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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望舒]情燎冰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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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49:36
第八章


  「還不進屋?」

  「再多等一會兒嘛!」她搖搖頭,興奮地說。「我可從來沒看過這麼多星星呢!」

  梅漱寒輕輕一笑,拿她這性子沒辦法,看來只有捨命陪娘子了。

  「大木頭──」見他就站在她身側,應浣寧豈有不偎靠過去的道理?「你有看過這麼多星星嗎?」

  「沒有!」他的回答仍是一貫的簡潔,環摟住她的纖腰,喜歡懷裡有她的感覺,很踏實。

  「跟你說喔……」她早習慣了他惜言如金的個性,仍是興高采烈地繼續說。「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聽人說過,西域的星星是歷代和親公主的眼淚化成的,所以才會這麼多、這麼密、這麼燦爛。」

  「你信嗎?」他寵溺地吻了吻她的發。

  「嗯。」才剛答完,她的表情就不對了,整個人也沉靜了下來。

  「怎麼了?」梅漱寒立刻察覺她的異樣,關懷問道。

  浣寧幽幽地歎了口氣,目光放得好遠好遠。「以前,暐表哥要和商隊到西域做買賣,臨行前都會問我要些什麼,我常說要西域的星星,暐表哥當然不敢答應,我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不讓他走……」

  「小傻瓜!」他柔柔地輕斥。「我們不是已經來到這裡了嗎?再過個三、四天應該就可以到涼州了,也許,我們會在那裡遇到你的暐表哥呀!」

  往他懷裡的更深處鑽去,她知道在哪裡可以尋到最堅定的倚靠。

  「若真在涼州和暐表哥見面,不知道他能不能給我西域的星星……」寧兒忍不住輕聲說,聲音裡摻著濃濃的思念。

  「告訴我──」梅漱寒揚起淺笑一抹。「這麼多顆星星,你最想要哪一顆?」

  「我……」她極力地往夜空深處探去,乾笑兩聲,有些赧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都喜歡、都想要耶!」

  「嗯……這麼貪心?」他的手指在下頷來回磨蹭著,一副竭心盤算的模樣。「代價可是很高的。」

  「唔?」她不解。

  「來,閉上眼,我給你整片天空的星星。」

  她覺得奇怪,卻不明白大木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只得乖乖聽話,把眼睛合上。

  梅漱寒輕輕捧起她的俏臉,深深地覆上她的唇,以他的情深意切,溫柔而恣意地輾轉吮吻。

  「瞧見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問話在他和她的唇間逸出。

  「唔……」她模糊地應著,雙臂環著他的頸項,思考被這旖旎繾綣的情動滿滿佔據,迷醉地任他汲取她的一切……

  可是,真的!

  合著眼的她,真的看到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就在咫尺!

  她沉靜地走進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空白得有些嚇人;然而,在心底,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知道得再清楚不過!

  「你來了,我正在等你的解釋。」高坐的人面色嚴厲,話雖說得不重,裡頭卻隱隱透著強烈的不悅。

  「義父,人是我放走的。」她答得乾淨,直接說出完顏泰要的答案。

  完顏泰忿恙之氣大起,他──容不得別人的背叛!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他刻意抓低的音量,暗示他已到瀕臨怒極爆發的地步了。

  小白鳥……她的小白鳥……成了一團模糊血肉,整個從她頭上淋落,然後,自發間慢慢流下,紅腥染了她全身……

  冰珀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她沒忘,就是因為一直揮抹不去這個記憶,所以,她要項暐走,自己卻堅持留下來收拾殘局!她太瞭解義父的習慣和手段了。

  「你不要以為沒人能取代你!」完顯泰索性直說。「事實上,我已經著手訓練寒水神宮的下任帝女了。」言下就是她的存在可以說沒什麼意義了,至少,對完顏泰來說。

  冰珀低著頭,默默不語,等著義父對她的處置。

  「至於你──既然你私自放走祭品,那麼,就以你自己來獻祭!」他冷冷地做出宣判。「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是。」冰珀輕聲應道,仍是略低著頭,平靜地接受,表情未有絲毫動靜。

  對於這樣的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假若因此可以讓他避過一劫,那麼她的死,便不是「犧牲」!

  隱密的洞窟裡,一群大漢雙膝跪在簡單的香案前,每個人的臂上都繫了表示哀悼的白巾。

  「為國捐軀的兄弟,你們英靈地下有知,岳騰在此立誓,此仇非報不可!」他微顫著身子,高舉臂膀,厲聲許下誓言。

  「此仇非報不可!」其他的人也紛紛說出誓言,既悲且憤。「我們要殺了完顏老賊,還有那群金狗!」

  「還有那個妖女以及姓項的小子!」

  「對!這批人我們都要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也不留!」

  岳騰緩緩站起身來,轉而面向意氣激昂的兄弟們,每個人的眼底都寫著哀戚與憤恨,沉慟的心情讓他遽然下了決定:「這一次,寒水神宮的祭典,就是我們全力一搏、復仇的時候!」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為瓦全!」

  與其繼續采游擊的方式和他們糾纏,不如痛痛快快地迎敵,即使同歸於盡,亦在所不惜!

  項暐倚窗而立,望下去恰好是涼州大街,攤販沿街擺開,熱絡喧嚷的情況不下江南幾個大城鎮。

  他知道自己該動身了,事實上,就算是現在啟程也很難趕上中秋之約,更別說是繼續在這裡逗留了,可為什麼他還待在這兒呢?

  她給他的最後一眼,以及臨別前的那聲道謝,都清晰地在他腦海、耳際盤旋不去;她不擅長表達心裡的感覺,但是那決絕中隱含著哀戚的樣子,真是讓他心疼極了。

  如果,她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不!如果真是那樣,冰珀就不是冰珀,也不會是他鍾情的倔強姑娘了!

  剪不斷,理還亂,情愁在心,怎生得解?項暐無奈地扯了一抹苦笑給自己,決定上大街去逛逛瞧瞧,希望能暫時忘記這些紛亂情思──雖然很難,他知道!「來瞧瞧!這個上好的玉鐲子,最適合英雄贈美人了。」

  如果,那透著青碧光澤的鐲子是懸在冰珀的胸間,襯著她白皙稚嫩的肌膚,一定更美……

  「江南來的杏黃綃綢,難得難得!要買要快!錯過這次機會,就得再等上大半年嘍!」

  沒瞧過她穿其他顏色的衣裳,總習慣看她一衣雪色,若是改著這杏黃綃綢,會不會增一分俏麗嫵媚?

  項暐走了幾步、逛了幾個攤子,驀地發現自己竟是無時無刻不惦著她,而且,太自然了!自然到必須他事後回想才有所察覺!

  連這麼輕鬆隨性地走走瞧瞧,依舊……無法將她忘懷嗎?

  「各位不曉得知不知道──」城門口旁的樹下,固定聚集一些人,談論著近來發生的大事。「聽說帝女三年臨世時間已滿,在這一次祭典上便要回歸侍奉措崗瑪、措秀瑪女神。」

  「回歸侍奉?什麼意思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寒水神宮的帝女!」那人粗聲地說,眾人則哈哈大笑。

  不經意的對話落入項暐耳裡,同樣的「回歸侍奉」四字,對他卻有若喪鐘;所謂的侍神、奉神意味著離開塵寰,也就是說──她將在這次祭典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得再回神宮,即使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較勁!

  是的!他必須回去!

  自從回神宮後,她被軟禁在寢室內,也好,原來就沒有其他人、事能讓她再放在心上了。她並不在意,反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萬其統領,王爺吩咐過在祭典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擾帝女!」

  萬其薩完全不理會守衛的勸說,大剌剌地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拉起她的臂膀往外走。「我們去見王爺!」

  「放手!」冰珀冷冷地阻斷他的話及行動。

  「我們一起去向王爺求情,說不定王爺會願意饒你一命。」他低抑著音量,企圖沉穩地說話,但是眼底的焦灼急切卻掩藏不住。

  「不!這就是我要的。」她抬起眼睫,黑深的瞳裡俱是堅決的沈冷。

  「為什麼?」當初的預感果然應驗了。他緊緊盯著她,聲音微微顫著,自己卻無力去分辨成因是生氣還是擔憂。「是為了那個小子嗎?」

  冰珀但笑不語,笑得很淡,淡得只是瞬間勾挑起唇角便又隱去。然而,萬其薩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笑,打從心裡泛起的笑,很輕,卻美得令人動心失魂……這讓他心痛。

  「非得要你一死?」他痛心疾首地問。如果能夠,他願意放棄所有,來換取她的生命。

  「你知道義父的性子,他會怎麼做,你比我還瞭解。」

  這下子,輪到他無言以對了;王爺生平最痛恨遭人背叛,冰珀這回確是犯到大忌了。

  許久以後,他才困難地說:「不肯試試?」

  「求情,只會讓自己死得更難看、更沒尊嚴。」她永遠忘不了那團血肉相雜的「東西」當頭淋下的悚慄,之後,她整整用了三個時辰不斷反覆地搓洗頭髮。

  冰珀頓了頓,稍稍放柔了臉部的線條,每回想到項暐,她便不自覺地漾出難見的溫暖。她繼續說道:「況且,我不想他被我連累。」

  這才是主因吧?萬其薩心裡苦苦地想,這個事實已在他的心間烙下深刻的鏤痕;終於,他將壓抑在胸臆的所有情緒,化成重重一歎。「好吧!那……那就由著你吧!」

  那就由著她吧……

  思定之後,項暐立刻出了城門,就要往牙雪山去;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已被人盯上了。

  「朋友,有事就現面一談吧!」這種蒼蠅似的跟蹤,他覺得對彼此來說都太辛苦了。

  「姓項的,我們是來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的!」

  「你護著妖女,勾結外人,絕不能留你這種不忠不義的人活在世上!」是岳家軍的人。

  面對這些指控,項暐沒有愀然變色,也沒有勃然動怒;確實,應該跟他們把話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們當家見個面,可否煩請兩位大哥引見?」相較於那兩人渾身散著的戾氣,項暐顯得態度有禮、語氣平和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他們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被揪了出來,才不得不正面與他對上,否則,稍稍懂得愛惜生命的人都不會選擇這種必死無疑的舉措。

  「好吧,你跟我們來。」兩人對看一眼,有了默契;至少,在自己的地盤,人多可為恃。

  再次來到岳家軍的根據地,氣氛是迥然不同了,還是一樣嗅得出不友善,然而更多了憤恨殺氣。

  「項暐,你有個忠義雙全的兄長,但是,你的行徑卻教我徹底鄙棄!」岳騰瞠視著他,厲聲道。

  項暐還是保持不慍不火的溫煦,微笑著問:「哦?我做出什麼對不起岳家軍的事嗎?」

  「你還想自欺欺人嗎?你私放了那個妖女,難道不是?」

  「人是我放的。」他答得坦然,隨即又反問回去。「但是,這有危害到你或是岳家軍的其他人嗎?」

  這……確實沒有……妙華寺眾兄弟的殉忠,與他放人一事確實沒有關聯。

  項暐端凝起神色,條分縷析地朗磬說出自己對整件事的觀感。「秦楚之分,在秦為秦,在楚為楚;今天,倘若你身為金人,你們又會如何做?」

  「但是,說是這麼說,豈能輕易就原諒他們。」

  「我並沒有強要你們原諒他們,但我必須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他隱含著精銳的眼光,從岳家軍每個成員臉上逐一掃過。「會進神宮,並非為了替你們打探情報;會救史兄弟出來,是不願明知消息、見死不救。對於雙方,我盡量做到問心無愧,不濫傷人命。」

  「我明白了。」岳騰沉吟了許久,才又開口,語氣倒是比先前和緩許多。「項兄弟,只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心平氣和地思考過之後,他能接受項暐這樣的想法。

  「既然已經談開來了,請容在下斗膽地說一句話。」項暐抱拳一揖。

  「請。」

  「對於神宮那個婢女的死,項某一直覺得很遺憾;我想,最好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捲入這場紛爭。」言外之意就是對於岳家軍這件事情的做法,他無法苟同。

  「嗯。」岳騰瞭解他的意思,而後,微笑問道:「那麼,項兄弟,你要回蘇州了嗎?」

  「不……」當項暐說出這個回答時,一雙藏悲匿憂的清澈眸子,輕悄悄地蓮浮上了心頭,而他的思緒,則蕩悠悠地飛到了寒水神宮……

  寒水神宮的祭典!

  她站在高高的祭臺上,檀口折彎起的微笑一如過去,完美而無可挑剔,帶著不沾染凡塵的清逸。

  「措崗瑪、措秀瑪!措崗瑪、措秀瑪!」她口中喃喃念著神訣,明亮清越的嗓音迴響在宮殿裡,自有一股蠱惑人心的誘力。

  按著往常的步驟進行,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祭典能讓她這麼平心靜氣地看待最後的獻祭。

  在祭臺後方觀看的他手輕拍鬚髯,微微笑了,得意地睥睨著這些無知的百姓,享受掌握全盤的快感。

  這證明當初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不直接用強硬的武力來征服控制,而是利用宗教信仰慢慢地收攏人心!

  瞅了一眼祭臺上的地,那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雖說早就開始進行訓練下一位接手人選,但無疑地,她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不能容忍背叛!

  眼看鍾情的人就要在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想阻攔卻無法出手,合該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他粗獷剛厲的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情緒表露,但是繃得過硬的線條,卻暗暗透出內心的情潮激盪是如何被強力壓抑著。

  為了防範侵擾而在外固守衛的他,只能遙遙望著高台上的她,一步步地接近死亡;而他知道,隨著接下來的情形,他的生命也將有某個部分隨之永遠消失!

  玉樹臨風的頎長身子,暗藏在離祭臺不遠、少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斜斜地往上射過去,瞧見的剛好是她的側面。

  隔了數日後再見到她,他發現又瘦削了些……

  怎麼也沒想到,第二回參加寒水神宮的祭典,在心境上、感情上竟會和上次的感受差別有若雲泥。

  這回,他再也不是袖手旁觀的局外人,他是以兩條人命為注頭,除了嬴之外,無路可退了。

  祭典!寒水神宮的祭典!

  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帝女「回歸侍奉」的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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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49:58
第九章


  「措崗瑪、措秀瑪!獻渧以骨堅血熱,賜我以水長草豐!」終於,該是她面對死亡的時候了!

  冰珀纖細的身子緩緩跪倒,合上了眼,密起了睫;此刻她的心裡一片敞亮,像是被暖烘烘的陽光給裡著一般,在明晃晃的陽光裡,她看到一張正對著自己深情凝睇的俊逸臉孔,漾著的淺淺笑意憑添了幾分瀟灑……

  是他──項暐!

  雙手握舉用以獻祭的透明匕首,微微昂起下巴兒,刀尖對著心口,冰珀出手飛快,毫不滯泥地刺下……

  「滋」地一聲,某樣物事破空而來,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擊落了匕首,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瞧時祭臺上已經多了個人。

  「你……」冰珀睜大了眼瞧著來人,無語凝噎。

  「你還欠我兩個要求,想來想去,這樁買賣我實在虧太大了,所以決定回來向你索討。」項暐對她溫柔笑說,然後,不容她有其他反應,飛快地橫抱起她的身子,施展輕功,向外而去。

  台下的眾人望得目瞪口呆。

  後面的完顏泰臉色鐵青,因著怒火狂燒而渾身顫抖;今日他特地邀集大夏王室參觀祭典,目的便是要展現對於大夏民間的控制力,沒想到居然被項暐那傢伙破壞得這麼徹底。

  「來人!給我追!此二人殺無赦!」他終於忍不住走上台前,大聲喝道。

  眾將士受了命令,立刻指刀提劍往外疾追。

  群眾眼見祭典已經告一段落,即如戲散曲終,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兄弟們,該咱們了!」洪亮的聲音一呼,匿身於宮殿各點的岳家軍紛紛亮出兵器。

  寒水神宮頓時陷入一片血雨腥風……

  廝殺之後的寒水神宮,屍橫遍地,刺目而令人驚駭的鮮血染上了白淨的殿堂;對戰,本來就沒有贏家,不過是看誰輸得少罷了!

  完顏泰踞坐在密室中央,挺直的背脊極力想要掩飾挫敗的失意。

  並不是說岳家軍獲得多大的勝利,事實上雙方死傷的人數都很可觀,而是沒想到這一役讓他失了面子又失了裡子!早在項暐出手打落匕首的一剎那,他這場近乎完美的安排就已經被破壞了。

  「啟稟王爺,人……不見了。」

  「什麼?」完顏泰重重地拍案,一併發洩心中的怨恨。「連兩個人都追不到,本王養你們這些飯桶是做啥用的?」

  「王爺請息怒。」萬其薩站出來為無辜的通報小卒說話。「以項暐的身手,一般的兵士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完顏泰也知道自己是借題發揮,既然萬其薩替他找了台階下,他也就順勢轉移目標。

  他略微提高聲調,宣佈道:「萬其薩聽令,本王賜你令牌一塊,必要時可以調動大金在邊境的兵力,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替本王收拾項暐和冰珀!本王不許他們繼續存活!」

  「萬其統領,傳本王命令,差人前往邊境不許大金守軍讓他們進入大金。」面子失一次已經夠恥辱了,完顏泰發誓絕不會再丟一次臉。「本王要在大夏解決這兩個人,否則,以後本王還有立足說話的分兒嗎?」

  「仔細盤查進出各個藥鋪的人,要逮到他們,不會是難事的!」完顏泰嘴角扯出殘酷冷笑,繼續交代。「哼!想和本王作對?他們兩個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萬其薩接過令牌,看著王爺說話的表情,即便是他,亦不禁有些駭然,彷彿冰珀已在他的手上任他折磨似地。

  驀然,他想起那個哭著喊「薩哥哥」的小女孩……

  天色在葉影細碎中逐漸深黯,當胭脂般的流暈消失在西邊的山頭,立時便凝成一片濃濃的青紫色,帶著醉意的昏暮踉蹌地走入夜色中,沒了身影。

  從神宮出來,擺脫追兵後,項暐便抱著冰珀直往山裡頭去,畢竟搜城容易搜山難。眼看日頭已沈,山林不久即將墜入全然的黑暗,他得趕快為他們找個安身之處,最好還能打點妥食物柴火……

  「放我下來!」她神情沉凝地說,有些不悅;他這樣不累嗎?抱了個人還這麼急奔。

  「不!我不能讓你再回神宮!」項暐難得如此直接地否定,邊回答的同時,腳步未有片刻稍緩。

  「放我下來,我不會傻到在這時候獨行在山林野地的。」她不習慣這樣被人抱著,特別是在她沒病沒傷的時候。

  「保證?」

  「嗯。」

  「好吧!」聽得她鄭重的應諾,項暐也採取信任的態度,放她下來。「咱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從這兒上去,有間破廟,廢棄許久了,但我想還能暫歇一宿。」

  看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耳邊的髮絲微微隨風輕動,表情雖然依舊淡淡溶溶的,但項暐卻有種踏實的歡悅充盈於心;他滿足地笑了笑,然後對她下戰帖:「比比看誰先到?」

  「你可以嗎?」聽到某人不自量力地向她挑戰!冰珀眼底上了層飽含興味的光彩。

  「你可以嗎?」項暐心裡偷偷笑著,這個好勝姑娘,一提到較勁比試整個人亮了起來,看來她挺有自信的,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比比看就知道高下了。」話才說完,冰珀雙足一點,人已在丈外,而他這個挑戰者,只得摸摸鼻子陪她賽這一回了。

  破廟的情況比預想的好多了,門窗尚稱完整,只是有些腐朽,倒也還能避風遮雨,裡頭主要是些灰塵蛛網之類的,稍稍清理一下就是個不錯的棲身場所。

  「本來想打點野味兒的,可這天色暗得快,不得已,只好請你將就一下了。」項暐從懷中掏出個已經冷硬的饅頭,輕拋給她。「明兒個再看看能獵到什麼好東西。」

  明兒個?冰珀沉靜的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視線悄悄滑落,細密如梳的長睫在眼下旋成弧線姣好的扇形影廓。她沒有回答,兀自忖量著。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道。

  「明兒個……」她吐氣勝蘭,清清幽幽地開口。「我回神宮去。」

  「為什麼?回去受死?」項暐不解,有什麼事情難道不能和他一同想法子解決嗎?「當初,你早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條,是不?」

  她沒有應聲代表了默認。

  項暐心中瞭然,他端起神色,不顧她有沒瞧見,灼燒的眸光就是直挺挺地打在她的臉上。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他鄭重地做出宣告;憂心如焚的滋味兒,當一回已嫌太多了。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完顏泰陰怒的聲音猝然在耳畔響起,讓她不禁一顫。

  冰珀抑著蟄伏心底的驚惶情緒,試圖鎮定地對他說:「我要回去,你別讓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

  「那麼,至少,你得給我一個更好的理由。」項暐平緩地說,不想和她起爭執。否則,他真的想好好罵罵這個固執的姑娘──難道,她不知道有時候她的執著已經讓他心揪得痛了嗎?

  冰珀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勇敢地抬眼向他,她深吸一口氣,決定要告訴他一個故事,一個有關女孩和小白鳥的故事……

  項暐專注地聆聽她講述過往,卻也沒有忽略她佯自堅強下、一閃即逝的慌張害怕;於是,他想到了她歷經噩夢後的第一句話,聽到了她何以會態度嫌惡地看著小免兒、想到了她看他處理山雉時的愀然變色、想到了她經常撫理頭髮的習慣動作……

  「就這樣?」

  「嗯。」冰珀顧不得壁上的塵垢,軟軟地倚靠在牆;天曉得,她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段記憶剜刮出來。

  「冰珀!」他斂起表情喚了她的名,然後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你別看輕我了!」

  「我沒有!只是……」

  「只是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保護我自己?」項暐嚴厲地膛視著她,這回是委實地惱了,為著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相信他而惱了!

  「沒有這個意思……」她急急地說道,但隨即一想,語氣又立時冰冷了下來。「隨你怎麼認為吧,總之,我是要回去的。」只要他能活得好好兒,在他認知裡的她是怎麼樣的,已不是什麼要緊事!

  「聽著,小白鳥的噩夢已經過去了,而我,項暐,現在活生生地就在你的面前。」為什麼她總能在惹怒他的同時,連帶著惹動他心底的柔情疼惜?項暐向她挨近,並肩而坐,輕輕執起她的柔荑,定定包握掌中。「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鳥,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做你堅實的翅膀,讓你有能力、有勇氣飛離完顏泰加諸的禁錮!」

  堅實的翅膀?

  她低首瞧著他疊覆的大手,是溫熱而真確的膚觸,眼前無聲無息地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薄霧。

  「相信我吧!」項暐的輕聲裡有著最深摯的情,摟她入懷,讓她的螓首抵在他的胸口,穩定的心跳鼓動,就是他許下的、一輩子的應諾!

  默默淌著淚水的冰珀,沒有應聲,只是緊緊偎著他。

  然而,為什麼──在她的心底有種害怕的感覺不斷湧出?

  「大木頭,這是第幾個了?」平常總是開朗如陽光的應浣寧,今兒個竟然面色凝重如嚴霜,恐怖的記憶上了心頭。「不會是……」

  「寧兒,別想太多。」梅漱寒低聲安撫她的情緒。

  打從他們進了涼州城以後,發現許多居民像是染病一般,總是覺得身子發冷發寒;街上炙燙的傳言認為,這是由於祭典中斷、帝女回歸未成,所以措崗瑪、措秀瑪神降下災難。

  「真的不是瘟疫?」身在大理時見到瘟病肆虐的景象,她可是記憶猶新,不由得一顫。

  「你不信我這神醫說的話嗎?」梅漱寒為了讓她寬心,微笑地說。

  「真的不是?」

  看來寧兒對他的信任挺薄弱的嘛!梅漱寒無奈地歎了口氣,娓娓說道:「應該不是,我覺得比較像……」

  「像什麼?」

  他微蹙起眉。「像中毒。」

  「中毒?這麼多人同時中毒?」浣寧挑起秀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眸子。

  「嗯。」

  這些人的症狀應該算是輕微的,只是畢竟他是初次見到這種奇毒,到底該如何破解,梅漱寒的心中隱隱有個譜,卻還沒獲得證實,如今只能以針灸來暫時減緩患者的不適。

  「那暐表哥不會也……」她轉念一想,立刻開始擔憂起來。

  梅漱寒保持緘默,這種生死病痛之事見得多了,雖然仍會掛心牽念,但卻比誰都瞭解──人為不敵天意;在沒和項暐碰面之前,他和寧兒一樣,只能誠心誠意地不斷禱告。

  「傳我的令下去,任何人發現帝女,先來向我報告,擅作主張者,一律以軍法論處。」

  「可是……統領,王爺不是說……」

  「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是我。」萬其薩取出令牌一揚。「若有差池,我自會向王爺請求降罪。」

  「是!屬下遵命。」

  夜漸漸深了,思緒卻反而鮮活靈動起來了!

  萬其薩領了完顏泰的令牌,受命緝捕項暐和冰珀兩人。白日東奔西走,倒還無暇胡思亂想,一到夜裡,許多潛形的念頭就再也隱藏不住地佔據心頭。

  現在的珀兒,可好?

  當時,眼看著項暐將她救離,心裡是矛盾而五味雜陳的;為她的得生感到欣喜,為她的未來感到憂慮,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傷,對項暐的出手感到羨慕……感覺,難以言盡呀!

  萬其薩從懷中掏出冷硬的令牌,定定地瞧著,浮現她總是冷絕以對的容顏。

  當時,他沒有辦法救她,如今,她的生命落在他的手裡──他必須在完顏泰和冰珀之間做出選擇嗎?

  思緒被牽引進入縹緲深處,萬其薩不由得怔忡了起來……

  「唔……唔……」她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囈語,凍徹骨髓的痛楚吞噬她所有的知覺。

  「怎麼了,冰珀?」項暐在睡夢中聽見她的呻吟,立刻就清醒了過來,趕忙扶抱起她,仔細察看一番,卻發現她整個身子冰得異常;饒是他向來處事沉穩,刻下瞧她這個情狀,也禁不住有些心慌。

  「冷……我好冷……」唇色是青紫的,直打哆嗦。

  項暐心頭掠過一絲陰影,趕忙搭上她的腕脈,發現數道寒冷的真氣在她體內遊走衝撞,致使她的肉體無法承受而發起顫來;記得在他初進神宮時,冰珀也曾經發作一次,那景象──至今仍然讓他心驚!

  依循上回的經驗,他迅速扳轉過冰珀的身子,封住少海、通裡、神門、少衝四穴護住心脈,然後緩緩運起內勁,助她慢慢收束真氣。

  可是……不對……

  她的情況似乎脫離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體內真氣衝撞的程度較上回厲害許多!寒冷的感覺透過和她的接觸,波波湧襲而來,威力之強,逼得項暐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元功。

  事到如今,顧不得夜晚行走山林的危險,管不了完顏泰設下重重的追緝圈套,他一定要帶她進城找大夫瞧瞧,再怎麼說,歧黃之術非其所長。

  迅速抱起冰珀,項暐施展輕功,趕往涼州。

  明早卯時城門一開,但願能立刻找到大夫……

  「對不起!請開開門!請開開門!」大清早的,店舖都還未營業,項暐使勁兒地敲著門,高聲喊道。

  「來啦!來啦!」裡頭的人不耐地回答,嘴裡還嘀嘀咕咕些什麼。

  「對不起,實在是因為有急病,不得不打擾。」他飛快地說。

  「好吧,請先進來。」經營救人的生意,再抱怨也無濟於事。「我去請大夫起來看診。」

  「麻煩了。」項暐相當過意不去,可是一路上冰珀的身子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弱,而他的心情也就越來越沉重。

  不久,夥計來喚人了:「請入內堂吧,大夫已經準備好了。」

  「謝謝。」沒半點遲誤,他抱著冰珀進了內堂。

  梅漱寒才剛起床,便被藥鋪的夥計給請去看病,聽說是有人得了急病。

  和寧兒在涼州的這段時日,對當地百姓中毒的原因已經能夠掌握──與長期服用「聖水」有關,並推敲出治療之方。名氣逐漸傳開,這家「杏林堂」遂以提供食宿為條件,請他在此為人診療。

  一見到已昏厥多時、氣若游絲的冰珀,梅漱寒就知曉這是寒毒所致,只是至今他尚未見過這麼嚴重的病例。

  「你已先行封住她手少陽心經上的四個要穴?」梅漱寒搭脈以後詫異地問。

  「是的。」眼前這個大夫看來不過二十多,不知道可不可靠,項暐忍不住皺眉發出一問。「不妥嗎?」

  「不是!」他簡單地答,沒多做解釋,然後取出兩枚銀針,為她施以針灸,而後對項暐說:「這位姑娘暫無性命之憂,過一會兒當可醒轉;不過,能延命多久我沒把握。」

  「你這話什麼意思?」不會正好找到個庸醫吧?他急切地問。

  「姑娘的五臟六腑都在寒冷真氣的裡覆之下,不發作尚無感覺,但若再度引起真氣在體內衝撞,恐怕身體會承受不了。」梅漱寒淡淡解釋道。

  「大夫可知道原因?」

  「姑娘的內功底子走的是至陰一派,所以體質本就偏寒。二來,姑娘服用聖水以壓抑寒氣迸發,有成癮之勢。再者……」他略有遲疑,因為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為他生平第一次見到。

  「如何?」

  「冰躉!」

  項暐劍眉挑起,表示不解。

  「簡單地說,有點類似中蠱。」梅漱寒沉聲說。「這種毒蟲寄生在姑娘體內,吸取溫熱血氣,一旦不能滿足,便開始釋放寒氣,極可能引發真氣的逆流衝撞。」

  是完顏泰用這種手法來控制她嗎?項暐怒氣微起,可是更讓他關注的並非這個,他繼續問:「大夫既明原因,想必有解決之道?」

  「很可惜,目前尚無確切的治療方法;在下最多能以針灸暫緩姑娘體內冰躉的活動,給你們多一些時間另覓良醫。」

  另外,他還慎重吩咐,道:「請千萬記得,不可再服聖水或是以內力助她克寒,否則姑娘體內的寒毒非但不能解,還會日趨嚴重。」

  項暐感受到年輕大夫的眼光銳利地對他一掃,看來運功替她收束真氣的舉措,大夫已然得知。於是,他明白──這個年輕大夫應該不是庸醫,或者更精確地說,他在醫術上必有相當功力,絕非泛泛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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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0:35
第十章


  「唔……」冰珀緩緩睜開了眼,坐起身來,左瞧右看,見周圍的景致很是陌生,虛弱地開口問道:「這裡是哪兒?」

  「咱們現在是在涼州城裡的一家藥鋪子。」他溫柔地回答,守在她的身側,終於盼到她甦醒了。「還記得嗎──昨晚你體內的寒毒發作了?」

  經過昨晚,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見她沒有應聲,神色也有些異樣,項暐不禁關心一問:「身體感覺如何?」

  「沒事,我很好。」冰珀僵硬地往他那兒瞧了一眼,馬上又移開。

  很好?分明是敷衍!項暐又是氣、又是憐,他盡量抑著情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完顏泰在你體內種蠱的嗎?」

  她眼光縹緲,好半晌,才答非所問地迸出句話來:「我回神宮去。」

  「為什麼?」他要的答案不是這個呀!

  「你也看到了,我是離不開神宮的。」她勾起淒愴一笑,視線始終沒有向他。「橫豎都是死,何不讓我的死有點用處?至少,讓義父消消氣,或許他就不會對付你了。」

  說來說去,她一心一意都在為他著想,難道她就不能為自己多想一些嗎?項暐打從心底生起疼惜的感動。

  一個名字乍然躍上心頭,項暐不禁覺得精神大振,開心對她說:「冰珀,和我一起回蘇州去吧!我知道有誰可以為你祛除冰躉!」

  「不……」輕輕地搖了搖頭,再一次的拒絕。蘇州,對她來說!太遙遠也太陌生了……

  於是,她逕自往外頭走去,甚至沒有一句道別、沒有一個眼神示意;既然,以後不會再見,那麼,就讓所有應該出現的禮數省下吧,這樣,或許心痛的感覺可以少一些。

  項暐木然地僵立當場。他願意再一次接受她回去赴死的事實、再一次眼睜睜看著她走出他的生命?

  不!這回,無論如何,他要做她最堅實的翅膀──這是他對她許下的、一輩子的應諾!

  應浣寧伸了個大懶腰,不甚端莊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今兒個一早就有人在後門外大聲嚷嚷,使她被迫這麼早起。

  「嗯……不知大木頭起床沒?」

  起床後的第一檔事兒,向來都是去找他。沒想到,一推門板,「啪」地一聲,不小心打到人了。

  「你沒事吧?」應浣寧連忙過去扶起那位運氣不佳的可憐人,小小譴責了一下自己的粗心。

  那姑娘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便要離去。

  「冰珀!」項暐從後頭傳來的一聲輕呼,同時讓兩位姑娘僵在當場。

  「暐……暐表哥?」應浣寧怯怯地喊他,視線越過冰珀的肩,直直對上來人。

  那是他苦苦尋找,殷殷懸念的小寧兒嗎?項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和耳;在確認的瞬間,終於,他將長久以來的思念化成釋然的莞爾,如同過去那般,用帶了點罷溺的語氣喚她:「寧兒!」

  「找到你啦!找到你啦!終於找到你啦!」浣寧忍不住過去抓住項暐的臂膀,激動地笑叫著。

  項暐拿她沒辦法,在她的額間打了個爆栗,搖搖頭無奈地笑說:「究竟是誰逃家?累得我從蘇州來到這裡呀?」

  「嘿嘿嘿……」她拿出一貫的裝傻伎倆,對他乾笑兩聲,然後趕忙施展轉移話題的功夫:「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事實上,我和冰珀是來找大夫的。」

  「中毒?是你還是冰珀?」她的星眸睜得老大,瞧了瞧冰珀,又瞧了瞧項暐,隨即拍拍胸脯,得意地說:「別擔心!大木頭已經找到方法可以治療了!」

  嗯?大木頭?是指那位年輕大夫嗎?

  項暐還沒問出口,寧兒已經興沖沖地跑去向冰珀打招呼了。「你好!我是應浣寧,大家都叫我寧兒。」

  冰珀並沒應聲,只是細細地打量這個甜美笑容的姑娘,顯然寧兒的熱情讓她有點手足無措,那是她過去熟悉的生活裡最缺乏的東西。

  「好哇!暐表哥!難怪沒你的消息,原來是找我沒找著,卻替自己找了個這麼美的娘子。」寧兒不在意冰珀疏淡的反應,斜睨了後頭的項暐一眼,嘖嘖調侃道。的確,這名叫作冰珀的姑娘,美得出塵,連她的眼睛都瞧得發直了。

  應浣寧的一句調侃,倒教冰珀的心開始隱隱作痛,這輩子,她和項暐怕是無緣了……心一擰,牙一咬,神情一斂,她邁步向外走去。

  「寧兒,我會再來找你,不過,得先處理完她的事。」項暐見狀,撂下交代的話,迅速追了出去。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杏林堂」,寧兒聳聳肩,一頭霧水卻也只能這樣了;反正,總有一天,她會央著暐表哥說他的奇遇,她有預感,那會是個挺精彩的故事。

  至於現在,她笑了笑,就依原訂計劃,去找她的大木頭吧!

  「啟稟統領!帝女和項暐曾到過『杏林堂』,現在往神宮的方向去了。」

  「消息可靠嗎?」

  「親眼所見。」

  「很好!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可以動他們兩人!我要先單獨會會他們。」

  「統領要我們支援或是在附近埋伏嗎?」

  「不!你們在這裡靜等結果就好。」

  「是!」

  那塊令牌收置在胸膛,被體溫熨得有些熱了。萬其薩腳步加快,今天,他勢必得做出選擇──選擇冰珀,或是完顏泰!

  也許,在他決定隻身會冰珀之時,就已做下了決定……

  「你別跟來!」冰珀終於忍不住回頭喝道。

  這裡已經是牙雪山山腳,可以說在神宮轄內了,他還這樣跟著她,豈不是自取滅亡、自掘墳墓?

  「除非你能說服我,給我一個不阻止你回去的理由。」項暐灼灼的眼光直盯著她,沉聲說。

  「我不知道……」冰珀輕輕搖首,沒確切的回答,卻仍堅持原先的態度。「總之,我要回神宮。」

  這……能怎麼跟他說──害怕一種全然嶄新的生活、害怕在蘇州她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能做些什麼、害怕和他的家人相處得來嗎、害怕他最後後悔將她帶到蘇州?

  「你走!到蘇州去!」驀地,沉厚的聲音響起,萬其薩自樹林走了出來,顯然是抄小徑在這裡攔他們。

  「你說什麼──萬其統領?」他的話遠比他的出現更較冰珀震驚。

  「你走!到蘇州去!」他重複一次,凝重嚴肅的神情表示這句話是經過相當多的考慮才說得出口。

  「不!不!」冰珀看看項暐,再看看萬其薩,還是連聲拒絕,平常的淡漠掩飾不住眼底的一絲慌亂。

  「你在怕什麼?冰珀……」項暐瞧見了她的情緒反應,於是放柔了問道。

  「沒!我沒怕什麼!」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就讓我回神宮吧。」

  此時,萬其薩從袖上亮出匕首,緊接著,狠狠往自己的腹部刺下,鮮紅色的液體立時染遍了他的衣裳。

  這一著,冰珀和項暐誰都沒料到,現在看著血流汩汩湧出,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以對。

  「珀兒,去蘇州吧。」萬其薩撐著最後的氣,字字說得鏗鏘。「我知道你想去的,只是……只是你在害怕。」

  他看了冰珀一眼,又看了項暐一眼,他可以確定──他的珀兒有個真正瞭解她的人,呵護照顧她一輩子,那麼,對他來說,夠了……就夠了……

  「去蘇州吧!」萬其薩再說了一次,疼痛的感覺已經擴散到了全身,咬牙取出懷中的令牌,交給項暐。「這……給你們。」

  「你別動,我替你止血。」項暐出手要點他的穴道,卻一把被萬其薩抓得牢牢的。

  「不……不用了!我回去的結果也是一樣!」他一定要把話說完。「你們動……動作要快!否則……」

  轉向冰珀,他爭取最後的時間,眼神逐漸渙散、氣息逐漸急促了。「珀兒,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當……當初不該推開你的,不該……推開你的……」以前當她受訓練被嚇哭、被處罰,想要找「薩哥哥」尋求一些安慰時,他總是推開她的小手,因為那是命令!

  冰珀只是瞠視著地,靜靜地聽他說,表情一片空白。

  「珀兒……珀兒……你知道嗎……」神智已經模糊,連話也難說得完整了。「我一直在……在想,等這一切都……都結束了,我要帶你……帶你到我的故鄉,去瞧……瞧大鷹、黑……黑……森林。我一直……一直都在……想……」

  全暗了!天,全暗了!對萬其薩來說。陪了她十年,或許,也愛了她十年,而這一回,他終於可以閉上眼、想著她的時候,露出安心的笑容了。

  項暐支扶萬其薩的屍身,讓他緩身平躺下來;對於這個接觸不多的萬其統領,項暐打從心裡敬他是條漢子!

  「不要……不要!」瞪著他如同入睡般神情平和的臉,冰珀喃喃念著;他就這樣死在她的面前?就這樣──死在她的面前?

  「不要!不要!薩哥哥……薩哥哥……」淚水開始瘋狂地湧出,她用孩提時候稱他的方式喚他,萬其薩卻和從前一樣對她絲毫不理睬。

  項暐輕輕將她的螓首扳靠在他的肩上,讓她盡情地哭,因為停住淚水之後,他們還有重重的困難和關卡得闖;萬其薩交給他的那塊令牌,很重,但他承受得住、一定承受得住!

  替萬其薩埋葬妥當後,兩人選擇在牙雪山腳附近找個隱密處打尖兒,不能再回涼州,一方面是必然已有人在「杏林堂」守株待兔,二方面他不想連累寧兒和大木頭。

  「喏,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冰珀靜默地接過他遞來的食物,未發一語。

  「明兒個,咱們就往蘇州去。」他明白她現在仍對萬其薩的死無法釋懷。

  「嗯。」她隨口輕答。

  她的漫聲回應卻讓項暐面色一沉,他鄭重地說:「我希望你去蘇州的決定,不是因為今天有人以死相求,也不是因為受我的強迫。」

  「你到底要我如何?」冰珀看著他,抑著聲對他說。

  「冰珀,說出來,說出來!」項暐固執而溫柔地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不同的生活方式?認識陌生人、與人相處?」

  他畢竟是真的懂她的。半晌,冰珀幽幽歎了口氣。「蘇州,太遠了。」

  「那麼──」他抓住她的臂膀,微微使力地。「我在這裡!就在這裡!我就在你的身邊,從沒離開過!」

  項暐繼續說:「到了蘇州以後,你確實必須重新學習很多事情,認識很多新的人,但是,冰珀,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如果,連你……連你都不在我身邊呢?」這是她最心憂的一點,倘若到了全然新的地方,卻連唯一熟悉的都失去了,那她如何?

  「我當然會在,永遠都會在!只要你這裡有我。」項暐把手覆上了自己的左胸,而後露出溫煦的一笑。「更何況,我知道你這個好勝的姑娘一定會是贏家,一定不會讓畏懼和陌生打敗你的!」

  「到蘇州去?」

  「嗯!到蘇州去!」

  蘇州,衡洛園。

  「大哥、大嫂,我回來了。」回到睽別一年多的家裡,他是滿懷感動與愧疚的,看到項昱、蘇意晴見著他時的相視釋懷一笑,項暐也笑了。「對不起,我遲到了!答應中秋要回來的。」

  「無妨,我知道你必是有事耽擱。」他身側那位姑娘,該就是他耽擱的原因吧?項昱向她略微頷首。

  「還好,我和大木頭聰明,沒在涼州癡癡等你,不然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那裡嘍!」這時從外頭傳來應浣寧的抱怨,進到正廳的,正是應浣寧和梅漱寒。

  「我是不想連累你……你們!」

  「我們也不想被你連累!」她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所以一看到貼出懸賞榜文,就識相地摸摸鼻子走人啦!」

  上回救病危急,沒能好好打量,如今,項暐終於能仔細瞧瞧這個「大木頭」了。嗯……氣宇軒昂、稟清神朗,看來確是人中之龍,不過……嗯……他轉頭看看嫂子,再看看大木頭。

  「他是我弟弟,蘇天朗。」蘇意晴笑著為他釋疑。「或者,你也可以叫他梅漱寒。」

  「再或者嘛,你也可以跟我一樣,叫他『大木頭』!」寧兒甜甜地笑著,斜睇梅漱寒的一眼,帶著柔情的戲謔。

  看來,不只是冰珀,連他都要學習適應一個嶄新的生活。

  項暐朝身旁的玉人兒看了一眼!知道她是緊張的,給了她一記溫柔堅定的凝睇,正要跟大家介紹時,又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

  「聽說,暐小子給我找了個大麻煩回來,是吧?」

  「韓叔!」項暐眼見進門的是韓若風,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以前見到我怎麼沒那麼高興呀?」韓若風咕噥著,然後發起牢騷來了。「先是你,昱小子,女娃娃中那個什麼『陰陽兩極掌』要我救!再來是你,小丫頭,找了個得瘟病沒藥醫的小伙子考考我……」

  「喂!等等等!是韓叔你救他的,和我沒關係哦!」寧兒發出抗議。

  「都一樣啦!要是我不救,你捨得嗎?嗟!」

  「最後是你,暐小子,聽說是冰躉是吧?」韓若風目光如電,已經瞧過那個白玉娃娃了。「還好白玉娃娃是讓小伙子先診過,否則,現下可能已香消玉殞了。」

  白玉娃娃?是在叫她嗎?冰珀訝異地瞅了韓若風一眼,發現他嘀咕的同時,眼底漾著的是溫情和關心;從進來到現在,她不斷地在觀察、用心體會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而她,愈發相信自己會是個贏家──就如同項暐所說的!

  冷月當空,清清光華打在人的身上,倍感寒意侵骨,偶爾從葉尖顫動處滑溜出的輕微風動,成為助紂為虐的溫柔幫兇,讓人髮絲揚起之際,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即便是江南,入秋已深的中夜,也沾染上水涼的覺觸了。

  「還怕不怕?」項暐倚在亭柱,懷裡有她。

  「怕!」冰珀微笑,手搭上他環摟在她腰際的。「也不怕!」

  「怕什麼?不怕什麼?」聽她的回答,雖沒見她的表情,但項暐知道她出塵的姣顏上,定是帶著莞爾的。

  「怕的是最後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語氣裡並沒有心焦的惶急,一如她平日待人處事的態度,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不管如何,你會伴著我走到最後,所以,我不怕!」

  在她體內的冰躉始終找不到祛除的方法,每當發作的時候,就只能憑梅漱寒的銀針暫解痛楚,然而,韓若風和梅漱寒日漸沉重的表情,讓她明白她的情況並不樂觀。

  聽她的這番話,項暐竟不知如何回答,吻了吻她的發,卻發現喉頭有些哽咽。

  事實上,韓若風和梅漱寒已經找到了逼冰躉從她體內出來的方法。藉由「獨活」、「將離」兩味藥將冰躉逼出,然後再由身體的結合轉移到另一人體內。如果推算不錯的話,七年內每日得服九陽茴香丹,忍受三個時辰至寒,三個時辰至暑的身心煎熬,才有可能盡除冰躉。

  然而,這種種都只是「推算」,成功的可能有多大,沒人敢斷說!

  他沉吟許久,輕聲問:「假使用我的命換你的命,你肯是不肯?」

  冰珀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轉身面對他,她必須確定他不是在說笑;在他深邃沈鬱的眸子裡,她沒看到戲謅,只瞧見了無比的深情。

  難道,非得如此嗎?如果……如果……真必須選擇一人生存,那麼……

  「肯!我肯!」她緩緩地閉上眼,淡淡地說,沒有淚水,卻心如刀割;割愛割愛,愛極卻分,心確實疼如刀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聽她這麼說,項暐感動地緊緊摟著她,埋首雲發間,不斷地喃喃對她說。

  將來的七年,在沒有他為伴的日子裡,她必須承受無人能分擔的椎心之痛!也許到老到死,這痛才得以平復。不忍心讓她受此種折磨,也不忍心見她受冰躉之痛而死,所以他決定……讓她來選擇。

  而冰珀,第一次明瞭了,選擇生存,有時候比選擇死亡更需要勇氣!

  喜燭燒著滿室明亮,紅彤彤的輝芒映照在她雪白的頰上,添了幾分嬌艷。

  「很美!特別去買的?」項暐一進她房裡,就看見這喜燭了。

  「嗯。」冰珀輕應,臉上儘是柔柔的笑。「就當今天是咱們成親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好。」依她。

  「只可惜,來不及縫製霞阰,只得著平時的衣裳了。」她瞧自己一眼,衣裳確實白得有些刺眼。

  「不會,我喜歡瞧你這個模樣。」

  聽他讚她,冰珀不由得抿嘴一笑,眸光流轉,風致嫣然。

  項暐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心裡卻是苦澀的。想來,沒有哪對新侶會在交杯酒裡加入「獨活」、「將離」這兩味藥。

  「相公……」她澀澀地這麼喚他,難得出現嬌羞的嫵媚;緊緊偎在他的懷裡任他摟著,冰珀要努力記憶這樣的感覺。

  項暐支起她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用目光烙下深情,他要努力記憶這張臉孔。

  燭在燒,時間在流,他知道,終究得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於是,他將酒杯裡的酒含在口中,連同對她的所有愛戀、情切,一併籍唇傳遞給她。

  酒,她飲下了,而他炙熱的唇則繼續在她的粉頰、玉頸流連徘徊,心蕩神搖的迷醉裡,涼涼的水珠兒卻不識相地滑溜下來。

  「傻瓜!新娘子是不能掉淚的。」他憐惜地吻去她睫上、頰邊的淚水,不曾停歇。

  「我明白……我明白……」冰珀喃喃道,任他的唇、指在她身上點燎勾魂懾魄的火焰。

  項暐輕輕解開她的衣帶,一場生離死別的旖旎繾綣,漫燒著兩人的身心。

  意亂情迷下的最後一絲理智,他們將奢求許在七年後……

  七年後……

  緣結

  遙夜沉沉如水,又是深秋時節。

  她倚著亭柱,一個人望著天穹,滿滿密密的星子,藍汪汪的,依然具有讓人心甘情願耽溺其中的神妙力量。

  江南的天空和涼州的天空該是相連的吧?就像她的思緒能夠回到七年前的某個夜晚一樣。

  那時,她亦是這般沉淪星海,癡癡地望天。

  然後,應該會有個低沉的聲音輕輕跟她說──很久以前,曾經聽人說過,西域的星星,是歷代漢人和親公主因為揮別故國而流下的粉淚。

  接著……接著……

  瞬間,她乍然停住冥想!

  一個熟悉的身形背櫬寂寂黑夜朝她走來,還沒看清楚他的輪廓,低沉的聲音卻已響起,輕輕問她。「那麼,你覺得星星是什麼?」

  她沒有答話,淚水泛上了她的眼,模糊成片,像是星星墜入眸中,發出燦燦點點。

  她輕步飛奔上前,撲進他的懷裡。

  「你回來了!」

  「你覺得……星星是什麼?」

  「唔……星星呀,星星是所有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的眼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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