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z1491625z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惜之---逆轉光陰(大周寵妃傳之三)[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1-2-8 19:04: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慶生辰

住在太子府里,想要獨善其身、不招惹他人,相當困難。

李鳳書對我非常友善,時不時差人給我送禮物過來,紅棗、人蔘、當歸、燕窩鮑片......燉品補葯堆了我滿櫃,再不三天兩頭就會往我屋里跑,時不時噓寒問暖,讓我的「體弱多病」不得不提早恢復。

這天,她又送了一盒香料過來,紅紅黃黃的粉末在匣子里面散播芳香。這個東西比我們那個時代的滿庭香,要天然環保得多,至少對身體無害,很可惜我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要小福照例往櫃子里收。

小喜看了半天,嘆道:「香料很名貴呢!如果不用就太可惜了。」

我見她似乎挺喜歡的,就全轉贈給她。

收了人家的好意,自然得多少給點回饋,我送給她兩本書,詩詞歌賦之類的,是阿朔怕我無聊,特地讓人找回來給我的。這叫二手禮物,在沒有百貨公司、在女人出門一趟不容易的年代里,送二手禮物很合理。

李鳳書對我很好奇,時常問我軍營里面的事情,問我怎麼遇見阿朔的、怎麼會跟著回到京里。

有些事不能說,怕拆穿身份,倒楣的不只有我,于是我對她編故事,用那年寫小說的功力,唬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李鳳書那麼愛聽故事,而我又很怕聽她那些教條式的婦德渾話,也不愛聽她說和穆可楠、施虞婷之間的事,于是搶下發言權,把韓劇、日劇、大陸劇、偶像劇全拿來改編,一個個講給李鳳書聽。

沒想到,她一聽上癮,便時常拉著施虞婷到我屋里聽我胡扯。

對于這種狀況,阿朔看在眼底,滿意在心里,他覺得我正入佳境,相信早晚我會被李鳳書同化,成為這個時代的好女性。

我沒有阿朔的信心,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在這里,我學會最多的事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事事並非操控在我。

「林黛玉拿著題詩的舊帕子往火盆炭子一撂,絹子很快燒著了......」我說到「林黛玉焚稿斷痴惰,薛寶釵出閣成大禮」那段,施虞婷已經為了寶玉的痴、黛玉的苦,哭成泪人見。

「這是林黛玉咎由自取,有什麼好哭的?」李鳳書的話把我的故事打斷。

「對啦,她的個性是尖刻了點兒,愛往牛角尖里鑽,可妳不覺得那是時代悲劇,倘或人人都可以照著自己的心意選擇婚姻,或許這些悲劇就不會發生。」我忍不住替林黛玉說話。

「我不是在批評林黛玉,我的意思是,反正她和薛寶釵之間的感情也不壞,本來就是姊姊妹妹的,就算薛寶釵先嫁給賈寶玉,等過一段時間,林黛玉再嫁進門,三人琴瑟合鳴,不也是美事一樁?」李鳳書解釋。

她的話為難到我了,這是觀念問題,我沒辦法告訴她男女平權的重要性,就像她沒辦法說服我,兩女一男還能奏出完美的協奏曲。

「可這薛寶釵也太會做人了,林黛玉嫁過去還不是只有處處挨悶棍的份?」施虞婷是擁林派。

不過,她的話讓我額間浮出几條黑線。

那才不是重點,重點是,愛情眼底揉不進一顆沙粒,如果妳真愛他,會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希望他的手只牽著妳,希望自己是他人生的重要伴侶。

「所以囉,我說林黛玉得改改脾氣,學著容人、學著圓融,放開自己的小心眼,處處替寶玉的立場想事,不可以自私自利地只考慮自己,如果真挨薛寶釵悶棍了,也是她性格不好。」李鳳書振振有詞。

千百年來,教育教會女人該為了婚姻犧牲,犧牲自己的喜好、厭惡,犧牲自己的快樂、想望,一心一意成就男人、孩子。

而這樣的思想教育在李鳳書身上相當成功,我不能否認,李鳳書的確是最適合阿朔的女人,假如阿朔所有的妻子都和她一樣,肯定會闔家平安、其樂融融。

「林黛玉的性情是天生的,她有才情、心思敏感,就是在待人處世上少了那麼點兒圓滑,哪有什麼錯?」施虞婷續道。

「就算她性子真是那樣,可嫁人后就不是千金大小姐了,多少要學會看人臉色吧?何況事情也沒那麼嚴重,我看薛寶釵這人寬容慣了,怎麼會容不下一個林黛玉?嘉儀,妳說對吧?」李鳳書拉起我的手,熱切希盼我站在她那邊。

我尷尬一笑。我不認同施虞婷的看法,也一樣不同意李鳳書,這不是誰對誰錯問題,而是不同成長背景造成的差異。

「妳這故事是從哪里看來的,有書嗎?借我讀讀。」施虞婷說。

有了李鳳書做潤滑劑,施虞婷對我似乎沒那麼大的敵意了,但我也沒樂觀到相信我們會天長地久地和諧下去。

「嗯,這是我閒來無事瞎編瞎想的。」我要到哪里去找這本未來影響文壇頗深的小說給她讀?

「之前妳告訴我們的所有故事,都是妳編的?」施虞婷眼里透露出佩服,她還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人。

「是啊,沒事做嘛!」我都可以和福祿壽喜玩起小學時期的大富翁了,自然是真的沒事可做。

李鳳書兩手握住我的右手,鄭重說:「嘉儀,姊姊有話想對妳說,妳別嫌我嘮叨,我是為妳好。」

「呃,不會。」我想把手縮回來,可是她臉上滿是誠懇,讓我做不出這個無禮動作。

「是妳說不會的哦?如果我說了不中聽的話,可別往心里擱去。」

「當然。」她越是鄭重,我的心越發毛。

「那好,妳細聽。身為女子,婦德、婦容、婦紅是挺重要的,這段時間,姊姊觀察妳,發現妳夠聰明,可惜不務正事。讀書是好事,可也別老是讀些閒書,有空多看看女誡、婦德之類的書,對妳會有助益的。說到婦容,妳雖清秀,容貌卻稱不上姣美,既然如此,就得多花點時間在裝扮上面,別總是任性隨意......」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后,續言:「除此之外,琴棋書畫多少要學一點,妳不能仗恃著殿下喜歡妳就自滿,要知道男人的心易變,妳得多些本錢,才能吸引丈夫的目光。至于妳的女紅......」說到這里她重重嘆氣,而施虞婷掩著咀偷笑。

其實她大可不必掩咀笑,我很清楚自己有几兩重。

「妳有時間天馬行空想這些有的沒的故事,不如讓我來教教妳刺繡,反正一面說故事、一面繡花也不妨礙的,妳說是不?」李鳳書說完,相眼望著我,大有徵求我同意的意思。

可是......我不想替自己找麻煩......

看見我的表情,李鳳書皺起眉頭,一臉的受傷。「妳嘔了?嫌我多事了?」

「沒有......我只是、只是......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何況,我真的沒想過成為太子殿下的什麼人。」我真的沒有慾望加入她們的行列,如果女紅是成為阿朔妻妾的條件,嘿嘿,我一點都不在乎名分。

她更受傷了,眼眶發紅,咀唇微抖。「妳怎麼可以這般辜負殿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妳啊!」

李鳳書說得我無言以對。

如果阿朔真的那麼喜歡我,她應該躲在棉被里抱頭痛哭、應該想盡辦法弄葯把我給毒死,或者買通殺手把我大卸八塊,再不濟也學學穆可楠,用暗招、耍陰狠才對,怎麼會是求我變成一個十全十美的女人,好討得她丈夫的歡喜?

我搞不清楚她腦袋里裝了什麼大便,但我肯定她不正常。

在我的認定中,雖然麻煩,但施虞婷的嫉妒、穆可楠的惡意挑釁,比較符合正常人性,至于她......不予置評。由此可知,女誡這種書無論如何都碰不得,碰上,就會讓女人精神錯亂。

「呃,妳們要不要聽聽賈寶玉娶了薛寶釵之后發生什麼大事?告訴妳哦,真正精彩的故事從現在才要真正開始,我們繼續『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泪灑相思地』,好不好?」我試著轉開話題。

「妳在敷衍我。」李鳳書鼓起腮幫子,兩眼哀怨地看住我。

「不是敷衍,我只是......只是真的學不來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我的手指頭有微微的腦殘現象。」

「妳在說什麼啊?」她聽不懂我的術語。

對啊,腦殘是現代人說法,古時候應該叫做......十指殘缺嗎?

我干笑兩聲道:「妳見識過我寫字的,我的十根指頭真的不管用。」

「鐵桿都能磨成繡花針了,只要下定決心,慢慢磨、慢慢練,自然就學得會了。」

她不知道鐵桿磨成繡花針是多麼浪費能源的事,做不得的。就是古人這樣浪費,教壞了下一代,才害得現代的能源股一天比一天翻漲。

可李鳳書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能反對什麼?當家花努力要改造野花,使它能登得了檯面,不千恩萬謝就夠對不起了,豈能辜負她的心意?

「好吧,可妳千萬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我信妳,我們家的吳姑娘最聰敏了。」她轉了轉眼珠子說:「就明日起吧!我開始教妳繡花,一天先一個時辰,慢慢再加長時間,剛開始先別太勉強妳。」

一天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鐘、七千兩百秒還叫做不勉強?真是見鬼了。可我不想再惹得她相目通紅,只好硬著頭皮答下:「呃,好啊。」

就這樣,她們辭了我、離開,而我,想起未來、我可憐的手指頭,決定找一點甜食來安慰自己和......某個需要被恭喜的男人。

于是我讓小喜、小福替我弄來面粉、糖、雞蛋、牛油,和能找得到的水果、干果,開始做蛋糕。器具不是太齊全,我也不確定成功率有几分,但先做再說,光是想,哪能想出結果?

我忙了一整個下午,做了個水果蛋糕,看了看,像不像三分樣。等待蛋糕烤好的時間,我讓小祿子、小壽子幫我刻了二十三根蠟燭,小小的紅蠟燭上面還得刻上螺旋紋路。

我是個挑剔主子?對,我知道。

弄好蛋糕,已經入夜,廚房里送來的飯菜已經慢慢冷卻,可左等右等,阿朔沒回來。

近來朝廷事多,皇上把許多大事的決定權交給阿朔,他們在偏殿里成立了一個小東宮,里面人才濟濟,全是阿朔親自挑選的人,花美男、鏞晉自然在里面,毋庸置疑。

皇帝有計畫地訓練繼承人,而阿朔也爭氣,一次兩次辦成了大事情,這讓朝中老臣心向著他,他的地位是越來越穩固了,若沒其他狀況,這個皇帝他當定了。

我和福祿壽喜圍在蛋糕旁邊,他們一邊聞著味道,一邊流口水。我允過他們,等阿朔嘗過,他們也可以分食,這讓他們特別興奮。

「殿下什麼時候才回來?」小壽子猛舔咀唇,那股子饞樣逗得我們大笑。

「殿下那麼忙,會不會今兒個就不回來了?」小祿子問。

「或許吧。」我隨口應著。

「那蛋糕會不會放壞了?多可惜啊!」

「那也沒辦法呀!誰教殿下沒口福,不如、不如咱們......」小壽子話沒說完,門先一步被推開。

我看著身穿紫袍的阿朔進門,笑容忍不住躍上頰邊。這已經成了一種制約反應,狗看見肉會流口水,而吳嘉儀看見阿朔就會笑不停。

如果沒有肉,狗就不再流口水,那麼哪天,阿朔不出現了,也許吳嘉儀也會忘記微笑的感覺。很可怕的聯想,我連忙把這念頭搖開。

「今兒怎麼那麼晚?」我邊迎向前去邊問。

小喜、小福先一步上前,接披風、遞毛巾,服侍過后,四個人一起離開房間。

「父皇替我賀生辰,留我在宮里用膳。」

平心而論,大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不奢華、不鋪張,做什麼事都低調,從不為了誰的生辰或節日大開國庫,倒是時時聽見他為哪一省的水旱災減免當地稅賦。因此阿朔今日生辰,也沒聽說宮里有什麼慶祝活動,就是前几日,李鳳書提議要在家里辦几桌、宴請諸朋好友,也讓阿朔拒絕了。

「既然有人替你慶生過,那我就不忙了。」說著,我便端起桌上蛋糕,要賞給在外頭等候多時的福祿壽喜。

可他動作更快,壓住我的手,細細看了看蛋糕,臉上笑意漸漸擴大。他對新東西一向感興趣。「這是什麼?」

「生日蛋糕。」我勾起一團奶油塗在他咀邊。

他伸舌頭舔了舔,點頭,也學我的動作往蛋糕上挖奶油。

「小心,別把蠟燭弄歪了,要排二十三根可不容易。」我仔細地把蛋糕放回桌上。

「你們那個時候,生辰都吃這個?」

「是啊,很難弄呢!我忙了一個下午。」

「外面這層味道不錯,里面能吃嗎?」

「怕被毒死,就忌口吧!」我挑挑眉,對他笑道。

我聽過一個道理,再美的女人,若是天天看、天天接觸,久了就會覺得自然而普通,如果這話是真理,那麼我看阿朔的次數一定還不夠多、不夠久,否則不會每回看他,仍舊怦然心動。

看著他的眉眼鼻唇,我可以用一百種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喜悅,好像光是這樣看著、看著,我的人生就會變得完美,靠近他,那種無聲氛圍就是會讓我覺得幸福無比,彷彿全世界的風景都好不過在他身邊。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1-2-8 19:05:18 |只看該作者
我喜歡他,並沒有因為兩個人的過度接近而變得淺淡,那杯名為愛情的咖啡,反而一天加入一點新元素,讓咖啡變得更加芬芳多姿。

很詭異吧?不相信愛情的現代女性掉回古代,認識了愛情。

「我臉上有東西,怎地看得認真?」他放下蛋糕,把我的手握在他掌中。

他回看我的眼神一樣充滿認真,認真男人VS認真女人,倘使這樣的故事缺乏一個好結局,就太過分了。

但壞就壞在,隔開我們的是時空、是環境,是兩顆不同世代薰養出來的心。

「阿朔。」

「怎樣?」

「你為什麼喜歡我?」

「沒有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

「如果喜歡發生得太過莫名其妙,會不會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妳的腦袋瓜子里,能不能少裝一些亂七八糟玩意兒,多填些正常東西?」

「什麼才算正常東西?」

「比如多想想,怎地讓丈夫更愛自己?」

他和李鳳書還真是同心夫妻,想的事一模一樣。忍不住地,我呵呵笑開,樂和起來。

「妳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第一,本姑娘雲英未嫁,哪來的丈夫?第二,我不必花什麼心思,就讓那麼多男人喜歡我了,再花下心思,大周會不會出現暴亂啊?吳嘉儀只有一個,若人人都想搶,還得了?」

聽了,他也跟著大笑,難得的輕松自在。

他把我拉在膝間,圈在懷里面,築起一堵紮紮實實的圍牆,把我圍得好安全,讓我忘記這里離我的家鄉很遙遠,忘記這個與我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充滿著許多危險。

「是啊,妳不必花心思就讓我離不開妳了,若是再花心思,接下來的一個月我要怎麼過?」

我推開他,愁眉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記不記得酲縣那窩土匪?」

「記得,他們又作亂嗎?我記得九爺留在那里處理了,不是?」

「你們誤打誤撞闖進大哥的巢穴,九弟肅清土匪窩后,抓到大哥,父皇要我親自去押他回京。」

「大哥?是端裕王嗎?」那個在戰場上被抓到叛國證據,然后轉眼逃匿無蹤的端裕王?

「對,是他。」

「我以為他逃跑了。」

「他是個野心極大的男子,才不會逃跑,只是暫時藏匿。前一陣子有謠言在京城里四處散播......」

「我聽過,說什麼西方有文曲星降世,將帶領百姓走向繁華盛世,還說你的命格無法登上龍位,皇帝立你為太子是逆天作為。哼,誰會信這種謠言?」

「偏有人信了,大臣們還把此事上奏給父皇知曉。」

「那些大臣怕是端裕王自己安排的吧?」

「對。」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沒錯,那些人一直和端裕王暗中有勾結,他們以為這樣可以幫端裕王東山再起......」他笑了笑,續道:「早個几年或許能吧!那時父皇的確是非常相信命數、佛學,可惜五弟死后,父皇再也不採信那些惑眾妖言了。」

阿朔口中的五弟我記得,他叫做周鏞建,是個傳奇人物,但十六歲那年被下毒害死。在那之前,所有卜算過他生辰八字的國師、術士,都預言他將會成為大周下一任皇帝。

「所以皇上震怒,要人徹查?」

「對,但謠言並沒有因此止歇,直到九弟抓住大哥為止。事實與謠言相對照,那些與大哥有所勾結的臣子紛紛浮出檯面。」

「他們還不人人自危?」

「撇清得可快了,才沒几天,那些怎麼都滅不了的謠言,一時間全沒了聲息,再沒人傳誦。嘉儀,知不知道妳又幫了我一回?」

我揮揮耳邊長髮,很三八地說:「我天生有幫夫運嘛!」

可他沒理我的三八,反而鄭重地拉起我的手,說:「以后,要繼續幫下去哦!」

「遵命,太子殿下。」話說完,想起阿朔要離家,把端裕王押解進京,這一來一往,至少得個把月,一顆心忍不住沉了下去。

佛雲,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

與阿朔未真正別離,光是想像著,我已先一步在舌根嘗到苦澀。

「為什麼要你去?別人去不行嗎?」

「我猜,父皇希望藉著這回我和大哥交手,讓他對我心服口服,如果大哥能臣服于我,或許會成為我的臂膀。父皇疼惜子女,最痛恨兄弟鬩牆。」

我懂,上回禹和王使毒謀害皇后和阿朔,罪證確鑿,也不過是輕判了個圈禁,他是不會對自己的子女下重手的,然這樣的姑息只會讓阿朔的路走得更加艱辛。

「端裕王或許是個人才,可他犯下的是通敵叛國的大罪,這樣也能沒事嗎?不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阿朔抿唇笑笑,好像我說的是天大笑話。

嘟咀,我悶聲說:「我們那里,總統光是犯貪汙罪,都得關起來判刑。」那還不牽涉到人命呢!

「民主時代,聽起來是件好事情。」

「是啊,好得不得了。」

「妳也贊成殺端裕王?」

「不必殺,關他個一輩子,讓他沒機會危害國家、危害你就行了。」

「妳也是在乎人命的。」

「不好嗎?」

「不,好得很。別說這個,先來吃我的蛋糕。」他伸出食指,又要勾下一塊奶油,我趕忙抓住他。

「吃蛋糕要有儀式的。」

「什麼儀式?」

「等等哦。」

我揚聲把福祿壽喜喚進來,點燃二十三根蠟燭,然后把燈火全數熄滅。在這個大好日子里,不適合用我的歌聲荼毒壽星耳朵,因此由福祿壽喜代勞,連唱三次生日快樂歌后,我要他合掌許願。

一閃一閃的燭火把他的俊顏映入我眼簾,再次看他,看得我臉紅心跳。他是個讓人讀過千遍、萬遍都不厭倦的男人。

「你可以許三個願望,第一個、第二個願望可以說出來,第三個願望藏在肚子里,不能講。」我把規則告訴他,他依言做了。

「第一個願望,但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朝廷無事,百官盡職。」

他沒到過現代,卻學會了現代的虛與委蛇許願法,真了不起!我想大笑,但看在他是壽星份上,我摀上咀。

「第二個願望呢?」

「我希望闔家平安,家人相處愉快。」

這句話就是明示囉,他強烈希望我和他的妻妾們和平共處,別給他惹出事端。唉,他還真以為我是熱愛處處點火的麻煩女人?冤枉大了。

許完願,他對我笑,我別過頭不看他。我又不是聖誕老公公,何必替他完成願望?

第三個願望他留在心底對自己講,我不知道他許了什麼。

他一許完願,福祿壽喜馬上大聲歡呼。我了解,他們才不是替壽星高興,而是替自己的胃歡慶。

蛋糕模樣不好,但味道還不錯,八吋蛋糕一下子就被我們分食光了。

小壽子吃得不過癮,說道:「明兒個,咱們再做一個。」

明兒個......想到李鳳書的好心意,我忍不住頭痛起來。

福祿壽喜整理完桌面離開后,阿朔勾起我的下巴,問道:「怎麼了?這個臉,誰欠妳銀子不還?」

「沒事,我在想該送你什麼禮物。」我胡扯一通,不想在兩人的話題中擺進李鳳書。

「想好了嗎?」

「我的東西都是你送的,再轉送給你,太沒誠意。」

「有道理。」

「通常這時代的女人,會縫個荷包、織件衣裳送給心愛的男人,但......這種禮物太平凡了,我不送。」我很驕傲地搖了搖頭。

阿朔聽完開始笑,笑聲不斷、笑得讓人很沒面子。

「笑什麼啊?牙齒白嗎?」我兩手夾住他的臉頰,把他的咀變成鳥喙。

「妳是怕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頭縫起來吧!」他拉下我的手,翻翻纏纏,和我十指交扣。

有人說,十指連心,這一連,是不是把我的心和他的心全連到一塊兒了?

我抽開手,勾住他的脖子問:「愛上我這種不像女人的女人,堂堂的太子殿下會不會虧太多?」

他環住我的腰,認真考慮后,回答:「不會,美麗能幹的女子何其多,但能和我並肩的只有吳嘉儀一個。」

「所以我不會跳舞、不懂彈琴、不會針織縫繡、歌喉壞得緊,都沒關系?」

「沒關系。」他答得毫不猶豫。

「就算我老是招蜂引蝶,老是給你惹麻煩,也無所謂?」

「惹麻煩無所謂,至于那個招蜂引蝶......能改就改了吧。」他捏捏我的臉,不用力,只是親暱。

「阿朔,你有沒有聽過老鼠嫁女兒的故事?」

「你們那個時代的兒童卡通?」

在我的薰陶下,阿朔對二十一世紀越了解越多,他是個聰明積極的好學生,我這老師自然教得快活。

「不算,應該算你們這個時代的民間故事。」

「民間故事?那我肯定沒聽過。」

「我來說給你聽。」

「好。」

「老鼠爹爹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總覺得這麼美的女兒應該嫁給世界上最勇敢、什麼都不害怕的人,于是他找上太陽,請他娶自己最驕傲的女兒。

太陽告訴老鼠爹爹,他不是最勇敢的,其實他很害怕雲,因為雲會把他擋住;老鼠爸爸就去找雲,雲說他怕風,風一吹,他就身不由己四處飄;老鼠爹爹找上風,風說他怕牆,不管他怎麼用力吹都吹不透牆;而牆告訴他,我最怕你們老鼠家族,因為你們的牙齒能夠輕易地在我身上鑿洞。繞了一大圈,到最后,老鼠爸爸還是把女兒嫁給老鼠先生。」

「因此,妳繞了一大圈,還是決定我是最適合妳的男人?」

「不對。」

「不對!不然誰才適合妳?」他揚起語調,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火氣隱隱竄升。

「我這種人不愛拘束,寧可當平民百姓成天在外面亂逛,也不愛穿金戴銀在家里等待丈夫歸來,但跟了你,就得當金絲雀、就得關在家里等丈夫歸來。所以,你不是最適合我的男人,但......」

「但?」他催促我往下說。

「但你是我最愛的,在最適合和最愛當中,我選了后者。即使日子難過,也得受,誰教我沒辦法逼自己不愛你。」我滿足地嘆一口氣,偎進他懷里。明知道不適合還非選不可,不是自虐是什麼?

他眼底閃著感動,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

「我不會讓妳后悔的。」他捧起我的臉,俯下身,封住我的唇,連同我的心一併封存。

他的唇在我唇間輾轉流連,一點點溫存和很多點的熱切,彌補了我的貪求。

許久許久,他放開我,急促的呼吸在我耳邊響亮,我知道自己勾動了什麼,知道這個男人因我而陶醉。

「吳嘉儀,妳是我的女人。」他用宣示口吻說。

「我知道。」

「妳永遠不能離開我。」

「我盡力。」

「不能只是盡力,我要妳承諾一輩子。」

「我哪有這麼小氣?一輩子太少,我一承諾就是今世來生,連未來的三百輩子都一併承諾下去的。」

他咯咯笑著。「我真愛妳的大氣。」

「等哪一天,你連我的歌聲都愛進去時,我就相信你是真愛我。」

「哇,那是高難度挑戰。」

我故意別過臉,翹起咀巴,說:「我就知道,你愛我不如我愛你。」

這話又逗得他大笑。誰說只有女人熱愛這三個沒創意的文字,男人也愛得很。

圈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胸口,我在他懷里找到幸福。又學會了,幸福就是妳愛著的那個男人因妳而笑。

「阿朔,你很開心嗎?」

「對,因為妳。」

「我可以把這個開心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嗎?」

「可以,這是我收過最珍貴的禮物。」

「這樣很好。阿朔,生日快樂。」然后,我唱了一遍生日快樂歌,再度創造了他的快樂。

就在我們額頭相抵、曖昧氣氛越見濃烈時,門外管事的低喚聲傳來──

「殿下,禮親王派王鶴送禮過來。」

送禮?不是已經宣布不辦生辰、不收禮,怎麼會有送禮的上門?

他重重吐氣,松開我。

「怎麼了?來人很重要,不能不見?」我問。

「禮親王是我的堂舅,即便年邁昏庸,我還是需要他的支援,他在禮部有一些勢力。」

「了解。」

「不過,我倒是對他的一個謀士很有興趣。」

「說說好不?」他挑起我的興趣了。

「來送禮的王鶴和我感興趣的蔣文汴,是禮親王很重要的謀士,王鶴沒什麼能力才幹,卻長袖善舞、舌燦蓮花,替禮親王做了不少門面功夫。」

「所以才會人人都不送禮,獨獨他大方來送禮?」

「對。而蔣文汴他是個胸有丘壑的人物,每次他替禮親王策定的謀略都讓人惊豔,我曾經找人接觸過蔣文汴,希望他來替我辦事,可是他拒絕了。」

「為什麼?他不欣賞你,還是......他是端裕王那派的人?」

「都不是,而是禮親王曾經有恩于他,他是個極重恩情之人,因之不肯改投我門下。王鶴和蔣文汴是截然不同性格的兩個人,王鶴很嫉妒蔣文汴的能耐,常在私底下給他拐子吃,但蔣文汴是個大肚之人,總是一笑置之。」

「我懂了。」我彈了彈手指,在心底盤算了片刻,問:「你還想將蔣文汴收歸門下嗎?」

「他不會肯的,我已經試過不只一次了。」

「如果我有好辦法呢?」

「妳有什麼點子?」

「很簡單,蔣文汴不想離開,就讓禮親王把他趕走唄!」我拍拍手,好像讓禮親王趕走蔣文汴就像弄掉手上的髒東西一樣容易。

「禮親王沒事幹嘛趕他走?」他失笑,捏捏我的鼻子,嘲笑我把事兒看得太簡單。

「沒事就製造點事嘛!既然王鶴對蔣文汴吃味,我們就妥善利用這點。

首先,你先派人收下禮物,布置豐富的宴席招待王鶴,並說:『太子殿下馬上就到。』等他入座后,再教下人假裝大吃一惊,脫口而出:『啊!你不是蔣文汴先生,快去稟告太子殿下。』接著,當下命人撤去酒宴,換上粗劣的食物,至于你,從頭到尾都不出現。」

阿朔聽懂了,一擊掌,露出燦爛笑容。「這樣子王鶴還不到禮親王面前大大搬弄是非?」

「是啊,你等著接收蔣文汴吧!」

「太好了,我馬上下去吩咐。」阿朔滿臉興奮,走了兩步又繞回來,捏了捏我的臉頰,用力烙上一個親吻,笑道:「這種生日禮物,只有妳給得起。」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一個隨意的舉動竟然幫了我自己一個大忙。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1-2-8 19:05: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再次交鋒

天漸漸冷下,滿池荷花盡數凋零。

干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盪,減了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秋水上。

穆可楠事件隨著荷花盡褪清香,慢慢地被人們遺忘,而日日來指導我繡花的李鳳書和愛聽故事的施虞婷,也漸漸地和我培養出几分感情。

我想,我並不是難相處的女人,即便對方是阿朔的妻妾。

對于我和阿朔的婚事,李鳳書提過几次,阿朔沒回應,我也不作反應。我壓根兒不在乎婚禮,因我心知肚明,一紙證書保障不了天長地久,就如同盛大婚禮也保障不了夫妻歡愛。

就如施虞婷,方進太子府就成了棄婦。我知道是自己出現的時機不對,于她有欠,但即便虧欠,我也不會假意大方,把阿朔往她或李鳳書房里推,我是很自私的女人──在愛情方面。

荷凋菊開,是四季更迭,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樣貌。荷塘邊很少人去了,多數時候,李鳳書、施虞婷和穆可楠會聚在菊花盛開的后院,至于我,是絕不參與有穆可楠在的聚會,表面說是怕自己出現會惹得可楠夫人難受,事實上是我再不給她冤枉我的機會。

入秋,桂花飄香蟹正肥,是賞菊吃蟹的好時節,我想起大閘蟹的蟹膏、紅蟳的卵,每年這時候,媽媽和奶奶都要整治一桌蝦蟹大餐犒賞我們的胃,全家人圍在一起吃蟹,張著兩隻腥臭的手掌往人家身上抹,說笑打鬧,好不快活。

前几日李鳳書和施虞婷送了几籠螃蟹過來,我才了解這時代吃個螃蟹真麻煩,還得先規規矩矩地用綠豆面子洗手。可別小瞧那東西,聽小福說,綠豆面子的淡淡香氣是用菊花葉兒、桂花蕊給慢慢薰出來的,不像我們那時代,清水里面丟几片檸檬就了事。

他們還說吃蟹太冷,得沾薑醋、得喝合歡酒,讓我這個對酒精過敏的人,一醉醉到隔天下午,頭痛到一下床就哀哀叫,讓阿朔取笑了好几日。

這都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吃蟹就吃蟹,幹嘛附庸風雅做詠蟹詩,簡直是為難人,尤其是大大為難了文學造詣極差的吳嘉儀。

因此她們寫什麼詩,我是左眼看右眼出,沒在腦袋瓜子里留下半個句子,而輪到我「大展長才」時,除了暗地叫苦,也沒別的辦法。但我越是推卻,施虞婷越是不放過我。

李鳳書說:「嘉儀太謙遜了,若非讀萬卷書,怎能在行軍時立下大功勞?」

施虞婷說:「同是姊妹,難不成妳還怕我們嫉妒?」

被她們這樣三催四催,我突然想起薛寶釵那首螃蟹詩。反正這個時代還不注重智慧財產權,拿起紙筆,我當堂寫下──

桂藹桐陰坐舉觴,長安啣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薑。于今落垂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這首詩不在聯考考題之內,照理說我應該背不出,會讓我牢記,是因為小說里向來大肚圓融的薛寶釵,竟會做出這麼首諷刺世人的惡毒詩,形象反差太大。就像晏嬰一輩子在齊國做了不少好事,獨獨做一件「二桃殺三士」不光彩的非議事,就讓世人傳送千世。

背詩的時候我的頭已經有點暈了,可我還清楚記得李鳳書眼底流露出來的讚嘆。那詩......原來是好的啊!即使它真的很惡毒。

可,溫柔善良的李鳳書怎會欣賞?她應該像撻伐林黛玉性格那般,把這詩狠狠撻伐一番才是。

「小姐,要不要到院里走走?聽說又有新種的菊花開得美極了。」

這天,小喜一大早就在我耳邊叨絮,想來她和我一樣被關到快發黴。

「不想。」

「為啥不想?」

「怕撞上不愛見的人。」

她一聽便知道我指的是穆可楠。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她處不好,能少見便少見。我啊,不愛惹是生非。

「姑娘說的是太子妃。」

我始終搞不清楚穆可楠和李鳳書誰是正誰是副,不過就算是正牌夫人,也沒啥好高興。沒估計錯的話,待阿朔正式登上皇位,大大的后宮是太子后院的几十倍,可容納無數女子,正的會被推翻,有能力的話,副的會被扶正,正正副副,全憑手段。

想到這個我就很「嚥氣」,古代皇帝是不是都因為縱慾過度導致精氣不足,才會那麼短命?

提到這個,我和阿朔討論過。

他說:「替皇家留下許多骨血,是身為帝王的重要工作之一。」

我嘲笑道:「生那麼多做啥?好來對砍、搶奪帝位嗎?」

他沒被我激怒,道:「優勝劣敗,本就該從一群龍子中挑選最適合當皇帝的人才。」

「你的意思是,生越多,選擇的機會越多?」人又不是動物,難不成也得挑優良品種?

「妳要這麼說的話......也沒錯。」

「你那個叫做粗耕,一把種仔撒下去,看哪棵長成大樹就讓他來繼承。依我看呢,粗耕不如精耕,生一個兒子,然后盡心盡力教育他、養育他,把他栽培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再把帝位傳予他,少了手足相殘,多了親子關系,豈不是更好?」

我知道這番論點也有些強詞奪理,這是個醫葯不發達的年代,別說教育會否讓庸材變成菁英,光是能不能健康長大,就是一件難以預測的困難事情。

阿朔偏頭想了想,沒再說話。我知道,他考量的太多,不是我想的這麼單純。如果娶很多妻子是為了平衡朝野勢力,那麼生孩子又何嘗不是?

之后,他不再對我提優勝劣敗,反而經常找我一起討論現代教育與古代教育的差異。

「姑娘,我說話妳有沒有聽見?」小喜拉扯著我的衣袖,把我飛散的魂給扯回來。

「什麼!?」我回神,一張大大的笑臉貼在我眼前,害我嚇得往后退,差點兒摔跤。

「我說,上回妳做的詩可讓咱們爭了臉,這回妳再做几首詠菊詩,讓夫人們惊豔。」

別吧,背齊一首已經是我的極限,再要我背,我只能背背「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葯去」那種五歲小孩子都能背的詩。

「小喜,姑娘不愛,妳就別勉強了。姑娘啊,肯定是在想太子殿下。」小福摀起咀巴咯咯笑。

我沒好氣瞪她一眼。可人權是我強調出來的,她們不怕我,很自然。

但阿朔真的去了好久哦!常瑄也跟去了,他們不在,做什麼都懶。

「可不,殿下都走了個把月兒,怎麼還不回來?」小喜接話。

「是啊,姑娘上次唸的那首詩是怎麼說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便害相思。」小喜和小福異口同聲。

我站起來,相眼橫過,扇子一拍,砸了她們一人一下腦袋。「記得那麼清楚,都去當詩人好了。」

「是啊,這詩妙得呢,我還會往下背!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太子殿下何之。」小喜一面說一面笑。

「我也會呢!欲寄相思千里月,想念殿下泪紛飛。」小福也來湊熱鬧。

「好棒哦,我也來一個,與君別后泪痕在,日日思『朔』......心未改。」

我總算見識了女人的嘮叨,果然可以殺蟑滅蟻,再小的生物都逃不過。

「夠了夠了!不就是看菊花嘛!走吧,免得妳們囉嗦。」離開椅子,我率先朝外走。

院子里果然花團錦簇,几千盆菊花按顏色排出一個八卦圖形,亮金的、粉黃的、赤紅的......燦燦爛爛圍出天涼好個秋,几個侍女在園子里折花,約是要折進屋里用瓶子供起。

小喜問:「姑娘要不要?我們也折几枝回屋里插。」

我搖頭,「美好的東西要有靈魂支持,才能美得長久,把花折下,失去靈魂生命,妳要它靠什麼綻放美麗?」

「原來我們喜歡的全是些沒靈魂的東西。」

一聲諷刺傳來,我們同時轉頭。是穆可楠!這不是狹路相逢嗎?

上次過后,我已經好几個月沒見到她,如今她的肚子已經看得出來了,而臉上母憑子貴的驕傲更加彰顯。

我沒應她,低下頭,想轉身快步離開。

「見了人不打聲招呼就走,吳姑娘......好家教。」

如果我跑呢?她會不會一路追,然后「不小心」摔倒,再然后,帳又掛在我頭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承認我怕了她。

深吸氣,我僵硬轉身,屈膝道:「太子妃。」

「姑娘以為和鳳書姊姊有了好情誼,大可不把可楠放在眼里,這原也是無可厚非,只不過......」她輕笑兩聲。

這番話讓我站在原地,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嘉儀冒犯太子妃,請太子妃責罰。」這話我一句都不想說,但......我答應過阿朔,不再惹麻煩。

「姑娘客氣,說什麼冒犯,可楠怎敢?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看待姑娘,哪日可楠惹惱姑娘,枕頭風吹几下,太子府可還有我立足之地?」她咀邊噙著冷冷的笑意,教我背脊不由得滲出一絲冷汗。

正午的耀眼陽光陡然暗淡,空氣中彷彿驟然有了一股寒意。我握了握拳頭,試著驅逐寒意。穆可楠既知枕頭風這般厲害,若非有恃無恐,怎敢當面挑釁?可見,她有十足把握。

我不語,保持著淡定面容,一再提醒自己不害怕,只要別沖動,她就抓不著我半點把柄。

然,她突地向我湊近,鼻子對上我的鼻子,輕嗤道:「章幼沂,妳打算還要演多久的吳嘉儀?」

所以她的有恃無恐來自對我的了解?那麼我的有恃無恐呢?是來自于相信她不敢違背阿朔心意,把我的身份恣意暴露?

不,不是這樣的,她不會笨到留下痕跡。何況,她的手段可以再高明一點,利用單純又愛出頭的施虞婷把消息放出去,阿朔怎樣也不會聯想到她。是啊,借刀殺人這招人人都在使,之前我怎會沒想到?

見她以勝利者的姿態輕笑著,那相透露精光的相眸一瞬不瞬地盯在我身上,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有恃無恐。

但兵臨城下,即便示弱,大軍也不可能班師回朝,于是我硬著頭皮,忘記剛剛的自我提醒,淺淺笑開。「戲既已開鑼,當然要演到最后一幕、曲終人散為止。」

她顯然沒想到我還能這般鎮定,掐在手上的菊花落下地面,抿起唇,兩道好看的眉頭擰起,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凝神問:「妳真的認為我扳不倒妳?」

「不,我真的認為太子妃可以扳倒我。穆將軍的女兒,怎能不熟讀孫子兵法、武穆遺書?既是學富五車,怎會扳不倒一個沒身份、地位的女人?」我還是淡淡無波的口吻,連眉目也不掀上一掀。

在這里待久了,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虛張聲勢。我明白越是害怕,越要表現得處變不惊,讓對方以為自己早有防備,不敢貿然出手。彎腰,我把她掉在地上的菊花撿起來,交還給她。

她勾起一抹冷笑道:「我讀再多的書也比不得章姑娘狡獪,放眼當今,有哪個女人能風風光光頂著公主頭銜出嫁,轉眼換了個巾幗英雄身份,回到大周享盡榮華和驕寵。」

說到底,她能抓住的也只有這一點。但,怕嗎?怕死了,死過一次的人,並不會因為經驗豐富而不怕死,相反地,怕得更嚴重。可,再害怕,該來的還是躲不開。

「我來猜猜,太子妃大可一口氣告到皇上那里,從此把我這個狡獪女子踢出您的勢力範圍,可為什麼容我這麼久?是因為......留下我,我可以替您打壓另外兩位?真可惜,不知不覺間,我和鳳書夫人、虞婷夫人建立交情,現下連成一線,倒成了太子妃您的心中大患。」我是胡說的,只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氣勢弱。

但我的話確確實實惹火穆可楠了,她臉色鐵青道:「吳嘉儀,我不是沒想過放妳一馬,可......妳怎會笨到不和宇文謹回南國?那里才是妳該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這麼聰慧的姑娘卻不懂得掂掂自己的斤兩,胃口大到非覬覦大周太子不可。」

「不是我胃口大,而是命運把我牽在他身上。」我直覺回答。

這話,不是挑釁,而是真心實意,但穆可楠肯定聽不下去。

她甩袖,把菊花甩在我臉上,一陣熱辣辣的感覺之后,殘花落地。

「章幼沂,我再給妳一次機會,在殿下回來之前自動消失,否則就如妳所說的,孫子兵法並不是只能拿來對付敵軍。」她正式向我下戰帖了。

我承認心底慌得很,但不能認輸是重點,在踏進太子府同時,我便打心底明白,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阿朔背后等他來保護我,想在宮闈里生存,我必須讓自己更強一點。

于是,我也還她一個勝利笑臉,說道:「轉換身份並不困難,比較難的是用肉身去挨刀,換得男人一宿垂憐。真可惜,一個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后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

我以為她會忍下,然后背地使暗招陰我,沒想到在數萬大軍陣前面不改色的她,竟然一巴掌揮在我臉上,更讓人難以想像的是,下一瞬,強勢花木蘭竟然掩面痛哭,成了嬌弱的趙飛燕。

臉大約腫起來了,麻得失去感覺,她用足了力氣,一絲腥膩滑入咀里。要比狼狽,我肯定比她更精彩萬分,只不過......她哭得好慘,好像挨那巴掌的人不是吳嘉儀而是穆可楠。

那是她嗎?難以相信呵......她是那種會讓人痛苦到想去自殺的女人,怎麼可能用泪水示弱?

在我還弄不懂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時,李鳳書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然后一連串的腳步聲隨之來到身邊,來不及回頭,李鳳書、施虞婷和几個婢女仆婦同時趕到我面前。

「可楠妹妹,妳怎麼了?別哭、別哭,妳是有孕在身的人啊!」李鳳書急問。

「可楠姊姊,誰給妳委屈受了?不怕,鳳書姊姊會給妳主持公道。」施虞婷說。

「是啊,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哭,哭壞了身子,殿下要焦心的呀!」

所有人七咀八舌,想從她咀里套出什麼,而穆可楠沒出聲,只是低著頭猛掉泪水。

她沒說話,她們便全把矛頭指向我,眼光輪番在我臉上掃過。臉上的灼熱瞬間變得滾燙,我又闖下滔天大禍了......

「是我的錯,鳳書姊姊怎麼辦呀?太子殿下回來肯定要怪我了。」穆可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帕子絞得死緊。

「沒事,鳳書姊姊給妳靠,有什麼委屈,妹妹我也替妳出頭。」施虞婷不明就里就忙出頭。

由此可知,我的故事再精彩,也沒辦法把她迷進我的陣營里來。

交情?假的。關系?假的。怎麼說,我都是她的頭號敵人,若非我,她不會甫進門便失去寵愛,至于那些無數個針針線線的熱絡下午......了解了,和諧不過是表面假象。

以此推測,即便李鳳書是大家閨秀,不能爭寵吃醋,即使面子上她處處待我優渥,我也不能認定她是真心歡迎我待在她的地盤里。

她們都是不得已的吧!不得已讓心頭刺插在那里,只要一個契機,沒有人不願把我拔去。

「我惹得嘉儀姑娘氣惱,讓她不愉快了,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強忍下便是了,可偏偏肚里孩子不安分,撓得我心急氣躁,姑娘不過說了几句『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后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之類不中聽的話,我竟然動手打了人......我真該死,殿下回來肯定要......」說到這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相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很聰明,几句話就把我變成全民公敵。這下子,別說施虞婷,連李鳳書也要恨上我了。

在場女子大都心知肚明,吳嘉儀沒有名分卻最得太子寵愛,她們能爭的,無非是個虛偽的名位,而孩子則是她們能爭得的最大極限。

她們懂,吳嘉儀有常瑄護著,誰都不能私下動她;她們理解,即便痛恨吳嘉儀,也要對她表現友善,才能得到殿下的讚賞。

一個讓人恨入骨的女人,卻不能不與之周旋,這已教人憎恨到極點,偏她還明目張膽、大刺刺挑破所有痛處,怎能不可恨?

施虞婷的厭惡眼光我接到了,大好人李鳳書的哀怨眼光我也收下。

很后悔,怎麼把自我提醒拋諸九霄雲外。都說了不能沖動、不讓對方抓住把柄的,結果呢?還是落人口實。

我直挺挺站著,看穆可楠把戲演得淋漓盡致。這下子,戲碼抓在她手里,她才是演到曲終人散的那個。

※※※※※※

隔几天,阿朔回來了。

我心虛得很,所有人都在前廳迎接他,獨獨我不敢現身。

李鳳書仍然是大好人一枚,她讓貼身婢女來通知我阿朔回府的消息,但我很孬,沒種和穆可楠、阿朔面對面說清楚明白。

我在屋里來來回回,坐不安穩也站不安穩,中午吃下肚的東西扣在胃中,一陣陣發脹。

我要告訴阿朔:「這回你得信我,穆可楠對我不懷好意,她在李鳳書和施虞婷面前演戲,把我變成頭號公敵,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我還要說:「穆可楠知道我的身份,她已經向宇文謹、宇文煜透露,企圖要他們把我帶回南國,她對你謊作不知情,那只是演戲。」

對了,最重要的是,我得告訴他:「她要我在你回來之前徹底消失,否則要拿孫子兵法對付我,我發誓,她絕對、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種溫良恭儉的女人。」

我模擬不下數十次對話,對著銅鏡一遍遍提醒自己,這回千萬不可以再沖動、不可以再落下把柄,不可以讓穆可楠勝過一次又一次,至少,我得在阿朔面前贏。

然后,我坐回桌前,試著把昨日的棋局繼續完成,然而舉起白棋,在手里揉搓老半天,卻找不到適合落點。

好半天,一聲嘆息打破屋里的沉悶。

心一凜,阿朔回來了。放下白棋,我轉過身。

他的臉色不好看,進屋后並不多看我半眼,逕自走到案前坐下,握住一柄黑玉鎮紙在掌間磨蹭。

他已經定我的罪了?或許,那些女人添油加醋,把那天的沖突做誇大描述,而他......再一次選擇相信穆可楠,不相信我?

準備了滿肚子的解釋,在這刻半句都說不出,我靜靜望他,而他在另一聲嘆息之后,抬起臉,對上我的眼。

他在生氣,我看出來了。

出于刺蝟的自保本能,我直覺張揚銳刺,忘記才說好的不沖動,話脫口而出──

「你認為錯在我?」我的口氣尖銳,做錯事的人無權理直氣壯,而我沒做錯,本該理直氣壯。

「不對,錯在可楠,她不應該打妳。」

我語頓,他的反應和我的想像落差太大,害我一時無法接口。

他看住我,眸中混雜著一縷憂鬱與哀傷。「她很抱歉,要我同妳說對不起。這樣,妳滿意了嗎?」

「我......」當然不滿意,這話怎麼可能從她咀里說出口?「是她的錯,她說我狡獪,她......」不對,我不能說這些,再說下去,阿朔會更加認定是我的錯,穆可楠的道歉把我要說的話全弄亂了。

「所以,她道歉。」他重申。

「她不會道歉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有,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她含著泪水同我道歉。這樣是不是可以證明了?」

「證明什麼?」

「證明妳對她有偏見,證明妳把她當成假想敵人,證明妳嫉妒她腹中的孩子,證明妳並不想同她和平相處。吳嘉儀,我對妳真的很失望,什麼叫做『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后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妳當真吃定了我愛妳,當真認定我會因此放任妳驕縱、恣意妄為?」他一怒,抓起鎮紙狠狠地拍打桌子,發出砰地一聲。

我惊愕萬分,發現自己又錯了一次。穆可楠不必告狀,就可以讓阿朔定下我的罪,難怪人人都說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倘若我有几分理智,就該把來龍去脈一一向阿朔解釋清楚,不教他斷章取義、先入為主,偏偏我永遠是在迫切需要理智時任由情感支配語言,所以一錯再錯。

「那方墨玉握在皇帝手中叫做『震山河』,握在丞相手里叫做『佐朝鋼』,在元帥手里叫『惊虎膽』,在官老爺手里叫『惊堂木』,和尚手里稱『醒木』,教書先生手里稱『呼尺』,書生手里叫『鎮紙』。請問它在你手里叫什麼?」

「妳認為呢?」

「惊堂木吧!你把我當成犯人審訊,卻不給我辯駁機會。」

「妳還有話可以反駁?好啊,說,我倒要看看妳還能怎樣強詞奪理。」他咀角處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線。

「我還沒發話呢,你已經認定我的話全是強詞奪理,那我說什麼不都是白說?」

「不,可楠講的沒錯,妳的確很狡獪,那麼聰明的妳,肯定能找到動聽說詞說服我。來啊,我洗耳恭聽,看看妳有沒有本事顛倒是非、指黑為白,能讓我轉過身去指責可楠。」

怒氣陡然升起。還要說什麼?一開口便是顛倒是非、指黑為白,白痴才去多咀。想著,我只好恨恨背過身。我從沒這麼狼狽過,偏偏碰上他、碰上穆可楠,有再多的理兒,都得當狼狽的落水狗。

我滿肚子冤枉,可惜坐在眼前的不是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我這場六月雪不下不痛快。

「說啊,不是振振有辭嗎?我在等。」

心苦澀得一陣痙攣,無法遏制的憤然在僨張的經脈間奔竄遊走。搖頭,指甲摳得掌心隱隱作痛,不說不說,越說越錯,整理了几天的講稿興匆匆捧到他面前,只是一堆垃圾。

他走到我面前,搭住我的肩,我怒氣沖天,死命瞪他。

他深深嘆氣,放下臉上的憤慨,語重心長道:「看清楚,這不是妳熟悉的那個世界,妳要學會入境隨俗,要學會當這個時代的女人。」

「當這個時代的女人不難,當你的女人才難。」

突地,他順下的兩道眉毛擰了起來。「妳又要放棄了,對嗎?妳以為一轉頭仍然有許多男人等在妳背后?錯,宇文兄弟回南國了,三哥、九弟很清楚妳是我要的女人,他們再也不會同我爭。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可以讓妳選。」

如果我認真一點,我會聽見他的無奈和力不從心,但我不夠認真,只聽得見他字面上的挑釁。

「誰說非要選擇男人不行?女人也可以獨自活得精彩。」

「妳的意思是,妳寧願獨自精彩,也不願意對可楠妥協?」

「她不是我想妥協就可以妥協的人。」我別開臉。

「妳對她的偏見真的很深。」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她對我的偏見深?為什麼我可以和李鳳書、施虞婷相處,卻偏偏沒辦法和她同處?」

「妳說過的,聯合次要敵人攻擊主要敵人,現在妳聯合了鳳書、虞婷,等可楠被妳整倒之后,下一個是誰?鳳書還是虞婷?是不是非要我身邊不再有任何女人,妳才可以停止妳的嫉妒?」

聞言,心陡地發涼,這是他對我的看法嗎?我們才相處几個月,他已經把我當成爭權奪位的惡毒女人?是我換了張臉,還是時局造就了眼前的我們?

我越加害怕了,凝睇著他的相眼,原本的確定變得不確定,我開始懷疑自己,留下來真能破繭而出、痛痛快快愛過一回?或者只是......讓我們的愛情迅速破滅?

因陌生相愛,因暸解分開,是不是我暸解他太多,而他也漸漸發現,我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女人?

我看他,他望我,他審視著我的眉目五官,審視著我的細微表情,最終留下一句:「這段時間妳哪里都別去,好好留在屋里反省。」

又關我?他用來用去只有這招?上次關我,差點兒關掉我一條小命,這次再關,就不怕舊事重演?

哦,我忘記了,不會舊事重演的,我身上的毒已解,他可以肆無忌憚,愛怎麼關便怎麼關了。

穆可楠在偷偷竊笑了嗎?她一贏再贏,贏下了邊關、進攻京城,而我節節敗退,退到無路可退......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1-2-8 19: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獲罪

敷豆芽的日子不是沒過過,沒在怕的,只是......想到那個夜夜出現的男子有了新眠處,心底多少痛楚。

他到穆可楠那里了,是嗎?是,小喜說是,說殿下一下朝就待在太子妃身邊。誰說嫉妒不痛人,明明就曉得在他身邊便是這番處境,偏要視而不見,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還以為走一步算一步是好計謀,誰知道,路會越走越窄越難挨。

我不曉得李鳳書是怎麼辦到的,她怎能大肚寬容至此,怎能不畏懼眾女子與自己搶奪丈夫?

我,辦不到。

下巴擱在桌前,看著滿桌子山珍海味,沒胃口。

「姑娘,吃點兒吧,妳几日沒進食了,瘦得眼窩子都跑出來。」小福勸道,在我盤子里盛滿菜飯,以為擺得多了,我看不下去,就會讓筷子動起來。

是嗎?已經過去几日了?那麼,阿朔是打定主意,我不低頭,便不放我自由?

我不是那種折磨自己好教男人憐惜的女子,因此我不是刻意餓自己,企圖引發阿朔注意。我只是想破了頭,想不出未來該怎麼走。

既然無法將阿朔遠遠拋開,卻也無法和眾女子共同擁有他,那麼,我還能怎麼辦?

我在不可能當中鑽牛角尖,殊不知,即使真讓我鑽進去,也鑽不出一片開明。

「姑娘,妳何苦跟殿下嘔氣?這事兒本就是姑娘沖動,大不了說句對不起不就得了,日子總是要過的。」

單是一句「對不起」這樣容易?

錯,穆可楠已經拿到第一個勝利,怎能不再接再厲,繼續攻城掠地?她不會就此罷休的,比心計,我贏不了她。

何況,連小福也認為是我的錯,我怎能不對穆可楠的演技甘拜下風?

「小喜呢?」我這才發覺這几日很少見小喜侍奉在跟前,阿朔或穆可楠不會拿她出氣吧?

不,阿朔不是這種人,而穆可楠沒這麼笨,她現在要扮演弱者,得一路可憐到底。

「她出去找好吃的給姑娘,姑娘沒照鏡子,不曉得自己瘦了一大圈,小喜擔心得緊。」

「我沒事的,再給我几天,讓我把事情想明白了,自然會吃。」我嫌惡地推開碗盤,看到那些讓我噁心想吐。

「有什麼事能為難我們的吳姑娘?說出來,大夥兒參詳參詳。」一個爽朗的笑聲響起。

回頭,我看見鏞晉和花美男就站在那里。說不出口的感激湧入胸臆,總是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花美男無條件出現,替我解決疑難問題。

我跳起來,一個不仔細撞上桌腳,整個人往前傾,鏞晉動作飛快,在我往下墜同時將我撈了起來。

「毛毛躁躁的,哪像個太子妃?」鏞晉很受不了地看了我一眼,把我身子扶正。

「誰說我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這話傳出去要落人口實。」我指桑罵槐,有事沒事都要指指穆可楠才甘心。

花美男搖頭道:「妳也知道會落人口實,那就不能低調、乖巧、良......」

「良家婦女一點。」我搶下花美男的話,說完,竟感鼻酸。

逞什麼強啊?我這種人天生不是良家婦女的料,何苦哪條道上難走偏挑哪條?

鏞晉無奈,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很嚇人的黑眼圈。「又沒本事同人吵架,既知穩輸,何必吵?」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會來這里當說客?」花美男賞我一個爆栗吃,痛得我猛壓額頭。

「手勁兒那麼大,不會拿去打土匪哦?幹嘛敲小女子的頭?」

花美男噗哧一笑。「妳是小女子?哼哼!」

「我聽出來了,那個哼哼帶著嚴重的輕視意味。」我想開心一點,但演不出開心感覺。

「還好,腦袋沒燒掉,還聽得出輕視味兒。」花美男捏了捏我的臉,才剛捏,手勁立刻放松,好看的眉毛聚攏。

我笑問:「怎麼了?手感不好,不想捏?」

「妳像一株水土不服的蘭花。怎麼搞的?在這里很辛苦嗎?」

花美男這一問,又問出我的鼻酸眼熱。

真是的,又不寫催泪小說,幹嘛每句話都埋下哭點?讓人好想投懷送抱。

我彎彎眉頭笑著,聲音哽在喉頭,半句話都說不出口,泪水卻先一步落下,蹦下睫毛、蹦入他的掌心。

第一次見我掉泪,鏞晉嚇得手忙腳亂,他一面掏帕子,一面把我收進懷里,不像花美男經驗老道,只是用著一相深思的眸子對我瞧。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很笨,現在才知道我有嚴重的智能問題。」搶過鏞晉的帕子,我用力揉了揉發紅鼻子。不哭不哭,我才不哭,哪有人打輸了就哭?又不是三歲孩子。

「誰說妳笨,那些破敵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是章幼沂耶!妳要敢說自己的腦袋是天下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鏞晉口吻誇張。

我知道,他也努力想把氣氛弄松,偏偏我們兩個都是喜劇生手,越搞,氣氛越凝重。

「可我怎麼都弄不懂三從四德。」話出口,我索性大笑出聲,雖然那個笑聲里聽得出言不由衷。

「妳要三從四德做什麼?不打緊的東西,咱們不要。」鏞晉把手揮得像選美佳麗出巡。

「可我的性格里面只有叛逆,沒有順從。」

「叛逆好,這才特殊嘛!每個女人都像應聲蟲,看來看去都一樣,沒意思。」鏞晉一面倒支持我。

「我痛恨女誡,討厭女紅。」

「沒人要妳學,有空學那個,倒不如把時間拿來把自己餵胖一點。」

「阿朔說我不能容人,說我有偏見,他不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話沒說完,花美男把我從鏞晉懷里拉出來,他靜靜看我,凝重的眉峰里有著說不出口的沉重。

「這些,是妳選擇的。」

后五個字,不多,我讀出他的嚴厲。從來沒有......他從來都沒用過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所以,他也認定是我的錯。

心酸,我垂下眉睫。可他說對了,是我選擇的,沒有人強迫,沒有人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是我千里迢迢,就算沒命也要追到阿朔身邊。那麼,我還有什麼好埋怨?

「妳以為四弟好過?不管他願意或不願意,李鳳書、穆可楠、施虞婷都是他的妻子,他做不到愛她們每一個,至少要做到公平。而妳呢?妳從沒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妳期待他不看其他的女人、期待他捨棄她們、期待四弟只是妳一個人的夫婿?妳逼著四弟符合妳不實際的奢望,這對他公平嗎?」

一時間綿密的酸楚從空氣里集聚而來,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過全身,讓我既凍且冷。

泪水凝在腮邊,我又害怕了。

這陣子我老是無緣由地害怕著,彷彿掉進陌生世界是最近才發生的事。疙瘩一層層在我的皮膚上冒出,孤立無援的感覺像烏雲罩住我,聽著花美男的義正詞嚴,我墜入無底深淵。

「愛一個人不是該處處替他著想嗎?說,妳為四弟做了什麼?妳和可楠對沖、用孤僻為自己築起一道門牆,妳用絕食抗議,以為讓四弟不好過,就能成全妳那個自私的愛情?」

自私的愛情?原來我的愛情好自私?原來我的存在帶給阿朔的是不公平?原來我一味地埋在自己築起的孤僻城堡,架築不實際的奢望......

我......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壞啊我?

「三哥,別這樣,她禁不起的。」鏞晉拉開花美男,把我護在身后。

「禁不起也得禁,是她作出選擇,是她決定留在這里,再辛苦、再難熬,她都沒道理讓自己活成這個樣兒。她需要有人給她一記棒喝,否則這樣下去,苦的不只是她自己。」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是選擇了,我也知道辛苦難熬,更作足了心理準備,要在阿朔的妻妾里生存。但我沒料到穆可楠手段高明,會讓阿朔轉過頭來與我為敵,我努力戴好面具,卻終是落得眾叛親離。

「不是我的錯!」再也忍不住,我終于爆發了,在鏞晉背后朝著花美男大喊。

「要我重複妳的刻薄話嗎?」

「為什麼所有人都重複我的話,卻沒有人重複穆可楠說了什麼?」我推開鏞晉,直指花美男。「她,知道我是章幼沂,她告訴宇文謹我刻意隱瞞的身份,宇文謹是好人,他可以被我說服,不逼我回南國,但我沒本事說服當今皇帝饒我一命。她恐嚇我、要我徹底消失,而我,不服輸,不離開,要命一條,有本事來拿!」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1-2-8 19:07:12 |只看該作者
「妳說什麼?穆可楠不可能這麼做的。」花美男拉過我的手,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們都一樣,想也不想就說不可能。如果我說之前穆可楠那一摔是作戲呢?你們也要說不可能,對不?她已經穩坐太子妃位子,何苦來演這一齣?是啊,高高在上的人不必耍心機,心機是我們這種要爭名分、爭地位的卑下女子的特權,對不?」一口氣把話說完,胸口起伏不定,我瞠著不馴相眼怒瞪花美男。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話,你不該問我。」揮手,背過他們,我深吸氣、深呼氣,頓覺腳步虛浮,累極倦極。

我果然不適合吵架,几句話就把我的精氣神全吵沒了。

「妳別怪三哥、四哥,最近他們為著大哥的事煩到極點。」鏞晉拉住我袖子輕聲道。

「端裕王?他不是被你拿住了,難不成他又逃脫?」我皺眉問。

「父皇讓四哥到酲縣押人,這次,父皇想測試四哥會怎麼對待大哥,看他能不能讓大哥心悅誠服,願意從此歸入羽翼。」

我想起來了,那日我和阿朔討論過這件事。

「談何容易?他的野心大到寧願背叛家族,和外族聯手害死自己的親兄弟,怎麼可能輕易心悅誠服?就算服氣了,也不過是表面功夫,收偃旗鼓,待來日有機會再一舉造反。」

「說得好,可惜父皇極重親情,看不透這一點。大哥自殺了,在四哥押解他回京的半路上。妳想,父皇會怎麼看待四哥?」

「認定他心量狹窄、不能容人?」

「沒錯,為此父皇把禹和王放出來,而讓四哥到祖宗墓祠里反省。」

阿朔不在家?怎麼可能!?小喜不是說阿朔日日夜夜守著穆可楠?是哪里不對了?

「四哥擔心妳,要我和三哥跑一趟,勸勸妳,別再和穆可楠槓上。這是個多事之秋,妳千萬不能暴露身份,否則就算四哥知道消息,也沒辦法立刻趕回來救妳。」

所以......阿朔真的沒有在穆可楠那里?笨,什麼時候了,我還計較這個?我該想的是怎麼幫阿朔度過這劫。

「看不出來嗎?我被禁足了,怎還有力氣去欺負穆可楠?」我對花美男說道,口氣仍然偏酸。

「妳說的事我會查清楚,在這之前,妳不要輕舉妄動。」花美男不計較我的口氣,但態度仍然嚴肅。

緩緩搖頭,一個淒涼的笑容浮上。「輕舉妄動的人,從來不是我。」

鏞晉相手壓在我的肩膀,認真道:「總之,好好照顧自己,沒猜錯的話,我們將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知道了。」點頭,我同意鏞晉的話,不再耍小性子。

穆可楠的事暫時押后,阿朔和禹和王的事擺在前頭。阿朔想當皇帝,無論如何,我都會挺他到底。

※※※※※※

又過得兩日,我沒收到阿朔的隻字片語,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何況常瑄不在,他肯定跟在阿朔身邊保護,在緊急的時候,他一定會助阿朔一臂之力。

這日,屋里靜悄悄的,心跳得緊,小喜好几天不見人影了,隱約間,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摸不著頭緒。

我想吃點東西,胃口卻奇差無比,什麼東西擺在眼前都吞不下。

走到門口,我對著門外呼喚:「小福。」

沒人應?怎麼會?我又喊了小壽子、小祿子,一樣沒人應。

跨出大門,守在門口的侍衛向前一步,盡職地擋住我的方向,不讓我走出房間。

我無意刁難他們,他們不過是奉阿朔的命令,想了想,便轉回屋里。

半個時辰后,我再次走到門口喚人,還是沒人回應。怎麼會呢?福祿壽喜怎麼可能集體失蹤?

心底不安逐漸擴大,腦海里出現一大堆嚇人念頭,慌了,我央求侍衛替我找李鳳書過來,然他們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只是不曉得到底出什麼事。我勉強自己喝兩口水,沒想到胃不合作,連兩口水都原物奉還。

我等著、焦鬱著,來來回回在屋里踱步。

太陽漸漸西移,暮色游進屋里,黑暗,一點一點滲透。

我聽到了呼呼風聲,至陰至冷,像是魑魅魍魎的呼吸,在我耳畔透露陰森訊息。

我試著樂觀,試著往好處想,然而,一群帶刀侍衛突地闖入,將我最后的一絲僥倖打到九霄雲外。我一眼便認出他們穿著的是宮里的服飾,他們不由分說,架著我就走。

茫然間,我被架上車子,聽著輪子骨碌碌轉動的聲音,我的心貼上路面,像被几百轉的輪子輾過,壓得不成形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宮里,不曉得自己進了什麼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跪在這里,是一陣倒抽氣的聲音,將我的魂魄抽回身體。

抬頭,我在皇上和皇后眼底找到不可置信。驀地,我想起鏞晉的話。天!我這不是又替阿朔增加一條莫須有罪名?

「章幼沂,妳怎麼會在這兒?」皇帝帶著威權的聲音讓我從腳底泛起寒慄。

他是個不發怒就能震懾人心的男子,多年前一次交手,記憶深刻。

「皇上問的是我為什麼會在這里?還是問我為什麼沒留在南國的后宮?」

走到這里了,我再也無法僥倖,命運之鑰已經鎖定我的死期,再掙扎,亦是無益。

至此,我的心思陡然清明,想不通的事倏地暢行,困擾我的愛情或嫉妒都變得不重要,眼下唯一重要的是阿朔。

我明白,阿朔救不了我,花美男、鏞晉救不了我,而我......也救不了自己,但我能救、要救的是阿朔,絕不讓皇帝繼續在阿朔頭上扣罪名。

心底有了打算,手足不再發顫。

「有何不同?」他如鷹隼般的銳利相目釘在我身上。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但我很清楚自己為什麼不在南國后宮。」我的聲音不見半絲起伏。

「從妳明白處說。」他言簡意賅。

「當年,我在宮里中了七日散之毒,那毒難解,就算日日服下宮中太醫的葯,性命也撐不過一年半。」

「妳知道這件事兒?誰告訴妳的?」這回皇帝沒發聲,皇后先出口問。

我抬頭望向皇后。她穿著一身家常的玉色織銀鸞紋裳,簡單的飛燕髻上簪著一柄八寶琉璃旒金簪,沒怎樣打扮,仍是一派雍容,但眼角卻滿布紋路。

才多久時間,她已經老成這樣?可見后宮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

「在和親途中,幼沂幸運遇見一名奇人,那時我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試問,這樣一個多病公主嫁至南國,會讓南國國君作何感想?是大周沒結盟誠意,或是刻意敷衍?兩國邦交是大事,萬萬不可以毀在幼沂一人身上。」我顛倒前后順序,話畢,發現皇帝向皇后投去責備眼神。

因此,他並不知道皇后急急忙忙把個快死的女人往外推?我賭對了,一國之君對于外交本該慎重其事。這樣最好,皇后的隱瞞給了我可乘之機。

「妳買通康衛庭,讓他為妳謊報?」他眉頭緊蹙。

「康將軍並不知道我讓身邊婢女李代桃僵嫁給宇文謹。」

「妳竟讓一名賤婢代妳嫁進南國宮廷!胡鬧!」皇上震怒,一拳捶落了桌上杯盞。

守在一旁的宮女很快地上前收拾,退出。

「請皇上息怒,幼沂的婢女橘兒容貌更勝幼沂,且從小在府里長大,知書達禮、性格溫厚,在當時,她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于是我對她曉以大義,要她以家國為重。

那日,南國宮里派來喜娘為我梳妝,我便假扮婢女,讓喜娘為橘兒打扮,待紅頭巾一蓋,康將軍自然以為紅蓋頭下的女子是幼沂。」

「好啊!果然聰慧得緊。那妳又怎麼會在太子府里?」他冷淡的口吻里聽不出是讚是貶。

我只能戰戰兢兢地繼續編劇情:「我在南國待了一段時日,某日,聽聞太子帶領大軍前往關州,要攻稽城、破大遼。于是幼沂化名吳嘉儀,跟著從南國趕往關州,幼沂早到了一日,與端裕王共退遼兵,之后,太子發現幼沂行跡,將幼沂領回營帳里。」

「妳就是那個吳嘉儀?」他訝然。

「稟皇上,是奴婢。」我垂下頭,不知吳嘉儀這三個字能替我加几分。

「稽城久攻不下,是妳用計破城?」

「是太子殿下願意信任奴婢。」

「那些謀略計策,妳是打哪兒學來的?」他緊盯我不放,銳利目光讓我打心底發顫。

「那是奴婢在南國時的另一番奇遇。」

「說!」

「是,奴婢在南國毒發,差點兒死于道旁,被一名老叟救起。他原是個善于兵事的將軍,只因不善為官,終生抑鬱不得志,被收留期間,我與他相談甚歡,于是他將畢生所能盡傳于我,幼沂魯鈍,只學得二、三分。」謊話出口,我開始擔心皇上會不會到南國去尋訪這個老先生,可眼前顧不得這些了。

「聽來,妳于我大周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不求功過,幼沂只是盡一個大周子民該盡的責任。」

他沒理會我的矯飾言詞,問:「為什麼妳聽見太子前往關州,就跟著去?」

問到關鍵點了,在這個橋段我編不出有利說詞。要說實話嗎?可不說實話,皇上何等精明,又怎能看不出來?他不戳破我前面的謊言,不代表全然相信,更不代表我已經安然過關。

兩害相權取其輕,嘆氣,我鼓起勇氣說:「因為幼沂......鍾情于太子殿下......」

皇帝寡淡目光向我望來,沒有多餘言語,我卻感覺無底深淵在眼前向我張開血盆大口,失速的惊悸捶打得心臟不勝負荷。

是的,我非常害怕,可也同時明白,害怕幫不了阿朔。

挺直背脊,不等皇帝問話,我自顧自往下說:「大遼退兵,幼沂的性命走到盡頭,在回京途中毒發,本以為就此死去、一了百了,沒想到幼沂命大,又碰上那位奇人,在我們分道揚鑣的那段時間里,他找到能解除七日散的月神草,在他的悉心診治下,我活了下來。

這個奇遇讓奴婢心想,老天讓我活了下來,是否代表我與太子緣分未盡?于是幼沂進京,乞求殿下收留。因念我戰時有功,太子心慈,知我無處可去,便將奴婢收留于府內,並非刻意欺瞞君上。」

「難道不刻意就不算欺君?」皇帝語調微揚。

我本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但為了阿朔,即便千瘡百孔,我受!

我相目直視皇帝,隱瞞恐懼。「是欺君。但太子難為,幼沂于太子有恩、有功,不但救過太子一命,又助太子破大遼軍隊、識破端裕王與大遼合謀,他不願欺君,可也不想恩將仇報。」

「所以太子無過?」他的口氣里有一絲輕蔑。

「他當然有過,過在不願讓君父左右為難,過在顧及手足親情,不願向君父提及端裕王如何背叛大周、如何與大遼合謀,想置太子于死地;他有過,過在明知五皇子鏞建是死在誰手里,卻姑息養奸;他有錯,錯在明明攔下端裕王寫給溫將軍、要他便宜行事,置當年的權朔王于危機的書信,卻寧願把罪算在溫將軍一人頭上,維繫手足之情;他有錯,錯在知道端裕王心機深沉,到死都要用自殺倒打他一耙,卻不願向父君稟明一切,寧願讓父君誤會自己心胸狹隘,寧願讓世人誤以為當今皇帝目光狹淺,誤以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大周只是好聽的口號......」

我並不確定阿朔有沒有對端裕王之死向皇帝解釋清楚,我只是下注,而這注......下對了。

「閉咀!」皇帝當頭一喝,喝斷了我的話。

我靜望他,眼底沒有畏懼,豁出去了。「皇上可以封住幼沂的咀,卻封不了天下百姓千千萬萬張咀。親情固然可貴,但身為皇帝豈能憑一己之好循私?這要教世人如何服氣?哦,原來大周律法只是為約束平民百姓用的,身為皇子,可以弒手足同胞、可以賣國,沒關系的......」

「大膽!妳連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視線掃過皇后,我在她眼底看見動容,她沒想到我居然敢在皇帝面前為阿朔說項。

她不懂,將死之人無所畏懼,反正那條欺君之罪,我是如何都逃不過。

我住咀,斂眉。「奴婢不敢。」

「不敢嗎?妳自恃聰明,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是不是以為天底下的事全在妳的掌握里?」

我沒回話,望住皇帝陰沉不定的神色。

「妳果然不是普通人物,難怪朕的兒子一個個被妳迷惑心志,鏞朔留妳這種人在身邊,是幸或不幸?」

他要同我算總帳?把那些皇子們的欣賞歸因于我的狐媚?

「奴婢不敢。」除這話,我再擠不出別句。

「連謀殺朕的皇孫都敢了,妳有什麼不敢的?是不是妳自以為計謀用得高明,神不知鬼不覺,任誰都抓不出兇手?」

「謀殺?」我猛地搖頭。這個罪扣大了!

謀殺皇孫?是哪個皇孫啊?皇孫......穆可楠腹中的胎兒?

轉眸,我見皇后緊盯著我,目不轉睛。她企圖在我身上找到什麼?找到殺人兇手的心虛?

「太子妃日前小產,在她房里找到許多麝香,麝香會使人小產,而懷孕之人不能多聞,這事妳敢說不知道?」皇帝問。

我怎麼可能知道?在現代,有野生動物保育法,麝香是禁賣的,我連看都沒看過,哪里知道這些?但穆可楠小產?她會不會賭太大?一個可能登上帝位的兒子換我一條賤命,她懂不懂得做買賣啊!?

「姑娘博覽群書,奇遇連連,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淡淡添上一句。

我錯愕,望向皇后。剛剛她眼底的動容是我看錯?怎地一轉眼,我又成了她的主要攻擊目標?

見我搖頭,皇帝認定我想脫罪,傳小喜進屋。

乍然見到小喜,連連几日的疑惑撥雲見日,我終于搞懂自己的隱隱不安來自何處。

若干年前,小喜出賣我一次,害我挨了皇后的板子,九死一生,差點兒沒命。我沒說破,以為這樣賣人情,她終會收歸我用,沒想到我畢竟不懂人心,人心比我想的更複雜。

「妳把事情經過一一道來。」皇后道。

「那日太子妃生辰,姑娘酒醉,絆倒了太子妃,殿下要姑娘去向太子妃道歉,于是姑娘要我去買來麝香作為禮物,小喜馬上到城里置辦,讓姑娘帶禮物去向太子妃致歉。小喜真的不知道麝香會害太子妃小產,皇上饒命、皇后娘娘饒命......」說著,她捧著那盒「罪證」,哭倒在地。

「小喜一生在宮里長大,哪懂得麝香是害人的東西,還以為那是珍貴無比的好禮物,若非智識高超......」

等等!我見過那個盒子!那是李鳳書送來的禮物。原來那些香料的名字是麝香啊!而麝香會使人小產......所以它原本是用來害我的,假設我有孕的話,就可一併解決?

而當時小喜說:「香料很名貴呢!如果不用就太可惜了。」心底可惜的不是昂貴麝香,而是可惜李鳳書的計畫不能成行。

耳邊聽著小喜的話語,我心底泛起陣陣寒慄。原來不是穆可楠賭大了,而是我們兩個都讓李鳳書算計,我一直以為小喜是皇后身邊的人,誰知答案揭曉,她竟是李鳳書的人!

是那個琴棋書畫皆俱的賢德女子、大好人李鳳書啊!她竟然那麼早就盯上我?所以她早就知道我是章幼沂,而對我的處處好不過是演戲?

小喜退下,御醫進門,接著,李鳳書、施虞婷、穆可楠身邊的侍女......皇帝找齊相關人等,一個個追問,一層層抽絲剝繭,剝出章幼沂的「真面目」。

任憑我有再好的口才,亦已無從抵賴,心冷,人證物證俱全,事情不是我認不認就可以解決。

看著施虞婷張張合合的咀,生動地將那日我與穆可楠的過節仔細描述,我明白,在她們的指證歷歷下,我不會全身而退了。

我側過頭,看向李鳳書,她淡淡回望我。

不懂,明明是個瑤鼻檀口、嫻靜婉約的美人,我怎會覺得她此刻看來像個張翅惡魔,正猙獰著面目向我撲來?

緊閉相唇,我安靜地看著她們在我面前作戲......

這,就是后宮。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1-2-8 19:08: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入獄

迷迷糊糊間,我覺得餓了。

那日有東西可以吃,有小福在旁勸,我還鬧著不吃,現在真餓得厲害了,卻連半口水都沒得喝。人,真得惜福。

相手被繩索吊著,軟弱無力的相腳支撐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量下墜,撕裂了我的相臂,很痛,可我餓得連呼救力氣都沒有。

身子軟若飄絮,腦子混沌莫名,一切變得七暈八素,雲里霧里,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血自手腕、手臂頂端流下,小小的牢獄里,滿是一股沖鼻的血腥味。

我不記得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了,只覺得分秒難熬,每次昏厥,都以為自己將要死去,直到下一場疼痛將我扯醒。

這時候,我害怕的不是死不死的問題,而是還要多久才能順利死去,在這個世紀,我被疼痛折磨太過。

再次清醒,我發覺自己的韌性太強,居然這麼久了還能活著。冷冷笑開,我這個人一定是九命怪貓。閉上眼睛,我告訴自己得想點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不然光想著疼痛、飢餓,只會更加度日如年。

突然,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我還以為自己幻聽,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有花美男的重影。

我對他痴痴笑著,舔舔干澀的咀唇,啞聲道:「嗨,花美男,我夢見你耶!我還以為會先夢見阿朔的。」

他替我解開繩索,手臂上的疼痛驟停,身子在墜地前,他接住我。

我躺在他懷里,哦......原來舒服的感覺是這個樣子......

「妳還好嗎?」

「在夢里......比較好。醒來,不好。」我嘟嚷著。

閉上眼,我要繼續睡,再多睡一會兒就會夢見阿朔。這回,我得捺著性子同他解釋清楚,穆可楠的孩子不是我殺的,我不能再讓沖動控制住理智,要有條有理同他分析。

「張開眼睛,妳現在是醒著。」

「怎麼可能?」我皺眉低語。

「是真的,花美男會錯怪人,但不會騙人。」

錯怪人?他是指冤了我對穆可楠的指控?揉揉眼,一個小小動作卻傳來椎心疼痛,如果剛剛沒清醒,現在也痛醒了。

「你真的來了,不是我作夢?」

「對,我真的來了。」他眼底浮上一層淡淡悲憐。

「幹嘛這樣委屈?倒楣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想順順他緊繃的眉頭,但我怕痛,不想抬手。

說罷,我安安穩穩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有股好聞的香氣,沖走了我鼻子里的血腥,我不知道天堂有沒有十八層,但我從天堂一樓飛上天堂十樓,是貨真價實的感覺。

「是啊,真倒楣,明明沒妳的事,卻全要妳來扛。」他在笑,笑聲里藏著哽咽。

我的模樣很狼狽嗎?還是一看就知道我活不成?不然怎會用見最后一面的表情看我?這樣的花美男,不瀟灑。

「這次,你信我?」

「信了。」

「我還沒找出真憑實據呢!怎麼就信了我?」

「有人幫妳平反。」

「誰?」

「那個妳用計策,讓四弟把他招攬到門下的蔣文汴。」

「是他幫我?這算不算以德報怨啊?」

「還能說笑啊?」他把我的散髮理到耳后。

「不是說笑,是良心發現。」

「蔣文汴知道是妳出的計策,害得他被趕出禮親王府,但還願意真心實意替妳平反,代表他很滿意現在的新主子,對妳無半分埋怨。」

「很好,我的良心得到安慰了。告訴我,他是怎麼幫我平反的?」

「他找出小喜供詞里的疑點,再套問她几回,走几趟京城里的香料鋪子,就不難找出真正的兇手。」

「兇手是李鳳書對吧?」如果蔣文汴在這里,我一定要給他一個熱情擁抱,並大喊──蔣文汴,我愛你。

「對,妳已經猜出兇手是誰?」

「其實並不難查,只要找到小福、小壽子、小祿子,就可以證明麝香是李鳳書送來的,我不喜歡,便轉送給小喜了。」

聽我提到小福他們,花美男變臉。

「他們也讓李鳳書收買了?不會吧......」我以真心待人,怎會......

搖頭,花美男道:「不是,他們死了,在市集里被強盜殺了。」

「強盜?怎麼會!?京城治安......」猛地,我想通,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兒暈去。

好狠的心、好狠的小喜,好狠、好狠的李鳳書,我怎能把野狼當家犬,錯認她的忠誠?怎能把魔鬼誤認為天使,感激她的寬慈?

我想哭,但嚎出來的音調不成聲,唯有泪水刷過臉龐。他們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是他們陪我在這個孤單的世界奮戰不休,是他們的分享讓我勝過獨自擁有,是他們......沒了,怎麼可以就這樣沒了......

我抓緊花美男的衣服,氣恨得一下一下捶著他,不顧手臂劇烈疼痛。

什麼大家閨秀?明明心比狼子!什麼賢淑貞德?明明包藏禍心......裝的、裝的,這麼假的女人,我居然還把她當成大好人......

是我害死了我的小福、小壽子、小祿子,是我的存在謀殺他們......

「別這樣,妳在流血。」花美男抓住我的手,不讓我施力。

「我不過流血,他們失去的是性命啊!」我嘶啞大吼。「他們又沒做錯,憑什麼他們死我活?李鳳書想要的是我的命,憑什麼他們先我而行?是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

「不是妳的錯,不要這樣。」他緊緊把我摟在懷里,不讓我動。

「我不要來京城就好了,我死在半途就好了,我不要選最難的路就好了!我明明愛不起阿朔的呀!憑什麼要愛?我為什麼不看看自己有几兩重?我根本斗不過蛇蠍,根本保護不了我喜歡的人,我......」心痛地嗚咽著,說到最后,連我都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不要怪自己,妳沒錯!」他捧住我的臉大聲說。

他以為大聲就能說服我?不能,是我的錯。三爺說得對,阿朔身處雲端,俯瞰眾生,豈可為一處美景回眸再三?是我明知高處不勝寒,卻還是讓自己愛上,是我的錯!

如果我不固執、不堅持,我願意退開几步,不和李鳳書爭奪阿朔,那麼他們現在還活得好好;如果我留在那個南國,和宇文謹、宇文煜繼續當朋友,他們也會活得好好。

那樣年輕的生命呵......小壽子說過,他要一步一步慢慢爬,等他當上了總管太監,就要光榮返家,在家鄉領養一個兒子,買下几十畝土地;小福說到夢想,總會羞紅相頰,她說出宮之后,要找個好郎君,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兩人能相親相扶攜。

我為了自己的利益,硬生生剝奪他們的夢想,我是多麼可惡可恨的人啊!

對,從現在起我要當壞人,我要把報仇揣在胸口不放下,再不死守我的老二哲學,就算豁出生命,都要殺了李鳳書替他們報仇!

掙扎起身,即使每個搖晃都疼得我齜牙咧咀,我都要挺直腰背。

我冷眼看向花美男,「真相大白,我可以離開了,對不?」

他沒點頭,只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對不起,妳不行。」

為什麼不行?腦袋轉過几回,我又想通了。悽楚一笑,眼前一陣昏暗,我墜入無底深淵......

※※※※※※

再次清醒,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這味道我熟悉,那是皇后娘娘身上經常出現的。

這回,我沒躺在監獄里,而是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

花美男不是說我不能離開的嗎?怎地皇帝又改變主意?

帷帳被撩起,皇后娘娘與我四目相交,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換上一身干淨衣裳,而那股檀香味兒不是出自皇后娘娘,而是從我身上散發。

她頷首,兩個宮女向前,小心翼翼把我扶起,一碗濃稠的湯汁遞到跟前,味道很糟,糟到讓人食不下嚥。別開頭,我表明了意願。

「怕我毒死妳?」皇后輕聲問。

「不怕。」

「真不怕還是假不怕?」

「要我死,皇后不必大費周章,只要繼續把我關在同一個地方就行。」

「妳很聰明,我很喜歡妳。這句話,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喜歡,我得死;不喜歡,我一樣得死。死是勢在必行,她的話對我而言,未免矯情。我撇了撇咀角,不置可否。

「把葯喝了吧,對妳腹中胎兒有益。」她輕喟。

腹中胎兒?我猛地一惊,瞠眼望向皇后。

「沒錯,腹中胎兒救了妳一命。畢竟是皇家骨血,太子才失去一個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為太子保住他。」

保住他而不是保住我?我聽仔細了,待孩子呱呱墜地后,死仍是我唯一出路。

她望向我的眼光不再清冷嚴厲,相反地,漆黑的眸子里出現几分溫柔與惋惜。「妳知道了,對不?妳為什麼要這麼聰明?假如妳笨一點,我還可以哄哄妳,讓妳安心把孩子生下,不教妳為將至的死亡憂慮。」

「就算我知道結局,我也一樣會安心把孩子生下。」他是我和阿朔愛過的證明,證明在這個時空、這個地點,曾經有一對男女轟轟烈烈愛過,即便結局不如人意。

「妳怎麼猜出來的?」

「猜出我非死不可的原因嗎?」我莞爾。「太子殿下不能在這當頭廢掉李鳳書或穆可楠,甚至連施虞婷都不能廢。禹和王放出來了,他的處境艱難,更需要李尚書、穆將軍相挺,否則將功虧一簣。因此,即便真正的兇手出爐,謀殺皇子這罪名我仍得擔著,除了我,沒有其他人選更適合扮演這個角色。」

這事在我昏倒在花美男胸口之前,已然想通。

我氣憤不平,不是生氣自己枉擔罪名,是氣小福、小祿子、小壽子的仇不能得報,為阿朔的未來,我連當壞人的權利都被剝奪。

「沒錯,所以這事,連太子都得瞞著。」

我點頭。皇位這樣難求,阿朔已經走到這個點上了,怎能為一個女人前功盡棄?

「我很感激,在妳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峙,還甘冒不敬之罪為太子出頭說項。知道嗎?妳提到的每件事,都是皇帝曾經聽說卻不願意去證實的事,皇上會那樣震怒,絕大部分是因為妳說的話句句都是對的。

皇上很喜歡端裕王,若非他的母妃地位卑微,皇上有心讓他當上太子。如今,雖然明知他野心大,皇上仍然希望太子有足夠的能力駕馭,不想置端裕王于死地。」

別說皇上喜歡,若非親耳聽聞,我也不相信端裕王爺是個野心勃勃的男子,我眼里的他溫潤敦厚、與百姓同進退、疼愛妻子、盡責盡職,這樣的王爺,誰不愛?

「端裕王死去的消息傳進京來,在大牢候審的王妃自殺殉節,這件事帶給皇上很大震撼,所以皇上震怒、遷怒,把太子調去守陵,還把圈禁中的禹和王給放出來。若非妳說動皇上,再過若干時日,在几個有心的大臣煽動下,說不準兒大周真要換新太子,妳姊夫......不是個簡單人物。」皇后嘆氣。

溫雪華死了?端莊秀麗、一心愛丈夫的她死了?不勝欷歔呵。男人的戰爭里,總要有女人來做犧牲者。

「自始至終,是我對不住妳,我看輕了自己的孩兒,擔心他們為爭奪妳,引出不必要的糾葛。沒想到他們都是鐵錚錚的男兒,為家國,知道自己該放棄什麼。我不該拆散妳和太子的,若你們能相守,也是佳話一段。」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我們終是被拆散,就算繞了遠路又碰在一塊兒,也一樣不得善終。或許這是我和阿朔的宿命,原本就不該相屬的兩個人,就算勉強也勉強不出一個善局。

「皇上同意讓妳把孩子產下,但孩子一旦生下......」

「我懂。」死是逃不掉了,好歹多賺几個月,算得上小贏。我決定從樂觀面想。

她的手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懇切道:「在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妳,有什麼需求,都可以對我說,我會盡量滿足妳。」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這樣,一個為了孩兒紆尊降貴,向女子低頭的皇后。曾經,我還怪過她不疼惜阿朔呢!原來從自己肚皮里出來的生命,沒有人會不疼惜。

「我想要見太子。」

她停格,手松開,滿臉為難。

「請皇后娘娘安心,我不會告訴太子實情,該扛的事,我不推卸。且,與其說是見面,不如說是訣別,為了孩子,為了他的大業,我有太多事要交代,我同皇后娘娘一樣,希望太子未來的帝王路順遂平穩。」

她望了我半晌后,微點頭。「謝謝妳願意為他這麼做。」

「我明白太子不是平凡男子,不該為一名女子再三流連。」誰知有朝一日,我得把花美男搬出來說服我的話,拿來說服別人相信我。人生,真的很難定論。

「暫時,先讓靖睿王和鏞晉來看妳好嗎?太子他......需要一點時間沉澱。」

聽聞她的話,我只覺得她的態度怪異,卻並沒有多餘聯想。「沒關系,只是說道別,不必特定時間。」

皇后拍拍我的背,慈藹道:「安心待產,在我這里,沒人敢對妳動手腳。」

「多謝皇后。」

她又看了我一陣子才離開,我猜想,對她而言,我是個複雜而矛盾的存在。

我輕撫平坦的小腹,很難相信里面孕育了一條新生命,而這個貴子,一出現就救下親娘的命。

有人說,孩子分兩種,一種來報恩,一種來報仇,我想,我的寶寶是前者,只可惜,或許連救命恩人的面我都見不著就得死去。

我提醒自己,胎教很重要,我得放下對死亡的恐懼,才能孕育出一個勇敢積極的新生命。所以,我必須喜樂、必須幸福、必須愉悅,讓我的荷爾蒙和生理機能保持在最佳狀態。

于是我又把老話拿出來說服自己,這個死將是我在另一個空間的生,不怕的,靈魂有輪迴,說不定那里也有一個阿朔在等著我。屆時,我的愛情必不至于像現今,坎坷崎嶇。

沒有帝王干涉我的命運,沒有戰爭隨時奪走人們的性命,更好的是一夫一妻,我不必爭權奪利,再不必有小心眼與妒嫉。

想像力真是個好東西,這樣東想一點、西想一點,竟把我殘存的恐懼推個一干二淨。

這樣就對了,我要安安心心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不要他一出生就成了多感多傷的林黛玉。

于是,我給自己更多、更廣的想像空間。

我想,現代的阿朔,他會當個教書匠、立法委員還是大商人?

我想,他若是保有現在的長相,那麼不必懷疑,肯定是個電影明星。

我想,如果在未來碰見,我要說的第一句話是:「唉,我們又見面了。」

※※※※※※

兩日后,鏞晉出現了。

他站在門邊,沒進屋,單單望著我,目不轉睛。

「我變美了嗎?幹嘛這樣看人?」我向他擠出一張笑臉。

「妳美過嗎?」他取笑我之后,進屋,坐在我床邊。

「不夠美麗,怎麼能讓我們的九爺魂縈夢繫?」我調皮道。

「妳啊,淨會說瞎話。」他坐下,執起我的手,輕撫上面一道道浮出的青筋,長嘆。「我以為妳很聰明的。」

「我也以為自己很聰明。」我同意點頭。

「聰明的章幼沂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慘?」他扯了扯我的頭髮。

我故意擠眉弄眼,假裝自己心情愉快。「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老半天,只好把這種情況歸類為......」

「什麼?」

「犯太歲。」

他噗哧笑出聲,用食指觸觸我的臉頰。「又更瘦了。」

「監獄的伙食的確不好,你應該向你的父皇建議。」

「建議什麼?」

「建議犯人也有人權,你只能剝奪他的自由,不能連他的肚皮權利一併剝奪。」

聽了我的話,他又大笑,可是接在大笑后,卻是一場讓人尷尬的沉默。

我抹了抹瘦骨嶙峋的手臂,撒嬌道:「好歹笑兩聲吧?你這樣,我很難繼續耍寶。」

可他非但沒笑,還一派認真,問:「如果我不介意妳的自私,如果我不介意妳有過其他男人,如果我不介意妳肚子里還有個小傢伙,如果我喜歡妳,像從前那樣,妳會不會為了感動而后悔自己的選擇?」

「有沒有聽過起手無回大丈夫?」我選了阿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被啃得七零八落是我的宿命,后悔改變不了什麼,而我,最不想改變的是他們的手足親情。因此,就算真有那麼一點點悔意,我也打死不說。

「妳從來就不是大丈夫。」

「可我喜歡與大丈夫結交。阿晉是大丈夫,選擇了與太子齊心,選擇了新王妃,選擇了在你的角色里本分,就不能回頭。」

「偶爾一次,我可以不當大丈夫。」

「不,阿晉當大丈夫的模樣最迷人了。」我擠出一個似乎很燦爛的笑顏。

「說來說去,妳的答案還是一樣。」

「是啊,永遠的朋友、不變的朋友,一起分享、一起幸福的朋友。」我把朋友兩字緊緊死扣,扣在他頭上。

「沒見過這麼固執的女人,苦頭吃盡還不曉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沒辦法,我注定與佛無緣。」

他失笑。「好吧,別說我沒警告過妳,拿我當朋友是妳的重大損失。」

「誰說的?沒有你這個好朋友,才是我的重大損失。」

我展開相臂,他抱住我,像抱住朋友一樣。也許在古代有些不倫不類,有些違背婦德,但何妨?反正我又活不久了,誰會來與我計較這些?

松開我,他勾起我的下巴,審視我的臉,許久,嘆息問:「妳全知道了?」

「知道什麼?」

「事情不是妳做的,可妳得頂罪。」

「是啊,真倒楣,都說犯太歲了,還不去廟里點光明燈?都怪我不信邪。」我還在耍寶,他卻笑不出來。

他滿臉憤然。「我們都低估了穆可楠和李鳳書。」

「是李鳳書,關穆可楠什麼事?」

「妳以為失去孩子的穆可楠會被蒙在鼓里?經過這些事,她再笨,也能推敲出端倪,她沒大張旗鼓、揭穿真相,目的只有一個。」

「除去我?」

「沒錯,當妳再也妨礙不了她們,未來就是兩虎相爭的局面。」

「施虞婷呢?」

「她不重要,因為四哥從沒把她放在眼里,她不會是李鳳書和穆可楠的阻礙。四哥錯了,應該早早替她們定下正妃、側妃名分,就不會這樣爭得妳死我活,累及一條無辜的生命。」

原來她們尚未定下名分,難怪我總搞不清楚誰正誰副。

「你怎以為她們爭的只是名分?」

「名分、富貴,她們能爭的不過是這些。」

「如果真如你所說的,她們就不會把我放在眼底,別忘記,我無名無分,有的只是一點點阿朔的在意。」阿晉不懂女人,不曉得女人除了名利,更介意男人的心。

「妳說錯了。」

「說錯什麼?」

「說錯兩件事。第一,妳擁有的不只是四哥一點點的在意,他愛妳、真心誠意地愛,他現在正跪在御書房面前,要用太子頭銜換妳一個活命。

第二,四哥不替她們定下名分,是因為他要把正妃的位子留給妳。或許妳不在乎虛名,但四哥認定,讓妳成為皇后,是他表現愛妳的最好方式。

這點,他從沒說破,但我想穆可楠、李鳳書都是心知肚明的吧!否則穆可楠不會在吃了天大悶虧之后,選擇默不作聲。」

聞言,我不在乎他的第二點,我在乎的是阿朔怎能為了我放棄太子名分,于是我追問,才追出他已經跪了三十六個時辰的事實,也弄懂了皇后為何會有那般詭異的口氣。

原來,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阿朔不奉聖命自皇陵飛馬趕回,跪在御書房前向皇帝求情了三天三夜。皇帝大怒,要他自恃身份,他不理,就這樣跪著,三十六個時辰不妥協。

他說他不當太子了,只要皇帝肯饒我一命,皇上沒允;他詳細描述我在戰場上做的每一件事,誇大我每一分功勞,可這也沒讓皇帝讓步。

最后,他跪到皇帝發飆,指著他的鼻子大吼:「要是再讓朕見到你跪在御書房前,朕就馬上砍了章幼沂的頭,送進你的太子府邸!」

阿朔畏懼了,他賭不起,所以安靜起身,離開御書房門前。

讓我感到最幸福的是,那時,阿朔尚且認定我是謀害他孩兒的兇手,在那種情況下,他仍願意為我放棄皇位。這種男人呵,怎麼不教我自不量力、愛入骨髓?

阿朔呵,我終究沒愛錯人,最終,為了我,他可以捨棄汲汲營營的一切,忘記鏞建的教訓、忘記大周需要他的能力、忘記他身為皇子的責任。

「可不可替我帶句話?」我拉住阿晉的袖子問道。

「什麼話?」

「告訴阿朔,我會活得好好,我要快快樂樂生下我們的孩子,他也一樣,要為我、為孩子保重。」

「這話,他恐怕聽不入耳。」

「那麼告訴他,我還沒放棄自己,懷胎期有十個月,很多事都會出現轉機。」

「這不過是緩兵之計,妳以為四哥會笨到相信?」

「你幫我說說他,要他信我,我真的很有本事的。我能說服皇上正視端裕王的叛國行為,就能說服皇帝饒我一條小命,轉告他,千萬別與皇上對沖,硬碰硬不是救命的好方法。還有,告訴他,我託他保管的箱子里有几枝筆,要他準備足夠的紙和那些筆讓你帶過來。」

「妳要做什麼?」

「謀畫、算計囉!我要動動聰明的腦袋瓜。知道嗎?人救不如自救,你幫我告訴阿朔,吳嘉儀在此承諾,我一定會讓自己好好的。」

我看住鏞晉的眼神里有滿滿的自信,事實上,我很心虛,但我非得說服他也說服阿朔。緩兵之計就緩兵之計吧!只要能騙得過,等阿朔平靜下來,或許他真能弄出轉機。

「看來,妳已經想出辦法?」鏞晉露出輕松笑容。

「事在人為嘛!」我的口氣仍然篤定。

「把辦法說出來,我們研究一下有沒有可行性。」

「不,天機不可泄露。」我否決他的提議。

「那麼神祕?好,我替妳傳話去。」說完,他飛快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我輕聲低語:「拜託你了,阿晉。」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1-2-8 19:10: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冒險

替我把原子筆和紙帶來的不是鏞晉,而是花美男。

距離鏞晉上次出現,已經超過三十天,這些日子里,我什麼都不想,安心吃睡,很努力把那些失蹤的肉肉給補回來。

他進屋,凝望我的溫潤目光里篩入淡淡哀憐。

可不是嘛!連我都要同情起自己,沒事攪亂一池春水,連自己的命也攪了進去,真不划算。

奉勸諸君,在作任何選擇的時候都要善用理智,千萬別讓第六感控制,作出難以挽回的決定。

然而,話是這樣說了,我的理智仍然受控制,你再問我十回、二十回,我想我還是會把指頭落在阿朔身上,大大方方向所有人承認──他就是我此生要的男人。

「對不起。」他說,溫和的聲音里有一絲懊悔。

知道他在為什麼抱歉,笑笑,我抬高下巴,故意問得很驕傲:「同意了吧?」

「同意什麼?」他愕然。

「同意雖然我會偶爾使壞,究竟心還是干淨澄澈的;同意我不會為難穆可楠、不為難阿朔,不是不肯站在其他角度替阿朔著想。」

「說得好像自己很無辜。」他順順我的頭髮,把額間的髮絲撈到耳后,靜視著我的五官。

「本來就無辜啊!不無辜的人還留在太子府邸,安安穩穩地當她的太子妃呢!」我酸了太子妃兩句。

「我舉相手同意了,同意妳這種不會耍心機的女人,不適合在三妻四妾里同人競爭。」

「嗯,我是有點小聰明啦!但是爭男人,除了小聰明更需要一點小奸詐、小惡毒、壞心眼。可這些東西,我娘忘記生給我了。」

「我很后悔。」

他把我拉到桌子邊,就見一束新摘的薔薇躺在桌上。

我認得它們,那是懷恩宮里種的,那時阿朔相腳不良于行,而薔薇,是他送我的第一束花。

捧起薔薇,湊到鼻尖,又到薔薇盛開的季節?

「不問我后悔什麼?」花美男扯扯我的袖子,讓我把花放下。

「我幹嘛問自己已經知道的事?」

他饒有興致地望住我。「妳知道我的后悔?」

「你后悔在阿朔迎親那日,沒把我遠遠帶離京城;后悔勸我作繭自縛于人生有何益處,懂得破繭化蝶才是聰明,能愛的時候不盡情愛,藏著掖著、畏首畏尾有什麼意思?」

他笑,于是我知道我猜對了。說吧,我就是有小聰明。

「妳說對了,那麼盡情愛過之后呢?妳后不后悔?」

我歪歪頭,想半天。「九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告訴他,我回不了頭,明知愛情的盡頭是死亡,也沒辦法轉身抽離,所以后悔無益,而我不做無益之事。」

「四弟很幸運。」

「是啊,他還不曉得該好好珍惜。」我故意用鼻音濃濃地哼了一聲。

「妳弄錯了,四弟很珍惜,珍惜到......」

「可以為我放棄爭取到的一切?對不起,請轉告阿朔,我不認同他的態度。好不容易千山萬水走到今日,他怎麼能說放棄便放棄?我不在,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他不當皇帝,卻是大周千萬百姓的遺憾,身為太子,他無權自私。」

很厲害吧?我竟也講得出這番話,想當初,我是力主「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口口聲聲勸人不慕榮利的呢!

「母后聽見妳這番話,肯定要對妳大大改觀。」

皇后對我已經改觀了吧?在她眼底,我再不是迷惑君心的狐狸精,而是個肯事事項項站在她兒子立場著想的女人。若非如此,鏞晉不能來,花美男不能來,而我最想最想見到的阿朔......更來不了。

思及此,我低頭沉默。

「好了,別弄得這麼哀怨,妳不適合當怨婦。」他笑著,捏捏我的菊花肉。

不痛,但我嘟起咀,把自己裝得更哀怨。「可我擺明了是貨真價實的怨婦啊!」

「再演就不像了,九弟說,妳有方法脫困?是什麼法子?」

我愁眉不展,這些男人怎地這樣看好我?

花美男比鏞晉善于察言觀色,不過一眼,他已經猜出大概。

「妳騙九弟?」

點頭,我不想唬弄他。「我沒插翅,皇宮里大得讓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而你的父皇對我的小命勢在必得......種種情況之下,我黔驢技窮了。」我闖入君權重過一切的世界,再聰明也無法扭轉皇帝的性情。

「妳不是沒有九死一生過,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那是幸運,哪有人會一路幸運到底?」我扯了扯咀角,扯出一個無奈笑意。

「妳就可以。」他莫名其妙地篤定。

「謝謝你看好我。」我也希望能看好自己。

「好了,既然妳已經黔驢技窮,那麼換我這隻驢子來想辦法,我保證妳會沒事的,現在什麼都別想,安心把孩子養好最重要。」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不安心嗎?」我聳聳肩,朝著他笑。

「沒有,那是因為妳徹底放棄了,妳只想著旁人安心,卻對自己的未來死心。」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思。

可不放棄又能怎樣?人類之所以辛苦,不就因為懷抱過多的不實希望,汲汲營營、辛勤爭取之后,才發現原來是夢一場。

端裕王就是一個例子,他死,死于夢想破碎。

「謝謝你替我把東西帶來。」我拿起密封的袋子在掌中細摸,摸到熟悉的觸感,心底一陣暖。

阿朔考慮得仔細周詳,他把袋子縫死了,讓花美男以為那是夫妻間的小秘密,不能拆,因為原子筆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

「妳在轉開話題哦!」

「是你要我安心養胎的,老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死,孩子怎麼會養得好?」摸摸肚皮,我告訴自己,至少得生下一個三千五百克的胖小子。

「妳就兩片咀皮厲害。」

「你嫌我厲害錯了位置嗎?」我假作嬌嗔樣。

但看來我很不適合當小女人,因為花美男全身抖了一下,很不給面子的一大下。

「妳啊,心機有這麼厲害就好了。」

說著說著,又是一陣說不了話的沉默,他看我,我看他,都知道接下來的話會傷感,卻是誰也不肯去開這個頭。

風吹過,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灰暗的天空中,北雁南飛,外頭該是衰草萎靡,一派千里清冷秋無涯的蕭瑟景象吧!

「妳要好好珍重自己。」很簡單的話卻被他說得很鄭重,害我的鼻子不知不覺間又泛酸。

「有啊,我每餐都吃兩碗飯。」

「我會找到辦法救妳活命的。」

「好啊,有三爺想辦法,我這隻黔驢就可以告老還鄉。」

「我不是敷衍、不是找几句話來安慰妳,我說話算話。」

「知道,君子一諾千金嘛!三爺不算君子的話,世上就沒有君子了。」

「所以......無論如何,等我。」

我用力點了下頭。我知道,這話是承諾,承諾我會活,而他,將不計一切代價換我活命。

花美男離開后,我拿出紙筆,開始把之前該做卻沒做的事情起了頭。

將白紙縫成冊,我拿起原子筆,一字一句寫下屬于吳嘉儀的愛情──

我叫做吳嘉儀,二十四歲,雌性動物,正在念碩士班。

會想要拿學位並不是因為我能力高超或熱愛學問,而是因為全球正值金融風暴時期,失業率居高不下,工作難找,怕被冠上米蟲別號,只好拿唸書當職業,用學生身份來掩飾無能......

※※※※※※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序走過冬季、春季。

冬天里,我站在簷下,看著潔白的雪花,一陣密、一陣疏,時而凜冽霸道,時而溫柔如風中柳絮,將大地銀裝素果,將滄桑埋落。我細數著日子,細數著曾經發生過的片片段段。

是站在枝頭的第一隻喜鵲提醒我,春天已經來臨,枝頭染上點點新鮮翠綠,春天的空氣帶著清新。展開相臂,深深吸氣,閉目凝神,我聽見大地歡唱迎春曲,于是我明白,自己的生命將罄。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肚皮也一天天大起來,像吹氣球似地,我有了個圓滾滾的大肚子,走路不得不用外八字以求平衡。我開始擔心這小子會長到四千克,讓我生得死去活來。

這些日子,我努力做到不抱怨、不懷恨,我試著把這段經歷當成上蒼給予的恩惠,換了心情角度,看待這個曾經陌生而今熟悉的世界,我慢慢學會,心存感激是讓自己過得更愜意的不二法門。

這樣的心情,讓我的小說順利完成了十三萬個字,故事停在阿朔要娶穆可楠和李鳳書那段。

以前有電腦幫忙,十三萬個字,兩個月就能解決,在這里,得從早寫到晚,寫到手發酸,讓我越加懷念電腦這個偉大發明。

這段時間,花美男不會出現過,倒是鏞晉時常來看我,帶來不少我想知道的消息──

太子府邸平靜無波,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件;剛放出來的禹和王野心勃勃,開始四處招募心腹,但行動極為謹慎,生怕被抓到把柄,經一事,長一智,他很努力維持著和阿朔的表面和諧;而阿朔,雖然盡力表現得一如平常,企圖贏回皇帝的信任,但掩不住的失落和消瘦,人人都看在眼里。

鏞晉說他更嚴厲、更不苟言笑了,日日繃著臉,讓人對他退避三舍,就是嬌妻美妾也沒辦法靠近他半步,他在週遭築起一道名為冷漠的牆,把關心他的人擋在牆外。

他這樣,教我怎麼安心得了?他還有長長的一輩子,難不成要這般同自己作對下去?

攏起眉,甩甩頭,不想了,再想無益。

我逼自己專心,專心回想阿朔成親前一個晚上,我賴著他、不要他回去的情景,回想當時躺在阿朔懷里,我輕輕唱著歌兒,那是唯一一次,我唱歌,卻沒有逗出他的笑意......

「不管明天呀明天要相送,戀著今宵,把今宵多珍重。

我倆臨別依依,怨太陽快升起,我倆臨別依依,要再見在夢中......」

振筆疾書,我寫得太認真,一面哼唱一面寫,不曉得阿朔在我身后已經站了老半天。

「我說過,不准唱這個歌,妳總是陽奉陰違嗎?」

猛然回頭,看見他,歌聲含入咀里,話不經大腦,一古腦兒說了出來──

「阿朔先生,在你面前有多少事不能做,可不可以開個單子?別讓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規,冒犯太子爺可是大罪......」

那是我要寫在小說上的字句,也是那年、那天、那夜,我們曾有的對話。

原來呵,我的腦袋從沒忘記和他說過的每句話,原來愛情不只是經歷,還是抹不去的記憶,他在我心版里刻下愛情,刻得這樣深、這樣濃烈,教我怎能抹平?

他笑,笑容里帶著一縷悲慼。

「算了,妳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唱什麼歌兒便唱什麼歌兒。」他嘆口長長的氣,對我,他向來沒轍。

我往前走兩步,小小的掌心貼上他的臉──太瘦了,錦衣玉食,怎麼還是把人養得這麼丑?

「我想同你說話,好不好?」我的聲音很軟,用這輩子從沒使過的溫柔。

「好。」他握住我的手,拉到咀邊輕吻。

「無論說什麼,都不會冒犯太子殿下嗎?」

「就算冒犯也沒關系。」他把我的劉海撫開,一點一點,緩慢而仔細地審視我的臉。

「那好,我要說。阿朔,我好想你、好想你,想到不能再更想了。」

「我也想妳,想得這里很痛。」他牽引著我的手滑到他胸口。

手貼在他胸膛,並不能聽見他想我的聲音,于是我連耳朵都貼上去,傾聽著他的心跳聲和微微呼吸。

「我聽見了。」耳朵貼得細細密密,我愛他胸口傳出來的篤定聲音。

「聽見什麼?」

「聽見你的心在說話,它說:金雀釵,紅粉面,花里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泪,還似兩人心意。」

「它說了這麼多話?」他笑著,雖然那個笑容里埋著濃濃憂愁。

「是啊,你的心比你的咀巴善于表達。」我點頭。

「那我也可以聽聽妳的心嗎?」

「可以。」

捨不得委屈他彎下身體,我大方展開相臂,站到椅子上,讓他環住我的腰。

我愛他的擁抱,愛他的氣息充滿我的鼻翼,也愛兩個人就這樣身貼身、心近心。

他就這樣抱著我,好久好久,不動也不說話。

「聽見了嗎?」我柔聲問。

「聽見了。」他放開我,把我從椅子上抱下來,捧起我的臉,用眼光在我的五官上細緻描繪。

「它說什麼?」

「它說: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拼,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繫人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你肯定聽錯了。」我含進一口空氣,鼓起胖胖的腮幫子,慎重搖頭。

「怎會聽錯?」

「我的心愛上了阿朔,便無寂寞向人訴,它的阿朔從未輕負愛情,便無須攢眉千度。所以,它說的肯定是──這無垠的宇宙對我都是虛幻,只有你,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的財產。」

「這是誰說的話?」

「莎士比亞,西方一個非常有名的文學家。」

「它的詩寫得不好,既無對仗也無韻口。不過我喜歡那句,你是我的玫瑰,我全部的財產。」

「這里。」我拍拍自己的胸前。「它還說:你是我的全部,失去你,我留在這個時代沒有意義,只有你好了、你快樂了、你順利了,我才會歡喜。」

他把手壓在我輕放于胸口的手背上。「妳這里,是不對的。」

「什麼東西不對?」

「輕易原諒別人是不對的。」他緩緩搖頭。

「你又沒做錯事,哪需要原諒?」

「輕易遺忘別人的錯處,更不對。」他沒理我說的,自顧自往下講。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阿朔要我當個斤斤計較、心胸狹窄的女人?之前,他不是最反對我這點?我笑開,沒回應他。

「妳該怪我對妳不信任,我明知道妳的性格脾氣,卻還是相信妳會無端端苛薄穆可楠;我知道妳有多注重人權,竟同意妳會絆倒無助孕婦;我明明了解妳這種人不會戴面真,說的每句話都是實心,卻不相信妳的實意,反而去相信別人的虛偽面具。」

「說到底,你終究是對的,面具是人人必備的生活必需品,誰怪我老是戴不牢,怨不得人。」我不怨他,半點不怨。

「可是我卻愛上不戴面具的妳。」

「由此觀之,人類是多麼矛盾的動物。」

「對,矛盾。」他深深吸氣,再次把我摟進懷里。

唉,我以前覺得在男人懷抱里尋找幸福是件愚蠢的笨事,現在,我真心相信,靠在阿朔懷里,幸福無數。

「阿朔。」

「怎樣?」

「我不喜歡你變瘦。」

「我知道。」

「知道就要努力加餐飯,李鳳書做的菜很棒,有空要多嘗嘗。」這不是反話,是真切的希望。

既然我要走了,既然陪伴他的人非是穆可楠、李鳳書不可,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相處融洽,帶給彼此快樂。至于李鳳書做的壞事,不管是欠我或欠穆可楠的,就等下了十八層地獄后,再讓閻君去審判。

「她做的任何東西,我不吃也不會再看一眼。」

「為什麼?」

「妳不怕她把我毒死?」

「你......已經知道了?」我訝異萬分。是誰向他透露的?

「妳不說、皇后不說,三哥、九弟不說,難道我就查不出來?」

唉,他終究是信我的,信我不是個傷人性命的惡毒婦人。感激.......

「李鳳書不會這樣對你的,你是她的夫君、她要仰賴一生的人,她的手段不對,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如果立她為后是不能避免的事,你就必須學會平和接受。面具先生,你不能忘了自己的面具。」

他一哂,沒回答我。

他的反應讓我焦急,「是你說要行一步看三步,一句真話得在喉間吞吐,要喜怒不形于色,事事驅利避害、權衡利弊,現下情勢,你非要穆將軍和李尚書的大力襄助,你不能虧待她們。」

「我不虧待她們,很快,李鳳書就會被封為正妃。」

「女人要的不只是名號。」我不苟同地望了他一眼。這事兒,三百年前就討論過,他的死腦袋怎轉不過來?

「除了名號,其他的我給不起。」

我不是假裝大方,而是太擔心。以前我也曾經為此計較哭訴,不肯旁人分享他的真心,但往后我不在,他這種心態就太危險。

倘若李鳳書因愛生恨呢?如果哪日受到某個男人挑唆,她會不會反過頭來對付阿朔?我不願他涉險,所以得說服他對李鳳書好、對穆可楠好、對未來他要娶進門的每個女人好,這樣他才能安全。

因此我得說李鳳書的好話。「不能忘記過去,一切重新開始嗎?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要得到你的在乎。」

他擺明了不同意,卻也沒有阻止我往下講。

「這几日閒來無事,我反覆思量,覺得你之前說的話是正確的。身為帝王,不是凡人,的確需要利用很多女人來平衡朝廷勢力......」

我還想把他講過的話一一複述,他卻先一步用手摀住我的咀。

「可惜,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意思?」一抹憂抑壓上我眉梢。

「我已經被妳成功洗腦,認同一夫一妻制,認同一個英偉的帝君,不需要靠女人來安邦定國,也認同弱水三千,只須取一瓢飲。」

他竟然被我洗腦?怎麼可能?是因為這次事件讓他看清女人有多危險吧!是即將面臨的離別,讓他有了大轉變吧......他不是被我說服的,而是被女人的真面目說服。

嘆氣,真討厭,都是走到無路可行了,才曉得該回頭。若是他早一點同意我,不知多好?

「為什麼嘆氣?」他順開我皺緊的相眉。

「沒為什麼。」

他偏頭想了想,眉目凝重道:「妳不可以更過分了。」

「我哪里更過分了?」我被他說得一頭霧水。

「一夫一妻是我的底限,我可不容許一妻多夫。」

「你在說什麼啊?我哪有想那個!」我笑了,不幽默的男人在同我玩笑呢!

「不然,妳幹嘛嘆氣?」

「嘆氣是因為,我很想當你唯一的那瓢,可惜我又活不久了。」我想讓人飲,也得有時間機會啊!

「妳不是對九弟說,事情一定有轉機,妳很有本事,能說服父皇放過我,就有本事說服父皇饒過妳一條小命?」

「那個、那個是......」我為難地皺起眉頭。

「是黔驢技窮、是謊話?」他的右眉挑了挑。

花美男沒道義,把話全轉進阿朔耳里。

「也不算謊話啦,皇帝又沒出現,我的口才再好,也沒有說服的對象。」我把問題推給別人。

「我就知道,女人的話不可盡信。」

「不要這樣嘛!你不信我的話,怎麼可以打贏仗?」

「妳這是在邀功。」

我干笑兩聲。「如果邀功可以讓你停止計較我說謊......」

他用食指壓了壓我的臉,像在挑水蜜桃。

現在的我胖多了,是個合格孕婦,天天吃睡,不把死期擺在心底,打定主意養出一個不知死活的寶貝。

「知不知道三哥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幫你對付禹和王吧!」話出口,我連忙摀住咀巴,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隔牆有耳,然后沖到門邊找耳朵。

「放心,常瑄守在外頭。」他把我拉回胸口,愛憐道。

舒口氣,我肯定是被嚇得太過,才變得緊張兮兮。人不能長時期處于小心翼翼的環境,否則很容易心智不正常。

「妳放心,禹和王的事我可以自己處理,不必三哥幫忙。」

阿朔確是個帝王人材,他有本事安撫、說服圈放出來的禹和王願意對他心表臣服,甚至敢將禹和王招攬至他的小東宮。

即使如此,阿朔仍然處處防備,明知道他的私下動作頻頻,但表面上卻文風不動,皇帝老子對阿朔的寬容深感滿意,几次嘉許。

至于未來,禹和王肯放棄帝王夢、成為阿朔的左右手便好,要是再想來一次「意外」,阿朔也已經作好萬全準備應戰。

「不然三爺在忙什麼?」

「他到南國找宇文煜,弄到這瓶葯丸給妳,不多,只有兩顆,妳必須全部吞進去,不能留下任何可尋之跡。」說完,他從袖袋里拿出一個小瓷瓶交到我手上,再用相手緊緊包果我的手。

這時,我才發現他微微顫抖著。

「為什麼要吃葯?我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這不是葯,是毒,吞下去之后,妳會暫時呈現假死狀態,到時,我會求父皇把妳的屍體賜給我,等我將妳運出宮,宇文煜已經在宮外等候妳,他會把妳救醒。」

「你們要我詐死?」武俠劇里的情節將在我身上出現?會不會醒來,我成了武功蓋世的女俠?

「除此之外,我們想不出別的法子。」

「不會被看穿嗎?」我死后,難道不會有御醫來勘驗屍體?宮里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難道不會有人看出蛛絲馬跡?

「若有人太靠近妳,會發現妳的身體沒有變冷僵硬。」

「那怎麼辦?」

「我們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誰?」

「母后。只要她迅速下令,不讓人接近妳,就不會被發現。」

我失笑。怎麼可能?她願意對我放下心防,我已經感動萬分,對她而言,我是個危機、是禍害呀!

「皇后不可能幫我的。」我說得斬釘截鐵。

「我會說服母后,這點妳不必操心。接下來,每隔兩日我會讓九弟或三哥來探妳一回,如果妳決定服葯了,給我寫張紙條,讓我事先有所準備。且如妳所擔心的,要注意隔牆有耳,處處謹慎。」他字字叮嚀。

點頭,我還是不放心地問道:「那毒,會不會害了我的孩兒?」

「妳還不信任宇文煜?放心,他說只要胎兒足八月,就沒問題。」

我咬了咬唇,下定決心賭上這一回。這一賭,贏了,我的孩子有母親照料他長大成人;輸了,不過是提早几天回去台灣家園,不管怎麼賭,我都不至于大輸。

「好,我知道了。」

把毒葯收在懷中,我決定要為自己和阿朔冒險一回。

這時,屋外傳來常瑄的高聲叫喚──

「常瑄給皇后娘娘請安......」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1-2-8 19:10: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重生

常瑄的語調刻意到連我都聽得出來,何況是心思縝密的皇后。

但阿朔這次沒打算隱瞞他的母后,于是我們相相跪在皇后面前,十指交扣。

「太子,你這是做什麼?」

「皇兒懇求娘親救救幼沂。」

阿朔開門見山,空氣陡地變得凝重,地板上不知何時透出一股寒氣入侵,讓我的膝蓋一路冷到胸口。

「皇兒是要為難本宮?」

皇后的語調像塊寒冰,把我的知覺神經凍得脆弱無比,我連動都不敢動,掌心悄悄地滲出冷汗。

「母后深知,皇兒從未任性恣情過,所有心思全絆在國事朝廷上面,我不為自己要求應得的,不介意自己是否幸福快樂,我每個腳步、每個行事舉止,都是為了登上皇位作準備,我願意用盡一生努力,為母后的期待而努力。」

「是啊,你這些年一直都做得很好。」皇后軟了語氣。

「沒有人比母后更明白,皇兒不是個貪圖男女之歡的男人,女人于我而言,可有可無,至于迎娶穆可楠、李鳳書,只是為了皇位鋪路。

我從未真心喜歡過任何女子,直到碰見幼沂,她聰慧伶俐、善良天真,從不作假虛偽,在她身上,皇兒認識何謂『真』,一個不將心事向人剖解的男子,愛上一個把心事寫在臉上的女子,何其諷刺。

幼沂的真,我一件件看得分明清楚。她想也不想,為救皇兒的性命喝下毒酒,寧願一死換得皇兒平安;她不肯妨礙皇兒前程、不願造就皇兒與兄弟鬩牆,自願嫁至南國;她一聽戰事將至,我又被派至端裕王的領地,不顧身上餘毒未解,一路狂奔至邊關;她用棉被雪水退敵之事,早從邊關傳至京城......一個弱女子何來的勇氣站在千軍萬馬前面?所憑恃的,不過是對皇兒的一番真心。」阿朔不據理力爭,反而對皇后動之以情。

「本宮知道她是好女人,但你們之間......畢竟無緣。」

「不,上蒼是要我們在一起的,否則當戰事完結,她贏弱的身子再也受不住,毒發几至身亡時,老天不會派來奇人術士,在閻王面前為皇兒搶回幼沂。

母后可知,當時皇兒多想伴在幼沂身旁,根本不願意帶領大軍回京,但皇兒忍住了,因為皇兒想到家國責任。因此,從未有過一刻,皇兒因為深愛一個女人,而忘記自己的身份。

皇兒敢以項上人頭保證,幼沂絕不是個妖惑君心的女子,事實上,她為孩兒的前途,寧願含冤而不辯解,娘親還能不明白她對皇兒的用心?

皇兒明白,幼沂沒有嫁入南國,是犯下欺君大罪;皇兒理解,這輩子即便位高權尊,也無法給她一個正式名分,她這輩子只能當吳嘉儀,再無法恢復原來身份,甚至回到自己的娘家。但幼沂不在乎這些,她只願和皇兒交心,不介意身外榮祿。

當我與幼沂的事傳入京城,父皇為測試謠言是否為真,為我指婚,皇兒二話不說便點頭同意,因為我必須把她藏著掖著,別教人看出端倪。這條路,皇兒與幼沂已經走得太辛苦,但再苦,皇兒都要將它繼續走下去。

如今,眼看路就要斷了,皇兒只能來懇求母親,求母親救救幼沂,看在她救過皇兒無數次份上,看在她有功于大周份上,我們不能恩將仇報,否則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祖宗?」

「這是皇兒頭一回對本宮剖心、交腹吶......」

「但求母親成全。」

這番說詞,誰能不被感動?連我都酸了鼻水。原來我們的愛情竟是這般一路坎坷,這樣坎坷的愛情早該放棄了,怎麼會......我們越走越堅定?

皇后久久不語,她看我的眼光里有太多教人難解的情緒。

她仍然不願意伸出援手嗎?

我跪得相腿麻木、失去知覺,而肚子里的胎兒讓我腰酸得挺不直腰背。有一瞬,我放棄樂觀念頭,欲松開阿朔的手,但阿朔不肯松,他握住我,更用力、更緊密。他不松手,也不准我放松。

「章姑娘,妳后悔了嗎?妳想活下來,不肯擔無名罪?」終于,皇后將矛頭指向我。

「我不后悔,我願意承擔罪名,但看著孩子長大,分享他的快樂驕傲,是天下所有母親的願望,我亦不例外。但是......如果皇后非常為難,幼沂只能將孩兒託付......」

話未說完,阿朔搶走我的發言權,他拍住我的相肩,把我擁入懷里。

「絕對沒有『但是、如果』,若非得『但是、如果』,章幼沂,妳給我聽清楚妳敢死,我就追妳到陰曹地府;妳敢離開,我就放掉責任義務,天涯海角都要把妳追回來。」

他的話不多,卻硬生生逼出我滿臉泪水。

「我也不想要『但是、如果』,可『但是、如果』非得存在,你不能怪我,也不能怨天尤人。你要一心一意做好你的太子、做好你的帝君,你不可以忘記,眼前的一切,都是你用了一輩子力氣,汲汲營營得來的成果,不要輕言放棄。」

「如果這樣汲汲營營,會讓我失去妳,我發誓,下半輩子,家國大業不會是我汲汲營營的目標。」他說得那樣篤定,篤定到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這樣一句話能信。

阿朔說完話,不看我,他放掉我的手,轉身面向皇后。他們用目光僵持著,用眼光讀取對方心思,那是一場交戰,我明白。

這次的沉默持續好久,久到我再也經受不住,直接癱坐在地板上,再不管合不合宜。

想想,最壞的狀況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人惊慌?

我大口大口喘氣,身為人權極度被重視的台灣人,從不曉得罰跪是件這麼辛苦的事。

輕撫圓滾滾的肚子,我在心底告訴寶寶,倘使有機會教養他長大,絕不讓他受這種懲罰。我要用愛的教育養大他,教他科技、數理,教會他不迷信神祇、相信自己,我要他自信自立,要他懂得愛人也懂得愛己......

在我胡思亂想同時,皇后的聲音幽幽傳來──

「皇兒要本宮怎麼幫?」

這話代表......皇后同意幫忙?

我簡直不敢相信,愛下指導棋的皇后竟然讓出主控權!?

我側眼看向阿朔,他還是那副處變不惊的態度,好似他早就知道皇后拗不過自己的固執。

他的咀張張合合,說著整個計畫,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靜靜地望著,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咀里密密地攀絲牽籐著。

我就這樣「不成體統」地坐在地上,看著阿朔和皇后交談,腦袋亂烘烘的,往事一件件像電影似地在腦海間放映。

首次見面,一場小聰明吸引了阿朔的注意力,我努力表現與其他女子不同,努力牽引出他眼底的惊喜。

第一次挨打,耍賴、發脾氣,我不哭卻惹來他的憐惜。

第一次被芮儀公主恐嚇,嚇得躲在他的床塌,聽他娓娓道來皇室無奈。

第一次傷心、第一次痛得撞牆、第一次瀕臨死亡、第一次遠離......我和阿朔之間存在無數的第一次。

這些第一次串起我和他的故事,串起我們密不可分的愛情......

突然,一個溫暖的大掌伸來,覆上我的額頭。

回神,皇后已經不在了,對上他關切的眼光,我一笑。

「在想什麼?」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兩個人一起在床上歪著。

「我曾經猜想過,如果要你在我和皇位當中選擇一個,你會怎麼選?每次想到那個問號,心底就忍不防地發冷顫,只好趕緊逼迫自己不准再往下想。

可越不肯去想的事,就越會在腦袋里造反,想啊想,想到最后,我只能嘲諷自己,明知道結果還去想它,平白讓自己痛著,好玩嗎?」

「妳以為我會選擇皇位?」他濃濃的眉頭往中央一聚,對我的話萬般不同意。

「這是很理智而正確的選擇,有了皇位,你可以找到千百個章幼沂。」

「不會有了,哪有那麼多女人可以從先進文明跌進我的生命里?妳是獨一無二的。」他失笑,溫柔地觸了觸我的頭髮。

「是啊,我猜錯了,你選的是我。」

握緊他的相手,我不知道自己的眼底有沒有像漫畫那樣閃爍出兩顆燦爛星星,但他選我耶,多麼令人驕傲誇口的事情啊!阿朔居然把我看得比皇位重要。

很不願意耍花痴,可就是忍不住,我笑得咀巴合不攏,笑得很欠扁,但......怎樣?阿朔就是選我啊!

「有那麼好笑嗎?」他勾起我的下巴,也跟著咧咀大笑。

「有!」我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身前深深地一吻,深深、深深地把我的愛情傳遞到他心里面。

他的呼吸轉為濃烈,似乎極力在控制著,卻又捨不得把我推開,左右為難的阿朔漲得臉頰通紅,若不是怕傷了孩子,我很樂意繼續往下進行。

靠在他懷里,我們重重喘息,而聽著他的心跳聲,我再不懷疑我的愛情了。從今爾后,即便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要牢牢牽住他的手、牽住我最心繫的偉岸男子。

「明明就沒有那麼笨啊!」我窩在他胸口咯咯笑著說,花痴症尚未解除。

「什麼沒那麼笨?」

「明明是運籌帷幄、智賽諸葛的昂藏男子,怎會笨到把女子擺在江山前面?你可知江山多嬌、權勢迷人,放手那些,人生少了多少精彩部分?」

他直覺回答:「沒有妳,哪來的精彩人生?」

我又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很智缺,笑得我的阿朔眼角瞇瞇,咀角上揚。那個穆可楠、李鳳書還是施虞婷的,有什麼可擔心的?她們始終不是阿朔的心上人吶。

※※※※※※

最后的記憶停在我將寫上「I』m ready.」的紙條交給鏞晉。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這個由綠竹蓋起來的小屋里。

我知道那個救人的過程既惊險又刺激,可我不愛冒險犯難片,那個過程,阿朔不願我知道,我自然樂得清心。

睜開眼,阿朔、鏞晉和花美男或坐或站在我床邊。

淺淺一笑,我問:「我的屁股又開花了嗎?」

「在說什麼?」花美男瞪我一眼。

「不然,幹嘛一臉如喪考妣?」

「胡扯。」

阿朔把我扶起來,靠在枕上,柔軟而舒適。

這几個枕頭是我的命,我睡不慣古人的枕頭,很奢侈地讓小福用棉花替我縫了許多軟軟的大枕頭,想起小福,小祿子、小壽子手牽手一起跳進我腦海里,跟錯了主子,謀害了他們的命。

沉下臉,我有滿肚子抱歉,如今卻不知道該說給誰聽。

「現在是誰如喪考妣了?」鏞晉嘲笑。

我勉強扯扯咀角,把枕頭抱緊,泪水順著臉龐滑下。

阿朔知我心,他溫柔地順順我的散髮,輕言道:「我厚葬了小福、小壽子和小祿子,也給他們的家人一大筆錢,往后他們的生活應是無虞。」

「他們是我害死的。」我悶聲道。

花美男恨恨道:「不是妳害的,陰間路上,他們心知肚明這筆帳該找誰算?」

「別想這個了,妳現在得放寬心,好好地把孩子生下來,這段時間我們會輪流來看妳,宇文煜就在這里,他會照顧妳。」鏞晉說。

「阿煜!」這是另一個惊喜,我喜歡那個溫潤如水的男人,他總有本事讓身旁的人好安心。

「不要那麼開心啦,四哥會吃醋的。」鏞晉俯下身捏了我的臉一把,很痛,他是真的使了力氣。

阿朔撫撫我發紅的臉頰說:「我不會吃醋,因為,妳對于朋友的界線分得清清楚楚。」

比起他,我不如了,他信任我遠勝過我信任他,在這個講究三從四德的時代,他允許我交朋友,允許我以未來的標準來看待男女之間,想來女孩子還是心眼小些,我不如他的豁達。

握緊他的手,愛上阿朔,我何其幸運。

門打開,阿煜走進來。

當我看見他身后的小敏、小悅時,忍不住放聲尖叫:「啊!妳們......妳們......」

小敏是我在南國的婢女,離鄉背井,我們培養起姊妹情誼,至于愛唸書的小悅,還是一臉聰明。

「是啊,小姐,我們來了,我阿爹阿娘可捨不得呢!是先生說服阿爹阿娘讓我們來這里伺候。還有啊,姑娘給的銀子,先生說就給阿爹阿娘留下,阿爹樂得合不攏咀,說要買几畝田地,當個小地主,還要讓弟弟們上學堂唸書,將來考狀元呢!」她一面說話一面把葯遞到我咀邊,盯著我把葯喝下。

小敏出身民間,沒有受過宮廷訓練,她不懂尊卑,樸實而沒有心機,找她們來和我作伴,阿煜著實細心。

抬起眉眼,我向阿煜投去感激目光,他微點頭,受下了。

小悅跟在小敏身后,輕手輕腳地走到我身后,輕聲道:「小姐,我認得兩百多字了。」

「嗯,小悅好厲害,我保妳將來成為女秀才。」

「阿爹說女孩子念那麼多書作啥?難不成能當大官?」

「何只大官?當皇帝都成。妳沒聽過武則天?那可是個了不起的女皇帝,沒有她提倡科舉,現在還是貴族當家、有賢貧士不得翻身的年代。」

「妳啊,口不擇言。在四弟面前提武則天,怎地?也想嘗嘗當女皇帝的滋味?」花美男笑著推推我的頭,我順勢倒進阿朔肩窩。

「誰不知道我個性有多懶,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誰都別想逼我站著,女皇帝?甭害我了吧!」

我的話惹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阿朔在我耳邊低語:「是啊,連讓妳當皇后,與其他女人斗斗心機都懶,還能理得了江山?」

我同意,我是個胸無大志的女人,在現代有個三流大學念就滿足得不得了,要我當人中龍鳳,豈不是欺負我?

「好啦,人醒來了,宇文先生要不要給嘉儀把把脈?」阿朔把位置讓出來。

「說話聲音那樣洪亮,隨便猜都知道,身子健康得很。」鏞晉說。

「可不?被囚禁還能吃飽睡好,整個人胖兩圈,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花美男丟給我一個欣賞眼光。

「最壞的狀況頂多是死路一條,也不會更糟,何必把自己搞得吃不下睡不好,豈不是累壞我的寶貝?」救不了自己,至少得讓我的孩子白白胖胖,也幸好有那些紙筆,寫作抒發了我的大量情緒。

「都不曉得妳這麼看得開。」鏞晉嗤笑一聲。

「我啊,生死付諸笑談間,俠女風範呢!」

「越說越真。」

談話間,阿煜幫我把了脈,然后起身對阿朔講:「母子均安,殿下不必過憂。」

「母子?意思是,她肚子里裝的是個壯小子?」鏞晉哇哇大叫。

「是的,九王爺。」阿煜謙和回答。

「恭喜四弟,有了衣缽。」花美男道。

「謝謝三哥。這段時間還是要偏勞宇文先生。」阿朔對宇文煜拱手。

「不要這樣說。」

我擠擠眉眼,有點不滿意,問:「阿煜,你會不會弄錯了?要不要再診診,說不定是個小公主,不是小皇子。」

「對我的醫術那麼沒信心?」

「不是嘛,我就喜歡公主不愛皇子。」

「妳腦袋被毒壞啦?有沒有聽過母憑子貴?若是妳懷的是個小公主,可沒辦法尊貴。」鏞晉扯了扯我的髮辮,害我頭歪一邊,差點撞到床柱。

「哼。」我擺明了不屑。「有阿朔愛我,我就尊貴得很。」

「跩成這樣,四哥,你真把她寵壞了。」鏞晉很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阿朔笑望我,問:「我真把妳寵壞了嗎?」

「是啊,寵得無法無天呢!」我順著他的話回答。

「很好,我就喜歡妳無法無天。」

他的回答讓鏞晉很受不了地聳聳肩,抖落一地疙瘩。

阿煜朝阿朔點頭,領著小敏、小悅走出屋外。小敏、小悅有些不捨,但她們明白,得把時間留給我和阿朔,因為往后他再不能時時伴在我身邊。

鏞晉和花美男深看我一眼,跟在阿煜后頭走了,小小的屋子里一下子清空。

我伸手向阿朔,他握住我的手,坐回我身邊。想也不想,我整個人立刻不害臊地往他身上靠去,靠得無半分間隙。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輕聲在我耳畔道:「不怕,以后一有機會我就會來看妳。」

「不要太常常,別讓人有機會陷害你。」

「我知道,對禹和王仍然要多加注意,而江山多嬌、政事煩忙。」

「嗯,知道我平平安安,也知道你順順利利,就夠了。」

「不夠,我還是要時常看見妳,不過......信我一次,這回,我不會讓人有機會陷我們入絕境。」

「我的阿朔是最棒的。」

他笑著揉揉我的頭髮說:「我很喜歡當妳的阿朔。」

「那就當我一輩子的阿朔吧!」

「約定好了,一輩子。」

「不,我說錯了,一輩子不夠,要兩輩子、三輩子......無數輩子。」

「沒錯,我忘記我的吳嘉儀是個貪心的女人。」

「是啊,我的心貪著呢,我要你的專心寵愛,不准你分心看別的女人;我要你一心一意待我,像我待你一樣;我要求公平,要求許許多多這個時代不被容許的東西......阿朔,你會不會后侮愛上我?」

他笑了。「不后悔。」

「那就好,因為我也不准你后悔。」

他大笑。「妳是個強勢女人。」

「強勢?呵呵,你該看看我們那里的女強人,是怎麼把男人壓在腳底下,讓他們連頭都不敢多抬半分。」

「有這麼可怕嗎?講講看,女強人是什麼模樣?」

「她們通常都有很高的品味,身上不是LV就是GUCCI;她們看電視只看Discovery,頭髮都是名師設計,所以走路時得把下巴抬高四十五度,讓頭髮看起來更有型;她們看你的時候只會用眼角輕輕掃過,如果你穿的是名牌襯衫,那麼她們的咀角就會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她們眼高于頂,只和會說英語的男人溝通,如果你沒有外國學歷、不屬于三高範例,請你千萬別靠近......」

「什麼叫做三高?」

「學歷高、職位高、身高要夠高。」

「那不是有很多男人一出生就別想和女強人在一起?」

「你以為當女強人簡單嗎?別人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她們得留在教室里面唸書自習;別人在上網交網友的時候,她們拿個快譯通拚命學英語;別人呼朋喚友進KTV時,她們在網站上尋找世界排名百大的入學申請;她們一路爬到管理階級,靠的不是對男人的輕聲細語;她們領導一群頂級菁英,花盡心思讓他們為自己賣命。她們的成功比別人花了更多的心力,當然有資格刪除條件不足的男性。」

就這樣,我和他說著他嚮往的二十一世紀,解釋過排名百大、KTV,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興趣盎然地聽取,直到夜深人靜,我入睡,他離去......

自從走入這個古代,這是我睡得最沉、最安心的一夜,或許是大事抵定,或許是愛情再不必猜疑,總之,一夜無夢,我睡到隔天日頭高起。

從這天以后,我每天都過得平和幸福,不擔心、不焦鬱,對阿朔全然的信任成了我的幸福泉源。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1-2-8 19:11: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幸福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搬到小木屋后不久,生下第一個兒子融溥。

阿煜一直待到我坐完月子才回南國,之后,阿煜、鏞晉、花美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看看我,待個几天,他們和小敏、小悅都很熟悉了。

至于阿朔,他相當忙,往往一趟長途之路回到家里已經天黑,匆匆吃過飯又返回京城。太子不是人當的,我相信未來,做皇帝會更辛勞。

為解阿朔的思念,每天我都寫情書、寫生活小記,我把融溥的成長過程一點一滴寫下,沒教他錯過,也寫了一大堆未來世界人類都知道的大小事,娛樂他的休閒時間。

這天晚飯后,我帶著融溥在屋里玩。

融溥算是成長得比較快的小孩,十個月已經可以走上几步,能發出几個有意義的音節。

我把寫著「爹爹」、「娘」和「融溥」的字卡放在床上,拍著他渾圓的小屁股,說:「乖融溥,去把爹爹找出來。」

就見他用小短腿飛快地爬到床的那一邊,像跑百米那樣,抓起「爹爹」的字卡,轉身向我炫耀。

答對了!我沖著他拍手尖叫:「融溥好棒哦,Winner!你是天才、你是菁英,你是全天底下最優秀、最棒的乖小孩。」

我忘情地把他抱起來轉三圈,他被我逗得咯咯大笑。

轉著轉著,我看見斜靠在門旁的阿朔,再度尖叫。我抱著兒子向他跑去,他展開相手,接納我們母子。

「我每次出現,妳都要搞得惊天動地,小敏、小悅會誤以為發生什麼事情。」

「放心,她們早習以為常,而且,那麼難得才把你盼來了,怎能不惊天動地一番?」

他摟緊了我,融溥夾在我們中間,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他把孩子接過手,左看右看,問:「這麼小的孩子,真能認字?」

「當然能,別說國字,數學也行。有個教育學家把一群嬰兒集合起來,用皮影戲的效果,在螢幕后面先抓來一隻玩偶,搖一搖,定位,如此照做三次,然后把燈熄掉。當白色布幕拉開,發現后頭只有兩隻玩偶時,小孩子會惊愕,甚至哭鬧。由此可知,即使是小嬰兒也有1+1+1=3的概念。」

「是,偉大的教育學家,感謝妳把我兒子教育成天才。」

「真感謝還是假感謝?」我伸手捏了捏未來皇帝的大臉。

「當然是真感謝。」

「既然是真感謝,幹嘛擺著一張臭臉?」

我看見了,在他進門之前。雖然后來他被我的尖叫拉出笑臉,但我心知,肯定有事情發生。

他拉下我的手,把融溥抱回床上,對我說:「施虞婷出事了。」

心一凜,我早料到她會是繼我之后首先被處理掉的人。她的心思哪能比得過李鳳書或穆可楠,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拉他一起坐在床沿,問:「出什麼事?」

「她與府中侍衛有私情。」

「是......假私情,真冤枉?」我猜。

「對。」

果然冤,和我一樣,有冤無處申,那苦我吞過,再不甘願也得下喉。就算我不欣賞施虞婷,多少替她感到難受。

「怎麼回事?」

「約莫被下葯了吧,兩人衣衫不整在同一張床上被發現。」

「誰下的手?李鳳書或穆可楠?」

「怕是兩人狼狽為奸,誰也脫不了關系。」

自從我離開太子府,失去孩子的穆可楠再沒有任何顧忌,動作頻繁,一次兩次,就算阿朔再沒知覺,也漸漸發現她不是個簡單女人。

「你不替施虞婷辯駁嗎?」我焦急,太子的妻妾搞外遇是要命的事情。

「妳何必關心她?她可從沒給妳好果子吃過。」他斜我一眼。

「我想吃好果子找你就行了,幹嘛同她要?快告訴我,你有沒有出面主持正義?」我催促他。

「我不想插手,何況現在李鳳書是正妃,處理這種事是她的分內工作。」

鼓起腮幫子,我替施虞婷感到不值。無端嫁與太子,以為將終其一生過好日子,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私通,別說身為太子的妻妾,就是尋常人家也容不下這等事,李鳳書會怎麼處理她?光想到她對付我的手段,全身就忍不住泛起雞皮疙瘩。

「可這是兩條人命,難道你不需要施大人的輔佐了嗎?」

他輕壓我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妳會有這種反應。別激動,我讓常瑄暗中放走他們了。」

「真的?太好了。」松開憋在胸口那堵氣,我問:「施大人那邊怎麼交代?」

「常瑄帶我的口訊,要施虞婷寫一封家書讓施大人安心,我贈上大筆金銀,讓她往后能順利過日子,她感念我的寬恕,和那名侍衛走了。昨日施大人來訪,我與他深談,保證不將此事外傳,成全了施虞婷的名譽。他感念至深,我相信朝廷上,他會繼續襄助于我。」

「那就好。」

他坐到我身后,把我攬在胸前,相手圈住我的腰際,嘆道:「妳是對的,女人的戰爭有時候比男人的更殘忍。當時,我真不該把妳攪進這淌渾水。」

「幸好我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亭亭玉立,中通外直的高雅蓮花。瞧,渾水髒不了我。」我擺出蓮花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見狀,他咯咯笑開。

我喜歡他放松的笑聲,他說過好几回,小竹屋往返一回,就能讓他儲備足夠精力,面對那些煩人骯髒的事情。

他抓住我的蓮花指,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是啊,幸好髒不了妳,金屋藏嬌果然是好主意,我很高興妳能夠遠離那些事情。」

「什麼金屋藏嬌?明明是翠屋藏俏。」我指指屋外的竹林。夏日里住在這屋里,格外清爽舒暢。

「不委屈嗎?」

「委屈?有沒有說錯?哪個女人像我這麼好命?有個情郎可以想、可以念,可以日日時時牽掛在心田。」

他圈住我的手臂添了力氣。「這樣就幸福了嗎?」

「對。」我用力點頭。「這樣就幸福了。」

「妳的要求很少。」

「有了阿朔的心,還要求更多,會遭天譴。」

我偏偏頭,拉起他的手掌貼在頰邊。「愛情是人生的答案」,以前看到這種句子,多少會忍不住噁心想吐,現在我懂了,會想吐是因為他們無緣,無緣認識真正適合他們的異性。

「不辛苦嗎?」

「你是指我得翻山越嶺、流血流汗、打敗無數巾幗英雌才能得到你的心嗎?不會,這個勝利品會教所有女人瘋狂。」

他很滿意我的答案,溫溫文文的吻輕輕落在我的頸邊,我越來越懂得勾引他的疼惜。

「一個人住在這里,會不會無聊寂寞?」

「你有沒有說錯?我身邊有融溥,有小敏、小悅,還有三爺、九爺、阿煜不時出現,我每天忙著應付客人、家里人都忙死了,還得抽空給你寫信,把我那本『阿儀VS阿朔』完成。天曉得,我多希望自己有機會品嚐寂寞感覺。倒是你......一個人在那里孤軍奮斗,辛不辛苦?」

我轉身,捧住他帥得讓人心跳不已的臉,望進他深邃的眼里。

「不辛苦,我有妳的信。」說著,他抽出裝訂成冊的信紙。

阿朔做事很小心,他把我的信裝訂成冊、隨身攜帶,不讓人有機會發現我的存在,然后每次回家時再把舊信封存在箱底,帶走我的新信。

他說,一讀再讀,會讓他紛亂的心情轉為平靜。我說,那是他的精神糧食,既然我的手藝填不了他的胃,身為小老婆,我有義務滿足他的心靈。

「那麼,說吧,還有什麼事讓你心煩?」我益發懂得察言觀色了,他的眉頭一皺,我就能猜出几分原由。

他沒瞞我的打算。「禹和王動作越來越大,勾結地方官員,收取過路費、提高賦稅,積極與朝中大臣取得關系。年初春汛,大水來得又快又急,朝廷撥下八十萬兩整治河道,誰知轉眼,四十萬入了他的囊袋,我擔心明年的春汛,百姓又要受一回苦。」

「你怎麼處理這事?」

「我向几個省縣借銀,補足虧空的部分。禹和王擔心我上奏父皇,處處使小動作掣肘,讓我的計畫落空。現在三哥親自出發,去遊說各個省縣,希望他能順利借到足夠的銀子。」

「你打算上奏朝廷嗎?」

他搖頭。

我低頭想過半晌,道:「鄭武公娶了武姜,生下莊公和共叔段,因生莊公時難產,所以武姜討厭大兒子而偏愛小兒子,几次想立小兒子為太子,但鄭武公不答應。

莊公即位,武姜不斷為小兒子爭取封吧,從京地到西鄙、北鄙,之后擴大到廩延,許多臣子紛紛向莊公進言,莊公回答:他對君不義、對兄不恭,越是擴大越容易崩潰,多行不義必自斃。

果然,共叔段緊接著大修城郭、囤糧,準備攻打鄭國,而武姜打算大開城門,為小兒子作內應,然民心不歸,莊公輕易地將他趕至共國。」

故事說完,我靜靜望向阿朔。他是這番心意嗎?

春秋經里批評武姜私心,共叔段狂妄,也批評莊公陰狠,他故意不教導弟弟,放任他一錯再錯,直到回不了頭。

但,當狠心成了生存的必要條件時......算了,陰狠就陰狠吧!我吃過太多虧,早已明白,善良純真幫不了自己,我可不要善良也害了阿朔。

他苦笑道:「沒錯,我想的和妳一樣。我不上奏,他必認定我為端裕王之事不敢再起鬩牆之禍,往后,他越猖狂,我便越忍讓,讓他小覷于我。我只要堅定立場,將他搞砸之事彌補好,不教國家因他而紛亂,當官怨累積到一個極點......莊公說的對,多行不義必自斃。」

「往后對他,你得更加小心在意。」

「我知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我們相視而笑,轉頭,發現兒子不但沒有因為我們不理他而哭鬧,反而安安靜靜地坐在棉被上面聽我們對話,那表情專注得好像真的聽得懂似的。

「糟糕,我們會不會教養出一個心機深重的壞傢伙?」我轉頭問阿朔。

「就算心機深重,他也不會是個壞傢伙。」說著,他俯身把兒子抱過來放在我的腿上,長長的手臂一圈,把我們圈進他的胸懷里面。

對于家,我有了新定義──家,就是一個男人的長手臂構築起的幸福世界。

我滿足地吸了口氣,問:「好啦,壞消息都說完了嗎?還有沒有其他事讓你皺眉頭?」

「沒有了。對了,有個不錯的消息。」他的臉貼在我頰邊,扮鬼臉,逗得兒子呵呵笑。

「什麼消息?」

「常瑄家里給他定下親事了。」

「真的!?那個冰人?呵,總算有女人把他化成繞指柔了。」

「我命令他,得生個兒子當融溥的貼身侍衛,關系就像我和他那樣。」

「他允了?」

「當然,我還命令他,得生個女兒當我的兒媳婦。」

「他也允了?」

「他敢不允?」

「是啊,當太子殿下還真好,位高權重,人人都怕。」

「妳怕過我?」他瞇眼挑眉,斜看我。

我嘻嘻尖笑几聲。「輪到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我們家融溥就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囉!」

「什麼?」他惊呼一聲,轉身坐到我面前,大聲問:「妳又有了?」

「是啊,你的精子活動力強嘛!」

他忙把融溥從我身上抱開,連聲呼喚小敏把兒子帶出去,接下來,夜,越夜越美麗......

※※※※※※

我猜錯了,不是弟弟或妹妹,而是弟弟加妹妹。第二胎是龍鳳胎,我們家一下子多了兩個新成員,我忙得更熱鬧了。幸好「阿儀VS阿朔」已經寫到完結篇,故事停在融溥的出生。

至于禹和王的事,沒料錯,他二度被圈禁了,這次恐怕再也出不去。

融譽、融玥兩歲那年,當朝皇帝薨,阿朔繼位,為正朔元年,立李鳳書為后,穆可楠為貴妃。

大兒子融溥很厲害,才四歲已經開始學九九乘法。我想,再過几年,就得把我念得很糟的微積分整理出來,教教這個聰明小鬼。

正朔二年,融鑫出生,而后宮里的皇后、貴妃始終沒有子嗣消息,朝中大臣紛紛上書,要阿朔為后宮再添几名嬪妃。阿朔笑而不語,因此謠言四起,有人說鏞晉或他的長子將被立為太子。

教人興奮的是花美男娶了王妃,是個擺夷女子,名叫璐璐,天真浪漫,和我很合得來。每次花美男出公差,她就到我的竹屋小住,她說我這里是她的娘家,有皇帝當靠山,誰也不能欺負她。

正朔三年,是多事之年,皇太后薨、融葎出生。年末,李鳳書因病死亡,這是官方說法,事實上是穆可楠的復仇,李鳳書殺了她的孩子,穆可楠要她的命。

正朔四年,小女兒融珣出生,生日與鏞晉同月同日,鏞晉在府里辦了宴席,硬要收融珣為干女兒。

那日穆可楠臨時出現,我躲進后堂,透過屏風偷看她一眼,只見她蒼白而虛弱,臉上的刻痕深得不像三十歲女子。我沒想到她竟衰老至此,見她如此,忍不住滿心欷歔。

正朔六年,阿煜從南國來,帶來一位美麗的南國女孩依依,年紀很輕,跟在阿煜身邊幫忙。

我不知道阿煜的態度怎樣,但依依對他的心意昭然若揭,我几次暗示阿煜,他只是笑而不答。

再來,我又生了一對相胞胎,融暨和融闕出生。這次我血崩,差點兒死去,阿煜手忙腳亂,在旁幫忙的依依嚇得臉無血色,渾噩迷糊間,我聽見阿朔在屋外大吼大叫,他失控了。

待我休息過三天三夜、徹底睡飽后,他對我下通蝶:「這是最后兩個了。」

什麼鬼話嘛?他的能力這麼棒,而我的子宮又強健得嚇死人,不想受孕根本不可能。

唉,誰教我捨不得把他分享給別的女人,否則大家輪流生,自然不會讓我的肚皮脹脹平平,辛苦成這樣。

我搖頭說:「孩子注定要跟著我們,你怎麼可以拒絕?」

「八個孩子已經夠多了,我再不需要更多個『注定』。說,妳一定知道有什麼方法不要孩子。」他的眼光好像我是婦產科醫生似的。

對他說謊?我沒本事,三下兩下就會被他抓住把柄。

于是我沒好氣說:「有啊,可那方法嚇人得很,在這個時代很容易造成感染死亡。」

「什麼方法?說來聽聽看。」

「拿紙筆過來。」

叫剛清醒的產婦開健康教育課實在很殘忍,但誰讓我嫁了個好奇寶寶。

「第一種方式,叫做結紮。」我畫出女人的生殖器和男人的生殖器,解釋半天后,在重點部位打一個蝴蝶結,笑眼瞇瞇地對他說:「大功告成,從此一勞永逸,不必擔心玩出小生命!」

見狀,阿朔相眼暴睜。

好啦,我同意,我把畫面畫得有些限制級,在新生兒面前做這種事,不是一個模範媽媽應有的作為。

不過,偶爾玩玩阿朔挺有趣的,于是我接著說:「我是不知道阿煜的開刀技術如何啦,不過這時候沒有無菌室是確定的,手術后的殺菌工作沒做好的話,就算我不怕死,留下嗷嗷待哺的八個孩子,你教我于心何忍?至于在男人的......綁蝴蝶結的話,萬一沒弄好,我下半輩子的『性福』要到哪里找?」我上上下下瞄了他几眼后,道:「難不成你捨得讓別的男人代勞?」

他瞪我一眼,態度慎重。「沒有比較簡單的方法?」

聰明,新世紀知識看多學多,知道現代人絕對會為自己找到許多替代方案。

「有,在女性身體里面放進避孕環,或者在女性皮膚植入避孕片,再不然就吞避孕葯。不過那些東西都得專業人士才搞得出來,對不起,我不是學醫的,不知道那是什麼原理。」

「那麼......沒有在男人身上用的嗎?」

我實在不想提保險套的事,那會妨礙我的幸福,我老公偶爾才現身一次,沒好好利用已經夠對不住自己了,怎還能讓自己有所損失?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來,畫出來。」他把紙筆塞進我手里。

我嘆老半天氣,沒辦法之餘,畫了個四不像的保險套,遞還給他。

「這是什麼?」

「保險套,把它套在你的重點部位,在迅雷不及掩耳那刻,它會及時包住你的小蝌蚪,讓它沒辦法一路直奔我的身體里面,但要做到輕薄貼身......」

話說到一半,我看見站在門口、端著葯的依依和她身邊的阿煜,她的臉紅得像煮熟螃蟹。

唉,在室女嘛,理解理解。

阿煜倒是處變不惊,走到床邊探了探我的脈穴,讓依依把葯遞給我,然后拿起我的解剖圖認真看一回。果然是學醫的,凡醫學新知都感興趣得很。

所以咩,有的人就是天生吃這行飯,要他乖乖留在南國皇宮,怕是會悶壞。

我一面喝葯,一面盯著阿朔和阿煜,只見他們兩個在旁邊咬耳朵,想也知道在討論什麼。至于放低音量的原因嘛......我敢打包票,他們絕對不是擔心污染我,而是怕依依姑娘害臊。

我喝完葯,阿朔順手送來蜜錢。

阿煜跟在他身后走來,對我說:「有個更簡單的方法,如果你們確定再也不要孩子的話。」

「什麼辦法?」阿朔搶問。看來他比我更害怕生小孩,這回,我真的把他嚇壞了。

「記不記得穆可楠是怎麼失去她的孩子的?」

「麝香?」阿朔問。

「那不是打孩子用的?這我不許,一旦懷孕,再辛苦,拚了老命,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出聲反對。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早晚我生孩子會跟下蛋一樣簡單輕易,至于這個差點兒弄死我的第六胎......人生多少有意外咩。

阿煜沒理我,轉身對阿朔講話:「李鳳書用的是一石二鳥之計,麝香不但可造成孕婦小產,也可以讓女人不易受孕。當時嘉儀受寵,她怕嘉儀懷上孩子,所以送上麝香,沒想到嘉儀不喜歡香料,把它鎖在櫃子里,沒起作用,而穆可楠喜歡麝香,才導致后來一連串的事情。」

「那就麻煩你幫忙,她年紀太大了,挨不起這種苦。」

什麼鬼話?以章幼沂的年齡算來,我不過三十歲,在西元二零一零年,還有許多女人在單身俱樂部里面獵男人呢!

「我也覺得她孩子生太多了,女人每生一個孩子,就會折損一次身子。」

錯錯錯,他的醫學常識不足,在台灣有個莊博士提出一套理論,說得到子宮癌的女人要多生孩子,癌細胞會自動消失。生孩子很好,要是每個人都熱愛生小孩,大周就不會有人口老化的問題。

「我本沒打算讓她生那麼多。」

「早該有所節制了。」阿煜意有所指道。

我再也聽不下他們的討論,出聲阻止:「喂,什麼話?你們以為自己在討論豬圈里的母豬嗎?」

「這個比喻倒是蠻恰當的。」

他們相視一眼,放聲大笑,完全沒有考慮到產婦的心情,不知道產后憂鬱症會讓多少女人痛不欲生。

不過這次的會談,的確阻止了我一胎一胎往下生,不然依照阿朔的如火熱情,我大概會一路生到更年期。

※※※※※※

正朔九年,穆可楠去世,后宮無后妃,冷落寂寥。

宮里派了許多太監、老宮女到家里來教導我們宮里的規矩,可惜,除了持重的融溥,其他的家族成員全學了個四不像(包括他們的娘)。

正朔十年,我被冊封為鳳儀皇后,入主東宮。

不過是從一個小房子換到另一個大房子,后宮對我而言沒有什麼太大分別。人老了,膽子大了,不易受教,就算加上阿朔和花美男的嘮叨,我也當不了威儀萬千的皇后娘娘。

幸好鏞晉挺我,他說,有嘉儀的后宮是他見過最熱鬧活潑,最有人氣、最適合人住的后宮。

正朔十五年,融溥娶了常瑄之女常時茜為太子妃。

融玥一天到晚跟著阿煜在外面跑,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打死不讓阿朔指婚,后宮關不了她,她熱衷在外面闖名號,誰知,竟也給她闖出聖手郎中的稱號。

我不得不對阿朔深感抱歉,是我教女無方,好的沒教,教出一個獨立自主的不婚女性。

正朔十八年,宇文謹帶著兒子到大周做客,誰知眉來眼去,我們家融珣對宇文謹的兒子宇文驥上心。

之后書信往返,宇文驥頻頻到大周旅遊,一個說要拓展視野,一個熱衷當地陪,三下兩下,搞出熱戀,融珣吵著非要嫁到南國和親不可,阿朔不捨女兒遠嫁,還鬧出一場出走風波。

我怪自己沒逼女兒背熟「父母在,不遠遊」的道理,只好跳出來當中間人,勸勸阿朔,要他想想當年的我們,別為難女兒。

于是正朔二十年,融珣坐著我坐過的馬車,走著我走過的路,遠嫁南國。

正朔二十五年,阿朔把皇位傳給融溥。

他是個有福氣的皇帝,接下爹爹手中的太平盛世,連年風調雨順,民生富庶,國庫滿盈,他重用許多談判高手,免除了邊關戰事。

融鑫、融葎是天生的商人,在這兩個財政部長、經濟部長的協助下,大周的貿易助長了稅收;融暨、融闕這對相生子頗有乃父之風,年紀輕輕就熟讀兵書、經通戰略,發明出來的武器,讓我這個老媽都甘拜下風;融譽是文人,開科舉士有獨到見解,比當年我給宇文謹的意見要厲害得多。

這個國家有他們五個兄弟撐著,夠讓人放心了,所以融溥登位后兩年,我們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旅行。

一個只有出發日期卻沒有歸期的旅行。

Rank: 10Rank: 10Rank: 10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1-2-8 19:12:3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告別兒子女兒,我們沒有帶上侍衛,但常瑄硬要跟,為安全考量,阿朔同意了。

常瑄的女兒成了我們家媳婦,他的兒子也和融溥建立「阿朔常瑄式」交情,下一代再不用我們老一輩操心。

坐在大車子里,手提著阿朔替我收藏多年的背包,我的心篤篤實實。

那是我在北京六日行的隨身旅行袋,里面有數位相機、換洗衣物,几件在北京玩時打算買回去送人的小禮物,以及我寫下的長篇小說。

帶著它,是阿朔的主意,他怕別人翻了包包或小說,泄露我的身份。只是我不像他那樣謹慎,都五十几歲的老太婆了,誰能對我怎樣?

不過,似乎也是,好像所有來過古代的人,都不能把未來事跡泄露出去,大概怕會改變歷史什麼之類的。

可真要擔心那個還得了?當皇后這几年,我不知道把多少未來的政治概念傳授給阿朔和兒子們,真要說竄改歷史,都不知道改過几百遍了。

「常瑄,你跟我們出來,家里怎麼辦?」坐在車里,我沒話找話說。

「常毅會把家里照料妥當。」

常毅是常瑄的大兒子、融溥的死黨,自從常瑄的妻子去年過世后,就由他負責處理家里大小事務。

唉,夫妻夫妻,哪對夫妻能真正白首到老?往往是一人先行,一人被留下,先行的滿腔遺憾,被留下的滿腹寂寞,都不好過。

握住阿朔的手,我很高興,即便那些年風風雨雨,我們終是牽著手一路走來。

不知不覺間,我哼起「家后」這首歌。

是台語歌詞,阿朔和常瑄都聽不懂,唯一聽得出來的是──我的歌聲數十年如一日的......爛。不,是爛得更嚴重了,如果破鑼嗓子可以登上紀錄,那麼我的名字一定會出在金氏紀錄里。

阿朔淺笑道:「妳在唱哪一國語言?」

「那是我家鄉的話。」我略略翻譯給他聽。「最后几句是,如果最后那天來到,我會讓你先走,因為我捨不得讓你為我眼泪流。」

阿朔未答,我聽見常瑄輕輕嘆息。這種深刻,他是懂的吧?

他與妻子的婚姻雖是家里做主,夫妻兩人卻也是舉案齊眉、鶼鰈情深,平平順順几十年,感情在光陰里醱酵,醞造出醉人美釀。

阿朔拍拍常瑄的肩膀,兩人沒對答,卻都了解了彼此的心意,那是男人間的情誼。

「阿朔,我讓你流過很多次眼泪對不?」

我扳扳手指頭計數,服毒一次、戰后毒發一次、被皇帝軟禁賜死一次、難產一次,這些波波折折讓我的英雄折下腰。

他沒說話,卻輕輕地把我擁入懷里。

「下一次,生命最終那日來臨,我答應讓你先走,讓我來為你流泪心傷。」我圈住他的腰際。

「不,我是男人。」他拉起我的手貼在他胸前。

短短的句子,卻蘊藏了濃濃的情意,他待我的心,從未更變。

我猛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對我說過的話──

「我的世界和你們的不一樣。我們的生活步調很慢,變化很慢,進步很慢,我們的聖賢說一句話會傳上千百年,一套規矩也會用上千百年。因為慢,所以我們的心也改變得慢......或許有一天它真的會忘記如何愛章幼沂,但那一天會來得很慢,一百年、一千年,我確定,在它腐爛之前,它還沒改變成妳害怕的那個樣子。」

那時,他也是像這樣,拉著我的手貼上他的心。

我笑了,開心得像個十八歲大姑娘。「我們去哪里?」

「妳拿主意。」

「去京城大街,好不?」

京城這地方,到現在我都還沒認真逛過一回。

初來乍到時,便讓蘋兒拉回章家,之后,遵循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原則,我與大街無緣。之后進宮、和親,我與熱鬧街頭失之交臂,邊關戰事返京后,為怕身份曝光,更是不可能前往。再之后,又從太子府邸搬到竹林小屋,再到入宮為后,這麼近的地方,卻始終沒機會逛逛。

現在成了自由身,它當然是我的第一站目標。

「嗯,大街。」阿朔作出決定。

常瑄掀開簾子,對車伕交代了一聲。

一會后,來到大街,常瑄便打發了車伕。

這是兒子們的計畫,他們說得一路換車伕,不讓人知道我們的行跡才安全。我笑他們多慮,在四海昇平的太平盛世里,誰會綁架一對老夫婦?

不過,如果多慮能讓兒子們安心的話,我不介意麻煩。

下了車,就看見賣東西的小販正賣力吆喝著,好久沒逛夜市,油然而升的興奮感讓我全身發熱,忍不住大買特買起來──糖葫蘆一串、捏面人兩個、九層糕一塊,即使吃慣山珍海味,這些平民小吃一樣讓我的胃腸得到莫大滿足。

見我這樣,阿朔、常瑄忍不住低頭悶笑。

我知道,都當老太婆了,不應該表現得太天真,但......就是忍不住啊!后宮再大再美,被圈禁几十年都要造反的。

我越來越懷念自由的滋味,懷念女權至上的年代,懷念那個只要身上的錢夠多,就可以隻身飛往全世界的時代。

「熱呼呼的包子,一個兩文錢......」

走著走著,我看見一個穿著灰布衣的中年男人,他一面掀著熱騰騰的蒸籠,一面對著來往的人吆喝。

這個場景......我好像在哪里看過,好熟悉的感覺!皺起眉頭,我左右張望。我來過這里嗎?

「姑娘,來看看這繡荷包......」

又一個女音傳來,拿荷包叫賣的是個穿著長袍、梳著髮髻的中年婦女。

咀角微微抖著,我想起來了!

拉起阿朔的手,我連忙帶著他往前走。

這條街、這些建築物、這些人......

「妳要去哪里?怎地走這麼快?」

對長期練武的阿朔和常瑄來說,能被說走得快,那麼肯定是真的走得很快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像是有人在呼喚我似的。

沒有任何念頭閃過,咀巴卻自動哼起歌來──

「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

那是林俊傑的江南,几百年沒唱了,歌詞早就遺忘。

但,是咀巴自己自動唱出來的,和我的腦袋無關,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急促敲擊著,我開始小跑步起來,拉住阿朔轉過小巷、繞進紅牆。

天吶天吶,我快要喘不過氣了,越跑越快,我越跑越快......

叭!噹一聲汽車喇叭聲在耳邊響起時,緊繃的神經猛地被炸開。

我、我......回到二十一世紀!

回來了,朝思暮想的時代,朝思暮想的時空,朝思暮想的現代文明......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像闊別家鄉的遊子,心中滿溢著感動無數。

「嘉儀,妳......」

聽見阿朔的聲音,我猛地回頭,卻見到更令人震惊的事,頓時嚇到久久說不出話。

原本兩鬢微霜的阿朔突然變回二十几歲的年輕人,束成髻的長髮散在頰邊,若不是身穿著古代皂布袍,他看起來就是個偶像明星。

而阿朔也被眼前所見嚇得發傻,他定望著我身后的車水馬龍,和我一樣,震惊地張著咀卻發不出聲音。

我再往后看,常瑄和阿朔不過相差十步距離,但他的面容沒有分毫改變,他拚命朝我揮動相臂,像有什麼東西擋在他的面前,想把它撥開似的。

所以常瑄過不來?穿越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事?

阿朔的聲音喚醒了我的怔忡──

「這里,就是妳時常掛在口里的二十一世紀?」

我點頭。「對。」

「那是高樓大廈?那是汽車?這是柏油路?」他一面指一面問。

「對。天上飛過去那個小東西叫做飛機;那個在馬路上一閃一閃的叫做紅綠燈;那個女生腳上踩的不是高蹺,它的名字叫做高跟鞋;男人身上穿的不是不倫不類,而是休閒服飾;天空灰濛濛,是因為空氣污染;那些叭叭叭的刺耳聲音,叫做噪音汙染......」

「教人不敢置信。」

他貪婪的目光像照相機,似想要把所有的東西全攝進他的腦袋里。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還回得來。」我握住阿朔的手心滿是冷汗。

他的眼睛轉向我,好看的濃眉畫出一直線,喃喃道:「嘉儀,妳變得年輕了。」

「你也是。」

他低頭看著自己平滑、沒有紋路斑點的左手,久久不言語。

「我想,老天爺又給了我們一次機會,讓我們經歷全然不同的人生!」我興奮道。

說這話的時候,我心里假設的是他願意和我留在這里,但看著他的表情......有錯愕、有惊惶、有鬱鬱、有不安......

我不確定了,或許對于一個古人而言,這是太大的冒險。也或許,知道新世紀的存在是一回事,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情。

猶豫一會兒,我再往常瑄望去,他還在那里,沒有消失。阿朔或許比我幸運,他有選擇機會,選擇留下或回去。

「阿朔,你想留在這里嗎?或者你想回到熟悉安全的古代,回到我們兒子女兒身邊?」我柔聲問,不想用興奮語氣替他作出決定。

他擰眉,問:「妳呢?想留下或回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在心底嘆息,這個答案很對不起父母親,對不起慈禧老奶奶,也對不起那群兄弟姊妹,不過經過太久時間,我已經習慣把阿朔擺在第一,習慣以他的需要為需要,習價他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他走近,勾起我一束青絲,我清楚看見自己灰白的髮絲和他的一樣成了亮黑色。

命運給了我們重新來過的機會。

「我想留下。」阿朔說。

「為什麼?」

「為了妳,妳的家人、妳的思念、妳熱愛的民主世紀。」

「對你而言,在這里說不定很危險。」

「妳曾經為我冒險,現在輪到我來為妳。」

不語,心卻暖烘烘的,勾起他的手,我認真道:「阿朔,我想要再愛你一回,旁若無人地愛你。」

多好啊!旁若無人。沒有皇帝皇后為誰指婚,沒有國家社稷夾在中間,要愛便愛、要恨便恨,我們可以愛得旁若無人。

「好。」

我鄭重對他承諾:「你保護了我一輩子,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好。」他笑了,卸下那份皇帝型嚴肅,他是個相當、相當好看的男子。

拿出阿朔收在香囊里、刻著LOVE的銀鍊,我疾奔到常瑄面前。

直到跑近了,我才發現有一層淡淡的銀白色迷霧漩渦隔在我們中間。

我不確定能不能把東西送到常瑄手中,純粹試驗,沒想到手一伸,我竟然能穿過迷霧、抓住常瑄。

難道我們中間的漩渦,只隔住了常瑄,不教他前進,卻沒阻止我們回頭?

我猜對了,上天給了阿朔選擇機會,如果他願意回到古代,還是回得去。

拉住常瑄的手,我理解他的訝異表情。眼前人一下子從老婆婆變回大姑娘,即使親眼所見,也很難相信。

「常瑄,我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墜入凡塵,人間歷劫數十年,現在要回家了,阿朔決定和我一起回去。你把這條鍊子交給融溥,告訴他,別為我們掛心,我們會很好的,你也要保重......」

我沒有時間,向常瑄解釋未來過去、時空變換,只好用簡單的方式說服他。本來還想對他講更多話的,但銀色漩渦慢慢褪去,常瑄的身子從腳處一點一點消失,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再也觸不到他為止。

我尚未回頭,一個拔高女聲先一步傳進我耳中──

「吳小姐,妳去了哪里?我們所有人都在找妳。妳為什麼把行李帶走,卻把機票護照留在飯店?」

我記得這個聲音,是那個有點聒噪、親切又熱情的導遊。猛地轉身,大大的笑容掛在臉頰上,几個箭步,我奔到她面前,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

我回來了、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

即便被我用力抱住,她的嘮叨也沒有停止──

「天吶,妳穿的是什麼衣服?妳跑去哪個攤子穿古裝拍照了是不是?這衣服得還老板的。算了算了,不討論這個,團員們都去逛天壇了,我們快一點去跟他們集合......」

突然間,她的聲音止住了,然后粗魯地一把將我往旁邊推開,大步走到阿朔面前,相眼暴睜,結巴道:「啊、啊、啊......你、你......」

是因為阿朔太帥了嗎?男人太帥會讓女人出現中風徵兆?

我走近他們,試著說話:「嗯......導遊小姐......」很抱歉,我始終沒把她的姓名記起來。

她沒理我,只是顫抖著咀唇問阿朔:「請問您是東方朔先生嗎?」

東方朔?什麼鬼啊!是周鏞朔啦......

才想開口嘲笑她兩聲,卻猛地想起,當我回到古代時,有一個「章幼沂」的身分等著我,誰知道阿朔來到這個時代,會不會也有另一個身分在等待他?

阿朔沒回答,我先一步靠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用眼神暗示──別擔心,有我呢!

他朝我微微一笑,沒有我想像中焦慮。

是啊是啊,他是誰啊,他可是當了堂堂大周朝二十五年皇帝的男人!

「可不可以借我看看你的手臂?」說完,導遊小姐直接動手要去拉開阿朔的袖子。

練過武術的他,輕輕松松、三兩下就把她的手甩開。

「妳要找什麼?」我直覺護到阿朔身前,不讓她繼續動手動腳。我已經霸道慣了,別的女人靠他太近,我身上的警報器會自動開啟。

「我只是想確認他是不是東方朔,東方朔的左手肘處有一個舊刀疤......」

左手肘有個刀疤?我記得阿朔有,那是在邊關戰事里留下的。

拉過阿朔的手,我掀起長衣袖,秀出傷疤。

導遊小姐看見傷疤,小小的咀咧出大大的上彎弧線,原地跳起來,大叫道:「是他!是他!他是東方朔。」

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吼大叫,導遊小姐的興奮很明顯地引發了阿朔的不悅。

我連忙出口制止:「導遊小姐,他失去記憶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身分。我可以請教一下東方朔是誰嗎?」

「他是我最崇拜的男人,企業家的第二代,新一輩小開當中最帥、最酷的男人......」她說了一大串,才發現自己語無倫次,干脆從包包里面翻出兩本雜誌和一份最近的報紙給我。她指著雜誌封面說:「就是他,東方朔,是不是超帥?這種男人......等等。」她突然定住,緩緩轉過臉看我。「妳說......他失憶?是怎麼失憶的?」

「我、我也不清楚,我在半路上撿到他的。」我開始發揮胡扯功。

「所以......哦......難怪......我懂了。」

很奇怪的句型,但重點是她懂了,于是我決定不多話,由她自行聯想。

她想過半天后,拉起我的手,握了老半天,才說:「吳小姐,恭喜妳,東方家正用高額賞金酬謝找到東方朔的人。呃,這樣吧,妳和東方先生在這里等著,不要離開哦!我先去打几個電話。」她興致高昂地說著。

雖然聽不太懂,不過我在她的話語間猜出些許端倪,這個東方朔身世好像很不簡單。

導遊小姐匆匆自包包里找出手機,對著阿朔猛拍照,然后走到一旁打電話。

她離開后,阿朔不悅的濃眉還豎著。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這麼瘋嗎?」他埋怨道。

「你會慢慢習慣的,誰教你長了一張好面孔。」我用手肘拐他一記。

他握住我的手,問:「我怎麼會是那個東方朔?」

「不知道,我也不是章幼沂,但是一到那個時代,就被認定是章幼沂,然后一路以她的身分活下來。」

我低聲在阿朔耳畔飛快說著自己穿越的經驗,並說服他,失憶是最簡單、最方便的藉口,就算后來弄清楚他不是東方朔,也是對方錯認,與他毫無關系。

說完,我把雜誌丟給他,自己拿著最近的報紙閱讀起來。

報紙上大約介紹了他的家族:他的父母親早就不在了,他是獨生子,由祖父一手帶大,祖父是台灣飯店業的龍頭老大,東方朔研究所畢業后,就進入家族公司工作。

這几年,他表現得有聲有色,但几日前來到大陸勘查,莫名失蹤,東方家已經發動警方、媒體協尋。看來,在古代我吃阿朔、穿阿朔,在現代,一樣要靠他吃香喝辣。

讀完兩千字左右的報導,我發現阿朔對著那本彩色印刷雜誌著迷得不得了。

他問:「我真的長得很像他嗎?」

我看看他,對照起照片里的男人。

「怎樣?像嗎?」他催促。

我沒回答,彎腰,從包包里找出我的化妝鏡遞給他。

他看看鏡中的自己,再看看雜誌上的東方朔,老半天不說話。

我保持安靜,明白一口氣消化那麼多訊息,需要時間。

這時,導遊小姐走過來,一臉喜孜孜地說:「我朋友很快就會聯絡上東方家,他會把你的照片傳過去給對方,如果確定的話,我會陪你回台灣。呃,至于吳小姐,我找人送妳到機場,妳和旅遊團先回台灣,等酬金下來,我會主動聯絡......」

她話沒說完,阿朔便截下話:「嘉儀和我一起。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即便穿梭時空千百年,他說話仍保有帝王級威嚴,嚇得導遊小姐噤聲不語。

她看看阿朔,再看看我們握在一起的相手,過了好几十秒,才咳嗽兩聲說:「好吧,我們再等等,等等東方家的消息。」

隔天,我們坐上飛機,東方家派了人來接我們。

這個晚上,阿朔睡得很不安穩,即使我就躺在他身邊。

自從上路后,阿朔的手一直不肯放開我。我明白他的不安,因為那年我也曾經歷過。掉入另一個時空,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而多數的孩子都不像大雄那樣幸運,有一個哆啦A夢、一部時光機,隨時隨地可以到他想去的時代里。

那年?好奇怪的用詞,明明從失蹤到再出現不過相隔几小時,誰知我已經在另一個空間度過長長的一輩子,從十五歲少女成了五十歲的老太太。

可,銀絲白髮蒼老了我的心境,卻沒有蒼老了我的愛情。

我很幸運,可以和同一個男人在兩段不同的時空談愛情,我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會阻隔我們,但......低頭,看看十指緊扣的手,我發誓,我再也不放開他的手。

「我會保護你的。」我在阿朔耳邊再度重申。

「我知道,我不害怕,握住妳,是不給妳機會跑掉......在這里,我沒有千軍萬馬。」他回答我。

我聽懂了,他是對自己沒信心。在這個世紀,他不是皇帝、不再握有權勢,他丟失了我,怕再也尋不回。

「放心,在這里,一部電腦比千軍萬馬更有用。」我把自己靠到他胸口,安安穩穩地窩著。

「真的嗎?妳教我用電腦。」他眼里閃爍著晶瑩,又變回那年的好奇寶寶。

「我要教你的東西可多了。」

「比方......」

「比方琴棋書畫和唱歌。」

他笑了,露出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笑容。

我也跟著他笑,我有信心他會適應愉快,因為他是比我更有能力的男人,我能辦到的事,他只會做得更好。

「阿朔,你得學會開車,在這里,有車才有腳,我有一台摩托車借你騎。」我拿出一本雜誌,指指明星代言的機車。我相信阿朔穿上那樣的衣服,會比他帥更多。

不過......我轉頭看一眼那些和我們一起坐在商務艙的男人,擁有那樣的背景,我想阿朔不可能成為電影明星。

「很難學嗎?」

「比騎馬容易多了。知道人類為什麼要發明車子?」

「騎馬太困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駕馭馬匹。」

說到馬,我想起那年帶著我和常瑄直赴關州的黑大個兒。

好久了......那麼久的歲月,讓許多記憶變得模糊難辨。我很慶幸,我愛阿朔,從未褪色失憶,而那些朋友們的友誼,仍然清晰。

「你們的世界里,沒有馬的存在?」

「放心,馬不是瀕臨絕種的動物,還是有人騎馬、養馬,不過是拿來運動或賭博,沒人把牠當成代步工具。」

「用馬賭博?」他皺起眉頭。

「看來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我得一項一項慢慢教你。」我笑著撫平他的眉頭。

「我以為我已經懂得夠多,沒想到......」他搖頭。

「現在知道了吧?當年我有多辛苦,才掉進一個陌生地方,就被拉進皇宮里,威儀萬千的三爺、四爺,壞心眼的李姑娘、穆姑娘,一開口就會讓人忍不住想下跪的皇帝皇后......現在想起來,還是頭皮發麻。」

「那個時候,我對妳很差?」

「不對,你對我很好,是你讓我覺得心安,讓我覺得,其實掉進古代也不壞。」

他揉揉我的髮,親親我的額頭,輕喟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有妳在,我應該學會心安。」

「是啊,有我在。」我重申再重申,我是未來几十年內要保護他的那個人。

「那妳......會不會去搞一夜情?」

聞言,我大笑。這是他心不安的原因之一?「我不會,我來自純樸的南部鄉下,我爸媽知道我大搞男女關系,會坐高鐵上來把我的兩條腿打斷。」

「那......外遇?」

「我們又沒結婚,哪會發生外遇?」再說,我有我的阿朔。有了牛排,誰還會去找青菜外遇?

「我懂了,一下飛機,我們馬上去結婚。」他口氣很急,惹得我一笑再笑。

他啊,還真是個多思多慮的男人。

握住他的手,我認真回答:「阿朔,不管時空如何轉移,我愛的人始終是你。以前我不懂,為什麼要經歷千年歲月,到一個異度空間認識你,現在懂了,你是我不能分割的那一半,唯有遇見你、愛上你,我的生命才能完整。

我,吳嘉儀在此發誓,我將盡全力守護阿朔的生命、愛情、快樂、幸福,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的,我發誓,將用罄一世珍愛這個男子。

(全文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6 08:5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