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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段小樓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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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樓 -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

這女人也太會記仇了吧!
不過在三年前讓她出了一次糗,她就含怨至今,
居然千里迢迢從蘇州跑去跟番王「談條件」想搞垮他,
再送個「花無常紅」的匾額來等著看他富不過三代的笑話,
還「好心」的跟乞丐討了個破碗來觸他霉頭,
說是怕他淪落街頭時,沒有要飯的工具好用,
可惜他家大業大,她卻偏挑到她家人合夥的來對付,
這會淹水沖垮龍王廟,別怪他只能為她默哀三刻,
可是,報復歸報復,她竟敢答應要當番王的女人?!
想他杜家大少的未婚妻耍任性要嫁,就不信那番王真敢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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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六月    仲夏夜晚

  在前往苗疆龍蟠城的路上,一輛馬車就著月色,正以規律的速度策馬前進。

  夜涼如水,薄霧遮林,山區的道路,因白天下了陣雨,而顯得有些泥濘,加上樹林兩旁不時傳來金絲猴的吼叫聲,讓這條前往雲、貴地區的道路,更顯得淒迷詭譎。

  一名女子坐在行走於顛簸山路的馬車上,神情顯得有些急迫,她穿著粉紅與白色交叉襯底薄紗,頭上別著一支金鳳笄,巴掌大的臉蛋看來精緻細膩,杏眼桃腮,嬌若海棠,一看就曉得是從富庶的江南而來。

  陸元梅手裡抱著一隻錦盒,與其同行的,還有蘇州當地的兩位鏢頭,兩人並坐在馬車車頭,聚精會神地觀看四周的動靜。

  他們這次保護陸元梅的任務,可說是艱巨不已,絲毫馬虎不得。

  一直到快接近午夜,兩名鏢頭之一的孫鏢頭,這才掀開布簾,對著裡頭說道:「梅姑娘,龍蟠城就在前頭,您可以準備下車了!」

  「苗王可有派人在外頭接應?」每件事就像是早預設好,不容許出半點差錯。

  「前方有一群拿著火把的人,可還不清楚苗王是否會親自出來迎接。」孫鏢頭引頸一望,一團團浮動的火光就在城門口,但天色晦暗,眼力難窺其詳。

  元梅遲疑了會,抱住錦盒的手仍不敢鬆懈。「在還未瞭解是否為苗王的手下時,你們最好還是提高警覺,免得事出突然。」

  「是的,梅姑娘。」

  待車子離龍蟠城越近,一張張邊疆族人的臉型映入眼簾時,他們這才敢放鬆心情,落下心中那塊大石。

  一名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穿著一身苗族特有傳統衣服男子,威風凜凜地站在眾人前頭,他一襲黑衣紅帶,頭纏方巾,腰間繫佩一把圓月彎刀,一雙如黑玉般冷冽的雙眸,配上抿成一線的薄唇,一看就是那種情感淡薄,冷酷傲世的孤僻男子。

  兩匹駿馬在韁繩緊緊一扯後,終於停了下來,元梅從裡頭走了出來,蓮步款款地來到苗王面前,當下福身請安。

  「苗王康泰,小女子陸元梅深夜前來造訪,還望多多見諒。」

  宗千鶴雙手背在後頭,下顎略略微揚,他細眯著眼,以一種極輕但具威權的聲音說道:「進來再說吧!」

  說完,便自動轉身,朝城門方向而去。

  在一燈如豆的幽室裡,兩人面對面坐著,宗千鶴眼光不停打量著眼前這位嬌豔絕美的佳人,難得綻出的笑容,悄悄地浮了上來,

  「你想要涉足到布疋生意的買賣?」單刀直入,切中要領。

  「相信妾身在先前的幾封書信上,已說得十分詳細。」她兩眼炯炯如炬,回答得更是鏗鏘有力。

  「你希望杜乘風一敗塗地,這輩子永難再有翻身餘地?」清酒一斟,濃濃的酒香盈滿一室。

  「沒錯,我要奪下進園,拿下整個杭州的版圖。」元梅堅定的信念如日月山河,難以撼動。

  宗千鶴觀看著她,仍舊氣定神閒地端起酒杯,在鼻下稍停了會,再一口一飲而下。

  「杜乘風與我遠無冤,近無仇,我沒必要與他對立樹敵。」

  「大王你放心好了,我陸元梅絕對不讓你做蝕本的買賣。」這時,她才從錦盒裡,拿出三張地契。「這是余園在北平、長沙,以及洛陽三處的分部,是我們陸家在全國各地,最會賺錢的三大庫號,只要大王您願意幫我,這三個地方,就當做是妾身的一些小小心意。」

  宗千鶴斜睨了三張地契後,很快地又把視線轉移到元梅的臉上。

  「龍蟠城富可敵國,這三張地契對我而言,猶如三張廢紙,你應該知道,還有什麼會更引起我的興趣?」願意三更半夜來到城門迎接,除非有極大的誘惑力,否則,宗千鶴又怎肯跟陸元梅談買賣呢?

  這話中乍聽之下,玄機重重,令元梅不得不防,但她還是謹慎地開口一問:「小女子愚昧,還望大王不吝賜教。」

  「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

  那最後一個字,說得是字正腔圓,一點也沒有遲疑與猶豫。

  那複雜紛亂的思緒,不停在她腦中旋繞著,過沒多久,她臉上又重新拾起了笑靨。

  「好,成交,只要進園一垮,我馬上就是你的人。」

  「此話當真?」宗千鶴再次確定。

  「絕無戲言!」

  酒杯重重相扣,撞擊出的清脆聲響,在遙遠的苗疆山區,迴蕩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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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杭州    進園

  盛夏的陽光,照得池塘裡的荷花生氣勃勃,一陣微風吹來,荷葉如舞裙般隨風飛揚,為夏季帶來了生生不息的活力。

  位於進園內的儉廳,杜乘風端坐中堂,他抽出一張澄心紙,揮毫筆墨,在紙上寫下一些商號及店家的名稱,

  他有時想到就寫,若一時想不起來,便見他頓了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後,再住下補充上去,這林林總總寫下來,少說已寫了有二十多個來。

  「綺春樓和廣通行是這一、兩個月才與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吧?」杜乘風挽起衣袖,將蘸滿墨水的筆先放在劍山上,抬頭看了身旁的龐總管一眼。

  「啟稟大公子,綺春樓是上個月初八,廣通行更是上月月底才跟咱們開始有交易,說起來都是屬於新客戶,這兩家和咱們的交情都還未到熟絡階段,我看……這麼快就要要求他們做個改變,有些不妥吧?」龐總管滿瞼愁容,對於杜乘風即將要展開的一些作法,十分不能苟同。

  「有何好不妥的,民以食為天,他們也是人,總得要張嘴吃飯,我們只不過建議他們改採購余園的米糧,你又何必心胸如此狹隘呢?」杜乘風斜睨龐總管一眼,這貨暢其流,互通有無,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余園一點點小忙,何須這般斤斤計較呢?

  龐總管頻頻點頭同意杜乘風說法,但生性謹慎的他,還是覺得這樣做肯定會得罪到某些人。

  他戴起眼鏡,拿起名冊,拉長了臉一看。「哎呀,這頤春茶樓和七仙女酒樓都跟無錫的富饒米行往來已久,你若是強迫他們改向余園採購,那肯定會得罪富饒米行的,我說大公子啊,這富饒米行的范老闆與咱們交情不錯,也常介紹客戶給咱們,你不能做出這種違背道義的事啊!」

  龐總管摘下眼鏡,氣得像只著了火的雞,不停在杜乘風身旁猛跳腳。

  「龐總管,富饒米行的客戶十之八九不也是我介紹去的,如今才拉走兩個客戶,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再說,現在陸家嫁了三個,只剩下梅兒一人,我盡點棉薄之力幫她,被你說得倒像是萬惡不赦的罪人。」杜乘風離開案頭,不明白這點舉手之勞,卻引起龐總管這麼大的反感。

  這大公子那張嘴怎麼說都對,怎麼說都有理,他也不想想,陸元梅現在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他,那個溫柔體貼、懂事有禮的陸元梅,早就在三年前消失,不可能再出現了。

  他永遠都下相信亡羊補牢這句話,真的補了牢之後,失去的羊兒還能再回來嗎?

  他深深質疑著。

  對於這樣一件陳年舊事,龐總管可說是歷歷在目,怎樣也都忘不了。

  要說起陸元梅和杜乘風這兩人的恩怨,可得要細說重頭……

  三年前,蘇州的陸家與杭州的杜家,因生意上的合作,使得兩家人的往來,逐漸活絡起來,更因為相互間的關心與照顧,讓兩家人儼然好比同一家人,兄友弟恭、相親相愛,這在當時,還造成太湖流域一帶,令人稱羨的佳話美談。

  在這樣相濡以沫的情感推動下,死了妻子的陸不凡,與死了丈夫的楚嬌嬌,原本打算送作堆湊在一塊,好為兩人的後半生,尋找一位可以相依相偎的老來伴。

  可他們赫然發現,在日久生情的推波助瀾下,相愛的人不只他們兩位,早在他們之前,杜乘風與陸元侮就已經彼此互種愛苗,郎情妹意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了。

  為了不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因兩老的先行結合而被迫中止,所以他們決定,為了兒女,只好犧牲自己。

  在這段美好的姻緣準備開花結果之時,突然從嶺南來了位菸草商,這位名為馬利波亞的英商,因中國門戶關閉政策,使得國外的東西,都無法運銷到中國來,而相當懊惱。

  他為了讓大英帝國的菸草能順利運銷到中國,老早就打聽過了,若要從江南沿海各省,將菸草順利運上岸,又不想驚動官府的話,唯有打通陸家或是杜家這兩個關節,只要獲得這兩家首肯,憑兩家與朝廷的關係,定能開放少部份進口,慢慢地與中國達成雙邊貿易關係。

  誰知道,當他同時向陸、杜兩家接洽買賣時,卻造成了這兩家人,有始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

  「我說那是煙,會荼害中國人的心靈,絕對不能開放給這些洋鬼子進口。」杜乘風率先起身發言,大執反對立場。

  「我認為那只是一種草、一種植物,是不會傷得了身的,從很早以前,咱們老祖宗就有吸食菸草習慣,只是現在由國外進口,讓中國人嘗嘗洋人的玩意兒,這也算是一種新的嘗試啊!」坐在杜乘風正對面的元梅,忿忿不平表示見解。

  「那種東西不比以前咱們中國人所使用的煙葉,那是一種叫做罌粟的植物,從裡頭提煉出來的東西叫做鴉片,對人體傷害影響極大,根本就不能進口到中國來。」杜乘風嚴詞反駁,誓死不肯讓這樣的東西流入中國。

  「我們可以嚴加把關啊,當然只開放合法的煙葉,你想想看,中國有那麼多吸菸的人口,要是輕易放棄這條商機,讓別人捷足先登,咱們損失會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元梅馬上駁斥回去,有這麼好賺錢的機會,豈能讓它白自從指縫間溜掉,

  「嚴加把關?你有辦法從一箱一箱的菸草裡,查出哪一箱藏了鴉片,哪一箱又是正統的菸草嗎?」杜乘風越說越急,氣憤的語氣幾乎要把整個余園的屋頂給掀翻開來。

  「我……我可以叫探蘭教我們怎麼分辨啊,只要查到一回,從此就可以拒絕具結,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讓他們不敢再踏進中國大門一步。」她有的是她的說詞,認為事情沒必要看得如此嚴重。

  「探蘭?」杜乘風馬上將目光一轉,移到元梅身邊的探蘭身上。「好哇,明天杜大哥就召集數百人,讓你開班授課,教大家怎麼來分辨什麼是菸草,什麼又是鴉片!」

  莫名被掃到颱風尾的探蘭,也只能苦笑以對,整個余園的廳堂上,陸不凡與楚嬌嬌分坐中堂,其餘三男四女則涇渭分明,楚河漢界面對面而坐,整個氣氛彷彿鴻門宴,個個內心的盤算都不一樣。

  「好了好了,兩人就不要為了這件事爭吵,咱們兩家一向都和睦共處,胼手胝足合作了這麼久,沒必要在這議題上,爭得這樣面紅耳赤有傷和氣嘛!」楚嬌嬌雖年過五十,但聲細皮滑,風韻猶存。

  「就是嘛,菸草這玩意兒,咱們都不是行家,難免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待咱們再仔細評估評估,最後再作出決定,大家覺得如何啊?」陸不凡充當和事佬,福泰的肉瞼上,堆滿彌勒佛般的笑容。

  「爹,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商號都搶著要分食這塊大餅,容不得咱們老牛推車慢慢評估了,再說……我已經請馬利波亞先生前來簽定契約,看看時間,他也差不多該到了。」元梅走到陸不凡跟前,顯得有些為難,為自己的先斬後奏,雖感一絲絲抱歉,但絕對沒有後侮。

  一席話讓堂前眾人全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對於杜乘風來說,這個震撼,讓他雙耳嗡嗡作響,有好一段的時間,幾乎不知該說什麼話。

  他曉得元梅一向主觀性強,既定的事很少能被改變,可他卻萬萬料想不到,這樣重大的決策,她會處理得如此草率,說得嚴重些,似乎太過於獨斷獨行。

  「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還把大家找到這來做什麼,我希望有時候你做事情,也可以尊重其它人的意見。」杜乘風撂下重話,他很少對元梅這樣說話,特別是在眾家人面前。

  「我要是不尊重大家,何必還把馬利波亞先生請到余園,當場解釋給大家明白。」她也是一番苦心,不希望大夥曲解對方的誠心,誰說菸草商就一定販售害人的鴉片。

  「就算你把馬利波亞先生請到余園,當面說明,但你對菸草的瞭解又有多少,他說了一大堆的行話或術語,你又能聽得懂幾成,再說你會吸食菸草嗎?品質的好壞你又能分辨得出來嗎?光是靠洋鬼子那張生意人的嘴,你就全然相信?咱們做生意要深入淺出,至少得懂一些皮毛,才能在談判桌上,爭取到最大的商機,這點道理你懂嗎?」杜乘風求好心切,得知元悔倉卒定案,口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我不懂,那你最懂,你說我不懂菸草品質的好壞,這……學抽菸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大街小巷一大堆人在抽,別人學得來,我會學不來?」元梅走到杜乘風面前,當著他的面,粉拳緊握著,為何兩邊的人都沒有意見,唯獨他意見最多。

  「大姊,你別生氣了,杜大哥這麼說也沒錯,對於咱們不熟的產品,當然要先瞭解後再定奪,這銀子一旦砸下去,押對寶的話當然是可喜可賀,可萬一買進來的菸草,不合中國人的口味,那……損失可不是小回事了……三姊,你……你幹麼拉我啦?」惜竹本想說幾句公道話,但迎菊和探蘭馬上將她拉回座位,這大姊頭上已冒三把火,她還不停澆油,真是不怕惹禍上身。

  「梅姊,我大哥說得沒錯,和洋人做生意是頭一遭,還是三思而後行會比較妥當。」杜烈火此時也說了話,他與大哥站同一陣線,認為這種事風險太多,不宜輕率而行。

  「我也認同二哥的說法,所謂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小心駛得萬年船,才是上上之策,」一向話就不多的杜靜海,這下也跳出來說話了。

  受到四面楚歌的元梅,眼光馬上鎖定在還未發言的探蘭和迎菊身上。

  「大姊,菸草這樣東西,不比青菜蘿蔔,到底哪些菸草吸食之後,對人體有害或無害,以我所學,還未能窺見一二,所以……謹慎些是對的。」探蘭以專業角度分析,言詞上更是公正客觀,絕不挑起會激怒大姊的詞彙,讓她身處孤立無援之境。

  「對呀對呀,二姊說得一點也沒錯。」不善詞令的迎菊,為了避免說錯話,乾脆就依附著探蘭,來個少說少錯,以求自保。

  看這態勢,元梅直覺就像是被困在華容道的曹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得了。

  就連陸不凡和楚嬌嬌,也覺得元梅這回做事太過馬虎,但除了沉默以對外,做長輩的怎好再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呢?

  「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災,反正這決定我已經做了,後果的承擔問題,我自己會來負責。」元梅力排眾議,不因眾人的反對而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樣對立的場面,讓空氣幾乎要凝結成冰,直到丫鬟桂岫奔進廳堂,才暫時化解整個大廳的凝重氣氛。「梅……梅姑娘,外頭有……有個藍眼珠、黃頭髮的洋人,說……說要來拜訪你。」

  「好,快請他進來。」這馬利波亞來得正是時候,大夥當場來驗證,也省得她浪費唇舌,跟這些頑強份子,辯得自個兒氣急敗壞、得不償失。

  她坐回座位,兩頰還因在氣頭上而紅燙燙的,兩隻玉手緊緊地抓著椅把子,大有將椅把子捏碎的衝動。

  不知馬利波亞這時候到,是即時雨還是絆腳石,大家都不敢先做批評,沒人敢在這風聲鶴唳的當兒,還自討苦吃找罪受。

  一記清脆的皮靴聲劃破一室的寧靜,穿著一襲黑色西裝,戴頂高帽,拿根枴杖的英國紳士,首次踏進這深具東方建築美學的豪門大宅。

  「大家好,我叫馬利波亞,很榮幸能跟你們大家見面。」馬利波亞操著生澀的腔調,一一向眾人問好。

  對於這樣一位異族的洋人,所有人清一色的只能傻笑點頭,畢竟中國封閉太久了,要一下子接受外來人士,哪有辦法這麼快就融入得了。

  「馬利波亞先生您來得正好,麻煩您告訴他們,您所要進口到中國的菸草,是你們在英國當地栽植的煙葉,而非含有毒素成份的罌粟鴉片。」找出當事人來說明,總該具有公信力了吧!

  「喔,這是當然的,我們不會把不好的東西,拿來害你們的,請不要誤會我們英國人對你們中國人表現的善意,今天我還特地帶好多種不同的煙絲,要請陸姑娘來試試看,讓陸姑娘感受一下我們英國的東西,確實是很好很好的產品。」他從黑色的手提箱內,拿出六盒不同種類的煙絲,接著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鑲金絲的黑墨煙斗,恭敬地說道:「就讓我來為陸姑娘服務吧!」

  元梅會抽菸?!

  這可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驚訝不已,別說是杜家了,就連陸家人,也沒有一個看過她抽過煙。

  「梅兒,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杜乘風哪還坐得住,兩腳一蹬,十萬火急地來到元梅面前。

  他會緊張了!

  她還以為他是塊冷木頭,想不到木頭還會有七情六慾,會在乎她抽不抽菸!

  「我什麼時候學會抽菸必須要一五一十地向你稟告嗎?」其實她根本就不會抽,當時,是為了要取信於馬利波亞,讓他以為她是行家,才故意扮豬吃老虎。

  「這位公子你大概不知道,陸姑娘告訴我,說她已經抽了三年的煙,對於菸草相當熟悉,所以我今天才特地帶來我們大英帝國上流貴族專用的煙絲,來讓陸姑娘享用。」馬利波亞還傻傻地在一旁煽風點火,這下可好,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下讓元梅更沒台階好下了,

  「元梅啊,你告訴爹,你……你真的會抽菸?」陸不凡整顆心都涼了,這黃花大閨女,琴棋書畫不好好學,竟然學起抽菸,他面帶羞赧地看向一旁的楚嬌嬌,希望她能不在乎一個會抽菸的媳婦。

  「我……我當然會抽菸,要學做各種買賣,哪樣事是不用學的。」硬著頭皮趕上架,她相信不過就是把嘴湊到煙嘴口,然後大吸一口,再把煙吐出來有什麼難的,那些胡同裡的老人家們,不就是這樣抽的嗎?

  這話聽進杜乘風耳裡,心窩頭一口氣憋得凶,他真不懂,女孩家強出頭做什麼,將來生意場上有他打拚就行了,為何她還處處爭強好勝呢?

  他實在不想在眾人面前大發雷霆,只好儘可能把脾氣按下,一切看她要搞到什麼程度再說。

  看到杜乘風的臉漲成豬肝色,元梅莫名有扳回一城的飄飄然,只要她能順利在他面前吞雲吐霧,活似神仙狀給他看,定能嘔死他好幾天的,如此一來,也好平衡平衡剛剛被眾人圍剿的那股怨氣。

  「陸姑娘,我已經將我們大英帝國的爵爺們,常抽的煙絲替你點好,這可是上等貨,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喔!」馬利波亞說得活靈活現,生意人的嘴臉表露無遺。

  「我曉得,好菸壞煙我一抽就知道,想跟我們做生意,老實點是有必要的。」看著每顆瞪大的眼睛,元梅就算是抽不上幾口,至少做出個樣子,也好取信於眾人。

  當煙鬥快碰觸到她櫻紅小嘴時,她突然間猶豫了一下,不過當她目光掃過杜乘風的臉時,卻又馬上一鼓作氣,將煙嘴立即含進嘴裡,什麼雜念也不想,就大口大口對著煙嘴,狂吸了好幾口……

  突然間,她覺得她的肺,好像被悶燒已久的黑煙,給整個灌滿,整條氣管充滿著混沌的髒氣,怎麼排也排不出體外,緊接著,就是一陣不明就裡的狂咳猛咳,讓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差點跌在地上。

  「咳咳……咳咳……水……」

  在場的人全都嚇了一跳,緊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杜乘風當然一馬當先衝到她身邊替她拍背順氣,陸不凡則對著丫鬟大喊,「快呀,快去拿水來!」

  眾家兄弟姊妹將元梅圍在中央,看她不但被嗆得七葷八素,還有持續不斷的咳嗽,幾乎要讓她把心臟都給咳了出來。

  在喝下一大杯水後,狂咳的情況這才暫時控制住,她知道她已經出糗了,只怕她再說什麼,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了。

  「梅兒,你明明就不會抽菸,又為何要逞一時之快,生意可以不做,但也用不著用命去搏啊!」杜乘風看了心頭一陣酸,當然不希望她這樣吃苦受罪。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走開!」她踉蹌站了起來,當她環視四周人的目光時,總覺得大家都帶著一種看笑話的眼光,專注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想不到氣氛就已經夠糟了,馬利波亞還自以為可以用英國式的幽默化解,於是,立刻將他在中國學的成語,當場現學現賣。

  「陸姑娘真是偉大,為了整個家付出一切,就好像是……牝雞司晨,對不對呀?」他露齒一笑,可其它人則面面相覷,嚇得臉色蒼白,心想這洋鬼子真是不知死活。

  這話聽進元梅耳裡,簡直就是羞上加辱,她一個直拳打向馬利波亞的鷹勾鼻,杏眼圓瞠,大聲罵道:「牝你個頭,你生意休想做了!」

  說完,便含著淚,頭也不回地衝出余園,一路長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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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每回一想到這段陳年往事,杜乘風便忍不住欷吁嘆息,為自己一段擦身而過的姻緣,感到萬般遺憾。

  那時候要是大夥都能平心靜氣,找個時間好好靜下來商量,或許就能避免掉不必要的尷尬,也不會造成日後兩人間的嫌隙擴大,更造成兩家人因此事件,而蒙上一層灰濛蒙的陰影。

  「龐總管,你照我的話去辦就是,別再跟我囉唆那麼多了!」杜乘風擺了擺手,不希望在這議題上,還要跟他爭得面紅耳赤。

  明了大公子疼愛梅姑娘的那份心意,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但話又說回來,大公子做的這些善舉,梅姑娘能體會得到嗎?她又會感唸著大公子對她的好嗎?

  他可不敢指望。

  手裡拿著名冊,龐總管扁著一張嘴,再怎麼說,他不過是杜家的一名奴僕,又怎好過問主人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就在他準備離開儉廳時,管帳的胡伯和管庫房的丁吉星,兩人神色驚慌,汗流浹背地衝了進來。

  生性毛躁的吉星,整個人還迎面撞到龐總管的鼻樑,疼得他眼冒金星,要不是胡伯及時扶住,肯定是被撞得兜上好幾個圈子。

  「哎喲,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你……你是趕著去投胎啊……」龐總管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過一會才逐漸恢復神智。

  「龐……龐總管,真是對不起,我也不是要故意撞你的,實在是事發突然,情況緊迫,要是不趕緊通報大公子,咱們進園可就要完蛋了。」他一時心急,不小心說了句不討喜的話。

  「呸呸呸,說那什麼不吉利的話,在大公子面前,膽敢這樣口無遮攔,你不要命了你。」龐總管怒斥吉星,還重重地在他頭上打了一記大爆栗子。

  「別吵了,有話就快說吧!」深邃的目光一沉,他倒是能不慌不亂,冷靜自若。

  胡伯先將帳冊交到杜乘風手上,娓娓道說:「大公子,南方六省所有的中、小盤布商,通通在半個時辰前,同時撤掉所有的訂單,還把上個月咱們送交的半成品全數退還,現在一大堆的布料堆在倉庫外頭,簡直就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是啊,大公子,那些上好的綾羅綢緞,我都仔細詳加檢查過了,花色、式樣和裁剪方式,都完全符合他們條約上的規定,我出貨時,都有經過嚴格品質控管,在貨料上,根本不會出問題才對。」吉星平時雖有些脫線,但在工作崗位上,卻是心細如針,很少有瑕疵品可以逃過他的眼睛。

  「他們難道不曉得沒照契約合理退貨,無法全額退款嗎?」杜乘風知道只要站得住腳,就不怕這些下游廠商聯合胡搞。

  「有啊,當初白紙黑字我還逐條唸給他們聽,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胡伯肯定的回報。

  「這些人還說……有別家織染坊做出來的布料又便宜又好,我們開的是黑店,聯合幾家大規模的商家做壟斷生意,要不是出了一家新的商號,他們還被蒙在鼓裡呢!」吉星將這些批發商滿腹的牢騷,一字不漏地吐了出來。

  「新的商號?」他目光一閃,針對這四個字暗暗盤算。

  「就是啊,聽說那家新開的絲綢莊叫……叫什麼余進行,是開在貴州一帶,一匹布的價錢才賣三兩二,足足便宜了咱們有一半以上之多。」胡伯熟知市場行情,這根本就是在削價競爭,毫無利潤可言。

  「余進行……」就這字面上……似乎有矮化進園的意味,在「進」之前加個「余」字,莫非是……

  「大公子,你是不是也在懷疑是蘇州那姓陸的女人搞的鬼,光看在咱們進園的前頭加個『余』字,我丁吉星就敢拍胸脯保證,絕對是那個冷血沒人性的女人……」

  「是哪位冷血沒人性的女人,惹得我們吉星弟弟生氣呀?」嬌滴滴的聲音從他耳後根掠過,當場讓吉星背後竄起一股涼意。

  這話接得真是順,只是在這女子接完話後,四周頓時鴉雀無聲,沒人敢接下去說,當然就剩下眼珠子沒長在腦後的丁吉星除外。

  「那當然是蘇州的陸元……」

  頭一轉過來,那張利索的嘴,像是突然被塞了顆饅頭,吉星笑得一臉牽強,嘴唇還像是被朝天椒辣到般顫抖不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陸元什麼,你倒是接下去說啊?」元梅一張精明銳利的臉,將吉星的整個視線全部佔滿,不管他左閃右躲,都還是得老實面對。

  「梅……梅姑娘,這……這不是我的本意,謠言全都是出自於那些……那些可惡的批發商,我現在就去替你討回這個公道。」腳底一抹,想來個金蟬脫殼,可惜如來佛的手掌心攤得大開,哪有那麼容易脫逃得了。

  「慢著,先替我將這匾額掛上去。」

  兩名男丁從大門口處,扛進一塊大匾額,匾額上的字蒼勁有力,金漆點點,整塊區額是用實心鐵梨木製成,一看便知所費不貲。

  「花無常紅?」吉星逐字念了下來,還狐疑地仰起頭看了元梅。

  「匾額掛上後,沒事的人全都給我離開,我有事要跟你們家公子好好聊聊。」語氣清淡柔和,手中一把蜀繡扇,搖晃起來更見風情。

  這寬寬大大的匾額,在杜乘風絲毫沒有阻攔的情況下,就這樣被懸掛在儉廳的廳堂處,吉星等三人看得是極為怪異,不消說,也猜得出這梅姑娘是存心來貶損大公子的,但身為下人,他們自是不好說些什麼。

  看著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離去的背影,陸元悔知道,這苗王宗千鶴替她辦的事情,已經開始奏效了。

  「杜公子,要是有妨礙到你們談論正事,還請多多見諒,妾身今天不過是心血來潮,想送杜公子一塊匾額罷了」元梅福身請安,接著便尋了張椅子,悠閒地交腿而坐。

  打從她進門起,他幾乎就不怎麼說話,他知道,她的到來與這回下游盤商,毫無預警的退貨肯定有關,他甚至還敢大膽斷言,這次事件,八九不離十,絕對跟她脫離不了干係。

  這梅兒天性一向謹慎,唯獨在看到他灰頭上臉、挫敗連連時,才會不小心露出沾沾自喜的破綻。

  他顯少看她來到進園時,那神情還能這般輕鬆自在,清風朗朗地拂過她桃紅般的小臉蛋,彷彿像個剛出蓬門的少女,那樣的清麗脫俗。

  自從三年前,在余園發生那件令她刻骨銘心的丟臉事後,大約過了半年,她才敢踏出蘇州,又過了半年,才因生意的關係,鼓起勇氣前來杭州,直到半年多前,為了幾位弟弟妹妹的終身大事,兩人才又開始互動了起來,要說起自尊心,沒人比陸元梅還要來得強了。

  能看到她開心地坐在進園裡,悠閒地眺望池裡的荷花,這讓他頗感欣慰,要是這次的退貨事件,能夠讓她心裡頭舒坦些,不要再那樣耿耿於懷,他就算損失些銀兩,那又何妨呢?

  「杜公子,你在想什麼,不喜歡我送你的這塊匾額嗎?」見他望她望得出神,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送我這塊『花無常紅』的匾額,說真的,我想要不驚訝也很難。」嘴上說是驚訝,可那張永遠都帶著洞悉人性的笑臉,卻看不到一絲驚訝存在。

  「不過就是一塊勵志的區額,你用不著把它想得太過複雜,有所謂是『居安思危』,凡事能早些做好防備,也才不會到時候真要發生了什麼事而措手不及吧!」她一臉焦慮,還不忘裝出一張同舟共濟的表情。

  她骨子裡可樂得很,知道杜乘風的心裡頭,現在一定像是被大水沖散的蟻群,不嚇壞也會急壞。

  不過他倒是坐得四平八穩,背直腰挺,那張俊美的五官,並沒有因為進園的損失,而扭曲變形,由內而外所散發的自在與從容,跟以往相差無幾,這點,看在元梅眼中,反倒是快沉不住氣了。

  「托你的福,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麼讓我解決不了的事,梅兒,你的口氣彷彿又回到三年前,那樣懂得關心我了!」他反將她一軍,曖昧的眼神像團薄霧,緊緊地包圍著她。

  「關心你……呵呵,我當然很關心你了,我就是聽說進園一下子失去南方六省的生意,才趕緊前來關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嚴不嚴重?有查出是誰搞的鬼嗎?要是有需要資金上的援助,你只要說一聲,我一定全力以赴,力挺到底。」元梅一下子長吁短嘆,一下子捶胸頓足,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比唱戲的還要豐富!

  「不過是小事一樁,梅兒切莫放在心上,還勞駕你大老遠跑這一趟,杜某可說是有些過意不去。」他捧起茶碗就口,呼呼地喝了口熱茶,他只要不對號入座,她就拿他沒轍。

  這男人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沉穩內斂,元梅不會不曉得,要是讓他這樣輕描淡寫雲淡風清就把她苦思已久的計策給卸除於無形,那她千山萬水跑那麼一趟苗疆,又是何苦呢?

  「杜公子千萬別說這種客氣話,兩家交情已久,彼此有難豈能袖手旁觀,就是因為擔心你,才想送個匾額來給你打打氣的,讓你明白花無百日紅,人無三日好,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突發的狀況,萬一……你真要遇上什麼青天霹靂的災難,可得要穩住氣,進園要是倒了,唉……我一定會三天三夜吃不下飯。」她本來想喝口茶,卻又臨時想到什麼,馬上從小花袋中,拿出一個缺了角的破碗來。

  「這是什麼?」他淡淡的問。

  「你瞧瞧我這腦袋瓜,這一急,就把正事給忘了,我還有個破碗要送給你。」元梅定到杜乘風面前,順勢將破碗擱在他的茶碗旁邊。

  「你拿這東西給我做什麼?」

  「我怕你萬一到時候生意失敗,債台高築,又難以東山再起,那……生活起居勢必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將來萬一你不幸流落街頭,想要討個飯時,又沒個像樣的工具,那要怎麼辦呢?所以我特地跟十三胡同裡的老乞丐,用一兩銀子買下他這討飯的傢伙,聽說用他這個碗能要到很多飯,挺靈驗的,讓老乞丐一討就討了二十年,將來這破碗一到你手上,你這輩子就有要不完的飯了。」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明則關心,暗裡開心。

  「多虧梅兒這般有心,不過此事本應防微杜漸,我不會讓自己流落到那種地步的。」他拿起那隻破碗,客氣地歸還給元梅,不過元梅並沒收下,又推回到杜乘風手上。

  「這是妾身一番好意,你怎好這樣拒絕呢,快快收下吧!」她硬是塞進杜乘風的懷裡,說什麼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不行不行,你送我這塊匾額就夠情深意重了,這份厚禮,我怎好意思收下呢?」這觸霉頭的東西可是沾不得的,杜乘風說什麼也不能收。

  「不要客氣嘛,不過就是個破碗,討飯的工具而已……」

  「這破碗來頭可不小,我杜某實在無福消受……」

  「你太客氣了,將來在街頭沒個像樣的飯碗,怎麼求得溫飽呢?」

  「杜某自有自個兒的方法,你不用太過操心……」

  一個不值錢的髒破碗,就這樣在兩人的手上推來推去……

  突然「啪」的一聲,兩人雙手都落了空,那破碗硬生生從兩人手縫間滑落,直線落下,當場摔個粉身碎骨。

  這下可好,誰也不用謙讓了。

  「你故意的?」

  「梅兒,你實在沒必要為了三年前那件芝麻綠豆的小事,始終耿耿於懷,早已沒人再提起那件事了,你為何就是這樣放不開呢?」事過境遷,幾年前的陳年舊事,哪還有幾個人記得住?

  「芝麻綠豆……芝麻綠豆……好個杜乘風呀,你認為三年前我在兩家人面前丟人現眼這件事,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你不是我,根本不能瞭解我當時的心情,還說這種風涼話……」她氣得兩眼快要噴出火了,這男人以為他在看野台戲,上頭的人再怎麼演,也不過是戲子唱戲,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是你好勝心太強了,如果當時兩家人真照你的想法去傲,光是進貨的費用,恐怕就要白白浪費四百萬兩,那可是我們兩家一整年的淨收入啊!」拿錢來賭氣,這是天下最愚蠢的一件事。

  「當時你眼中在乎的就只有那四百萬兩?」

  「我不過是不想做無謂的浪費,事實證明,這三年來,你也已經記取這個教訓,不敢隨意胡亂做生意,懂得挑選最上等的食材,供應你的客戶,所以我始終相信,當初給你灌輸這觀念是正確無誤的。」杜乘風說得是頭頭是道,還不忘捏捏元梅嫩嫩的小臉頰,「你今天會那麼精明能幹,不都是我賜給你的,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元梅將他的手一撥,杏眼圓瞠地看著他。

  「感謝你?你還真厚顏無恥,將我自個的努力攬到你的身上,杜乘風,你說這話可是一點都不會臉紅啊!」

  「我是不會臉紅,反倒是你,一張臉紅通通的,比外頭的那些荷花,還要來得嬌豔欲滴。」他不但不生氣,還饒富趣味地與她打情罵俏起來。

  「真受不了你,沒一刻正經的。」她不知道怎會變成自己先心浮氣躁起來,來這的目的,不是要損他,看他哭天搶地,咒天咒地嗎?怎麼角色一換,換成她自己先沉不住氣了。

  「你說誰不正經了?」一點徵兆也沒,杜乘風張臂一伸,像是魚網撈魚似的,一把將元梅給撈進懷中。

  那動作與角度,都是再熟悉不過了,像是之前就預演過上百次,今天這一回,不過是再複習一次罷了。

  她的纖腰被他的手臂給圈得毫無縫隙,溫熱的體溫,藉由杜乘風刻意的摩擦與元梅肆意的掙扎,熱氣逐漸往上攀升,就連那平靜的心跳,也因此加快,怦怦怦地直扣人心。

  「看你,這麼久沒在我懷裡了,還是這樣怕羞!」他的唇貼在她紅燙燙的耳後說道。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彷彿是一條鐵鏈,緊緊包著她的身子,讓她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是啊,我是無條件地想賴定你!」他為「無賴」兩字下了一個新的註解。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杜乘風,你不要做人,我還要做人呢!」在進園的廳內摟摟抱抱,萬一叫下人看到,會如何看待她呢?

  「你說我油嘴滑舌?我的舌頭真的很滑嗎?那你來驗證驗證看看吧!」

  不讓她有機會回應,兩片薄唇便霸道地覆在那紅嫩嫩的唇瓣上,儘管她再如何地伶牙俐齒,嘴巴一被封住,什麼法寶也都使不出來了。

  緊握的粉拳兒如雨般地落在他的雙肩,可是這些舉動全是徒勞無功,寬敞硬實的胸膛,不停地搓揉著她高脹的蓓蕾時,那激烈的反抗動作,開始有了軟化的跡象。

  在她的腦海中,不停浮現以往與杜乘風的種種親密行為,那耳鬢廝磨帶來的銷魂吟哦,在在令她難以忘懷,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好幾個夜晚,杜乘風那雙大手,熟悉地游移在她身上的每個敏感部位時,所帶給她的難忘感受,就像現在,她一樣得俯首稱臣,毫無招架能力。

  一吻完畢,杜乘風極捨不得地暫時離開她的柔嫩。

  「梅兒,你知道為什麼有關南方六省商家的退貨一事,對我而言,沒造成那麼大的恐慌嗎?」杜乘風撥了撥元梅雜亂的劉海,口氣平緩和順。

  心情稍稍平復的元梅,難為情地與他拉出個距離後,這才問道:「為……為什麼?」

  杜乘風笑笑說:「本來我該保守這一項秘密,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告訴你也不行了。」

  「秘密?」她轉過身,狐疑地看著他那雙湛亮的雙眸?

  「沒錯,坦白地告訴你吧,批發到南方六省的大部份布匹,都是來自於蘇州陸氏宗親會的多福與多壽兩位長老,以及……咳咳……」他輕咳兩聲,接著笑笑看著她說:「還有探蘭、迎菊及惜竹她們三個人,因為這幾個省份有許多少數民族,而傳統民族的織布及樣式,能帶來廣大的商機及登厚的利潤,他們知道這一點後,就拜託我一定要讓她們合夥,因此,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老闆,我不過是插花的,其實損失的不多。」

  「什麼?你……你說大老闆是兩位長老以及……我那三個妹妹?!」才剛泛紅的臉頰,不到片刻時間,又全都剛成慘白。

  「你千萬別怪她們,她們為了怕你責罵,再三叮嚀我不能告訴你,而我想了想,現在她們全都出嫁了,應該是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只是現在……我唯一煩惱的是……要如何跟她們解釋這慘重的損失才是。」杜乘風一說完,便看見元梅一手撐著頭,一手扶著桌面,氣色看起來極差,就連平常擁有的自信,也全都一掃而空,煙消雲散。

  「那……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他們這樣到底會損失多少?」天啊,這下她真拿磚頭砸自己的腳了·

  「兩位長老大概各一百萬兩,你那三個妹妹……一個人平均也要……五十萬兩。」

  「什麼?五……五十萬兩;:」

  只見她頭兒一昏,兩腳一軟,整個人就癱在那「花無常紅」的匾額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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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子錯,滿盤皆輸。

  元梅怎麼也想不到,她那三個妹妹,以及宗親會的兩位長老,會偷偷背著她,投資杜家的產業。

  她必須承認,杜乘風的事業版圖,以南方六省所帶來的利潤最為豐碩,要不然,她也不會藉著這條線索,打聽到苗王宗千鶴的下落,既而想盡辦法牽線拉攏,就是要與他合作,好挫挫杜乘風的銳氣。

  豈知,三個妹妹和兩位長老也看上杜家這條生財管道,還背著她合夥做生意,這下可好,大水沖到了龍王廟,自家人打到了自家人。

  這就叫睜著眼做,闔著眼受,都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

  當務之急,她必須要趕緊想辦法跟宗千鶴連繫到,取消之前與他的種種協議才行。

  兩腳才剛穿進繡鞋裡,房門卻咿呀一聲開啟,當她回過神來環顧四周時,才發現到這裡的一景一物,是那樣陌生與疏離,

  「你醒了啊,真是謝天謝地,那郎中說的沒錯,你這昏倒跟身體沒關係,純粹是受到驚嚇所致,這大哥也真是的,怎麼隨便跟你開這種玩笑!」走進元梅房裡的,是個相當甜美的回族姑娘。

  「絲絲?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跟烈火在馬行裡幫忙嗎?」元梅認得絲絲,這位可是杜烈火遠從回疆娶回來的美嬌娘呢!

  「梅姊,每月十五:大哥都要求我們必須回進園來吃飯,藉此聯絡聯絡家人間的感情,他說娘雲遊四海到處去玩,我們要是不常回來陪他,他一人會悶出病的。」絲絲全身散發著嫁作新婦的喜悅,比起剛嫁進杜家時還豐潤了些,可見得被杜烈火照顧得多好、多仔細。

  「所以烈火和靜海今天都回到進園來嘍?」

  「沒錯,還有索瑪達娃也都回來了!」她可是靜海捧在手掌心的小明珠。

  「是啊,該到的都到齊了。」絲絲話中有話,語氣中不免帶些遺憾。「梅姊,要是你能嫁給大哥,當我們的大嫂,我相信進園將來會更熱鬧的。」

  「不是說好別老提這事,你又忘了。」元梅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好……好嘛,不說就不說,大哥說要我來看看你醒了沒,如果你醒了,就一起跟我們到飯廳用餐,今天還多了兩位佳賓,所以你一定非去不可。」絲絲語帶玄機,興奮地拉著元梅就往外衝去。

  「等等!」她頓了會,腳步滯留在房門前的高腳花幾旁。「你說的佳賓是誰?」

  「是你們陸氏宗親會的兩位長老,多福老太爺和多壽老太爺啊!」

  轟!

  她眼前一黑,像是炮彈在她耳邊炸開,令她差點左右失衡。

  「他們怎麼會到這來?」這未免也來的太快了,

  「聽大哥說,他們每個月十五號都會來查帳,不過……今天看他們兩人臉好臭,是不是這個月沒賺到錢啊?」絲絲像個包打聽,小指頭在唇上點呀點的,一臉迷惑樣。

  瞎貓撞見死耗子,沒想到絲絲的一句無心之言,還真把事情給料中。

  這聽在元梅耳裡,更是頭皮發麻,她最好現在別碰見他們,一切以先通知到苗王宗千鶴要緊。

  「你偷偷跟你大哥說,我有急事先走了,但千萬別告訴兩位長老,說我有來這,明白嗎?」匆匆地打理好儀容,元梅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萬一皮破餡露,讓長老知道害他們血本無歸的人,就是宗親會裡的自己人,這下她不就完蛋了。

  「不行啊,梅姊,我……我已經告訴他們了,他們還想知道你沒事送我大哥匾額做什麼?」絲絲藏不住秘密,第一時間就把消息傳播在進園的每個角落。

  天啊,事情看來是越來越複雜,她腦子一片熱烘烘的,不明白自己怎會把自己搞到這種死胡同的境界。

  「好吧,既然長老來了,不陪他們吃個飯,也說不過去,你說是嗎?」既來之,則安之,到時再見招拆招,先穩住目前的局勢要緊。

  「太好了,我好久都沒跟梅姊你同桌吃飯了,你知道嗎?今天吳大嬸做了好多好多苗疆一帶的料理,有虎皮青椒、糟辣鯽魚、牛打滾還有還有……」

  絲絲邊走,邊如數家珍的說道。

  她真想叫絲絲閉嘴,此時此刻,她真不想聽到「苗疆」這兩個字,非常非常地不想!

  進園的餐桌上,難得出現熱鬧歡樂的榮景、

  除了該回來的杜烈火與杜靜海兩對夫婦,還有兩位重量級的老爺子,多福翁與多壽翁,兩人年紀都在九十歲以上,在宗親會裡可說是德高望重,有著相當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使是陸不凡與楚嬌嬌與他們同桌吃飯,也得要請他們奉為上座。

  多福翁頭禿眉也禿,厚厚的雙下巴將脖子都快要擠不見,兩眼老是一副睡不飽的模樣,圓圓的獅頭鼻老擠呀擠的,神智永遠保持在昏沉狀態。

  反觀多壽翁,則是標準的仙風道骨,發濃且白,眉長及肩,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雖然年事已高,但腦袋瓜仍精明得很,後生晚輩想要騙他,還沒那麼簡單呢!

  「福老太爺,壽老太爺,日安。」元梅走在絲絲後頭,來到圓桌邊,朝兩位老太爺斂裙福身。

  「是小梅啊,好,好……」依舊是慢如龜速的腔調,多壽翁看到一旁低著頭打盹的多福翁沒反應,抬起肘來撞了撞他的身子。「福老,這……元梅跟你請安來了。」

  過了一會,多福翁才眯起眼說道:「我無所謂。」

  誰都知道多福翁不管是誰問他什麼話,他一概皆是回答「我無所謂」。

  久而久之,熟知他的人也習以為常,反正兩人出場,都是由多壽翁在發言,多福翁只是亮個相,實質上給不了什麼意見。

  這重新坐回進園飯廳吃飯的感覺,讓元梅感到既陌生又遙遠,還記得三年多前,這張飯桌上,還坐著爹爹及三個妹妹,以及杜乘風的娘楚嬌嬌,如今,三個妹妹皆已出嫁,杜乘風兩個弟弟也娶了媳婦,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和杜乘風兩人。

  他好像還在等著她,即使這幾年為了生意而鬥得昏天暗地、你搶我奪,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留了個空位,隨時等她回來,就像這張她慣用的椅子,慣用的位置,一樣沒有一丁點的改變。

  「你怎麼突然之間就昏了過去,幸好大夫說只要躺一會就沒事,你是不是心疼自個兒的妹妹損失那麼多銀子,才會緊張得昏了過去?」杜乘風滿心焦慮地看著她,這大姊難為,連妹妹們的虧損,也看得比生命還重。

  「是啊,梅姊,聽說正廳前的那塊匾額,還是你送來的,你是不是聽到大哥在南方六省的貨全被退了,所以才想惡作劇來氣氣大哥啊?」藏族姑娘索瑪達娃,也是杜靜海的心肝寶貝,甜甜地對著元梅笑問。

  這兩個才嫁進杜家的漂亮寶貝,就算原本不曉得杜乘風與元梅的故事,但在耳濡目染,由丈夫天天一點一滴說著故事,想不知道也難了。

  「不不不,話不能這麼說,這送匾的意義,明著是想氣氣大哥,但心裡頭……卻是關心得很,要不然,怎麼會在第一時間,就到進園來探視狀況呢?」杜烈火大嗓門一分析,倒也讓其它人點頭連連。

  「所以那匾額上『花無常紅』四字的涵義,就是在砥礪大哥,要他時時刻刻,謹記在心,隨時得保持著居安思危的驚覺,正所謂思則有備,有備才無患嘛!」滿腹經綸的杜靜海一剖析起來,更把元梅最原始的那股罪惡,消弭得無影無蹤。

  「所以我們大家就一起來敬梅姑娘,感謝她對咱們大哥的關心與照顧。」杜烈火舉起酒杯,吆喝在場人一起向元梅敬酒。

  這一呼百諾,每個人手中皆把酒杯端到額前,還以一種感激敬重的眼神,看著始終還沒說上半句話的元梅。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根本就不是如他們說的,是這樣慈悲為懷的大善人,策動南方六省商家一起退貨的人是她,第一個跑來看好戲,帶匾額來羞辱杜乘風的人也是她,可是現在……她怎麼倒成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這根本就和她的原意相逆而行。

  「梅兒,大夥的手都舉酸了!」杜乘風在她耳際,慎重地提醒著。

  「喔……」她端起酒杯,面對著一張張友善的臉,她還真有點良心不安。「各位快別這麼說,我相信以你們大哥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化險為夷的。」她一飲而盡,臉上不自然的笑容讓她感覺自己好僵硬。

  「梅兒,瞧你,又喜歡在弟弟們面前笑話我了,說真的,這件事還得要你陪我去查,才有辦法進展得順利些。」他替她夾起了一塊紅糟肉,可肉還沒到碗裡,就聽到元梅大叫了起來,

  「什……什麼,你……你說什麼?」

  所有人吃飯的動作全停了下來,有叼著一塊肉在嘴邊的,有鼓著飽飽腮幫子還未吞嚥的,就連兩位長老也嚇了一跳,慢慢地將脖子轉個方向,焦點全聚集在元梅身上。

  「嗯……我是說……你剛說要我陪你去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必須要鎮靜些,平時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怎反到這節骨眼,就忘了把「沉穩」兩字帶在身上呢?

  「是這樣的,我剛跟兩位長老商量過,這件事可說是茲事體大,絕不能等閒視之,加上這其中的損失,還包括你那三位妹妹及兩位長老,身為陸家的一份子,我相信你不會袖手旁觀吧?」杜乘風說得滿臉誠懇,話語中處處充滿著要她披掛上陣的意味。

  「我說……小梅啊……」

  「是的,壽老太爺。」這長老一說話,她可沒講話餘地。

  「說起這筆錢啊……」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付諸東流,多壽翁不禁悲從中來,老淚一滴滴落了下來。「這可是我和你多福老太爺……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本來想靠這筆錢養養老,給陸家村的子孫們好過活,哪知道……嗚嗚……」

  「壽老太爺,您別難過,這事可以慢慢商量,總有個可以解決的辦法。」她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安慰起多壽翁就像拿把刀抹自己的頸子,最好來個自刎謝罪。

  「你說得倒容易,這……這些錢可是要幫陸家村十三家共一百零二口人生活用的,你也曉得這幾年啊……哎呀,這稻田裡老冒不出半截稻穗,老天不賞飯吃,不是連著三個月不下雨,就是連著三個月猛下雨……總想著自個兒一身臭皮囊還能幫上點小忙就開心不已,可老天造化呀……老天造化呀……」說到激動處,多壽翁不免撩起袖身,輕拭淚珠。「多福啊,你說是不是啊?」

  「我無所謂。」一臉惺忪的多福翁,依舊低頭喝著粥,沒什麼意見。

  「壽老太爺,您可別哭壞了身子骨,梅兒天性孝順懂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精明幹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她一定會幫你把錢給拿回來,您就別再難過了。」杜乘風不停安慰著老人家受創的心靈,但所有的心思,反倒是專注著元梅的臉。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聽到這樣一件陸家遭逢的大事,卻發現到她有些猶豫不決,對於自家人的事,出奇地冷眼旁觀。

  「高高興興吃頓飯,為什麼還要一直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難得這麼多人圍在一塊吃飯,淨說些傷感的話,叫人家怎麼還吃得下去啊!」元梅不做正面答覆,一記「拖字訣」用得徹底,還很輕鬆地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將危機化解。

  她很快地從眼角間迸出些許訊息給杜乘風的兩位弟弟,從小就看慣元梅眼神的兩人,當然曉得現在不是沉默是金的時候。

  「對……對呀大哥,兩位老太爺難得陪咱們同桌吃飯,就別把這檔事老掛在嘴邊,這樣誰還有心情吃飯啊!」杜烈火及時出聲解圍,但他一個人唱獨腳戲似乎收效不大,情急之下,還不忘用手時撞撞一旁的絲絲,要她好歹出個聲,潤滑潤滑。

  「喂,我在吃魚,你沒事撞我幹什……」她與杜烈火的眼神一對望,馬上從丈夫的眼中,察覺到求救訊號。「喔……喔,對啦,大哥,吃飯皇帝大,此事先擱著,就給兩位老太爺好好吃頓飯吧!」

  杜乘風一看這老二和二弟媳率先窩裡反,那張臉說真的還好看不到哪裡去,怎麼自己的親弟弟還有不幫自個兒哥哥說話,這令他情緒氣結不順,於是,凌厲的目光一轉,立即轉向還未表態的杜靜海夫妻身上。

  「兩位老太爺和陸家三姊妹損失得這麼慘重,全是因我的疏忽所致,靜海,你說這件事要不趕緊想出個解決之道,你……還有心情吃得下飯嗎?」杜乘風當場指名道姓,非要杜靜海也表態選邊站。

  從小就看著大哥運用他睿智的頭腦,排解掉許多疑難雜症,也看過敢正面與大哥衝突的商家,最後還是一一臣服在大哥跟前,在長朝的觀察下,他十分清楚,和大哥為敵,對自己可是有百害而絕無一利。

  「大哥這樣的顧慮,是出自於負責任的表現,再說……這件事受害的還是陸家人居多,梅姊您……怎麼還能全不當一回事呢?」杜靜海將目光盯在頭上的天花板,以避開與元梅四目交鋒的機會。

  「嗯……梅姊,你……你不會不陪大哥到苗疆去處理這件事吧?」天性純真的索瑪達娃,平常跟元梅的互動就少,還傻乎乎地當面問起元梅來了。

  她的話雖讓杜乘風的臉上浮出喜悅,相對地,元梅的瞼,則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

  「咳咳……小寶貝,這烤乳豬烤得是又脆又酥,你快點嘗嘗,涼了就不好吃了。」額上不停盜汗的杜靜海,一心只想有什麼方法可以堵住老婆大人的嘴,不過索瑪達娃好像還沒跟這家子的人培養好默契,壓根聞不到飯桌上已是火藥味四溢,隨時有開戰的可能。

  「等一下再吃還不急嘛,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梅姊的三個妹妹發生這麼大的事,還有兩位長老一生的心血也泡了湯,她……還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打蛇隨棍上,逮到這個機會,杜乘風怎能不好好運用,來試探看看,這梅兒到底在迴避些什麼?

  「梅兒,這件事老擱著也不是辦法,我打算過兩天到苗疆去,不如這樣吧,你也一同隨行也好有個伴,你覺得如何?」

  轟!

  元梅的背脊宛如一道閃電竄過,從腦門直接穿透腳底,他在說什麼,要去苗疆?

  苗疆!

  那她豈不是去自投羅網嗎?

  「余園最近事情很多,還有好幾個店舖的帳到月底前都還未結清,啞叔一個人也處理不來,你至少要讓我把余園的事告一段落,再去處理這件棘手的事吧!」

  「這你就別擔心了,我會請龐總管過去幫啞叔的忙,以他們兩位老手來處理余園的帳,我相信你也能信得過才是。」他口氣急轉直下,一隻大掌就這樣從飯桌下偷偷摸了過去,好死不死就緊抓著元梅的手道:「梅兒,我發現你從聽到這次虧損的對象是你三個妹妹及兩位長老後,神情就一直不對勁,我從你的眼神中,發現我從未見過的恐懼,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配合著抑揚頓挫的語調,杜乘風那洞悉人性的聲音,像是一道臘月的北風突然從頸子裡灌進去,讓人全身起了寒顫,即使再怎麼鎮定的人,也會覺得不知所措。

  「你……你想太多了,我並沒有在害怕……」

  「有,你有,你的手心全是汗,你的眼神在閃爍,梅兒,這件事……該不會與你有關吧?」他悄悄地用僅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問元梅,還不忘一面替她顧及顏面,頻頻對其它的人微笑點頭,要他們可以暫時休息,專心吃飯。

  事情演變到今天這般田地,她若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誠實地把事情全招了出來,她絕對是無地自容,而且在兩家間的地位從此一落千丈,她不能冒這個險,她也冒不得這個險。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將錯就錯,抱著孕婦走獨木橋的心態,鋌而走險試試看了。

  「少用臆測的事來污衊我,你現在心裡想的每件事情都是錯誤的,好,我願意陪你去苗疆,但你得給我三天的時間,到吳江的醍飄居,將二妹迎菊的店交代交代,再把帳冊仔細地交給啞叔,這樣行嗎?」為了消除杜乘風的疑慮,她只好再以謊圓謊,以求暫時的明哲保身、

  有了元梅這句話,杜乘風哪好再說什麼,大概是她真的有太多事絆著,他實在不該妄加臆斷,確實有失公道。

  「或許是我真的想太多了,那我們就快開動吧,飯菜涼了可不好吃了。」杜乘風夾了只燒鵝腿放進元梅碗中,一掃剛剛銳利質疑的眼光,那呵護備至、關懷體貼的神情及動作,讓一旁眾人看了,也都認為他們溝通得宜,應該是雨過天晴才是。

  看著碗裡那隻香噴噴的燒鵝腿,元梅可說是一點食慾也沒有,剛剛那句話雖然可以讓她暫時脫困,卻是治標不治本,將來延續的問題恐怕更讓她更陷入萬劫不復境地。

  唉……她有如嚼蠟般地啃著那隻燒鵝腿,在她心裡頭,莫名地浮起一道小小的念頭……

  就這三天的時間,她非要想出個辦法,讓自己脫離這場險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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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余園的北廳,一直是元梅處理帳務的所在。

  平時的她,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翻閱著從各地送回來的一迭迭帳冊,即使在炎炎夏日,不管帳目多麼繁雜,羅列的條目多麼細瑣,她還是能條理分明,頭腦清晰地一一核對審結。

  但是今天,整個北廳的氣氛與往常不同,就連幾名要送帳本的丫鬟,也嗅出這樣不尋常的味道,就算是為元梅送杯茶水,也是老鳥推給菜鳥,菜鳥相互推諉,能不進北廳就儘量別進北廳。

  「春枝姊,拜託你啦,這杯參茶就麻煩你替我送進去,這個月胭脂水餅的錢,我來替你出,好不好嘛?」芳齡十五的小丫頭柳意,在走廊上徘徊不去,見到另一名丫頭走過來,連忙笑嘻嘻走上前去。

  春枝早就聽聞風聲,梅姑娘今天情緒與往常判若兩人,早上竹波送帳冊給她,才不小心碰到她寫字用的硯台,就被狠狠地責罵一頓,中午桂岫替她擦拭桌椅時,不慎讓她那盆迷你榕樹的葉子掉了一片,就被指責說工作怠慢,讓好好的一株盆栽,整體的協調性都破壞掉,成為不倫不類的怪樹,還要地整盆拿出去丟掉,免得看了煩心。

  這種種吹毛求疵的怪現象,讓整個余園風聲鶴唳,個個丫鬟、婆子、園丁、長工都繃緊神經,紛紛猜測梅姑娘是中了邪還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出現這樣異於平時的現象。

  「柳意……柳意……哎呀,你怎麼還在這裡,梅姑娘要的參茶你到底準備好了沒呀?」負責余園衣杓清洗的秦大媽,挺著圓滾滾的水桶腰,氣喘如牛地來到兩人跟前。「我的天啊,你還有時間站在這聊天,梅姑娘要的參茶……參茶呢?」

  「在……在這裡呀。」柳意雙手顫抖地端著托盤,上頭的茶碗還不停發出咯咯的嘎響。

  「那準備好了就快送去呀,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梅姑娘今天心情極差,你還不知道嗎?」經驗老道的秦大媽,一張臉皺得比麻花捲還皺,粗啞的聲音簡直快嚇壞了柳意。

  「好……好啦,我這就送去了。」該來的躲不掉,這是她自己的命,沒理由要別人來替她承擔。

  一群人偷偷摸摸尾隨在柳意後頭,每個人都膽顫心驚,想在第一時間知道柳意會遭遇到什麼樣淒慘的下場。

  只見她全身發抖,冷汗直流,小繡花鞋才踏進北廳的門檻時,那茶碗與杯蓋碰擊的聲音,更是響得驚人。

  從這門口到梅姑娘的案桌前,怎麼會這般漫長遙遠,柳意戰戰兢兢的走著,原本以為就快要完成任務了,誰曉得元梅突然投來的一記寒芒,害她心一驚,腳步一滯,一記清脆的杯盤碎裂聲,便整個在北廳裡響徹開來。

  啪啷!

  望著地上碎裂的殘破杯屑,柳意的臉整個被嚇呆了,廳外的眾丫鬟姊妹們,個個是為柳意的下場感到驚慌,祈禱的祈禱、飲泣的飲泣,但仍舊束手無策,沒人敢在這節骨眼上,前去為柳意妹妹說上幾句好話。

  「梅……梅姑娘,對不起,我馬上收拾乾淨,再去替您換一杯新的來。」柳意不敢直視元梅,匆匆地蹲下身子,忙撿拾地上的破杯殘碗。

  可能是太過緊張了,粉嫩的小手才一接觸到碎杯片,馬上就被劃出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筆直的從傷口滲了出來,與潔白的瓷杯成了明顯的對比。

  柳意雖然感到疼痛,卻不敢叫出聲來,這時,元梅突然蹲到柳意身旁,拿起自個兒手中的絲絹,替她將劃破的傷口給包紮了起來。

  「你去把傷口清理乾淨吧,要是不慎化膿發炎,可就不好了。」出於意料地,元梅的態度竟是這樣輕聲細語,讓柳意當場愣住,還以為自個兒耳鳴聽錯了。

  「梅姑娘,我……」

  「下去吧,我不責怪你,這裡我來處理就行了。」元梅態度出奇地平靜,她一一揀拾地上的碎片,但柳意看得出來,她心事重重,肯定是有著極麻煩的事在困擾著她。

  她也不好多問,趕緊將幾片碎片整理乾淨,便匆匆迅速離去:

  望著地上一攤潑散的水印子,元梅的心情更是五味雜陳,答應杜乘風前往苗疆的時間只剩下最後兩天,到現在她還想不到半點法子,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徬徨無助過,以往有什麼難解決的事,還有三位妹妹可以商量,可是現在,三個妹妹全出嫁了,爹爹又遠在西川的別館避暑休養,只留下她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園子,空空蕩蕩,讓一向給人有堅強形象的她,也不禁感到一陣落寞湧上心頭。

  一雙黑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面前,元梅抬眼一看,很快地收拾起感傷的神情,重新回到案前坐著。

  「啞……啞叔,有事嗎?」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並且刻意將頭側向一邊,以避過啞叔銳利的直覺。

  即使元梅擺出一張粉飾太平的表情,但啞叔並不是笨蛋,從小看著這四姊妹長大的他,怎會分辨不出她們臉上的喜怒哀樂呢?

  「有心事?」他以手語問著元梅。

  「沒……沒什麼,只是想起三個妹妹皆已出嫁,有點想念她們罷了!」為了不讓啞叔進一步生疑,她馬上將話題轉開。「喔,對了,懷生碾米廠跟咱們借了七百石的新米,說好要月底還給咱們的,不知……」

  一隻大手將帳本整個闔了起來,瞬間也打斷了元梅的思緒。

  她呼吸沉重地將頭緩緩抬高,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懼怕面對啞叔的目光。

  就這樣,兩人對看好一會後,元梅這才壓抑下住內心的自我責難,在啞叔面前,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聽了元悔的陳述之後,就連江湖經驗一向老練的啞叔,也不禁搖起頭來,這將近三百萬兩的損失,可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只怕讓多福多壽兩位長老及元梅的三位妹妹知道,她這當姊姊的,將來在家裡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嚴重一點,可能還會影響到姊妹間的親情,甚至得不到整個陸氏宗親會的諒解。

  聰明一世的元梅,卻胡塗在這一時,啞叔不禁想著,這三年下來,她和杜乘風之間的意氣之爭,依舊爭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爭到最後,則害到自家人身上,也許,這是冥冥之中,老天爺要他們中止爭鬥的徵兆吧!

  看到她茫然無助的樣子,啞叔也不好嚴加苛責,這時,在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衝到案桌前,拿起筆來,在白紙上寫下「竹波」兩字,接著在另一張紙上,則是寫了個「馬」字。

  這竹波是家中的丫鬟她是知道的,可啞叔又寫了個馬字,這是代表著……

  喔,對了,竹波的父親是蒙古人,因此她小時候就學了一身精湛的馬術,日行百里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加上竹波在她身邊工作也好幾年了,是個可以值得信賴的心腹,有她來幫忙,她應該是可以放心的才對。

  「啞叔,你是希望我叫竹波以快馬通知宗千鶴,要他先把此事壓著,等颳風聲暫時平息一些之後,再跟他好好談談嗎?」她立刻就讀出了啞叔心裡頭的想法。

  啞叔點了點頭,並且示意要她對宗千鶴坦白,將自個兒的處境詳述一遍,以取得他的同情。

  由於這件事是元梅自己搞砸的,所以字裡行間千萬要謹慎,口氣要保持謙遜,讓對方儘可能地看出自己的誠意,這樣或許還有一點點挽救的餘地。

  「不過啞叔……我怎會知道宗千鶴願不願意買這個帳呢?」苗王宗千鵪的個性陰陽怪氣,面對她的出爾反爾,她真是擔心,他會二次幫助的機率,究竟會有幾成?

  這件事別說是啞叔了,就連神仙也沒辦法末卜先知啊!

  他提起筆,在白紙上寫下四個字,這四個字,雖然沒辦法讓元悔恢復幾成的希望,但也不至於讓她徹底失望,跌入萬丈深淵的幽谷之中。

  望著「聽天由命」四個字,元梅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行這一步險棋了。

  竹波上路後沒兩天,一輛氣派豪華的馬車,在接近正午時分,就停在余園門口前的漢白玉門階外。

  灼灼的陽光將大地烤得如同置身在悶熱的土窯洞,就算穿上了鞋子,在接觸地面時,還是能感受到從地表傳至腳心的那股暑氣。

  杜乘風掀開簾帳,在下馬車的同一時刻,也連帶地打開手中的油傘,這毒辣的陽光像是會啃噬皮膚的害蟲,曬到他身上是不打緊,就怕曬傷了他的梅兒,他可就心疼了。

  他邁開步伐,拾階朝著余園大門而去,當最後一步定在朱紅的大門前時,兩扇門應聲而開,彷彿早就算計好時問,等候杜乘風的大駕光臨。

  「大公子,您辛苦了,還勞駕您親自接我們家梅姑娘?」開門的正是丫鬟春枝。

  「春枝,梅姑娘可準備妥當了?」他邊說邊踏進余園,這園子還是一如往昔般綠意盎然、枝葉扶疏,可見得在陸家三位姑娘出嫁後,悔兒依舊將余園得照顧得有條不紊。

  「梅姑娘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春枝今日看起來臉色有些沉重,她尾隨在杜乘風身後,一直到快接近正廳時,這才忍不住上前又補上一句,「大公子,梅姑娘心情很不好,前兩天又派竹波連夜出城去辦一些事,今天你又要帶她前往苗疆,春枝斗膽請求,不管如何,梅姑娘一定碰到了很麻煩又難以解決的事,你一定要多幫幫她,盡全力地協助她,好嗎?」

  春枝的一番好意,卻讓竹波的行動不小心曝了光。

  杜乘風不動聲色,所有的盤算全在他腦中醞釀著,他很快就恢復正常表情,笑笑地說道:「你別緊張,沒什麼大事的,梅姑娘不在的這段期間,余園還得麻煩你多多照應,我很快就會把梅姑娘給帶回來的:」

  有了杜乘風的保證,春枝很快就綻開笑靨,心裡頭倒也舒坦許多。

  當他由屋外進到屋內,甫一踏進正廳,便見元梅與啞叔正從後頭走了出來,陪在他們身邊的,還有拎著一隻藍色包袱的丫頭桂岫。

  「啞叔,梅兒。」杜乘風禮貌地朝兩位行注目禮。

  「你還真準時,說午時就是午時。」今天的元梅,氣色比前兩天好了許多,略施薄粉的她,看得出已揮去前兩天的陰霾,不再那樣悶悶不樂,無所適從了。

  「這件事一天不解決,我就一天良心不安,當初要是堅決反對他們合夥,也就不會牽連到這麼多的人了。」杜乘風眉頭深鎖,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自責甚深。

  「事過境遷,就別再提了,能亡羊補牢,拿回多少就算多少吧!」她一直以竹波率先前往苗疆,將她的訊息傳達給宗千鶴一事,深具信心,她不希望再讓杜乘風看到她心神恍惚,心搖如懸旌的樣子了。

  「你放心,這兩天我查過了,這些下游批發商,全是由苗王宗千鶴所管轄,會集體將貨品在同一時間內退回,並且以相同的理由中止合約,肯定是有其陰謀存在,我相信只要我們找到宗千鶴,不難找不出答案來的。」杜乘風越說越細,本來心情稍稍平復的元梅,則又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啞叔走過去拍了拍元悔的肩,為她注入了不少信心,接著將目光看向杜乘風,並朝他比了個手勢,要杜乘風一路上可要好好照顧元梅,要平安地帶他離開,也要平安地將她給帶回來。

  「啞叔,你放心好了,事情一辦完,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為了不想耽誤行程,兩人不再流連忘返,余園所有的奴僕下人們,一同送元悔送到大門口,不少人都含淚揮手,捨不得元梅的離去。

  這回到苗疆的心情,和上回去的心情截然不同,只怕事情要是真的東窗事發而難以彌補,她哪裡還有臉再踏進余園大門。

  隨著馬蹄聲噠噠作響,那些揮手的熟悉身影,漸漸隱沒在街道盡頭,她不禁捫心想著,是不是自個兒的個性太倔了,要是好勝心沒那麼強,沒有必要非賭贏那口氣的話,今天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樣的局面了。

  當她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時,一雙溫熱的大掌適時握住了她,她心一驚,杜乘風順勢將她拉進懷裡,柔順地輕撫她一頭如烏絹般的秀髮,兩人在漫長的旅程中,並沒有過多的言語,或許,在冥冥之中,他已知道許多事,而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聲要此有聲好。

  經過十天的時間,在杜乘風的既定路程下,兩人一路從蘇州、經過安徽銅陵、安慶,再轉過贛、湘兩省,於端午前三日,正式進入貴州省境。

  車子一經過苗嶺,來到名為麻江的小鎮,此處四面環山、風光秀麗,到處都是流水淙淙的低矮河床,遠處還可見到河瀑衝擊亂石、水花撲天,宛若銀河倒懸奇景,展現出貴州地形婉蜒曲折的多重變化。

  這一路風光明媚、鳥囀蟬鳴,氣候更是冷熱適中、清風徐徐,加上杜乘風在這十來天,完全抱著與元梅遊山玩水的心情,對於那場退貨風波,可說是隻字未提,以避免觸及到她的情緒,壞了兩人的雅興。

  而在元梅的心裡頭,則認為杜乘風已看穿她的心事,甚至於猜測出她前陣子,偷偷前往苗疆與宗千鶴串通一事。

  這樣的繪聲繪影,讓她即使在睡夢中,也會不時地作起惡夢,夢見杜乘風帶著三位妹妹和兩位長老,一同前來找她興師問罪……

  「杜乘風……」元梅尖叫地坐直起身,額上已佈滿一片薄汗,唇色幾乎接近慘產亡。

  「白天讓我陪著你還不夠,夜裡作夢還這樣想著我?」

  深夜時分,杜乘風繞到元梅房間,想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穩,誰知道才剛替她蓋了被,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的同時,便見她喃喃囈語,接著,就起身坐起,還大聲呼叫著他的名字。

  惡夢初醒的她,在如豆般的燈照下,見那張俊俏的臉蛋就在地面前,還坐在她床榻上,連忙將身子往裡縮,並提高警覺地悶:「你來我房間做什麼?」

  「不過是來看你睡得是否安穩,順便替你蓋蓋被子而已。」他看她有如驚弓之鳥,像極了做虧心事的偷兒。

  「你……你別說得那麼好聽,你不妨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事?」這種壓力讓她快要喘不過氣,她寧可對方有話直說,也不要像個老躲在暗處的鬼影,嚇得她成天疑神疑鬼,神經想不衰弱也難。

  「梅兒,你想太多了,我什麼事都不知道,難不成……你認為我應該知道什麼事嗎?」他一臉不知其所以然,但習慣性地輕揚嘴角,卻讓元梅篤定地以為,他根本就是佛口蛇心,存心要著她玩的。

  「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從以前到現在,你明明什麼事都知道,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到現在,我陸元梅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你說啊你……」她再也受不了他那張虛偽的臉,掄起粉拳,像是鳴冤擊鼓,咚咚咚地不斷捶向他。

  「你做事雖然很謹慎小心,但往往都會沉不住氣,要是你這麼在意的話,以後我就儘量裝胡塗,那總可以了吧?」緊緊握著那雙充滿爆發力的手腕,他展現出過人的耐心,只希望她的火氣能稍降一些。

  儘量裝胡塗?

  「那照你的意思,豈不是……我的每件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面前卻故意裝傻裝笨嘍?」這也是她最氣他的原因。

  怪不得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傳遞給她一種他後知後覺的訊息,等到她以為自己獨佔鰲頭時,卻發現他早已捷足先登,讓她落得空歡喜的下場。

  這樣的情形,已經不只一次兩次了,她大膽懷疑,這次她偷跑苗疆一事,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只是他在裝傻,等著再看她一次笑話。

  「梅兒,你以為我是神仙嗎?還是像個雅賊,一天到晚就偷偷跟在你身邊,觀察你的一舉一動?」他豎起八字眉,難得見他臉上出現無辜表情。

  「你沒那佛緣當神仙,倒是像個獐頭鼠目、雞鳴狗盜的小賊,老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一對娥眉倒蹙,紅潤的嘴唇緊緊互抿著。

  「就算是當個小賊,也是儘可能地想在暗地裡守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呀!」他雙眸閃爍,說的倒是中肯切意。

  「說話用不著跟我沾糖抹蜜,我已經沒有那份感覺了。」

  「感覺可以慢慢培養,只要你願意,咱們很快就能再像從前一樣,過著神仙伴侶似的生活。」

  「話可別說得那麼早,等到我們倆哪天又意見不合了,你是不是又要在大庭眾廣下,好好地損我一次?」想起當時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失面於一事,對於男人的誓言,再也不敢奢望了。

  這個男人做事機深詭譎,在尚未達到目的之前,都會儘可能地百依百順,等到達到目的之後,又會完全地以自我的主觀意識、正人君子的形象,拉攏身旁的人,一起來施壓於意見與他相左的人,他就是有這本事,讓男人、女人都臣服於他,以他那溫順的笑容,來掩飾內心狡猾多變的一面。

  「就因為那一次,你就將我判處死刑?嚴格說來,我再怎樣的不是,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受騙啊!」

  「哼,你沒那麼好心,你只想讓杜、陸兩家的人知道,你是絕頂聰明,你辦事能力奇佳,在兩位長輩和眾弟妹面前,表現出你大哥的風範,我說的一點也沒錯吧?」她一語拆穿他的西洋鏡,還伸出小腿,試著想把他的身子從床上踢開。「你快回去睡吧,反正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別想你的奸計得逞。」

  「你又在說什麼啊?」他的屁股死粘著床,還向前挪了幾寸。

  「我在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用不著我來解釋。」與其受他威脅,不如到了苗疆後把話說開,將來腰桿子軟一點、態度好一點,跟三位妹妹及兩位長老好好賠罪,相信他們不會給她太多責難的。

  「梅兒,有時我總覺得你對我的誤解太深了。」他大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拉住她的手,硬生生地將她從床榻的死角處,拉到正中央來。

  「喂,你……你快放手,你別太過份……」兩手兩腳胡亂交踢交撥,纖纖細膩的四肢,打在硬邦邦的嘰肉上,對杜乘風來說,簡直跟搔癢沒兩樣。

  「梅兒,你再這樣大吼大叫,萬一吵醒了客棧裡的人,讓他們一窩蜂地全湧到這兒來,那後果你可得要多想想了,我呢,一個男人家倒是無所謂,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到時候要嫁人,我看恐怕很困難了。」他說得可是一點也不唬人,這事要傳開來,以訛傳訛,到時看她要怎麼做人。

  「我嫁不嫁人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就算一輩子當個老姑婆,也不關你的事。」

  「你現在不就是快到老姑婆的年紀,唉,三個妹妹都嫁得比你早,我看除了我以外,將來真有人想娶你的話,鐵定是衝著余園的財富而來的。」他火上加油,這多少也在提醒著她,女人的青春是不能任意蹉跎的。

  「杜乘風,我不嫁總行了吧,我……咳咳……」她玉手一指。「我就算嫁個挑糞養豬的,也不會嫁給你!」

  「冷靜點,把身子咳壞了,我怎麼跟啞叔交代。」

  「誰要你去交代了!我的事跟你無關,用不著為了我而跟任何人交代!」越說越是激動,元梅咬著唇,全身因憤怒而不停地發抖。

  「好,不交代就不交代,梅兒,只要你答應我,忘記三年前的那件事,讓我們盡棄前嫌,重新開始,你要怎樣,我全都依你。」為了讓她不再活於過去的陰影中,他得要當機立斷,將事情做個了結。

  「你讓我好好想想,但請你先出去可不可以?」她不得不軟化,杜乘風纏人、黏人的功力她不是沒嘗試過。

  「不可以,我一定要立刻聽到你的答案。」這女人總是不願表現出屈服的態度,他告訴自己,不能再由著她倔強下去,事情過了就過了,哪有讓時光倒轉,重來一次的道理。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寧靜無聲的環境,卻提升了杜乘風對四周的警覺心,他隱約地感應到,有一股殺氣正逐漸往梅兒的房間而來。

  「你……」

  「噓,別說話!」他行動敏捷地吹熄桌上的油燈,並且在一群黑衣人衝進元梅的房間之前,先行拿起兵器,帶著她跳窗離去。

  果不其然,一記破門聲就在耳後響起,兩人迅速繞到馬廄牽出一匹快馬,就著月色,一路朝向林子而去。

  他們怎麼想也想不透,在這窮鄉僻壤,他們到底是招惹了誰,為什麼會有人暗夜想要襲擊梅兒,這些人的目的,究竟為何而來?

  一連串的疑問不停浮現在他腦海,然而,隨著後頭不斷傳來的噠噠馬蹄聲,杜乘風不敢再多做想像,他策馬人林,奔馳在碎石小道上,並且急速往最隱密的林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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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萬馬奔騰的聲音,始終在兩人身後不絕於耳。

  銀色的月光灑在茂密的林子裡,清楚地迤邐出好幾條長長相互追逐的身影。

  然而,這些身影幾乎有越靠越近的趨勢,只因杜乘風一匹馬載兩個人,就算馬兒再怎麼會跑,長時間下來,也終究會被追上。

  原以為這些盜匪在發現他們脫逃後就會索性放棄,誰知道,都已經追了大半夜,還依然鍥而不捨,似乎非要置兩人於死地不可,

  「梅兒,你曾經得罪過誰嗎?為什麼這票傢伙會緊咬著我們不放?」杜乘風將元梅護在胸前,看到後頭緊追的凶神惡煞,對元梅提出強烈的質疑。

  這句話可把她問傻了,那群人是何方神聖,是圓是扁她完全都不清楚,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也太沒道理了吧!

  「杜乘風,麻江這偏遠的小地方,我連聽都沒聽過,又怎麼可能在這裡與人結怨,你說話最好憑良心點。」她回瞪他一眼,早知道就自己另選一匹馬,逃他逃得遠遠的,也免受此不白之冤。

  「要不然這些人為什麼緊咬著我們不放,如果僅僅是為了劫財,那客棧裡休息的南隊那麼多,不可能只單單挑我們下手的啊?」

  「那怎麼不說是你跟人家結怨,你不也老是為了做生意,而……啊,小心啊!」元梅大叫一聲,原來後頭的黑衣蒙面人已經追到他們左右兩側,光顧著說話,反而失去了警覺。

  刀光一閃,銀刀以水平方向朝馬背上橫劈而來,杜乘風將元梅的頭一按,並且將身於順勢趴在地背上,刀刃輕輕掃過兩人的發尾,僥倖地逃過閻王召喚。

  「梅兒,你來控制馬,我來對付這些人。」俐落地從身後將一把伸縮長槍抽了出來,他輕按兩下,長槍頓時長了三倍,槍頭繫著紅色流穗,識貨的人不難看出,這是鼎鼎有名的杜家長纓槍。

  長纓槍一出,兩旁騎在馬上的黑衣蒙面人,攻勢頓時收斂了不少。那英挺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中穿梭,密密麻麻的槍網一下子便擋掉了許多致命的襲擊。

  在雙方交戰的過程中,杜乘風赫然發現,這些黑衣蒙面人的體型都十分纖細嬌小,使出的力道也沒有那樣剛烈帶勁,應該清一色都是女人,只是敏捷的身手和純熟的刀法,在在令杜乘風不敢掉以輕心。

  為了趁早結束這場混戰,杜乘風一股作氣、挺直脊樑,當三把銀刀同時砍過來時,他將長纓槍打橫,朝著前、左、右三路包抄的黑衣人大喝一聲,同時夾帶著渾厚的內力將三把刀給震回去。

  這一招果然奏效,三名黑衣蒙面人狼狽地被震回馬背上,幾乎差一點就跌個四腳朝天,摔落馬下。

  「我杜乘風有什麼得罪之處,且說便是,是杜某所為,絕對不會推諉責任。」

  「這不干你的事,快把你馬背上的女人交出來,否則的話,這筆帳也算你一份!」為首的黑衣女子出聲回應,從她的口音中可判斷出,應該是西南邊少數民族的腔調。

  「敢問這位姑娘哪裡冒犯到你們,要我交人,也得給個理由吧?」

  此時,元梅聽得是一頭霧水,她收緊韁繩,只見駿馬前面兩蹄高高舉起,馬嘶長鳴,一段長途的追殺,就此劃下句點。

  五匹駿馬將兩人團團圍住,肅殺的氣氛像團化不開的濃霧,讓人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凌厲的眸光全部投向元梅,很明顯地,這群黑衣女子所針對的目標,僅僅是她一人而已。

  「在下陸元梅,若有什麼地方得罪,請但說無妨。」以她的個性,絕無退縮逃避的道理。

  帶頭黑衣女子露出一對嫵媚卻殺氣騰騰的寒眸,手握長刀,冷冷地說道:「只要你承認你是陸元梅,就是跟我有仇!」

  杜乘風聽了不免好笑了起來,反駁一句,「那我也承認我是陸元梅,你來不來殺我啊?這我聽說山東曲阜有個陸家村,那兒有二、三十個也叫陸元梅,有胖的瘦的老的嫩的,你乾脆去那兒找,可免於舟車勞頓,那倒挺省事的,你說是嗎?」

  「貧嘴!看我不把你的嘴給撕爛!」黑衣女子怒氣衝天,提刀準備跨步上前,此時,身旁一名女子像是發現什麼大事,提著小碎步跑至黑衣女子跟前。

  「主子,有巡捕官,我們還是先離開為妙!」

  「該死,什麼時候不出現,偏偏在這時候……」黑衣女子啐了一口,氣得咬牙切齒,她拿刀指著元梅,「記住,只要你待在苗疆的一天,我就還會再來找你!」

  一票黑衣女子飛快地上馬,就著月色,策馬狂奔,不一會兒的時間,就消失在林子之中。

  見到這群黑衣女魔走遠,兩人這下才吁了一口氣,沒多久,果然聽到後頭傳來馬兒的踏蹄聲,四、五位巡守苗嶺山區的巡捕官,提著燈籠,正朝兩人方向接近。

  「天色這麼黑,兩位還在林子裡做什麼?」坐在馬背上的巡捕官,操著苗族的口音詢問。

  「官爺,沒什麼事、沒什麼事,過幾天這位姑娘就要嫁給在下,以後要再回鄉看看的機會就少了,所以趁著今夜星光如此迷離,就陪她到小時候常玩的地方走走看看,沒什麼大事的。」杜乘風靈機一動,隨口謅了個聽起來還恰有其事的謊。

  「姑娘,是這樣嗎?」巡捕官正色問著元梅。

  「嗯……沒錯。」該死,編這什麼爛謊。

  「既然沒事就好,不過你們最好快點回去,此處盜匪甚多,夜裡不怎麼安寧,還是少待在這裡為妙,聽見了沒?」

  「是的,官爺,我們知道了。」

  等到巡捕官一走,元梅馬上睨看杜乘風,接著快步上馬,什麼話也沒再多說。

  「不等我就自己走了,別忘了,現在你可是炙手可熱,一個人落了單可是很危險的。」他扯住韁繩,硬是擠上馬去。

  「我……我沒做壞事,少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相信你就是了……」

  「你那模樣是相信才有鬼!」幾年下來,她會分辨不清,那誠懇和虛偽有什麼差別嗎?

  那口氣像在哄小孩子一般,氣得元梅牙癢癢,但她百口莫辯,因為她連那些黑衣女子是誰都不知道,又該如何解釋呢?

  策馬快速地穿越林子,等到快離開麻江鎮時,東方已是魚肚漸白,黎明已悄悄來臨……

  那五名神秘黑衣女子的事還未有個水落石出,奇怪的事就層出不窮。

  離龍蟠城越近,就看到有越多人家在搶辦喜事,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四處都充滿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梅兒,你看,前方又來了一支迎親的隊伍。」杜乘風朝前指著,這是他們今天看到的第五支迎親嫁娶的龐大仗陣了。

  整個隊伍成一長串人龍,走在前頭的數十人裡頭,有拿著蘆笙、芒筒、瑣吶、笛蕭、銅鼓、木鼓等等,後頭則有著穿著苗族傳統服飾的少女,正手舞足蹈地邊走邊唱著歌,她們穿著華麗的盤繡花衣,衣外釘綴著醒目圖騰,頭上則是戴著銀鳳雀、銀響鈴和銀花草,只是令人納悶的是……

  不見花轎也不見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這樣的迎親儀式自是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這是苗人特有的迎娶儀式,兩人自然不做他想,直到來到離龍蟠城僅有二十里外的紫雲鎮,才赫然發現,這裡幾乎是家家戶戶全結起了紅色簾帳,掛起了大紅燈籠,門前都貼著用紅紙剪成的囍字,歡樂景象,猶如皇上大婚,普天同慶。

  就連在客棧裡吃個東西,鄰桌百姓討論的,也是跟這鎮上所發生的景象,脫離不了關係。

  「聽說這次苗王勞師動眾,砸了許多金錢和人力,就是想把這場親事搞得轟轟烈烈,可見得對方來頭可真不小啊!」一名圓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一邊剝著花生米,一邊大聲暢談著。

  桌邊放著一堆乾柴的老樵夫,吃進一塊滷牛肉後,道:「可不是嗎?聽說是蘇州赫赫有名大戶人家的女兒,不把排場弄大點,這面子怎麼掛得住啊!」

  「是啊,門當戶對本來就是很重要的,苗王權大勢大,怎麼能隨隨便便娶個女人進門。」坐在老樵夫正對面的一位大鬍子,振振有詞的補充。

  這些人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兩人的耳裡,特別是傳進元梅的耳裡,簡直是如坐針氈,難受極了。

  「有人是看過她長得不錯,不過啊……」中年男子頓了會,臉上不禁露出些許遺憾。

  「不過是什麼你倒是說啊!」兩人異口同聲,還特地將臉湊了過去。

  「年紀好像大了點,聽我家那口子說啊,她的三個妹妹都已經出嫁了,只剩她一個人獨守空閨,脾氣聽說也不太好,不過呢……這做生意倒是厲害了,錙銖必較,可是精得跟狐狸一樣。」中年男於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還是中氣十足,洪亮得很。

  「那苗王娶了他會好命嗎?脾氣這麼差,只怕到時候苗王娶到一隻河東獅,那可就慘了,喔,對了,你……你說那女人叫什麼來著?」大鬍子還是一臉迷惑,到現在還不曉得這女人的名字。

  「我只知道她在蘇州住的大宅子叫做余……余園,對,沒錯,就叫余園,至於名字嘛……好像叫陸什麼的……」

  「陸元梅!」一道冷冷的聲音從三人的後腦勺響起。

  「姑娘,你認識她呀,那她是不是真的如我們說的那樣,年紀又大脾氣又壞呢?」老樵夫還不知大難將至,迂腐的腦袋認不清眼前的狀況。

  「如果我告訴你們,那個年紀又大、脾氣又壞的河東獅,現在就站在你們面前,你們會覺得如何呢?」她早就氣得全身發抖,握緊的粉拳蓄勢待發,準備好好給眼前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一頓好打。

  三人一聽,所有的行動都停了下來,不敢相信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難搞的女人,現在就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你真的是……」

  「對,我就是陸元梅,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我年紀哪裡大了,二十四歲算大嗎?脾氣又是哪裡壞了,你們男人就是聽到什麼就誇大其詞,我是壞在哪裡,我殺人放火了嗎?你說啊,快給我說啊……」元梅怒不可遏,她可從沒被人家這樣批評過。只見她一手擦腰,一手猛戳著那中年男子,還拿起桌上那盤花生米,住對方的頭砸了過去。

  「梅兒,你冷靜點,你年紀大不大、脾氣好不好,跟這些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又何必氣成這樣呢?」杜乘風眼看著元梅情緒越來越激動,不得不沖上前充當和事佬。

  「那意思是我年紀大、脾氣壞,跟你有關嘍?呵呵,你也跟這些人一樣在嫌我嘍?」她轉移目標,將炮口轉向杜乘風。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何時這麼說過了?」杜乘風覺得莫名其妙,她怎麼可以硬是給他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你現在全都知道了,是不是更看不起我了,沒錯,他們口中說的人就是我,是我自己送上門給苗王,你聽了很失望,對不對?」她乾脆自己老老實實供出來,反正全苗疆的人都知道了,不差一個杜乘風。

  「還好吧!」杜乘風說得輕描淡寫,神情沒有元梅預料中的驚訝。

  「還好?!我就要嫁給苗王了,竟然說……還好?」他到底還是不是人啊,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她,還一副把她當成心肝寶的樣子,現在竟然對她說……

  還好?!

  「你確定苗王一定會要你?」

  「他……他為什麼不會要我?」當著圍觀的群眾面前,她難堪的想拿把鎯頭敲掉他滿嘴的牙。

  「他應該還不知道,你是屬於我的,既然是我的,他又怎能隨隨便便就要你。」他說得理直氣壯,像在宣示自己擁有她的主權。

  「哼,你又怎麼確定我非嫁你不可,如果我非要嫁給苗王,你又能阻止得了嗎?」

  「能!」

  「你……你憑什麼這麼有信心。」

  「因為你我有過肌膚之親,我能將你身上所有的特徵,全都告訴苗王,試問,他還會想要你嗎?」

  他竟然在大眾廣庭之下,說出這樣不倫不類的話,這使得原本就嬌紅的臉,此時更漲得又燙又熱。

  「衝著你這句話,我就算是倒貼,我也要嫁給苗王,你等著看好了。」

  她快氣死了,他竟然將她要嫁給苗王一事,如此不當一回事,還信心滿滿,認為她跟他之前有過親密交往後就乏人問津,那他真的是大錯特錯。

  她聲嘶力竭地將內心那股氣全部吼完,然後再回頭瞪了這群可惡的臭男人一眼,便轉身提起繡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她所走過的地方,人群紛紛定避,生怕不小心被流彈波及,那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走出客棧外的元梅,現在心情可輕鬆多了,既然這件事已經昭告天下,她又何必遮遮掩掩,嫁給苗王有什麼不好,誰說非得要嫁杜乘風那男人不可,他太高估自己了,沒有他,她一樣會有人要。

  「梅兒,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杜乘風知道她又在任性了,這女人只要一說不過別人,就會要脾氣的意氣用事,不曉得這個性什麼時候才能改得過來。

  「我當然是到龍蟠城去,不出三天,我陸元梅就嫁出去給你看!」說完,直接就往馬上一跳,頭也不回,直奔龍蟠城的方向而去。

  杜乘風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對她說的那句氣話,是又氣又惱,不過他並沒有要追上去的打算,他就不信,苗王宗千鶴真的敢娶她,他和他之間,還有一筆帳未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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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元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巴不得自己快快嫁掉。

  她萬萬都沒想到,杜乘風那樣自信滿滿,認定她遲早有一天,一定會乖乖嫁給他,是因為她年紀又大,脾氣又壞,而且……

  還曾經是他穿過的舊鞋。

  她滿心以為,是那份堅定不移,從一而終的愛,讓兩人即使在吵吵鬧鬧中,還能有一份對對方應有的關懷與思慕,等到將來有一天,他們這對冤家吵累了,想安定了,他會執起她的手,呵護備至,終老一生。

  呵,原來這些都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這男人骨子裡就不是這樣想,他根本就料定全天下沒有男人肯要她,哪天心情好想娶她時,那是她的造化,她就該謝天謝地、殺雞宰羊,大肆昭告天下,她陸元梅,總算有人要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更快馬加鞭,直奔龍蟠城而去。

  二十多里的路,在將近一個時辰左右,終於抵達。

  牆厚城高的龍蟠城,東、西、北三面城牆與護城河平行,南面牆因河道截彎,使得牆垣有些彎曲,但整體而言,不失一座結構嚴謹的泱泱大城、

  元梅一抵達護城河下,立即朝著城門大喊。

  「開門,快把城門給我打開!」

  固守城門的士兵見底下有位姑娘大聲嚷叫,立刻朝下頭喊了回去。

  「現在不是開城門的時間,你明兒一早再來吧!」

  「我叫你開城門你就開城門,去告訴宗千鶴,說我是陸元梅,你看他這城門,開是不開!」她報出自個兒的名號,就不信宗千鵡不開這個門。

  「什麼?你……你是陸元梅?」這個名字在龍蟠城可說是老少皆知,就連三歲娃兒都能朗朗上口。

  「瞎了眼的狗奴才,還不快去報備!」

  守城門的士兵哪敢多問,姑且不論她那身份的真實性,光憑那股氣勢,就夠讓他們不得不信了。

  沒多久,護城橋緩緩落了下來,元梅「駕」的一聲,隨即策馬入城,並且在士兵們的帶領下,進入了苗王宗千鶴的永樂宮中。

  那疾步如飛的匆忙腳步,快速地通過重重長廊,待轉過一處拱門時,便見宗干鶴雙手背在身後,臉朝著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你真的跑來了?」宗千鶴一看到她,竟是憂多於喜,臉上全然看不到喜悅的表情。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想見到我?」她又朝前走了兩步,發現宗千鶴似乎刻意在閃躲什麼,始終不願正面相對。「你的臉怎麼了,怎麼跑出兩道抓痕?」

  「沒……沒什麼,喔,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宗千鶴避重就輕,對她的態度也不若之前熟絡。

  「我找你有什麼事?你……你不是說要娶我,我現在來了,你快把我娶走啊!」這些話在平時,打死她她也說不出口,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她非常迫切需要一個男人來把她娶走,只為了要……

  氣死那個姓杜的!

  宗千鶴一眼高一眼低地看著她,對於她會說出這些話感到詫異。「你為什麼那麼希望我娶你?」

  「這……這不是之前咱們就說好的嗎?」天啊,身為堂堂余園的大千金,怎會命賤如此?

  「是……是啊,可是現在有了變數,要娶你恐怕有點困難。」

  「困難?」她見他撇過臉,連忙繞了半個圈子,來到他的面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方圓百里之內,不是到處都在傳著,你要娶我進門的消息嗎?」

  「話是沒錯,只是這……」

  正不知該怎麼接話的當兒,一名內侍匆匆跑了進來。

  「報告苗王,有位從杭州來的杜乘風杜公子求見。」

  「杜乘風?!」宗千鶴像是遇到了救星,兩顆眼睛全亮了起來。「快、快,快把人給我請進來!」

  杜乘風也來了,他手腳倒是挺快的,她前腳進,他後腳就跟著到。

  「乘風兄,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來、來、來,快請上座。」宗千鶴一見到杜乘風,像是八百年不見的好友,又擁又抱,一點都讓人看不出來,他還曾一度為了元梅,昧著良心陷杜乘風於不義。

  「哈哈,宗兄,你這句話可問得有學問了!」杜乘風一派悠閒,他坐定位,掀開蓋碗,慢條斯理地喝起下人剛奉上的茶來。

  此話一語雙關,兩個大男人同時將目光投向元梅,又很快轉回到彼此身上。

  「聽說宗兄近來好事將近,可是紅鸞星動了?」杜乘風放下蓋碗,一對眸子像是在探索什麼,不停在宗千鶴全身上下打溜。

  「不、不、不,這一切都是誤會,本王已經通令下去,取消所有的喜慶活動,這一切全是子虛烏有,壓根兒就沒這回事。」宗千鶴雙手端起茶碗,聊表千萬的歉意。「關於江南六省商家聯合退貨一事,造成杜兄虧損纍纍,這全部的損失,一切就由本王來負責,造成杜兄的不便,還請多多見諒。」

  「宗千鶴,你……」元梅不明就裡,這宗千鶴為何陣前倒戈,投奔敵營呢?

  「陸姑娘,杜公子無論人品、學識、家世,都屬上上之選,不管你們之前有過什麼不愉快的過住,就看在本王份上,兩人盡棄前嫌、重修舊好,這豈不是一樁美事?」他一改之前態度,拚命將兩人拉攏在一塊。

  「你……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怎麼淨幫他說話?,」

  「陸姑娘,我腦筋清楚得很,不如這樣吧,就讓我來做個媒,當個月老你以為如何?」

  陸元梅越聽越不像話,繡裙一提,就打算找個門速速離去。

  「莫名其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她轉身便從原來的路走了出去,杜乘風拉長脖子探了探,但很快就被宗千鶴給安撫下來。

  「杜兄,你不用著急,沒有我的口諭,城門是不會開的,她頂多在宮裡頭繞一繞,跑不了多遠的。」

  這宗千鶴態度突然的大轉變,實在是讓杜乘風不得不加強警覺,常言道:上頭笑著,底下就使絆子,有人兩面三刀,嘴甜心苦,他怎麼可能一被捧得飄飄然,就沖昏了頭呢?

  想必,這其中必有原故。

  「宗兄,現在梅兒已經離開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有話但說無妨!」

  宗千鶴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這杜乘風是什麼樣的角色,哪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給唬過去的。

  他先叫兩名內侍守好宮門,等到整個宮裡頭僅剩下他們兩人,宗千鶴忍不住,先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八成跟你臉上那道抓痕有關。」杜乘風洞燭先機,堂堂一位有權有勢的男人,臉上會出現女人的抓痕,可想而知,這女人絕非一般簡單的人物。

  「說來慚愧,杜兄真是說得一點也沒錯。」此等丟臉的事,要瞞也瞞不住。

  「莫非是……」杜乘風曾有耳聞,但此謠傳僅屬鄉野軼事,他幾乎不當它是真的存在。

  「是呀,就是了,杜兄可真是料事如神啊,那幾個女人真他媽的全回來了!」宗千鶴重重地往椅扶把上一拍,如臨大敵般的從座位上彈跳起來。

  「難不成就是傳言中,那五個曾把你全身扒個精光,然後丟進黃果樹瀑布里的苗疆五毒?」這樁鄉野趣談就連杭州巷弄胡同裡的小孩也聽說過,只是可靠性能有幾分,還沒有人能明確地說出個所以然來。

  「可不是嗎?這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老子的好事……」

  「你的好事?照你這麼說,要是沒那五個治得了你的女人恰好回來,你還是打算娶陸元梅的,是嗎?」

  他才覺得奇怪,以宗千鶴這樣好大喜功的個性,此生有幸能得到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女人,自然是要通宵達旦、好好慶祝,非得要連續熱鬧個幾天才過癮,如今,婚禮會臨時喊停取消,要不是遇到不可避免的天災人禍外,哪有可能中途生變。

  「杜兄您這話言重了,當初陸姑娘來找本王時,本王也是婉拒再三,一直到最後,竟以嫁給本王來做為酬償,當時,本王也知道,陸姑娘是杜兄等了三年的紅粉佳人,哪能夠貿然答應,但後來又想了想,不如趁此機會考驗考驗兩位對感情的忠誠度,嘿嘿,果不其然,真可說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為了要扭轉在杜乘風面前的形象,宗千鶴死掰活掰,就是非得掰出個忠肝義膽的理由來。

  「照大王這麼說,你對我的梅兒是一點狎念都沒有了?」他嘴角抽著笑,暗罵著這只見風轉舵的老狐狸。

  那句「梅兒」可是喚得親暱見骨,宗千鶴再怎麼不長眼,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說出半句拂逆杜乘風的話。

  況且,他現在是一個頭五個大,不靠杜乘風來幫忙,哪能擺平得了那五隻母老虎。

  「杜兄,陸姑娘這朵花是哪位主人的,隨便問個三歲小孩都知道,你還需要這樣挖苦我嗎?」有求於人,他不得不把姿態放低些。

  「唉,話雖如此,不過有好幾十家批發商的布料,都快把我進園的倉庫,堆得跟座山一樣了,你說說,我該怎麼處理那些被退回來的布啊?」他搖著頭,滿臉寫著無奈。

  「這好辦,我馬上交代下去,要他們以原來價格的兩倍再買回來,而且合約依舊生效,要是杜兄覺得還需要延長合作關係,合約的內容您來訂,本王絕對沒有異議。」要不是情勢突然逆轉,宗千鶴也許還有一點點狗膽敢跟杜乘風爭,但現在五毒出現,他寡不敵眾啊!

  杜乘風沉思了會,狹長的眼一眯,俊美的瞼上堆滿著旗開得勝的笑。

  「好,有大王這句話,杜某就記下了,不過……關於這筆生意的始末,還務請大王您守口如瓶,我不希望讓梅兒知道,咱們已經私下達成和解,這點,您可以接受嗎?」

  「這當然可以了,不過本王也有些小小的要求……」宗千鶴非省油燈,會這麼海派豪爽答應杜乘風的任何要求,不是沒他的道理的。

  「關於五毒的事?」

  「杜兄英明啊,本王話都還沒說,你就看出本王的心意了。」

  「你要杜某怎麼幫你?」江湖道義,他多少還是得要顧全些。

  「只要能將這五位惡婆娘趕出苗疆,本王就大恩不慚言謝了。」宗先鶴涎著笑,眼巴巴地望著杜乘風,只要他答應,憑他的本事,沒有辦不到的。

  「苗疆五毒之所以稱之為苗疆五毒,便是以苗疆為根地,你要我想辦法將五毒趕出苗疆,不就是要我刨了她們的根,這談何容易?」杜乘風知道五毒絕非泛泛之輩,否則不會連苗王都對她們忌憚三分。

  「你如果不幫本王這個忙,本王未來的命運多舛,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宗千鶴急得滿臉汗水,想當初他就不該去招惹這五個女人,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當我在不好過時,你又何嘗想到我?」

  這話說得宗千鶴滿臉通紅,汗顏不已。

  「要不這樣吧,你替本王趕走苗疆五毒,本王替你撮合你和陸姑娘……」他想出個能讓杜乘風動心的條件。

  「呵,陸元侮本來就是我杜乘風所有,還需要你來撮合嗎?」他輕描淡寫回應著,看在宗千鶴的眼裡,整個人便呆傻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得。

  五月的苗疆,霪雨綿綿,到處都是充滿悶熱的濕氣。

  有時在午後時分,還會莫名來個雷電交加的西北雨,總之,已有好幾天都是這樣大雨小雨不斷,終日牛毛細雨,下得人懶葉垂,了無生氣,

  由於綿密的雨勢使得山路變得泥濘險惡,龍蟠城通往外界的道路,大多都被阻斷下來,使得元梅真的想要離開,也寸步難行。

  加上一想到宗千鶴臨時陣前倒戈,擺她一道,讓她顏面盡失,不免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沒有因一時的賭氣而嫁給宗千鶴,憂的是杜乘風鐵定又抓到這個把柄,認定她非他不嫁,以後還是得繼續看他趾高氣揚的態度……

  如此下去,肯定是沒完沒了的了。

  她不想嫁給別人,卻又不想這麼容易回到他身邊,他總是以一種勝券在握、誓在必得的態度來面對她,那種算準她這輩子非他不嫁的嘴臉,她怎麼看就是嚥不下這口氣,總想在某個情況下,扳回一點顏面,這樣她心裡的那座秤子,多少也會平衡些。

  只是,上天似乎老眷顧著他,這點讓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就此甘心屈服。

  望著窗外細雨霏霏,她真不知道老天爺這場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

  老待在這個她丟盡臉的地方,她簡直快要待不住了……

  眼看著天一放晴,杜乘風就準備帶她回蘇州,到時她若是沒辦法補足兩位長老及三位妹妹損失的三百萬兩銀子,她的臉恐怕就要丟大了……

  她總得要在這時候,想想該有什麼法子,能很快籌到這筆錢再說。

  最壞的結果,想必是杜乘風最後拿錢出來替她擺平,或是吸收這些損失來當做呆帳,但她要靠她自己,絕不假杜乘風的手。

  在小房間裡來回踱步,不停地想,想著想著,她突然想到,這苗疆通往外頭的聯外道路,阻斷的是向東行的道路,至於往西,好像還有幾條路可通,她記得在雲南有位富有敵國的藥材商,專售精緻調配過的宮廷壯陽春藥,及方士術士所提煉的長壽不老丹,行銷到各地,其暴利可說是令人看了不禁眼紅,特別是賣給朝廷官員,那價錢更是任由他來哄抬,要說他日進斗金,可是一點也不為過。

  當時,熟悉藥材交易的探蘭,曾以余園主人的身份,前去洽談代理事直,看看能否以余園的知名度,讓這些壯陽藥在余園的各分部設點,好趕從中賺取豐厚利潤。

  誰知道探蘭卻是帶著滿臉驚慌地跑回來,直說這利益雖然誘人,但這位名叫陶深的藥材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色鬼,筵席間不停用著挑逗性的話語,要她留夜一宿,還不時窺視她胸前那塊雪嫩之處,讓她感到噁心反胃,飯還吃不到一半,就匆匆離去。

  誰知道要離去前,那陶深還不死心,慎重其事地提醒探蘭,只要她想通了,永遠都可以再回來找他,而且他還許下三個月讓她淨賺五百萬兩的承諾,只是當時探蘭滿腦子都只有他下流齷齪的嘴臉,一點也沒將那話放在心上,而這句話,元梅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這富貴險中求,能三個月就淨賺五百萬兩的話,她就能很快將長老及妹妹們的虧損補足,而她這做大姊的,尊嚴也才能保得住,至於陶深那老色鬼,到時她恐怕得見招拆招,隨機應變了。

  一想到找出解決之道,她就不再那樣沮喪,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找個丫鬟,買通她帶她出城,如此一來,她就能拿這筆生意,在杜乘風面前意氣風發,一吐心中不平之鳴了……

  元梅迫不及待從月牙凳上站起,急得想先找個丫鬟過來,誰知,甫一回頭,便被一堵肉牆給擋了住,那厚實的胸膛直接貼在臉上,還傳透出些許的餘溫。

  「看你這麼高興,是急著去找我嗎?」杜乘風後頭跟著一位叫燕兒的丫鬟,那丫鬟手上端著一個盅碗,碗邊還冒著一沿水氣。「擱著吧,出去時把門帶上。」

  燕兒走到桌前,將漆盤連同盅碗放妥時,眼角卻不經意發現,元梅在對她擠擠眉,眨著眼。

  「梅……梅姑娘,有事嗎?」燕兒客氣地問了一聲。

  「嗯……等會能否替我拿床新的棉被,這幾天天氣變冷了,夜裡頭總感到有些寒冷。」她想趁她等會來的時候,跟她詢問出城一事、

  「喔……這沒問題,我等會就拿來。」燕兒有些納悶,這幾天天氣不挺悶熱的,會很冷嗎?

  只見燕兒一離開,杜乘風便笑笑說道:「看來你夜裡睡得不怎麼安穩。」

  「安不安穩是我自己的事,你還是去好好陪你那哥兒們宗千鶴,看他能不能帶你去哪裡找標緻的苗族姑娘,讓你開開葷,嘗點不一樣口味的。」她極盡嘲諷,將他與宗千鶴這兩人,看成臭味相投的共同體。

  「梅兒,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他跨開兩步,直逼她的視線。「這一點你在三年多前就知道的,我只要你,而且只要你一天不答應點頭嫁我,我就跟你糾纏一輩子,看有誰敢來搶這個缺。」

  「你對我極盡欺負、用計,還不停想辦法讓我在眾人面前丟臉、出醜,這就是你愛我的表現?」見鬼了,簡直是一派胡言。

  「只要你不再成天想著如何跟我作對,嫁給我之後,好好做你相夫教子的責任,你就不會過得這麼辛苦,爭了那麼多年,你到底要爭出個什麼,你才甘願?」

  「我要證明在做生意的眼光上,我比你獨到才行!」她眼中進出精銳的光芒,還揚起下頷,無畏地看著他。

  「那要等到何時?」他很想告訴她,余園的許多生意,還是靠他默默賣老臉才有的,只是這些事他都不說,只怕一說,又會傷及到她的自尊。

  「反正就快了,你耐心等吧!」只要和陶深談妥,她會讓他見識到她獨到的一套生意經。

  「好吧,在等待之前,你先把這盅裡頭的東西吃完,這可是我請人燉了好久,才燉好的補品。」

  「補品?我為什麼要吃補品?」

  「你最近氣色差了很多,是給你補點血色,你不說你夜裡都會手腳冰冷,這盅補湯絕對能對你有所幫助。」他替她掀開瓷蓋,裊裊熱氣從那油亮的湯裡頭冒了出來。

  她看了看,還不小碗,只怕侍會兒燕兒一來,杜乘風還死賴在這不走,讓她怎麼跟燕兒商量啊?

  不成不成,這時間她可浪費不得。

  「我不要喝,你快拿走吧,我身體好得很,不需要進什麼補。」

  「你要不喝,我就賴在這不走,你自個兒決定吧!」

  真要命,這男人也是頑固出了名的,他說到一定就會做到,只怕這個盅一天不見底,他雙腳絕對釘在地上,半寸也不會離去。

  「那我喝了你就要走喔?」看來喝快點還有一絲希望。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

  只見元梅像是餓了幾十天的飢民,立刻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小心,燙。」

  這句警告來得也太慢了,大口將湯灌進嘴裡的元梅,頓時像是把嘴唇貼在烤熱的鐵板上,燙得她直跳腳。

  「水……」

  杜乘風馬上倒了杯水給她,他實在不懂,她喝得那麼迅速,是真的要他趕緊離開嗎?

  等到嘴裡的溫度降了些後,元梅才稍稍將速度調慢了些,不過還是三兩口就吃個精光,終於在燕兒來到之前,讓碗底朝了天。

  「好了,我吃完了,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她嘴巴一抹,準備送客。

  可杜乘風那兩條腿還是死粘著,一動也不動,他態度輕鬆,嘴角又牽起那一抹令人看了就有氣的微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想你怎麼不問我這藥湯裡,究竟放了哪些藥材?」

  「藥……藥材?」她臉色一變,遲來的警覺心讓她暗叫不妙,這滿腦子就想著要他趕緊從她面前消失,全都沒去細想這些問題,難不成……「姓杜的,你給我亂加什麼藥?」

  「也沒什麼,就是讓你心情能變得平和些,情緒能不那麼激動的溫和性藥材,咱們每回見面總是針鋒相對,很少有兩情相悅的時候,難道說,這三年多來,你不會偶爾懷念起我替你暖被的那些時光嗎?」他說得可是光明正大的很,一點也不覺得有罪惡感。

  「杜乘風,你……」天啊,喉嚨變得好熱,全身的血液也加快速度地流動著。

  「反正你我遲早要在一起,早點溫習以前的那種感覺,我想這並不為過。」

  再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覺得兩潮泛紅,胸前起伏不定,一想到過去那段時光,她也是挺懷念的,只不過這個節骨眼不對呀,不應該在這時候的。

  直到杜乘風將元梅抱進暖帳中,燕兒才慢吞吞地將新棉被拿了過來。

  「擱在桌上就行,你可以出去了。」

          燕兒偷偷朝暖帳裡瞄了一眼,看見元梅正輾轉不停的扭動著。喔,原來想換新棉被是為了要……

  嘻嘻,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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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常言道:醉臥美人心,醒臥天下權。

  這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最期盼也是最驕傲的一種夢想。

  能再度擁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並且在事業上獨佔鰲頭、成就非凡,這對於杜乘風而言,乃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兩件事。

  芙蓉帳中,鴛鴦繡枕上頭,小美人正酣睡著。

  梅兒側躺在床榻上,美目緊緊含閉著,漂亮的鵝蛋臉,時而抿動的粉紅小唇,自有一份慵懶嬌柔之美。

  她的長發披掛在床側,如一匹上好的絲絹,質地細膩柔滑,小巧玲瓏的耳垂上,吊著一隻光滑乳白的珍珠墜飾,與那不經意滑露出來的水嫩香肩,竟構織成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

  唯獨在她睡覺的時候,才會發現,從她體內散發出的女人嬌美,少了那份精明與銳利,卻多了一份令人想要呵護人懷的衝動。

  「杜乘風,我要……我要搶走你的每一筆生意……」即使在睡夢中,她還是要處處贏他,連作夢也渴望要勝他一回,

  有時他在想,是不是讓她贏那麼一回,兩人之間的爭執就會停止,可是他知道,這小女人在嘗到甜頭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勝利的果實會讓她更目空一切,屆時想要馴服她,恐怕是更困難了。

  他想了想,只有將她帶上床,她才會乖乖地盡一個女人該盡的義務,他很明白她是需要他的,可是那張嘴,就是像死蚌一般,怎麼也不肯把心裡的話,老實地對他說出來?

  總之,他很珍惜這樣一段幽靜時光,她不吵不鬧,不對他含怒帶瞠,只有靜靜地窩在他身邊,那小手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東西,這樣才能睡得安穩。

  這樣嬌甜的睡姿,讓他忍不住再一次親吻她的額、她的眉、她的頰,以及那喃喃嚅念的小嘴唇……

  然而,就在他親吻她珠潤般的唇瓣辦時,那粗刺的鬍髭,輕輕刮過她敏感的雪膚,讓她忽然間從睡夢中醒來。

  當朦朧的視線轉為清晰時,她不免嚇得坐了起來,拉起被縟,將頸部以下的重點部位全部遮起。

  「你怎麼還……還不走!」溫存之後,她逐漸恢復理智。

  「我看你昨天夜裡趣意甚濃,怕你一覺醒來還覺得意猶末盡,所以打算在你身旁,陪你久一點。」他說得冠冕堂皇,似乎隨伺在側,就是為了她的所需而來。

  那張俊臉笑得那樣不可一世,這讓她一把火又升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打算轟掉他幾顆白牙。

  「無賴,淨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一拳還沒揮到,就被杜乘風給截了下來。

  「你那個……」他眼珠子直視她的胸前。

  「我哪個?」

  「被子掉了。」他用嘴努了努掉落一旁的被子。

  「啊……被子!」原來春光二度外洩,羞得她一把抓起被子,往胸前遮去。

  「這床新的雁絨被還挺暖和的,不過昨夜裡你還是緊緊縮在我胸前,像只可愛又愛撒嬌的小豬!」他回憶起昨夜點點滴滴,感覺依舊無限美好。

  「小豬?」她一聲驚呼,他把她比喻為小豬?「你才像是一頭大色豬,你昨晚自己還不是豬哥得要命,不停地對我……」

  「對你怎樣?」

  「對我……你自己做過的事你自己都忘了嗎?」她咬著牙,媚眼帶怒。

  「是有點忘了,你能提醒我,或是再做一次給我看嗎?」

  這男人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陸元梅這輩子,身子就只有給這男人看過,可是他竟然把做過的事說他忘了?真是船過水無痕,吃乾抹淨,便宜佔盡。

  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麼話,雙手又得緊緊抓住被子,免得讓他再佔到便宜,最後,她想了想,索性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突擊性地朝前一踢,希望能夠就這樣一腳將他踹到床下,殺殺他的銳氣。

  只見她腰桿一挺,腿兒一伸,這一腳踢得可得有一定的力道,不過奇怪了……咦?只踢得出去,卻收不回來,粉腿兒筆直地停在空中,就像是被卡在石縫中,拔也拔不出來。

  「杜乘風,你快放開,你抓住我的腳做什麼?」

  「昨夜光顧著欣賞你的身子,卻忘了你還有一雙這麼修長細緻的玉腿。」他抓住她的腳踝,還不斷頻頻點頭,像在欣賞翠玉白菜,對於那光滑蔥白的外表,發出讚歎之聲。

  那對黑眸像烈日般,瞧得她整條腿都發燙了起來,加上他用那粗糙的掌心,握揉她那可愛的腳指頭,並沿著腳醫板,按摩到腳後跟,那從身體底部所傳到腦中的酥麻感,像條電流竄入整個神經,彷彿重新開啟她全身的開關,內心那鍋涼掉的水,又開始沸騰了起來。

  燎原似的觸感,很快就在她全身上下燒了開來,他總是有辦法知道在那些她敏感的部份,加猛藥來讓她投降。

  「你……你到底是有完沒完?」天啊,為何就不見他的興致稍加減少,反而還源源不絕朝她襲來。

  「對你,我永遠都嫌不夠的。」

  這下,她踢得真有點自投羅網,沿著小腿兒,那不規炬的手,一路攀爬上來,循著暖被下恣意摸索,又再度探進那花叢水澗,撩起她第二波的浪濤。

  「杜乘風,你給我滾開!」趁理智尚未被邪慾淹沒,元梅大聲喊叫苦。

  「你要再叫那麼大聲,我就把簾帳拉開,讓大家一起來欣賞你的內在美。」

  她實在是無計可施,杜乘風這個人說到做到,「害羞」這兩個字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在他循序漸進的溫柔帶領下,那抗議的聲音又開始微弱,加上他軟聲輕語的在耳畔呢喃,要叫人完全推拒也難。

  「梅兒,你曉得我就只愛你一人,可是你就老是這樣為拒絕我而拒絕嗎?」他順勢吻上她的肚皮,並在她的肚臍眼上,用舌尖打著圈。

  原以為在昨晚的激情後,他會意興闌珊,不再像昨夜那樣謹慎溫柔。

  但隨著他逐步從腹部探向她的唇時,她對杜乘風的態度,則有了明顯的改觀。

  他的舌時而撥弄她的舌尖,時而用唇整個將她的舌頭緊緊含住,那雙黝黑的大掌,順著她的鎖骨,直接貼在她那漸次起伏的豐盈上,還不時用那厚實的指腹,揉弄著紅嫩的蓓蕾。

  比起昨夜的暗潮洶湧,今日可說是驚濤拍岸,照樣激起美麗的浪花,一波皆一波的快感像是不斷湧現的潮浪,襲擊著她的四肢百骸。

  猶記得三年多前,他對她的不知所措,青澀地有時候弄疼她、揉痛她,還不時讓她有不舒適的尷尬,可是現在,不管他的吻、他的手,都比以往還要精進許多,霸道中不失溫柔,狂野中不忘體貼,每個動作都是這樣恰如其分,總能收放自如,讓她在每段高潮中,享受到最原始的叫喚。

  「你……真的愛我嗎?」在忘情中,元梅不知怎的,突然問發出這樣一個聲音。

  杜乘風咬著她頸後那塊柔嫩。「是的,我當然愛你!」

  她一個顫抖,被他那齊排的牙咬得全身酥軟,那火般的渴望讓她嬌吟喘喘,直到……

  「杜……杜公子,你在裡頭嗎?」

  丫鬟在房外喊叫的聲音,讓兩人頓時從雲端,回到現實人間。

  「有什麼事嗎?」

  「大王說有緊急事件,麻煩您過去商量一下,」

  這真是人世間最令人痛恨的事,杜乘風輕咒一聲,隨即答道:「你叫他等著,我這就過來。」

  這下美好的興致,就像在遊玩中,突然地下起一場西北雨一樣令人掃興。

  「你好好待著,我等會再回來,你今天的表情,比昨晚豐富多了!」

  他俐落地穿上衣褲,不多時,便消失在元梅的閨房之中。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仔細去回想他剛剛說的話,她的表情……很豐富?

  那是很淫蕩的意思嗎?

  天啊,他還要她乖乖在床上等他,王八蛋,他當她是妓女,隨時等他臨幸的嗎?

  她氣得飛快下了床,然後趕緊找來了燕兒,軟硬兼施、重金利誘下,終於讓她答應幫她,隨後利用一些旁道偏巷,偷偷帶她逃出城去。

  一條如銀帶般飛快的影子,從龍蟠城旁的一處小道,如箭般的疾射出去。

  元梅一刻也不想多加停留,趁著杜乘風去見宗千鶴的空檔,買通燕兒,為她準備一匹快馬,帶她偷偷逃出龍蟠城。

  為了怕自個兒的女兒身引來非議,又容易被杜乘風察覺,於是便女扮男裝,腦後垂了一條大辮子,戴個小瓜帽,身上穿著箭袖馬褂袍子,腳上穿著青緞朝靴,腰間還繫著一條絲帶,儼然是位俊俏的美少年。

  對於自己再一次陷入他的情網中,元梅感到懊惱不已,最要命的,是那不要臉的傢伙,竟然還打算和宗千鶴談完事,回來再續溫存,而那一刻,她整個人全醒了,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等著他……

  再回來臨幸她一次!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好,沒關係,只要她找到陶深,將生意談成了,她一定會連著三天三夜,在進園的門口放鞭炮,炸得他沒臉出門,從此以後,他就會收起他那張沒事就愛亂笑的嘴臉,讓他嘗嘗,淪為一個失敗者,那長期低潮的痛苦感受。

  在不停快馬加鞭之下,元梅很快就來到昆明。

  這是一處融合彝族、白族、納西族雜處的雲南大城,但近來卻從貴州東南移入一批為數不少的瑤族人,使得這裡的民族文化更是增色不少。

  加上氣候溫和、四季如春,因此有句話說「天氣常如二、三月,花開不段四時春」,便是形容昆明春城無處不飛花的美麗景緻。

  當元梅放慢速度,慢慢騎著馬經過昆明的城鎮時,卻在一處市集旁,發現一大堆人聚在一處高台前,引頸朝著台上望去,像在湊什麼熱鬧似的。

  她好奇地湊上去圍觀,只見台上一名女子低著頭,哭個不停,雙手被人用麻繩綁著,女子後方有著四張椅子,這椅子上正坐著四名目光精銳,一臉殺氣的女人。

  「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姊妹,感謝各位今天撥空蒞臨,今兒個要為各位拍賣個標緻的小姑娘,長得是靈透秀氣、清麗可人,不管是買回去為奴或為妾,都一定讓你物超所值,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就捧個人場,咱們現在呢,底標就從一百兩開始起價。」一旁敲著銅鑼叫賣的男子,大聲疾呼,想盡辦法要將場子給炒熱起來。

  「我說你這是在賣她的人,還是在賣她的可憐相,老是低著頭,我們哪兒知道她長得是美還是醜,萬一帶個醜婆娘回去,那豈不蝕本了?」一名穿著員外裝,體態福圓的老爺子,對著台上大發牢騷。

  叫賣男子一聽,連聲道歉,接著便走到女子面前,用著極粗魯的動作,往女子兩頰一捏,順勢將她的頭給拉抬起來。

  就在這女子頭揚起的一瞬間,元梅兩顆眼珠子全亮了起來,這……這個在台上,等著被喊價賣身的女子,不就是……

  竹波!

  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她記得她叫她送一封信到苗王那去,怎麼信會送著送著,就送到雲南來了?

  她直想上前當眾將她給救下來,可是……萬一她這麼做,引起眾目,被不必要的有心人士看見,或者……讓苗王的手下,甚聖於是杜乘風發現,那她這趟逃跑,豈不白搭?

  有鑑於種種顧忌,元梅只好以不變應萬變,她想著,那好,就利用拍賣的喊價方式,托一旁的人將竹波買下,讓自己避免現身,或許就能把竹波平安給買回身邊吧!

  她將自個兒的不便說給一旁老人家聽,對方知道原委後,隨即應諾了元梅這個要求。

  只見竹波一抬起頭來,現場便是嘩然一片,個個是豎起大拇指讚賞竹波的二八年華、風華並茂,長得是亭亭玉立,美貌超群,於是喊價聲此起彼落,價格有如三環跳,一路往上飆漲。

  「三百五十兩!」一位闊少爺輕搖羅扇,朝著台上大喊。

  這價格一路從一百兩逐漸攀升,每回喊出的價格大約都以十兩為單位,許多人看到竹波的小瓜子臉蛋,又是遠從美人之多蘇州來的,都擠破頭爭先恐後要出價,只是每回到最後,都被元梅所提出的價格壓了下去,直到元梅將價格提到三百兩俊,這價格已是普通女婢的三倍之多,對於在昆明這個地方,已算是天價了。

  她信心滿滿,等著叫賣的拍板定案,哪曉得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硬是將價格再拉高五十兩,這超級天價,讓許多人都不免想瞧瞧,這闊少爺究竟是何方神聖,非要將這姑娘標到手不可。

  「這位公子,都已經喊到三百五十兩了,你還要繼續爭下去嗎?聽老朽的一句話,花那麼多錢買個婢女回去,實在是不劃算啊!」替元梅喊價的老頭,好心地對元梅提出建言。

  「不行,這女的我要定了,絕對不能喊輸別人。」哪能讓自家人淪落到別人家為奴的道理。

  「可是這位潘公子是昆明當地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家老頭是位家大業大的大地主,金銀珠寶堆一堆,都可以堆成寶塔了,你要爭恐怕很難爭得過。」老頭子勸她千萬別逞一時之快,何必跟銀子過意不去呢?

  這時,台上的叫賣男子,重重地敲下第一聲鑼,「三百五十兩還有沒有人要加碼的,這位公子真是識貨,像這樣標緻正點的姑娘家,八百年也不見得再有一回呀。」

  「快,替我喊四百兩,我就不信我鬥不過這個臭小子!」與生俱來的競爭個性,讓元梅不可能將非到手的東西,白白拱手讓人。

  老頭子知道說不過元梅,只好再舉手替她喊道:「四百兩!」

  四百兩這三個字再次掀起另一波高潮,驚嘆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將目光朝老頭子方向投射過來,不敢相信這穿得一身寒酸的老頭子,能出得起如此高價。

  聽到四百兩的聲音出現,叫賣會場的另一端,立刻又有人出聲加碼。「五百兩!」

  不消說,又是那位潘公子所為,他今天似乎和元梅槓上了,只要元梅一出價,他一定再出高價,非要爭到不可。

  「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能買到這位姑娘,可說是能幫你祖業興旺,運途亨通啊!」叫賣者高興得對著這為潘公子又吹又捧,就連在竹波身後的四個女人,也不禁露出笑容,彼此對看著。

  這輸人不輸陣,就算不是為了竹波,也要為了潛藏在內心裡頭的那股不願服輸的個性,她也要卯上他,跟他拚了。

  「好,你本錢雄厚,我就來看看,一個小小的地主,究竟能有多大能耐。」她氣得抓住老頭子的衣領道:「再給我喊,喊……」

  「喊多少啊?」

  「嗯……就喊……就喊一千兩!」

  「一千兩?」老頭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

  「沒錯,就是一千兩。」

  老頭被元梅那凌厲的目光給嚇得說不出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豈知這邊一千兩才剛喊完,所有人的驚叫聲還未絕於耳之際,那一頭已經有人下甘示弱,揚聲高喊,

  「一千五百兩!」

  好哇,孰可忍孰不可忍,這傢伙擺明就是要跟她作對,從剛開始做生意的第一天,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搶輸」這兩個字,要她眼睜睜看她想要的東西從她面前被拿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要玩就陪你玩大一點,你再喊,給我喊三……唔唔唔……」不知打哪跑出來的一隻大手,從她後方突然伸到前頭來,並且一把將她的嘴給摀住,讓她連吭氣都發不出來。

  「老先生,你不用幫她喊了,我弟弟他頭腦有問題,看到這種拍賣女婢的場合都會忍不住叫人替他喊,其實他根本連一毛錢也沒有。」頭上戴著一頂掩飾臉孔的竹斗笠,杜乘風語氣乎和,笑著對老頭子說。

  「我就曉得這小鬼一定有問題,沒事胡亂開價,去,我真是碰到瘋子!」

  「唔唔唔……」陸元梅亟欲想解釋,但杜乘風一手摀住她的嘴,另一隻手將她整個身子圈住,鎖得死緊。

  「真是對不起,我一定好好將他關在家裡,別讓他再出來亂跑。」

  老頭子啐了一口,便搖搖頭擺擺手,了無興趣地走了開來:

  「唔唔唔……」

  「別再叫了,現在不是救竹波的時候,你要真把竹波給買下來,麻煩才是真的大了。」他貼在她耳際說著,要她別打草驚蛇,自掘墳墓。

  陸元梅哪會相信他的話,還不停瞪著大眼看他,她真想多長一張嘴,可以一口將他高挺的鼻子給咬下來。

  「唔唔唔……」她死命搖頭,就是非要討回這口氣不可。

  這時,台上喊出最後決定性的一聲。

  「這一千五百兩還有沒有要加的,還有沒有,最後一聲,要是沒有的話,就以一千五百兩成交,由這位公子標得。」

  鑼聲清亮地響起,鏘鏘鏘的為這次成功的拍賣,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好了,拍賣會結束,你再喊也沒用了!」看到態勢已明,杜乘風這才將手從她的嘴上放下下來。

  「杜乘風,你……」

  「噓,小聲點,咱們到別的地方再談,這裡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拉著她,一心只想將地帶離這危險地方。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喂……你……你在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呀!」

  杜乘風見她冥頑不靈,索性將她一把扛往肩上,迅速遠離這是非之地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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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杜乘風,你在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被當做小山豬扛在肩上的元梅,不停搖晃著四肢,就是希望能趕緊從這男人的肩上下來,可是她越是掙扎,杜乘風越是不放她下來。

  「如果你不想要我當街打你的屁股,你最好乖乖把嘴給我閉起來。」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杜乘風,你敢!」她對著他的後腦勺瞪了一眼。

  「梅兒,你應該很瞭解我敢不敢!」他沒有發出任何咆哮的字眼,但那聲音不怒自威,更是讓人不敢隨意造次。

  她確實相信他敢,這男人臉皮厚到連炮火也轟不透,還有什麼好不敢的呢?

  「杜乘風,你到底想怎樣?」她實在是黔驢技窮了,不管她怎麼跟他鬥,怎麼躲他、閃他,最後一碰到他,就只有乖乖認命聽話的份。

  「跟我回杭州,嫁給我杜乘風當妻子,替我管好進園的帳,就這麼簡單。」他雙手壓著她的小腿肚,在她還沒好好回答之前,沒有讓她下來的打算。

  「你想得美,你們進園的帳關我什麼事,我幹什……喂,杜乘風,你的手給我放在哪裡?」

  「你要再這樣大聲嚷嚷,到時候丟臉沒面子的人是你!」他輕輕地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警惕。

  「我要大聲嚷嚷還怕你不成?你這無賴、王八蛋、討厭鬼……」罵到一半,突然間杜乘風就這麼聽話地將她給放了下來。

  咦?他怎麼那麼好心真把她給放了下來。元梅頓感好奇,原來這傢伙還真怕人罵!

  「想不到你還會怕人罵呀……」當她說到一半時,發現這地方好像是個菜市場,熙來攘往的人群都被她剛剛那像是瘋婆子般的叫罵聲給吸引住,全都將目光朝她身上投了過來。

  「繼續呀!」杜乘風雙手交叉在胸前,禮貌地請她繼續發表高論。

  「我這……」她左看看、右瞧瞧,那殺豬的老伯在看她,賣菜的婆子也在看她,就連賣糖葫蘆的小哥也瞪大眼猛盯著她,成了萬人矚目的她,哪裡還敢表現出飛揚跋扈的嘴瞼。「走……走了啦!」

  「不罵了?」

  「我……我們能不能先離開這裡?」她擠著笑,一邊對著杜乘風咬牙切齒,一邊還得對週遭的百姓強顏歡笑。

  「行,不過你要過來,挽著我一起走。」抓到機會,他得好好把握。

  「你……你別得寸進尺……」

  「我的寸呢?我連寸都得不到,哪來的尺?」

  元梅一急,打算轉頭就走。「你不走我走,你就慢慢地站到天黑吧!」

  「你要是走了,我很怕你身上沒了盤纏,該怎麼走啊?」他倒是氣定神閒,悠閒自在。

  元梅心一驚,忙在身上摸來找去,這可惡的傢伙,一定是在扛起她時,順手牽羊將她的荷包給扒走。

  「杜……杜乘風,把錢還我!」

  「可以,那你就走過來,帶著幸福甜蜜的笑容,挽著我一起走。」他把她的荷包放在手掌心捧著要著,被動地等她決定。

  「幸福甜蜜的笑?我……我不會!」

  「你會的,三年多前,咱們不也是這樣到靈隱寺去,你挽著我的手,來到飛來峰前,從青林洞到法雲弄這條路上,我記得你邊走邊笑著,那時你散發出來的笑,就是幸福甜蜜的笑。」他記億猶新,與元梅過住的點點滴滴,他長憶心頭。

  這段話連帶地也勾起元梅那段青澀但甜蜜的往事,那時兩人經常往返蘇、杭兩地,遊遍兩地的秀麗名勝,諸如杭州的西湖、靈隱寺、飛英塔,坐著畫舫游富春江,以及在蘇州的四大名園、寒山寺、游太湖,太多太多的回憶,如今全都浮現腦海,讓她久久難以忘懷。

  「好,不過我告訴你,只能走到前頭的字畫鋪,多一步也不行。」

  「可以。」有總比沒有來得好,至少,兩人的關係可以再向前跨進一步。

  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元梅當然不好反悔,當她一想到要走到他的身邊,像以前一樣挽著他的手時,一股甜甜的感覺湧了上來,浸得她心頭一陣暖和,心也跟著狂跳了起來。

  她越走到他面前,那種既期待又彆扭的矛盾情結,讓她小小的手心,不停冒著冷汗,她一直在思索著,為什麼杜乘風能把兩人之間的往事,記得這樣清楚,他是真的還愛著她,還是只想滿足個人的成就,看她臣服於他呢?

  看他那張俊臉又在若有似無的笑,她又猶豫了,當她停下腳步,再度抬起頭來看他時,突然間……

  她發現他的表情由笑轉為震駭,俊美的五宮也出現明顯的變化,那是一張撕心裂肺、猙獰痛苦的表情,瞳孔也在瞬間放大起來……

  接著,市集間便出現一片混亂,一匹快馬沖上前來,將往來行人嚇得兩旁逃竄,一名黑衣女子坐在上頭,飛快地來到兩人跟前,目露凶光,語氣森冷地說道:「這只是給你一點教訓,警告你別再多管閒事!」

  說完,她又惡狠狠地看了元梅一眼。「你也一樣,最好別再跟宗千鶴有任何瓜葛,否則下場就跟他一樣。」

  一記馬蹄飛揚,只見黑衣女子丟了兩句話後,便又匆匆離去。

  「你怎麼了,你……你沒事吧?」她快嚇死了,這黑衣女人丟下那句什麼「下場」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沒什麼事,你答應我,要……要挽著我的手走,那快點呀!」他說這話怎麼唇巨發白,連臉上的血色,也像是一點一滴被抽去。

  「你……你真的沒事?」她幾乎不相信他說的話。

  「真……真的,快點挽著我的手,還有……我要看到你幸福甜蜜……的笑。」他咬著牙,臉部開始出現陣陣抽搐。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只好照他的話,來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走著。

  只見杜乘風每走一步,臉上的表情便出現極端的痛楚,就連腳步也虛浮搖晃,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你……你笑給……給我看看,好不好?」他額上的汗不停流著,眼神開始出現模糊。

  元梅整個人全慌了,誰能告訴她,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間一切都變了

  就在她牽強地揚起一抹笑時,杜乘風彷彿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她身上跌撲上去,她勉強地撐起他,赫然發現,在他的頸椎處,有一根細長的銀針,正深深地插在上頭,怪不得他會出現反常的現象。

  「誰……誰來幫忙啊!」元梅抱著杜乘風逐漸發冷的身軀,不停地喊著,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她不希望他死,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中毒了!

  一種流傳在瑤族裡的古老神秘劇毒,其毒素最大的成份,是一種罕見的野生紅蠍。

  這種紅蠍的毒性,比起一般的黑蠍還要毒上數倍,一旦被螫上,若不及時找到解藥,即使能以針灸或打穴方式,暫時避免毒液回流到心臟,但時間一長,也會造成四肢癱瘓,嘴歪眼斜,終生無法說出話來。

  她先以打穴方式,阻止毒性向腦部蔓延,接著再封住風池、天住、隔俞等幾個重要穴位,讓帶毒性的血液,能以最慢的速度流向心臟,但這只是暫時性地保住他的性命,根本之道,還是要找出解藥,才能真正救回杜乘風的一條命。

  所幸在路人的幫助下,來到位於西大街口百年藥草大鋪,店舖主人的祖父,同樣在昆明懸壺濟世已有三十年時間,可說是西南一帶,赫赫有名的一代老神醫夏逢春。

  然而這位老神醫遇到這樣的疑難雜症,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斗大的汗珠將他的鏡片蒙上一層白霧,鎖緊的眉頭依舊不見任何鬆開跡象。

  「這毒性來得猛呀,連我下的針也全變黑了。」夏逢春從杜乘風的身上起針後,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神醫,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不管用多昂貴的藥,我都在所不惜。」元梅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以往的自信,取而代之的是嚴重的恐懼與不安。

  「姑娘,問題不在於藥材昂貴與否,而是這種蠍毒,不是靠藥性就能控制得住的。」夏逢春很仔細地把問題的癥結點說給元梅聽。

  「你們藥鋪開得這麼大,又是西南第一藥材的輸出站,你跟我說……你這裡沒有解毒的藥,你……你這能騙得了誰呀?」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早已熱淚盈眶,枯稿的雙目,看不到舊有的神采。「你不要騙我,你千萬別騙我,我不准他死!」

  「姑娘,我只能盡力救治他,這種難解的奇毒,若沒下毒者的親自獨門解藥,我看……光靠針灸延緩他的毒性蔓延,可說是有限啊!」夏逢春一臉無奈,難得出現束手無策的表情。

  「有限……你說的有限是什麼意思?」

  「七天之內,毒性就會衝開下針的穴位,一旦毒血流入心臟,到時傷患將會七孔流血,暴斃而亡。」醫者醫心,夏逢春本來是不怎麼想說,但這件事迫在眉睫,他倒是希望元梅能及早做打算。

  「暴……暴斃而亡……」她整個人全癱掉,雙目無神地不知該看向何方。

  腳步虛浮地走到杜乘風身邊,躺在床楊上的他,看起來是如此安詳,那張老是帶著得意自信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有的只剩蒼白的瞼孔,及泛著毫無血色的薄唇。

  七天!

  他的生命只能燃燒最後七天,七天過後,要是再沒有獨門解藥,那乘風他,他就……

  天啊,她不敢再往下想,這是多麼可怕的期待,她從沒想過,有天失去他後,她的生活,將會是轉變成什麼樣,沒有人再與她競爭,而她的好勝心,也相對地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姑娘,這幾天老朽會努力調配阻止毒性蔓延的解藥,只希望這一切能對他有所幫助。」夏逢春不敢打包票,也只能為元梅注入一些些的希望,讓她能有勇氣,渡過往後這七天的時間。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昆明的氣候,總是瞬息萬變,特別是在端午前後,更是梅雨紛紛、細雨不斷。

  連下了兩天雨,將窗外的扶桑與杜鵑,洗滌得更加嬌豔,但窗外是冷的,窗內也是冷的,死寂的氛圍,始終籠罩著這一方小小的斗室。

  夏逢春的獨生孫女夏鴛兒,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娃,長得胖胖甜甜,紅通通的柿子臉,配上圓滾滾的身材,加上一顆慈悲的好心腸,是個人見人愛的小菩薩。

  自從杜乘風住進來之後,她就陪著元梅,看頭顧尾的,給予最適當的協助,她和元梅一樣,同樣擔心杜乘風的安危,不過她年紀尚幼,熬了一天的夜下來,早就已是呵欠連連,有時撐不住就在一旁打起盹來,這點看在元梅的眼中,對她的心意,真有說不出的感激。

  窗外的雨依舊滴答滴答落個不停,叫人心煩不已,緊跟著傍晚又起風,更叫人莫名竄起一股寒意。

  在這樣的環境下,又看著杜乘風那張蒼白平靜的臉,更是叫她茫然若失,這是她活到這把歲數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樣手足無措。

  那個黑衣女子好狠呀,竟然用這種泯滅人性的劇毒,究竟他跟她有著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要如此這般致他於死地,她猜不透也摸不著。

  加上這個男人,被暗針傷了也無動於哀,還嬉皮笑臉地跟她逗樂,直到毒性真的開始蔓延開來,才支撐不住而倒了下來,他好傻,傻得令人想把他抓起來好好罵一頓。

  她的手一刻也不離地緊抓著他,那手曾幾何時,竟也變得好冰好冰,甚至冰到發青,她除了不停搓揉外,還放在自己的頰邊,賜予溫暖,熱淚滑過他的指縫,但融不開他身上的寒冰,那股寒氣,依舊沒有一絲回暖的跡象……

  「杜乘風,你不能這樣就走,我沒贏你一次之前,你都不能死,你不是很神通廣大,為什麼這次你一點反應也沒有,你快點起來,聽見沒有……」她聲嘶力竭喊著,但床上的男人,除了以綿密的呼吸聲回應她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四周,除了窗外的雨滴聲外,就是一陣一陣的風聲,燭火忽明忽滅,像是杜乘風此時的宿命,如風中殘燭,隨時有熄滅的可能。

  「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不跟你鬥了,我發誓,我再也不跟你鬥了……」從最初的哭喊,到此時的妥協,元梅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她什麼都不再多想,只要他能醒過來,做什麼她都願意……

  這時,窗外雨勢暫歇,一道圓滾滾的身影緩緩踏進屋內。

  鴛兒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動作謹慎地來到元梅身邊,肥嫩嫩的小手輕輕地將飯菜放妥,接著又躡手躡腳來到元梅身後,將頭一采,偷偷地看著那一動也不動的人,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陸姊,該用晚膳了!」她發現到她雙眼直楞楞地一動也不動,才確定她是醒著的。

  元梅一點反應也沒有,一雙帶著血絲的眸子,依舊無神地望著。

  「陸……陸姊,晚膳給你端來了,你……趕緊先吃了吧!」她鼓起勇氣,大膽地趨前一問。

  「我不餓,你替我端出去吧!」她連頭也沒抬一下,甚至連回答鴛兒的意願也不高。

  「不行啦,這兩三天你幾乎沒吃到什麼東西,爺爺說你要再不吃點東西,到時候杜大哥治好了,你反而累倒那就不好了。」她實在沒辦法再看元梅這樣下去了,哪有人可以這樣整整兩天不眠不休,鐵打的身子也會撐不住的。

  鴛兒說的這句話,忍不住讓元梅喃喃自語,念了起來。「治好?能治得好嗎?如果真能治得好,我累倒了又有什麼關係……」

  「陸姊,你不要老是這麼悲觀,爺爺只是說很難治,也沒說治不好啊,以前也有好多病人本來都治不好,爺爺就會寫在本子上,等到有時候蘭姊一來,爺爺就會把這本子拿出來給蘭姊看,經過蘭姊一指點,下次爺爺再碰到這種病,就會治了耶!」鴛兒說得興高采烈,當她特別說到蘭姊時,臉上那愉悅的神情,更是飛上了天去。

  元梅的注意。

  「鴛兒,你說的蘭姊,指的是什麼人呢?」她目光專注,戰戰兢兢地等待鴛兒接下來的回答。

  「她住在安徽黃山的太平城,每年總有兩回來咱們昆明採購藥草,她總是說爺爺這兒的藥草又好又實在,還說爺爺烘焙乾燥的技術一流……」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我是在問你,你口中的蘭姊是不是姓陸,叫陸探蘭?」她突然問大叫出聲,使得鴛兒的小肥臉上溢滿驚慌。

  「是呀,你怎麼知道,你認識她嗎?她真是個好姊姊,你說對不對?」鴛兒喜不自勝,還高興地拍手跳了起來,砰砰砰聲音,就像在拆房子一樣。

  「你安靜點,告訴我,她什麼時候會來昆明,你說每年有兩回,都是在什麼時候?」她拉住情緒過度激動的鴛兒,屏氣凝神,等她回答。

  「好像是……」她若有所思,小柿子頭左搖右晃的。

  元梅整顆心就像要爆開似的,兩隻手緊張得頻頻出汗。

  「好像是……」她又把頭兒一偏,小圓臉上滿是思索。

  「到底她都是在每年什麼時候來的?你快說啊!」

  「是……」她臉上笑容一堆,緊接著便急轉直下,說道:「嘻嘻,我忘了!」

  「什麼,你忘了,這……」她暫時不與鴛兒強辯太多,匆匆交代她一句話後,便疾步如風地朝外頭而去。「你先替我照顧一下,我馬上回來。」

  「陸姊……你到哪去呀?你……」看著床上還生死未卜的杜乘風,她急雖急,但只能乖乖等著,半步也不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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