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韋伶]花魁雙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2:12
第九章


  不到半個時辰,趙恭介與雙雙便一前一後返抵莆子堂。

  院內所有人都停住動作,在他們還來不及張嘴問出了什麼事時,雙雙在哭喊聲中,已揪住了趙恭介頭也不回的身影。

  「恭介,你……你聽見了沒有,我對你動的是真情,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是清白的。」

  趙恭介停下來,緩緩將視線由前方調回她淚如雨下的臉龐,卻恍若視而不見,冷得令人絕望。

  雙雙愕然失色地掩口,心好痛。

  「白皓……不是我的入幕之賓,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只是醉顏樓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過去,他一直表現得十分君子,所以當他以餞別為由,邀我去北涼客棧,我便去了,我真的不曉得他別有用心。」

  「那又如何?」

  她聲稱對他動的是真感情,他付出的何嘗不是真感情?但事實擺在眼前,他豈忘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共處一室的痛心景像。

  何必自圓其說呢?除了謊言還是謊言,一味拿他的真心當笑語,他拒絕再相信她的任何話,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灰飛煙滅的心念。

  聽著他的話,雙雙的內心是一陣陣的抽痛。「當時我一發覺情況不對就想走人,他卻威脅我……他要通知艷姨娘,一旦艷姨娘得知我的下落,我勢必會被捉回去,我……如何能認命去放開你、認命去放開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我愛你啊!」

  「所以你只好委屈自己?」

  「是的……」她緊閉雙眸,溢下一道淚痕。「我承認在那一剎那間我迷失了,我以為順應了他的要求就能保住所有,但……最後我還是反抗了!我反悔自己在那一刻表現出來的愚昧!所以,恭介,不要認定我有罪,不要放棄我,我不是南妓,我從沒有出賣過自己的身體!」

  她懇求著他,希望能化解他的誤會,她不想失去他,否則她一定承受不住……

  「終於肯坦承了?如果今天的事沒東窗事發,你想再瞞我多久?」

  他先前的盛怒氣焰消減了許多,然而卻更加凸顯了他的淡然冷峻。

  「我……我不是存心要欺騙你,我害怕……我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向你啟口,我……」

  「就因為你的退縮,所以我活該心甘情願交出感情,最後卻發現自己像足了一無所知的白癡,從始至終被你騙得團團轉?」

  說什麼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樣,說什麼她為他心動,說什麼他每個無意間的微笑,都是她見過最誠摯無欺──原來最大的騙子,就是她本人!

  他會再傻一次嗎?不!他再也不想面對這個利用他的女人,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這個嘲諷他、粉碎他一切付出,讓他蒙羞的女人!

  「遊戲到此結束,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不要……」雙雙不可置信地搖頭吶喊。「你根本拒絕把我的話聽進心裡!恭介,拜託你不要封閉你的心,我會一無所有……」她不要這樣的結局。

  「你能騙得了我,就能騙得了其他的男人,不會一無所有。」他冷冽地揮開她鉗在衣袖上的柔荑,將雙手交握在身後。

  「況且,你的白皓是富家子弟,嫁給他,等於坐擁榮華富貴。」

  「他不是『我的』!」雙雙吼道。

  奈何在她那聲幾乎要泣血的辯駁中,趙恭介毫無反應,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轉回頭,抬步,離去。

  他的反應真的傷得她太重太重,殘酷到足以粉碎她的靈魂。

  長久的岑寂後,伴著一聲細微的啜泣,她忽地跪坐落地,淚水氾濫而下,淹沒了一顆失落的心,雙眸卻仍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讓開!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你們是誰?」

  「囉嗦!」

  一陣兇惡的吵鬧聲後,雙雙的右手腕冷不防教人往後扯起,她身子順勢一轉,一個巴掌立時摑中她的臉頰,巨大的衝擊力立刻令她跌坐在地。

  「艷姨娘?!」雙雙臉色轉白,掩不住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

  「喂!老太婆,你憑什麼動手打人?」莆子堂的人全圍了過來,除了趙恭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艷姨娘凜冽一瞪,逕自朝雙雙撂話。

  「很好,你還認得我這個娘,走,現在就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決不跟你走!」雙雙心頭已是一團亂,她的出現無疑是雪上加霜,更陷她於苦難中。

  「你替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艷娘怒斥她。「為了你的出走,害老娘發出去的帖子差點唱空城計,我會讓你留在這裡,哼!下輩子吧!」

  她回頭立刻犀利的命令打手們拿人。

  「放開她!老太婆,她是我們莆子堂的人,你別太放肆!」

  莆子堂的人全向著雙雙。

  艷娘蹙眉插腰,毫無懼色,指著他們盛氣凌人地罵道:「我一手調叫出來的女兒啥時成了這裡的人,我怎不曉得?你們這幫臭小子,給我聽清楚,這丫頭是我準備賣掉的妓院姑娘,要她留下可以,準備個幾萬兩到醉顏樓贖人!」

  這句冷酷的話令在場的人一愣,簡直不敢相信。「雙雙是妓院姑娘?」

  雙雙豆大的淚水禁不住滾下來,萬般無奈。「艷姨娘,我求你,我求你放了我,我為你賺的錢不少了,夠回報你的養育之恩,請你放了我,讓我過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這裡,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處理,她不能走,真的。

  艷娘一聲冷哼。「作夢!虧你敢跟我講這樣的話!你們現在就把她給我架上馬車!」她高聲一喝,打手們立即把困在臂間拚命掙扎的雙雙拖出去。

  「不要!我不走!恭介!恭介!」

  她淒厲地哭喚著,伸手急欲捉住誰來救她脫困。

  大夥兒忍不住要上前救人,卻因為對方帶來高頭大馬的打手人多勢眾,讓他們無法採取行動。

  「恭介!相信我!相信我!」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雙雙被硬塞入馬車內,孔武有力的兩名打手將她牢牢困住,卻困不住她苦澀心碎的吶喊。

  「恭介──」

  呆坐於堂屋中的趙恭介聽著漸漸遠去的呼喚,靜靜合上眼。

  他感覺到麻木、感覺到心死、感覺到恨意、感覺到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

  像陣風暴似的,雙雙一被帶回醉顏樓,立刻招來一頓毒打。

  對艷姨娘而言,雙雙的身軀是她換取財富的利器,所以她不會笨到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巴痕,像對待木薰一樣肆無忌憚的凌辱,而是命人將她按在床上,露出雪白的腳底子,暴怒的鞭抽著。

  「啊!啊!」

  雙雙的臉扭曲成一團,難以控制的眼淚不斷地狂湧奔洩。

  「月小姐……」木薰緊緊握住雙手,熱淚盈眶地站在腳落裡沒辦法接近她。

  「你真是好樣!吃了雄心豹子膽敢逃走?」艷姨娘扯嗓喝罵著,惱火地猛抽她的腳底。對折的鞭子每揮一下就浮起二道傷痕,幾十下下來,她的腳底已經紅腫不堪。「逃呀!我看你現在怎麼逃?!」

  「不要……不要……」雙雙顫抖地喘氣,痛得說不出話。

  「小賤人!你以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我告訴你,你這條賤命早在八百年前就賣給了醉顏樓,就算要離開,也得為醉顏樓再出一分力!」艷娘雙眼瞇起,鞭子又再度落下。

  「不……不會的……」她一口否定,盲目地搖著頭,她的心遺落在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她還要去追回它,絕不輕言放棄。

  「不?!月雙雙,我真是對你失望透頂,那麼想討皮肉之苦,我成全你!」揮鞭再打。

  「艷姨娘……就算你再怎麼強勢,我也無法賣到好價錢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完璧之身──」她嘶力地吼了出來。

  艷娘像是遭人重重一擊,突然全身僵直。「你……說什麼?!」

  「我已經把我的貞操給了人,不再擁有純潔的處子之身。」

  她的手,不斷地擰緊被單。「無論是你或是其他男人所重視的『元紅』,都不可能再一次出現在我身上……」

  聽了這番話,無疑是將艷娘的如意算盤一掌擊毀,她的雙臂頓時因憤怒微微顫抖起來,接著下一秒,立刻像瘋了一樣虐待她──

  「我非打死你不可!你明知道男人對童貞的重視與對處女的癖好,三天之後,若買主發現你不是處女,勢必立即退回,討還錢財,屆時你就只值十分之三的價錢,我養你這麼大,難道就為了那十分之三的價錢嗎?」

  氣死她了!可惡的小賤人!

  每回的怒吼,總是更加殘忍的折磨。

  雙雙忍痛哭著求她。「艷姨娘,我求你放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會牢記心中,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別妄想!」她用力地揮鞭,完全喪失了理智。

  「艷姨娘,我求你,艷姨娘……」

  「住口!三天之後,你給我帶著塗了雞冠血的白絹出閣,你最好祈禱能矇混過關,否則沒在洞房時被新郎打死,回來之後,我也會要了你這條小命!」

  最後,一聲痛苦的哀嚎,驚住了艷姨娘揮鞭的手臂。

  雙雙那聲驚叫,衝破了她的狂怒,她突然看清她抽掉了她左腳一層腳皮,當場血跡斑斑。

  「哼!」她不得不忿忿地丟開鞭子。「你們給我看緊她,未來的三天內,不許她離開月坊半步,人若不見,我唯你們是問!」下完令,她便漠然地掉頭離開,心裡盤算月坊的出閣大宴該動手準備了。

  「是。」

  「月小姐!月小姐!」木薰衝了過去,緊緊用雙臂環住她,激動而愧疚地說:「我好抱歉,原諒我不能保護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挨打……」

  「不關你的事……」雙雙小聲地說,渾身顫抖不已。

  「月小姐,『他』在哪裡?為什麼他不來救你?為什麼不阻止艷姨娘帶你回來?」在這個痛苦煎熬的時刻,他怎能讓月小姐獨自承受這一切,卻不見蹤影。

  「他?」雙雙的眼神搜索著她的表情。「他不要我了,木薰……」再也壓抑不住痛苦的衝動,她俯在木薰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聲,哭盡所有的委曲。

  翌日清晨,木薰冒著危險,背著艷姨娘去找趙恭介,要求他來救月小姐,結束她的痛苦與掙扎。然而,當她花了半天的時間,快馬加鞭的到達莆子堂,如期見到了他,她的意念在那一刻動搖了。

  他懷恨的眼神令她瑟縮。

  「我……必須找你談,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來純粹是為月小姐討回一個公道。」木薰深呼吸,倏地表明來意。

  「我跟她之間結束了,沒什麼公道該由誰討回,你走吧。」趙恭介淡淡地道,試著去漠視內心劇烈起伏的情感衝擊。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沒想到一聽到她的名字,心中的震湯仍令他微微動搖著。

  月雙雙,這麼一個讓他深深愛至心底,卻也恨之入骨的女人。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木薰捏住自己的裙擺,脾氣急躁的她馬上勃然大怒。「雖然我不是月小姐的親人,但我們情同手足,過去十幾年來她所過的生活我比誰都清楚,什麼『入幕之賓』,這種話真虧你說的出來!」

  昨晚聽月小姐說了一夜,她真替她不值。

  趙恭介嫌惡的眼光射向她,眉峰糾結。「呈現在我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該說的我已經都跟她說清楚,你不必再花心思想挽回什麼。」

  不可能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已經嘗到愚蠢的報應,不能再丟趙家的面子讓所有的人看他的笑話。

  木薰憤恨地朝他狂哮。「月小姐把自己最珍貴的貞操給了你,你卻硬要咬定她與白皓有染,你的腦袋是不是石頭砌成的?」怎麼會有如此冥頑不靈的臭男人。

  趙恭介嚴峻地盯著她。「請注意你的措辭,姑娘。」

  木薰不甩他,繼續高聲嘶吼。「是!你是地位崇高的再世華佗,到處有人為你的救命之恩感謝得五體投地,而我們就是不入流的妓院姑娘,所以我們活該被人瞧不起,一場誤會下來,沒有否認的權利,沒有辯白的權利,有的只是你們這些清高者的判罪!」

  「我沒有瞧不起任何人。」

  「你有!當你嫌棄地說月小姐是『醉顏樓的月雙雙』時,你就已經打從心底看不起她!趙公子,月小姐不是笨蛋,你用什麼眼光在看她,她會感受不到嗎?」

  她暗啞的指控讓他心頭一悸,不發一言。

  「請你記著,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去做陪酒賣笑的花間女子、誰願意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誰不願意出生好人家,讓人像寶似的捧在手中?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命沒有你好!該死的你聽懂了沒有──」

  在那激動的情緒下,木薰已鼻酸,不平的淚水懦弱地佔據了她的視線。

  趙恭介的眉峰擰聚,面有慍色。「說完了嗎?」

  「你……」

  他還是完全不為所動。

  木薰的肩一垂,譏刺地笑了。「我真是白費力氣。」她搖頭。「像你這種走到哪兒都讓人哈腰尊敬的男人,永遠只懂得自矜自是,一味憐恤自己。『遇人不淑』是我送給月小姐的話,可憐她辛辛苦苦逃出醉顏樓,沒想到到頭來,終究擺脫不了牢不可破的命運枷鎖。」

  「你那些無謂的話我已經聽夠了,你請吧。」

  「不用你趕,我也會走。」她恨恨地回道,仰頭轉身離去。

  然後,當她跨出廳堂門檻時,她回頭道:「醉顏樓已經發出帖子,凡鍾情月小姐的王公貴族,於六月十日這天聚集到月坊為月小姐開出閣價,誰出的高,她就賣給誰。」

  她看見他依舊鐵著一張臉,這一刻,她真的替月小姐恨起他了。

  「然而,她卻因為你,兩腳被打得血淋淋,現在連下床走幾步路都要人扶,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惹火了艷姨娘。我想你也猜得到,一旦買主知道她不是童女之後,她會有什麼後果。我來是想求你去救她,可惜我的脾氣不好,原想好好說服你,沒想到還是忍不住吵起來。救不救,隨你。」

  說罷,她便走了。一路上,一把一把的眼淚掉個不停。

  她有預感月小姐的癡情勢將付諸流水。

  「怎麼回事?」

  雙雙痛苦而虛弱地從床上撐起身子,審視著滿臉淚光的木薰。

  木薰趕緊將臉藏進舉起的袖子後,粗魯地擦拭著,故作沒事地說:「沒……沒什麼,剛才挨了艷姨娘的一頓罵,忍不住就哭了。」

  「不。」雙雙的眼神迷惑。「我知道一定有事,到底是什麼事?」

  木薰的情緒剎那間崩潰,她怎麼忍心說出趙恭介的恩斷義絕?

  「木薰,告訴我,你說啊!」

  木薰別開臉,哽咽地說:「月小姐,不要對趙公子抱有希望,我想……他是不會來醉顏樓救你的。」

  「你去找他了,是不是?」她的聲音狼狽得令人心疼。

  木薰默認。

  「他還是認為我對不起他?不肯原諒我?」

  「該死的他根本拒絕聽別人的解釋,像他那種沒度量的人配不上你,你嫁給他一定會被他欺負!月小姐,你別難過,這個男人不適合你,我們再找下一個,出閣大宴時,一定會有很多有錢有勢的大官爺到場,到時候我們再找再挑,好不好?」

  雙雙頓覺一陣鼻酸,她的心因悲傷而微微抽痛著。

  「到時候不是我們挑別人,而是錢挑我們了,傻瓜。」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漾開一抹憂傷的笑容。

  如此一來,反而令木薰更加於心不忍。她上前抱住了她。

  雙雙伏在她的肩上,任憑溫熱的淚滑下臉龐,低低切切地說:「木薰,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對不對?」

  「這……」

  「白皓出現時,我已經感覺到事情起變化了,一大堆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當時,如果我向恭介坦誠自己的身份來歷,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但是我沒有,相反的,我狡詐地去算計他,要他對我許下承諾,答應對我好一輩子。木薰,我就是這麼一個可惡的女人,難怪他不要我、討厭我。」

  木薰急忙搖頭。「不是的,月小姐,不是的。」

  她淚流不止。「我知道他心已碎了。」

  月小姐把自己最珍貴的貞操給了你,你卻硬要咬定她與白皓有染,你的腦袋是不是石頭砌成的?

  是!你是地位崇高的再世華佗,到處有人為你的救命之恩感謝得五體投地,而我們就是不入流的妓院姑娘,所以我們活該被人瞧不起,一場誤會下來,沒有否認的權利,沒有辯白的權利,有的只是你們這些清高者的判罪!

  你就已經打從心底看不起她!趙公子,月小姐不是笨蛋,你用什麼眼光在看她,她會感受不到嗎?

  請你記著,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去做當陪酒賣笑的花間女子、誰願意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誰不願意出生好人家,讓人像寶似的捧在手中?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命沒有你好!該死的你聽懂了沒有?!

  她卻因為你,兩腳被打得血淋淋,現在連下床走幾步路都要人扶,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

  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

  趙恭介眉頭緊蹙,捧在手掌的洗臉水,就這樣定在空中,任由它一滴一滴地從指縫中流走。

  木薰的話回湯在他的腦海,聽得他句句椎心刺骨,人都呆了,腦中只殘留著雙雙哭紅了眼睛,苦苦哀求他聽她解釋的神情。

  他沉痛地閉緊雙眸。

  他企圖趕走在他心中萌生的心疼與憐愛,卻徒勞無功,那哭得揉碎人心的身影依舊揮之不去,使他交織出越來越深的不忍。

  「可惡!」

  眼前的梳洗架赫然一掌被他推倒,潑灑了房內一地清水,巨大的撞擊聲霎時震遍整片屋頂,亦撼動了人心。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月雙雙的出身,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就傳得流言四起。

  趙恭介獨自坐在北涼客棧幽暗的角落裡,皺起的眉間一如化不開的心結。

  有誰知道,雙雙的情感如何震撼了他、觸動了他,卻又狠狠地傷了他,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激得他心狂意亂,教他無所適從。

  他終於喝了茶,嘗起來卻儘是苦味。索性放下茶杯,起身離去。

  熱鬧的街道裡,人來人往,賣面的小販忙著招呼客人、清理杯盤。

  趙恭介出客棧後,就站在路邊看著他們,卻空洞地記不得他們前一刻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只覺得心煩意亂,然後映入了他的眼中。

  「知州大人,再過幾個時辰太陽就下山,月姑娘的出閣宴也隨之要開始,到時候你一定要喊大聲一點,一口氣買下月姑娘圓了你的夢。」

  牽著韁繩的下人,快嘴快舌地巴結著自己的主子。

  坐在馬背上的賈虎,眼裡閃進笑意。「那是當然的,打從我第一眼見到月雙雙,我就發誓要把她弄到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我豈會放過?」

  「老爺,你這麼說,我倒有點擔心起來,你讓小的帶的銀兩夠嗎?臨安城裡多的是非富即貴的大財主,我怕咱們比不過人家。」

  賈虎嘿嘿一笑。「我家財萬貫,放心。況且,是我派人通知醉顏樓來捉人,就算那老鴇不看『知州』的面子,也得看在這份情面上,方便我幾分才是。」

  「老爺您真聰明。」下人猛拍馬屁。「幾天前,奴才有眼不視泰山,當您說要整垮趙師……不,是姓趙的那小子時,我一度懷疑您辦不到,沒想到真讓您給整垮了!」

  「那是當然的,他呀,想跟我比『卑鄙』,還差得遠哩!」

  他得意洋洋。「你看著好了,就是今晚了,今晚過後,趙恭介的月雙雙,從此將臣服於我腳邊,對我唯命是從。」

  「恭喜您,老爺。」

  賈虎傾身貼近僕人,在他耳邊淫惡地低語道:「嘿嘿,你要恭喜我,等洞房花燭夜後再來恭喜,到時候我一定賞你一個大紅包……啊──」

  突如其來,他眼一瞪,像被人攔腰砍了一刀似的,瞬間折腰從馬背上摔下,就地連滾三圈,臉一偏,登時失去意識癱平在地上。

  「天啊!老爺!老爺──」

  下人驚恐地衝上前,嚇得四肢發軟,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賈虎的身上明明一點傷痕也沒有,也沒有看見哪個仇家衝過來宰殺他,怎麼突然地慘叫摔馬,當場撞得不省人事。

  這下子甭說醉顏樓了,連回知州府都有問題了。

  「老爺,你醒醒啊,老爺!」下人冷汗淚如雨下,頻頻拍打他的臉頰。不行了,沒有醒的跡象,得叫人趕緊幫忙扶他上馬,回知州府才是,否則要是有什麼閃失,他這奴才鐵定跟著完蛋。

  「誰好心來幫我扶……咦──我的錢呢?」

  話還沒說完,僕人就被空蕩蕩的右肩嚇得哇哇大叫,焦頭爛額地四處張望尋找,卻仍然沒有那裝了滿袋錢財包袱的蹤影。

  膝蓋一軟,他當場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罪有應得。」趙恭介陰怒地瞪視他們一眼,倏然消失在胡同中,肩上多了一袋東西,腳邊則留下一截細如針狀被折去一半的小樹枝。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2:30
第十章


  「張公子,久違,久違。」

  「小生是晚輩,叫我施福就行了,許老爺。」

  「好好好,施福,裡邊請吧。」

  「請。」

  月雙雙的出閣宴,一如其他三大花魁,在自己雅致的住所──月坊中舉行。出閣宴的儀式十分正式,大紅燈籠延掛各處,紅色地毯,儼如一座出嫁的現成喜堂。

  大廳中臨時搭建起一座露台,中央放著一張椅子,無疑的那將會是月雙雙接受評頭論足的地方。越接近公開競價的重要時刻,為數眾多的賓客越是在下面交頭接耳,交換彼此的想法和情報。

  「許老爺,原來你也看中月雙雙,想納她為妾。」

  矮瘦的白髮老翁,露出友善的笑容。「正是,正是,家花看久了,總得出來摘些野花回家,調劑身心嘛。施福,你不也一樣嗎?」

  「那是當然的。」視線漫遊著露台上的擺設,張施福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情。「雙雙姑娘善解人意,一旦將她迎娶回家後,必然能與我成為一對人人傾慕的神仙眷侶。」

  「好極了,那我們可有得競爭了。」

  「言重了,言……」

  來自於眾人夾雜驚呼的噤聲,不經意打斷了張施福的話。他一抬眼,猛然窒住呼吸,眼前的美人兒,一瞬間迷惑了他的神智,令他忘神得蠕動唇瓣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低喃。

  印象中的花魁月雙雙果真絕美清纖,完美得不像真的。

  雙雙一身紅艷金鏤,由婢女攙扶著,娉婷地步出內堂。她只是靜靜坐下,靜靜等著,任憑盈盈賓客將露台擠得水洩不通。

  「底價兩萬兩!想把咱們醉顏樓花魁之一的月雙雙娶回家的各位爺,請你們熱烈出價!她,就坐在這裡等你們把她娶回家!」艷娘高喊著。

  「四萬兩!」擠在最前頭的男子一聲吆喝下,出閣價一口氣往上飆了一倍。「這麼美的姑娘光是帶回家用看的,也覺得分外賞心悅目!」

  「用看的?這傢伙有毛病。」張施福嗤之以鼻。「五萬兩。」

  「五萬七千兩!」又有人喊。

  「七萬兩。」許老爺也舉手了。

  「哎呀,許老爺出七萬兩,這是今天到目前為止的最高價!真不愧是江南一帶的大地主。諸位,有沒有更高的?」

  張施福怔然瞪著老頭子。跟我作對?「七萬五千兩。」他再加。

  「八……」

  「二十萬兩!」清瘦紫袍的身形跨進門檻的剎那,揚聲便喊出天價,在場人頓時瞠目結舌,掀起了一陣騷動。

  白皓風度翩翩地進門,目光逡巡著露台上的月雙雙,他依稀記得她倚在他懷中的嬌艷模樣,如此一位令人魂牽夢繫的女人,他能放過她嗎?

  「二十萬兩了!二十萬兩了!各位有沒有更高的?再不出價,月小姐可要被白公子帶回家了!」節節攀升的價碼,圍在四周的打手興奮不已,替主子高興起來。

  隨著打手哄抬氣氛的叫價聲,雙雙內心的絕望一層層地加深,放在膝蓋上的拳頭緩緩握緊,揪縐了一片優美的裙擺。

  一陣心酸,變成無言的水痕,淌落在她的手背上。

  連續兩個晚上,她都懷著一線希望,以為恭介會突然出現在月坊的台階前,告訴她,他來接她回家,然後當他發現她的腳不能走長路,就會像以前一樣背著她,散步在幽靜的林間。一面對她說教,一面卻又若有似無地關心著她。

  然而現在,沒有,什麼都沒有,聽不見他的聲音,感受不到他的視線,看不見他的人,他沒來,真的沒來……

  「恭介!」在一聲近似痛徹心扉的呻吟後,她泣不成聲,失去控制的淚水迅速爬滿臉龐。

  她的哭泣引來大夥兒一陣揣測及質疑。艷娘見情況失控,馬上岔開注意力,自圓其道地說:「雙雙是太高興了,想不到有人如此喜愛她,願意灑下幾十萬兩來買她。各位,你們要不要出價,不出價的,我數三聲之後,月小姐就確定是白公子的新娘子!」

  「施福,你不是很喜歡她嗎,怎不出價了?」

  張施福一臉沮喪,欲哭無淚地說:「雖然我對月雙雙一片疑心,愛她愛到深處無怨尤,可是二十萬兩,你叫我怎麼出價?」

  「開始數嘍──一!二!」

  「不用數了!月雙雙我趙恭介要了!」

  群眾忽而轉頭,注視大門處的陌生男子。雙雙循著大家的目光望去,在她已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趙恭介出現了。

  她大氣喘都不敢喘一下,心臟狂跳不已,臉上的淚水頓時更加狂洩而下,他……

  趙恭介凜然走到露台前,將一袋裝了銀兩及銀票的包袱扔給打手。

  「這裡是二十五萬兩,拿去給你們老闆娘當棺材本。」他道,強悍的氣勢令醉顏樓的打手們不覺瑟縮。「另外,這裡還有五萬兩,替月雙雙身邊的丫鬟贖身。」他指指木薰。

  木薰不自覺的呆了,眼睛直瞪著趙恭介,她無法確信這頑固的大石頭會及時出現,不僅買下月小姐,連帶的還替她贖身?是她誤解他的為人了嗎?

  「恭介……恭介……」

  在木薰的視線仍在他的臉上徘徊時,雙雙已撐起顫抖的雙腳、步伐不穩地穿越人群,緩緩走向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我就知道。」她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中,含著淚光熱切地擁緊他,她甚至連呼吸都屏著氣,完全不敢稍有動作,深怕這一切只是幻影一場,她一動就全部消失。

  趙恭介的眼神一暗,眼瞳中沒有過多的柔情與熱情。

  「她們最初進醉顏樓時的賣身契在哪裡?」他逕自寒霜地盯著艷娘問。

  「這裡,賣身契在這裡。」艷娘驚懾於他的冷絕,只有乖乖交出。

  趙恭介伸手接受。「你去收拾東西,我先帶雙雙走。」他對木薰說著。旋身拉著雙雙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也許是快樂填滿她的心房,不論如何,雙雙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儘是欣喜之情,她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跟他走,她真的好高興他能緊緊握住自己的掌心將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她仰起螓首,深情地看著她熟悉的背影──她的世界裡就剩他一人。

  她愛這個男性,真的好愛……她淺淺漾開帶淚的花顏。

  然而,正當她的笑顏還來不及收拾時,以大掌有力牽著她才走出醉顏樓,背對著月光站在拱橋上的趙恭介,會殘忍到以一句話就輕易粉碎她的夢。

  喜悅離她而去。

  她錯愕地收回水嫩柔荑。他的話,撕扯著她的心。「你……說什麼?」

  整片芳草在冷風中乍起乍歇中,瀰漫著葉瓣飛絮。

  風停了,周圍的花朵終於凋落散盡。

  趙恭介轉身深深凝視著她,不失柔聲地重複他的話。「把我忘了。」

  「我真的……如此不堪,讓你一定非捨棄我不可?」她勉強壓抑著揪心的痛楚,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的心,包容不下一位慣於與男子同席而坐的名妓。」他沉鬱地說。

  其實,真正令他梗心掛懷的是她與白皓之間的曖昧之情。

  並非他對她的出身何其苛求;亦非他對她恩斷情絕,而是男性的妒嫉心強烈到讓他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

  雙雙以痛苦的眼神凝視著他嚴肅的神情。「你為什麼還要來?既擺脫不了醉顏樓在我身上的烙印,讓我隨它自生自滅,不是更簡單?」

  「我無法坐視不管。」趙恭介伸出大掌,順平她耳畔吹亂的髮絲,為她撩撥到耳後。「畢竟,我們曾經真的交心過。」

  一如他曾經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平凡的男性,只想成為自己心愛女人的男人,完完全全擁有她,誰也不許多看她一眼,誰也不許碰她一下。

  「不要碰我!」

  雙雙火速躲開他殘酷的溫柔。對她來說,他的手就像把強勁的火,注入無情的火苗,灼傷了她的心。

  「記得你曾說過什麼嗎?」她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地吞下眼淚,輕聲細語地問著。「你答應我要包容我一輩子,不會讓我心痛。而現在,你卻拿著無形的斧頭將我的心砍得支離破碎,我一身的鮮血淋漓,你卻彬彬有禮地告訴我你曾經愛過我,你可真有風度啊!」

  「雙雙……」

  「不要!」他才微微抬手要扶住她怯懦的肩頭,她立刻縮起身子,退閃一步。「我的身子骯髒,會弄髒你尊貴的手」

  「別這樣。」看著她低垂的視線,他可以感覺到她靈魂深處的退縮。他的心,在絞痛,一點一滴。

  「你的冷言冷語,不就是要我離你離得遠遠嗎?好,我走。我不會去靠近你了,不會去哀求你的信任了,不會去哀求你的諒解了。」

  「雙雙,你冷靜一點。」趙恭介的每一根神經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遠去、她的蕭瑟無望。

  她苦笑了一下,晶瑩的淚水直往下墜。「我很冷靜,冷靜到明白如何去恨你這個負心人。趙恭介,不是只有你懂得心灰意冷,不是只有你懂得悲憤、懂得憎惡,我也懂。多謝你的緊閉心門,讓捧著執著誓言到你面前的我,摔得粉身碎骨,摔得頭破血流,我恨你,趙恭介。」

  一切都是他要的,她給他,如他所願。

  就這樣,她默默地走開,消失在一步一步拉遠的距離中,拖了一地的血腳印。

  她的淡然平靜、乖巧柔順震懾住了趙恭介。他無神地抬手,在她轉過身子的剎那,他放不開眼前走掉的頹喪身影。

  一個冒失鬼猛然撞了他一下,震回他的神智,逼他往旁邊讓開一大段距離。

  從醉顏樓買醉出來的張施福,整個人醉得東倒西歪,撐著半個身子懸在橋欄外,對著橋下的荷花池反胃嘔吐。

  「不會喝就不要喝那麼多嘛。」許老爺皺起眉頭,一邊數落他,一邊拍他的背。「好點沒有?」

  「怎麼會好呢?月雙雙被人買走了。」他爛醉如泥揮開友人的手,身子索性掛躺在橋欄上。

  「我知道你痛,反正你家老婆好幾個,回去找她們安慰你就是了,別在這裡發瘋,難看啊!」

  「我管他什麼難看不難看……呃!」他打了個酒嗝,頭腦昏昏地轉了轉眼珠子「奇怪,今天的月亮怎麼有兩個?」

  「你喝醉了啦!」許老爺沒好氣的說,攙扶他勉勉強強站定,才要拉開步伐,橫在張施福掖下的手臂一把被他煩躁地推開。

  「我沒有醉,不要扶我!」他不領情,緊緊挨向欄杆。「我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乾杯──」

  「那是蓮花池!不能跳!」許老爺驚恐大叫。

  「那我要跟蓮花妹妹睡覺。」張施福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向池中跳。

  冰冷的水一灌進張施福的鼻中,立刻嗆醒他。「救……救命!我不會游泳!救命──」

  「施福!施福!出事了!快來救人哪!施福落水了!來人哪!」許老爺失聲大喊,扶住欄杆著急得手足無措。「他不會游泳,出人命啦!施福──」

  注視著橋下的白疑醉鬼,趙恭介無奈地撩起袍擺,才計劃要採取行動跳入池中救人,豈料他的右腳才抬踏在欄杆上時,已有人強先跳下蓮花池。

  「趙師父!我救你!」

  雙雙噙著淚,就這樣一馬當先跳向池塘的中心,卻忘了它的水深足以淹死她這只旱鴨子。

  「趙……趙師父……你不要動……」

  她以載浮載沉的身子,滑動亂無章法的四肢,朝池中移去。

  橋上的趙恭介驚愕地瞠大眼,一瞬不瞬看著她的努力,一時無法反應。

  趙師父?難道她把施福聽成師父?!

  她以為那人是他?所以她不顧一切地縱入水中救人?!即使她不會游泳?

  這份覺悟震撼他的心弦,他察覺心裡的某塊角落被融化了。

  「撐著點!恭──介──」她以冰冷的手指撥掉眼皮上的水滴,又喝了一口水。

  「救我!快!我不會游泳!」張施福倉卒地拍水,軀幹一直在下沉。

  「我來救你!沒事……」她用盡所有力氣向前掙扎地移動,竭力要靠近那人,池水突然流進口中,嗆得她沒命似地猛咳嗽。

  忽然被巨大的水中藻類纏住了她的腳踝,把她拉入水中。

  「啊──」

  「雙雙!」

  趙恭介立即跳入水中,扯斷她腳上的水藻,以手臂捆住了她的腰,帶她破出水面,救起她的同時,他馬上伸出另一隻手揪住張施福的領子,一起把他拉上岸。

  「施福!施福!你沒事吧?」

  許老爺急忙衝過來檢視好友的狀況,擔心不已地替他順氣拍背。

  雙雙只看見一張不太有印象的臉孔,她以手掌拭起額頭上的冷汗,感覺到寒意直侵入她的皮膚。「不是趙『師父』,是我弄錯了。」她難過地注意到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冰冷的唇瓣突然逸出一聲可笑的感歎,落寞地起身。她實在太傻,傻到無法貫徹她報復性的宣誓,前一刻說要恨他,下一刻馬上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她是不是很沒志氣?

  她淚眼婆娑,來不及拭去的淚珠滴到了地上。

  趙恭介深深瞅著眼前的淚人兒,凝視她那張憔悴的小臉,他的心已完全向她降伏而去,縈迴於他的心靈上的空虛感霎那間消散,他是愛著她的,可是他內心的驕傲還未折服。

  一句釋懷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他霍然轉身疾走而去,一句話都沒說。

  恭介……

  西郊?破廟

  自從離開醉顏樓後,雙雙就躲進一間破廟裡不停的哭泣,那是種無法控制的掉淚,太多的悲哀、折磨、傷痛的情緒一湧而上,交融在她的心頭,教她傷心欲絕,幾乎連抽噎的力氣都沒有。

  「趙恭介,我恨你,我恨你……」她把頭枕在交疊於膝蓋上的雙臂,哽咽地罵道。

  那個曾經與她交心的趙恭介已經完全消逝,留給她的是彷彿他們從不曾愛過的背影,冷如冰霜的態度、冷如冰霜的眼眸、冷如冰霜的的語詞──

  「騙子!騙子!宋朝第一大騙子!」她忿忿地擦掉眼淚。

  「豬!為什麼不接受人家的說詞,只懂得自以為是地認定自己是對的。事實上,你是錯的!錯得一塌糊塗!比起愛你愛得暈頭轉向的女人,你寧願去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男性,你乾脆去愛他算了!」真是一個大笨蛋!

  「師父!血腳印進了廟裡,雙雙應該在廟裡。」

  雙雙驚訝地抬起頭,好多人影聚集在門邊晃動。

  「我看見了。」趙恭介的聲音響起。這些人幹麼全跟了過來?

  「那你快進去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莆子堂的學徒們猛催他。「你可別欺負雙雙了,知州大人被他的僕役送到莆子堂時,僕役直嚷著說老天爺在懲罰他們,因為賈虎、白皓用計陷害雙雙,故意造成你們的絕裂。現在你已經知道她是無辜又可憐,你快去向她道歉,哄她回家。」

  「就是,她為了保護自己的清白還踢傷白皓的命根子呢!你一定要哄她回家才行。」

  「多事!你們沒來之前,我已經有此打算,用得著你們教嗎?」

  「加油,師父!」

  熟悉而高大的身影踏進門口,他肩上扛了具破麻袋似的東西,背光而立。

  雙雙一邊掉淚,一邊直直盯著這臭男人,雖然看不清楚他肩上到底是啥東西,不過這都沒關係了,反正她現在不想看到他!

  她轉身就往神桌底下鑽,將自己囚起來,拒絕他接近。

  現在才瞭解他錯有什麼用?他已經把她傷得那麼重了。

  她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出來,雙雙,你跑來這破廟幹什麼?」他淡然問道,大刺刺走向桌邊,站在她面前。

  「你管我跑來這裡做什麼?」她未因他的出現而感動,只有淚依然靜靜流著。「就算我在這裡餓死、凍死,也不甘你的事。你這混蛋!我為了你甚至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沒想到你終究狠心地拋下我……」

  「我幾時拋下你了?」

  「你竟然還敢反問我?不要臉!你──哇哇哇!鬼呀!」

  雙雙被突然從空中掉落地面乍現眼前的物體,嚇得瞪大眼,縮成一團地放聲尖叫,那物體看過去像一個男人,但是五官全部鼻青臉腫地擠成一團,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活脫脫像從地獄逃出來的魍魎怪物。

  「他不是鬼,他是你的白皓,白公子。」他一掌扶著桌邊,蹲下來瞅著她說明。

  「白皓?」雙雙心頭猛然一顫,杏眼圓睜。「他是白皓?!」不對,她應該怒火攻心地向他抗辯白皓不是「她的」才對!可是白皓變成這樣真的太令她震驚了。

  「在你奮不顧身跳下蓮花池救我時,我的心早已融化。可是另一方面白皓的事我心中仍有疙瘩,尤其是他曾對你不規矩的事仍令我耿耿於懷。他怎麼可以對你做出那麼過份的事,我愈想愈氣,所以沒向你說明之前,便掉頭回醉顏樓揍人,也在醉顏樓外遇上了莆子堂的大夥兒。」

  在那朦朧的月光下,他隱約能看出雙雙淚水已像溪水般淌落在她白□的臉頰上。這一幕令他心疼,是她讓他明白自己心裡最重要、最渴望的是什麼。

  「人教訓了,氣也宣洩了,雙雙,回家吧,我們重新開始。」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淚眼汪汪地凝望著他,搖頭,抱緊自己彎曲的雙腿,拒絕聽從。「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家,我不要。」

  「不要?」

  「啊?!」門外的徒子徒孫捏了一把冷汗。

  「你這個人……喜歡我的時候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得出口,對我好、對我照顧,可是等你不要我時,任我怎麼哭、怎麼求,你就是鐵石心腸地不理我。我不是小狗,不是你開心的時候,向我招招手就乖乖賴回你懷中;不開心的時候,一腳把我踹開,我也只有認命走開的分。不要,我不要被你牽著鼻子走,不要讓你呼之則來揮之即去,我沒有可憐到那種地步。你走!你走!」她把心中的不滿全吐了出來。

  「我道歉,是我的態度太極端,傷透了你的心,但愛之深責之切,何嘗不是因為對你愛過了頭,才會氣成那樣。」他認錯道。

  「不要!什麼笑死人的浪漫情境,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珍惜,愛情這種事誰愛對方,誰就是輸家,我輸了,而且是慘敗。」

  「原諒我,雙雙,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長痛不如短痛,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愛你。」

  「對不起,對不起……」趙恭介低聲下氣,她痛苦的神情深深刺痛他的心。

  「你是個大騙子,現在說得悅耳動聽,回頭就忘了。」雙雙繼續發難!

  「不會,請你相信我,一回莆子堂後,我們馬上動身回北方成親,我趙恭介願娶月雙雙為妻。」

  「我不要聽,你的話我再也不要聽!」她低頭掩耳,尖聲咆哮。「上次你還不是說要讓我賴一輩子,就算牙齒掉光了、頭髮白了,也絕對不拋棄我,結果呢?翻臉比翻書還快!罷了,罷了,我跟你之間的事,就在這裡做個了結吧!」

  原本站在外頭關心偷聽的人,這會兒全蹲在地上托腮打呵欠。

  「這兩人很煩耶,一下這個求那個,一下子那個求這個,兩人抱在一起親一親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沒錯。雙雙繼續在那裡得了便宜還賣乖,耍脾氣耍上癮,小心師父耐性一磨光,她就糗大了。」

  「你怎麼走了,等等──」

  果然!

  「你不是不願意接受嗎?」趙恭介雙手交疊在胸前,俊臉沉沉背對著她。

  「不是,我……當然接受,只是人家之前求你求得那麼慘,人家也想看你求我的樣子嘛……」

  「我愛你,此情不渝,如違誓言,願遭天打雷劈。」他突然說道。

  說罷,淡然轉過身去。他看透了這小傢伙的骨氣,算準她一聽到這話,沒有眼睛發亮,也會破涕而笑衝上來。

  雙雙聽到趙恭介的誓言,臉上綻開了大大的笑容,管他求不求她,一切都不重要了。

  吸吸鼻頭,她一個箭步衝向前,在大夥兒懶洋洋看他們演大戲時,她倏地一跳,兩腿一蹬,整個人巴上趙恭介的背,像只小猴子似的,兩手兩腳牢牢圈住他的脖子及腰部。

  「哇!好身手。」其他人在旁鼓掌叫好。

  「你幹什麼?連路都不會走了?」趙恭介半轉頭凝視她問。

  雙雙努力把感動的淚水止在眼眶裡,輕聲細言地說:「我們什麼時候去北方?明天好不好?」腳的傷不疼了,心裡的傷也不疼了,她只想永永遠遠伴著他,一起走過天上人間。

  「好。」他感受著那份由背上傳來的幸福暖意。

  她趴在他的背上,控制不了心中充塞著滿滿的、滿滿的喜悅,兩隻大眼睛淚光閃閃。「恭介,我已經沒有任何事瞞你了,從今而後,我一定不會再惹你生氣……」

  「真的?」

  「真的,我發誓。」

  「嗯……」趙恭介悄悄一笑,這一輩子,他是不會再放開柔情似水的佳人。

  月華迷人,人更迷。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2:46
終曲


  兩個月後,秀琦河畔。

  「人天無據,被儂留得香魂住。如夢如煙,枝上花開又十年。」雙雙眉頭深鎖,臉上掛了兩串淚滴。「十年千里,風痕雨漬斕斑裡。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這首『滅字木蘭花』我懂它的意思。它是說:人天之間是沒有道理可以依據的,花魂被你留住了,回首往事,似夢似幻,枝頭上的花開花落又是十年過去了。十年的距離是如此的遠,風吹雨打的痕跡無數,難怪──」

  「難怪──人們都憐它,受了這樣多苦,卻還是難逃落花的命運啊!」雙雙接口,覺得心都碎了。「木薰,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恭介罵人的神情好可怕,害她得躲到河邊來。

  「因為你太愛他。」這是唯一的答案。

  「既然如此,愛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自私?不可以獨佔?不可以任性?我們是新婚夫妻耶?!」

  木薰輕咳一聲說道:「縱然如此,你也不該在強灌他喝酒之後,把他關進馬廄過了一夜。馬廄裡沒有女人,只有一匹母馬,隔天他一絲不掛地醒來,你教他做何感想?」

  雙雙止住眼淚。

  「那……那是因為盼盼、巧巧、依依她們幾個好姊妹來探訪我。你也知道的,她們一個比一個出色,恭介喝醉酒的時候,母豬都可以賽貂嬋,我當然要把他關起來,不然他色心大起怎麼辦?我是他老婆,當然無法接受與其他女人分享他。」

  雖然她知道,她們才不會這麼做,可是以防萬一嘛!

  木薰揮揮手。「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跟他說。」

  「對,你好歹也跟我說明一下。」

  雙雙驚訝地回頭一看,趙恭介慍色的身影就堵在身後,瞬間花容失色。

  「總算找到你了!月雙雙!」他雙頰滾燙,怒氣沖沖。

  「相公,妾身這廂有禮了!」她見狀,害羞地微微欠身,一副端莊嫻淑的模樣。

  「禮?!好,我現在就跟你談禮!你這小王八蛋,成婚前才發誓不惹我生氣的,一回明州馬上胡作非為,你的禮在哪裡?過來!」

  「不要!」雙雙嚇得抱頭鼠竄。

  「你給我回來!月雙雙!」

  「不回,不回……」

  一啜情酒,一片意,春情輕佻郎心醉。

  酒酣,耳熱,願君恣意憐。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6 16: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