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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總有光
人的一生其實有二張履歷。一張是我們求職用,寫的多半是什麼學校畢業、做過那些工作。另一張履歷有點像是在我們的追思禮中,親朋好友站起來說話的內容。
人的一生其實有二張履歷。一張像是我們求職用的那種,寫的多半是什麼學校畢業、做過那些工作、會幾國語文、資訊能力強、推出過那些產品、業績成長了多少。
另一張履歷有點像是在我們的追思禮中,親朋好友站起來說話的內容。他們常説的是這位安息者的德行。他是多麼有愛心、顧家、關懷他人、謙虛為懷、言行一致、慈祥…。
第二張履歷比第一張重要得多。這張履歷是我們進入另一境界的及格証明。尤其到了我這年紀,想想這一生,除了酸甜苦辣,還有多少事是別人會在追思禮上樂意暢談的呢?他們會說黑幼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捉住生命中的「轉折點」
最好的,生日禮物
今年,二〇一五十月十二日,是我滿七十五歲生日。照中國人的算法,我已經七十六歲了。
去年我過生日時,大兒子一家和孫女一同邀我到台東去玩了三天。欣賞了遼闊的太平洋、一望無際的稻田,也參觀天主教東部著名的「公東教堂」,真令我開心滿足,我那些遠在新加坡、美國的孩子們,都打電話回來一一祝我生日快樂。
七十五歲的人生很特別。換算來說,我活過了四分之三世紀。其中,我遠居新加坡的女兒,在祝賀我生日時,提到一句話,她說:「你一生都在談事情,現在應該講講你自己。」
我說為什麼?她說:「你給你自己最好的生日禮物,就是寫一本自傳。」
女兒這番話,我覺得特別驚喜,雖然我們分隔兩地,不是天天柴米油鹽生活在一起,畢竟是自己的小孩,對老爸比較了解,她恭喜我生日,卻覺得我該為自己做點事,而且「把自己一生的感受寫下來,這是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我出生在一九四〇年的廣西桂林,那是歷史上對日抗戰的年代,也註定中國人的命運與我們黑家的流離。我爸爸是空軍,抗戰勝利,我已經粗曉人事,經歷過逃難,讓我有機會提早見識人生百態與生命的堅韌。當年我們一大群人坐船逃來台灣了,在基隆上岸之後,住在臨時安頓下來的眷村,整個空軍通信總隊幾百戶人家便住在那種竹子搭建的房子、過著燒煤球煮飯的日子。
之後,我們在此落腳,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共同經歷了台灣經濟成長。從戒嚴到解嚴,專制到開放,兩岸從敵對到平和,我們已經走到第三代,兒孫成群了。
如今經歷過對日抗戰、共產黨內亂、逃難來台,而且還能跟別人談談的人已經不多了。年紀太輕的沒經歷,年齡太大的,老到記不得。除了那些還在台東、花蓮退輔會宿舍風燭殘年的退伍老兵,像大作家齊邦媛教授能寫得如此深刻動人的《巨流河》,實屬難得。更何況今天的老兵也逐一凋零了。
想想,我還能夠有機會把經歷過的七十五年,呈現於讀者面前,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與祝福。我女兒說對了。
傾訴內心真實的感受
記得齊邦媛教授曾說過,寫抗戰的史實,大家談的是一樣的事情,但是不同的人對抗戰的歷程會有不同的遭遇,她鼓勵讀者要多寫些自己的獨特感受,因而我也要多談些個人感受。
回想我的一生,當然不像尼克森、希拉蕊、季辛吉的自傳有那些轟轟烈烈的大事值得寫,我只是講這一生純屬於個人的感受。大家都知道,蛤蜊煮湯之前,要將蛤蜊放在鹽水裡,讓它靜靜舒展吐沙,因為只有沙吐乾淨了,蛤蜊湯才能鮮美。寫這本書的過程之中,那些深埋在我心底的回憶,也在深夜裡逐漸清晰,汩汩湧出,如同蛤蜊在靜靜吐沙。
人生每一個階段如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六十五、七十五歲,都有那時獨特的經驗感受,或是人生必修的功課。如果我在年輕的二十五歲,有機會寫這樣一本書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要寫什麼。現今我多活了五十年,我試著給自己一項大獨特任務,用當時眼睛,來觀看圍繞在我身邊的家人、朋友、社會的狀況,也試著回憶當時的心情,話雖如此,我想仍難免會用今天的眼光來評價過往,如此說來,這些回憶便有了雙重視角。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八十五歲,與其那時候請大家吃一頓飯,不如現在把我這一生寫在書裡送給自己當做禮物,比吃一頓飯有意義得多了。
回首我的人生,我第一個感觸是:「原來人生深究起來,竟然有那麼多豐饒的經驗。」可是如果沒這些機會好好說出來寫成書的話,這些故事大概一下便飛灰煙滅了。正如同老電影《真善美》中修女們唱的:「誰能讓海浪在沙灘停駐?誰能讓月光停留手中?」萬物流轉,不變的唯有變動本身。如果我再不寫下,這些歷程真要如沙漠裡風化的石柱,快速變遷消失而難辨形跡了。
我的第二個感觸是:幾年前,新教宗方濟上任,為天主教帶來耳目一新的氣象,暢議宗教改革。我與丁松筠丁神父一起在曼谷開「天主教傳播發展大會」。我記得有一位外籍神父在會議討論中,很誠摯地告白說:「我現在七十五歲了,心裡面有什麼話,我都敢講了!」他覺得生命有限,不想再在意什麼規矩了,只想勇敢提出建言。
當時我在現場聽他如是豪邁,忽然感到一愣。啊,今天,我不也快要七十五歲了,我也要效法那位神父的洒脫,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怎麼評論,我也要說出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跟朋友分享。
雖然生命早年充滿很多悲慘的回憶,考試落榜、留級、被覇凌、對母校充滿惡感等等,過去出書我盡量略而不提,也曾經有過猶豫要不要如此坦白。但是,我已經七十五歲了,像那位神父一樣,我不能再講一些表像的話,應該講一點真實的感覺,我想藉這本書,好好敞開心胸才最值得。
我的一生有很多「有形的感受」與「無形的感受」。首先,我這七、八十年的一生最好的、「有形的感受」,就是我的家人,有人問過我如果去世之後,留給世界的是什麼?文學家可能是詩集或小說、散文,而我最有形的是為這個世界留下來幾位「好人」,也就是我的子女。他們的愛心、關心,再經由各自的家庭和工作,擴散出去,形成漣漪的連鎖效應,多好!
其次,我還是要說「無形的感受」。這些「無形的感受」不是金錢地位的物質性滿足,而是價值面的領受。
德國大文豪歌德曾經點出︰「凡是痛苦所留給你的一切,請細細加以回味,苦難一經過去,苦難就變為甘美。」快樂與痛苦往往是相對的,能把生命痛苦翻轉為快樂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現在回想起來,生命最奇妙的是,一個人的感受、體驗會隨著年紀而改變。以前絕大的痛苦,好比身體的痛苦、物質的匱乏、窮困飢餓的感受,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並不覺得那麼痛苦;被人霸凌、欺負一拳打來,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痛。
生命這麼有意思,之前所受過的苦,現在回想起來沒那麼難受,這是種福氣嗎?這是生命的安排,如果讀者你現在感受到痛苦、悲慘,你可以有一樣事情能放心,就是後來你會覺得不那麼苦,甚至於不想擺平它。
摘自《黑暗中總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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