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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天 -【巧扮花娘】《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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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3: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巧扮花娘 作者:夏天

姬天淨何時受過此等侮辱那名該是他未婚妻的女人,   
竟在婚禮當天,從頭到尾不見蹤影?!只是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到,   
她放著好好的姬家少奶奶不當,卻跑去青樓當花娘?   
若不是正巧被他踫上,只怕還沒將人娶進門,自己先要綠雲罩頂!   
既然她都如此作賤自己,他也無須對她客氣,   
欠他的一切,就用她的身子來償還吧……   
秦靜貞好不容易逃出家中安排的婚姻,卻萬萬沒想到,   
自己竟然一個不小心,就此淪落風塵?   
好在她平常便博覽各家書籍,想要扮個花娘,那還不簡單!   
只是這男人,怎麼和書中寫的完全不一樣?   
不但總是以深情眼神盯著她,還處處為她設想   
面對他的柔情,她發現自己竟再也無法只將他當作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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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暮春三月,百花盛開。

    潔白的梅花剛落,豔紅的杏花便開滿枝頭,四處春意盎然,惹的長安城裏的少女們芳心大動,各色嬌豔春衣裹上了身,窄袖低胸、長裙高髻,如春天齊放的花朵般美下勝收。

    不過,廣大長安城中,也有人對這樣的歡樂氣氛毫不領情。

    一名嬌小秀麗的少女,正坐在自己的閨房裏,白嫩小手捧著本書,搖頭晃腦的專心念書。

    這名少女,正是工部尚書秦秀的掌上明珠——秦靜貞,今年年方十六,備受父母疼寵,是個標準的嬌貴千金。

    她的臉蛋就跟她的人一樣,小巧極了。巴掌大的臉,配上秀麗的眉眼,偶爾皺起的可愛鼻頭,讓人忍不住想狠狠捏上一把。紅嫩小嘴老是噘著,似乎心裏有天大的下滿。

    看著看著,她小手突然往幾上用力一拍,杏眼圓瞪,怒火旺盛。

    「氣死人了,瞧這崔鶯鶯,怎麼就這麼容易上張生的當?想也知道全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聽那廢物隨便作個幾句詩,就把自己託付給他了?糊塗!糊塗!」

    秦靜貞身旁放著一大迭書。這些東西,都是她的姊妹淘們私下偷偷傳閱,一個看完就傳到另一個手上,而秦靜貞不止打算看,甚至想全部都自己親筆謄上一遍,以後想看就看,那有多好!

    而在她手上的,正是一本《會真記》。這是全天下父母恨不得燒盡毀絕的「邪書」。不過她可是看的津津有味,全然投入了劇情中。

    當看到張生想盡辦法,甜言蜜語就為了接近鶯鶯時,只聽到秦靜貞激動尖叫:「卑鄙!卑鄙!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竟拿文采去做這種無恥勾當?」

    再看到張生棄鶯鶯而去時,秦靜貞簡直氣到七竅生煙,不忘拿起筆加注眉批。

    「此等負心漢,人人皆得而誅之!」

    秦靜貞就這樣一邊翻書,一邊罵人,居然也不覺得口渴,最後念到崔鶯鶯訣別之詩,甚至還掉了幾滴眼淚,再偷偷用袖口拭去。

    「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唉,真可憐,崔鶯鶯真可憐……」

    秦靜貞合上書,白嫩小手支著下顎,大歎口氣。雖然《會真記》寫得很好看,可是,她就是覺得崔鶯鶯很笨!

    為什麼要為一個男人愛的要死要活?為什麼要被一個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看吧,最後還不是被男人給拋棄!

    秦靜貞看了這麼多愛情故事,只體會到一個道理,那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負心漢!

    如果跟一個男人青梅竹馬,若將來這男人功成名就,就絕對會去攀附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拋棄自己的糟糠妻;如果已身為富家幹金,嫁的丈夫肯定跑去酒樓和妓女風花雪月,甜甜蜜蜜,還自認風雅。

    天啊!這多麼可怕?

    到目前為止,秦靜貞所看到的故事中,唯一可以認同的,就只有《李娃傳》。

    李娃身為一個娼妓,卻能把一個自認聰明有才華的男人耍來耍去、錢財榨光,再把他一腳踢出了門。

    而後這個男人潦倒落魄,四處乞討,最後乞討到了李娃的門口,她憐憫心疼,便替自己贖身,陪伴這個男人,甚至助他成就功名,自己也成了誥命夫人,多風光呀!

    瞧,全天下女人當如是也!

    要一個男人生就生,要他死就死,要他往北他不敢往南,要他往東他便不敢往西,這才顯得出女人的本事嘛!

    越想越是開心,秦靜貞的水嫩小臉上,漾出一抹傻楞楞的微笑。

    「要是我呀……才下要依附男人過日子呢。如果能像李娃那樣,多好?嘿嘿嘿嘿……」

    秦靜貞還支著小臉在傻笑,卻聽到房間外頭傳來徐緩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住後,接著響起嬌柔的女音。「喜蓮,靜貞呢?在下在裏頭?」

    秦靜貞一聽就知來者是自己的娘親,慌張的想把所有書藏起來,於是櫃子裏丟一些,床褥下丟一些,只求不要被娘看到。

    喜蓮是秦靜貞的貼身女婢,秦靜貞為了讀這些禁書,特地把婢女支開,要她到外頭焚香烹茶,別來吵自己。

    「小姐在房裏呢。」喜蓮年紀還小,以稚嫩的聲音恭敬回道。

    「嗯。」

    秦夫人應了聲,推開房門進來,正巧看見秦靜貞乖乖巧巧坐在房裏撚針刺繡,秦夫人睨了她一眼,脫口而出。

    「別裝了,靜貞。」

    對秦夫人來說,自己的女兒是哪塊料,她會不知道?

    秦靜貞被這樣一戳破,也索性拋開針線,反正這種事她做下來,她生平只喜歡看書、撫琴,尤其愛瞞著爹娘,向府裏的伶人學唱歌跳舞。

    「你剛剛是不是又在看那些下流的書?」秦夫人秀眉一挑,環顧四周想找出女兒的罪狀。

    「沒有啊!」秦靜貞無辜的眨動雙眼。

    秦夫人年過四十,但保養得當,容貌姣好,再加上長年養尊處優,整個人可說是雍容華貴,豔光四射,絲毫下減當年魅力。

    她雲鬢上方點綴粉紅牡丹,額前染上一抹嫣紅,豐胸呼之欲出,雪白肌膚在朱紅薄紗之下隱約可見,正是時下最流行的裝扮。

    和秦夫人相比,秦靜貞的打扮就稍嫌樸素了些。她穿著方便活動的淺紫窄袖上衣,身上披著件繡金坎肩,秀髮挽成雙髻,看來俏皮可愛。

    聽見秦靜貞否定的飛快,秦夫人毫下客氣的賞她一個大白眼。

    「我就姑且相信你的話。那種書少看為妙,只要你乖乖聽爹娘的話,選個好姻緣,就絕對不會像那些書裏的女人一樣下場……」

    秦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噘著一張小嘴辯道:

    「才怪呢!我記得玉琳表姊,就是乖乖的奉父母之命,嫁給了一個小小的、小小的侍郎,結果憑表姊的力量,讓他官運亨通之後,那個臭男人居然自命風流,成天在酒樓妓院徘徊不去,甚至還想娶妾!」

    「呃……這……」被女兒這麼一反駁,秦夫人傷腦筋的皺起眉頭。

    「還有,馨兒堂姊不也是嫁過門沒多久,丈夫就娶妾娶了好幾個,把堂姊氣到自己也去養面首?唉,真是淒慘。」秦靜貞一邊說,小腦袋一邊晃個不停。

    「那你想怎麼樣?表姊堂姊們的婚姻關你什麼事?拿這些當藉口,你分明就只是不想嫁人而已。女人總歸是要嫁的,只要把丈夫的錢財控制好,嫁了以後隨便要做什麼也由你……」

    秦夫人正努力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女兒時,秦靜貞突然眉頭一蹙,雙眼睜大。

    「等等,娘,你為什麼突然來跟我說這些?」

    這實在太可疑了,秦靜貞深知自己的娘,平日最有興趣的就是又做了什麼新衣裳,又打了哪些斬首飾,對於她這獨生女,向來放牛吃草,不怎麼管東,如今卻苦口婆心的,突然跟她談起「女人的歸宿」?可疑,太可疑!

    秦夫人掏出朱紅手絹,掩嘴尷尬微笑。

    「嗯……這個……」

    秦靜貞的大眼睛危險的瞇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秦夫人微歎一口氣,當初她跟老爺一起為剛出生的女嬰取名叫「靜貞」,就是希望她淑貞嫺靜,怎地越長大越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個……靜貞,想想嘛,你也都二八年華了,最近上門提親的人越來越多,前幾天你爹跟我提過,有一戶人家相當不錯,是江南姬家。他們家世顯赫,姬家的少爺聽說又是文采出色,風流倜儻……」

    「娘是見過他哦?」

    「呃……沒有……」秦夫人努力想挽回頹勢。「可是文采這種事騙不了人的,那群江南的文人們都直誇他……」

    「沒親眼看見什麼都不算!」秦靜貞小小的身子往床上一跳,嘟著嘴說:「所以,我——不——嫁!」

    「秦靜貞!也不想想是誰這麼辛苦生下你、養大你的!」秦夫人被她的話氣的渾身發抖。

    「聽說養大我的人是奶娘,娘只是想玩小孩的時候,會過來逗一逗而已。」

    「那也一樣啊!你也不想想,因為我生了你,害我身材變形,美貌平白損失大半耶!而且你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沒一天安分,又踢又打,痛死我了!我那時就該知道,生出來的准是一個小魔星!」

    「哪有?我記得我在你肚子裏的時候,都乖乖的不哭也不鬧,哪有踢你肚子?我絕對沒有啦!」她秦靜貞絕對不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

    「還敢說沒有?你這種小孩,愛頂嘴,愛反抗……你……你……」秦夫人臉色都青了。

    「你根本不是我親生女兒!我的親生女兒一定乖巧又可愛,我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你也不是我娘!我親生的娘一定又溫柔又體貼,也不會逼我去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你、你,你有膽子就再說一次!」

    裏頭一來一往,讓外頭的喜蓮聽的猛搖頭,這對母女,分明像到不會有任何人會去懷疑她們的血緣關係。

    最終,就像母女吵架每一次的結局一樣,秦夫人氣衝衝的走出門外,然後再撂下一句狠話。

    「秦靜貞!我這次一定會把你嫁掉!留你這種女兒在家裏氣死我幹什麼!」

    她撂完狠話就走,而秦靜貞則氣呼呼的坐在自己房間裏,直到嬌小的喜蓮推開門走進來,用稚嫩的聲音勸著自家小姐。

    「小姐,你為什麼老是要惹夫人生氣?如果好好的說,說不定夫人會打消主意……」

    「你放心,她絕對不會。不管我好言好語,還是大吵大鬧,她要做的事都會做下去啦!她就是這種固執的女人!」

    「可是……小姐您也跟夫人一樣固執啊……」

    話才說完,喜蓮就被秦靜貞瞪的縮起身體。

    秦靜貞躺在床上,煩躁的滾來滾去,嘴裏還喃喃念著。

    「討厭……我絕對、絕對不嫁!」

    天下男人都是負心漢,叫她將終生委託給臭男人,她才不要!秦靜貞的漆黑瞳仁隨著思緒不停轉動。

    至於喜蓮,則怯怯的看著秦靜貞,她總覺得,小姐不是那麼容易聽話的人,這次的婚姻,看來沒這麼容易如夫人所願了……

    *****

    就在京城秦家吵的如火如茶的當頭,杭州姬家卻如以往一般,人來人往,忙得不可開交。

    姬家在江南富甲一方,這樣的產業當然不是憑空可得,得投下大量的心力跟人力,才造就今日的繁華。

    姬家本由姬老爺所一手掌管,但這幾年來,姬老爺漸漸放手,將大小事交給第二代姬家少爺——姬天淨打理。

    今日也是如此,姬天淨從昨晚開始,便沒有離開過書房,一直在和堆到跟人同高的帳簿書卷搏鬥。尤其再過幾個月,便到了該繳納稅賦的時節,更是一點也閑不得。

    姬天淨右手拿筆,左手俐落的打著算盤,好下容易清算完一部分的帳本,伸個懶腰,歎口氣,用手指揉了揉濃眉間日益增加的皺紋。

    姬天淨今年二十有四,臉部線條有如刀刻般的剛毅,濃眉俊目,再加上先祖混著北方胡人血統,身材挺拔之極。

    他本就是江南著名的風流才子,平日空閒的時候,一襲儒生長衫,姿態優雅,豐神俊朗,不知迷煞多少江南懷春少女的芳心:但最近因疲勞過度,臉上可說是殺氣騰騰,只怕一出門,要嚇壞不少小孩子。

    *****

    一旁的書僮六儀,便是滿臉恐懼,將剛剛才從外頭送上的帳本,全迭在姬天淨面前的桌上。

    姬天淨看到,蹙眉好一會後,才緩緩吐口氣,冷冷瞄六儀一眼。

    「這又是哪來的?」

    「嗯……這本是布坊送來的……這本是今年那些佃農該繳交的田租,還有這是藥材鋪子的……」六儀努力的二點給他聽。

    「怎麼現在才呈上來?」

    「布坊上次買的那批貨,貨款最近才結清:田租則是前陣子佃農們才把積欠的租款繳納完,還有藥材鋪子……」

    「得了,別說了。」姬天淨心煩的揮揮手,反正不管原因是什麼,他還不是得把這些帳簿再審一次。

    書房裏的姬天淨正忙得焦頭爛額,門外卻有一個婦人扭扭捏捏,不知該不該進來。過了一會兒,婦人終於下定決心,推門進了書房。

    「天淨……」婦人輕聲開口,像怕一個不小心,引來兒子不悅。

    「娘,什麼事?」姬天淨頭也沒抬,手指仍在算盤上,劈哩啪啦的飛快打著。

    「天淨,娘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姬夫人笑的很賊。

    「喔?」姬天淨隨口應了一聲,腦子還在為這些糾纏不清的帳簿煩惱,完全沒把心思放在姬夫人身上。

    「娘給你定下了一門親事。」姬夫人笑瞇瞇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是嗎?」姬天淨頭抬也沒抬。怎麼布坊上上個月購買的布匹,貨款跟實際收到的款項不合?

    他唰的一聲又把算盤珠子歸位,重新算一遍。

    「你可知對象是誰?是京城的秦家。秦大人官拜工部尚書,而且五代皆在朝為官,背景多顯赫呀!這可是難得的好姻緣!」

    「工部尚書?」

    姬天淨耳朵只聽進這四個豐,這次的水運工程,正需要朝廷工部的協助。若能攀上關係,工程辦好,鐵定再大賺一筆!

    見兒子總算有了些許反應,姬夫人熱心的將秦靜貞的畫像,掏出來給他看,而姬天淨只是淡淡的掃過一眼,便隨便點頭。

    「嗯,還行。」

    在他眼中,「工部」這兩個字,還比此女的長相重要。

    「什麼還行?說起秦家的夫人,當年也是馳名京城的美人兒,生下的女兒哪有差的?而且,這位幹金閨名叫做「靜貞」,一定是個溫柔嫻雅的女子吧?」

    姬夫人說的很開心,但姬天淨依舊不冷不熱的回一句。「或許吧。」

    「什麼或許吧?,兒子,你好歹也積極一點,說聲要不要,我也好替這門親事拿主意啊。」秦夫人不悅皺眉。

    姬天淨總算放下算盤,托著下巴思考。

    要?不要?他這一生到目前為止,還從未遇見過令他傾心的女子,所以不管娶誰,好像也都沒什麼差。

    但是姬家需要一個女主人,當他在外頭忙碌的時候,她能在家裏打理一切,讓他安心。

    至少這位從來不曾謀面的秦靜貞,算是大家閨秀出身,這點本事應該還有吧?

    再加上她的父親在朝為官,擁有姬家最缺少的「關係」。

    看來這是場穩賺下賠的生意嘛!

    「鏘啷」一聲,姬天淨腦子裏的算盤盤算完畢,乾脆回答:「行,就娶她。」

    聞言,姬夫人雙眼發亮。「兒子,你認真的?!」

    老天有眼,她這兒子生下來二十四年,從未拈花惹草,潔身自愛的叫她這為娘的都替他擔心起來,如今兒子總算對一個女人產生興趣了!喔!老天保佑!

    只是姬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兒子只是對那女人的背景身家有興趣罷了……

    「對,我認真的。」說罷,姬天淨依舊埋首在帳本堆裏。「反正我總歸要娶一個女人傳宗接代,又懶的跟其他人一樣,花時間玩那鳳求凰的遊戲,如今這樣,豈不是最適合我?」

    *****

    姬天淨說到這,想起他那一群朋友,自認風流,沒一個肯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乖乖成婚,個個都嚷著要追尋真愛,成天流連風花雪月,為了迷上的歌伎、舞伎,不惜花上大把銀子,說真的——他完全不懂那些人的心態為何。

    「兒子,你肯就太好了!」姬夫人感動的拍拍他的肩。「接下來的婚事,一切都交給娘去辦!包准辦的豪華風光,完全不墮了姬家的面子。」

    「嗯,那就交給您了。」姬天淨厭煩的應了一聲,娘願意接手這事最好,他為了家業忙不過來,實在不想把心力花在別處。

    「沒問題,沒問題!」得到滿意的答案,姬夫人笑的面如春花。

    *****

    只是,世事並非盡如人意。

    兩個月後的杭州,爆發了一件天大的事,足足讓杭州的人們津津樂道半年。

    那就是——杭州首富姬家少爺,姬天淨的婚禮上,只有新郎,不見新娘。

    婚禮當天,姬天淨好不容易從繁忙的事務中脫身,換上一身大紅喜袍,在姬家的大堂上,席開六十桌,接受所有遠道而來賓客的祝福,他努力的掛著滿臉笑容,因為這些客人不僅僅是客人,也是姬家所有生意往來的物件。

    但等啊等的,本來算好從京城出發的新娘子,應該在今日到達姬家,可是一直等到中午,都沒人影兒。

    姬天淨的笑容漸漸有點掛不住了,賓客之間的竊竊私語也讓他震怒。

    一旁的姬老爺和姬夫人,都有點等不下去了,低聲說:「要不要出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事耽擱了?」

    姬天淨的心裏,早已有如一把火在狂燒,這未來的妻子,還沒過門,就等於在眾人面前掮了他一巴掌,給他難看。

    「她有長腳,自己會走進來!」他語氣陰冷的叫人害怕。

    話音方落,就一個僕人匆匆從門外走進,貼在姬天淨耳旁說了幾句,瞬間,姬天淨的臉色鐵青。

    從京城來的隊伍,全部人都到達姬府,只缺了一個,那就是新娘本人。

    秦靜貞在前往江南的途中,逃——跑——了。

    這是他姬天淨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受過的最大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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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哈哈哈哈——這真是天下奇聞!連臉都還沒見到,新娘就嚇的逃跑了,天淨老兄,你要檢討檢討喔!」

    坐在江畔的富春樓中,解政儒很沒有同情心的邊狂笑,邊用力拍打姬天淨的肩頭,姬天淨臉色臭的難看,把這位兄台的大手拉開。

    「請你別再拍了,很痛。」

    「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就——哇哈哈哈!八成你樞門的德行,已經傳到京城去了,未來的大嫂怕以後過門得縮衣節食,當然包袱款款就跑啦!」

    「政儒,你不張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始終坐在一旁淺酌的卓子陽,有些看不下去,放下手中的酒杯勸道:「好了,政儒。你再講下去,天淨翻臉我可救不了你。」

    他們三個人都是杭州著名富商的子弟,也是莫逆之交,從小一塊長大,對彼此的個性再瞭解不過。

    解政儒瞄了姬天淨一眼,果然發現這小子的俊臉已鐵青大半,只得識相閉口。

    姬天淨是他們這三人中,最潔身自愛的一個。

    解政儒和卓子陽閑來無事,便會上青樓酒家尋歡作樂,就只有姬天淨,不管怎麼拉,他總是以事務繁忙為由拒絕。

    好不容易等姬天淨處理完這次賦稅的事,得了點空閒,又遇到被逃婚的事,真是慘透了。

    「,天淨,咱們也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兄弟了,是不是?」解政儒眼睛滴溜溜的轉動,手搭上姬天淨的肩。

    姬天淨防備的挑起眉毛,每當這傢伙攀關係時,通常都沒好事。

    「是又怎樣?」

    「兄弟瞧你被甩了這麼難過,來,別惦記著那個連臉都沒見過的女人了,兄弟帶你去開開眼界。」

    「開眼界?」姬天淨蹙眉。

    「是啊!杭州地靈人傑,才子美人最多,你生在杭州,沒有去好好見識見識,可就真的太對下起自己了,你說是不是,子陽?」

    解政儒頭一轉,問卓子陽的意見。

    「是啊!」卓子陽也希望姬天淨能夠更放開一些,不要為了一次逃婚的事耿耿於懷。

    天下美人何其多,尤其在蘇杭之地,女子個個清靈水秀,只要姬天淨肯放開身段,結交紅粉知己,一定很快就能把下愉快拋到腦後的。

    「你要我……上青樓?我不想去,我不喜歡把錢花在沒意義的地方。」姬天淨腦子打了打算盤,出口拒絕。

    他不知道把錢花在那些女人身上,就只為了讓她們陪自己飲酒作樂、彈彈琴、唱唱小曲,有何意義可言。

    「天淨,你真揠門。」解政儒翻了下白眼。

    「這不算樞門,這叫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口上。」姬天淨出言指正他。「上次去你家時,伯父才交代過我要勸勸你,別再花這麼多錢了,否則就算有金山銀山,都會給你敗空。」

    「是、是。好啦,你不去,我自己要去宜春閣找我的翠綠了。」

    見解政儒站起,卓子陽也跟著收拾東西站了起來。

    「子陽,你也有事?」

    卓子陽神秘一笑。「我也是有幾個紅粉知己要陪的。」

    見兩個朋友全都見色忘義,很沒朋友之情的拍拍屁股走人,姬天淨一人獨坐在樓上,隨意吃了點小菜,暍了點酒,便坐不下去,索性離開富春樓。

    目前正值鶯飛草長之季,江南美景無限,行走於富春江之旁,可見遠處青翠山色,近處清麗河水,偶有畫舫扁舟經過河面,留下淺淺波紋。

    沿著河岸全是黃澄澄的油菜花田,白牆黑瓦的民房,姬天淨閒適的走在岸邊,任由微風吹拂,彷佛世間一切俗事都可一掃而空……

    「,你瞧,那是下是姬家的少爺啊?」

    路旁經過的小姑娘,嬌笑的話語隨著清風傳送而來。

    「是耶,長的真好看。」

    這句話讓姬天淨浮現淺淺微笑。

    「不過,真可憐,聽說婚禮當天,被自己未過門的夫人拋棄了呢……」

    「唉,真可憐喔。」

    「被拋棄的女人叫棄婦,那被拋棄的男人叫什麼?」

    「棄夫?」

    小姑娘們指指點點,咯咯嬌笑的走過,徒留姬天淨一人站在原地,頗想仰天長嘯。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個叫秦靜貞的女人!全是那女人害他身敗名裂!如果被他抓到,他非好好回報她不可!

    為了怕又被人認出他是那個「棄夫」,姬天淨刻意挑沒人的小巷子走,民房與民房之間的小巷子極窄,但從圍牆中探頭出來的杏樹柳樹,卻又替這狹窄巷弄增添幾分顏色。

    當他正在這其間漫步時,卻聽到遠處傳來些許聲響。

    聽起來似乎是琴聲……姬天淨朝聲音來源處走近了些,琴音越來越清楚,又急又快,不似中原的曲調,反而更像胡族音樂。

    撥弄琴弦之人的琴藝極為高超,一撚一弄,聲聲琴音都像敲打在聆聽的人的心上,讓人隨著琴音情緒起伏。

    姬天淨的好奇心整個被勾起了,他平日不曾上青樓或酒樓見識歌伎舞伎,家裏也沒有養著伶班,這樣的音樂還是第一次聽聞。

    他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追隨著琴聲,就怕在琴聲停止之前,來不及尋到撫琴之人的芳蹤。

    終於,他停在一處小巷中,面前有一扇微開的木門,琴音便從裏頭緩緩流泄而出。

    欲尋撫琴者的急切心情,讓姬天淨顧不得禮數,將門輕輕推開,眼前便展現出一個開滿了各色花卉的後花園。

    花園中一條婉蜒小徑綿延而去,小徑的盡頭是個小亭子,撫琴之人端坐其中,專心一致的撥弄琴弦,絲毫沒有注意到姬天淨的出現。

    這對姬天淨而言是好事,他可以好整以暇的站在原處,看著這位彈琴的少女。

    少女的烏黑秀髮梳成兩邊垂髻,雲鬢上斜插著一朵珠花,身上一件鵝黃色窄袖衣,淺紫色的長裙,纖纖素手按住琴弦,一旁還擺著琴譜,只見她小臉微側,專心閱讀著,讀了一會兒,抬頭沈思後,再試著照琴譜彈奏。

    姬天淨靜靜注視著少女,少女擁有白裏透紅的雙頰,細緻的眉眼,嫩紅雙唇不自覺的微微輕啟,彷佛在遞出無聲的邀請。

    ——很美。

    她簡直就像最好的畫家所繪出的畫中麗人,如此豔麗。

    姬天淨就這樣斜倚在木門旁,星眸半閉,欣賞少女偶爾撥動琴弦所發出的美妙之聲,她有時彈著中原高雅的曲調,偶爾音樂一轉,成了胡族熱情且輕快的聲音。

    突然之間,琴音霎時停止。

    姬天淨睜開雙眼,發現亭中的少女直視自己,一雙柳眉蹙著,看來不太高興。

    唉呀呀……被發現了嗎?姬天淨苦笑起來。

    少女出了亭子,沿著花徑緩緩走來,最後停在姬天淨面前。她水靈的雙眼在姬天淨渾身上下看了好幾遍,最後才終於開了口。

    「你是誰呀?怎麼站在這邊偷聽我彈琴?」

    麗人開了口,似乎不像姬天淨原先所想像的文靜優雅,反而嬌憨中帶點霸氣。

    這樣也好,畫中人幻化成了活生生的美人兒。

    「在下路過此地,聽到琴音優美,才下自覺的駐足停留。」姬天淨氣質優雅,輕搖摺扇回答。

    少女一雙眼睛,在姬天淨身上來來回回幾遍,最後細白小手往前一伸。

    姬天淨下解的看那只伸出的手。

    「請問姑娘這是?」

    「本姑娘的琴呢,是下給人白聽的。」少女說的理所當然。

    姬天淨嘴角抽動了下。「你……跟我收錢?」

    「當然,沒錢我就會餓肚子,餓肚子就沒力氣彈琴,為了下讓我餓肚子,給點錢下也是應該的嗎?」

    姬天淨更驚訝了,原來這姑娘是賣藝的?可是……怎麼看也不像呀!這姑娘儘管言語頗……直接,但渾身上下,還是散發著出身名門的氣質。

    姬天淨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還是回問她:「你要多少?」

    「嗯,我剛剛彈了一炷香,至少換過五支曲子,平日一首曲子是一兩銀,所以是五兩銀,還加上本姑娘陪你說話的費用,所以要再多給半兩,總共是五兩豐。」

    姬天淨瞧瞧少女要債要的很習慣的小手,輕鬆回以一笑。

    「姑娘這樣說就下對了。」

    哼,跟他這精明商人來這套?

    「……怎樣不對?」少女睜大雙眼,唉喲,她在杭州好歹也混了半個月,第一次有人敢不給錢!

    「在下站在這還不到一刻鐘,所以絕對沒聽到五支曲子,再加上姑娘你沒有一支曲子彈完,每首都只彈上幾個小節,在下還得費心分辨哪首是哪首,實在心力交瘁,所以賞銀全數抵銷,另外還有我陪姑娘說話的費用,這樣說來,姑娘還該給我三兩銀才是。」

    姬天淨笑得溫文儒雅,手卻同少女一樣,伸了出來。

    少女聞言臉色大變,叫道:「哪有這種道理!那只是我在練習呀,當然沒有一首曲子彈完,怎能跟我要錢呢?」

    「哦,只是練習?那也實在沒必要跟在下要錢了,是下是?」

    姬天淨笑的人畜無害,少女被反將一軍,可是氣的想跳腳。

    「算了,不給就不給,小氣鬼!」

    「謝謝姑娘誇獎。」姬天淨有禮的作揖:心裏可是笑翻了。

    最近心情頗糟,遇到這個小姑娘,還真出乎意料的抒解了他心頭鬱悶哪!

    少女沒拿到錢,嘴噘的半天高,就要回院子裏把門關上,姬天淨連忙開口。

    「請問姑娘芳名?」

    「鬼才告訴你!」

    「砰」的一聲,少女把木板門重重的關上。

    獨留姬天淨在門外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

    門的另一頭,少女氣的兩頰鼓脹。

    討厭、討厭、討厭!

    她已經夠窮了,不過想借機撈點生活費嘛,那個男人怎麼這樣小氣,居然還倒過來跟她要三兩銀?虧他長得這麼好看。

    想到姬天淨的模樣,她的俏臉些微嫣紅。說真的,她還從沒見過像剛剛如此俊

    爾卓越的男人,氣質高貴,容貌端正,可惜,個性跟講話怎麼這樣愛惹人生氣哪!

    翻翻系在腰間的荷包,裏頭只剩幾兩碎銀,看到自己阮囊羞澀,她悲哀的歎口氣。

    「不知道爹跟娘怎麼樣了……我逃走後,他們可還好?唉,家裏一定鬧翻天了吧……還有喜蓮,不知道會不會被娘責?……」

    原來,少女就是在嫁往江南的路上,偷偷逃跑的秦靜貞。

    當初她早就計畫好,等一離開京城,離開父母的視線,便要找個好機會逃走,於是,將自己所有的珠寶家當都帶在身上,但一路上隨行的僕婦,一直將她看的很緊,逃亡的機會,一直到進入杭州時才來臨。

    許是見她一路乖巧配合,所有人失了防心,一早便入睡,秦靜貞趁著半夜,脫掉那一身累贅嫁裳,將值錢的東西全放進包袱裏,便偷偷的從歇腳的地方溜走。

    當第二天早上,走在杭州城熱鬧的街上時,秦靜貞真的有種就此解脫的感覺。

    她從來不曾在沒有任何婢女、僕從陪伴的狀況下走在鬧街,也下曾來到這樣的水鄉江南,所以不禁笑開了臉。

    一個美貌少女單身走在路上,邊走邊東張西望,凡是經過秦靜貞身旁的人,都會多看她兩眼。

    或許正因為秦靜貞如此毫無防備,才會被人盯上。

    才逃走第四天,某天逛完鬧街後,她一摸腰間,就發覺自己—被、扒、了。

    她所有變賣珠寶所得的錢,都放在荷包裏頭,如今等於一無所有。

    本來的自由,霎時間變成惡夢。

    沒有錢,就沒有地方可以住,沒有東西可以吃,當她連自己身上的值錢衣物都當掉,換成粗布衣裳時,客棧也看出秦靜貞再也沒錢住房,便將她趕了出去。

    秦靜貞只好累了睡在破廟,餓了便討東西吃,她一個千金大小姐,何時受過這種痛苦?想回長安尋找爹娘,卻連旅費都湊不出來。

    最後,秦靜貞餓暈在某戶人家門口。

    當她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乾爽的被褥上,身旁的茶几上,還放著碗熱呼呼的粥。

    「好些了嗎?」一個美麗的婦人柔聲問道:「肚子餓下餓?先吃點東西吧?」一婦人將秦靜貞扶起,用湯匙舀起清粥,吹涼,再喂入她口裏。

    熱騰騰的粥,沒有放任何配料,清清淡淡的,就只是一碗白粥。

    這樣的東西,若秦靜貞還待在長安的家中,只怕還沒入口,便會叫下人撤走,如今吃了幾口,卻潸然淚下。

    「怎麼了?不合你的胃口?」

    婦人詫異的放下碗,掏出手絹拭去秦靜貞頰邊的淚。

    秦靜貞死命搖頭,吶吶的說:「不、不是的……而是……謝謝你,真的。」

    以前她只知道什麼是錦上添花,如今才知雪中送炭。

    婦人微笑,喂她吃完那碗清粥。

    秦靜貞後來才知,收留她的地方叫做「迎客居」,這裏不是普通的人家,竟是間青樓,而救她的人,正是這青樓的鴇娘。

    一開始秦靜貞有些驚訝,有些排斥,但感激隨即壓下這一切。

    管他這裏是哪里,畢竟,這是收留她的地方,不是嗎?而且,她不是最崇拜李娃?如今不就是一個大好機會,讓她能像李娃一樣,尋覓一個意中人?

    所以,為了報恩,也為了替自己籌措回長安的旅費,更為了完成她的夢想,秦靜貞憑著一身好琴藝、好舞藝,開始在迎客居招攬客人,不過,到目前為止,都還是賣藝不賣身。

    幸好她才藝出色,又懂得應對詩詞歌賦,上門的客人通常都是文人墨客一流,所得賞金頗多,她為了報答迎客居收留之恩,把大半錢都硬塞給鴇娘,只留了極少部分給自己。

    只是……秦靜貞把錢倒出來數數,照這種攢錢的速度,要籌措回長安的旅費,應該還要花上半年。

    如果能夠找個如意郎君,會不會快一點?

    想著想著,秦靜貞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剛剛的俊朗公子,白皙小臉瞬間嫣紅。

    傻、傻瓜!她在想什麼啊?像那種小氣鬼,最好趕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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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姬家的書房裏,如以往一般,充滿打算盤的劈哩啪啦聲,不過在算盤珠子撥動間,似乎……又多了哼著小曲的聲音?!

    六儀乎裏端著一大迭帳本,狐疑的看著自家少爺。

    姬天淨的心情,似乎一掃被棄婚以來的鬱悶,他眼睛盯著帳目,一邊算帳,一邊喜悅哼歌。

    「你家少爺怎麼了?」不知何時,一身白色長衫的解政儒,從六儀身後冒出,俊美到有些邪氣的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我的天啊,天淨這是在哼歌嗎?他是在笑嗎?算個帳也這麼高興,你們姬家近日是不是又做什麼生意,大賺了一筆?」

    解政儒不禁在心裏暗罵姬天淨,有賺錢的機會,竟不告訴自己的好兄弟!

    六儀馬上否定他的猜測,搖了搖頭。「解少爺,咱們姬家最近並沒有什麼喜事呀。」

    「那他的笑容是……」

    「不知道。少爺從幾天前開始就開心多了,這樣也好,老是記著那件晦氣事做什麼?」六儀開心的說。

    「哇,沒意思。」

    解政儒聳聳肩,他今日來找姬天淨,是看他最近心情不好,特地再來拉他出去解解悶的,怎知卻看到一張比六月天太陽還熱情洋溢的臉?這真是太沒意思啦!枉費他這好友的一番心意!

    「天淨!」

    解政儒喊了他一聲,姬天淨這才從自己的好心情中回神,笑瞇瞇的朝他點頭。

    「政儒,怎麼突然來了?我叫六儀去泡茶。」

    「不用,別忙,我很快就要走了。明天晚上你有空沒有?」解政儒毫不客氣的拉過一旁椅子,坐在姬天淨身旁。

    「有是有……不過,你要做什麼?」

    「帶你去花樓開眼界!」解政儒講的理所當然,一副上青樓很光彩似的。「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站起來。你被女人拋棄,就要找更多的女人,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沒興趣。」姬天淨難得的好心情又被破壞,蹙起眉頭回道。

    「不管你有沒有興趣,去就是了,明天晚上來接你。」

    「我說我不去……」

    「明天晚上,不見不散啊!」

    解政儒揮揮手轉身離去,根本不管姬天淨的拒絕。

    姬天淨歎息,看到一旁的六儀也是滿臉苦笑。

    「少爺,解少爺也是好意吧。前陣子少爺的心情真的不太好,一旁的人看的也難過呢。尤其是老爺夫人,都認為是自己的錯……」六儀頓了下,繼續說:「不過這幾天來,少爺的心情似乎又好了。可是有什麼好事?」

    「只是遇到有趣的人。」姬天淨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站起身愉快回答。

    算完今天的份,待會還要去巡視藥材鋪,一刻也閑不得。

    五天前,姬天淨在那處院落遇到少女後,接著再去過兩次。

    一次沒遇到人,另一次,是在兩天前,倒是碰上少女換了琵琶,細白手指撥弄帶著些許哀愁的音色。

    少女身上依舊是鵝黃窄袖上衣,不過換了件白底繡花的裙子,坐在車子裏,秀髮垂散在肩上,松松的用繩子系住。

    見到姬天淨,她瞪大眼睛站起身,一副脾氣要發作的模樣,但隨即不知想到什麼,小臉通紅,氣鼓鼓的坐回原位。

    「姑娘。」

    姬天淨站在木門旁,有禮作揖,不過秦靜貞沒有回應,氣呼呼的只管看自己的譜,彈自己的琵琶。

    「姑娘,在下又來了,可否聽姑娘彈奏?」

    姬天淨笑嘻嘻的說,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姑娘發怒的小臉,他就覺得特別可愛。

    「……隨便你。」

    秦靜貞側過臉去,而姬天淨打蛇隨棍上,索性進了門裏,沿著花徑走到小串旁坐下。

    等到近了才發現,小亭和下遠處的主屋都樸素之極,並非大戶人家的模樣。

    姬天淨這幾天來,一直在揣測這位姑娘的身份,卻又始終想不透。莫非她是小戶人家的閨女,閑來無事以音樂自娛?

    秦靜貞才撥了幾個音,突然抬起頭,凶巴巴的說:「我先跟你說,這是練習,沒有一首曲子會彈完,所以——不准跟我要錢!」

    姬天淨先是一楞,接著忍不住笑起來,秦靜貞一頭霧水的看著眼前這位翩翩佳公子,突然之間悶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姑娘,你真有意思。」姬天淨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支著下顎凝視秦靜貞,輕笑道:「請姑娘彈奏吧。」

    秦靜貞瞪著他。「我可不是為你彈的。」

    「在下明白。」

    姬天淨倚著石柱,一整個下午,院落中飄揚著婉轉動人的音色,久久不散。而且他敏感的發覺,這姑娘,似乎特意為他彈出幾首完整的曲子,這點小發現,讓他嘴角溢出微笑。

    而當姬天淨離開前,躊躇許久終於再次問道:「姑娘真的下能告訴我名字?」

    他可不想總是姑娘、姑娘的呼喊她。

    秦靜貞凝視他好一會兒,良久,才輕聲回答:「我叫……貞兒。」她在迎客居中,都是以此名示人。秦靜貞這名字,怎能被其他人知曉?

    「是嗎?貞兒……」姬天淨猜想,或許貞兒下願說出全名,那也無所謂,往後總會知道。「多謝姑娘告知。」

    姬天淨正準備轉身要走,突然秦靜貞喊住了他。

    「等等……那,公子的名字是?」

    「叫我天淨。」

    姬天淨笑的澄澈自然,讓秦靜貞看的些許恍神。

    *****

    「——貞兒。」

    想起兩天前少女告訴自己的名字,姬天淨往藥材鋪子的路上,喃喃念出口,嘴上還掛著淡淡微笑。

    「少爺,您到底怎麼啦?」一旁的六儀看的心驚膽跳,嗚嗚,這不是平常的少爺!平常的少爺哪會這樣沒事突然笑起來?

    「沒什麼。」

    姬天淨發現自己的失態,尷尬的咳了一聲,下馬便往藥材鋪子走進去。

    鋪子裏不少客人,姬天淨直接往掌櫃走去,卻聽到一個嬌嫩清脆的聲音,有些耳熟。

    「您剛剛說十帖藥是多少錢?」

    「一共六十文。」

    站在掌櫃身前的少女,背對姬天淨,看不到她的長相。

    那聲音和背影,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少女翻了翻手上的荷包,接著懊惱抬頭,低聲的說:「能不能算便宜些……我沒這麼多錢……」

    掌櫃蹙眉拒絕。「這怎麼行呢?咱們這鋪子已是出了名的便宜,再便宜下去,就要虧本了。」

    「那有沒有一樣能潤喉的,但價錢低些的藥材?」

    「這……沒有……抱歉,姑娘。」

    掌櫃看少女付不出錢,便將藥包打開,準備把藥收回去。

    姬天淨在一旁看的有些不忍,但他畢竟是做生意的,若他開了口,要掌櫃將藥送給這位姑娘,那其他客人會怎麼想?

    「沒什麼,還是謝謝你了,掌櫃……等我錢夠了,我會再來買。」少女低聲下氣的回答,將荷包揣入懷裏。

    見少女要走,姬天淨先一步閃到門外,直到少女走出藥材鋪的門口,姬天淨一瞥她的側臉,正是秦靜貞。

    秦靜貞的小臉上滿是沮喪,站在鋪子門口半晌,才輕栘蓮步離去。

    看到這副情景,姬天淨疑惑頓生,走進鋪子裏,對著掌櫃劈頭就問:「剛剛那位姑娘,你可知她是哪來的?」

    掌櫃瞧見是姬天淨,連忙恭敬的回答:「回少爺,小的不知。」

    「她常來買藥?」

    「大概三、四天來一次,都買些潤喉、或是治淤青之類的藥膏。」

    姬天淨實在不知道,貞兒究竟是做什麼的,他只知道她叫貞兒,或許在她名字中有個「貞」宇;他知道她常在後院彈琴,卻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做;如今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貞兒非常缺錢。

    難道……貞兒可是家裏有困難,需要幫忙?

    若下次去聽她彈琴時,帶著幾帖藥過去,貞兒可會高興?可是一想到若她開口問自己怎麼知道時,又要怎麼回答?

    姬天淨越想越覺得自己管太多,他為何要對一個隻曾有過數面之緣的女子,如此掛心?

    可是一想到貞兒離去時的沮喪面容,姬天淨又情不自禁的……將她牽掛心頭。

    *****

    第二天的夜晚,解政儒和卓子陽便依約到姬家府上,硬把姬天淨押出門。

    臨去前,姬夫人還擔心的瞧著這兩人。

    「你們……是要去哪兒?怎麼天淨一臉不願意的樣子?」

    「花樓。」解政儒笑嘻嘻的回答,又轉過身命令道:「子陽,你押好天淨,別讓他逃了。伯母,咱們帶天淨去見識見識,您不生氣吧?」

    姬夫人知道他們要帶兒子上花樓,擔心的臉色瞬間換上欣喜。

    她正發愁,兒子自從婚禮後,就不近女色到了連府裏的婢女都排斥的地步,如果能找到位紅粉知己,她這做娘的也安心點。

    「去吧、去吧,不用太早回來。」

    「娘!」

    「伯母真是開明。好啦,走吧!」

    就這樣,姬天淨等於是被硬押著上了馬車,接著馬車便喀登喀登的行駛,根本不顧他願不願意。

    姬天淨一張臉臭的活像剛賠掉十萬兩銀,不過解政儒跟卓子陽,根本不在乎他擺的臭臉,如果這樣他們就會怕的話,哪有辦法做十幾年的朋友?

    「天淨,我告訴你,待會呢,我們要帶你去的可是杭州最近才出名的青樓。聽說那裏新來的舞伎,不僅容貌嬌美,彈的一手好琴,跳起舞來更是風姿綽約,迷煞不少文人才子。」

    一手好琴?姬天淨冶哼了聲,難道還會比貞兒好?至少貞兒的琴,是他聽過最棒的。

    解政儒話音方落,卓子陽便接著說:「不過,聽說她傲的很,看下上眼的人,常常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不肯表演了。」

    「咱們可是約了好幾次,才排好今日拜訪,天淨,感不感謝我們?」解政儒邀功般笑道,沒想到自己的好心,馬上被人踩在腳底下。

    「不感謝。」姬天淨語氣更冶。

    「什麼?我就不信你對那樣的美人沒興趣!」

    「我就偏偏沒興趣。」

    「姬天淨!」

    「好了、好了,你們倆可不可以不要一見面就吵?」

    一旁的卓子陽,痛苦的揉著自個兒的太陽穴。

    *****

    等他們終於進了迎客居,花娘將他們迎人,安排在一間極為雅致的房間,房間兩側掛著輕紗薄幔,房內焚著熏香,香氣盈然,頗為雅致,而演奏樂器之人早已排坐一側,垂首等待。

    姬天淨冷冷的瞧著這排場,原來杭州城裏的男人們,就是天天流連在這樣的酒色世界裏。

    「天淨!」坐在一旁的解政儒輕輕推了他一下,要他回神。

    一旁演奏樂器的人,先用琴弦先撥出一個顫音,接著音色一轉,彷佛湣滴細流變成澎湃河水,細音漸漸加急加快,姬天淨微微蹙層,這種指法……他聽過!貞兒

    也是這樣彈的!

    可是那彈琴的人並非貞兒,琴藝也稍微遜色……

    正在這麼想的時候,一個穿著嫩綠薄紗的人影,從紗幕之後飄然而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足尖輕點,身體隨之迴旋,她身上的彩帶揚起,像是被風吹起的花瓣,伴著她的人影轉動。

    少女舞的輕巧,薄紗在她周身飄揚著,讓人看不清面貌,但姬天淨身旁的解政儒已興奮低聲說:「果真跳得好!」

    但姬天淨的眉毛卻越蹙越緊,這身影……

    琴聲由急轉緩,少女的舞姿也由快轉慢,水袖輕揚,一張豔麗之極的姿容,半隱半現,朝客人們勾出魅惑至極的甜笑,當少女的雙眼和姬天淨的眼神對上時,兩人同時一楞。

    跳舞的人正是秦靜貞,她沒有想到,居然會在此遇到姬天淨。

    怎麼會是他?他怎麼會來這?

    秦靜貞的腦子瞬間變的鬧烘烘的,她跳舞的時候,一向把那些客人當作會付錢的南瓜、冬瓜、胡瓜,這樣她就可以毫不在乎的輕舞媚笑,但……現在卻出現了天淨!

    而姬天淨也來不及反應,琴聲馬上又聲聲催急,秦靜貞笑容隱沒在飄揚長袖之後,再度轉動身體反復迴旋,但她身體己不若一開始般輕靈自然,因為她腦子中反復想著,他看到她跳舞取悅眾人,心裏會怎樣想?

    越想越慌,她的腳步也踉蹌了下。

    而看的津津有味的解政儒,又再度推推姬天淨,湊過去說:「天淨,你可知這舞伎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你,她叫……」

    姬天淨眼睛一直注視著場內,凝視那吸引他所有目光的美麗少女,而少女也因他的視線心慌意亂,腳步微微淩亂。

    突然,她絆了一下,兩片水袖像飛舞的蝴蝶般飄起——

    「貞兒!」

    差點落在地面上的豔麗蝴蝶,在千鈞一髮的時刻,穩穩當當的——落入姬天淨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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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變故陡生,坐在旁邊的解政儒和卓子陽,都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景象。

    姬天淨來之前是那麼的不願意,可是現在卻一把將美人抱在懷裏?虧他們還以為,此人是柳下惠,坐懷不亂呢!

    「這……政儒,天淨怎麼知道此女名叫貞兒?」卓子陽壓抑下住好奇心,低聲問解政儒。

    「你問我我問誰?說不定天淨對這方面的消息,比我倆還靈通……」

    當貞兒腳步錯亂跌倒時,音樂也嘎然而止。

    整個房間再寂靜下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擁著秦靜貞的姬天淨身上。秦靜貞的兩片水袖,大幅開展於身側,嫩綠的顏色襯的她肌膚細緻,光華內蘊,豔麗無雙。

    「貞兒……你……你怎麼會……」

    姬天淨凝視懷中少女,她和他先前在那小院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本來清秀素淨的臉,此時卻化上極豔的妝,眉梢唇角皆是含春,視線稍往下移,半裸光潔的酥胸

    因喘息起伏著……姬天淨突然將眼神栘開,不敢再看。

    而秦靜貞被他摟在懷中,神色慌張,好一會兒後,才想起他倆現在身在何方,又是處在怎樣的情況下。她、她現在可是在表演呢!

    這些日子來,為了賺回家的路費,在客人面前,她可是努力揣摩青樓姑娘該有表現,好不容易有了小小名聲,沒想到卻為了一個男人,破壞了她的演出。

    在跳舞時因心情動搖而跌倒,是多難堪的事?客人到這裏來,是為了被取悅,可不是來看她出糗的!

    想到此,秦靜貞用力推開環抱著自己的姬天淨,輕巧轉身,用袖子半遮容顏,綰出極輕、極美的微笑。

    「多謝公子相助……不過,剛剛只是表演的一部分,公子這樣摟著奴家不放,還真是折煞奴家了。」

    表演?她剛剛的失措,並非動搖,只是先前就如此安排好了的?

    難道這是青樓的新花招,好讓客人能享受一下救美的快感?

    姬天淨微楞,接著眼神漸漸陰沈,浮現怒氣。

    「喔?那這樣看來,倒是我多事了……」

    秦靜貞靜靜站在原地,依舊巧笑倩兮,像是沒有任何話語,可以打破她臉上掛著的笑。但其實在她的心中,還是慌張的。

    一開始見到姬天淨,她便是以真實的樣子去面對,而非以對客人的態度。

    如今,他卻突然又成了她的客人?

    這其間的落差,實在叫她難以自處。

    而姬天淨則冷聲說道:「政儒、子陽,我先回去了。」

    「等等!天淨,你才剛來啊!」

    解政儒連忙勸解,一旁的卓子陽則好整以暇的提醒。

    「天淨,這付了錢的——」

    以他們對他的瞭解,提到錢,他總該會留下了吧?

    怎知,姬天淨聞言,只是狠狠的瞪卓子陽一眼,更是怒氣衝衝的甩袖而去。

    這些傢伙,把他當什麼了?

    見姬天淨離去的背影,兩人默然良久,解政儒才開口。「子陽,感謝你的火上加油。」

    「……哪里。」

    兩個人垂頭喪氣的轉過身,瞧見美麗的舞伎滿瞼擔憂,聲音嬌柔的問:「請問……可是奴家做錯了什麼?」

    解政儒看到美人,俊美的臉習慣性綻開誘惑的微笑,哪里會去責怪她?

    「不要怕,你什麼都沒做錯,是那傢伙自己有問題。」

    「來,喝酒、喝酒!別因為這件事擾了興致。」

    姬天淨走後,一切如常,音樂再度奏起。

    只是當秦靜貞站在場中央,努力用自己最美的笑容,最豔的舞姿取悅客人時,眼睛卻不由自主的蒙上一層黯沈。

    *****

    本以為,那個男人不會再出現在小院落,但秦靜貞錯了。

    當秦靜貞照舊撥弄著琴弦練習時,男人又出現在花徑的那一頭,靜靜瞅著她。

    她一驚,手指施力不當,被琴弦反彈的力量彈到,不禁吃痛低喊。

    見狀,姬天淨緩緩朝她走過去,坐在亭子的石階之上。

    「原來……你是伶人。」

    這是跟她算帳來著?她也沒騙過他,只是……沒說出自己的身份罷了。秦靜貞

    將琴推開,直視著他,眼神露出一抹倔強。

    「我的確是唱歌跳舞取樂別人的,那又怎樣?」

    本以為姬天淨要責備她,出乎意料,他只是淡淡的問:「你很缺錢?」

    「天底下誰不缺錢?每個人都希望錢越多越好。」秦靜貞嘟著嘴回答。

    沒離開家前,她可不覺得錢多重要,現在可不同了,她努力工作,一方面為了賺錢回家鄉,一方面也希望能遇到自己的良人。

    「難怪一開始聽你彈琴,你便跟我要錢。」

    「思……」秦靜貞低下頭,其實她一開始開口要錢,只是有一點想嚇嚇這斯文公子的意味在。

    突然之間,兩張銀票放在幾上,秦靜貞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看銀票,又看看姬天淨。

    「你做什麼?」

    「我還想再聽幾支曲子。」

    姬天淨說的輕描淡寫,秦靜貞卻聽的怒火滿腹。

    他把她當什麼?她現在可沒營業啊!現在的她是秦靜貞,不是「貞兒」!難道她臉上寫著,「給我錢我就會彈琴」嗎?

    見秦靜貞臉色不豫,姬天淨以為她不滿意價錢,於是又多掏了兩張。

    「這樣夠嗎?」姬天淨其實想得很簡單,他想幫助她,可又不想施捨於她,讓她自尊受損,所以便想以想聽琴為藉口,讓她在迎客居的生意之外,能另外賺些銀兩。

    只是沒想到這種舉動在秦靜貞的眼裏,可完全不是這樣。

    「你——」

    秦靜貞氣極反笑,脂粉末施的清秀小臉,綻出一抹太過嬌媚豔麗的笑容,讓姬天淨不自覺皺起雙層。

    這樣的笑,在昨晚濃妝豔抹的貞兒身上或許合適,但絕對不適合現在的她。

    「多謝公子……」秦靜貞輕笑伸出纖纖素手,將銀票收入懷裏。

    既然他要給,那她就收。他想當客人,下想當朋友,那她就如他所願吧。

    「您想聽什麼曲子?」手指在琴上撥了一遍,秦靜貞客氣且生疏的問。

    這樣的語氣,讓姬天淨再度蹙眉。

    「你想彈什麼都可以。」

    秦靜貞將心中的怒火壓下,螓首微俯,手指熟練的挑動出美麗音色,反正只是要討好客人而已,這對於她來說,駕輕就熟。

    *****

    迎客居中,夜夜笙歌。

    「貞兒」的名氣在杭州城中漸漸響亮,不少文人都知她琴好,人美,舞跳得更是精湛。

    每夜,都有男人指定貞兒,要她出場跳舞。

    這下姬天淨才知道,為何貞兒要買跌打藥膏,整晚眺,腳不痛才怪!偏偏她又像要錢不要命似的,每晚都跳得淋漓盡致,深怕客人不滿意。

    為什麼姬天淨會知道貞兒每晚都有客人?那是因為,他每晚都在場。

    連姬天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他每晚都會去迎客居指名貞兒,但要她的可不只他一個。

    所以,每晚總有三、四個男人,欣賞貞兒跳舞。

    那些欣賞的眼神並不算什麼,姬天淨討厭的是那些眼神中帶著褻瀆的男人,他們的眼睛,彷佛可以透過貞兒的衣衫,看見她底下的身段、肌膚。

    今晚也是,秦靜貞換上一襲水藍衣裳,瞥見姬天淨又坐在客人席上,忍不住猛歎氣。

    每天表演的東西大同小異,就只有她身上的行頭不同,虧這位天淨公子還真是看不膩啊!

    而且每當她跳舞時,他總是坐在席間,雙眼灼熱的看著她。

    其他人的視線,秦靜貞再明白不過。

    他們將她當作舞伎,欣賞著她的容顏,欣賞她曼妙身軀,一點也不在乎她這個人,而她也將那些人,當作會掏出錢的客人罷了,可是天淨不是。

    他凝視她,凝視的是她整個人——從裏到外。

    這一點,每每讓她悸動。

    卻也讓她得花更多心思,讓自己專心一致在跳舞上,免得再度被他害到出錯。

    「貞兒姑娘……」

    秦靜貞猛然回神,輕笑著回應那呼喚她的人。

    本來還想稱呼那人的名字,但她卻連那人的姓氏都想不起來,秦靜貞索性懶得想。「什麼事呢,公子?」

    反正想不起來的,一律叫公子。

    「來,喝點酒嘛,美人兒喝酒,也格外有風韻吧?」

    那位「公子」看來已醉了,平日斯文的臉,此時卻挺惹人厭惡。

    「可是貞兒酒量下好……」

    秦靜貞臉上笑的很迷人,她習慣先說這句話,好擋些酒,客人可以喝醉,因為他們只需要喝這麼一天,她可是要喝長久的,每天都醉,要不了多久就垮了。

    而坐在對面的姬天淨,怒火已隱隱浮現,手緊抓住杯子,克制自己即將爆發的脾氣。

    「是嗎?那我喂你喝如何?」

    男人摟過秦靜貞的腰,便要親吻她紅唇,而秦靜貞微惱避開。這人沒長眼睛還是不識字?挑明瞭她賣藝不賣身,他是不知道嗎?

    「『公子』——您喝醉了。」

    這句公子,已講的略帶薄怒。

    秦靜貞看見姬天淨已站起身來,眼看又要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連忙用最嚴厲的眼色制止他。

    她若讓姬天淨干預其他客人的所作所為,於理上就不合,這種事,本該鴇娘來

    做才是。

    但姬天淨不清楚這規矩,這下更惱火了,他要幫她,她還不領情?

    他不打算聽她的話,就要走過來時,秦靜貞已經纖腰一扭,像水蛇般滑出那人的懷抱,反倒投入了姬天淨的懷裏,在他耳旁輕聲細語。

    「……帶我回你座位旁。」

    軟玉溫香在懷,姬天淨心神一蕩,隨即又覺得自己可笑,貞兒不過拿他當脫身工具。

    而秦靜貞還真的就依偎在他身畔,勸他酒,自己也偶爾輕啜幾口。

    「你這是幹什麼?」對她的殷勤,姬天淨不悅的問。

    「多謝公子相救啊。」

    秦靜貞笑的豔麗,纖細的手又為他夾起一筷菜肴。

    「喔?我不覺得我有救你什麼,不就靠你自己?」

    姬天淨的語氣帶著些許諷刺,秦靜貞凝視他,接著低語:「沒辦法呀……我怎能讓客人丟臉?」

    以前她剛入迎客居時不懂事,常一言不合便跟客人大吵,是鴇娘苦口婆心勸了她好多天,讓她明白——要討生活的人,是沒有資格任性的。

    聽出秦靜貞話裏的無奈,姬天淨心上一緊,沒再出言為難她。只是一整晚都霸佔著貞兒,無視于其他男人難看的神色。

    *****

    姬天淨從不曾迷戀女色。

    然而他最近的行為,已足夠叫他的親朋好友吃驚了。

    每晚跑青樓?而且,每晚部捧同一個女人的場?

    姬老爺、姬夫人不敢多問,全推到姬天淨的好友身上,叫他們負責問個水落石出。不過,基本上這算是件好事,總比姬天淨原先那種老僧入定的樣子好吧?

    他們甚至盤算著,如果天淨真的喜歡那個舞伎,那大不了花點錢娶回來做小,

    也未嘗不可。

    於是,解政儒就擔負了這個任務。

    當他走到在書房處理事情的姬天淨身旁,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開口。

    「呃,天淨……」

    姬天淨眉目糾結,看來似乎正被什麼問題困擾著,瞧見解政儒,也只隨口應了一聲。

    「你坐啊!怎麼最近瞧你常來?」

    「呃……」解政儒抓了抓頭。「是這樣的啦……伯父伯母想問……問……」

    姬天淨根本沒聽進他說什麼,直接扯解政儒過來,認真開口。

    「我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解政儒驚訝的瞪大眼,他都還沒開口,姬天淨就有話要問?還真難得耶,姬天淨不是一向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嗎?

    「如果我想讓一個女人,不要對其他任何男人笑,不要對其他任何男人投懷送抱,那我該怎麼做?」

    解政儒想都沒想,直接回答:「娶她。」

    姬天淨一臉懊惱。「你知道我不能。」

    「為什麼?」

    「我有婚約。」

    「可那女人逃跑了,而且是在婚禮當天!你到底顧忌什麼?」

    「就算如此,我也一樣有婚約。而且,我並沒有想要娶她,我只是想……只是相想……」

    姬天淨想起貞兒,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他厭惡看貞兒陪著別人喝酒談笑,也厭惡貞兒在其他人面前展露的萬般風情。

    他希望能獨佔貞兒的笑容,而不是讓貞兒像對其他所有男人一樣,嬌媚的叫他一聲「公子」。他希望……不一樣。

    「你說的……可是『貞兒』?」解政儒笑的開心極了,這下他不用親自開口,姬天淨就已經煩惱到主動詢問他,多好啊!

    「……」姬天淨無語,此一行為等同於默認。

    「簡單,像她這種女人……」

    「她不是『這種女人』。」姬天淨才聽一句,就冷冷反駁。

    解政儒歎口氣,看來好友陷的挺深。

    「好,抱歉,算我用錯詞。可是她的確是個舞伎,是收錢取悅男人的女人。」

    「所以?」

    「她需要什麼,你就給她什麼。給了之後,她便會乖乖待在你身邊,因為她之所以去向別的男人諂媚、微笑,全是因他們給她錢。所以,要讓她不看別的男人的方法,就只有給錢啦!」解政儒說的輕鬆自然。

    姬天淨有些困惑且掙扎。

    他並不喜歡這樣,用錢去買另一個人?這對雙方來說,都並非愉快的事。可是,貞兒不也的確為了錢,可以向任何一個人展露她的笑容?思及此,他想要獨佔她的心,便掩蓋一切。即使是用錢也好……他想要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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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華燈初上,月光清華如水,照蘊四方。而今夜的迎客居,又開始了一場富麗繁華的饗宴。

    不過今晚的秦靜貞,並未迎接客人,而由其他花娘替代。

    她坐在房中,楞楞的看著那些本不屬於這裏,卻堆放四處的華麗錦緞盒子。

    「這都是那位每晚來捧場的公子所贈。」

    鴇娘等所有搬運物品的人都出去了,才坐在她對面,開口說道。

    秦靜貞隨手打開一個錦盒,裏頭皆是顏色鮮豔,織工細膩的布匹。再打開另外

    一個,則是一對通體翠綠的玉鐲子,她將鐲子貼在臉上,卻一點也不感覺冰涼,反而溫溫熱熱,像是一個人在輕輕摸著她的臉。

    「這玉是暖的……」秦靜貞喃喃說道。

    「好的玉都是這樣。這樣一對暖玉鐲子,可是價值連城啊。從這就知他對你的用心。」鴇娘左一句,右一句,都不住稱讚著送這些東西來的姬天淨。

    「那又怎樣?又不是沒見過這種東西。」

    秦靜貞將鐲於放了回去,她從小生長在富貴之家,好東西難道還見少了?

    「男人願意送這等好東西,給一個跳舞的伶倌,這種事我可見的不多。」

    鴇娘遮著嘴輕笑,惹的秦靜貞有些不悅,噘起紅唇問道:「他送這些東西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你說呢?還不是只有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

    唉喲,說那麼明白不就不好聽了?鴇娘支著額頭不太想回答,可是看秦靜貞一臉不甚明白的模樣,也只得說了。

    「不就是……呃……就是要『包』下你羅!」

    「包……包我?」

    秦靜貞先是不信的眨眨眼,環顧四周那一落又一落的物品之後,突然一陣失望及難過掠上心頭。

    原來男人真的就是這樣,即使是他,也毫不例外。

    先是稱讚你的琴藝,再來藉故親近你,當以為你是小家碧玉時,還會存著幾分敬畏之心,一旦認為是可以用錢打發的女人,膽子就大起來了。

    說來說去,男人想要的還不就是她的身體?唯一不同的,是天淨願意出最多錢買下這副皮囊吧。

    「請退回去吧,我發過誓,不賣身的。」秦靜貞冷冷回答,再也不看那些東西一眼。

    「對方說的很清楚明白,他不要你陪宿。」

    鴇娘說的話,讓秦靜貞豎起耳朵。不要陪宿?花這麼多錢,居然不想要那個女人的身體?沒搞錯吧?

    「他只有三個條件。只要接受這三個條件,這些東西就全屬於你。而在他包下你的這段期間,你的生活,由他安排。」

    多麼動人的提議?連鴇娘聽到來接洽的解政儒口中,說出這些話時,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就不信秦靜貞不心動。

    果然,秦靜貞的好奇心被挑起。

    「什麼條件?」

    「首先,不准對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笑。」搗娘輕咳了下,緩緩開口。

    而秦靜貞聽到這個條件,倒也沒什麼異議。

    誰喜歡看到自己花錢買下的女人,還去對別的男人諂媚?男人要的,不過就是滿足自尊心而已。

    「第二,在這段期間,你只能為他一人跳舞。」

    「這容易。」秦靜貞暗道:這筆錢未免太好賺了?

    「你還沒聽到第三點呢……」鴨娘突然笑的很賊,好像第三點是多有趣的事一樣。

    「第三點是什麼?」

    「這段期間,你只能想著他一個人。無論什麼時候,醒著只能看他,睡著也只能夢見他,你的心思要纏繞在他身上,再沒有別的人存在……」

    秦靜貞聽著,彷佛看到姬天淨就在她的眼前,要她凝視他、屬於他。想到這,她的臉像火燒一般倏然嫣紅。

    人會在什麼時候……只想著對方,只念著對方?

    這男人在想什麼?這種要求,豈不……豈不……跟要她愛上他沒兩樣?

    「這男人可真有意思。他花錢,但不想要你的人,只想要心。有意思……」鴇娘若有所思的輕歎。

    「這、這怎麼行?!我的心思又豈是能控制的?我無法保證,我一定看著他,想

    著他……」

    秦靜貞有些慌了,這條件她做不到!

    「這些東西還給他吧,這條件我不答應。」

    鴇娘蹙眉瞅她。「可是,你只要接下這一筆生意,就不用再陪那些客人喝酒,也不用成天即使心裏不開心,也掛著笑臉了啊!怎麼想,都是接受他的條件比較划算。」

    「可是……我無法控制我的想法……」

    更何況,如果真做到天淨所要求的,只怕那時她已愛上了他!

    而若這事真的發生,當天淨厭倦她,要她離去時,她將會多麼痛苦?所以,她絕對不要讓這件事發生!

    「傻瓜,你可以假裝啊。」

    「假裝?」秦靜貞抬起頭,困惑重複。

    「假裝你始終想著他就好了。這沒有什麼難的,你只要偽裝自己的眼神,那就夠了。」

    「假裝……想著他?」

    這……真的很容易嗎?

    *****

    秦靜貞最終還是答應了姬天淨的要求。

    算算這些日子,她也為迎客居打響了些名聲,替這兒賺進不少銀兩,也算是報答了鴇娘對她的救助之恩。

    就像鴇娘說的,只要答應這筆生意,她回長安見爹娘的旅費可就有著落了,不用再被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杭州。

    在秦靜貞答應這筆交易後幾天,一頂轎子停在迎客居前,將她接往另一處。

    當到達後,她下了轎,發現眼前是一間小卻雅致的屋子。屋子就在河畔,四周皆是鮮黃且迎風搖曳的油菜花,澄黃和翠綠相互掩映,遠處又有楊柳青青,微風吹

    拂,細嫩柳條在河面上輕拂。

    往裏頭走,圍牆裏是座小巧庭院,種滿各色花卉,托紫嫣紅。

    小小的一間屋子五臟俱全,弄得精巧可愛,秦靜貞簡直愛極了這屋子。

    「貞兒小姐,我家公子交代了,等您看過屋子滿意後,就去富春江畔的渡口,公子在那兒等您。」送她來的僕人,恭恭敬敬報告著。

    「去那兒做什麼?」

    「您去了便知道了。」

    秦靜貞有些狐疑,也對這剛見面的小屋子有些依依不捨,但還是再度乘上了轎子,往江畔渡口去。

    當坐在轎子上,秦靜貞伸出手,掀起轎簾往外凝視,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不禁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不曾這樣在杭州的街頭走過,對這裏的記憶,還處在落魄流浪的那些日子,想起當時,再對比今日,簡直就像兩種迥異人生。

    *****

    姬天淨早巳包下一艘畫舫,等待她的來臨。

    他雖生在杭州,可這麼風雅的事,還真沒做過幾次。他總嫌包畫舫遊湖太過浪費,所以杭州的好山好水好風光,他也沒見識過幾次。

    不過,凡事總要有個開頭嘛!

    姬天淨矗立在船頭,看著不遠處市街小販叫賣,行人穿梭,等待許久,終於看到從轎中走出一抹他心系的身影。

    而秦靜貞下轎後,凝神往渡口看去,也瞧見站在畫舫船頭的姬天淨,突然之間心跳的飛快,但隨即強自壓抑,臉上綻出最豔的迎客用笑容,她得時時提醒自己,千萬別忘了他們兩人的關係呀!

    秦靜貞嫋娜的走到階梯下,讓姬天淨攙著她上了船。

    「喜不喜歡這艘船?」

    秦靜貞才剛踏入船艙,姬天淨便像對心上人炫耀般笑著問道。

    「既然是公子挑的,奴家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秦靜貞雙眼輕佻一掃,故意料倚著窗畔,姣好身段呈現誘人線條,一副風情萬種、煙視媚行的模樣。

    姬天淨看到她這模樣,心下已然不悅。

    她有必要這個樣子對待他嗎?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遇到的她,可是一個活潑靈動,甚至有點潑辣的女孩兒,而不是眼前這個對男人太過老練的女子。

    「不需要叫我公子,叫我天淨就好,貞兒。」

    秦靜貞臉上依舊是媚笑著,驚訝的眨動雙眼。「奴家不知,公子不愛這種稱呼……」

    姬天淨緩緩歎息,探出船艙對梢公交代了聲,畫舫便輕輕在水面滑動,船尾在碧綠水上,劃出一條深深淺淺的波痕,煞是好看。

    「還喜歡那間房子?」

    「喜歡,只要是天淨公子挑的,奴家都喜歡。」

    秦靜貞隨口回答,她的心思早巳被水上美景吸引,碧波蕩漾,水天一色,誰能不陶醉在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中?

    她凝視景色,姬天淨凝視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一顰一笑、一驚歎一蹙眉,所有的情緒,皆映入他的眼中。

    尤其她臉上所表現出來的新奇,絕不是假的,可見貞兒並非杭州人氏。

    姬天淨裝作隨口提起般問:「先前可曾乘過畫舫,遊過富春江?」

    秦靜貞搖搖頭。「沒有,每天都窩在那房子裏,哪有空出門呢?」

    「這麼說來,你並非生在杭州?杭州人好歹也看過這麼一次兩次的。」

    秦靜貞聽到這句話,心裏起了些許警戒。她不想讓任何人得知她的出身、她的真名,這樣才能在回長安後,和這裏切斷一切關係。

    所以,她淺笑著答:「是啊!我是從北方到這來討生活的,因為經濟拮据,只得賣藝為生。」

    「那麼……你原來是哪里人?」

    姬天淨微微靠近她,低聲細語,聲音優美低沈,叫秦靜貞心神微微一蕩,差點中美男計,全盤托出。

    幸好她即時醒過來,撇過頭,身子稍微離他遠了點,反問著。「您說呢?」

    「我猜不出來。何不你告訴我?」

    秦靜貞閃過姬天淨的環抱,帶著楚楚可憐的神情說道:「貞兒實有難言之隱,莫非天淨公子您要為難一個弱女子?」

    「——倒也下是。」

    姬天淨笑露出一口白牙,總算安分又坐回原處,省得貞兒為了躲避他,躲啊躲的跌進河裏。

    「下過,我還是很好奇,為何你一個弱女子,競孤身一人大老遠的來到此地?家鄉難道有什麼不如意之處?」

    秦靜貞眨眨眼睛,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為了逃婚,逃到連旅費都湊不出來的情況吧?想了想,她決定省略某些細節不說。

    「其實……是因為,父母給我定了門親事。」

    「親事?」姬天淨一聽到這個字眼,便憶起不太好的回憶,嫌惡皺眉。

    「我那未婚夫,聽說是名不學無術、只會敗家的豪門子弟……」秦靜貞幽幽的看向遠方,還偷捏自己大腿,好灑下幾滴清淚。

    「而且我還沒過門,就聽說他娶了三房小妾,另外還有五個女人等著收房,這樣的人,我怎麼敢嫁呢?但父母之命難違,我為了逃避那可悲的命運,只得逃離家門,流落此地,其實,我也不是自願這樣的呀……」

    秦靜貞掏出手絹,傷心的擦拭淚痕,還不時低頭嗚咽幾聲。

    而姬天淨聽到這,也同情的大搖其頭。什麼樣的男人會爛到這種地步?竟然染指三個女人,還有五個排隊等著!

    「這麼說來,我們竟是同樣的悲慘命運了……」

    「難道公子您也是……」

    秦靜貞訝異的瞪大眼,手絹兒搗住紅唇,姬天淨有未婚妻?

    霎時,帶著嫉妒的酸意,浮現她的心頭。

    「我曾有個未過門的未婚妻,我從不曾見過她,她卻棄我而去,我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想到這,姬天淨還氣的牙齒緊咬咯咯作響。

    「這……唉……」秦靜貞同情的看著他。

    被她拋棄的那個男人,是否也正在背地裏如此痛恨自己?想到那素未謀面的男子,秦靜貞心裏起了些許愧疚。

    半年前的她,太天真,太不懂的為人想。

    她甚至不曾想過,這樣莽撞一走,會給爹娘及對方帶來多少麻煩,如今,她只求能快些回到爹娘身邊。

    「你在想誰?」

    不知過了多久,姬天淨低沈的聲音響起,秦靜貞回過神,發現他凝望自己,眼神微微陰鬱,讓她有些害怕的再度低垂下頭,不敢與他直視對望。

    「沒、沒有……」

    「是不是還在想你的未婚夫?」

    秦靜貞有些慌張的笑了。「公子,您在說什麼呢?我根本沒見過他,又何來想念?」

    姬天淨的眼神,漸漸又從陰鬱恢復平淡,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三個條件。尤其是第三條,在這一個月間,你不許想別的男人,明白嗎?」

    儘管已聽過鴇娘說過一次,但從姬天淨的口中直接說出,還是讓秦靜貞的身體微微輕顫,情緒波動。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好像感受到被人獨佔的喜悅,卻又同時混雜著被人用錢買下的悲哀。

    似乎是被人輕賤了……看不起了……

    因為,她的感情,已被訂出價碼。

    「你還沒回答我,你明不明白?」

    姬天淨似乎非要逼到答案似的,再度重複一次問題。

    秦靜貞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掩飾內心的受傷。

    「——我當然明白,天淨公子。」

    見秦靜貞絕美的面容,露出清麗的微笑,儘管姬天淨還是覺得不對勁,但他選擇不再去追究。

    要探究真正的貞兒,他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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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貞兒深深的吸引姬天淨。

    每日看著她美麗的臉部線條,微笑時勾起的唇角,還有霧般的黑眸,總是叫姬天淨情不自禁。

    偶爾他會在貞兒彈琴時,伸出手撫摸她細白的臉頰。而她總是一楞,接著發出可愛的笑聲。

    「別這樣,公子,會癢的。」

    貞兒有如一隻難以捕捉的美麗小鳥,姬天淨索性靠了過去,將她整個人摟入懷。

    「公子……」

    秦靜貞埋在他懷中,困惑低語。

    姬天淨手指輕卷著她垂落頸旁的發絲,被那細膩的肌膚所吸引,忍不住灑落一連串的吻,惹的懷中嬌美人兒嬌喘細細。

    想吻她的唇……

    姬天淨的嘴唇從頸子移到臉頰,最後落在唇邊,可當他想吻上她的唇時,卻被貞兒輕巧避開。

    她任由他吻著脖子跟耳垂,可是嘴唇卻是禁地。

    她任他抱著她,心卻不知在何方。

    他不禁起疑,眼前的女子真的是貞兒嗎?是那個初見面時,喜怒哀樂都不隱瞞的貞兒?

    儘管姬天淨不解,但這幾日下來,他的日子還是過的極為喜樂。

    每天清晨梳洗起床,姬天淨就像平日一般辦理公事。

    他不再如過往一般,把自己牢牢的綁在這些繁忙事務之中,因為他心中開始有別的掛念。

    空閒的下午,姬天淨便會與新的「紅粉知己」游湖賞景,為此,他索性購下一艘佈置舒適的畫舫,以便隨時出遊。

    今日也是如此,姬天淨才把事情處理完畢,換上一件玄色長袍,穿過內堂及院落,正往大門走去時,剛好撞見自己的娘親。

    「天淨!」

    姬夫人一瞧見姬天淨,連忙快步走了過來。這幾日下來,要找到姬天淨,簡直是難如登天,府裏常常不見他的人影。

    「什麼事?」姬天淨緩下腳步,不解姬夫人臉上的著急從何而來。

    「親家母……」

    姬夫人才一開頭,就發現姬天淨的臉上飄來一朵烏雲,連忙改口。

    「呃,不是,前幾日我收到秦夫人送來的信,裏頭講了些不少要緊事,但這幾天都找不到空閒的時候跟你說……」

    姬夫人一邊說話,一邊揣測著姬天淨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兒子在那場婚禮中受到極大侮辱,至今都還無法原諒對方,所以說起話也格外小心。

    「什麼事?」姬天淨根本下想知道秦家的事,但還是沉著臉開口。

    「其實秦家也一直在尋找靜貞,卻始終找不到……只知道她離開時,帶走許多珠寶首飾,一個女孩子家孤身上路,身上又有這麼多值錢的玩意,讓秦氏夫婦著急透了……」

    「然後?」姬天淨挑起眉毛。

    那女人既然敢逃走,就應該要有勇氣承擔,一人在外會發生的危險。

    「秦靜貞最後失蹤的地方,是在杭州城近郊。秦家派人來調查過,她的不少珠寶,也是流落在杭州當鋪,所以……」姬夫人頗有暗示意味的拉長語音。

    「所以——秦靜貞自始至終,都在杭州?」

    姬天淨想到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發覺自己的心絲毫沒有波動跟漣漪。

    一個月前,他還會因此而大發雷霆,可是現在,卻只剩淡漠的情緒,或許是因為貞兒的出現,讓他不再耿耿于懷那段失敗的聯煙吧?

    「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在杭州,可是,最後證明她出現過的證據,的確都是在杭州沒錯。秦家的人只追到那批珠寶,之後就再也沒有秦靜貞的下落了。為此秦家兩老又痛苦又難過,恨不得直接來杭州親自尋找她。」

    「可是秦老爺公職纏身,無法離開是吧?」

    「嗯,所以,他們只好委託其他人前來尋找,另外……還想請咱們幫忙。」

    姬夫人講了這麼多,其實也只是想帶出這句話罷了。

    她從頭到尾小心翼翼,就怕姬天淨拒絕。

    畢竟,儘管天淨對這樁婚事痛惡,但以秦家的條件來說,她可還是希望能找回那名媳婦兒,兩家聯姻啊!

    「幫忙?」

    姬天淨其實心裏已有了打算,忙他當然是會幫的,於公,拒絕了會危害姬府與官府的關係,於私,他也不忍看秦氏夫婦為了女兒傷心過度。

    「是啊!他們的要求也不多,就是動用一些地方上的關係,讓他們找人能順利些,若真能找到,就先讓靜貞在咱們這住上幾天……」

    姬夫人講得有點心虛,其實這件事是她要求的,若能住上幾天,兩個年輕人培養培養感情,就不會鬧到先前那種地步,是不是?

    「還要住上幾天?」這點姬天淨可不怎麼接受。

    他一點也不想見到那女人。

    「天淨,別這樣,若真能找到,于情於理,都該讓人家在咱們這休息幾天,才能趕回長安,更何況也不一定找得到,是吧?」

    姬天淨琢磨良久,終於點了頭。「好吧,您說怎麼著,就照著辦吧。」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吧!」姬夫人開心的打包票。

    嗯?姬天淨一邊眉毛挑起。

    這段對話……好像很熟悉啊……記得上次婚禮,好像也是這種模式的對話……

    姬天淨莫名其妙的,心裏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等到終於能從那些無聊的事情脫身時,乘著畫舫,姬天淨斜靠在躺椅上,手支著下顎,感覺船劃行時微微的晃動、春末帶著潮濕氣息的暖風、聆聽身旁的美人兒撥弄琴弦發出的美妙音樂。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貞兒的臉蛋低垂著,恰巧能看見她從衣領間裸露的後頸,襯著烏黑秀髮,格外白皙誘人。在她瓜子臉上那一對專注的雙眸,覆蓋在纖長的睫毛之下。

    姬天淨漸漸能理解,為何那些公子哥兒們,都愛沈浸在溫柔鄉里,能有一個喜愛的女子陪伴身側,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但是,只有一點小地方,美中不足。

    「貞兒。」姬天淨開口輕聲呼喚。

    「嗯?」秦靜貞的手指暫歇,抬起小臉,漾出水般柔笑。「什麼事呢?天淨公子。」

    看,就是這點不對!

    貞兒一開始,可不是這樣柔順的女子。姬天淨起了幾分惡作劇的心,慵懶的支使她。

    「貞兒,我不愛聽這個,換天淨沙。」

    姬天淨隨口點個曲牌,秦靜貞馬上從善如流,誰付錢誰就是大爺,這信念她可是始終保持。

    「只要公子喜歡就成。」

    隨手輕撚,曲調瞬間變換,但姬天淨沒聽幾節,打了個呵欠。

    「換五樓春吧,應景。」

    「好的,公子。」

    秦靜貞心裏已經已有些不悅,不斷在心裏說服自己,出錢的人最大、出錢的人是大爺,忍耐、她得忍耐……

    她努力展現最美最溫柔的笑容,深情款款的看了姬天淨一眼,而姬天淨依舊故我,聽沒幾下,便搖搖扇子。

    「還是蝶戀花好了。」

    「……是,公子。」

    明顯聽出秦靜貞的語氣開始有些生硬,姬天淨好整以暇的等著她翻臉。

    不過她顯然是鐵了心,打算一切以笑容面對,不發火就是不發火,乖的跟綿羊似的。

    等不到預期中的反應,姬天淨有些發悶,無聊的一會兒支著下巴,一會兒看天空,一會兒看美人兒彈琴。

    這些舉動讓秦靜貞火氣不停上揚,要她不停換曲牌,又不肯好好賞琴,莫非她

    彈的曲子很差勁?

    末了,姬天淨把扇子往乎上一拍,才張開口,秦靜貞就已耐不住的狠狠瞪他,小臉上滿是怒氣。

    怎知,姬天淨看到她薄怒的模樣,反倒樂的很,揮揮手要她停止彈琴,愉快的說:「停下來吧,別彈了。」

    秦靜貞故意用指甲,在弦上撥出一聲刺耳的「錚」,才停住,假笑著說:

    「哦?不知公子又想聽什麼?您只要說出口,奴家馬上為您彈奏。」

    姬天淨有趣的發現,貞兒每次怒上心頭時,那聲「公子」,就會故意叫得格外嬌美以掩飾怒氣。

    「不要彈了,過來。」

    姬天淨招招手,秦靜貞對他這個舉動,可說是怒火狂燒。

    他把她當小狗不成?

    可是她又不得不聽從,只得起了身,娉婷嫋娜的走過去,依偎在姬天淨身旁,小手環繞著他的臂膀,外表撒嬌、心裏怨恨的說:「怎麼了嘛,公子,為什麼非要我過來不可?」

    姬天淨神秘的笑笑,輕聲說:「你閉上眼睛……」

    秦靜貞心裏的怨恨,這下轉變成狂笑。

    閉上眼睛?這麼老套的招數,難道他真以為她會上當不成?

    不知多少男人想用這招借機親吻她,但她每次都在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接近時,故意假裝打噴嚏避過。

    好,她就陪他玩!

    「討厭啦,天淨公子,您想做什麼?貞兒會怕的。」

    秦靜貞一邊喊著討厭,一邊咯咯嬌笑,只見姬天淨臉上的笑容轉換為嚴肅。

    「我認真的,來,眼睛閉上。」

    因為姬天淨的表情實在大認真了點,秦靜貞的嬌笑停止,有點嚇到的眨了眨雙眼,蹙眉凝視他好一會兒,才心下甘情不願的閉上眼睛。

    接著,一股冰涼的感覺劃過太陽穴,有個東西插在她的鬢間。

    「好了,把眼睛張開。」

    秦靜貞聞言,張開雙眼,發現面前擺著一副銅鏡,看來是姬天淨放了好讓她攬鏡自照。

    鏡子中的美貌女子,鬢邊多了支珠釵。秦靜貞舉起手,輕輕碰著釵頭的珍珠,光滑圓潤,柔和的光芒顯示出它的價值。

    「看到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下了,喜歡嗎?」姬天淨替她理了理髮鬢,舉動中處處可見愛憐。「我總覺得你就像珍珠似的。」

    「像珍珠一樣光滑內蘊?」秦靜貞開著玩笑。

    「不是,是像珍珠一樣易碎難伺候,總是得捧在手心裏,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滾落地面,不知到哪去了。」

    姬天淨的這番話,讓秦靜貞心裏突然一窒,不知該說什麼好,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只是怔怔的望著鏡中人發呆。

    她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明明只要笑著對姬天淨說:「謝謝公子」,明明這樣就可以了,可她偏偏笑不出來。

    鴇娘交代過的,只要偽裝就好……偽裝著她愛他……

    可姬天淨總是這樣,惹她生氣,卻在下一瞬間又溫柔的不可思議,一步步侵入她無防備的心房。

    「貞兒……」

    姬天淨瞧著她柔美的側臉,輕輕褐動的長睫,心中情意微動,難以自抑,便用長袖遮蓋住兩人,湊過去想親吻那粉嫩雙唇。

    秦靜貞輕眨幾下眼睛,姬天淨深邃的星眸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連彼此溫熱的呼吸都感受的到了,她雙眼慢慢的合上,但突然又睜開,在最後一刻轉開臉,躲開姬天淨的親吻。

    她……差點就淪陷了。

    「貞兒?」姬天淨不解的問。

    秦靜貞側過臉,沒讓他瞧見自己臉上的失措,直接站起來,不再讓姬天淨接近她。

    「你怎麼了?貞兒?」

    秦靜貞整整衣裙,像是剛剛的事完全都沒發生過似的,朝姬天淨微微一笑。

    「貞兒想謝謝公子送的禮物,可是……」她輕輕轉了個圈,身上的薄紗隨之迴旋,舞出曼妙的姿態。「貞兒全身上下的東西,都為公子所賜,實不能拿來答謝公子。」

    「我可沒要你謝我。」

    姬天淨的俊顏漫上不悅,但秦靜貞還是自顧自的笑著說下去。

    「所以,貞兒唯一能答謝公子的,唯有為公子舞上一段。」

    姬天淨不知秦靜貞在玩什麼把戲,只是默然的瞪著她。

    秦靜貞離船頭極近,雙手輕舉,手指捏作蓮花狀,先是緩緩的旋轉身體,絲帶隨風飄揚,而後越轉越快,水袖飛舞,襯的整個人飄飄若仙。

    河面上本就有不少畫舫,當秦靜貞站上船頭輕舞時,開始漸漸吸引其他畫舫接近,而姬天淨一開始不悅的想把那些人趕開,不想讓他們欣賞她的舞姿,但一會兒後,連他也沈浸在她那華麗柔美的舞姿中。

    姬天淨不知道的是,秦靜貞的心其實紛亂不堪,她不停的想到姬天淨,越想讓自己專心,卻越煩擾,所以她便像要拋棄所有煩惱似的,越舞越快,想讓自己沈浸在跳舞中,再也不要去在意他了……

    薄紗飄動,秀髮飛舞,姬天淨開始注意到,秦靜貞舞得不似平常嫻雅,甚至帶些癡狂的意味,眉宇間皆是擔心。

    其他畫舫上的人,沒有一個不看的如癡如醉,甚至交頭接耳,開始打聽這名女子的來歷。

    「貞兒,別跳了,回來!」姬天淨朝著她叫道。

    他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可是他不想看她像是借著跳舞在發洩一般。

    秦靜貞充耳不聞,姬天淨站起身要去將她帶回船艙,此時畫舫已行至山谷間,山上的強風刮過河面,在水上吹起一片細細波瀾,她的衣裳也飄的更高。

    姬天淨有種錯覺,彷佛她整個人都要乘風而去,大驚之下,沖過去扯過她的袖子,摟住她的腰,不顧其他人的抗議,硬是將她帶入船艙。

    「你在幹什麼?!是不是要把我嚇掉半條命才甘心?」

    進了船艙,姬天淨將秦靜貞一把丟在竹床之上,恨恨的罵。

    秦靜貞像是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裏,出神看著自己被拉皺的袖子,低聲輕笑道:

    「昔時……漢成帝叫樂師,拉住即將隨風而去的趙飛燕,公子這番可真有幾分那種味道了。我這袖子,可否叫『留仙袖』?」

    姬天淨坐到竹床邊,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少轉栘話題。你到底怎麼了?!送你東西難道你還是不開心?非得這樣跳舞嚇我?」

    秦靜貞聽到倒數第二句,柳眉輕擰。「我……看起來不開心?」

    姬天淨嘴邊勾出冷笑。「的確是。你的開心像假的,你的笑容也是假的。我初見到你時,你可沒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

    秦靜貞這下眉頭蹙的更緊。「你不喜歡這樣?」

    怪了,花錢的大爺們,哪個不喜歡買來的女人乖巧聽話順從?

    「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我遇到的你,根本不該是這樣的人。」姬天淨凝望著她。「我一直想逗你,讓你顯現原來的模樣,可是,你就是要拒我於千里之外,連送你一樣東西,你都怕欠我似的拼了命要還我,究竟是為什麼?」

    秦靜貞沒有躲避他的凝視,緩緩的說:「因為……我是你用錢買下的。」

    這樣的關係,她下覺得自己有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的權利。

    怎知,姬天淨嗤的笑了一聲,回答道:「那又怎樣?」

    「什麼叫那又怎樣?」他難道不在乎?秦靜貞困惑的想。

    「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因為我想看到的,是那樣的你。」

    秦靜貞輕笑了,眼裏隨即泛出淚光。

    她能說什麼呢?

    或許她該說——對不起,她無法再只是「假裝」愛著姬天淨。

    因為,她真的愛上了他。

    愛上了那個會為自己擔心、會笑著聽她彈琴、為了她被調戲而發怒、甚至不在乎她鬧不鬧脾氣的……姬天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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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其實,秦靜貞遊湖早巳遊的膩了。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巳不想再彈琴。

    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打扮的華麗富貴,像籠中鳥一般關在房間裏,哪里都不能去。

    秦靜貞大著膽子,對姬天淨說出這些話,姬天淨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笑的將她摟入懷裏。

    「好,我知道了。我絕對不再叫你做這些不喜歡的事情,嗯?」

    姬天淨派人,將那間小屋子中華而不實的擺設全撤了,放上秦靜貞最喜愛的書籍,他不干涉她看什麼,而唯一的條件是——她絕不能為了看書冷落他。

    這點秦靜貞欣然答應。

    只不過,這些書的代價,就是秦靜貞穿著窄袖胡服,騎著快馬尖叫連連。

    「呀啊——好可怕!」

    她嘴上是這樣叫,其實臉上笑容遠多過恐懼。畢竟,有個結實有力的臂膀在身後緊緊環住,哪里還會怕落馬?

    「很可怕?要騎慢一點?」

    姬天淨笑著問身前的人兒,她的發絲隨風飛揚,香氣襲人。

    「不要!」秦靜貞咯咯大笑回答。「我喜歡這樣!」

    她好久沒有這樣緊張刺激快樂過了!

    今早姬天淨突然將她帶到杭州近郊時,她才知道這附近的農地,居然全屬於這男人。她早就知道天淨的出身和家業絕對不凡,如今看來,這男人的產業,似乎比她想像的還要更廣闊。

    「駕!」姬天淨聞言,踢向馬腹,讓馬跑得更加飛快。

    而馬場柵欄外頭的六儀,嘟著嘴巴坐在木樁上,看著自家公子飆馬。

    唉,公平一遇到這位小姐,顯然把平常的自製力和嚴肅,都丟到九霄雲外去,活像情竇初開的小毛頭,拉著心上人到處獻寶。

    明明今日該視察大片田地,結果公於卻帶著人來,騎馬騎的不亦樂乎?

    唉,從此君王不早朝啊……突然想到這句話的六儀,搖了搖頭。

    照這種情況,公子還不如把這位貞兒小姐娶回家供著,才能早日安心好好做生意去。

    彷佛聽見小書僮心中所想,姬天淨策馬繞過馬場一圈後,速度減緩,最後終於停住,他率先下馬後,便將秦靜貞抱下馬來。

    秦靜貞摟住姬天淨的脖子,臉上的表情不再如先前一般笑得壓抑,反而開心且愉快,閃耀動人光輝。

    「少爺!」

    一旁的六儀連忙迎上前去,遞上清水給兩人解渴。

    「謝謝你。」

    秦靜貞接過清水,大口喝下後,唇角留下些許水漬,姬天淨自然的伸手拭去,她瞠怪的看他一眼,索性連姬天淨的份也搶走喝光,姬天淨非但沒生氣,還頗有興味的凝視她。

    一旁的六儀都看到快受不了了,臉頰紅的跟火似的,拚命朝自己搧風。

    天呀,春天到了……春天到了……

    「待會要去哪?」好不容易喝夠解了渴,秦靜貞隨性的用手擦了擦嘴,便睜圓雙眼快樂的問。

    「玩也玩過了,接下來有正經事要辦。」

    接著,三人全坐上了來時的馬車,更往鄉間行去。

    江南是水鄉澤國,沿途可見大小湖泊,湖面上長滿圓形荷葉,有些早開的蓮花已亭亭玉立,池上偶爾可見有人用小舟泛於其間。

    「天淨、天淨!」秦靜貞搖搖身旁姬天淨的肩膀。「他們在做什麼?」

    「採蓮吧。」姬天淨微笑回答。

    「奸像很有趣!」

    見秦靜貞躍躍欲試,姬天淨毫不客氣的潑她一頭冷水。

    「看起來是,做起來可不是。小心玩到翻船。」

    秦靜貞賭氣的坐回原處,沒多久又伸長脖子,靠在窗邊凝望風景。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下了車後,姬天淨便和顏悅色的朝秦靜貞交代。

    「我有點公事要辦,若你怕無聊的話,便去你剛剛看到的湖邊走走,大約一炷香後再回來即可。」

    秦靜貞有點氣悶的瞪著他。「既然要辦公事,帶我來做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

    姬天淨隨口拋出一句甜言蜜語,揮揮手帶著六儀,往不遠處一間農莊走去,獨

    留秦靜貞一人站在原地,為了這句話臉時紅時白,等到回過神,才發現姬天淨已走的遠了,氣的她猛跺腳。

    *****

    如姬天淨所言,秦靜貞一人晃到湖畔打發時間,有時撿起小石頭打水漂兒,有時賞著粉紅粉紫的蓮花,只可惜季節不對,花的數量稀少,沒看多久她便膩了,算算時間已近,秦靜貞便緩緩踱回來時路。

    走到農莊,沒瞧見姬天淨主僕二人,秦靜貞便繞到後頭去找,拐個彎,繞過回廊,總算從一間房裏飄出她熟悉的話音。

    秦靜貞連忙走近,打算敲個門告知自己已回來時,卻聽到六儀好奇且稚嫩的聲音。

    「少爺,長安秦家的事,您打算怎麼辦?」

    秦家?秦靜貞聽到這字眼,敲門的手凝在空中,沒敲下去。

    「不怎麼辦。」接話的是姬天淨,仍是一貫略帶慵懶的語氣。「他們來,我盡我的能力幫忙,找的到也好,找不到也好,總之,我盡力便是。」

    「可是……真不知道秦家的小姐,究竟上哪兒去了……明明就在杭州,可是卻沒人打聽的到她的下落。」

    姬天淨冷哼一聲。「我對她的下落沒興趣。我只打算找到她,對秦大人有個交代,便已足夠。對於婚禮上棄我而去的女人,這樣還不夠寬容?」

    聽到這句,秦靜貞小手倏乎縮了回來,並且往後連退好多步,直到退到幾尺之外,才飛快的走出農莊,沿著小徑一直走。

    她的腦子太過混亂,還無法消化剛剛得到的消息。

    她知道他有一個未婚妻,可是,她不曾細問過細節,天淨也不曾說過。而她也早忘了,自己的未婚夫叫做什麼名字,只知道她要嫁入的,是江南的姬家。

    她想了半天,都想不起天淨是否說過他姓什麼。

    因為他總是說:「叫我天淨就好。」

    秦靜貞懷著紛亂思緒不停的走,等到注意到時,才發現自己已回到剛剛所待的湖畔,才茫然站定,思緒紊亂——

    天淨的未婚妻姓秦,出身長安的秦家,目前流落杭州。

    這樣背景的女人,杭州能有幾?!只怕除了她一個,再找不到其他!

    「對於婚禮上棄我而去的女人,這樣還不夠寬容?」

    想到天淨剛剛所出之言,秦靜貞纖細的肩頭輕顫起來。

    她聽得出,他始終沒有原諒那個逃離婚禮、逃離他的女人……這是當然的,有幾個男人能夠原諒這樣的行為?

    若天淨發現,她便是他口中的「未婚妻」,他會怎麼做?

    他現在對她如此的好,一旦發現了這個事實,會生氣?還是覺得羞辱?會不會認為她故意騙他,甚至瞧不起她……

    秦靜貞想到此,不敢再想下去。

    *****

    秦靜貞一直坐在湖畔,直到姬天淨前來尋覓。

    當一隻溫暖大手覆在她的肩上,秦靜貞緩緩回過頭,對上的是姬天淨帶著些許擔心的面容。

    「怎麼了?等了許久都沒見你回來,我只好出來找。」

    「……沒什麼。」

    秦靜貞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任由他將自己扶起,並肩回到車上。

    在回程的路上,姬天淨見秦靜貞不如來時一般神采飛揚,反而鬱鬱寡歡的依偎在他身旁,一臉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啦?」

    姬天淨心生憐愛,忍不住伸出手指搔搔她的下巴。秦靜貞拾眼瞪他,對這種對待寵物的方式表達不滿。

    「就說沒什麼嘛!」

    都一臉不高興了,還說沒什麼?姬天淨無奈的笑笑,既然她不想說,那他再逼也沒用。

    將秦靜貞送回那間小屋後,姬天淨依約目送著走她進去。

    而秦靜貞走了一段,回過頭,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閉上嘴,沉默的向他揮手道別。

    *****

    回到屋子中,秦靜貞努力讓自己冷靜,開始想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若按照原訂計畫,在存夠了回長安的旅費後,她就該動身,如今還會留下來,只是因為她答應過姬天淨,這一個月會陪在他身旁:而且……現在要她離開他,心中所浮現的,竟是萬般不舍。

    她已為他心動,怎麼能說放就放?

    但是現在若繼續留下,只怕會穿幫。若被姬天淨發現她的身份,那種怒氣將會是多麼可怕啊!

    可若現在逃走,欺騙了姬天淨的人,就不只是秦靜貞,怕還要再加上一個「貞兒」。

    秦靜貞在房裏來回踱步,焦頭爛額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思考許久,終於有了決定,總之,先逃要緊!等被抓到了,想逃都逃下了!

    她打開櫃子,抓起幾件衣物便往包袱巾裏放,一邊抓一邊忖度著天黑前得趕出城,離開杭州。

    唉,這種情形可真像逃命!

    拿完衣服,她又打開首飾盒,打算把裏頭的金銀珠寶搜刮殆盡,可是才拿了幾樣,當她瞧見盒裏最深處所放之物後,動作便停止了。

    那是姬天淨送她的珠釵,因為捨不得用,便用布包好了,收在首飾盒的深處。秦靜貞拿出布包,輕輕揭開,將珠釵插在鬢邊。

    閉上眼,彷佛姬天淨替她插上珠釵時,那時的笑臉還歷歷在目。

    她用手摸著那珠子,明知道現在就該走……只要早走一分,便多安全一分……可她,捨不得走。

    想到他的笑、他的言語、他的一舉一動,又想到離去便再也見不到他,秦靜貞的心便猶豫起來。

    或許,她可以再待幾天,只要在被發現之前,悄悄離開,這樣就行了。

    秦靜貞的手順著珠子的輪廓來回輕撫,心底想著,再給自己幾天時間吧,現在的她還捨不得走,但是再過幾天,她一定能下定決心。

    秦家派的人,在幾天之後到達杭州。

    除了幾名家丁之外,連秦靜貞的貼身婢女喜蓮,都眼巴巴的趕著來了,從頭到尾只見她眼淚一直掉。

    桌上一堆從當鋪贖回來的玩意兒,喜蓮隨便撿起一件,淚珠就從那水汪汪的眼中滾出來,哭喊著:「喔,天呀……這不是小姐最喜歡的鳳釵嗎?小姐竟連這個都當掉了!」

    再挑起一件絲帕——

    「這不是當年……小姐特別請江南繡坊做出的帕子嗎?是小姐最喜歡的……嗚嗚……小、姐、啊……」

    從首飾哭到珠寶,再從珠寶哭到衣裳,她哭的連姬天淨都想搗住耳朵,問她有完沒完,又沒確定人是死了、還是不見了。

    不過一旁的六儀倒是很有耐心,拍著喜蓮的背,拚命安慰她。

    「好了,別哭了,你家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嗯?」

    「真、真的嗎?」喜蓮睜著一雙哭的像兔子似的眼睛,抽噎著問。

    六儀的臉微微紅了。

    「當然是真的羅,我家少爺一定會找到你家小姐的!」

    喂、喂,沒事扯到我身上做什麼?

    姬天淨心中雖不悅,臉上依舊不動聲色,掛著溫文笑容,喜蓮偷偷看他一眼,瞬間對這位「未來姑爺」增添不少信賴感,於是便擦擦淚水,用力點頭。

    「嗯!謝謝你們!」

    見喜蓮破涕為笑,六儀也跟著傻笑,而一旁冷眼觀察的姬天淨,瞧著這兩個小孩子,不禁覺得,說不定他們挺配的?

    只可惜,既然他跟秦家小姐無緣,那麼六儀跟喜蓮以後見面的機會,也只會少的可憐。

    「我會盡我的能力尋找你家小姐。不過,明天才能帶你們上官府,至少得先跟他們關照一聲。」姬天淨說完,便招來其他僕人。「帶他們下去休息。」

    安置完這些人,姬天淨便如以往一般,乘上馬車,前去找貞兒。算一算,他和貞兒所定的一月之約,轉眼間便過去半個月。

    這一個月之後,他跟貞兒該怎麼辦?不,其實應該問,貞兒要何去何從?

    姬天淨沒有問過這方面的事,因為先前總覺得還早,如今半個月過去,或許他該問問貞兒,接下來的打算。

    這幾日以來,每當姬天淨來到秦靜貞的小院落時,總能察覺出她心情上的些許煩悶。

    可是當他擔心詢問時,又總是會對上一張刻意裝做快樂的臉,她甚至像轉移話題似的猛向他撒嬌。

    好比現在,姬天淨將秦靜貞接入了車子,低頭探問她:「你想去哪?」

    「都好。」秦靜貞乖巧的回答。

    「你最近怎麼像只拔了爪子的貓?」

    秦靜貞聞言微微楞了一下,隨即輕聲笑道:「難得我想乖巧一點,有人還不滿意?」

    「因為這不像你。」姬天淨聳肩。「還有,我明日不能過來,有事。」

    下能過來?秦靜貞的眼睛暫態眨了好幾下,馬上又回歸平靜。

    「嗯,我知道了……」

    這麼說來,明日是個離開的好機會。

    「還有,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這一個月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沒料到姬天淨會問起,秦靜貞眼裏掠過一抹驚訝的神色,隨即又變的黯淡。

    她哪還會跟他相處一個月?只怕這幾天就得定了,再不走不行……從上回下定決心要走,她已經又拖了好幾天了。

    總是如此,每天早上醒來想著要走,但當姬天淨到來時,她卻又離不開。

    包袱收了又解開,解開又再收起,連她都不相信,自己怎會這樣的優柔寡斷?

    「我打算……回家。」默然許久後,秦靜貞低聲回答。

    「也對。」姬天淨苦笑著說。「我都忘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籌措回家的旅費。」

    「嗯……」秦靜貞又再度沉默下來,直到姬天淨打破僵局。

    「那麼——你的家鄉在哪?」

    姬天淨有預感,若真的讓眼前人兒離開,或許再也難以相見。

    秦靜貞頗感為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怕他懷疑,不說則怕他認為她心虛,可總不能老說謊吧?

    「我是長安人氏……」

    秦靜貞回答的心不甘情不願,姬天淨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他本還想問她的名字,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硬問出來,只怕也是假名。

    「是嗎?長安人氏……真巧,我那未過門的未婚妻也是。」

    姬天淨想到什麼說什麼,只是這無心之言,讓秦靜貞嚇了好大一跳,苦笑著回答:「是啊,真巧……不過長安人可是很多、很多的……」

    說完,她還不忘擦擦冷汗。

    看這樣子,明日再不走,只怕以後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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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翌日中午,秦靜貞總算把該帶的細軟收拾完畢,她大半的東西都沒有拿,只帶了幾件衣物、藏在床底下的銀票,和姬天淨所贈的珠釵,便從屋後溜到了小巷裏。

    從小巷繞到大街,秦靜貞穿過城裏最繁華的街道,一路往城外走去。

    她心裏反復盤算著要怎麼離開杭州,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坐船,只是一時半刻間,也雇不到願意載她往上游去的梢公。

    「要雇船好呢?還是先雇輛馬車好呢?」

    秦靜貞一邊走一邊苦思,一個女人家孤身上路實在危險,不過她已非以前的那

    位秦家千金小姐了,經過這些月來青樓的洗禮,讓她對人情世故懂了不少,保護自己應已足夠。

    她滿腹心思全放在如何馬上、儘快逃離杭州,完全沒留神去注意自己身旁的人:;事物。

    而同一時間,同條大街上的官府側門,有一群人從裏頭走出來。

    原來姬天淨今天上午,便帶著秦家的家丁上官府報備,並且奉上工部街書親筆書信一封,好方便接下來尋人的事兒,等到辦完這些事,走出官府已是中午。

    六儀替姬天淨打開馬車車廂的門,而跟在他們後方的喜蓮,眼睛隨意朝大街上掃過一眼,就要跟著上車時,突然一怔,眼睛再度看向大街,只是這次她直直的定住一點。

    「怎麼了?」六儀見喜蓮不動,問了聲。

    喜蓮對六儀的聲音充耳下聞,只是一直盯著某處熟悉的身影,接著張開小嘴兒開始大聲呼喊:「小姐——小姐——」

    在大街遠方的那個人影,聽到熟悉的聲音,腳步停住,困惑的環顧四周,隨即又搖搖頭,以為自己聽錯,繼續往前走。

    而此番叫喊一出,姬天淨跟六儀都是一楞,喜蓮發瘋了嗎?怎麼突然又開始喊她家小姐了?

    「好了,喜蓮,就算一直喊,你家小姐也不會從天而降……」

    六儀正要把喜蓮拉上車,喜蓮卻氣急敗壞的說:「不是!我看到我家小姐了!放開我!小姐——」

    秦靜貞這下真的聽見了,也完全確定這一聲出自於誰。因為這種慘絕人寰的叫喊,只有她那個小丫頭才發的出來。

    她戰戰兢兢的轉過頭,這下終於看到了喜蓮。

    喜蓮就站在一輛漆黑的馬車旁,用手圈在嘴旁,死命的叫著,而身旁還有另一個少年拉住她。

    秦靜貞定睛一看,怎麼那少年這麼眼熟啊……那馬車也好眼熟呀……哇,那位

    從馬車上跨下來的公子更眼熟……

    一身白衣、身材頎長,容貌俊美過人,嘴角還掛著一抹不羈的笑——

    天!不正是姬天淨嗎?!

    秦靜貞才剛發現這可怕的事實,就瞥見她的小婢女一隻手朝她指來。

    「就是她!她就是我家小姐!」

    秦靜貞二話不說,轉過身便跑。

    而六儀慌張的四處看,嘴裏喃喃的問:「哪一個啊?我認不出來啊!」

    而姬天淨早已下了馬車,眉頭蹙起,他似乎看到……一個不該在這附近出現的人?

    秦靜貞一邊跑,還聽到喜蓮用大的不能再大的聲音喊道:「就是——在跑的那一個!」見秦靜貞還跑,她索性講的更清楚點。「穿綠色上衣、白色裙子,梳著垂馬髻——」

    目標明確,凡是秦靜貞抱頭逃竄經過的地方,路人無不訝異的回過頭看著她,讓她想混正路人中都不可能,而且這些人還不停交頭接耳。

    「怎麼了?怎麼了?」

    「是不是抓賊呀?」

    「那小姑娘被偷了?」

    秦靜貞氣的真想回頭宰了喜蓮,說的這麼清楚明白乾嘛?!

    而六儀也終於看到那綠衣白裙的身影,拉著姬天淨的袖子興奮的說:「公子、公子,我瞧見了……」

    興奮的話音在他看見姬天淨臉上的表情時,戛然而止。公子臉上的憤怒,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你們去把她給我抓過來。不過別傷了她。」姬天淨冷冷的對家丁下了命令。

    他當然看得出那女人是誰。

    她是貞兒——同時也是棄他而去的未婚妻,秦靜貞。

    *****

    秦靜貞一個弱女子,當然跑不過一群大漢。

    所以沒多久後,她便被押了回來,站在姬天淨面前。

    「小姐!」

    喜蓮一臉淚水的撲了上來,環住秦靜貞的腰開始放聲大哭。這一聲叫喊,等於讓姬天淨完全確定「貞兒」的本來身份,一張臉更顯陰沈。

    一旁的六儀,則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麼。眼前的女人,不是貞兒小姐嗎?怎麼又成了秦家的千金?

    秦靜貞不敢抬頭面對滿是怒火的他,本想罵罵多事的小婢女,但一看到她哭的這樣淒慘,心也軟了,伸出手輕拍著喜蓮的頭。

    「小姐、小姐,嗚嗚……這些日子以來,大家都好擔心哪……尤其是老爺、夫人,天天都食不下嚥,夫人更是哭到臥病在床,小姐,您知道這些事嗎?」

    秦靜貞聽到這,眼眶兒也紅了。

    她不知道父母竟為她擔心到這個地步!尤其是娘,平時總是指著她鼻子絮絮叨叨的罵,如今卻為了她哭到生病……

    「抱歉,喜蓮……抱歉……」秦靜貞喃喃低語。

    喜蓮擦幹眼淚,搖了搖頭。「小姐,您到底這些日子都在哪兒?」

    「青樓。」

    冷漠的語音插話進來,打斷主僕二人的談話。

    說話的人正是姬天淨,此話一出,喜蓮愕然的望向他,又看看自家小姐,卻發現小姐低下頭,沒有回嘴。

    「可以上車了嗎?秦小姐?」

    姬天淨似笑非笑的再度開口,這句話不僅冷漠,還帶著諷刺。尤其是最後幾個字,是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出口。

    「小姐?」喜蓮有些害怕,拉拉秦靜貞的袖子。

    「沒事……上車吧。」秦靜貞率先進了馬車。

    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逃不掉,她也只能面對。

    四個人坐馬車,其他人則照來的時候一樣騎馬。不過若讓秦靜貞選擇,或許她(寧可騎馬。

    車上的氣氛簡直跟死城一樣,沒有人說話,只聽的到呼吸的聲音。秦靜貞幾次偷偷抬頭,都看見姬天淨冷漠的望向車外,眼神蕭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您的東西我來拿吧。」

    見秦靜貞手中緊緊捉著個小包袱,垂著臉,一點也不像當初離開家時,那種意氣風發、唯我獨尊的模樣,喜蓮難過的又想掉下眼淚。

    她家的小姐怎麼能拿東西呢?這是她這下人該做的事啊。

    沒想到姬天淨又開了口。

    「六儀,把那包東西拿過來給我看。」

    六儀反射性的馬上準備動手,卻被喜蓮狠狠瞪了一眼。

    「這是我家小姐的東西!你敢拿!」

    這氣氛實在太詭異了……六儀苦哈哈的看一看姬天淨,又看看秦靜貞,騎虎難下。

    「去、拿、過、來。」姬天淨的雙眼看向秦靜貞,卻是對著六儀說話,口氣嚴厲之極。

    「姬公子!您別欺人太甚……」喜蓮不依叫著。

    「喜蓮。」秦靜貞淡淡的阻止婢女生氣的言語。「他要看便給他看吧,反正是他給的。」

    「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件事。」姬天淨冷笑一聲,而喜蓮儘管不甘心,還是把東西交了出去。

    包袱打開,姬天淨先挑起一個裏頭另一個布包,打開一瞧,是滿滿的銀票。

    「這麼多錢,敢情秦小姐是要上市集買很多、很多東西?」姬天淨輕輕的又笑了。

    秦靜貞沒答話,默默看著自己蔥綠繡鞋鞋尖。

    銀票下方是幾件樸素衣物,見秦靜貞對於自己所贈的衣物一件都不帶,姬天淨心情複雜,不知該憤怒,還是該贊她有骨氣。

    最後,便是另一個包的小心妥當的小包裹。

    姬天淨沈吟一會兒,便開始解包裹,秦靜貞看到他的舉動,輕叫了聲:「啊、那個……」

    「怎麼?」姬天淨看她一眼。「這又是哪個恩客送你的定情物?居然讓你巴巴的帶回長安?情深意重,嗯?」

    他送的,倒是一樣也不帶!姬天淨又再度冷笑。

    秦靜貞聽見他東刺一句,西刺一句,也有點惱了,賭氣別過頭再也不理他。

    直到姬天淨打開布包,才發現裏頭是他所贈的珠釵。

    珠釵用布層層包住,而且包的極緊極密,像是深怕摔著、摔碎了它,可見珠釵的主人有多麼珍視這樣物品。

    姬天淨的手指細細撫摩過圓潤的珍珠,凝視一會兒,便抬頭看著坐在另一側,側著臉的秦靜貞。

    她的小瞼兒還是那麼美,只是表情黯沈的的叫人有些心痛。

    歎了口氣,姬天淨將珠釵收回包袱,沒再出言諷刺。

    *****

    「你就是秦靜貞?」

    回到姬家後,姬夫人迎上前,見到眼前這位如花似玉、氣質高雅的美人兒,馬上心花怒放的牽著她的手,左看右看、前看後看,怎麼看都喜歡極了。

    而秦靜貞進了姬家,除了愧疚到想奪門而出,沒有第二種感覺。

    畢竟她是逃婚的人啊,這行為等於在婚禮上,當面甩了姬天淨一巴掌,也等於給了姬家難看,她怎麼敢奢望姬家的人還會喜歡她?

    也是因為如此,她才什麼也不顧,只想直接跑回長安,沒想到卻被抓到了,招

    來更難堪的下場。

    所以對姬夫人的盛情,秦靜貞一點也不敢受,雙腿一屈就要跪下來請罪,卻給姬夫人慌慌張張的拉住。

    「你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為什麼要跪呢?」

    秦靜貞更加羞傀了。當初她怎麼會這麼莽撞,也不懂得替對方留顏面?

    「對於逃婚的事,我……」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人要怪你啊。」雖然姬夫人當初也對這件事極為不諒解,但時間已過這麼久,她本就不是個愛記恨的人,早已不放在心上。「是下是,天淨?」

    姬夫人求救似的朝姬天淨瞄一眼,他卻冷冷的瞄秦靜貞一眼,沒有說話。

    僅是這一眼,已夠讓秦靜貞寒心的了。

    他彷佛在告訴她,就算姬家人都原諒她,他也絕不會改變心意。

    「天淨!」見姬天淨不答話,姬夫人只得再度安撫秦靜貞。「不管怎麼樣,你先在這住下,好嗎?秦老爺、秦夫人那邊,我會派人聯絡他們的,你就安安心心的住下吧。」

    「不,謝謝夫人的好意,可是……我想……我還是儘早回長安比較好。」秦靜貞知道姬天淨現在對她絕無好感,又怎麼會願意她留下?

    等到被人趕時就太淒慘了,她寧可先行離開。

    「為什麼呢?你留下,多住幾天嘛!何必這麼趕,如此操勞?」

    姬夫人眼睛瞪大,如果就這樣放秦靜貞回去,她逼兒子娶妻的計畫怎麼辦?

    而姬天淨聽到這句話,神色還是變都沒變,讓秦靜貞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

    她道歉,他不高興:留下,他顯然也不會高興。

    可是說要走,他還是那副表情,究竟姬天淨想怎麼樣?

    「這……」秦靜貞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

    姬夫人看她的神情,也明白大半,原來所有的癥結,都在姬天淨身上。

    想來她是考慮到姬天淨的心情,才不想住下的。不過,這可又讓她好奇了,這

    兩人什麼時候熟到會去顧慮對方的心情?

    就這樣,秦靜貞揣測著姬天淨的想法,姬夫人揣測著兩人的想法,三個人都各有所思,又偏偏不說出來,大廳裏氣氛詭異之極,直到姬天淨開了口。

    「誰說你可以走?」

    此話一出,姬夫人跟秦靜貞都不懂他的意思為何。

    「可是……你不會希望我留下來吧?」

    「我們可是有婚約在身。」姬天淨慢條斯理的開口,眼裏沒有一絲暖意。「你讓我丟臉過一次,這樣就想走?」

    「天淨!」姬夫人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兒子是她看著長大的,明明他不是這樣咄咄逼人的人呀!

    「娘,這是我跟靜貞之間的事,請您不要插手,先離開好嗎?」

    「你……」姬夫人見他極為堅決,只得先離開大廳,走前還頻頻擔心的看著秦靜貞。

    而秦靜貞這下知道了,原來姬天淨要跟她把帳——一件件的算清。

    「……你想怎麼做?」

    「你告訴我,你今天原本是不是又想逃?」

    「……是。」

    事已至此,她不老實招還能怎樣?

    「真厲害,當秦靜貞時逃了一次,當貞兒時又想逃一次。」姬天淨有些疲累的撐著額頭。「為什麼?怕被抓到?」

    「……」秦靜貞沒回答,等於默認。

    「你太自私了,只想到你自己。說走就要走,有沒有想過我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我,第一次我還可以不在乎,因為那時我不認識你,但是,當你是貞兒的時候,當我對你這麼好的時候,你卻再度選擇背叛跟離開!」

    姬天淨在其他人在場的時候,還勉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如今他的話語不再掩飾,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和痛苦,讓秦靜貞嚇的後退好幾步。

    但她才退了一些,便被姬天淨拽住手臂拉了回來,大掌力道之大,疼的她眼眶泛紅。

    接著姬天淨的手又朝她伸過來,秦靜貞以為要挨揍了,雙眼緊緊閉上想咬牙忍過,卻在下一瞬間,感覺到一隻大手拾高了她的下巴。

    接著,溫熱濕潤的雙唇印上她的,嚇得她睜大眼,瞪著他眼中的怒火。

    姬天淨不理會她眼中透出的恐慌,狂□炙熱的掠奪她的呼吸,絲毫不留情,展現出隱藏在斯文外表下的怒意。

    「嗯……別……」

    秦靜貞嚇壞了,試圖想推拒他,可是當對方繼續攻城掠地,兩人的呼吸在瞬息之間交換,她感覺腰際發麻,甚至意識部開始迷亂了。

    她從不知道親吻是如此讓人心亂如麻、卻又捨不得推開……或許,是因這是姬天淨帶給她的吻……

    「啊!」

    突然之間,她被吻的紅腫的唇一陣刺痛,她用力推開姬天淨,手抹過下唇,霎時白皙皮膚上染上一抹鮮血的嫣紅。

    他咬破了她的唇!

    「不管你怎麼逃,還是得嫁給我。」

    被她推開的姬天淨,凝視著自己在她唇上留下的專屬印記,冷漠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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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25: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很快的,杭州所有的人都知道,姬家再度舉辦一次婚禮,而且新郎同樣是姬家的少爺——姬天淨。

    只是這次婚禮來的迅速,從決定到籌備,從籌備到舉行,只花上七、八天的時間。

    這回,甚至連喜宴的賓客都沒請上多少,大家只知道,新娘便是上次未曾出現在婚禮上的女子。

    這樣的婚禮,不只外人議論紛紛,連姬家兩老都感到一頭霧水。

    尤其是姬夫人,雖然她一直很希望兒子娶妻,也挺喜歡秦靜貞的模樣和應對談吐,但是……

    她不明白的是,明明兩人還有很多芥蒂,卻突如其來的就這樣結婚了?!

    當姬天淨向她說明即將結婚的事時,姬夫人完全掩飾不住,自己對這訊息的難以置信。

    「可是……你們明明處的不太好?」

    姬天淨沒有否認這件事,只是陰鬱回答:「這是她欠我的,所以,她必須賠還我付出的一切。」

    這種理由,姬夫人著實不能理解。

    如果他真的這麼恨秦靜貞,那還娶她做什麼?直接要求秦家賠償損失就好啦?

    姬夫人怕這是姬天淨單方面的決定,還特別找來秦靜貞問話,誰知她也只是低著頭,聲音細的有如蚊子叫。

    「……是我對不起他。所以,天淨說什麼就是什麼……」

    「除了逃婚這件事,你還對不起他什麼?」

    見秦靜貞竟然說的如此絕望,姬夫人煩惱的猛揉太陽穴。

    「很多、很多……」

    「唉。」姬夫人凝視著秦靜貞,以前聽秦夫人說過,她的女兒古靈精怪、兼之愛調皮搗蛋,如今看來,卻已帶著成熟女子的風韻。

    顯然是這半年,讓她歷練許多,那麼接下來自己所言,她也會懂吧?

    「靜貞,婚姻如果光靠想要補償的心態,很難維持下去。雖然我很希望你們能成婚,可我不想以後我家裏出現一對怨偶,你明白嗎?」

    秦靜貞默然一會兒,乖巧回答:「我明白。」

    她愧對姬天淨的付出,也對不起他曾給過的信任,如果姬天淨覺得如此才能補償他所受到的痛,那她願意嫁給他。

    即使明知這婚姻將會萬分辛苦,即使明知將會受到丈夫奚落,秦靜貞自認她沒有拒絕的權利或資格。

    於是,就成了現在這種狀況。

    姬家的人個個喜氣的站在大堂上,而姬天淨穿上上次那一襲,沒能有好下場的喜服,手裏紅絹帶的另一端,則拿在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手上。

    儘管姬天淨渾身喜氣,臉上的表情,卻像結了層冰霜。

    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的煩躁從何而來。

    他成功了,他把一直想逃的秦靜貞綁在自己身畔,讓她再也逃不了,可是,為何他一點也不快樂?反而像是一塊大石頭,死死的壓在心中,叫人喘不過氣來。

    可是就算如此,如今他也沒有放秦靜貞走的打算。

    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那抹鮮紅的身影,就是曾經棄他而去的那個女人。

    姬天淨下定決心,這次非娶她不可,他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妻,一輩子再也不讓她離開!

    他無法理清,這個決定是出自愛或者是恨,此刻他也無意去深究。

    直到夫妻兩人交拜,新娘子先被人攙著往後方院落走去,解政儒和卓子陽一人一邊攬上他的肩,也敏感的發覺姬天淨的鬱悶及不痛快。

    「你怎麼了?這是你大喜之日,高興點嘛!秦家小姐是工部尚書之女,以後你在朝廷可打通不少關節!」

    解政儒高舉酒杯,朗聲笑道:「來,敬姬家的事業鴻圖大展、順順利利!」

    「敬姬秦兩家結秦晉之好!」卓子陽也識相的炒熱婚宴,要不然,一個好好的婚事辦的像喪事,像什麼樣子?

    而姬天淨此時總算擠出些許笑容,感謝這些好友的捧場。

    只是他的心思,卻還是不時飛向那穿著豔紅喜眼、娉婷嫋娜的人兒……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見到她時生氣,不見她時苦悶,即使傷害對方,自己也不會感到高興。

    不論他怎麼做,都只是增加彼此痛苦。

    *****

    秦靜貞始終坐在新房裏,她只有早上吃過點東西填填肚子,接著拜堂,送人洞房後,就一直坐在床沿,等待她的「夫君」。

    她頭上罩著紅布,只能藉由外頭的喧囂聲漸漸轉小,來判別喜宴是否結束,偶爾喜蓮會過來通風報信,但在她怕喜蓮跑來跑去會累垮,叫喜蓮去休息之俊,新房就沒啥動靜了。

    秦靜貞有些坐立不安,偶爾會掀起紅蓋頭的一小角,偷偷往外望,卻總是又失望的放下手,她只好改用耳朵聽,聽姬天淨是否走過來。

    終於,在夜深人靜的夜晚,她聽到緩慢卻清晰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新房。每一步,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秦靜貞心裏是非常緊張的。她知道姬天淨依舊在生自己的氣,她甚至認為,他應該會馬上把她轟出姬家,結果,他卻說要娶她。

    而她就這樣答應了。不管姬天淨娶她,是為了報復抑或不甘心,畢竟,她當初走不了,也是為他。

    往後的日子,秦靜貞認為自己可以慢慢的等。

    等到姬天淨願意原諒她為止。

    木門就在她思慮千回百轉的當頭,咿呀的一聲被推了開,接著是門被推回,以及木栓被拴上的聲音。

    秦靜貞的小手絞著絲帕,彷佛上頭可以掐出水。

    明明沒過多久,她卻覺得彷佛過了好幾個時辰之後,一個溫暖且稍稍帶著酒味的身子才坐在自己身旁。

    秦靜貞全身發僵,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像快停止了,突然,她眼前的紅布被掀開,映入眼簾的是閃著火光的蠟燭、略微昏暗的室內,還有他——

    「貞兒。」

    身旁的人靠近,在她耳旁輕輕呼喚,帶著溫熱氣息,和些許的酒意,醺的她將近迷醉。

    記得姬天淨第—次湊在她耳邊這樣喊時,她也是難以抗拒……

    姬天淨凝視著她小小的、有些通紅的耳垂,再從耳垂看到那美麗的側臉,輕顫的睫毛,映在火光下微紅的肌膚,還有那一身的喜袍,心裏突然湧上了喜悅。

    她真的是他的妻了,以後不會再死命的想逃離、不會再棄他如敝屣……

    想到這,姬天淨伸出手,將那溫暖的纖細身體摟入懷裏,吻著她的耳珠,甚至動情的將秦靜貞整個人放在床上,親吻一路灑落她緊閉的雙眼、小巧的鼻頭、紅潤的雙唇、白皙的頸項。

    大掌也同時不安分的摩娑著,滑過肩頭,來到柔軟的胸脯,稍做停留,便又滑下想解開腰帶。

    秦靜貞在他的手四處游栘時,雙眼閉的更緊。

    她好緊張、好害怕,而且身上到處竄起的火苗又難以忍耐……可她不敢說,若是惹他不高興怎麼辦?

    所以她選擇閉上眼睛和嘴巴,手指緊抓苦床單,以免自己做出奇怪的動作,可是身體卻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

    「貞兒……貞兒……」

    姬天淨一邊呢喃,一隻手靈巧的解開她的喜服,人也再度湊過去親吻細嫩的脖子,他意亂情迷的想快點擁有她,直到發現手掌下傳來細微的、但卻不容忽視的輕顫。

    他微微撐起身體,用依舊迷離帶著情潮的眼睛看著秦靜貞,卻愕然看到一張閉著眼睛,帶著害怕和恐懼的臉。

    她小小的身體一直在發抖,纖細的手指像忍耐什麼般抓住床單。

    看到她這樣,本來催動他的情欲,瞬間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急速冷卻。

    姬天淨迅速離開秦靜貞,將自己原先半褪的外衣再度套好。

    而原先躺在床上,嘴裏喃喃念著「忍耐、忍耐,再忍耐一下就好」的秦靜貞,發覺不對勁,睜大雙眼後,愕然發現姬天淨早已穿好衣服,準備往門邊走去。

    等、等等啊!

    她記得以前鴇娘跟她說過這方面的事情,要做這件事的時候,的確要脫衣服、

    接著再穿上衣服,可是在這兩件事之間,難道不需要做一點別的嗎?

    「天淨?」

    秦靜貞無法理解的叫喚已拉開門栓的姬天淨,總算讓他回過了頭。

    「我去書房睡。」

    「為什麼?!」

    秦靜貞想下床,但腳才踏上地面,剛剛已被解開的腰帶便滑落,身上喜袍往下掉,嚇得她連忙縮回床上。

    「我沒有興趣碰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

    事實上,是姬天淨的自尊心受損。

    不止如此,他本以為娶了她便是得到她,可是當看到那張忍耐的臉時,他才知道,秦靜貞的身體在這,心卻不在這。

    所以她才一臉忍耐的模樣,不是嗎?因為她嫁給他,也只是為了贖罪而已。

    「我、我不是不願意……」

    秦靜貞試圖辯解,她話還沒說完,姬天淨已甩門走了出去。

    她只是害怕、只是還沒準備好、只是以為忍耐過去,便能讓他高興而已啊……

    秦靜貞沮喪的倒回床上。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呢……

    *****

    每天清晨,是秦靜貞嫁入姬家以來,唯一可以看到丈夫的時候。

    所以,她為了討姬天淨的歡心,總是黎明即起,到廚房東忙西忙,儘管手藝不佳,卻也弄出一桌看來豐盛美味的早點,希望公公、婆婆和姬天淨,能夠接受她的努力。

    只是十幾天下來,她只有看到公公、婆婆吃得開懷,而姬天淨總是瞄了那些食物一眼,便一句話也不說的搭上馬車出門。

    秦靜貞依舊不死心。姬天淨不愛吃她做的東西,那她便尋覓其他的辦法,例如

    在他出門時,守在往大門的路上,只求和他打聲招呼。

    畢竟,姬家實在太廣大了,當姬天淨存心想躲,其他下人又不敢跟秦靜貞說的情況下,她根本不可能找的到他。

    所以,這一天清晨,秦靜貞靜靜守候在中庭院落的花徑上,喜蓮則提著食籃乖巧的站在一側,等待姑爺大駕。

    沒多久,便瞧見一抹穿著長衫的人影,朝院中走來,那正是姬天淨。

    姬天淨從轉角處拐來,正要往大門走去,在看到秦靜貞時,眉頭明顯蹙起。

    「天淨……」

    秦靜貞綻出嬌柔的笑,迎上前去,這招總算讓姬天淨停了下來。

    「什麼事?」姬天淨的臉上依舊沒有笑意,對她除了冷漠,再無其他。

    「吃點東西再出去吧?我瞧你總是那麼早出門,不吃點東西墊胃,身體會受不了的。」

    秦靜貞從喜蓮手裏拿過食籃,將上頭的竹蓋掀開,一樣樣細數給他聽。

    「我不知道你愛吃些什麼,所以各種都做了點,你喜歡吃的就挑點起來吃,好嗎?」

    姬天淨沒接過她手上的籃子,轉身又繼續往大門走去。「我出去會吃。你以後不用費心,做給爹娘吃就好。」

    這種明白且傷人的話語,讓秦靜貞的心,像是被針狠狠剌了下。但她隨即又收斂起失望,繼續努力微笑追在他身後。

    「那你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今天晚上,你回來我做給你吃,好下好?每晚我都準備好膳食等你呢……」

    姬家的每院都有各自的膳房,公婆晚餐都是叫這府裏老資格的廚子張羅,所以秦靜貞每晚便在自己所住的院中忙成一團,期待有天姬天淨會走進來,發現她的努力。

    不過這心願始終沒完成過,即使她派人去請姬天淨,得到的回復也總是「少爺在忙,說他不過來了,要少夫人先吃」,如此而已。

    聽到她百般討好的話,姬天淨沒有理會,只是甩袖出了門。

    秦靜貞直直的站在大門口,看著馬車揚長而去,而她的心意提在手上,還沒送出手便被無聲退回。

    「小姐……」

    喜蓮擔憂的凝望自家小姐,如果是以前,小姐只怕早就發飆了吧,畢竟他們家小姐,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

    聽到她的呼喚,秦靜貞才回過神,臉上又是那種粉飾太平的笑容。

    「沒事的、沒事,相公只是不喜歡,我再去學幾道菜,包准總有一天會做出他喜歡吃的,是不是,喜蓮?」

    「嗯、這……」喜蓮其實很想老實說!姑爺根本連籃裏是什麼都沒看吧?不過她知道這種事小姐自己心知肚明,實在不需她戳穿,而且她更不想傷害小姐的自尊,只得陪笑著說:「是啊。」

    主僕兩人相對苦笑,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善意謊言,卻也只能放在心裏而已。

    *****

    下午,秦靜貞陪伴姬夫人上布莊裁縫新衣,自從嫁入姬家之後,除了冷淡的姬天淨讓她難過之外,姬家其他人,倒是都對她很好,尤其是姬夫人,簡直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秦靜貞雖不明了,自己為何能受姬夫人如此寵愛,但她心裏只有無盡感激。

    若非如此,她在姬家哪還努力的下去?

    「靜貞,你瞧這塊布怎麼樣?」

    姬夫人將一塊絹布攤開,白色底染上粉嫩的紅花,秦靜貞細心的將布在姬夫人手上比對過後,輕笑著回答:「這很適合娘呢!」

    「傻瓜,這是替你挑的。」

    姬夫人將布往她身上比了比,微蹙眉道:「你年紀輕,穿清爽一點的顏色比較好,太豔的反而遮掩風采。」

    就這樣,姬夫人東挑西挑,叫布莊的人把所有新到布料,全拿出來挑個過癮,最後定下好幾匹布料,才心滿意足的帶著秦靜貞離去。

    「唉,還是有個女兒好,不然買這些東西,都沒人跟我討論,無趣極了。」

    姬夫人坐上馬車後,柳眉挑起,一雙鳳眼笑得嫵媚之極。

    秦靜貞這才注意到,這位姬夫人不但美,而且眉宇之間,還格外的……別有風情?

    年紀非但沒有削減她的風韻,反而讓她更展現成熟女子的豔麗。

    「你跟天淨,可還好嗎?」

    聽到自己婆婆問起這件事,秦靜貞低語:「天淨待我很好。」一

    姬夫人啐了一聲。「你還替他說話?他整日睡書房,以為爹娘都不知道?這孩子也真奇怪,他既然想娶你,為何娶了後,又像巴不得躲開似的天天睡書房?」

    「這……」秦靜貞不知該如何回答,婆婆說的話也太直了吧?

    「你跟天淨到底是怎麼回事?」收斂笑容後,姬夫人神色轉趨嚴肅。「靜貞,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秦靜貞這才知道,婆婆也有威嚴的一面。

    她的眼神有種不容人欺瞞或說謊的精明,秦靜貞輕歎口氣,只得將所有事情自始至終,全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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