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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晚上,與夥伴們捉完迷藏,踏著星光,回到自家土坯房中,點著油燈,脫了棉衣,還沒鑽進被窩,忽然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側耳細聽,彷彿是野鴨的翅膀撲打地面發出的聲響,還有貓被堵住嘴巴,從鼻孔裡發出來的呻吟聲。
我們知道,這準是我家的花狸貓又逮到了野鴨。披上棉衣,趕快移動門閂,放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貓與野鴨的影子,就聽那聲音又從床底傳出來。關上門,將門閂插上,手秉油燈,俯下身子,看見床底花狸貓嘴裡正咬著一隻野鴨,那野鴨的翅膀漸漸地停止了掙扎。花狸貓兩隻眼睛放出的寒光穿人心肺,鬍鬚如鋼針展開。我們企圖從它的嘴裡奪下野鴨,它死活不松嘴。大姐爬進床底,揪住貓的耳朵,使勁吹氣……我家花狸貓能捉野鴨,會釣魚,在圩子裡出了名,平時,它逮到野鴨、釣到魚,通常都是放在院子裡,讓家人撿收,這回它咬住野鴨不放,是怕野鴨沒斷氣再飛了。大姐朝它耳朵裡吹氣,它的耳朵眼癢癢得受不了了,才松了口。
野鴨棲息在蘆葦地過夜,一有異常的風吹草動,就會騰起飛逃,一般沒有經驗的貓,雖然有一副夜光眼,也很難逮到它。我家的花狸貓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好獵手,在黑夜裡捉一隻野鴨,對於它來說,容易,它還是一個釣魚高手,中午,陽光熱烈,花狸貓立在長著蘆葦的河邊,將尾巴梢放進嘴裡塗上口涎,放入水中,左右游動,魚兒發現了這“魚餌”,就咬住不放,花狸貓使勁揮起長長的尾巴,魚,被甩到了岸上……
聽大人說,我和我家的花狸貓同年,一起出生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小時候多病,大人總是將花狸貓放到我的床頭,讓貓“喵喵”地叫喚,不讓我“睡過去”。與貓同生同長,我視花狸貓為孿生兄弟,冬天,它躺在背風的牆角曬太陽,夏天,它躺在巷口乘涼,我總會為它梳理毛髮。我常常摟著花狸貓,花狸貓也常常摟著我,一起進入夢鄉。小時候吃飯,我看著碗中自己有意不吃完的飯,對大人說:“吃飽了。”就把飯碗推到貓的嘴下。
我家的花狸貓是一隻雄性貓,毛髮墨青色,前驅、肚皮、尾巴等處長有白紋,它前腿蹬地坐立,兩眼炯炯,眉毛間有兩顆白斑,面相似虎。我七歲那年冬天,我家花狸貓養得毛髮油光發亮,總要有9斤多重,上河工裡的幾個“賊”看著它流口水,將它逮住,用繩子套住它的脖子,吊在樹上,要將它弄死吃肉。我家的花狸貓被吊在樹上,就像我自己被吊在樹上一樣,勇從膽邊生,我拿著菜刀,奔向害貓人,怒斥道:“你個狗日的,趕快放我家的花狸貓!奶奶說的:吃貓肉,死了過不了奈何橋!”貓有九條命,花狸貓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它在的地方,絕對沒有偷糧食老鼠銼牙的聲音。我的童年時代,花狸貓與我形影不離,我雖屬鼠,它卻與我為善。
蘇北薔薇河東堤壩,越過臨洪閘,一路延伸到海州灣的元寶港,再到北固山西墅,保護著堤壩以外的城區以及家鄉的鹽田、糧田。我十歲那年的夏天,老天像被誰戳了一個窟窿,雨水一場連著一場。那個夏天的那天下午,我家的花狸貓坐立不安,神情焦躁,望著屋外連綿不絕的大雨,看著我和我的家人,“喵喵喵……”地叫喚不停。見此情景,我奶奶說:“一個月的狸貓通人性,九歲的狸貓通神靈。看來,要有大災。”在花狸貓的焦急之中,在我奶奶的催促之下,圩子裡上百號人,除父親和幾個骨幹人員撐著一條平日拉淡水吃的木船留守外,全部、及時轉移到了花果山、新縣等靠山村莊,投親奔友。那天傍晚,臨洪濕地堤壩大浦段決堤,我的家鄉,包括市政府所在地新浦等地,變成了一遍汪洋大海。
轉移時,我家的花狸貓是和我們一起走的,不知道它還有什麼沒有了卻的心事,半路上,又偷偷地回去了,沒有再來找我們。隨家人逃荒到花果山小姑家的我,特別想念花狸貓,常常登上山坡遙望滿眼蒼茫的水域,看不到我的花貍貓它在何方?
10多天后,淹我家鄉的雨水、潮水退去,家鄉一遍淒涼,鹽灘、莊稼地都變成了灘塗,房屋倒塌。逃災那天傍晚,當時已被關進了圈,未及撤離的雞鴨,全被淹死爛在圈中,未來得及帶走的糧食,被大水泡得浮腫起來,散發酒糟的味道。我揉揉眼睛,四下搜尋,河溝裡魚兒成群穿梭,魚鷹從天空俯衝下來,就是不見我那花狸貓的身影。
我一直在想,大難即將降臨,它離開了我,到底有什麼事情比躲命還重要?後來才得知,就在我們撤離之前,家鄉副業隊的員工在堤內濕地裡維護養魚塘,被上游衝下來的洪水捲走三名女工,我的父親和單位一干人在那濕地水域尋找10多天,只找到一具屍體……
我赤腳登上濕地堤壩,去尋找花狸貓,發現堤壩泥濘的道路上有許多我熟悉的腳印,我還看到了已經刻在我腦子裡的“梅花”腳印,那腳印在堤壩上徘徊,徘徊,再徘徊……這些腳印,就是我日思夢想的我家花狸貓的腳印,前面的厚重,後面的稍輕,我突然想起,那10多天,我們一家人的眼前,每時每刻都浮現父親在洪水裡來來去去的身影,而就在那10多天裡,我家花狸貓一定也是一直守在堤壩上,等待我的父親平安歸來……
災後重建的一項重要工程是加固濕地堤壩,“工農商學兵”齊上陣,同時,父老鄉親用雙手重建家園,家鄉的一切,又好了起來。又過兩年後的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們一家人在鍋屋圍著小桌吃晚飯,我忽然感覺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擁著我的腿,我勾頭朝桌下看去,原來是一隻花狸貓,我把它抱上桌,在燈光下反覆地端詳,似曾相識,我再仔細看它的眉毛,那兩顆白斑赫然在目,原來就是我家的花狸貓,是我的花狸貓,我抱著它,將臉貼在它的背上,淚水濕了它的毛髮。
而花狸貓似乎與我並不熱情,我餵牠飯,它愛理不理,我大呼它的名字,它愛理不理,總是與我若即若離,我很難過。我懷疑地問奶奶,這貓是不是我家的那隻花狸貓?奶奶說像又不像。我常常勸慰自己,也許是因為經歷了災難的洗禮,花狸貓的性格發生了變化,情有可原。
不知在哪一天,我家的花狸貓從我的生活中悄悄地消失,我找它找不著,想它,睡不著。我又問奶奶,花狸貓來見我,又不肯理我,還與我不辭而別,這到底是為什麼?奶奶對我說:“花狸貓老了,它這樣待你,是讓你不要為它的將來太傷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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