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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天 -【合巹酒】《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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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4: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合巹酒 作者:夏天

身為女子,孟海容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怎麼兄嫂為了利益,竟然打算把她送進宮?!
眼下她惟有扮成男裝,逃離家中、逃開這不幸的命運……
卻沒想到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被那北方名商所救,
而他親切的問候關懷,與偶爾流露的溫柔,
讓她的心在不自覺中漸漸淪陷、無法自攏,
只想永遠留在他身邊……
說起北方商道,無人不知曉無疾的名號!
在他的眼中,向來疼寵呵護的,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
怎知,在撿回這眉清目秀的少年後,一切全都亂了……
「他」的一舉一動,詭異引起他的關注——
這怎麼可以?!  「他」可是個男人啊!
他們之間除了友誼,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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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5:1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駕——駕——

    急促的馬蹄聲,在熱鬧的大街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陣吆喝聲:「讓開,讓開,快點讓開,宮裡的李大人來了,還不趕快迴避。」

    原本街上從容的人群,一下子慌張起來,深怕一個閃避不及,會被馬蹄踏過,或被馬上官差的鞭子抽到。

    「唉啦……好痛啊!」

    「啊……我的雞,我要賣的雞,還有我的雞蛋,全完啦!」

    一時間雞飛狗跳,有的人相撞在一起,有的人跌倒了,還有些在路邊做小生意的攤子也翻了,物品散落四處,哀嚎聲四起,為這個向來平靜安樂的小城,帶來不尋常的氣氛。

    幾騎官差在前頭開路,後面跟著一頂四人官轎,轎頂裝飾著五彩琉璃,轎緣的流蘇,綴著上等玉石,一看就知道轎中的人物非同小可。

    轎子在城內廣場的告示牌前停下,用金線繡著龍鳳呈祥的轎簾掀開,走出——個斯文粉面,但卻帶點脂粉味的官爺。

    富陽城裡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沒見過那麼豪華的轎子,大家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和腳步,想要瞧瞧到底是哪個大人物,但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遠遠圍觀。

    「就是這兒了嗎?」官爺的音調略帶尖細,仿若女子。

    「啟稟大人,這裡就是富陽城了。」帶頭的官差恭謹地說。

    「嗯!」李大人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輕哼了一聲。

    只見李大人從袖裡拿出一張告示,交給旁邊的官差。「咱……去貼上!」

    他在官差張貼告示的同時,轉頭對圍觀看熱鬧的人揚聲說道:「皇上下旨,在各地遴選秀女進宮,只要是符合條件的,都必須進宮待選,這是一個可以榮華富貴的好機會,家裡有閨女的,可得好好把握,說不定明兒個,富陽城就出了個國舅爺。」

    此話一出,引起所有人的一陣竊竊私浯。

    他又繼續說道:「別想耍什麼花樣,否則就是欺君大罪!」

    說完便上了轎,揚長而去。

    眾人見官兵都已離去,便靠過來圍在剛貼上的告示前,上面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自皇后崩駕以來,後宮猶空,故朕決定遴選天下秀女。

    凡家世清白、容貌清秀,且無缺陷及殘疾,年十六至十八之未婚配女子,皆須入宮待選。

    違令者視同欺君,斬立決。

    張大娘看完之後,鬆了一口氣。「好險,好險咱們家喜兒上個月嫁了。」

    侯門一進深似海,多的是入宮的秀女,窮其一生也見不到皇上一面,最後孤獨終老。

    而且宮裡的明爭暗鬥不斷,就算榮華富貴加身,可也得戰戰兢兢,否則一不小心中了暗箭,被打入冷宮,甚至賜死也是大有人在。

    像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也不求什麼富貴,只要平平安安便滿足了。

    「咱們小香和阿牛的親事,也得趕緊辦一辦了。」旁邊的王大娘應道。

    她們兩人的女兒都有了歸宿,也就不必擔心會被選入宮,可是普天之下,還有許多家裡有著如花似玉閨女的人家,正為了此事,眉頭深鎖著。

    看來,這天下又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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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南無觀世音菩薩……」雙掌合十的孟海容,跪在淩雲庵的大殿裡,誠心祈求著。

    她低垂著雙眼,長睫在水靈的秀目上輕輕顫動。

    身上一襲淡綠衣裳,樸素陳舊,卻絲毫不掩曾為官家小姐的雍容氣質。和一般女孩相比,略為高瘦的身材,讓她缺少了幾分少女的嬌嫩氣息。

    「請保佑大哥,此次求官能順順利利,得償所願……」

    孟海容祈求完後,對著神像拜了幾拜,才站起身來。

    哥哥求官已失敗了許多次,她真心希望哥哥能飛黃騰達……

    「孟姑娘,你來禮佛了?」剛走進大殿,打算打掃的老師太,瞧見孟海容,忙不迭的打招呼。

    「是。」聽到她的話,孟海容轉過身,瞧見是老師太,有禮的輕點下頭。「不過正要離開呢!」

    「怎麼不多留會兒?也快到午時了,乾脆留下來吃頓素齋吧?」

    老師太笑吟吟的開口挽留,但孟海容委婉拒絕。

    「不了。嫂子還吩咐我回去時,順道去西市採買東西。再不過去,市集都要收了。」

    「孟夫人?」老師太輕輕歎廠口氣。「這種事怎麼能叫小姐你做呢?你還未出嫁,卻讓你在那些販天走卒中拋頭露面……」

    「沒的事。嫂子身懷六甲,是我自願替她分憂解勞。」

    這當然都是假的。嫂子視她如眼中釘的事,眾人皆知,但家醜又怎可外揚?孟海容寧願選擇隱瞞。

    老師太還特說些什麼,孟海容卻已戴上遮掩面容的薄紗,朝她福了福。

    「謝謝師太關心,海容在此謝過了。」

    見孟海容不願多談,老師太也只能送她出庵。

    孟小姐素來個性倔強,庵裡的師太們全都知道,所以儘管清楚她嫂子對她並不好,以孟海容的個性,是絕對不可能開口訴苦的。

    這孩子,就是太過倔強啊……

    師太目送淡綠的身影走出殿門,搖搖頭,便又拿起掃帚打掃了起來。

    ***

    孟海容從一旁的小門出了淩雲庵,正好瞧見有官家夫人乘坐轎子要來禮佛,僕人護院緊緊圍在花色鮮艷的轎子旁,好不威風。

    因為這裡常有達官貴人出現,久而久之,城裡的遊民乞丐便都習慣到這裡來乞討。

    好比現在,一見到那頂華麗的轎子出現,原來守在淩雲庵門口的乞丐,便一擁而上。

    「好心的夫人小姐們,賞我一點飯吃吧!」

    「您大發慈悲,賞點錢……一點就好……」

    「夫人……」

    乞丐團團圍住轎子,伸出骯髒的手拉扯轎簾,護院家丁們本來還只是開口要他們讓開,但乞丐實在太多,有些護院已經拿出木棍開始驅逐了。

    「放開你們骯髒的手!坐在轎子裡的可是禦史夫人!」

    「滾開!誰准你們在這裡乞討?滾到旁邊去!」

    棍子像雨點一般朝人群裡亂打,一時之間慘呼聲不斷。

    這種情況,讓她揪緊了自己的面紗,不忍再看眼前的慘狀。

    那些乞丐裡,很多都是成天吃不飽的小孩子呢……被父母逼著到繁華的地方乞討,晚上再把乞討的錢拿回家……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人敢上前勸阻,誰敢違抗官呢?

    「好狠!連這麼小的孩子都打!」

    「這些官這麼有錢,拿一點出來救濟貧民也捨不得?」

    「救濟?上次連朝廷放出來賑濟的米,都被這些官給搶光了呢,又怎麼會吐錢出來?」

    孟海容聽著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卻完全沒有人想上前勸阻,忍不住心頭火起,往前踏了一步,卻又停住。

    她有什麼能力阻止?無權無勢無財,還是個連自己命運都無法掌握的女人……

    說到底,她跟這些看熱鬧的人也沒什麼兩樣。

    孟海容低下頭看著地面,對自己的懦弱無能,感到可恥。

    「這是在做什麼?難看死了!」

    突然後面伸出一隻手,硬是將孟海容往旁邊一推,推得她踉蹌。

    孟海容訝然抬頭,發現身旁的人都跟她一樣帶著錯愕的面容,顯然也都是被眼前這個紅衣女子粗魯蠻橫的全部推開。

    「你這番婆子,居然動手推人?!」

    有人發出不平之鳴,只見紅衣女子鳳眼一挑,小手搭在自己腰間的刀上,睥睨發言的人。

    孟海容這才發現,這推人的女子長得嫵媚動人,身材窈窕,但臉上卻充滿驕蠻之氣。

    「推你又怎麼樣?一群人站在這裡看著別人打人,丟不丟人?姑娘我可是看不起你們這種行為,才上來救人的!反正你們站在這跟石頭有什麼兩樣!」

    雖然話浯本身很有道理,但那種瞧不起的語氣,讓聽者沒有一個能憋的下這口氣,全都殺氣騰騰。

    「你這娘們胡說什麼!」

    「我說錯了嗎?一堆大男人,這麼沒用!」女子一點也不畏懼,反倒笑的更加不屑。

    「你!」

    一場風波眼見要起,原來打人的護院倒沒人教訓了,孟海容柳眉蹙起,這紅衣女子要救人的心意是很好,不過方法也太差了吧?

    「師妹!不得胡鬧。」

    突然,一聲低沉男音從孟海容身旁響起。

    孟海容猛然抬頭,她身旁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她竟然毫無所覺!

    這一抬眼,透過朦朧面紗進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好看的臉。

    面如冠玉,衣袂飄逸,腰間也繫著把劍。

    原來……是江湖中人。

    看著那穿著白色素衣的男子,本該馬上低下頭去的孟海容,竟看的有些癡了。

    「師父教你武藝,是要你來欺侮良民的?」

    穿著白色衣裳的男子,名叫燕無疾。他講話不疾不徐,語氣卻自有威嚴。

    本來在一旁鼓噪的人們,一聽他的話,不由自主的全安靜了下來。

    「師……師兄……」活像山中猴子遇見老虎,紅裳的沈芸氣焰馬上矮了一截,小嘴一扁,整張臉紅撲撲的,眼中甚至快滴出眼淚。

    「我沒有……只是氣不過,那些護院居然毆打手無寸鐵的人,這些人只會看又不幫忙……」

    燕無疾冷眼盯了她半晌,未了,歎口氣。「真是的。」

    孟海容聽出,這短短一句,包含了對女子無盡的寵溺和寬容。

    燕無疾排開眾人,直接走向前,便是一揖。「請住手吧!」

    這些護院狗仗人勢,又怎麼會聽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的話?孟海容才這樣想時,便聽得那群傢夥笑了起來。

    「你叫我們住手?這些傢夥擋了咱們禦史夫人的路,只揍幾棍還算是便宜了他們。」

    看了看地下幾個哀嚎的孩子,燕無疾微皺眉頭。

    「那打也打過,可以停手了?」

    「停手當然是可以,不過這下換你擋了我們的路……」

    幾個護院互相交換眼色,孟海容心裡暗道不好,他們這下是要對他動手了!

    孟海容一聲驚呼還沒出口,護院們巳簇擁而上,眼看手—亡的棍子正要落下時,燕無疾長袖翩翩翻起,一旁的人連他到底使了什麼招式都還不知道,轉瞬間,護院已全都軟倒地上。

    剩餘的家僕們,護著轎子,臉上滿是驚恐。

    燕無疾轉向他們,淡淡的說:「不是要進淩雲庵?」

    「啊……是……是……」家僕不敢再看倒在地上的人,連忙抬著轎子進庵裡去了。

    沈芸瞧他們逃的飛快,小手遮掩住紅唇,噗嗤一笑。

    「師妹。」

    一聽師兄叫喚,沈芸不敢再笑,挺直身、子。「師兄有何吩咐?」

    「你先回將軍府裡去。」

    「咦——」她本要反抗,一對上燕無疾的眼神,委屈的扁起嘴低聲道:「我還要買簪子……」

    「待會叫下人去買。」

    「可是還要去繡莊拿衣裳……」

    「我替你拿。」

    旁邊的人潮見熱鬧結束,開始漸漸散去,只有孟海容,緊抓著自己的包袱,看著那一男一女說話。

    不知為何,看這男子如此對待這女子,她……好羨慕。

    她這一輩子,會有這種際遇嗎?

    「乖,師妹,回去。」燕無疾見師妹還在鬧脾氣,便放緩聲音哄著。

    沈芸總算動了腳步,臨走前又再度發問:「……那師兄你呢?」

    「我還有事要辦。」

    燕無疾神情溫和,俊美的臉上帶著笑容,被他這樣的表情望著,沒有人會拒絕他的要求。

    「那我先回去……」沈芸不再多言,依依不捨的看他一跟,才轉身離去。

    燕無疾目送著師妹走遠後,轉過身面對那些遊民乞丐,朗聲說道:「明日卯時,護國將軍府將會開倉賑濟。」

    此話一出,人人臉上皆有喜色。

    站在一旁的孟海容,有些茫然的看著這個男子。他,究竟是什麼身份?居然有能力開倉賑濟?他跟護國將軍,又是什麼關係?

    看著那些遊民臉上的希望,孟海容心裡雖是喜悅,卻又有些擔憂。

    「又能救的了多少……」她無意間輕聲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今日是救了這些人,那明日呢?

    話才出口,那男子便微微一震,轉了過來,正眼瞧她。

    孟海容掩住了口,往四周看了看,確定這男人是在看自己。

    怎麼會?她明明……只是喃喃自語罷了!這男人離她有一段距離,如何能聽的見?

    燕無疾嚴肅的看著她,並且一步步向她走來,孟海容不由自主的隨之後退。

    聽說……江湖有許多奇人異士,練功夫練到上層,五感都不同於常人,所以他才聽的到她說話?,

    孟海容心裡掠過一堆猜測,直到男人走到她面前,低聲說了一句。

    「救的了多少……是多少。」

    他的臉上沒有喜怒,平靜的看不出一絲波瀾。

    救的了多少……是多少……

    為了他的話,孟海容怔忡的站在原地,等到她回神,慌張的尋找他身影時,男人早巳消失在街角,再也無所追尋。

    ***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一進門,劈頭就是季氏的冷言冷語。

    「路上有人鬧事……耽擱了……」孟海容垂著頭說。

    她聲音本就低沉,一壓低,更是幾不可聞。

    「人家鬧事幹你什麼事!」不知為何,打從孟海容進門開始,她就氣呼呼的,現在甚至氣到拍桌子。

    孟海容不敢回話,只是低著頭聽訓。

    「氣死我了,你們孟家兄妹就是會惹我生氣!」

    看來,哥哥求官終究是失敗了,所以嫂子把氣都出在她身上。

    哥哥現在不過是個守門的小官,所以每隔一陣,便從所剩不多的家產,想辦法東賣西賣的湊點錢,好去賄賂買官,但是,那些小錢又怎麼入的了那些大官的眼?偏偏哥哥不爭氣得一直送上門給人侮辱啊……

    原先孟家還有些家產,自從父母去世後,已快要被兄嫂敗光。

    儘管看不過去,她又能說什麼?

    「算了,看到你就心煩,給我回房去,今天之內都不准出來。」

    季氏瞄了下正要回房、習慣性縮著身體的孟海容。

    打從她嫁進孟家後,就是看這個小姑不順眼!她不像別的姑娘嬌俏可人,反倒一把低沉的嗓音,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的身材,這樣的女孩,就算臉長得清秀又有什麼用?!一點姑娘樣都沒有。

    難怪直到現在都沒人上門提親……這樣下去,孟家豈不要養她一輩子?氣的柳眉倒豎的季氏,突然計上心頭。

    前些日子才聽人說起,宮裡正要徵選秀女。

    她怎麼忘了還有這一招呢?想到這裡,季氏臉上隱隱現出微笑。

    ***

    走回自己簡陋房間的孟海容,有些茫然的端坐在自己床鋪上。

    這間只夠容身的小室,便是她惟一可以獲得喘息的地方。

    以前爹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那時孟海容是個官家小姐,向來什麼也不缺,加上爹又疼她,還派了幾個丫環奶媽服侍,哪裡知道,爹死後,家道中落,僕人遣散,家裡的田產也變賣,如今的孟家,什麼也不是了。

    「海容,你真聰明。如果你是個男孩該有多好?」

    爹當年抱著她,教她唸書認字時,常這樣歎息。

    她唸書一直比哥哥好,當自己背完四書五經時,哥哥連部「論語」都背的零零落落。

    而當時的自己,總是天真的回答爹:「海容如果是個男兒身,一定考中狀元,讓爹爹一輩子大富大貴。」

    「乖孩子、乖孩子。」爹笑著這樣說。

    但是,爹當時其實心裡是在說她很傻吧?

    她是女人,這一輩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能有什麼指望?

    如果有幸嫁到了好人家,是她的幸運,若嫁的人對她不好,也只能認命。

    孟海容靜靜的坐著、想著;驀然間,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躍入她的心頭。

    她想到了那個桀驁不馴的紅衣女子,那女孩就像只飛鳥,沒有人可以鎖的住。

    如果,自己是她,該有多好……

    記憶流轉,突然,出現在腦中的人,轉變了形貌,一身白衣、面如冠王、瀟灑不羈……

    不行!她在想什麼!孟海容驚得把自己從回憶中抽出。

    她不該想、不能想,記著他,只是讓自己痛苦。她這一生該想的男人,只有自己未來的夫君。

    對!只有她那還未出現的夫君……

    孟海容閉上雙眼,想隔絕不該出現的身影……睫毛卻無法克制的輕輕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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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5: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嫂子若說「今天都不准出房」,那就表示,孟海容晚上連飯都不准出來吃。

    對於這種待遇,她早已習慣。

    所以,孟海容選擇躲在自己簡陋的斗室中,將爹爹生前留下的書本細細翻閱,不知不覺間,趴在桌上昏沉睡去。

    當她再度醒來時,從街上傳來的打更聲正是三下,不知不覺間,居然三更了。

    孟海容口渴的緊,溜出房間,確定兄嫂皆已睡下後,這才前往廚房,想打碗涼水喝。

    清涼的水滑過喉頭,總算解了孟海容的口乾舌燥。

    她依循原路,要從兄嫂的房門口經過,走回自己房間。

    「……德齡,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聽到房裡傳出嫂子的聲音,孟海容一驚,停下腳步。

    她居然還沒睡下?孟海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如果被她發現自己晚上起來打水喝,一定又是劈頭一頓臭罵。

    「瑩兒,我當然有聽到你說什麼,可是……」

    兄長的語氣滿是無奈,顯然嫂子又在逼他做些他不願意的事了。

    孟海容只想快點回房間,不想再聽兩人說些什麼,又怕自己的腳步聲會驚動兩人,只能縮在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就是這樣沒用!她是你妹妹,你說的話,她能不聽?」季氏氣急敗壞的抱怨。

    「你既然知道我是她兄長,又怎麼能叫我.做這種推她入火坑的事?」

    火坑?!盂海容這下更不能走了。她得知道,兄嫂到底在說些什麼才行。

    「你說這叫火坑?」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入宮怎麼能叫火坑?只要能進宮,榮華富貴可是享受不完,我這可是為了海容好!若是運氣好,封了個才人、貴妃,連你都有出頭的機會!」

    「可是……當今聖上都七十多歲了!」孟德齡冷汗涔涔而下。

    妹妹正值登蔻年華,卻要進宮陪那一腳進了棺材的皇上?

    「那麼,你是不願意送海容去選秀女了?」

    「當然!」

    盂海容懸著的一顆心,總算降下些許。

    幸好,哥哥仍有護她的一番情……

    「哼哼。」季氏冷笑。「那你是要找個人家把她嫁了?你可不要忘記,她的嫁妝早已被你用罄,你從哪裡生出多餘的錢來給她當嫁妝?」

    「我……」孟德齡的聲音,心虛起來。

    「若是不嫁,在家裡當個老姑婆,你一個守門小官的俸祿,哪裡養的起?現下我肚子裡又懷了孩子,你不想想我,也要念著孩子吧?」

    「……」孟德齡無言以對。

    孟海容心裡酸楚,為了這些,從小疼她的哥哥,眼看就要連她的幸福也不顧了……

    「再說,嫁進了宮,你又知道海容會不幸福?」

    嫂子威逼完哥哥,換了柔情勸告。

    怎麼會幸福?皇上三宮六院,選進了秀女,根本連見皇上一面都難,最可能的下場,是當個宮女終老一生,若是被皇上寵幸,那就更加淒慘,從此落入後宮嬪妃爭寵的漩渦裡,再也爬不出來。

    哥哥,你醒醒啊!孟海容只能祈禱,哥哥能拒絕嫂子的話……

    房內靜默良久後,只聽孟德齡一聲長歎。

    「……那就依你吧!」

    「德齡!」

    聽到嫂嫂喜悅的呼喊,孟海容只覺腳下一軟,險些就倒在走廊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房間的。

    孟海容知道嫂子始終厭惡自己,所以她努力的討她的歡心,以為總有一天可以盡釋前嫌……但是,孟海容不知的是,嫂子竟然厭惡她到了這種地步。

    她一進宮,一生還有什麼指望?沒有傾城傾國的容顏、沒有柔媚入骨的身段、沒有顯赫的家世……

    孟海容怔怔望著窗外,她畢竟不是那紅衣女子,也不可能成為那女子——她的翅膀,早已斷裂。

    怔忡之間,盂海容發覺自己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願意這樣。如果有人折斷了她的翅膀,那麼即使用爬的,她也必須逃離這裡。

    ***

    清晨,孟海容靜靜的替兄嫂盛著白粥。

    盂德齡出門前,對她總是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對上季氏的眼神,又將到口的話全吞了回去,歎了口氣,甩抽出門。

    季氏坐在桌前,輕啜著粥,難得口氣和緩的說:「海容,我瞧你也很久沒有做幾件新衣裳了,你好歹是個姑娘家,總該穿的漂漂亮亮,是不是?」

    如果是在昨晚之前,孟海容會以為嫂子終於對她產生了好感。但是,在知道這女人葫蘆裡賣什麼藥後,她反倒冷靜的在心裡嘲笑嫂子的故作好人。

    還不就是買幾件衣裳,好讓她在選秀時能脫穎而出?

    孟海容一邊服侍嫂子用膳,一邊低垂著頭說:「海容的衣裳夠用了,不需要嫂子費心。」

    「你說這什麼話?瞧你整天穿的破破爛爛,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咱們孟家虧待了你呢!」

    孟海容沒再答話,看著地面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轉,卻是在想計謀。

    「這樣吧!你今天跟我上街,咱們去繡莊挑幾件好看的衣裳,順道再買些相配的首飾,如何?」

    季氏笑吟吟的提議,但孟海容卻不如以往一般惟命是從,只是淡淡的說:「嫂子自個兒去吧!我一向對那些東西沒什麼興趣。而且,我相信嫂子挑回來的東西,一定好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被孟海容這樣一說,再加上馬上要送她進宮的喜悅,季氏也不計較孟海容難得的反抗。

    「好吧!那我自己去。」

    等季氏出了門,孟海容本來掛著的嫻靜笑容,便收了起來。

    以她對嫂子的瞭解,她只要一進了繡鋪,便是難分難捨,就算沒錢買,在布上摸摸她也開心,所以,自己必須把握這個機會。

    盂海容進了自己的房,將自己為數不多的珠翠用條小布包起。這都是以前爹爹買給她的,這些年來已典當不少,剩下的,她要好好留著。

    接著,她又進了兄嫂的房間,打開嫂子梳妝臺上的小格,孟海容微微一笑,將所有的珠寶金飾收起。

    想不到他們孟家這麼窮,嫂子居然還存著這麼多值錢玩意兒啊!

    將這些都放進包袱後,她又拿了幾件大哥的衣裳,也一起打包。

    提著包袱走出門,和附近的街坊鄰居打過招呼,孟海容直往當鋪走去。

    幸好嫂子平日懶散,所有的大小事都要她這小姑去做,所以,沒有人懷疑她為何拿著厚重的包袱。

    「掌櫃的。」孟海容進了當鋪,呼喚一聲。

    「唷,是孟姑娘。怎麼,今日要典當什麼?」

    孟家在這當鋪早是常客,孟海容將嫂子的首飾盡數拿出,笑著說:「家裡的現錢又不夠了,哥哥吩咐我把這些拿來。」

    「這樣啊……」

    掌櫃暗地搖了搖頭,孟家這一對夫妻真是敗家,又怕丟臉,連這種事情都叫妹子來做,唉,真是夠缺德的……

    拿到銀票,孟海容只剩最後一件事要做。

    她進了酒樓,要了間房,進房後,便換下身上衣飾,拿出哥哥的衣服換上。

    她一直恨自己為何不生為男人。

    若她不是女人,今天的這一切,便不會落在她頭上。

    若她不是女人,她就可以像小時候對爹所說的,讓爹大富大貴,一輩子衣食無缺。

    若她不是女人……今日,她不會像根落入水裡的草,飄到哪兒連自己都無法決定。

    穿上一襲玄色長衫,束上腰帶,孟海容對著銅鏡,審視鏡中的自己。

    她那當女人時太高太瘦的身材,過低的嗓音,清秀有餘柔媚不足的臉,如今卻是她最好的幫助。

    出現在鏡裡的,已是個翩翩儒生,就算現在把兄嫂拉到她面前來,也會認不出來吧!

    想到這,孟海容不禁微微一笑。

    從此以後,孟家小姐,將不復在世上!

    ***

    京城門口,來往的商隊絡繹不絕。

    一群大漢吆喝著,將物品一樣樣的扛起放人車子,有些人則拿著本子站在車子旁清點貨晶。

    「師兄,咱們還不出發啊?」

    從剛剛到現在,燕無疾拿著賬本還沒放下過,穿著一襲鮮紅衣裳的沈芸,嘟著嘴抱怨。

    沈芸在京城早就逛膩了。打一開始入京,新鮮的玩意兒還吸引了她幾天,接下來的日子,她閒著沒事幹,就在京城裡「行俠仗義」,見到不平的事就摻一腳,呵呵,她可是個俠女呢!等到回絳梅山莊後,非得跟莊裡人好好炫耀一番!

    「別急,貨還沒點完。」燕無疾微笑看她一眼,出言安撫。

    師妹向來性子急,今日肯坐在車上等他一炷香,都已算難得。

    他這次上京,一方面是為了探望他的姑母——護國將軍夫人,另一方面,則是為絳梅山莊和京城的通商路線打通關節。

    誰知,一聽說他要上京,師妹馬上吵著要跟,果然師妹跟著到京城來後,什麼不會,倒是整天鬧事。

    幸好,憑絳梅山莊和護國將軍的勢力,才能將事情全給壓下。

    真是……不看著她都不行呢……

    燕無疾看著坐在車上嘟嘴的師妹,眼裡儘是疼愛。

    從他五歲被爹送入師父門下習武,他就習慣了這個小師妹總是跟前跟後,甜甜的叫著「師兄」。

    往後,也會這樣一直下去吧……

    「少主,貨物全都上了車了。」

    管家原是站在車隊後方盯著工人運貨,待貨品放好後,便前來稟告。

    「那我們可以走了?」沈芸興奮的開口,一張艷麗小臉滿是喜色。

    「快了。」燕無疾微笑。「你坐進車裡去,一個黃花閨女坐在車邊給人觀賞,回去師父可要罵我看管不周了。」

    沈芸臉上一紅。「師兄,你怎麼拿師父來壓我!」

    見她氣呼呼的躲進車裡,燕無疾和管家交換無奈的笑容後,又再度確定一切無恙,才上了馬,領著綿延了好幾裏的車隊,浩浩蕩蕩出發。

    此去一路北行,約莫一個月,便可到達絳梅山莊。

    一路上走走停停,在野外住了幾天後,總算抵達驛站。

    燕無疾等人一行進了驛站,便叫些饅頭小菜飽餐。

    吃著吃著,沈芸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壓的極低。

    「師兄,你瞧靠窗的那一桌子人。」

    「我知道。」

    燕無疾打從進了驛站,便瞧出有些不大對勁。

    坐靠窗的那一桌子人,嘴上吃著東西,每個人的眼卻一直瞄著另一位單獨坐一桌的少年。

    「真傻,包袱居然就這樣放在桌上,銀票也不知道收好,真不知是哪來的傻書生。」沈芸捂著嘴巴噗嗤一笑。「看起來連江湖險惡都不懂呢!」

    那少年身子單薄,一看就知不會武,長得斯文清秀,完全不知自己已被賊人盯上。

    燕無疾凝神盯著那些賊人一舉一動,思忖著這名書生即將可能面臨的危機,既然給他遇上,那麼一定是要幫的了。

    「掌櫃的,有房間嗎?」少年啃完了兩個饅頭,又天真的打算住下。

    「啊喲,這不是自己往老虎嘴裡送?」沈芸皺眉。

    果然,那些賊人面露喜色,心想這少年打算住店真是再好不過,他們就不必急著馬上動手。

    「師妹,不要多言。」燕無疾臉色淡然,沈芸有些不開心的閉上了嘴。

    少年要了間房,便拿起包袱跟著掌櫃往樓上走去。賊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結了賬,走出驛站。

    沈芸小手按住腰間的刀,燕無疾看她的神色,顯然是打算馬上跟出去,了結這些傢夥的命,忍不住皺眉。

    師妹為人重義固然是很好,但這樣衝出去亂砍一氣,當街殺人,官府想不辦都不行。

    「師妹,不可以。」他低聲制止。

    「師兄……」沈芸還待哀求,被燕無疾冷眼一瞪,便住了嘴。

    哼!我不能明著來,暗著來總可以吧?傻書生,你今日遇著姑娘我,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沈芸偷笑,沒發覺這一切,全落入了燕無疾的眼裡。

    ***

    孟海容待領路的掌櫃離去,坐在床上,吐出一口長氣。

    她離開京城,也過了好幾天了。一路上看到商隊就跟著走,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往北方去,但確實的目的地,她心裡也沒個准。

    身上的銀兩總有一天會用完,她總不能過一天是一天吧?該找個活計營生……粗活她做不來,識字管賬這一類的事,她還是會的。

    孟海容憂心的將銀票拿出,清點清點,又放回了包袱。

    只好看能不能找個商隊收留……孟海容和衣躺在床上,柳眉糾結,不知不覺意識昏沉。

    等她再度醒來時,房裡已一片漆黑。

    孟海容揉了揉眼睛,正待爬起,突然,一隻大手伸過來摀住她的嘴。

    「不准叫。你不想我割斷你的喉嚨吧?」

    賊!孟海容聽到那人的話,嚇得睜大雙眼。

    只聽得房間一片塞筆之聲,看來賊人還不止一個。

    「大哥,我摸著了!銀票在這!」

    孟海容又聽到另外一個人喜悅的輕聲叫道。她更加慌了,不行啊!被他們搶走了錢,那她該怎麼辦?

    「閉嘴,你們帶著銀票先出去。」

    孟海容不知摀住自己嘴的人想做什麼,身體直發抖。

    「好個兔兒相公,臉倒是滑滑嫩嫩,好摸得很。」那賊人的手在她臉上滑行,讓孟海容羞憤的幾乎暈去。

    「你好香啊……一個男人也這麼香?嘖!」

    感覺賊人的氣息靠近,本來只停留在臉上的手,也漸漸往下,盂海容頓時六神無主,眼下除了自盡以保清白外,沒有別的法子了……

    她閉上雙眼,貝齒咬住舌根,正要咬下去時——

    「住手。你不想我割斷你的喉嚨吧?」一個陰惻側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隱約有道銀光,在賊人的頸間閃耀。

    「饒、饒命啊,大爺……」

    剛剛還胡作非為的人,現在倒是發抖著求饒了。孟海容推開那傢夥,轉身縮進床角。

    「還不滾。」

    那人輕斥,銀光消失,突然間窗戶被打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像貨物似的被拎起來丟了出去。

    這人是誰?另一個強盜?孟海容躲在牆角,不穩的氣息,洩漏出她的慌亂。

    「別怕,沒事了。」那人溫柔的說,放了些什麼東西在桌上。「你的錢我也拿了回來,放在這裡,自己點點有沒有少。」

    是……好人?孟海容松廠口氣,一旦放下心,眼眶便不自禁的通紅。

    那人點起了火摺子,瞬間,房間的一切,都被微弱的火光映出些許輪廓。

    男人的臉,竟然有些熟悉……端正的面容、帶笑的嘴角、溫和的眼……孟海容怔怔的看著他,直到發現那人也望向自己,微微一笑,才猛然回了神。

    「謝謝……」她訥訥道謝。

    「還怕嗎?」

    聽到他的話,孟海容搖頭,接著又低下頭。不低頭還好,一低才發現自己原來密密合上的領口,竟被剛剛的賊人扯開,露出一片白皙肌膚,她低呼一聲,趕緊將衣服拉回。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見他毫不在意。對了,她現下是個男子呢……

    「睡吧!今晚應陔是不會有什麼事了。」

    見他打算離去,孟海容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卻突然碰的被人踢開。

    「好賊子!今天姑娘就來了結你!」

    一聲嬌喝,站在門口的,正是提刀殺進來的沈芸。

    男人微微呻吟。「師妹……」

    「咦?師兄?」

    沈芸疑惑的放下刀,眼睛轉了轉,發現眼前不是別人,正是向來疼她的師兄。

    她本來打算徹夜埋伏,怎知埋伏到一半,她就睡著了。等到醒來時,匆匆忙忙衝進來救人,結果只看到師兄,和躲在床角的少年。

    「真靠你,賊人都得逞了。」燕無疾好笑又無奈的損她幾句。

    果然,沈芸臉上滿是紅暈。

    「我、我只是……」

    「好了,你回去睡吧!」燕無疾瞧她拉不下臉,還是緩下語氣。

    「他沒事吧?」

    沈芸瞧瞧躲在床上、滿臉尷尬的孟海容。

    被師兄手上的火摺子一照,這個少年,竟比白天更加好看了幾分。

    「沒事。你再不回房,有事的就是你。」

    半夜三更壇闖青年男子房間,唉唉,師父又要在他這師兄的頭上,記一筆教導不周的罪過。

    沈芸吐吐舌頭,咯咯笑著說:「你保重啊!傻瓜書生!」旋身離開。

    等沈芸離去,燕無疾拍拍顯然是驚嚇過度的少年的肩膀,柔聲說道:「我師妹放肆,兄台不要介意。」

    「不,沒關係……我……」孟海容吞吞吐吐,良久,才紅著臉開口:「請問恩人叫什麼名字?」

    「無疾,燕無疾。別叫我恩人,我受不起。」燕無疾微笑的說。「你呢?」

    他見這少年斯文有禮,心裡又多了幾分好感。

    「我叫……孟海容。」

    火光下映照的少年容顏,雙頰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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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清晨,寒風吹襲,每個人說話時,嘴裡都吐著白氣。

    燕無疾和管家兩人坐在車旁,攤開地圖正商量著接下來該走的路。

    地圖其實不怎麼精確,出來經商走水,重要的還是靠老道生意人的經驗。

    「呼啊……」沈芸一身紫裘,打了個呵欠,小臉因為寒冷而通紅。

    「少主,趁現在還沒降雪,咱們得加緊趕路,否則再晚一些,要花的時間恐怕更多,雪地難行……」

    管家皺著老臉說道,燕無疾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

    「呼啊……」身旁的沈芸,又打了個呵欠。

    見她小臉上滿是睡意,燕無疾忍不住笑了。昨夜她為了那少年,守了大半夜,今日黎明即起,也難怪她想睡。

    燕無疾原是看著沈芸,但是一會後,越過沈芸,他的視線落到正走出驛站的一個單薄身影。

    那是昨夜差點被賊人搶劫的少年,叫做孟海容。

    看那身影有些瑟瑟發抖,燕無疾皺起濃眉。

    那少年如此瘦弱,又不會武,怎麼會一個人隻身出來遠行?他知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活像只上好肥羊?

    孟海容沒有看到燕無疾,仰望著天空,心下茫然。

    經過昨晚的折騰,孟海容知道想自己到達北方,簡直是癡人說夢。而且,到了北方,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天下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

    「孟賢弟。」

    一聲呼喚,讓她回了魂。孟海容看向叫著自己的人,唇邊不自覺的逸出微笑。

    「燕……大哥。」一喚出口,才發現似乎太過親暱,孟海容又紅了臉。

    燕無疾沒有注意她的微赧,比起那些,他更擔心這少年渾身散發的蕭索孤寂。

    他看起來……簡直像是要走向絕路。

    「賢弟,你接下來打算往哪裡去?」

    沒料到燕無疾會有此一問,孟海容遲疑了會。「……北方。」

    「北方的哪兒?」

    這下可真的問倒孟海容了。她困窘的看著地下,直到燕無疾溫和的說:「你身上的衣衫這麼單薄,你可知北方有多麼寒冷?光現在的天候你已抵擋不住,再往北行,走不到兩三天,你便要倒下。」

    盂海容咬住下唇。她這一生從未出過京城,而且出門時也太過匆忙,連衣服都沒多拿幾件。

    「而且,這裡蠻荒的緊,不比城裡,像昨夜的盜賊,沿路上到處都是,你知道嗎?」

    到處都是?孟海容變了臉色,難道要她回京?不成的!

    一回京,只怕她得面對的,是更為悲慘的命運……

    燕無疾緩緩歎口氣,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少年。

    「現在還來得及,你回家去吧。難道有什麼事,讓你非得離家出走不可?」

    孟海容吃驚的抬起頭,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是離家出走?

    燕無疾從她眼裡讀出疑問,只是淡淡一笑。

    「若是光明正大出來,會像你一樣,只拎著個包袱?」

    本以為孟海容會回心轉意,但她只是看著地下,最終還是搖頭。

    「不行的……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不去的了……」

    是不能回去?抑或回不去?

    見孟海容神色哀戚,顯然有不欲人知的苦處,突然間,燕無疾也不忍再逼問。

    「燕大哥,萍水相逢,昨日你這樣幫我,海容會銘記在心。」孟海容輕聲說,清秀的臉上綻出一笑。

    他一長揖,竟是要跟燕無疾道別。「你多保重。」

    燕無疾站在原地,怔忡的讓孟海容從自己身旁走過。

    突然,連自己也搞不清的情緒衝上,他發覺自己開了口:「你這樣一去,能去哪裡?」

    孟海容停下腳步,沒有回答。

    「不如,到我的商隊上來吧!」燕無疾轉過身,看到一張驚訝的小臉。「你若沒有目的地,那麼,就先當我絳梅山莊的客人。」

    「絳梅山莊?」孟海容重複著說了一遍。這名字,很美。

    「對。你願意嗎?」燕無疾溫和的臉上,有著如春風一樣的笑,暖暖的吹拂過盂海容的心。

    「……好的。」孟海容點點頭。能找到安身之處,真是太好了。

    「不過,我絳梅山莊的商隊,沒有不做事之人。你可願意幫忙?」燕無疾加上一句但書,而孟海容只是點頭。

    孟海容跟著燕無疾走回商隊旁,見了管家。

    「以後他要在咱們這裡工作,你找找看有沒有適合的活。」

    「是,少主。」管家恭謹的回話。

    被話語聲驚醒,原來靠在車旁,已將近睡著的沈芸睜大眼睛。

    「誰?誰要在咱們這裡工作?」

    轉眼一看,便看到了孟海容,而孟海容再次看清了她嬌美的容顏,低下頭去。

    天下竟有這樣美麗的女子!和自己相比,簡直有如雲泥之差。

    「是你呀!傻書生!」瞧孟海容連看都不敢看自己,沈芸笑得更開心了。

    ***

    「你識字嗎?」蒼老的管家,一雙精明幹練的眼睛直盯著孟海容。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的離開驛站後,便又繼續前進。年輕的壯漢們都騎馬,至於像孟海容這樣弱不禁風,或是如管家這般年老體衰的,便坐在車上。

    路上反正沒事,管家便問起盂海容的能力。

    「識。」

    「會不會打算盤?懂不懂記賬?家裡有沒有從過商?」

    「早年跟著家父學過一些,但是沒從過商……」

    「嗯。」管家在一番問話後,心裡已有了計較。「你以後就跟著我吧!咱們絳梅山莊雖然幹粗活的人不缺,但是像你這樣識字會文的卻不多,若是你學的好,將來可就有出路了。」

    管家微笑著拍拍孟海容的肩膀,發覺這少年身子骨單薄得很,忍不住皺著眉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十六。」孟海容照實回答,管家卻搖了搖頭。

    「唉!瞧你這麼瘦,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只有十四、五歲哪!不要緊,少年都是這樣的,以後跟著咱們山莊的商隊大江南北的跑,你想不養壯點都不行。」

    見管家每當提起山莊時,就一臉自豪,孟海容忍不住好奇。

    「絳梅山莊……很有名嗎?」

    「你沒聽過咱們山莊的名頭?」管家一臉吃驚。「咱們山莊,在『北商』裡是最興盛的一支,就連京城的貿易,也多半是由咱們山莊經手的。」

    孟海容似懂非懂,這些事,以往她處在深閨之時,可是聽都沒聽過。

    「現在鎮守北疆的護國將軍,他的夫人便是咱們少主的姑母。而剛好咱們山莊也是在北方,久而久之,這附近的幾條經商路線,就都被咱們山莊包辦了。」

    見孟海容一臉茫然,管家笑了起來。

    「沒關係,現在我跟你說,你也聽不明白,等實際接觸,就知道了。」

    見車裡悶熱,管家掀開了車前的簾子,正好看到燕無疾和沈芸,一人騎著一匹駿馬,並肩走著。

    「你能到咱們山莊,也算福氣。少主他待下人和氣,又胸懷氣度,懂得用人,山莊裡的人都很服他。」

    沈芸身上一襲紫狐裘,襯著白皙肌膚明艷無儔。挽著雲髻的烏黑秀髮上,斜插著蝴蝶形狀的髮飾。

    她不停的說著話,而駕馬在她身旁緩緩前行的燕無疾,依然一襲白衣,俊雅的臉上泛起微笑。偶爾他會點頭附和,看沈芸的眼神中,儘是溫柔。

    孟海容的雙眼,貪婪的追隨兩人。

    「真是天造地設。」身旁的管家如此說。「天定良緣啊……」

    「是啊!」佳偶天成,再美好不過。孟海容心裡默默的想。「少主跟小姐,已經有婚約了?」

    管家點頭。「沒錯。不過僅是口頭之約……等少主的師父雲遊歸來,兩人便可婚事底走。」

    「原來如此。」孟海容神色黯淡,不該是她的,終究不會給她。

    她坐在顛簸的車裡,拿起管家交給她的賬簿,靜靜的翻看起來。

    ***

    過了半個月,當孟海容在同行的人臉上看出喜色,便知絳梅山莊快到了。

    孟海容身穿管家給的棉襖,掀起車簾,發現車隊已踏入一片梅林。

    未到開花季節的梅樹,挺拔的枝幹略帶蕭索之氣,孟海容伸出手想探探車外的溫度時,卻剛好觸到了一片薄薄的雪。

    「下雪了。」

    聽到孟海容的話,管家也探出頭來看,見雪花飄落,不禁笑開了臉。

    「好險,總算是趕上了。這可是初雪,若在咱們路途中便下了,我們才有苦頭吃呢!」

    被管家的喜悅感染,孟海容也恬淡一笑。

    「來,別管這些,你先來看看這兩本賬簿。」

    「是。」

    孟海容學了半個月,進步神速,管家也是越教越有勁,雖然嘴上不說,但孟海容看得出,他非常賞識自己。

    「為什麼這兩本賬簿的目錄相同,數量卻不相符合?」

    「你要知道,生意人手上,絕對都不止一本賬簿。數量多的這一本,是咱們真正送來的貨,而這一本少的,是呈報上去的貨。你可知為什麼?」

    孟海容沉吟了下,才出口回答。「打通官府?」

    管家拍了下大腿,眼裡儘是讚賞之意。

    「很好,你聰明極了。所謂的商人,最重要的便是一個『利』字。不該拘泥於眼前的小損失,而要懂得以損失來換取更大的利益。」

    孟海容輕笑。這跟官場還真是一模一樣……世間所有的事情,歸根究底,不過就一個利字。

    「每出一次貨,便得交一些到朝廷官員手中嗎?」孟海容提問。

    「這倒不用,朝廷和咱們這些商人之間也是心照不宣,就像歲貢一樣,固定交一些出去便成了。」

    「那麼……」

    盂海容還待開口,突然聽得車隊前方有人大喊:「到了!咱們到達山莊了!」

    孟海容鑽出車子,在無邊無際的梅林之間,一座山莊隱隱約約出現輪廓。

    他們終於到了絳梅山莊。

    ***

    回到山莊的前幾日,莊裡的每個人都忙進忙出,一方面準備過冬的物資,另一方面,則要清點從京城帶回的商品。

    管家整天帶著孟海容,儼然將她當做得意門生,無論大小事都叫她碰上一碰,增加歷練。

    這一天清晨也是如此。孟海容照管家的吩咐,從馬廄裡牽出了幾匹馬,站在山莊門口等待時,遠遠便瞧見燕無疾從莊裡走出。

    孟海容身軀微微一震,見到燕無疾朝自己越走越近,她低垂了頭。

    從入莊以來,她就沒看見他過。

    現在看到他,孟海容心裡有些欣喜、有些酸楚,各種複雜的滋味交雜在心頭。

    當初,自己在京城遇到他,讓她起了離開京城的心,當兩人真的再度相見時,燕無疾的身旁,早已沒有她能存在的位置。

    這些……她早該知道了……

    燕無疾瞧見孟海容,先是一怔,接著便快步走上前來。

    「是你。」

    燕無疾被山莊中諸事纏身,早就忘了這個半途中加入商隊的少年,現在看到才又猛然想起。

    想到自己將他納入門下,這些天來卻從未聞問,心裡便升起一股歉意。

    「在山莊裡過的還習慣嗎?」

    面對燕無疾的問話,孟海容一貫有禮的回答。

    「習慣。大家都對我很好,尤其是徐管家。」

    「哦?」燕無疾輕佻眉毛。

    徐管家對人一向挑剔,若對孟海容很好的話,便表示他欣賞這孩子。

    「我聽說徐管家身旁,最近帶了個年輕人跟進跟出,原來就是你?」

    「是。」

    孟海容不願再讓心裡多起波瀾,所以每一句都回答的簡短,反讓燕無疾一時半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過,眼前人的形貌,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半個多月前,孟海容身上只有孤寂,但今天,那種氣氛卻明顯轉淡。

    這少年有張清秀的面容,比起一般的男孩,甚至還更秀麗幾分。

    彎月似的眉……小巧的鼻……薄而艷紅的嘴唇……

    久久沒聽見他再發問,孟海容一抬頭,卻被燕無疾瞧的往後退幾步。

    怎麼,她臉上有哪兒不對勁?

    「少主!」徐管家從莊裡匆忙趕出來,便瞧見這幅光景,腳步停住。「少主有事?」

    燕無疾回神,瞧見徐管家。「海容現下是跟著你?」

    「是啊!這孩子聰明,教他什麼一教就會,我原來還怕自己老了,以後管賬的事沒人做,現在海容一來,我也安心。」

    見管家慈祥的看著自己,孟海容心中一動。這眼神,多像死去的爹爹……

    「那就好。」燕無疾微笑。他原先收留孟海容時,並不指望這孩子真能有什麼幫助。

    「少主,今天巡視錢莊時,帶著海容一起吧?」

    燕無疾本來就有此意,既然徐管家有意培養孟海容,那麼多讓他看看、學學,也是好的。

    乘上了馬,孟海容有苦難言,她要用手緊抓韁繩,才不至於滑下馬背。

    幸好走在前方的燕無疾速度並不快,孟海容勉強能撐住,只是被馬喀登喀登的腳步,震得頭暈。

    「少主,上次襲擊咱們白雲鎮上錢莊分鋪的案子,有著落了。」

    管家驅馬走到燕無疾身旁,表情凝重。

    「縣太爺遣人來稟報,雖然知道是誰做的,卻辦不成案子。因為那些人,全躲在楊家堡。」

    「果真是他們。」燕無疾臉上的殺意一現即隱。

    楊家堡和他們絳梅山莊,在北方可說是勢同水火,在楊家後方撐腰的,正是當朝宰相,一個小小的縣太爺,又怎麼敢老虎頭上拔毛?

    楊家堡和絳梅山莊,本來就為了經商地盤,每每發生衝突,再加上宰相護短,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手遮天,讓楊家堡的行為是越來越囂張。

    「最近楊家堡又在招募年輕壯丁。瞧他們的聲勢,顯然是想挑了咱們的絳梅山莊。」管家憂心忡忡的說。「少主,您以後出門要多加小心,這次沒將襲擊咱們錢莊的人抓起來,他們會更加肆無忌憚。」

    「你別擔憂,我要護自己一人還遊刃有餘。」

    燕無疾自忖,楊家堡派一些區區武夫還對付不了他,所以,他們不會把目標放在他身上。

    孟海容一邊吃力的坐在馬上,一邊把他們的話語,一字不漏的牢記心中。

    突然,燕無疾往後方,看到孟海容的模樣,微微皺眉,接著下了馬。

    「就快到了,用走的吧!」

    聞言,徐管家和孟海容都是一怔。

    「怎麼突然……」

    孟海容心裡領悟過來,他是為了她。

    對於一個下屬,燕無疾竟也是如此體貼。

    孟海容沒有說話,靜靜的下了馬,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感激。

    ***

    「沈芸姑娘……最近好嗎?」

    徐管家一進城,便急著到分鋪去警告那邊的人要多加小心,而孟海容則跟著燕無疾去錢莊查賬。

    前往錢莊的路上,孟海容瞧著燕無疾的側臉,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燕無疾沒料到孟海容會主動開口跟自己說話。先前他不都冷冷淡淡的?少年的心思真是難以廠解。

    「師妹她病了。」

    「病了?」孟海容一驚。

    「剛降雪的那幾天,她就跑到雪地裡搓雪球;衣服也沒穿暖,得了風寒,這也算她自找的。」燕無疾笑的無奈。

    聽他的語氣,除了責難外,倒是更多的捨不得,孟海容有些悵然。

    「真羨慕……」

    「羨慕?」燕無疾疑惑的看向孟海容。羨慕什麼?

    「沈芸姑娘……真得人疼。」

    燕無疾朗笑。「原來你說的是這個。芸兒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上面的幾個師兄,沒一個不把她當做小姐公主似的捧,才把她慣成現在這種脾氣。你說羨慕,但事實上在她身旁的人,可是大大的受苦啊!」

    這就夠讓人羨慕的了。比起自己,沈芸實在太過幸福。

    「我……有個妹子。」孟海容默然好半晌,才輕輕開口。

    「以前爹還在世時,也是當做心肝寶貝似的疼,自從爹去世後,她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生為一個女人,除了未來的夫君,又能自己掌握些什麼?」

    燕無疾停下腳步,見孟海容訴說的時候,神色認真。

    「看到沈芸姑娘,我在想,或許妹子不用過這樣的生活。一樣是女人,我希望妹子能過的更快樂些,而不是整天處在狹小的房間裡,一生的指望都寄託在茫然的未來……」

    「那麼,你丟下了你的妹子,一個人離開?為什麼?」

    燕無疾的話語裡帶著責備,盂海容深深的看著他,而後搖搖頭。

    「我沒有丟下她。」

    「那她……」

    「她死了。因為她不想嫁給大哥選好的人。」

    過往的那個孟海容,等於是死了的。她甚至願意一輩子扮成男人,無法擁有家庭都無所謂。

    現在在山莊的生活,比她過往的十六年還豐富。

    「……死了?」燕無疾愕然。隱約間,他總覺得孟海容的表情和語氣有某些地方不太對勁,他的表情並不是哀傷,倒不如說……是一種解脫?

    「少主!少主!」

    渾身是血的男人,衝進錢莊,引起錢莊裡的客人驚叫不斷。

    燕無疾攬住倒向自己的人,見他血流不止,氣息虛弱,瞬間封住他幾個大穴,減緩傷口流血的速度。

    「怎麼回事?」燕無疾認出他正是分鋪的夥計,心裡便有不好的預感。

    莫非,分鋪出了事?

    男人開口後,果然不出燕無疾所料。

    「有人來分鋪鬧事……徐管家他……他……受了重傷……」

    盂海容聽到徐管家的名字,臉色慘白。

    「楊家堡。」燕無疾神色狠厲,一字一句,令人膽寒。

    敢惹絳梅山莊的,普天之下,只有楊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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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6: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當絳梅山莊的人趕到時,殺傷徐管家和夥計的人,早就撤得一千二淨。

    而且,就如同前幾次的襲擊,絲毫不留證據。

    燕無疾親自護送受傷的人回到絳梅山莊,請大夫一一包紮過傷勢,抓了些藥,讓傷者服下。

    孟海容徹夜守候在徐管家的床旁,打從她入商隊起,照顧她的人便是徐管家。所以在她心中,早就把徐管家視作那早逝的爹。

    「徐伯伯、徐伯伯……」

    孟海容試圖喚起重傷的徐管家的意識,但他依舊發著高燒,不停囈語。

    無計可施的她,只能先扶他坐起,將湯藥一口口吹涼,餵進徐管家的口中。

    在報過官後,回到山莊的燕無疾,走進徐管家房裡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唉!徐管家總算沒白疼了這孩子。你瞧他,服侍的跟自己親爹一樣。」

    送湯藥來的李大嬸,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

    燕無疾看著孟海容小心翼翼喂完湯藥,將徐管家嘴邊溢出來的湯汁細心擦乾,又再讓他躺回床上。

    做完這些事後,她接著用帕子沾水,替徐管家擦著額頭,減低熱度。

    「徐伯伯,你要快點好起來……」

    孟海容嘴裡不停喃喃說著,直到寬厚溫熱的手掌搭在她肩上。

    「冷靜點。」

    這沉靜的聲音……孟海容轉過頭,看見燕無疾看著自己。

    他臉上不如以往的溫和,反而隱隱帶著肅殺之氣。

    「為什麼會這樣……」

    「利之所趨,如此而已。他們傷不了我,便從我最得力的部下傷起。」

    燕無疾用手掌輕輕探了徐管家的額頭,好險吃過藥後,有降了些溫度。

    「海容,你跟我過來。」

    燕無疾吩咐道,孟海容為難的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病人。

    「但他……」

    「你照顧徐管家一天一夜也累了。已經這麼多人倒下,難道你也想倒下不成?我會叫別人來照顧,你先跟我過來。」

    聽燕無疾的話語,有著不容反抗的權威,孟海容只能跟著出去。

    走到迴廊,燕無疾背著手,濃眉微凝,似乎在考量著重要的事,這讓孟海容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良久,燕無疾終於開了口。

    「徐管家一直稱讚你,他受傷後,沒人可以管賬,你……可以勝任嗎?」

    孟海容睜大眼睛。徐管家是教過她沒錯,但是突然之間……

    「山莊人手短缺,現下已經撥不出別的人手了。」燕無疾的眼神轉向她,孟海容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視,心莫名跳得飛快。

    「你,可以嗎?」

    不要讓徐管家認為自己看錯了人……

    從燕無疾的眼神中,孟海容讀出這個信息。

    她輕咬下唇,做了決定:「可以。我可以的,少主。」

    聽到她的回答,燕無疾的雙眸活出笑意。

    「很好。明早,到書房找我。」

    「是。」

    孟海容回完,正打算回徐管家的房裡繼續照顧他,燕無疾發現她不是往自己房裡走時,便拉住她的臂膀。

    「你去哪兒?」

    「我想回去照顧徐伯伯……」

    「我不是要你去休息?」不知不覺間,燕無疾的話裡帶了幾分強硬。

    「可是……」孟海容的眼中出現霧氣。她好擔心,真的好擔心……如果,徐管家他有個萬一……

    孟海容鼻子一酸,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唉!你……」燕無疾瞧她眼眶通紅,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忍不住無奈。

    自己十六歲時,可有他這樣愛哭?明明是個男孩……

    算了……沒法子,這孩子居然比師妹還惹他心疼。

    不及細想,燕無疾已攬過了她的肩頭,將盂海容輕輕抱著。

    「好了,不要哭。怎麼一直掉眼淚?」

    「我……」孟海容赫然發覺自己在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裡。

    她生平第一次與男人如此肌膚相親……鼻間的味道、身體所碰觸到的部分……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這怎麼行!她雖然外表扮成了男人,畢竟是個女人呀!怎麼能如此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一思及此,孟海容便些微使力,推開了原就鬆鬆抱著的燕無疾。「少主……」

    「不哭了?」

    燕無疾將孟海容推開自己的行為,視作少年不願意被人瞧見自己哭泣的彆扭天性,所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盂海容微紅了臉,用袖口拭去淚痕。

    一邊擦拭,她一邊偷偷抬眼看燕無疾,卻見他笑意吟吟的望著自己。

    兩人之間的氣息,緩緩流動。

    盂海容突然想到,若燕無疾往後知道自己是女子,他將會如何看待她?

    才想著,遠遠地便傳來呼喚。

    「師兄!」

    一個嬌艷身影,從迴廊的另一端跑了過來,正是沈芸。

    她的出現,讓孟海容心中才躥起頭來的綺想,瞬間打消。

    有這樣動人的沈芸在身邊,他們兩人又是青梅竹馬,就算以後燕無疾知道她是女人,那又如何?難道還指望著他會對自己特別?

    真傻,她真傻。

    「師妹!」燕無疾擔憂的一個箭步奔上:「你風寒還沒好,怎可出房?」

    沈芸彆扭的瞪了燕無疾一眼。「怎麼不行?莊裡一堆人傷得那麼嚴重,我怎麼能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做呢?」

    沈芸眼波流轉,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孟海容,有些詫異。

    孟海容連忙低頭一揖。「海容見過小姐。」

    「什麼小姐?」沈芸輕笑。「你跟大家一樣叫我芸兒便成了,我這人當不來小姐,也端不起小姐架子的。」

    孟海容一愣,她原先以為沈芸是個蠻橫的女孩,想不到她性子竟可愛的緊。

    不知道是不是真要如她所說般稱呼,孟海容朝燕無疾看了一眼,見他只是微笑看著,毫無表示。

    「芸兒……小姐。」

    她終究不敢造次,還是加了句小姐,結果沈芸馬上臉色一變。

    「就說別叫小姐了!你真要叫,乾脆叫我沈女俠!」

    「咦……」孟海容頓了下,雖然疑惑,但還是開口。「沈女俠。」

    此話一出,沈芸一雙眸子閃閃發亮,開心的對燕無疾叫道:「看吧!看吧!我是個女俠了!」

    這女孩,當真變臉跟翻書一樣。孟海容看得嘖嘖稱奇。

    而燕無疾無奈的朗笑幾聲,揮了揮手,留下沈芸和盂海容,逕自往迴廊那一頭走去。

    「你啊!真乖。」沈芸一張小嘴笑得合不攏。「喂,傻書生,你幾歲了?」

    「一十有六。」

    「你比我大一歲啊!怎麼這樣老實,真好玩。」

    好玩?孟海容疑惑的皺眉。

    「為什麼皺眉?你是不是覺得我多嘴多舌,惹人討厭?!」

    又變臉了。孟海容看著沈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遇著了一隻高傲的小貓。

    原來,她這人好懂極了,只要順著她的毛,一下下的摸,便乖巧得很。

    原來如此啊……孟海容釋懷的笑了起來。

    「你怎麼會惹人討厭?我覺得你很可愛呀!」

    如果自己能有個這樣的妹妹,應該很好吧!孟海容一邊笑,一邊瞅著沈芸。

    聽到孟海容的話,沈芸的臉突然像火燒似的瞬間通紅。

    她嬌容一沉,卻像是為了遮掩羞赧所起的憤怒。

    「你這傻書生,說這什麼話!放肆!」

    放肆?她哪裡放肆了?

    孟海容還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惱了她,只見沈芸小臉上的艷紅絲毫未減,火紅衣袖翻越,像一陣風似的掠過孟海容身旁,消失在迴廊盡頭。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呀?

    孟海容驚魂未定,站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成天跟在燕無疾後頭批貨、收貨款、點貨,忙裡忙外,不過,每次出門,燕無疾從沒有要她騎馬,都坐車子,這倒讓孟海容鬆一口氣。

    只要不在馬上顛簸,車子的震動她倒還能忍受。

    今日也是如此。

    燕無疾在有來往的商號內和掌櫃結清貨款時,盂海容則拿著貨品清單,在外頭對著十幾輛推車一路清點過去。

    「哎哎,小二哥,這東西不能摔,輕點兒。」

    孟海容眼尖,瞧到一個包得只露出點瓶口的青花瓷瓶,差點給重重放在車上,連忙過去勸阻。

    一回頭,街的另一方是一群大漢,抬著一袋袋大米送了過來,孟海容將手上的清單翻過好幾面,又招呼他們把貨物放在空置的推車上。

    「這孩子挺伶俐。」掌櫃看孟海容亂中有序,本來淩亂的貨物也被一樣樣的點清、排好,忍不住笑著說。

    「是啊!」燕無疾清算完彼此舶貨款,才回頭去看孟海容,不禁跟著微笑。

    雖然孟海容不如徐管家那樣老成,但是他做起事來卻也有模有樣,瞧他身子如此纖細,卻在推車間穿進穿出,甚至拉起嗓子呼喊那些長工,比他剛到商隊上那副畏縮怕生的模樣,實在好得太多。

    「真是個天生從商的料子,是不是?」掌櫃又加上一句,似乎頗有賞識之意。

    「怎麼?馬掌櫃,我可是不會放人的。」

    孟海容跟了他商隊,燕無疾便有打算,他會照顧到他自己不願意待了為止。

    「我說說罷了,別認真。」掌櫃擺擺手,他可沒跟燕無疾搶人的意思啊!瞧燕無疾看著那孩子的眼神,嘖!活像看個寶,這怎麼搶?

    「少主!」孟海容總算點完了貨,走進鋪子,順手用袖子擦去滿臉汗水。

    比起她以前那種拿不動比繡針更重之物的身子,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可有活力多了。

    「馬掌櫃,您老好嗎?」

    見人就要笑瞇瞇的打上招呼,可是燕無疾再三叮囑她的。

    「好,怎麼不好?再不好,被你這樣甜甜的喊都好了。」馬掌櫃取笑道。

    「這樣嗎?那我多喊幾聲,讓馬掌櫃您身體更安康點。」

    孟海容打趣回他,在一旁的燕無疾本是抿著唇笑,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但他眼睛一轉,瞧見孟海容還在細細的喘息,額上也泛著層薄汗,笑容收斂。

    「怎麼回事?你流了這麼多汗。」

    盂海容靦腆的回答:「剛剛長工們抬米,我一時心急,便湊過去幫忙,怎知重得很,用盡力氣也只拉著走上一小段路,還給長工們笑了。」

    燕無疾臉色一沉,將孟海容的手拉了起來細瞧,果然,本來細白的手因為使力的關係,指甲些微受傷,上面有著乾涸血跡。

    他掏出帕子,替孟海容擦拭。「你身體也不是多強健,下次別去湊著幫忙了。我雇你,不是要你去做那此粗活。」

    孟海容臉上羞紅,想縮回手,卻又被抓的死緊。

    唉!她知道燕無疾將自己當做弟弟看,只是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可沒辦法像燕無疾一樣把他當作哥哥看。

    「少主,我知道了……哎……痛!」帕子觸到傷口,牽引出一陣細細酌痛。

    見孟海容小臉糾結,燕無疾臉色更沉。

    「還知道痛?知道了下次就別這樣做。」

    「是,少主。」孟海容乖乖聽訓,從眼角瞧見馬掌櫃瞅著兩人笑,湧上的羞恥讓她用力掙脫燕無疾的手。

    燕無疾一愣,也沒說話,收回了手。

    孟海容瞧他面無表情,生怕他著惱,又偷偷的看他一眼。

    在一旁的馬掌櫃,越看一雙粗眉揪的越緊。

    唉唉……這……這是什麼光景?

    一個護著一個,一個羞了要縮回手,一個又生了點悶氣……算了,這個年頭,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他這老人家就別多管吧!

    「馬掌櫃,在下先告辭了。」燕無疾有禮的告別,看了眼孟海容。「走吧!」

    他的聲音,依然是如平常般溫和。

    孟海容偷鬆了口氣。燕無疾果真是個好性子。

    「是,少主。」

    兩人一前一後坐上了車,但燕無疾一反常態,只是靜靜坐著,沒怎麼理會孟海容。

    他心裡有些紛亂,良久,他抬起眼,正好對上坐在對面、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孟海容,又避開了眼去。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應該是把這孩子當做弟弟……只是個弟弟,那剛剛的事,又何必在乎?

    「少主?」孟海容一顆心懸著,怯生生地問。

    燕無疾這次沒有迴避,反而望向孟海容那張小巧的臉。

    他……長得實在不像個男人。

    不過天下如此之廣,男生女相的人也所在多有。

    「少主?」孟海容再度開口。她被燕無疾看的有些喘不過氣。

    「沒事。」燕無疾露出笑容,揉散了了海容一頭秀髮。

    這是讓孟海容的心別再懸著,也是讓自己鬆口氣。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再怎麼說,孟海容也不過就是個「弟弟」,不是嗎?

    對,就是這樣,別再想了……他該想的,是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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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6: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冬季的徹骨寒風,在人情溫暖的絳梅山莊裡,彷彿根本不存在。

    做完了過冬的準備,降梅山莊上上下下,便安穩的期待年節到來。

    莊裡的大娘,給孟海容做了幾件新衣裳,裡面填的儘是這年新彈好的棉花,穿在身上暖烘烘的,讓孟海容從骨子裡感謝絳梅山莊的人們。

    「大娘,謝謝你了。」

    孟海容纖細的身子,裹在過大的衣物裡,只露出一顆頭努力鞠躬的模樣,看起來煞是可愛。

    「你喜歡就好。你現在還是少年人,以後會再長,所以我衣裳做大件了點,將來也好改。」

    大娘湊近,替孟海容把袖子折上幾折,讓她至少可以把手露了出來。

    「多謝大娘。不過,我看我是不會再長了……」

    她已經比一般姑娘還高了,再長怎麼得了?

    「傻孩子,怎麼不會長?我多做點補身體的東西給你吃,包準你長得像少主一般高。」

    不、不、不,像燕無疾那麼高還得了……孟海容惶恐的想,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深怕大娘真的這樣做,那她可糟糕了。

    退著退著,退到門邊,剛好撞上個人。

    「你在做什麼,海容?」

    孟海容一轉頭,發現自己撞上的正是徐管家。

    徐管家躺在床上休養子一個月,終於可以起身,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徐伯伯,您今天身體好些了嗎?」

    孟海容湊過去扶住他的臂膀,徐管家露出寬慰一笑。

    「好多了。叫我再悶在房裡,我可又要悶出病來。」

    他一醒來,就聽莊裡的人稱讚海容如何細心,如何照顧他到廢寢忘食。這樣的孩子,他怎能不疼?

    「您身體好了就什麼都好。」孟海容輕手輕腳的將徐管家扶到座位上。

    「唉喲,你瞧這孩子嘴巴多甜。」

    大娘朗笑,徐管家也跟著笑了起來。

    「海容,你去我房裡,把書櫃左邊那幾本藍色冊子拿來。反正今日左右無事,我瞧少主剛剛在大廳陪著小姐,應該不會叫你了,你不如就隨著我多學點東西。」

    徐管家吩咐孟海容,而孟海容腦子裡,卻只聽進「少主陪著小姐」這幾個字。

    唉……這幾個月下來,她成天陪著少主,同進同出,但也不過就是主子跟下人的關係。

    不過她也注意到,最近少主常在工作停下的時候,靜靜的看著她。

    每當這個時候,孟海容也會不由自主的瞧著他出了神。

    他的眼神,總叫她心慌。

    「是,徐伯伯。」孟海容退出房間,往徐管家住的屋子走去。

    徐管家的屋子,在絳梅山莊的另外一頭,走過去的路上,便看到中庭院子裡有些梅樹上,零零落落散著早開的花。

    若再過一陣子,到了春天,整片梅林開滿花海,一定有如不會融化的美麗白雪吧。

    不過,那時自己還會在嗎?她能在絳梅山莊待多久?

    凝視著那不合時節的花朵,在寒風裡微微顫動,盂海容輕歎一口氣,繼續往前走,便走到了絳梅山莊的大廳。

    「師兄,這是要給我的?」

    才從大廳門口經過,便聽見沈芸俏生生的聲音。

    孟海容愣愣的緩下腳步,無法克制自己的往屋裡望去。

    燕無疾和沈芸正坐在大廳裡,桌上攤著塊絹布,上面滿是珍奇玩物。

    沈芸手裡拿著根金釵,上頭的雕工,就是在京城裡,都算的上數一數二。

    「嗯。你喜歡就儘管拿去。」燕無疾看著沈芸歡喜的容顏,也跟著開心。

    他又挑起另一套翠綠耳飾,在沈芸耳上比了比,適合極了。

    突然,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芸,眼神愣了下,接著身子往後一縮,避開了自己在她耳邊的手。

    這是怎麼了?他跟師妹之間,還是頭一次出現這種狀況。

    燕無疾有些疑惑,跟著轉了頭,瞧見孟海容站在門外,一雙美目在自己和沈芸身上打轉。

    突然,他也有些尷尬的縮回自己原先伸出去、想替沈芸戴上耳環的手。

    但想一想又不對了。自己為何不想給孟海容看到這幅景象?在他來山莊之前,自己跟師妹一直是這樣的啊!

    「少主……芸兒……」

    見兩人都看向自己,孟海容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只能出聲招呼。

    聽孟海容呼喚自己芸兒,沈芸小臉上綻出羞澀笑容。

    「傻書生,站在那兒做什麼?風大,很冷的。」

    燕無疾回神,也連忙走出門,拉著孟海容進了屋裡。

    今天孟海容穿了件過大的棉襖,上頭簇新的緞子,襯得她的肌膚賽若白雪。

    燕無疾牽著她的手,那手上傳來的冰涼,讓他有些心疼。

    「怎麼手這麼冰?不是穿了件新衣裳?」

    「我天生就是這樣的。到了冬天,常常手腳冰冷,我習慣了。」

    「叫人到你房裡多生盆炭火吧!冷成這樣,晚上怎麼睡的好?」

    「謝謝少主……」

    面對燕無疾的體貼,孟海容越發沉浸在他的溫柔裡。

    被晾在一旁的沈芸,小臉微沉,趕上一步跨進師兄和孟海容之間。

    哼!兩個男人,親熱個什麼勁兒!

    硬是插進兩人之間後,沈芸邀功似的說「傻書生,你手腳冰冷,這樣吧!我給你去燉鍋補的,包你吃下去,渾身暖得很。」

    孟海容一愣,慌張的搖頭。

    「不,這怎麼成。不能勞動小姐,喔不,芸兒您……」

    燉湯?沈芸可是燕無疾的未婚妻,來給自己燉湯,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被孟海容拒絕,沈芸小嘴一撇,坐在桌旁生悶氣。

    「師妹……」燕無疾柔聲又無奈的呼喚沈芸。

    這一聲,可是重擊在兩個人的心頭上。

    孟海容低下了頭,看著地面,心裡泛著酸意。

    燕無疾再怎麼疼自己,也不過是因為他當自己是兄弟。

    沈芸則是別過頭,為了這一聲呼喚心裡著慌。

    以往,只要師兄這樣喊她,再有天大的事,她心裡也是暖乎乎的。但是,最近是越發不同了……她總為了這不知哪來的傻書生,牽動心情……

    不行,她該想著師兄。

    「你著什麼惱?」

    師兄那張溫文儒雅的臉,情深意切的聲音,讓她有種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感覺。師兄對她如此之好,天復何求?

    沈芸總算回了頭,一看見只是冷冷看著窗外景色的孟海容,心裡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他在氣自己耍性子嗎?

    這頭師妹緩下了臉,燕無疾又看到孟海容咬著嘴唇,看著窗外,對自己視若無睹。

    「海容?」

    「少主,海容告辭。」孟海容轉身往門外走去。

    「海容?!」燕無疾瞧見孟海容毫不留戀的離開,來不及細想,便跟了出去。

    知道燕無疾跟在自己身後,孟海容腳下依然沒停。

    這是做什麼?怎麼不陪他的師妹?

    盂海容直往徐管家的屋子走去,但還沒走幾步,便給燕無疾拉住了手,扯了回來。

    「你這是做什麼?」燕無疾責備的開口。

    「我還想問您拉住我做什麼呢,少主。」

    那一聲少主拉的頗長,完全是諷刺語氣。

    燕無疾看著不肯看自己的盂海容,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塊通體碧綠的翠玉。

    孟海容冷淡的看著他,直到他把那塊玉放人自己手心。

    「少主?」

    「早上從京城送了批貨來,全是精緻的玩意兒。不過都是女人家用的珠寶首飾釵子,沒有你能用的。我翻了翻,瞧見這塊玉漂亮的緊,我一看到,便想起了你,實在很適合,不是嗎?」

    孟海容看了看玉,又看了看對著自己微笑的燕無疾。

    他剛剛不也給了他師妹一堆東西?現在又來給自己?這是什麼?兩邊討好嗎?

    可是,在他眼中,他師妹是個女子,自己卻是個男子……所以他根本是打從心底,把兩人放在不一樣的位置?

    「收下吧!你為我盡心盡力,我始終沒酬謝過你,就當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見孟海容猶豫,燕無疾強硬掰開她的掌心,要她收下。

    碧玉交到自己手上,本以為透心涼,結果卻是一陣暖意緩緩傳來。

    是了,剛剛燕無疾一直拿著,那是他的溫度。

    「答應我,收下,好嗎?」

    盂海容無言點頭。他說那是答謝自己的酬勞,那麼,就算是這樣吧……

    看著她不說話,燕無疾也沉默下來。

    當孟海容再度看向他時,他臉上又出現了,每當他靜靜看著自己出神時的那種神情。

    是依戀?是惋惜?還是……

    良久,燕無疾伸出手,將她臉上的髮絲撥開,淡淡的說:「有時,我會想,若今目你是女子……」

    女子?孟海容屏住氣息,燕無疾想說什麼?

    「……算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寥。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弟弟。」

    燕無疾放開了手,靜靜的瞅著她。

    孟海容沒有避開他的眼睛,她被那種眼神深深的吸引住,無法移開。

    所以,他們兩人都沒有瞧見,其後追上來的沈芸,也失神的瞧著他倆,默然無語。

    ***

    嚴寒的冬天漸漸過去,梅樹的樹梢,悄悄綻放潔白花朵。

    孟海容感覺到春天降臨的氣息,便趁忙裡偷閒的空檔,想到庭院賞梅。

    其實,絳梅山莊後方那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梅林,現在早已開滿花海,若能到那林子裡賞梅,想必更賞心悅目吧……

    不過,最近楊家堡動作頻頻,孟海容不過稍微對徐管家提了下這個心意,便被嚴厲阻止。

    「你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到後山,是想找死?」

    想徐管家也是為了自己好,到後山不成,那她在莊子裡賞賞總行了吧?

    主意既定,孟海容便往前院走去。

    京城的冬季不如此地寒冷,就連梅花開的都沒這裡楚楚可憐。

    孟海容信步走到庭院旁的迴廊上,卻剛好瞧見一個人比花嬌的鮮紅身影。

    沈芸靜靜站在梅樹下,一手提著刀,一手則撚起飄落花瓣,癡癡看著。

    孟海容微微皺眉。最近這位絳梅山莊一向視如珍寶的小姐,再也不如以往那般活潑,竟是常常發呆,讓山莊裡其他的人都感受到她的不對勁。

    就像現在,以沈芸的功夫,應早該發覺自己站在迴廊上觀看,但她現在看來竟是毫無所覺。

    是什麼讓沈芸變成這樣?孟海容擔憂的看著她。

    突然,沈芸將手上花瓣撚碎,神色淒楚。

    孟海容正想走上前去,安慰安慰這個她視若妹妹的女孩時,卻有一個人先她一步。

    「師妹。」燕無疾從另外一端走來,手裡揚著封信。

    「師兄……」沈芸最近見到燕無疾,都不如以往一般衝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恭恭謹謹的呼喚。

    燕無疾也沒在意這些,只是攤開信,想將得到的消息說給沈芸知道。

    「師妹,師父寫信回來,他已到了縣境,再過幾天,便可返回山莊。」

    「是嗎?真是太好了。」沈芸無精打采的回道。

    燕無疾也沉默了下來,因為,他和沈芸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師父出莊前,他和沈芸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所以師父早有意要將師妹許配自己,當時,他和沈芸雖然嘴上不說,但早已將彼此視作此生的伴侶。

    如今,師父終要雲遊歸來,將親手籌備兩人的婚事,可是他現在的心境竟已不比當時。

    現在的他,能毫不猶豫的迎娶師妹嗎?

    因為,總是有個身影在他心裡打轉,並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燕無疾輕歎,抬起頭,卻不經意的看到站在迴廊上,一眨也不眨看著自己的孟海容。

    燕無疾屏住呼吸,他才想起他,他便出現在面前。

    那張清秀的容顏、帶著情意的雙眸……不行啊!他是個少年……少年……

    「海容……」燕無疾終究抗拒不了心裡蜂擁而出的情感,將她的名字,輕聲喚出了口。

    「少主。」孟海容的全副心思,都在燕無疾身上,就連聽見如此低聲呢喃,她也欣喜的往前幾步回應他。

    沈芸小臉一白,轉過了身,一雙美目怔怔的看著孟海容。

    「芸兒。」孟海容也朝她點點頭,溫和微笑。

    結果沈芸聽見她的招呼,沒有回答,反而咬著嘴唇,轉過身去。

    只見燕無疾朝自己走了過來,低聲的說:「我吩咐你今日去休息吧?怎麼又走出來。」語氣充滿關切。

    「梅花開的正好,我出來賞花。」

    孟海容指了指滿樹嬌嫩花朵,燕無疾也順著她比的方向望去。

    「我在山莊裡待的習慣了,對這些梅花,早已看膩。」

    燕無疾失笑,這樣幾棵梅樹也可以讓海容來賞,那後山整片的梅林,豈不叫他心嚮往之?

    那麼,乾脆改天帶著他去賞賞梅吧!

    「你們絳梅山莊的人,真是暴殄天物。這麼好的梅,別處可是賞不到。」

    孟海容才抱怨完,一直站在燕無疾身後,始終不開口說話的沈芸,突然悶聲叫道:「師兄。」

    燕無疾被她這麼一喊,這才發覺自己冷落了師妹,心裡一股歉意油然而生。

    「怎麼了?」

    沈芸冷冷的回答:「陪我過招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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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7: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師妹?」燕無疾沒料到沈芸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眉頭微皺。

    以往師父教導弟子練功時,他和師妹是常常對招的,但師妹向來好強,輸了幾次,便丟了刀,嚷嚷再也不要跟自己過招。

    現在,怎麼突然舊事重提?

    燕無疾看著沈芸,這才發現,沈芸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看過自己。

    她一雙眼睛,竟是一直看著站在迴廊上,滿臉疑惑的孟海容。

    燕無疾瞬間明白了大半。

    向來愛笑的師妹,最近老是一看到孟海容就繃起小臉,不然就是出言諷刺,這一切都是小女兒的害羞作態。

    而今的沈芸,則是因為孟海容對她始終生分,並且以禮相待而導致惱羞成怒。

    所以,她才向自己挑戰,好吸引孟海容注意?

    原來……師妹跟自己,竟是對同一個人,懷抱著同樣的情感……

    身為罪魁禍首的孟海容,卻對其間的暗潮洶湧絲毫不覺,只是擔心看著他們。

    燕無疾忍不住苦笑。

    本來是他的未婚妻的人,竟想著另外一個男子,本來該深愛著未婚妻的自己,卻也將眼光和思念留戀在同一個男子身上。

    這全都不合禮教……所以,都是造孽。

    燕無疾不肯拔劍,只是退後幾步。

    「師妹,把刀收起來。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

    沈芸看向盂海容,發現他的眼神大半都流連在燕無疾身上,心中氣苦,更是什麼也顧不得。

    為什麼孟海容就是不看她?!

    「師兄,接招!」

    「師妹!」

    眼見沈芸急攻而來,燕無疾大驚。

    儘管他的功夫比沈芸高上一些,但不代表他可以托大,用空手接住沈芸綿延不絕的招數。

    不得已之下,燕無疾只得抽劍迎敵。

    「師妹,得罪了。」

    在一旁看的孟海容,越看越是緊張。

    這不是師兄妹間的平常比試嗎?為何兩人都神色凝重?

    只見沈芸紅袖翻起,一刀快過一刀,相較之下,燕無疾的劍法,走的卻是穩重的路子,只是在圈外遊走,不肯接上沈芸一刀。

    他再怎麼樣,也不能動手傷到師妹。

    「師兄!」

    沈芸窮追不捨,原先還留下幾分餘地,到後來,卻是真的動氣了。

    每一刀都往燕無疾身上招呼,但全給燕無疾閃身躲開。

    「這是在做什麼?!」不知何時,徐管家走到孟海容身旁,大驚失色。

    「徐伯伯,您快阻止他們啊!」孟海容連忙向他討救兵。

    「他們無緣無故怎麼會打起來的?!」徐管家氣急敗壞的問道。

    不對,這哪叫打,分明是小姐的刀,死命要往少主身上砍嘛!

    他們……他們可是未婚夫妻!

    「我也不知道!」

    孟海容的心懸著。她不懂武藝,卻至少看的懂,燕無疾百般容讓,始終不肯讓自己手中的劍,傷到沈芸一分一毫。

    看到這,她心裡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滿溢。

    中庭裡落英繽紛,一紅一白的身影,滿場翻飛,而莊裡的人們,一個傳一個,圍觀的是越來越多了。

    突然鐺的一聲,竟是兩人的刀劍互碰。

    原來,沈芸提刀攻往燕無疾下盤,燕無疾足輕點地,躍起後,用劍格開順勢攻來的下一刀。

    「少主,小心!」

    孟海容情不自禁的呼喊,燕無疾聽到聲音,些微閃神,而沈芸的眼神卻是一抹淒苦憤恨。

    燕無疾突然明瞭了師妹想做什麼。她向來心高氣傲,要什麼沒有要不到的,而今,卻出現了一個,怎樣也不屬於她之物……

    「師妹,不可以!」

    燕無疾才說出口,沈芸的刀鋒一轉,直往迴廊殺去。

    站在迴廊上的孟海容,絲毫不知自己已暴露在危險之下,只是擔心的看著燕無疾。

    「海容,快躲開!」

    聽得燕無疾的叫聲,孟海容聽話的想躲,沈芸的刀更快,一下就到達她眼前。

    沈芸……竟要殺她?!為何?!

    「小姐!」

    盂海容只聽見徐管家在她耳旁慘叫,心想完了,她真要死了……

    鐺!又是刀劍相擊。

    盂海容怔怔的看著燕無疾用劍擋下這一刀。

    「住手。」燕無疾動了氣,冷冷的說。

    「我偏不!」沈芸眼眶一紅,咬住嘴唇狠狠的瞪了孟海容一眼。

    混蛋!這個混蛋書生!一氣起來,提起刀又是猛砍。

    一刀、兩刀、三刀……刀刀,都給燕無疾格住。

    山莊裡的人再怎麼遲鈍,也瞧出這三人間的不對勁。

    天啊……天啊……徐管家老手抖著,指向孟海容。

    難道這孩子竟和少主產生了不可告人的感情,所以小姐氣不過,要砍了他?難怪……

    在場所有的人,全都一個心思,詭異的看向孟海容。

    只見刀劍上的缺口越來越多,終於,沈芸氣苦,匡啷一聲丟下刀子。

    這傻書生不愛她,就是不愛她!連自己砍他一刀出氣都不成!

    「師妹……你這又是何苦……」燕無疾溫柔的聲音徐徐響起。「有些事情,終究是勉強不來……」

    燕無疾的這一段話,剛好落實所有人心中的猜測。瞬間,道道目光全往孟海容射去,將近把她燒出洞來。

    孟海容只是心裡叫苦。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每個人都瞪著她?

    沈芸嗚咽。「師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

    她看向盂海容,滿臉心碎痛苦嘶吼道:「都是你!為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

    眾人只見她小手抬起,速度快得連燕無疾都來不及擋,清脆的在孟海容臉上賞了個巴掌。

    接著,沈芸拚命擦掉眼淚,轉身便出輕功飛快的奔出莊子。

    全部的人一片啞然,包括孟海容。

    她……喜歡她?可自己是個女的……不對,她在她面前,是個男的……

    徐管家也一臉呆滯的轉向孟海容。

    原來他們先前竟是猜錯了,小姐要砍了這孩子,居然是因為……

    那少主為什麼又要說,什麼「勉強不來」的?

    在場所有的人中,惟一保持心平氣和的,只剩燕無疾。

    他收劍回鞘,淡淡的說:「海容,跟我過來。」

    瞧見孟海容臉上嫣紅一片,五指掌印清晰的叫燕無疾心疼。

    燕無疾要走,見孟海容沒跟上,索性牽起了她的手,這才讓她回神。

    「……我替你擦藥。」

    燕無疾話語裡的重視與溫柔,讓孟海容嘴唇輕輕顫動。

    就這樣,在眾人面前,燕無疾牽著孟海容,一步步的離開。

    「天……啊……」良久,徐管家才吐出口大氣。

    什麼……都亂了……亂了……

    ***

    「你該去追你的師妹。」

    冰涼的草藥敷在自己臉上,讓孟海容縮了下肩膀。

    「你聽到她跑出去時說的那句話了吧?」

    燕無疾神色淡然,彷彿在說著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盂海容這才想到,剛剛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雖然是無心,可自己的的確確讓燕無疾的未婚妻變心,甚至,離他而去。

    天哪!她做了什麼?

    「這不是你的錯。」知道她在想什麼,燕無疾磨著剩下的草藥,頭也不抬。

    「可我……」孟海容臉色蒼白,猛然站起。「我去追她!」

    「師妹輕功很好,此刻早已在一裏之外。」

    燕無疾又拉著她坐下,將剩餘的草藥小心翼翼的敷上她的小臉。

    他第一次接觸到她的肌膚。很細、很嫩……不像個男孩。

    孟海容感覺燕無疾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滑動,害羞得不知該看哪好。

    他太溫柔了,讓她無所適從。

    良久,燕無疾的手指終於離開她的臉龐。

    見孟海容羞澀的看著別處,燕無疾出神了。

    為何他偏是個男子?師妹愛上眼前的人還有理由,而自己愛上他,卻真是一點理由都沒有。

    他不該、也不能違背禮教。

    「少主?」孟海容感覺出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化,便出聲試探。

    燕無疾回神,迴避了孟海容的眼睛。

    「師妹那一掌打的很重,你臉上的傷,可要好一陣才會好了。」

    「不要緊,是我活該。」

    孟海容笑得苦澀,這全是她的錯。若她好好的當個女子,又怎麼會徒惹今日憂傷?傷心的不只是無法得到自己感情的沈芸,更有……無法表達心意的自己。

    「去休息吧!」燕無疾撤回自己所有的情感,他不能讓自己犯錯。

    「是……少主……」孟海容依依不捨看他一眼,才走出去,輕巧的掩上房門。

    三人心思皆異,卻都……一樣傷心。

    ***

    半夜,孟海容被連續不斷的低低嗚咽驚醒。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是鬼哭嗎?盂海容嚇得和衣縮起,衣角卻給抓住。

    天哪!難不成是索命的鬼?!

    火摺子打亮,眼前是一張哭的淒淒慘慘的小臉。

    「芸……芸兒?」孟海容瞧見沈芸蹲在床邊,哭泣的拉住被角。「你……你怎麼……」

    孟海容發現自己身上只著一件單衣,連忙拉過被子掩上。

    「對不起,我打了你。我下手太重了……你還痛嗎?都是我不好……」

    沈芸想靠過來坐在床邊察看她的傷勢,孟海容連忙將她推開。

    就算是江湖中人,也得守點禮數吧?若叫人看見,除非自己表明身份,否則就真的得娶她了!

    沈芸一愣,便站到遠一些的地方,淒楚的問:「你還生我的氣,對不對?」

    「……我沒有生你的氣。若真要說誰有錯,那錯的一定是我。」孟海容苦澀回答。若不是她女扮男裝,今日不會落到這種局面。

    「盂大哥,你人真好。我都這樣打了你,你還把錯攬到自己身上……」沈芸話語幽幽。「但我寧願……你罵我一頓,說你討厭我,再也不想看到我,都比現在這樣好受……」

    「可我……」孟海容有口難言。她該怎麼向她解釋這一切?

    沈芸搖搖頭,掏出一包東西,放在桌上。

    「這裡面是一些草藥,治跌打傷可有效了,以前我跟師兄過招受傷時,師父都拿這個給我們敷,你敷上了,傷勢一定會好的快些。」

    盂海容伸手摸上自己臉頰,下午燕無疾數上的藥,清涼感覺猶在。

    「芸兒,謝謝你。不過少主下午已給我敷過了些。」

    沈芸一愣,低聲說:「師兄……是嗎?」

    她默然良久,才又開了口:「我一直想問……你是否……是否對師兄……」

    「我……」孟海容想回答,卻又答不出口。

    她當然知道沈芸想問什麼,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沈芸慘笑起來。

    「真是的,你瞧我在問什麼呢!你跟師兄可都是……都是……」

    孟海容臉色一白,閉嘴無言。

    「你保重。」沈芸推開門,走了出去。

    才一出門,便見燕無疾雙手抱胸,靠在一旁的牆上,冷冷瞧著自己。

    「師兄。」沈芸掩上門,看到燕無疾只是稍微愣了下,便往迴廊另一端走去。

    「師妹,你這樣離開,可知莊裡上上下下有多為你擔心?」

    燕無疾跟上她,一身白衣在夜晚月光下,有如溫潤的玉,隱隱發出光澤。

    「師兄,明早我會跟大家道歉的……」沈芸停下腳步,低垂著頭說。

    「大家並不會介意,但你一回來又往海容的房裡跑,若給人知道,又要怎麼解釋?」燕無疾的臉上隱隱浮現怒氣。

    他一發覺沈芸回莊,便一路跟著她,直到她進入孟海容房裡,他都待在門外。

    「師兄。」沈芸突然抬起頭,定定的看著燕無疾。「若我說,剛剛孟大哥對我不軌,你會怎麼做?」

    「他絕不會如此。」燕無疾一愣後,迅速回答。

    孟海容跟在他身旁已數月,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沈芸淒然一笑。

    「我真的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師兄,

    「你跟孟大哥……」她停頓了一下,才歎口氣。

    「罷了……我又哪裡管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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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近日的絳梅山莊,非常陰沉……

    本來的溫暖氣氛,都隨著燕無疾的不苟言笑,和沈芸的失魂落魄,一掃而空。

    孟海容拿著幾本物品目錄,邊走邊看,總覺得有人躲在背後偷看自己,便猛然回過頭。

    果然,幾個山莊裡的小丫頭,正躲在柱子後對著她指指點點。

    「你瞧,就是他耶……」

    「芸兒小姐喜歡上的……」

    「我怎麼看都是少主比較好呀!」

    孟海容惡狠狠一瞪,將小丫頭們嚇得縮回柱子後。

    她煩躁的繼續拿起目錄看,結果丫頭們的稚嫩聲音又傳來。

    「他好凶喔!」

    「還是少主比較好。」

    「芸兒小姐怎麼會看上他嘛!真是!」

    「少主好可憐,被這種小子害了……」

    「少主就是太好心,聽說這小子是少主半路撿來的,居然這樣恩將仇報……」

    孟海容連瞪她們的力氣都消失了,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就對了!

    「你看,這小子心虛,連瞪我們都不敢了。」

    「芸兒小姐鐵定是被他這溫文的外表所騙,芸兒小姐真可憐……」

    「芸兒小姐條件這麼好,愛上這小子,他居然還敢不領情。」

    「芸兒小姐真命苦……」

    小丫頭們在柱子後方,抽抽噎噎的哭成一團。

    孟海容長歎,迅速逃離這塊地方。

    故事一傳再傳,如今的版本,已變成好心、深情、溫柔的燕無疾,將一個無名落魄的小夥子救回山莊,這小夥子卻不知感恩,反倒以甜言蜜語拐走了少主的未婚妻……

    她是招誰惹誰啊!

    孟海容無精打采的推開徐管家房間的門,將他吩咐的物品目錄全放在桌上後,才坐下來。

    徐管家抬起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用袖子擦擦眼睛,似乎在拭淚。

    好了……她知道,連徐管家也看不過去,

    只是沒說些什麼。

    孟海容歎了氣,開口道:「徐伯伯,您想說什麼就說吧!」

    徐管家一聽,馬上老淚縱橫。

    「海容,算我求你,你就讓少主跟小姐安穩的在一起吧,別攪和他倆了。少主對你很好不是?你又怎麼狠的下心……」

    「徐伯伯,我並沒有做任何事……」

    「懷璧其罪啊!海容,你乾脆跟小姐說,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娶她,你瞧怎麼樣?」

    她當然不可能娶她,這不用發誓都知道的。

    孟海容低聲說:「我拒絕過了。」

    徐管家擦掉眼淚,愣愣的說:「也是。唉!小姐一旦喜歡上什麼物事,就不容易放手,少主又是個不愛勉強別人的人,寧願自己受苦也不要喜歡的人受苦,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是啊!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孟海容自己也不忍心,為何要這樣糾纏,讓三個人都痛苦?

    沈芸愛上自己,可自己永遠不會回應她,自己愛上燕無疾,燕無疾卻說會把自己永遠當成好弟弟……燕無疾現在又是怎麼想的?怨恨她奪走他心愛的人嗎?

    真是不如歸去……

    孟海容終於起了要離開此地的心。與其這樣瞎攪和,只有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她離開,是最好的結果。

    「這下真是毫無辦法……」

    徐管家還在喃喃念著時,突然一個丫環笑嘻嘻的開了門。

    「徐管家。」

    「怎麼?」

    徐管家有氣無力的回了句,但丫環的下一句話,倒叫他精神都來了。

    「太爺回府了!」

    「太爺?你說太爺?」徐管家先是重複這句話,接著越來越開心,拍著掌大叫道:「這可有救了!」

    ***

    孟海容不知太爺是誰,便跟著莊裡的人一起去湊熱鬧。

    發現大家都站在大廳外,滿面春風,孟海容便拉了拉身旁人,悄悄問道:「太爺是誰?」

    那人一雙眼睜的老大。「你不知?就是咱們少主跟小姐的師父啊!」

    「師父?」

    原來是一進商隊,徐管家就提過的那位師父啊!他不是雲遊中原嗎?

    孟海容踮起腳跟往大廳瞧,她本以為會看見一個鬚髮皆白,神色嚴肅的武林泰斗,怎知看了老半天,她只看到燕無疾和沈芸站在一個長相俊美,卻帶著三分邪氣的青年人前面。

    「呃……太爺在哪兒?」

    「那就是咱們太爺。叫做殘風,那是他的號,沒人知道真正的名叫什麼。」被問的那人,手指指向那位青年人。

    「這麼年輕?他幾歲?」孟海容咋舌。

    「誰知道?從十年前開始他就是長這個樣子沒變過,大概功夫練到上乘,便連老也比平常人老得慢了。」

    「拜見師父。」

    燕無疾和沈芸朝那男子拜了幾拜,這才讓孟海容確定,這人的確是他們的師父沒錯。

    「好、好……」

    若說燕無疾長得是溫文爾雅,那麼殘風,便是陰柔俊美了。

    他微微笑著,扶起兩個弟子,再將沈芸拉到自己身前,細細端詳。

    「芸兒,師父出去這些日子,師兄對你好不好?」

    「好呀!怎麼不好?師兄還帶我去了越京城。」

    沈芸許久不見笑容的小臉,終於展現艷麗丰姿。

    「哦?」殘風看了看燕無疾,臉上笑意越來越深。「無疾,你師妹在京城鬧的事,為師的全聽說了,你處理的很好。」

    燕無疾心中一凜。原來師父早都知道了,卻是裝作不知不覺。

    該不會他們去京城時,師父都跟著吧?

    「多謝師父。」

    「師父,我那叫『行俠仗義』!」只有沈芸不甘心,忙著正名。

    「好,好,怎樣都好。」殘風寵溺的安撫沈芸,眼波一轉,笑吟吟的說:「瞧你們這樣,師父就安心了。這次師父回來,最重要的便是有件事非得辦好不可。」

    「什麼事?」沈芸天真的問,而燕無疾卻像隱約知道師父想說什麼,臉色瞬間青了一半。

    「傻丫頭。」殘風微笑。「不就是你跟你師兄的婚事?」

    這下,連沈芸臉色都青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婚事?」

    「是啊!當初我在出門前,本想替你們辦好,總覺你們年紀尚小,如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師父,芸兒還不想……不想……」

    沈芸講話結結巴巴,她怎麼能嫁,她的心已……

    燕無疾一臉慘然,往大廳外望去,正好對上孟海容的臉。兩個男子,這一生註定是沒有指望了,但他心繫於海容,卻是怎樣也變不了啊!

    「怎麼?」殘風瞧兩個徒弟的臉色,也隱約瞧出了不對勁。

    這兩個孩子從小玩在一塊,本以為將來註定會結為連理,事到如今,反而生變了嗎?

    沈芸瞧了燕無疾一眼,見燕無疾打算下跪求師父原諒,便硬是拉住了師兄,朝他搖搖頭。

    若師父知道師兄竟愛上男子,必定道他拋棄自己,而師父一向疼她,要是盛怒起來,師兄一定會受傷的……所以……

    「師父。」沈芸跪下,淒楚的說:「我不能嫁給師兄。」

    「為何?」殘風臉色一陰,怒氣湧上。

    「……我愛上了別人。」

    「愛上別人?」殘風的怒氣轉趨困惑,不是他愛誇讚自己徒弟,這天底下比得上無疾的男人,能有幾個?

    要臉有臉、要銀票有銀票,甚至連個性都溫柔得不得了。

    燕無疾不忍,也跟著跪下。

    「師父,你別責怪師妹,師妹是為了維護我,事實上……愛上別人的是我。」

    孟海容此時已擠到大廳門口,聽見燕無疾的話,嬌軀微震,而看見燕無疾說話時,看著自己流露的深情,她就更確定了。

    燕無疾竟愛上了自己?即使她可能是個男人,他也不在乎?

    「你也愛上別人?」

    還真是好啊!殘風怒極反笑,他不過出門一趟,這全天下可都反了。

    「那你們是一個不娶,一個不嫁,是不是?」

    燕無疾和沈芸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回答。

    師父子日極疼愛他們倆沒錯,但師父個性乖戾,會做出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孟海容只是一直癡癡的望著燕無疾。

    他喜歡她啊……那麼,現下衝上去告訴他自己是女的,他可會接受?

    「芸兒,你喜歡的是誰?叫他出來,給師父瞧瞧人品。」

    殘風笑吟吟的說。只是跟隨他多年的徒弟全都知道,這種笑容裡隱含的殺意有多重。

    師父一定是想將那人直接抓出來殺掉,免得阻礙兩人婚事。

    「他……他不在此地……」

    沈芸眼睛轉來轉去,不經意看向盂海容,隨即又轉過去,她可不能說出口。

    「哦?不在是嗎?」

    殘風陰狠狠的開口,燕無疾心裡才暗叫不好,一陣旋風便從身旁捲過,瞬間,殘風已扣住孟海容的脖子,噴噴歎道:「芸兒,你的江湖經驗實在不夠,這種時候連一眼都不能瞧的,明不明白?」

    「師父……」沈芸腿都軟了,話裡帶著哭音。

    這下孟海容落到殘風手裡,眼看有死無生。

    「芸兒愛上的,就是你這小子?」殘風不理會沈芸,盯著孟海容看。

    孟海容還不知殘風一雙看起來沒什麼力道的手,扣在脖子上有多凶險,依然回答自如:「太爺,請別怪芸兒。」

    「哦?」殘風眨眨眼,俊美的臉上層露微笑。「你倒很有膽識啊!不過,你長得不比無疾嘛……喂,家裡有沒有錢?」

    「沒有。一窮二白。」更何況我逃家哪!孟海容答得老實。

    殘風皺眉。「有無官位?」

    「沒有。」

    「有無打算參加科舉?」

    「沒有。」

    「哦?那你拿什麼娶我家芸兒?」這小子還挺可愛,殘風忍不住好笑。

    「我不娶她。」一字一句,再清晰不過。

    孟海容轉向燕無疾,眼裡儘是深情。燕無疾一愣,感覺到她的似水柔情後,他的眼神也緩和下來,唇邊勾起笑容。

    他們終於知道彼此的心意子……

    「你不娶她?她哪一點配不上你這窮酸小子?」殘風大怒,就算他根本沒有意思要讓沈芸嫁這傢夥,憑什麼是由這小於拒絕啊?

    「我愛上了別人。所以此生除了他,我心裡再無旁人。」

    孟海容答得堅決,對,此生除了燕無疾,她絕不嫁他人,若不能嫁,她情願削髮為尼。

    殘風發現孟海容眼睛只看著一處,他順著瞧去,發現她看的是燕無疾,而燕無疾看著孟海容,竟是一樣堅決。

    接著,他的眼神又移向還跪在地上的沈芸,只見她哭得肝腸寸斷。

    哼哼,居然是如此……

    殘風微微一笑,不殺此人,他這兩個徒兒一生盡毀,一個將得不到一生所愛,一個則成為天下笑柄。

    天下之人,又有哪個比他徒兒重要的?

    「我明白了。」殘風輕柔的說,手移到孟海容脈門,正要運勁催斷,卻察覺到了手指下所顯脈象有異。

    「咦……你……」殘風一驚,看向孟海容的臉,這不是男人的脈……

    「師父,手下留人!」

    一陣掌風襲來,殘風閃過,發覺竟是從小到大不曾違抗過自己的燕無疾。

    燕無疾只是一心想救孟海容,也顧不得師父功力遠高過自己,只是搶攻,想把盂海容從他手裡奪回。

    「無疾,你竟要為了這個小子,違抗師父?」殘風冷冷的說。

    他一手把住孟海容脈門,一手接過燕無疾的招式。

    「徒兒不敢!只求師父放過海容。」

    燕無疾看著孟海容,他擔心啊!若師父真殺了他……那自己也決計不能活在世上了。

    「無疾,你怎麼那麼傻,她……」殘風瞧了孟海容一眼,決定出言試探。「即使她是男子,你也無所謂?」

    「……我只求師父放過海容。」燕無疾咬著唇,更是猛攻。

    「你這個混蛋!我教你這麼久是讓你窩裡反的?你敢違抗我,就算我放了她,也是要取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殘風簡直氣壞了,養徒弟有什麼用?長大了根本是胳膊往外彎!

    「我早已下定決心,只要師父放過海容,徒弟願自盡以償對師父不敬之罪。」

    盂海容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看向燕無疾。他竟這麼說?

    而燕無疾只是苦笑看她一眼。

    沈芸聽到這句話,眼淚落下,坐在地上嗚咽哭泣。

    「……若我殺了她?」殘風殺意暴漲。

    「那麼,徒弟也沒有理由再活在世上。」燕無疾平靜的說。

    孟海容瞧他一眼,也淡淡的笑了。他做得到,那她也行,他死了,那她也不獨活。

    殘風一愣,天底下竟有這種,他不管怎樣做都賠的生意。

    他教了這麼久的徒弟啊……

    燕無疾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一向溫和,不曾執著於什麼……如今,卻為了一個……殘風失神的放開孟海容。

    「很好,你們畢竟都是長大了,不將我這師父放在眼裡。」

    殘風冷笑,終究無法對自己的徒弟下殺手。

    孟海容渾身顫抖,從死神手裡逃過一劫,這滋味實在可怕。

    她想奔向燕無疾,但殘風接下來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完全絕望。

    「無疾、芸兒,這月中旬,你們倆就給我成婚。」

    「師父!」兩人一同驚呼。

    「不從的話,我馬上殺了這小子。到時就算你們要陪她殉情,也由得你們。不過,她的屍體,我會剁成片片餵狗,永不超生。而你們,就算剩下兩個牌位,婚還是要結。」

    殘風冷冷的看了孟海容一眼後,便踏出廳堂。

    孟海容哀淒的看向燕無疾,發覺他也是神色憂傷。

    竟是……無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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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0:37: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紅喜字,貼滿莊。

    本該是張燈結綵的大好事情,莊子裡的每個人卻都愁眉不展。

    就連婚禮的兩個主角都無精打采,毫無成婚的意思,倒是他們的師父忙得緊。

    「什麼?帖子趕不及發?那就別發了,以後補請便是。」

    殘風蹺著腿坐在大廳,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

    徐管家擦擦汗,繼續稟告:「可是絳梅山莊也算一方霸主,如此輕率……」

    「輕率什麼?我恨不得在沒出莊前給他們成婚!現在一個說不娶,一個不嫁,可有把我這師父放在眼裡?」

    你看起來很像是只為了自己的面子啊……徐管家抖啊抖的,終究不敢把這句話在殺人魔面前說出口。

    徐管家雖贊成少主跟小姐結婚,但是,如今真的要結了,看三人被逼得痛苦不已,他卻又不忍心。

    唉唉,真是造孽。

    「反正押著他們拜堂,不依也得依,他們還敢怎麼樣?」殘風冷哼一聲,把瓜子推開,換成一盤梅花糕。「無疾呢?」

    「少主一早趕著去處理剛運到的貨物,現在想必在回來的途中了。」

    殘風點點頭。燕無疾不愧是他一手拉拔大的,若他現在哭哭啼啼的躲在房裡死不成婚,自己不一掌劈了這小子才怪!

    「那,芸兒呢?」殘風眉頭一挑,他這幾天可都沒看到沈芸哪!

    「小姐她……」

    徐管家欲言又止,這倒讓殘風有些擔心。沈芸性子過烈,唉……

    「她怎麼了?」

    「小姐從那日後,鎮日待在房裡不出門,送進去的餐點,也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老僕實在擔心……」

    「胡鬧!」殘風大怒,拍了桌子後站起。「我早就覺得這丫頭平日疏於管教!這下連師父的話都敢違抗?!」

    徐管家擦擦額頭的汗。如果說沈芸真的疏於管教,有一大半的原因絕對是殘風的過度寵愛。

    殘風長袖一甩,便出了大廳。

    這件事一定得速戰速決才成……再拖下去,難保燕無疾跟沈芸又出了什麼岔子……對了,還有那個女扮男裝的丫頭……

    殘風才想到那丫頭,就看見她人正站在院落裡發呆。

    孟海容站在梅花樹下,癡癡的盯著花瓣飄落一地,眼裡竟是算不盡的傷心。

    「太爺。」發覺殘風走近,孟海容便躬身行禮。

    「這莊子裡,有人可以像你這樣無事可做?」殘風出言譏諷。

    「海容原來的工作,便是跟隨少主出外經商。是太爺您不許我再如此的,不是嗎?」孟海容冷冷淡淡的回答。

    殘風這才想起,他的確是如此吩咐過。

    如果這樣放任他倆出門,雙雙逃走了怎麼辦?

    「那總有別的事可以做吧?」殘風微笑,眼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例如……當個丫環之類的。」

    孟海容瞬間臉色一白,而殘風得意審視她的表情。

    「無疾跟芸兒也真是傻,居然一塊被你耍得團團轉?連你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爭成一團,這也太好笑了。你自己說,你女扮男裝,潛入絳梅山莊,究竟是為了什麼?」

    孟海容這才知道,殘風將自己視作如此不堪,小臉從慘白又轉成憤怒的艷紅。

    「我不為什麼,這一切全是巧合!」

    殘風冷笑。「我不管是不是巧合。總之,你若敢去擾亂無疾跟芸兒,就不要怪我無情。」

    「……我若不能嫁無疾,此生情願為尼。」孟海容堅決的回答。

    「那你就準備當尼姑吧!」

    殘風才說完,便聽到迴廊上傳來燕無疾的聲音。

    「我師父呢?」

    他一路問了過來,等到瞧見殘風和孟海容站在院裡,瞬間一驚,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回身護住孟海容。

    他根本不放心讓孟海容就這樣待在莊子裡,但絳梅山莊的事務如此繁多,再加上楊家堡又傳出蠢蠢欲動的消息,似乎近日會有所動作,身為一莊之主的燕無疾,也只能專心一致的佈置人手保護莊子。

    誰曉得一回來,就看到殘風不知對著孟海容說些什麼,這叫他怎麼不擔心?

    「師父,你想做什麼?」

    燕無疾下心保護自己的行為,讓孟海容感動。

    他為了她,可說是背叛禮教、背叛婚約、背叛師門……他身旁的一切,都叫她給毀了,燕無疾卻依然情深。

    殘風只是無情的掃過盂海容一眼,才又對燕無疾開口。

    「你是我徒兒,我絕不會傷你。不過這小子就難說了,只要你乖乖的和芸兒成婚,我便不會去為難她。」

    「我明白,所以請師父遵守諾言。」燕無疾毫不懼怕的面對殘風,一臉堅決。

    「哼。」殘風冷笑一聲,也沒說答應或不答應。「我去看芸兒了。」

    等殘風遠去,燕無疾便轉過身將孟海容擁進懷裡,語氣裡滿是擔心。

    「海容,你要不要緊?我師父有傷你嗎?」

    「沒有,我不要緊的。」

    他就要成婚了……從此兩人再無如此親密之日……想到此,孟海容放下過往的矜持,毫不猶豫的回抱住他。

    「那就好……」燕無疾總算鬆了口氣,抬起孟海容的臉細看著。

    「少主……」孟海容鼻子一酸,難耐的別過頭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得淒慘啊……

    燕無疾再度將她抱在懷裡,湊在她耳旁低聲說:,「海容,我現在說的話,你要記住了。」

    「嗯?」

    「我師父從不是個遵守諾言的人,他現在答應不殺你,但是,很有可能在我和芸兒成婚後馬上動手。」

    自己的師父,燕無疾豈有不瞭解的?他跟隨殘風多年,殘風是個不守世俗道德的人,現在礙於自己和師妹,所以暫時不下手,等一切事情落定,他絕沒有放過孟海容的道理。

    「若是跟芸兒成婚能救你的命,那麼我會去做,而如今看來,除了逃走別無他法……」

    盂海容聽到此,驚訝的抬起頭,對上燕無疾深情的雙眸。

    「海容,你願意嗎?和我一起逃走。」

    「你說的……是真的?」孟海容嘴唇微微顫抖。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

    「真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師父追了上來……大不了,不過是一死,天上人間,我們永不分離。」

    「當然好……天上人間,我們都不分離。」

    孟海容環住他。燕無疾的誓言,她永遠都會記在心裡。

    就算他們以後會落在殘風手裡……也顧不得了……

    燕無疾輕笑,撫著孟海容的髮絲。

    兩人深情對望,彷彿天地間只有彼此,以及緩緩降下的梅花……

    「今晚三更,我會去找你,你先把東西收拾好。」

    燕無疾靠在她耳旁輕輕的說,孟海容連忙點頭,又埋進他的懷裡。

    如果今晚逃不掉,那麼這將是最後一次如比擁抱他了……

    孟海容帶著一份絕望,陶醉在眼前動人的男性氣息裡。

    ***

    是夜

    燕無疾埋伏在殘風屋外許久,奇怪的是,今日殘風竟不如以往小心,很早就熄燈歇下。

    但燕無疾不敢輕舉妄動,又屏住氣息等上半個多時辰,確定殘風毫無動靜後,才離開到了孟海容的房裡。

    一推開門,便見孟海容早已拿著包袱坐在床上。

    「少主。」孟海容開心的迎上前去。

    「海容,安靜隨我來。飛沁早已繫在莊子的後門,那裡罕有人跡,而且追尋不易。」

    飛沁是燕無疾的千里馬,雖然孟海容不擅騎馬,這種時刻也顧不了這許多。

    燕無疾直接摟住孟海容的腰,帶著她隱住氣息,避開莊裡所有人,到達後門。

    「你這樣離開,絳梅山莊不會有事嗎?」孟海容出莊前,又擔心的問了一句。

    「莊子不會有事。」燕無疾苦笑。「我裡裡外外都佈置許多人手和陷阱,就算楊家堡真的來襲,都還有秘道可逃。反倒是出莊的我們比較危險。」

    話才說完,走到莊外,便看到飛沁身旁,站著一位紅衣女子。

    他們看到她的同時,紅衣女子也轉過身,驚訝的瞪眼。

    「師妹?」燕無疾訝異的喊了一聲。

    師妹不是絕食,躲在房裡好多天都不出來?今日師父還去瞧過她哪……

    「師兄!」沈芸一看見燕無疾,連忙跑了過來。「飛沁借我一用,我一定會歸還的!」

    「這……可我和海容……」他們也要用

    突生變故,燕無疾和孟海容一臉愕然的看著沈芸。

    沈芸看到孟海容的臉,先是一怔,接著視線移到兩人鬆鬆牽著的手,她轉而苦笑。

    「你們終究還是……誰也攔不住的,是吧?」

    「芸兒……」孟海容看她一臉哀淒,便將自己的手從燕無疾掌中抽出,期期艾艾的想安慰她。「芸兒,我並不是……只是……我……」

    沈芸見孟海容著急慌張的模樣,本來的苦笑便幻成了真心的笑。

    「傻瓜,你是怎樣?勉強不來的東西,終究是勉強不來。我總算知道這個道理了,而且……」

    沈芸的語氣幽幽。「當初師父架住你時,師兄毫不在意自己的衝了出去,我卻沒有……那時,我就知道我還是比不過師兄了。」

    良久,沈芸綻出炫目且嬌美的笑容,就如孟海容第一次在京城看到她時那樣。

    她轉向燕無疾,開口道:「抱歉,我不能嫁你啊!師兄,我終究不能勉強自己的心意。」

    燕無疾也回以一笑。「我明白,這一點,我也懂了……」

    說完這句,燕無疾和孟海容深深的對看一眼。

    「我得跟你告別了,師兄。」沈芸有些悵然。「從小到大,我都以為我會嫁給你,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直到我……」

    沈芸癡癡的瞧了孟海容一眼,這傻書生真是上天註定給她的劫數。

    「想想,人生也沒有什麼非得如此的……所以,我要離開你跟師父,自己出去闖闖,你們不要為我擔心。」

    燕無疾的心也隱隱的泛了苦,芸兒終究是他從小呵護到大的師妹……

    「不過,師父怎肯放你走?」

    沈芸掩住嘴唇,咯咯嬌笑。

    「他不放也得放。我早就埋伏多天,放出消息說我絕食,等他挨不住來看我的時候,便趁他分心時下了些迷藥。這迷藥可不是立刻發作的,我算準了他晚上會睡得不省人事,等到明天,他就算發現我逃了,又能奈我何?」

    燕無疾臉色一變。天哪……師父是什麼性子,芸兒居然這樣對師父……

    「師父若醒來,你可慘了。」

    「放心!師父疼我,難不成還會殺了我?更何況,一晚後我都不知道到哪啦!不過,要逃的話,沒道理三個人一塊逃,你們就給我回莊子去吧!」沈芸調皮的笑笑。

    「反正等師父醒來,他第一個氣的一定是我,哪有心思去管你們倆?我會逃得遠遠的,讓他也追得遠遠的,你們就安心的待著吧!」

    沈芸朝兩人福了一福,竟是毫不留戀的就要出莊,燕無疾只能再吩咐一聲:「師妹,若熬不住,隨時回來,知道嗎?」

    「知道!」沈芸微笑的揮揮手,便躍上了飛沁的背,馬兒長嘶一聲馳往遠處。

    她的身影消失良久後,孟海容才低聲的說:「我終究還是羨慕她……」

    沈芸擁有太多她沒有的。勇氣、天真……

    「因為你的妹子?」燕無疾想起盂海容先前說的話,微微一笑。

    「妹子?」什麼妹子?她哪來的妹子……孟海容愣愣的回答。

    「咦?你先前不是跟我說過,你有個妹子?」燕無疾皺眉回問。怎麼自己說過的自己倒都忘了?

    孟海容這才想起,連忙開口圓謊:「對……對……我有個妹子,唉,你瞧我怎麼這樣糊塗,哈哈……」

    燕無疾也是一愣,接著才微笑。

    「還真是糊塗,你的妹子是不是跟你一樣?」

    「是啊!我的妹子跟我一模一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我們一塊站在你面前,只怕你都要認不出了。」孟海容悶悶的說。

    以前沈芸一直罵她傻瓜,現在換自己想罵燕無疾傻瓜了。

    「哦?我想應該不會吧?」燕無疾牽起孟海容的手。「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認的出來。」

    孟海容傻傻的由著他牽自己。

    這下可糟了,她都還沒告訴燕無疾自己的真實性別,一定得找個機會說出口,否則這樣不明不白的怎麼成……

    才想到這,原來拉住她的燕無疾,突然停下腳步。

    「海容,有客人到了。」燕無疾的聲音裡隱含殺意,讓孟海容也猛然一驚。

    黑暗中……好幾雙發光的眼……

    「燕莊主好功夫,我們才剛到,您就發覺了?」

    聽見那陰惻惻的聲音……孟海容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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