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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戰爭興起之時,時人輒對文化有所疑問。上次大戰,有科學破產之說。夫科學者,利用厚生之大宗。善用之,為民福;不善用之,為民賊。用之善不善,無關乎科學也,焉可殃而及之?今日歐戰又起,殺人流血之慘,當更甚於往昔。時人對於歐洲文化又呈懷疑之象,然尚未聞有罪及科學者。此次問題不在科學,而在宗教,評判之識見較二十餘年前為進步矣!
西方文化為宗教型文化。言乎宗教者,即言乎其生活之情調也。近閱威爾斯《人類之命運》,見其即於此而著眼。渠以為宗教實由原始人類之恐懼心而生。由恐懼而禱神、畏神,以至於依賴神。儼若人之命運盡操於神之掌握,而人之舉動亦若為神而生者,是謂神權生活,亦曰神權社會。此西方文化之根源也。人與人相與之際,與物相接之時,全繫之於禮與理。有禮則立,無禮則亡。社群靠禮以相生,萬物以禮而感召。社群無禮則背,政治無禮則亂,處事無禮則事不成。背亂不成,即謂覆亡。是則無力以自生,無力以處物也。是故自生自成,捨禮不行。或與物通,或制物變,皆由禮繫,不靠彼天。是謂以禮為本,以禮行教,以禮行權。是非善惡,戡之以義理,是謂禮權生活,亦曰禮權社會。此中國文化之根源也。
威爾斯以為以宗教為生者,不求人而求天,不反諸己而歸諸神;一切福慧為天所賜,一切罪惡以祈禱了之;行犯罪之事,禱天而可無憾;中心無志,行不由禮;好勇鬥狠,偏私執己;衝動恣慾,狂妄惑亂;此皆原始恐懼之劣根性也。及乎基督教,震於科學之進步,而日趨於開明,向之所恐懼之神亦不復有往時之尊嚴。而所以維繫人群者,仍不得其道,是以更為恣肆泛濫,遂有今日之大戰。此種文化不變,世界問題終不得解決。威爾斯知此病源,而終未知其所缺者為何。渠又論及中國,以為時下中國有某型之共產主義,又有某型之基督教思想,漸傾向於西方,而不能與之有大異。是以對於人類文化及世界問題,將亦不能有若何貢獻,故以極悲觀之論調描述將來世界之慘局、文化之覆滅、人類之劫運。
然以吾觀之,威氏終未能悉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在;其觀察中國,亦極皮相。我國之文化及生活之基本態度,渠未能有一二瞭解。夫中國在此動亂之時,共產主義為對經濟問題而發,乃外來之思想,其是否有如其在西方之宗教性,未敢斷也。彼雖以獨斷態度出之,不容懷疑,不容辯駁,視之若宗教,然中國人之習性,未能與之翕然相容也。此為一時之社會思想,未可據之以斷中國。基督教思想固已流行於中國,然生活底蘊仍未能投洽。拾西人之唾餘,無益而有害,有識之士早視其不能入於中國之血素矣!據此以為斷,如何其可?故威氏所觀察者,盡動亂時之假像,非中國精神之底蘊也。
中國文化恰與西方文化相翻。彼靠神,**人。彼不識人之所以為人之道,而我則正以人之所以為人之道為社會之本。此即人類文明之出路,世界問題之解答也。
嘗思人群之處斯世,內以固生存,外以禦外患,分合而得其宜,則健康生而文明成。舉萬物之眾,奉吾人類之使用,而不以為奢,其中必有道焉。此道維何?即由群所生之力,由禮所繫之群是已。中國聖賢,開始即明此義,故有禮教型之文化;西人始終不明此義,故有宗教型之文化。從禮教者,發人類之所固有以為社會之本,其本即內在於人群而為是非善惡之標準。從宗教者,捨人而求神以為社會之本,此本乃外在於人群以為是非善惡之標準。然外在者虛妄而難信,終有拆穿之一日;內在者理實而不可疑,乃為不易之常道。在西方文化無出路之今日,正宜反求諸己,以內在者為社會之本,以解免人類之劫運,何可謂中國文化無貢獻於人類耶?
陶冶禮教型文化之精神者為六藝之教,布滿中國典籍亦無非六藝之教。其中有歧出者,有稍變者,然不礙此主流之光輝也。《禮記?經解篇》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六藝之教,總言之不外「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三語, 而禮又為其總關鍵,故簡稱之為禮教也。言禮,樂在其中矣,詩亦在其中矣。不通變化之道者,不足以言禮,易亦在其中矣。書為政事之本,春秋之褒貶善惡一以義理裁之,是書與春秋亦不外乎禮也。禮者,理也義也,情理之中也。故曰:「此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禮義之經也。非從天降也,非從地出也,人情而已矣。」(《禮記?問喪篇》)是故禮者即內在於人性,發之以為社會之本也。
〈太史公自序〉曰:「余聞之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也,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預,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矣。[……]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莊子言《春秋》以道名分;董仲舒言《春秋》正是非,故長於治人;太史公言《春秋》以道義;班固言《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是故《春秋》者,屬辭比事,名倫等物,權衡是非,褒貶善惡,所以發人性之隱微,啟揆道之模範,以為政治社會之準則也。太史公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矣。」本者何?禮義也。《春秋》者,禮義之大宗,即其所是非莫不以禮義為標準也。禮義為社會之本,合乎此本者予之,不合乎此本者奪之。蓋禮義為社會所以生存之條件,不容任何人有所背叛也。是以君子小人、義利、王霸、夷夏、人禽、聖凡、迷悟,皆以合與不合此理為斷。此即為衡事量物之唯一標準,外此無標準也;此即為人類社會之本,外此無本也。孔子發此隱微,然後人道明,社群立,是非善惡有所準。故孟子以孔子作《春秋》,其功不在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驅猛獸之下。蓋以其立人極也,所以裁成天地之道也。
以禮義行教,即以文化行教。人群之分,夷夏而已。有禮者為諸夏,無禮者為夷狄。有禮,雖夷亦夏;無禮,雖夏亦夷。入中國則中國之,以文化為界,不以種族疆土為界也;以有禮義有文化為優秀,不以血統種族為優秀也。希伯來《聖經》有「選民」之說,言為上帝之選種也。此實偏鄙之我見,希特勒之種族國家由此出也。欲對治此症,舍禮教文化無由矣。文化之進展、人類之存亡,以此為關鍵。此義不但西人不明,即國人亦健忘之矣。此今日世界之所以亂也。
以上所論,皆刻指文化與人類之基本精神而言,言此為所以生存之基本條件, 不專指某一問題而言。如今人以經濟為本者,此指問題言,非此所謂本也;此為所欲解決之問題,非能解決之本也。唯物史觀以經濟為社會生存變化之基礎,以客體為主體,本末倒置,亦即忘其所本矣!此種精神,足以驅人類於塵下。趨利而忘義,非中國辨夷夏之教也。須知足食求生固為重要之問題,然無論在社會在個人,俱須以禮解決之,方能得其食遂其生。貪官汙吏,戕賊民生,此政治之無禮也;資本家獨佔經營,此經濟之無禮也;皆須抉而去之。就個人言,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為禮也義也。嗟來之食不食,為無禮也。故無論群己,皆須在禮中求食遂生。共產主義反宗教重經濟,反諸己而求諸實,此其是也;然不知禮義(道德)為社會生存之基本條件,故斥其驅人於塵下,以其未至於本也。
或曰:中國講禮而國弱,中間且有數度亡國,然則禮義其可恃乎?曰:國之弱正因無禮也,國之亡亦因無禮之尤也。明之暴亂荒唐,甯得謂之為禮乎?宋之混沌無恥,甯得謂之為禮乎?且強國有道,有主因,有副因,而禮則其主因也。眾緣合和,始克有成,而禮則眾緣之綱紀也。且吾人所論者為文化之根本,為人類之精神,不專指強國言也,而禮教亦決無害於國之強也。
吾族對於文化之貢獻必須保持,而其根本精神必須認識。及至政治與文化互相表裡,無□【編按:原件此處缺一字,疑作「國」】自強,其對於人類前途亦決非無貢獻可言也。
禮,雖夏亦夷。入中國則中國之,以文化為界,不以種族疆土為界也;以有禮義有文化為優秀,不以血統種族為優秀也。希伯來《聖經》有「選民」之說,言為上帝之選種也。此實偏鄙之我見,希特勒之種族國家由此出也。欲對治此症,舍禮教文化無由矣。文化之進展、人類之存亡,以此為關鍵。此義不但西人不明,即國人亦健忘之矣。此今日世界之所以亂也。
以上所論,皆刻指文化與人類之基本精神而言,言此為所以生存之基本條件, 不專指某一問題而言。如今人以經濟為本者,此指問題言,非此所謂本也;此為所欲解決之問題,非能解決之本也。唯物史觀以經濟為社會生存變化之基礎,以客體為主體,本末倒置,亦即忘其所本矣!此種精神,足以驅人類於塵下。趨利而忘義,非中國辨夷夏之教也。須知足食求生固為重要之問題,然無論在社會在個人,俱須以禮解決之,方能得其食遂其生。貪官汙吏,戕賊民生,此政治之無禮也;資本家獨佔經營,此經濟之無禮也;皆須抉而去之。就個人言,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為禮也義也。嗟來之食不食,為無禮也。故無論群己,皆須在禮中求食遂生。共產主義反宗教重經濟,反諸己而求諸實,此其是也;然不知禮義(道德)為社會生存之基本條件,故斥其驅人於塵下,以其未至於本也。
或曰:中國講禮而國弱,中間且有數度亡國,然則禮義其可恃乎?曰:國之弱正因無禮也,國之亡亦因無禮之尤也。明之暴亂荒唐,甯得謂之為禮乎?宋之混沌無恥,甯得謂之為禮乎?且強國有道,有主因,有副因,而禮則其主因也。眾緣合和,始克有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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