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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公開表示，我討厭咪蒙”
十四歲的時候，我是轉校生。初來乍到，朋友要重新交，功課要一點點補。剛開始幾次考試，我是全班墊底。如果在一個不那麼充滿愛的集體裡，我應該很快淪為被排擠的外地差生。而且曾經在北方生活，聽到的多是上海如何排外的段子。什麼上海人從來都只說上海話，完全不管你聽懂聽不懂，叫異鄉人都叫硬碟。所以剛來的時候，只能用誠惶誠恐來形容我的心情，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面對這個龐大的新世界。
幸運的是，我初中時在一個有愛的班級裡，老師讓我和班長坐同桌，他覺得我寫字很有趣，帶著我辦壁報，和同學聚餐，數學是個年紀大的老師，只會講上海話，開始一個月基本我都聽不懂的，同桌就用課間再跟我講一遍。放學回家不知道該怎麼坐公車，同班女同學發現我的路線和她一樣，每天都邀我一起回家。沒兩個月就要去秋遊了，我頭一夜都嚇得不敢睡覺，脫離了班級空間的限制，第二天會不會孤零零地坐在草坪上呢，我的包裡裝的都不是零食，而是作業本，我想要是沒人理我就找個角落背單詞吧。沒想到第二天在大巴上，一個完全之前沒跟我說過話的姑娘就拉我一起坐，既沒有小心翼翼照顧我的情緒，也沒有絲毫生疏，搶過我手裡的詞彙手冊，第一句話就是，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努力學習，很煩啊，春遊不就是去玩的嗎。她就是蘿蔔，十多年過去了，至今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女王喬安》第一季的第一章，就是當時我們全區高中最重磅的一個新聞。蘿蔔當時就是喬安的同班同學，當所有人都在八卦這件事的時候。蘿蔔跑來我家找我，拿了一遝信紙，說，你寫文章比較好，幫我遣詞造句一下。我想寫封信給她。我問她，全校包括老師都在排擠她，你為什麼要和她做朋友。蘿蔔很理所當然地跟我說，因為她需要朋友啊。那段時間喬安全部上課都帶著耳機，從眾星拱月到形只影單。蘿蔔反復斟酌，打了好幾遍草稿，寫了一張小紙條，很簡短：如果你需要，下課可以找我一起吃飯回家。最後小心翼翼把那張紙折成一個小愛心，還選了一樣禮物，在耶誕節那天放在她的抽屜洞裡。
這件事過去將近十年了，一點也不誇張，每次想到蘿蔔當時的選擇，我都會立刻感動到想哭。每個人都覺得喬安是罪有應得，但是每個人都落井下石的時候，蘿蔔選擇了跳到井裡跟她一起爬。我並不覺得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能逆流而上做這種選擇。
蘿蔔絕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孩，青春期裡離經叛道的事做了不少，抽煙喝酒燙頭一樣沒拉下。但她是一個有大善的人，我從心裡非常非常佩服她的坦蕩。
不止一次被問起，為什麼選擇寫作為生，我都會開玩笑說，因為我不會開挖掘機啊。其實內心一直有一個原因，說出來絕對會被人覺得假大空。我希望能消除偏見。
每個人都有陰暗面，都有和普世價值觀相悖的地方。人類有野心愛慕虛榮才能為了萬獸之王，誰不喜歡把名牌包包曬給別人看，誰都有可能喜歡有婦之夫，誰都在有些時候兩面三刀，誰都有希望打壓競爭對手自己上位的想法。我們是人，又不是神，只是有些人掩飾得好一點，有些人笨一點，把軟肋暴露無遺。那麼，當別人把軟肋奉上時，是躲在人群裡一起眾嘲，還是“雖然我不喜歡，但是我能理解”，就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了。當時《人物》有篇對龐麥郎的專訪非常火，用笑料的方式嘲諷他，賈樟柯導演在微博上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不要嘲笑別人的故鄉，不要嘲笑別人的口音，也不要嘲笑別人的頭皮屑。這些，你都擁有。”
我一直用這句話作為發表觀點的尺子。我有權利討厭，我也有權利反擊，但我絕對不選擇拉著別人一起討厭，抱團而攻之。
之前接受了一個訪問，訪我的是朋友，問題都比較犀利。也不知道是閒聊，還是他設定好的問題，他說，你喜歡咪蒙嗎？我說我不喜歡。他接著冷笑一聲，是因為嫉妒她更紅嗎？或者是她的天價的廣告費。我說不是因為這些。他接著說了一句，哈哈誰信啊，跟我你還這麼官方。
我聳聳肩，這個話題就過去了。
世道早已變成“笑貧不笑娼”唯成功學牛逼論了。不喜歡錢和理想主義，已經成為一種時髦的錯誤。可是在成功論橫行的今天，所有觀點都應該被包容的今天，也要相信理想主義者的存在。
在各個自媒體平臺我都收到過被策劃和包裝的邀請，最終拒絕絕對不是因為我品格高尚。我也很愛錢啊，我也虛榮啊，可是我希望在欲望中也有一點自己的脾氣。所以我可以選擇不寫煽動性文章，不在觀點中把人分門別類。雖然這是最容易製造爆款文章的方法，誰都知道。什麼婊和什麼渣叫起來很解氣，傳播度又廣，可從這麼定義一類人開始，就已經是偏見的一份子了，造成偏見很簡單，一句話，一個詞就可以，可是消除偏見有多難呢。大家可能都會發現美劇的主角越來越多出現非洲裔亞洲人的面孔，出現越來越多同性戀的感情，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有這些人出現，整部劇會拿到更多政府補貼，更方便發行。也就是過往那些小小的偏見，要走多遠的路才能走出陰影。現在多少女權運動喊著要平等，但是仔細想想，女人的偏見是不是往往都來源於女人。事業女性嘲笑家庭婦女，家庭婦女嘲笑單身主義，單身主義說某些感情就是為了繁殖。
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那種“婊”我們就是那種“渣”，偏見的同時我們也被偏見著，但是背後的不為人知的部分，絕對不可能是用這些字眼所涵蓋的。憤怒和所謂的“正確”都是可以輕而易舉蒙蔽眼睛的手帕，因為戾氣帶來的認同感，讓我們不再想去瞭解真相。
另一方面，我讀咪蒙的時候，可能比大多數現在喜歡她的人都早，她文字功底強，洞悉本質的能力也很強。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現在只能不停利用偏見來炮製爆款文，我內心都覺得有一點點可惜和難過。
當時咪蒙寫了那篇《賤人，我憑什麼要幫你》我看了發自內心的難過。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是精英論，賺了點小錢，覺得廢柴必須死啊，不努力所以窮，你活該啊。大概三年前一個聚會上，來了一個害羞的男生坐在角落，我們聊天，他不說話，只是笑笑。我問了問題，人工作到底是為了成就感還是為了錢。大家七嘴八舌，他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帶點自嘲的語氣說了句，為了活著。我坐在旁邊假裝沒聽到，但是那聲歎息的溫度又太真實。
後來我知道他那天來是求人辦事，他常年境遇不佳，那以後再也沒見過他。只是每次要妄加評論別人生活和決定前，我都會想到這句話。
我們在一桌上吃飯，最後AA制買單。看上去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生命的起點，真的沒有想像中的公平。
你做過了摩天輪，嫌太平淡，玩過過山車，覺得太短暫。走出去的時候對門口望眼欲穿的小朋友說，遊樂場可真沒勁。他偷偷把存了半年才買來的門票藏在身後，連來之不易的快樂都顯得那麼卑微。
小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多，常常出口傷人不自覺。瞧不起大多說人，覺得每個人都該和我一樣硬朗，不能脆弱。
後來見到的人越來越多，才明白不是每一種生活你都能理解。
不是因為看多了弱者才有這種感慨。當你爬得更高。見到更強大的存在，總有站在遊樂場外的一天。只有那時候，你低頭看著手中的門票，才漸漸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一點心疼。
今天幾個朋友聊起過咪蒙的爆款文，有人說，覺得咪蒙很可憐，大概是從小沒被愛過的女孩吧。有人說，她太春風得意，不知道咋栽跟頭的痛感。
我不知真相，也無權定奪。可是那個時候我心裡就想，無論是那些接受的愛，和吃過的苦，都不能成為我高高在上指點他人生活的理由，憤怒是一種選擇，善意也是一種選擇，我寧願選擇後者。
嗯，所以，我不討厭咪蒙，但是真的很討厭她造成的那些偏見。
張曉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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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7 10: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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