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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七修羅系列之三—愛哭小嫁娘】[未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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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12 08:35: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x5784137 於 2013-10-26 20:23 編輯

一個陌生人,她已經嫁給一個陌生人了!

從沒見過面,連名字都不太記得的陌生男人,她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了,

現在後悔大概來不及了吧?嗚嗚嗚,她真的不想嫁人呀!

不是不想嫁給他,而是不想嫁給任何人,

她只想留在家裡,讓爹娘、讓大哥養一輩子,可是……可是……

她不能不嫁,為了娘,她也不能反悔。

可是,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陌生的丈夫,陌生的公公、婆婆,陌生的小叔、小姑,

對於她的膽小愛哭,他們會如何看待?要是他們很生氣又討厭,她該怎麼辦?

愈想愈擔憂、愈想愈惶恐,於是她的淚水也愈掉愈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就在這時……

她的紅羅巾被掀開了,有人在她前頭蹲下,輕輕扶起她的臉兒,

然後就在她的視線觸及眼前人的那一瞬間,她忘了害怕,還情不自禁的笑開了,

她幹嘛笑?他……是她的夫君嗎?她有可能喜歡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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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12 08:42:12 |只看該作者
序曲

  「一定要?」

  「要!」

  「非要不可?」

  「要!」

  「不再考慮?」

  「不!」

  「不能商量?」

  「不!」

  「可是人家捨不得嘛!」

  「少裝可愛,快給我出發!」

  「老爹,你好奸詐!」

  「明明是自己的女兒,原就該由你這親爹送她出閣,怎麼地反叫我送?」

  「她己過繼給你外公家,姓香,不姓獨孤,又是你們七兄弟姐妹之一,由你這做大哥的送他出閣,我哪裡錯了?」

  「老天,你是說我不只要送這一個妹妹出閣還得送另一個妹妹出閣?」

  「正是!」

  「沒天良的老爹,竟然要我親手送兩個寶貝妹妹出閣?」

  「對極了!」

  「我要去撞頭!」

  「這就要撞頭?那改明兒個你要送寶貝女兒出閣時,你不就得去跳天池了?」

  「……」

  「回來,話還沒有說完,你想溜到哪裡去?」

  「我要先去警告我老婆,不許再生女兒了!」

  「胡說,生男生女天註定,哪能由得了你!」

  「那將來我要陪我女兒嫁到夫家去!」

  「……」

  「該死的老爹,你可知身為人父的我,此刻的心情是多麼的淒然悲愴,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老爹你不同情我一下也就罷了,竟敢嘲笑我,還笑得這麼誇張!」

  「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比我……比我還可笑!」

  「這個青就免了吧!」

  「咳咳,別再囉嗦了,無論你願不願意都得去!」

  「可惡,就算娘跟他們方家早訂有婚約,可也是他們方家先毀婚娶了別人,娘何苦再跟他們另訂婚約?」

  「因為當年你外婆帶你娘逃命之前,就跟方家約定好了,你娘一滿十六歲,就會送她到方家完婚,倘若沒有,即是她們已被殺害,方家自可另行結親,但你娘直至十八歲才藝成出師,也已超過約定時間,認真說起來,該說是你娘先毀婚的……」

  「可是娘她……」

  「我知道,其實這反倒合了你娘自個兒的心意!她並不想嫁到方家去,不過她也不願壞了你外婆的承諾,因此才會跟對方訂下另一樁婚約,並許下同樣的承諾!女兒一滿十六歲就送過去成親……」

  「嗯嗯,不是我在說啦,可娘這麼做不也很自私嗎?」

  「別這麼說,你大姊、二姊、大妹、二妹都在滿十六歲之前就有了意中人,你娘不也都沒勉強她們……」

  「但……」

  「這回也是你小妹孝順,瞭解你娘的為難,不想再看到你娘成天愁眉苦臉、哀聲歎氣,才會自願嫁到方家去,並沒有人逼她,甚至沒有人問過她……」

  「雪菱不反對的話,我也可以自願嫁過去呀!」

  「……」

  「怎麼?我不行嗎?」

  「當然行,先把你下面那些礙事的玩意兒切掉就行!」

  「那怎麼成,我老婆會哭死的!」

  「不成就少在這邊耍嘴皮子!」

  「叫娘再生一個送過去做童養媳好了,那我就不會捨不得了。」

  「閉嘴!」

  「不然怎麼辦?我捨不得小妹呀!」

  「是她自願的嘛!況且,也只有她滿十六歲了還沒有中意過誰……」

  「會有才怪,她膽子那麼小,頂多只有兩粒芝麻籽兒那麼大,一見生人就燥紅了臉兒,能躲就躲,沒得躲就低頭裝沒看見,人家眼珠子瞪大一點,她的淚水就璞璞噗往下掉,告訴你,黃河就是被她的淚水淹到決堤的,哼哼哼!要靠她自個看中意,別等了,下輩子再說吧……」

  「所以啦,這樁婚事不正好合她嗎?」

  「扯蛋,要她嫁到千山萬裡遠,黃土碉堡,極遠的關城,還是個風窩子,春天沙塵暴,夏天也暖和不到哪裡去,秋天是還好,但冬天再沒有比那裡更冷的了,不僅生活辛苦,想回個娘家都不容易,哪裡合了?」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領朝廷的薪餉就得聽從朝廷的命令,朝廷要你上哪裡去守城,你就得乖乖上哪裡去守城,哪有你置喙的餘地。」

  「真是見鬼了,同樣是毀婚的後遺症,娘跟四嬸的麻煩怎地相差那麼多?」

  「不同人啊!」

  「再毀一次婚不成嗎?」

  「成,只要你娘同意。」

  「饒了我吧,誰敢跟她提呀,一個不小心惹得山洪爆發可怎麼辦?」

  「集堤堵水防洪呀!」

  「好,我就先拿老爹你這塊人肉去堵!」

  「嗯嗯嗯,這就對了,也只有我才堵得住你老娘的洪水!」

  「……」

  「你在幹什麼?」

  「嘔吐!」

  「真體貼,老婆懷孕,你還替她害喜!」

  「對,我這場喜起碼得害上三年五載,請老爹三年五載後再來跟我提這件事,屆時我再考慮考慮何時送小妹出閣最合適……慢著,老爹,請問你這只腳是想幹什麼?」

  「想一腳把你賜到天山那頭去!」

  「不必,我也很孝順,毋須勞煩到老爹偉大的狗腿,兒子我自個兒爬過去就行了。」

  「你到底想如何?」

  「不想如何,只想再問老爹一句,若是方家不能好好對待小妹呢?」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那一身武功雖說是你們七兄弟姊妹之中最差的一個,可一走出去,武林中又有誰及得上她?」

  「一個也沒有。」

  「那就是啦,尤其是她那哭功,跟你娘一樣,堪稱武林第一、天下無雙,保證三兩下就哭死千軍萬馬!更何況方家雖是武將出身,能動刀劍也能耍槍棍,但其實並不懂武,她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來,就算對方塊頭有她十倍大也頂不住,你還怕她保護不了自己?」

  「哈!哈!哈!老爹,你這笑話還真好笑!」

  「哪裡好笑了?」

  「沒錯,小妹的確是有一身江湖上鮮有人能敵的武功,少林掌門都不一定打得過她,但她壓根根不敢使出來呀!」

  「呃,這個嘛……」

  「對吧、對吧,打從九歲那年,她不小心打斷村子裡那個最愛欺負她的鼻涕小鬼的手臂之後。她就再也不敢使出半點武功來了,好像她從沒學過武似的,就算有人要強暴她,我看她也只會嗚嗚咽咽掉鹽水,兩腳發軟、猛打哆嗦,搞不好連逃命都忘了,請問老爹你要她如何保護自己?用眼淚淹死對方?」

  「要真急了,她會使出武功來的。」

  「爹能保證?」

  「她會的。」

  「少說廢話,爹敢保證?」

  「……「

  「哼哼哼!既然爹不敢保證,那就請爹別讓小妹嫁到方家去!」

  「……好吧,我並不想提,是你逼我非提不可的。」

  「提什麼?」

  「你娘做錯了一件事,你沒忘記吧?」

  「……」

  「很好,你沒忘,雖然你娘打死不承認她做錯了,但大家都心裡有數,她是錯了,要沒出什麼事是最好,但若真出了事,墜兒便得代替你娘去承擔這個責任,因為過繼給香家的是她,所以你娘原就希望嫁到方家去的是墜兒……」

  「但……」

  「別說,你要跟你娘說一樣的話,我會馬上跟你斷絕關係,再也不認你是我的兒子了!」

  「……」

  「無論如何,你娘是做錯了。她可以裝作沒事,我卻不能,所以,我不能不同意讓墜兒嫁到方家去,除非我能肯定不會出事,但我不能……」

  「那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個……」

  「胡來,如今那人的身分不同了,你想替悠然村惹來滔天大禍嗎?」

  「……」

  「總之,既然墜兒自個兒都同意了,我就不能不讓她嫁,這是為了你娘,你該懂。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

  可惡的娘,又不是沒殺過人,為何當年就下不了手殺那個罪魁禍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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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方鍈最愛耍長槍。

  雖然他爹、弟弟和四個姊妹都慣使刀和劍,偏他就是愛耍長槍,而且非得一丈三尺長的長槍不可。

  為什麼呢?

  因為他生平最仰慕的就是宋朝那位無敵大將軍--楊業,楊老將軍耍的就是丈三尺長的楊家槍,還耍出了驚天撼地、可歌可泣的豐功偉業,方鍈是既崇拜又仰慕,恨不得出生在當時當刻,才有機會跟隨那位驍勇善戰的無敵英雄搏殺陷陣,開一場又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事,以流傳子孫萬世,供千秋萬載頌揚。

  瞧,多麼光輝燦爛的遠景!

  可惜的是,一切純屬幻想,方鍈並非生存於那個偉大的時代,而是當下這時這刻,害他英雄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左手抹眼淚、右手擦鼻涕,夜裡躲在被窩裡感嘆生不逢時。

  見鬼的英雄,那只不過是個差勁的藉口罷了!

  方瑞!方鍈的弟弟對於這點再清楚不過了,事實是,方鍈根本不適於軍旅生活,不是他吃不了苦,而是他的個性不對。

  自古以來,武將最容易受到文官的掣肘、打擊與陷害,不是抑鬱不得志,就是莫名其妙惹來殺身之禍,運氣再不好,還得背著一支超級無敵大黑鍋被砍頭,冤死又被批鬥,遺臭萬萬年,大家一起來罵個痛快吧!

  而方鍈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拘束在軍規紀律之中,也受不了得對看不起的人卑躬屈膝,更受不了必須毫無質疑的盲從上司的命令,心裡頭疑問一生,嘴巴馬上僻哩啪啦爆出來,要是再多來點不服氣,看著好了,管你是天皇老子或王母娘娘,他當場就批得人家難堪到不行,萬花筒掛到臉上去了。

  像方鍈這種個性,若非是在自己老爹的軍隊裡,腦袋早就搬好幾十次家了,這輩子不夠砍,下輩子再出世,乾脆腦袋、身體分開生出來,省得劊子手還得費神再砍他好幾次腦袋。

  就連他這個弟弟都替大哥掩護過好幾回了昵!

  眼瞅著跟前的人,方瑞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了,他愈來愈懷疑,到底誰才是大哥?

  方鍈?

  還是他?

  「一個時辰前就開始找你,現在才冒出來,大哥,你到底又混到哪裡去了?」

  「誰混了,我去幫忙修邊牆呀!」漫不經心的語氣,無辜的表情。「怎麼?找大哥我有事?」

  「廢話,沒事我幹嘛找你!」方瑞沒好氣地說。

  「啥事?」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不過爹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下個月你就得成親了。」

  成親?

  某人立刻驚恐的連退好幾大步,咻一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大沱烏雲,恰恰好覆蓋在他的頭頂上,不但遮住了半邊天,還轟隆隆的打雷又閃電,劈得他臉冒黑煙。

  「成親?不是……」

  方瑞舉起手來擺出噤聲的手勢,他太瞭解自己的哥哥了,大哥會抗議些什麼他清楚得很,也早就準備好答案了。

  「我知道、我知道,二十多年了,對方一直沒有任何消息,連爹都以為對方又反悔了,沒想到三個月前,香家卻突然跑來說要履行婚約了,而爹也不想毀婚,所以啦,你不娶要由誰來娶?」

  「你也……」

  「喂喂喂,別想賴給我喔,大哥!」雙臂在胸前擺了個大叉叉,方瑞又氣又好笑的大聲抗議。

  「倘若你已成過親,現在要我娶香家小姐我沒話說,但媒婆來提過好幾回親,你都不肯答應,那你是老大,當然要由你來娶香家小姐嘍!」

  「還有……」

  「少在那邊鬼扯,」方瑞嗤之以鼻的翻了一下眼。「人家是跟我們方家訂親,又不是跟趙家訂親,什麼道理要表哥娶人家?」

  「可是……」

  「對啦、對啦!」方瑞嘆著氣。「香家雖也是武將之後,但如今已成為平平凡凡的莊稼人,香家小姐絕不可能懂得上陣打仗那種事,更別提耍刀弄劍,多半隻會拿鐮刀割稻禾、舉菜刀切肉片,這確實不合咱們方家娶媳、招婿的基本條件……」

  「我也……」

  「我瞭解、我瞭解,」方瑞一邊說一邊點頭表示他是真的瞭解,不只是說說而己。「特別是大哥你,我知道大哥一直希望能娶個可以和你一起上陣殺敵的老婆,最好是像穆桂英那種英勇威武、不讓鬚眉的男人婆,不,巾國英雄,但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誰讓爺爺當年跟人空訂下了親事,我也沒轍啊!」

  「那就……」

  「想都別想!」方瑞搖著手指頭。「爹說咱們方家不做那種食言背信的事,想退婚,大哥你自個兒去吊頭吧!」

  「……」

  「好好好,別哭了,大哥,反正你遲早總要成親的嘛!」硬把笑聲往肚子裡退回去,方瑞溫聲安撫大哥,可惜不能拍拍大哥的腦袋瓜子,不然大哥一定會很友愛的反拍回來。而且一掌不拍掉他的腦袋,「就算不是穆桂英,討個溫馴的小媳婦也不錯呀,雖然……雖然……」

  「別瞪我,大哥」方瑞趕緊退後兩步,躲開暴風雨。「我不是想瞞著什麼,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聽說……呃,聽說未來的大嫂子超級膽小又特別愛哭,稍微一個風吹草動就會嚇得她變耗子躲進地洞裡去,可能三年五載都不敢出來,所以說,大哥你最好小心一點,千萬不要在新婚夜就嚇死她!」

  「……」

  「大哥你要昏倒了嗎?請稍候,待為弟我先拖張凳子來,免得你撞破腦袋!」

  方瑞真的轉身去搬凳子,不過他一回過頭來,方鍈早已不見人影了,多半龜縮到哪裡去怨天怨地了。

  他不禁失笑,搖搖頭,他知道大哥並不是真的生氣了,只是很無奈。

  話又說回來,如果未來的大嫂果真是那麼膽小如鼠的話,大概也只有大哥才不會嚇著她,因為……

 ***

  邊牆九鎮之中,大同被稱為北方鎖鑰。可想見其重要性,長達幾百裡的防線,先後設置了十五個衛所和五百多個城堡,還有十萬雄兵長期駐守,真可謂城堡林立,烽火相望,是防衛京城和遮罩中原的戰略要地。

  獨孤笑愚就是要護送寶貝妹妹香墜兒到大同成親。

  「小妹,現在還來得及收回這個餿主意喲!」

  「怎麼可能嘛,明兒就到大同了耶!」

  「只要尚未拜堂就還來得及!」

  香墜兒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打從出發開始,大哥就不斷在她耳邊碎碎念。

  騎馬走在花轎旁念,休息用膳時坐在她身邊念,過夜打尖時更是要念!譬如現在,念到她開始昏頭,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勸她改變嫁到方家去的決定。

  「嫁給咱們村子裡的人不好嗎?」獨孤笑愚苦口婆心的繼續揮霍口水。

  「可是……」香墜兒為難的遲疑道。「村子裡的人都太熟了,一想到要嫁給他們,人家覺得好彆扭嘛!」

  「我就不信嫁個陌生人會比嫁熟人好!」獨孤笑愚懊惱地咕噥。

  「大嫂嫁給大哥不好嗎?」香墜兒眨著水汪汪的眸子反問。

  獨孤笑愚室了一下,「是你大嫂運氣好!」他強辯。

  香墜兒笑了。「說不定我的運氣也很好呀!」

  「才怪!上回我去通知方家可以成親了,順便私底下探聽一下那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結果……」獨孤笑愚不屑地哼了一聲。「竟是個沒用的傢伙,成天遊手好閒到處混,他弟弟還比他有出息呢!」

  「大哥沒見過他嗎?」

  「爹不許我見。」

  「為什麼?」

  獨孤笑愚聳聳肩。「爹說我見了他,肯定會先一掌劈死他再說,這麼一來,你就不用嫁給他!」

  香墜兒失笑。「大哥不會吧?」

  獨孤笑愚沒吭聲,只是斜眼睨著她,這表示有八成會。

  香墜兒的笑容頓時僵成大理石雕刻半成品,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後,她才呐呐道:「呃,我想大哥還是不要見他比較好。」

  獨孤笑愚深深注視她好半晌。

  「小妹,老實告訴大哥,你不會只是為了娘才答應嫁過去的吧?」

  「當然不是!」一刻也沒猶豫,香墜兒的回答快得有點可疑。「人家早晚總是要嫁人的嘛,不如就嫁到方家去,省得將來大家還得替我操心要嫁給誰才好。」

  「那簡單,要是你沒中意上誰,大哥養你一輩子,你就不用嫁了!」

  「可是,大哥,人家……」雙頰赧然,香墜兒害羞地低頭扭絞著手絹兒。「人家也想要抱抱自己的孩子嘛!」

  獨孤笑愚呆了一下,繼而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那就依你了,不過大哥要你發誓,嫁到方家去,若是有任何人對你不好,或者日子過得不開心。你一定要立刻通知大哥,嗯?」

  「我發誓!」

  「好,那你睡吧!」

  獨孤笑愚嘆息著離去,房門靜靜闔上,又過了好半天,確定獨孤笑愚已回到他的房裡之後,香墜兒才敢容許自己臉上的笑容消失。

  嗚嗚嗚,她也不想嫁啊。但為了娘,她不能不嫁呀!
  ***
  
  「你們……」
  
  「閉嘴,一輩子就這麼一次,麻煩你乖乖的穿上這新郎服不行嗎?」方鍈的大姊方蘭。
  
  「拜託你不要亂動,讓我替你梳髮髻好不好?」大妹方翠。
  
  「請坐,大哥,我替你穿靴。」二妹方虹。
  
  「大哥,娘要我來跟你說,拜過堂之後她不會讓任何人去鬧洞房,大哥安心招呼未來的大嫂即可,千萬別把人家給嚇著了。大嫂的大哥一再又一再交代,大嫂可是很膽小、非常膽小、十分膽小、超級膽小的喔!」小妹方燕。
  
  「……」某人。
  
  「唉,說到這也真教人洩氣,」方蘭低低嘟嚷。「咱們方家可是將門世家,娶個媳婦兒竟是個不懂耍刀弄劍又膽小如鼠的小娘子,真叫丟臉!」
  
  「沒辦法,這是大哥尚未出世前就訂下的親事呀!」方翠嘆氣。
  
  「更窩囊的是,大嫂明明比我小,我還是得叫她大嫂!」方虹不甘心的嘀咕。
  
  「我倒很好奇大嫂究竟有多膽小,不會見了小蟲子也怕怕吧?」方燕喃喃道。大家面面相覷,繼而同時翻白眼。
  
  「最好不是,否則……」
  
  「快到了!快到了!」方瑞突然滿頭大汗的撞進來,「送親隊伍就快到了,已經在城外了,大哥你準備好了沒有?如果還沒好,拜託你動作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話說完,人又跑出去了。
  
  於是,大家開始手忙腳亂起來了。
  
  除了主角,他的身體已經不是他的了,傀儡似的被姊妹們七手八腳一起拉過來、扯過去,根本沒辦法自主,他開始擔心,待會兒他的身體是不是會頭手腳被四分五裂的扯開來?
  
  「別動、別動,頭髮還沒梳好呀!」頭。
  
  「等等、等等,衣裳也還沒穿好!」手。
  
  「還有一隻靴子!」腳。
  
  快了!快了!他就快屍骨不全了!
  
  「腰帶!腰帶!」
  
  「紅髮帶!紅髮帶!」
  
  就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方政--方鍈的親爹也跑來參一卡了。
  
  「好了沒有?準備好了沒有?」
  
  「我……」
  
  「你閉嘴,聽我說就行了!」
  
  「……」明明他才是主角,為什麼大家都叫他閉嘴?
  
  「身在軍營,你不能親自去迎親。只好麻煩親家大舅子把他妹妹送來,現在你未來的媳婦兒已經到了,你最好不要給我耍什麼牛脾氣、鬧什麼彆扭,好好跟人家拜堂成親,只要有一點差錯,小心我親手擰下你的腦袋!」
  
  「可是……」
  
  「住口!什麼都不許說,準備拜堂!」話落,方政即匆匆離去。
  
  「……」
  
  可惡,連吐槽兩句都不行嗎?
  
  ***
  
  雖然是邊關重鎮,大同的繁華熱鬧可一點也不輸給江南,棋盤式的街弄巷道,店鋪坊肆林立,客棧酒樓一家接一家,還有羊市、馬市、柴市、綢緞市,今天三元宮廟會,明天城隍廟廟會,不打仗的時候,還真看不出這是有重兵駐紮的關城。
  
  特別是今兒個,總兵府娶媳婦兒,那還不熱鬧得翻天,花轎尚未進城,鞭炮就連串爆個不停,不久,嗩呐鑼鼓聲便遠遠傳來。
  
  「快!快!花轎到了!」
  
  「新郎呢?該死的新郎呢?」
  
  「我是新郎,也是你大哥,你竟敢說我該死?」
  
  「該死,大哥,你又混到哪裡去了!」
  
  「真是目中無人,還是你眼瞎了?我一直在這裡呀!」
  
  「……」
  
  終於,一陣雞飛狗跳、翻天覆地之後,新郎順利進了新嫁娘,也拜過了堂,沒人耍脾氣,也沒有鬧彆扭,未幾,前廳喜宴就開始轟轟烈烈鬧起來了,恭喜聲、勸酒聲、鬧烘烘的一片。
  
  而後院西廂裡卻寂靜得像基地,洞房內紅巾紅枕,喜燭一滴又一滴,床邊的新娘己枯坐不知多久時候,換了其他大膽一點的新娘,不是偷偷起來活動筋骨,就是乾脆自己先來吃一頓再說。
  
  但香兒不會,別說動一動,她早己一身冷汗又緊張又害怕得連該怎麼呼吸都忘了。
  
  一個陌生人,她己經嫁給一個陌生人了!
  
  從沒見過面,連名字都不記得的陌生男人,她己經成為他的妻子了,現在後悔大概來不及了吧?
  
  嗚嗚,她真的不想嫁人呀?
  
  不是不想嫁給他,而不是想嫁給任何人,她只想留在家裡,讓爹娘、讓大哥照看一輩子,可是……可是……
  
  她不能不嫁,為了娘。
  
  從做下這個決定開始,她沒有一刻不在後悔,但每當任何人問她的時候,她都打死不承認後悔,因為她不能後悔。
  
  為了娘,她不能後悔。
  
  於是,她終於嫁了,現在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可是,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陌生的丈夫,陌生的公公、婆婆,陌生的小叔、小姑,對於她的膽小愛哭,他們會如何看待呢?
  
  想到這裡,她的眼睛又開始流瀑布。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膽小是天生的,雖然她也不想那麼愛哭,但淚水就是會自己冒出來,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嘛!
  
  在家裡,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見怪不怪,不是娘被小蜘蛛駭到,就是她被小蟋蟀嚇著;不是娘哭倒茅房,就是她水淹廚房,總之,這種事就跟呼吸一樣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現在她不在家裡了,她已經嫁人了,周遣左右全都是陌生人,他們不一定能夠忍受她的膽小愛哭。
  
  要是他們很生氣又討厭,她該怎麼辦呢?
  
  愈想愈擔憂、愈想愈惺恐,於是她的淚水也愈掉愈凶,差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就在這時--
  
  喀啦!
  
  突然,一聲門扇開門聲嚇得她猛一下噎住了喉嚨,不但呼吸停止了,連心跳也忘了。
  
  喀啦!
  
  另一晌門扇關闔聲過後,輕快的腳步不疾不徐地來到床前,不一會兒,她的紅羅巾被掀開了,但是她害怕得連偷看一眼都不敢,只敢深垂頷首,卯死命盯住自己顫抖的手,都揪成一團麻花卷了。
  
  於是,隨著輕笑聲,有人在她前頭蹲下,修長的手悄悄伸到她的下巴,輕輕扶起她的臉兒,她的眸子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抬高了,隨即,就在她的視線觸及眼前人的那一瞬間,她就忘了她的害怕,情不自禁的笑開了。
  
  她幹嘛笑?
  
  不,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蹲在她跟前的人,紅衣紅鞋紅髮巾,是她的新婚夫婿,而他那張臉,兩隻眼兩彎弦月,雙頰上還有一對又深又迷人的酒窩,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璀璨輝煌、光輝燦爛的笑臉,那樣明朗、那樣坦率,乍見之下,竟然好像真的在閃閃發光。
  
  最可怕的是,它還有傳染性,使她不由自主的忘了緊張、忘了恐懼,莫名其妙的跟著拉開嘴,露出白牙齒,不明所以的學他一樣把兩隻眸子笑成兩彎弦月,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麼?
  
  「嗨,我叫方鍈,你呢?」溫暖輕快的嗓音。
  
  「墜……墜兒,我……我叫香墜兒。」她到底在笑什麼?
  
  「嘖嘖嘖,瞧瞧你,可真嬌小,果然是個小巧可愛的香墜兒呢!」有點輕佻的語氣,卻不會令人感到不快,只會讓人臉紅。「鳳冠很重,對吧?快拿下來吧,然後,我要送你一樣禮物。」
  
  香墜兒,馴服的聽從他的話,摘下鳳冠放到梳妝抬上去,心裡卻還在疑惑,前一刻她明明還害怕得要死,但這一刻,她究竟在笑什麼?
  
  然而,一回過身來,她又忍不住拉嘴笑得更絢爛。「好可愛喔!」
  
  一隻毛茸茸的,金黃色的小狗就窩在方鍈手上對著她吐舌頭。
  
  「喜歡?咯,送給你啦!」
  
  「給我的?」香墜兒驚喜的接過來。「謝謝、謝謝,它好可愛喔!」
  
  「那當然,我精挑細選,好不容易才挑上它偷來的!」方鍈說得得意洋洋。
  
  偷?
  
  香墜兒呆了呆。「這是你偷來的?」
  
  「我娘養的狗兒生了三隻小狗,可她一隻都捨不得給,我只好用偷的啦!就在剛剛,當大家都在前頭熱鬧時,我就悄悄溜到我娘房裡偷了他來,只要給了你,娘就不好意思要回去啦!」方鍈滿不在乎地坐下來斟酒,又拿筷子吃糕點。
  
  「是我成親,誰也想不到我會趁這機會去偷狗!」
  
  「可是……」香墜兒志怎地咽了一下唾沫。
  
  「婆婆不會生氣嗎?」
  
  「不會、不會!」方鍈揮揮筷子。「是她自個兒說的,偷得到就給,偷不到就沒,現在我偷到了,那就是我的啦!」
  
  考驗偷功?
  
  香墜兒忍不住噗嚇笑出來。「婆婆一定很拿你沒轍。」
  方鍈點點頭。「雖然是後娘,但她對我真的很好,有時候我還覺得她疼我比疼弟弟更多呢!」說著,他用筷子指指另一張椅子。
  
  「坐下、坐下。你一定餓了吧?來,一起吃吧!」
  
  一整天沒得吃、沒得喝,她還真有點餓了呢!
  
  因為他的笑容,還有懷裡不斷蠕動撒嬌的小狗兒也分了她的神,香墜兒早已忘了緊張,也忘了要害怕,一聽他說,立刻坐下來拿筷子想要餵小狗仔吃東西,旋即頓住。
  
  「它多大啦?」
  
  「快四個月了,可以吃東西了,但千萬別給它吃太多,」一看就知道她想幹嘛,就跟他後娘一樣,自己不吃,老愛先喂狗吃。「不然它拉肚子,我可不負責任的,告訴你,它可貪吃了。」
  
  「快四個月了?」香墜兒驚訝的端詳懷裡的小狗。「可是他好小喔,我以為才出生不久呢!」
  
  「它再大也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娘才會養這種小狗。」
  
  「那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的,麻煩比較少。」方鍈擠眉弄眼的說。
  
  「要有麻煩也是別人的,不關我們的事!」
  
  香墜兒的臉又紅了,腦袋掉下去,裝作餵小狗狗吃東西。
  
  「討厭,說什麼麻煩嘛!」
  
  方鍈仰著飲盡杯中酒,再轉眸悄悄打量他的新婚妻子。
  
  說老實話,她的模樣可真教人意外,原以為嫁人的姑娘即便不庸俗,也該平凡,沒想到她眉兒端秀眼羞怯、嘴更小,精緻的五官在瓜子臉上,再加上細小的身材,還有幾分稚嫩,就像一支精緻的扇墜兒,雖沒有耀眼醒目的美,卻透著另一種含蓄的、朦朧的美,細膩婉約、靈秀雅致,得細細的品嘗,可以一再回昧,十分耐看。
  
  嗯嗯,他喜歡,很喜歡!
  
  笑咪咪的,他又斟滿兩杯酒。「喝過酒嗎?」
  
  香墜兒飛快的瞟他一眼。「過年過節時才喝。」
  
  「那麼……」輕輕挪過去一杯,方鍈滑稽的擠著眼,那彎月型的笑眸透著幾分曖昧。「一杯應該醉不倒你吧?」
  
  香墜兒頓時又掛上一臉紅,她知道,方鍈要她喝的是交杯酒,默默的,她端來酒杯半口半口地慢慢喝完,抬頭看,方鍈的酒杯中早已涓滴不剩,正望著她直笑,那笑容又像在發出萬丈光芒,使她不由自主的又跟著笑開來。
  
  「吃吧,」他說。「別光顧著餵小狗,也記得填填你自個兒的肚子。」
  
  話落,他就自顧白吃喝起來,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但也虧得他如此,香墜兒才敢放膽的夾餃子吃、舀蓮子湯喝,不然有個陌生人瞪著她看她吃得下才怪,大概吞下一顆飯粒就夠她飽上三天了。
  
  也或許他就是故意的,因為知道她會害羞,所以故意不看她、不管她,看似不體貼,其實這才是體貼。
  
  想到這,她不覺飛過眸子去偷覦他,換她打量他了。
  
  粗獷的濃眉,帥氣的鼻,那張嘴卻挺秀氣,還有兩彎頑皮的笑眼和一雙迷人的酒窩,近乎圓溜的臉娃娃似的可愛,憑良心說,他的五官分開來都很好看,可一旦配在同一張臉上,就有點搭不起來的感覺,又粗獷又秀氣、又帥氣又可愛,全都混在一起了,好像茶杯配錯了水缸蓋和菜盤子,還搞錯了用途,竟然拿去裝醬油了。
  
  不過如果再多看兩眼,卻又會發現他這奇特的五官搭配反而有一種極為特殊的魅力,看得久了會拉不開眼,會忘形的盯著他目不轉睛。
  
  大概是想看清楚,他的五官綜合起來究竟是粗獷還是秀氣、是可愛還是帥氣?
  
  此外,他的笑容更特別,既非大哥那種慵懶的、別有用心的笑,也非四哥那種狡詐的、不懷好意的嬉皮笑臉,而是那種坦率又爽朗,不帶一絲虛假的笑,總是燦爛輝煌得使人忍不住跟著他笑起來。
  
  「夫君。」
  
  「嗯?」
  
  「聽說你有三個妹妹?」
  
  「一個姊姊,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他們……」香墜兒怯怯地瞅著他。「年歲都比我大?」
  
  方鍈哈哈大笑。「的確,我姊姊早嫁人了,大妹二十二,訂親三年卻老拖著不肯成親,弟弟二十一,二妹十九,三妹跟你同年,十六,不過大你兩個月,可他們還是得叫你大嫂,天知道他們有多不甘心!」
  
  不甘心?
  
  這詞兒好像有點危險耶!
  
  香墜兒又不安起來了「他們……很生氣?」
  
  方鍈橫瞥她一下。「別胡想,不管我和誰成親,只要你不會耍刀弄劍,他們就不會甘心,跟你無關。」
  
  她會的可不只耍刀弄劍呀!
  
  香墜兒兩眼心虛的飛開。「你們都會武功嗎?」
  
  「誰說上戰場打仗一定要會武功?要真是,打仗的人可少了。」吃下一粒白胖的餃子,方鍈含糊的繼續說:「不過爹既然是武將,雖說不會武功,但耍弄起武器來可一點也不含糊,耳濡目染之下,那幾個丫頭使刀棍倒比用針線靈活,要她們上戰場也不會害怕。偷偷告訴你,我過世的親娘和現在的後娘都跟爹上過戰場喔!」
  
  「真的?」不會武功的女人也能上戰場?
  
  「真的、真的,因為她們也都有個身為武將的父親,所以啦,我姊夫是禁軍營衛指揮使的三子,現已升至副千戶,大妹的未婚夫是宣府都指揮同知的次子,也跟他爹打過好幾次仗了,換句話說,咱們方家的小姐們找的對象都是能夠上戰場的將門之子,不然她們是看不上眼的。」
  
  「但我……我不是。」香墜兒垂首囁嚅道。
  
  「你是,如假包換的將門之女,只不過經過四十年前那次劫難之後,香家心灰意冷,寧願歸隱山林,這我瞭解。」方鍈柔聲安撫她。「更何況,方家什麼都不缺,獨獨缺個正常的女人,就算不會耍刀弄劍,更不能上戰場,但聽說你女紅中績樣樣在行,在我看來,這就比那些丫頭們能幹,往後我想吃點好料的,就靠你啦,老婆!」
  
  聽他說得好誇張,香墜兒不禁又笑了。「方家沒有廚娘嗎?」
  
  方鍈深深嘆了口氣,「還說呢,咱們方家上至主母大人,下至廚娘張嫂,會的就是把肉和青菜混在一塊兒煮熟,再灑兩撮鹽巴,糖醋醬油全都省了,吃是可以吃啦,但要談上美味……」他搖搖頭,太悲慘了,說不下去。
  
  「那以後就由我來負責膳食好了!」雖然她不敢上戰場。但要提起下廚做菜,保證沒人不伸大拇指的。
  
  「一頓餐十個人用,你應付得來嗎?」
  
  「我家一頓餐二、三十個人,不用大鍋炒還不行呢!」
  
  「厲害!」方鍈驚嘆。「都可以負責軍營裡的伙食了!」
  
  想到自己還有一點用處,香墜兒不由開心的笑瞇了眼。
  
  「沒問題,只要時間夠,那也行!」
  
  「那就麻煩你順便教教你那三個小姑吧,」方鍈喃喃道。「起碼要懂得如何切菜,不要一顆大白菜一刀砍成兩半就算切好了,又不是劊子手斬人頭;隨便丟把鹽巴也不試試味道就算調過味了,不是鹹死人就是一點味道都沒有,那回嘗過她們做的菜之後,一聽到她們又要下廚,我拔腿就逃,再也不敢領教了!」
  
  「那……那麼……」香墜兒笑得差點岔氣,「恐怖?」
  
  「還不止呢!」方鍈繼續嘆氣。「再說說她們的女紅吧,告訴你,她們繡的花連她們自個兒也看不懂自個兒到底繡了些什麼,紅紅綠綠、黑黑白白全混在一起了。我看倒像茅坑裡的玩意兒!」
  
  「好……好慘!」香墜兒嗆咳著猛掉眼淚。
  
  「還有她們縫補的衣裳啊,那更是慘不忍睹,不縫不補還能多穿兩天,一縫補起來,連穿都穿不上去了……」
  
  人家的洞房花燭夜是忙著計算春宵一刻到底值多少,他們卻聊起天來了。
  
  不過,他們聊得很開心、很盡興,聊得香墜兒忘了夫婿是個陌生人,也忘了害怕、忘了恐懼,不時失聲而笑,就好像她在娘家時一樣。
  
  「不會吧?」
  
  「哪裡不會,那三個丫頭真的偷了我弟弟三套衣服,就大搖大擺的混進軍營裡頭去了!」
  
  「那大家都被她們騙過去了?」
  
  「開玩笑,才一眼我就認出來了,然後就立刻去通知爹來捉姦細,先打他個三十大板再說!」
  
  「奸細?」
  
  「不是士兵,卻混進軍營裡來,不是奸細是什麼?」
  
  「夫……夫君,你……好毒喔……」
  
  起更了,他們還在聊。
  
  二更天。他們繼續聊。
  
  三更天,他們卯起來聊。
  
  四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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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12 08:4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莊稼人的生活十分規律,總是日出即起,然後就開始忙碌個不停,直到日落方才休歇,打小養成的習慣不容易改變,即使嫁到不同的環境來,而且前一夜他們沒睡多少,但香墜兒仍是天一亮就醒了,打算如同往常一樣陪大嫂做早飯給大哥吃了好下田去。
  
  可是……
  
  「耶耶耶,這這這……這是哪裡?」
  
  誰知一睜眼,入目的竟是陌生的環境,沒見過的床頂蓬,聽不見熟悉的叫聲,也沒有五更雞鳴,甚至連空氣都不一樣了,想都來不及想一下,她馬上就嚇破了芝麻綠豆膽,瞬間便陷入一片天昏地亂的驚慌之中。
  
  她怎會在這裡?
  
  她驚恐的坐起來,正打算拉嗓門尖叫,或者放聲大哭,兩者之問總要選擇一個好好表現一下,不過她連兩片嘴皮子都沒來得及分開,眼角又瞥見睡在一旁的男人,臂彎裡窩著一隻毛茸茸的小狗仔,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睡得可熟了。
  
  只一眼她就想起來了,那副奇特的五官,還有那隻小狗仔。
  
  對了,她嫁人了嘛,而那男人是她的夫婿,小狗仔是夫婿送給她的禮物,他叫小豆豆,是她和他一起為他取的名字。
  
  望著那張安詳的睡臉,她很快就定下心來了。
  
  昨晚是他們的新婚夜,她的夫婿卻沒有碰她,但那並不表示他不喜歡她,也不是因為他喝醉了,他不碰她,那是他的體貼,她知道。
  
  他並不像其它男人那樣急躁,新婚夜就迫不及待的想索取身為丈夫的權利,也不管新娘有多麼惶恐;相反的,他很有耐心,在索取丈夫的權利之前先關心到她的感受,他的體貼是那麼明顯。
  
  就像昨夜他不落痕跡的撫平她的緊張,除卻她的畏懼,還逗她笑、逗她開心,又告訴她許許多多關於他、關於他的家人的事。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有所瞭解,逐步減輕他們之間的陌生感。
  
  記得在見到他之前,她是那麼的恐懼害怕,隨時都有可能逃之夭夭,沒想到才不過短短一夜而已,他已經從陌生人變成在這裡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了。
  
  不管大哥說什麼,她相信他會對她很好。
  
  不過娘也說過,脾氣再好的男人一旦超越忍耐極限,他還是會發飆的,想想,她最好不要去挑戰夫婿的極限,或許她在這裡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吧?
  
  香墜兒努力安慰自己,可是不過一會兒,她的表情又垮了。
  
  但現在,她馬上就得挑戰他的耐性了,聽說男人最討厭睡覺時被吵醒,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猶豫好半晌後,她終於鼓起勇氣,爬過去怯怯地推推方鍈的肩,怯怯地低喚。
  
  「夫君!夫君!」
  
  可是她的夫君一動也不動,像死人一樣,倒是小豆豆立刻驚醒了,她只好又推推他,再喚。
  
  「夫君!醒醒,夫君!」
  
  他動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旋即又恢復原狀,繼續呼呼大睡,而小豆豆聞聞她的手後就爬爬爬、爬爬爬,爬到角落去,跟他主人一樣,趴下來縮成一團毛球再睡。
  
  真是,女人就是愛吵男人睡覺!
  
  「夫君,醒一下好嗎,夫君?」繼續推、繼續喚,嗓音裡已經夾帶著一點哭音了。
  
  終於,眼皮撩一下又掉回去。「唔?」
  
  「夫君,我得去拜見公婆,」怯怯地,香墜兒低聲央求。「夫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去呢?」
  
  「拜見……公婆?」什麼東西?
  
  「我娘說的,這是新婦的規矩。」
  
  「唔……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
  
  「放心吧,爹娘不會生氣的。」
  
  「但……」
  
  「不用去了。」
  
  「夫君……」
  
  「我好困,拜託別吵我了。」
  
  其實方鍈的口氣並不凶,也不重,甚至是含含糊糊的,好像在說夢話,再膽小的人聽了也不會覺得可怕,但他的動作可就不太客氣了,熊熊一下轉過身去用背對著她,任何人看了都會猜想他是不是生氣了。
  
  可是香墜兒不會猜想,她先是被他的動作嚇得驚嚇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她就已經斷定一定是她惹火了夫婿,於是……
  
  「嗚嗚嗚嗚嗚嗚……」
  
  再過片刻。
  
  方鍈慢條斯理的轉回來,先睜開一隻眼,再打開第二隻眼,表情是啼笑皆非的。
  
  果然是個愛哭鬼!
  
  「好好好,別哭了,我陪你去。」說著,他坐起身,挺背伸了個大懶腰,再扭扭頸子活動一下,轉頭看,她竟然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揉著眼睛繼續嗚嗚咽咽,淚水、鼻涕糊了滿臉。「又怎麼了?」
  
  「嗚嗚嗚,你……嗚嗚嗚,你生氣了……嗚嗚嗚……」
  
  他更是哭笑不得。「我沒有。」
  
  「嗚嗚嗚……你有……嗚嗚嗚……」
  
  「沒有。」
  
  「嗚嗚嗚,有……」
  
  愛哭的小孩好像很頑固呢!
  
  方鍈無措的搔搔腦袋,忽地兩眼一亮,唇畔撩起一彎曖昧的笑,「嗯嗯,或許我是有點不高興吧,不過……」驟然探手擄來她的小腦袋,俯首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行了,這樣我就不生氣了!」
  
  兩手捂著自己的嘴,香墜兒滿臉通紅,又吃驚又羞赧得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別說哭了,她連呼吸都忘了。
  
  方鍈若無其事的挪腿下床,回頭眨了一下眼。
  
  「好了,老婆,伺候夫婿更衣梳洗應該是你的責任吧?」
  
  啊一聲,香墜兒立刻回過神來,急忙從床角落用四腳爬出來,太慌張了,一個不小心差點用腦袋直接撞下床,方鍈及時一把攬住她的纖腰,扶她站好,順便再偷一個吻,惹得她又漲紅臉的捂住嘴。
  
  「慢慢來、慢慢來,還沒更衣梳洗之前,我哪裡都不會去。」
  
  於是,香墜兒開始手忙腳亂的伺候方鍈梳洗更衣,遞衣服給他洗臉,拿毛巾給他穿,甚至要拿茶杯梳他的頭髮。
  
  一察覺到她的緊張,方鍈馬上又掛上那張有惡性傳染力的笑臉,很神奇的,香墜見幾乎是立刻就放鬆下來了,然後很不好意思的用褲子換回毛巾,拿毛巾換回衣服,等他穿好褲子再把衣服給他,最後拿梳子準備替他梳頭發。
  
  待她伺候好夫婿,換她自己坐到梳妝抬前時,她才發現自己跟夫婿一樣又是滿臉笑。
  
  她到底在笑什麼?
  ***
  
  「咦咦,你的媳婦兒呢?」
  
  婚禮翌日,方家八口人一大早就等在大廳裡,興致勃勃地等著想看看新娘子到底是鳳凰還是母豬,沒想到等了半天,卻只等到新郎那張早就看厭了的臉。
  
  「來啦!」
  
  「來了?胡說,在哪裡?」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只右新郎,沒有新娘子呀!
  
  方鍈咧嘴一笑,大拇指往後一比,這時,一雙怯生生的眸子才從他的手臂旁邊歪出來,其它部分仍然隱藏在他身後,捨不得露出來。
  
  「好了,老婆,可以出來了吧?爹娘等著你拜見呢!」
  
  要拜見公婆就得先現出金身來,理所當然,誰知方鍈這麼一說。只聽得一聲的驚訝的抽噎,那雙眸子又消失不見了,方政與方夫人不禁啼笑皆非的面面相看。
  
  他們沒有那麼可怕吧?
  
  方鍈只好回過身去百般勸誘,又哄又騙,好不容易當新娘子終於肯從他後面現身出來時,眾人早就等得快睡著了。
  
  而後,當新娘子在奉茶的時候,她竟然還一手緊緊地揪住方鍈的袖子不放,唯看到她,方鍈想坐下都不知道該怎麼坐,總不能坐在她身上吧?
  
  現在,大家終於瞭解香墜兒有多麼膽小了。
  
  「天,真是丟臉!」撫著額頭呻吟。
  
  「蘭妹!」方蘭的夫婿宋玉低說。
  
  「簡直跟耗子沒兩樣!」
  
  「蘭兒!」方夫人的語氣是指責加上警告。
  
  「我說她是根本還沒長大!」方虹嘟叫。
  
  「虹兒!」方政不但吼,還瞪眼。
  
  「大姐、二妹、三妹又沒說錯!」方燕咕嘟。
  
  「小妹,我警告你……」
  
  警告內容沒機會出口,斷音了,方瑞跟其它人一樣,十六隻眼全都訝異的望住方鍈,而後者則扭頭向後。
  
  嗚嗚嗚嗚嗚……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新婚第二天就得到證實,新娘子果然膽小又愛哭,就跟她大哥說的一樣。
  
  方鍈又回過身去低聲安慰人,也不曉得他說了什麼神奇的字眼,新娘子的嗚咽立刻中斷,還滿臉羞紅地捂住了嘴,好像怕被蒼蠅、蚊子跑進她嘴裡去似的,而後,方鍈回過頭來,挑著眉,一臉不懷好意的冷笑,笑得那四個姊妹毛骨悚然,背脊直泛涼意。
  
  「你們以為她丟臉?哼哼哼,我會讓你們知道,你們三個丫頭,不,四個,包括你在內,大姊,你們四個比誰都丟臉!」話落,他便牽起香墜兒的柔荑走人。
  
  「走,咱們逛街去!」
  
  逛街?
  
  眾人疑惑不解的你看我、我看你。
  
  丟不丟臉跟逛街有什麼關係?
  
  ***
  
  說是逛街,其實方鍈是帶香墜兒去買菜,他猜想,如果香墜兒的手藝真是好,府裡慣常用的菜肯定不能使用。
  
  「老實告訴我,老婆,你的手藝到底好不好?」
  
  「其實也不怎麼……」
  
  「實話!我要聽實話!」
  
  「呃,很好,非常好,頂頂好。」
  
  「好極了!那麼……」方鍈搓著手眉開眼笑。「你會什麼菜?」
  
  「會什麼菜呀?我想想……」香墜兒扳著手指頭開始數數。「娘教我的是淮陽菜,二嬸兒教我的是安徽菜,四嬸兒教我的是山東菜,六嬸兒教我的是江浙菜,七嬸兒教我的是湖南菜,還有大嫂……」
  
  「等等、等等,」方鍈聽得嘴裡直泛潮,舌頭淹在一汪口水裡,講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摻雜著咕嚕嚕的雜音。「你到底會多少菜?」
  
  「很多呀!」
  
  「很……多?」方鍈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好,那麼你就每一種菜都做。」
  
  「是,夫君。不過……」香墜兒好奇地仰起眸子看他。「夫君,你幹嘛捂著嘴呀?」
  
  「免得口水沖出來淹死你!」
  
  買好菜回到總兵府後,方鍈還親自陪香墜兒到廚房去做菜,以防下人們欺負少奶奶年幼膽小。
  
  果然,廚娘張嫂和幫廚的婢女們各個捧著輕蔑的表情在一旁看熱鬧,也不問問需不需要幫忙,光顧著嘰嘰喳喳的批評這、批評那,嘰哩呱啦的說個不停,雖然各別聲音都不大,但七、八個人加起來就足夠吵醒死人了!
  
  不過,當香墜兒開始刀法俐落的切菜、片肉、雕花時,閒話開始減少了;當她開始使用那些廚娘、婢女們從未用過的配菜、調味料時,閒話只剩下三分之一;再見她居然像酒樓大師父那樣甩鍋拋菜,閒話沒半句,只剩下讚嘆聲。
  
  於是,廚娘、婢女們半字不吭地圍過來,乖乖的依從少奶奶的吩咐做下手幫忙。
  
  而方鍈則負責偷吃,吃一口驚嘆,吃兩口陶醉,吃第三口上天堂,最後,他乾脆拖把椅子來坐下。
  
  「香菊,給大少爺我拿壺好酒來!」
  
  好菜就得配好酒!
  
  午膳後,杯盤狼藉,半根菜葉也沒剩下,但方家十口人卻仍圍坐在餐桌旁,一個也沒離開,全走不動了。
  
  其實香墜兒煮的菜夠一、二十個人吃的,但大家吃飽後卻還拚命往嘴裡塞,吃漲了還是繼續往嘴裡塞,吃撐了依舊繼續往嘴裡塞,直到所有菜全吃光後,大家才心甘情願的放下筷子,然後發現,他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還有桂花酸梅湯呢!」方鍈的表情是陰謀,語氣也是陰謀。
  
  「真的?太好了,剛好消消漲氣!」眾人齊聲讚頌廚師的偉大。
  
  於是,婢女們捧著託盤送來桂花酸梅湯,按照座位順序,先在方政、方夫人面前放下兩碗,然後是方鍈和香墜兒,不過,當婢女要再往下送時……
  
  「慢著!」方鍈慢條斯理的喊停。
  
  迫不及待的等著要喝桂花酸梅湯的其它人全怔了一下。「幹嘛?」
  
  方鍈才剛張口要說話,一旁就先傳來方政與方夫人的讚嘆。
  
  「好喝,比小吃作坊那裡賣的還好喝呢!」
  
  「那可不,清醇的桂花香,酸甜得恰到好處,一點也不膩嘴,真是享受!」
  
  「還有沒有?再給我來一碗!」
  
  「我也要!」
  
  老爺、夫人的命令,婢女哪敢不從,立刻把要給其它人的桂花酸梅湯給了他們兩位,頓時看急了其它也想喝酸梅湯的人。
  
  「喂喂喂,為什麼我們不能喝?」
  
  方鍈笑咪咪的端起碗來喝一口給她們看。
  
  「因為我有幾個問題想先請教四位一下。」
  
  四位?
  
  方瑞與宋玉虎相對一眼。「那,不關我們的事吧?」
  
  方鍈想了一下。「的確,不關你們的事。」
  
  於是,他使個眼色讓婢女也給方瑞和宋玉虎各一碗,而那兩位一分到酸梅湯,立刻端起碗來背過身去喝,就怕被搶。
  
  請別跟他們論什麼夫妻情、姊妹情,這種時候,天皇老子來也沒人情講!
  「該死,真的很好喝!」
  
  「超好喝--」
  
  眼看酸梅湯一碗一碗的沒了,再聽他們一個接一個讚嘆不已,那四個頭頂已經在冒煙的小姐們更是火上加辣油,立刻開始爆炒蔥蒜。
  
  「方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們都能喝,就我們不行?」方蘭怒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笑嘻嘻的再喝一口給他們看,還添嘴。「先請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很簡單,你們是不是女人呀!」
  
  「屁話,我們不是女人是什麼?玉皇大帝?」
  
  「好,那麼……」方鍈放眼在桌上的空盤中搜尋。墜兒在廚房做菜時,他就在一旁看著,「我想最簡單的應該是這盤蜜汁紅芋,就是紅芋加冰糖去煮,請問姐姐,你會嗎?」
  
  啞巴一個。
  
  「或者針菇雞絲,這個也很容易,不過就是雞絲炒針菇,大妹,你會嗎?」
  
  啞巴一個。
  
  「都不會嗎?好吧,那說說其他的,我想……」方鍈又端起桂花酸梅湯來很享受的一口,兩口。「你們應該都收到新媳婦禮兒了吧?告訴你們,光那個荷包。你做得出來嗎?」
  
  啞巴三個。
  
  「小妹,你收到的手絹兒,你又做得出來嗎?」
  
  啞巴四個。
  
  「真是,女人該會的都不會,請問你們哪裡配稱女人了?」
  
  四個啞巴,四張尷尬的紅臉。
  
  「所以啦,誠心奉勸你們,往後要嘲笑人家的時候,記得先問問自己有沒有資格嘲笑人家,嗯?」話說完,方鍈的桂花酸梅湯也喝光了,他滿足的籲了口氣,然後對身邊的香墜兒擠了擠眼。
  
  「以後沒人敢嘲笑你啦,老婆!」
  
  香墜兒卻還搞不清楚狀況,兩眼茫然:她做了什麼了?
  
  「對了,我那大舅子呢?我還沒見過他呢!」方鍈又問,不過問話的對象換了人,他兩眼看的是老爹和老娘。
  
  方政與妻子相覷一眼,一臉忍俊不住的笑。
  
  「你見不著。」
  
  「為什麼?」
  
  「你岳父不許他見你,免得他一拳打死你,因此新娘一送入洞房,他就返程回去了!」
  
  一見面就要打死人?
  
  這是哪裡的特別風俗嗎?
  
  「怪了,我哪裡惹上他了,他非打死我不可?」
  
  「他捨不得把妹妹嫁給你嘛!」眉梢子高揚,方鍈面無表情的和方政那張笑呵呵的臉面面相對半晌。
  
  「可惡的老爹,為什麼不先警告我,娶個老婆居然要冒生命危險?」要打也該先打扁他老爹才對呀!
  
  「叫你老婆保護你不就行了!」
  
  「也對!」轉個眼,方鍈鍈又換上那張右惡性傳染力的笑臉。「老婆,千萬別忘了,我帶你回門時,若是大舅子要打我,或是岳父大人也要扁我,記得趕緊站到我前頭來做我的盾牌喲!」
  
  再一次,香墜兒發現自己的嘴又莫名其妙的拉開了,兩眼也笑成兩彎弦月,就跟她的夫君一樣。
  
  「是,夫君。」
  
  她究竟在笑什麼呀?
  
  很可惜,方鍈沒有機會試試老婆這副盾牌好不好用、夠不夠結實。婚禮過後五天,方政就收到朝廷的派令,要調他回京裡督領京營,搬家都忙翻了,哪有空帶新娘子回門。
  
  「這個太大了,直接搬上馬車吧!」
  
  「那這個……」
  
  「不用、不用,那個原就不是我們的,放著就行了。」
  
  「大姊不一塊兒嗎?」見方蘭只是幫大家整理,卻不整理自己的東西,香墜兒困惑地問。
  
  「不,姊夫是大同衛的副千戶,不能跟咱們一道走。」方燕解釋。
  
  「那夫君和小叔呢?」香墜兒又問,一邊小心翼翼的用布包裹一隻花瓶。
  
  「二哥是爹的辦事官,自然要跟著爹走。至於大哥……」方燕聳聳肩。「上戰場的時候,大哥都會跟在爹身邊,偏他就是不肯接下任何軍職,寧願成天到處混,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方蘭忿忿道。「記得小時候,他老是嚷嚷著要效法宋朝楊令公,做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還要爹替他訂制一把一丈三尺的長槍,說他要一丈三尺的長槍到處跑,走兩步就絆一跤,天晃來晃去,那模樣還真是可笑。不過他有那個心,爹就很開心了……」
  
  說到這,她嘆了口氣。「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長大後反而失去了那股勁兒,雖然楊家槍依然沒放棄,卻放棄了大將軍的志向,問他為什麼,他只說了三個字……」
  
  「哪三個字?」香墜兒脫口問。
  
  方蘭四姊妹相對一眼,異口同聲道:「不值得!」
  
  香墜兒怔了怔。「什麼不值得?」
  
  「不知道,再問他,他啥也不肯說了。」闔上衣箱蓋,「你有空問問他,或許他願意告訴你也說不定。」
  
  會嗎?
  
  香墜兒懷疑的暗忖。
  
  而當女人家和下人們忙著整理行李時,方政父子婿四人則在書房裡討論這回被調差的事。
  
  「怎會突然把爹調回京裡頭去呢?」
  
  「恐怕是要我帶軍去作戰。」方政沉聲道。
  
  「作戰?」方鍈、方瑞和宋玉虎三人互覷一眼。「哪裡?」
  
  「多半是雲南。」
  
  「怎麼?那裡又出亂子了嗎?」
  
  「去年就開始了,思任世襲了麓川平緬宣慰使後不久就開始起兵叛亂,他還自稱為王,帶兵四下侵略,屠騰沖,破乾崖,侵孟定,入南甸州,奪羅蔔思等二百余莊,氣焰十分猖獗。」
  
  「鎮守雲南的沐晨呢?」
  
  不知為何,一聽到沐晨的名字,方政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戒慎。
  
  「沐晨認為應派大軍進剿。」
  
  「爹認為呢?」
  
  「我對那裡的情勢不是很熟,無法任意下判斷。」
  
  「那就只能任由朝廷派遣了。」
  
  方政思索片刻,抬眸望定方鍈。
  
  「那麼,鍈兒你……」
  
  「不,爹,上戰場時我會緊跟在您身邊,但千萬別派我任何軍職,」看出方政又想說什麼了,方鍈忙道:「你知道,我只想輕輕鬆松的過日子,對那些實在沒趣,也不想負什麼責任。」
  
  方政搖頭嘆息:「我不懂,為什麼你就這麼沒出息呢?」
  
  方鍈聳聳肩,「還有方瑞嘛!」
  
  方政看看方瑞,後者苦笑。
  
  雖然沒有人明白說出來,其實大家閨秀心裡都有數,方瑞確實為人慎盡責,又能幹,但方鍈才是個具有將帥之能的英才,可惜他一點野心也沒有,只想渾渾的度過一生,浪費他的才幹,也浪費他的生命在旦夕。
  
  深深注視著期望最真切的長子,方政欲言又止,他知道必定有什麼原因使得方鍈如此不求上進,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但無論他怎麼問,方鍈總不肯說出來。
  
  究竟是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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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12 08:4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香墜兒並不是個容易適應環境的人,因為她幾乎沒出過遠門,膽子又小,要習慣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就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有可能三年五載,也搞不好一輩子都在習慣。
  
  而這回出嫁,先是到大同,還沒搞清楚東南西北又被扔到京城裡來,這個環境更複雜,對她而言可真是最嚴厲的考驗。
  
  偏方鍈就是有辦法讓她覺得適應環境是件很簡單的事,剛到京城兩天就開始拎著她到處去混,吃喝玩樂樣樣來,從城裡逛到城外,再從城外逛回城裡,來來回回不知逛了多少回,不知不覺中,她就已經習慣了。
  
  「今兒個要上哪兒,夫君?」
  
  「哪兒也不去,咱們就在院子裡玩兒!」
  
  「院子裡?」
  
  「你沒瞧見嗎?下雪啦!」
  
  回到京裡不到三個月,冬至剛過,毛毛的雪花就開始飄落下來了,方鍈立刻拖著香墜兒到院子裡玩雪,方鍈那三個妹妹也不甘寂寞的跑來跟他們一起鬧。
  
  「打雪仗,我們三個對你們三個,敢嗎?」
  
  「放馬過來吧!」
  
  所謂三個對三個,是方翠三姊妹對方鍈、香墜兒和小豆豆,不過那只是好聽的說法,事實上就只有一個對三個,因為小豆豆只會繞圈子跑來跑去汪汪叫,而香墜兒也只會躲在方鍈後面笑著尖叫不已,四面八方都是雪球飛過來、飛過去,她就一聲接著另一聲尖叫,一聲比一聲高昂的刺入方鍈的耳膜。
  
  「喔,老天!」方鍈樞樞耳朵,呻吟。「老婆,現在是在打雪仗,不是在比嗓門大小好不好?」
  
  「對不起嘛,人家忍不住嘛!」香墜兒不好意思的道歉,卻還是忍不住笑。
  
  「忍不住就忍不住,那也別對著--」一團雪正正投入他嘴巴裡,方鍈僵了一瞬間旋即怒火沖天的吐出滿嘴雪,「大哥我在講話,你還丟過來--」
  
  「戰場上沒有暫停的!」
  
  「誰跟你戰場!」
  
  「打雪仗就是打仗!」
  
  「好,那你們就別後悔!」
  
  「後悔的是豬頭!」
  
  「你們當定豬頭了!小豆豆,上,咬她們!」
  
  「耶?」
  
  於是,戰況更激烈了、多了一副銳利的白牙齒,雪球也愈搓愈大,到最後不小心被砸到腦袋還會一陣天旋地轉、滿頭小星星,而那三姊妹的褲管也全被咬爛了,直到五個人全身都濕透了,方才分別回屋裡去換衣服。
  
  「咦?小豆豆呢?」
  
  「我最後看到他,他還咬在二妹的褲管上。」
  
  「可憐的二妹!」香墜兒失笑。
  
  「她活該!」方鍈也在笑,幸災樂禍的笑。
  
  「我該去做飯了。」剛換好衣服,香墜兒就趕著要到廚房報到。
  
  「不許!」方鍈一把摟住她,不讓走人。
  
  「又不是領薪餉的廚娘,幹嘛一待在家裡時就搶廚房,別忘了你是我的老婆,你的第一責任在我!」
  
  「可是……」
  
  「少羅唆,我是你的夫婿,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方鍈強硬的命令道,隨即放開她,轉去開門朝外面大吼了幾句,再關上門回到她身邊。
  
  「行了,你也教了張嫂不少,今兒個就繼續讓她練習吧!」
  
  「那……」扭著手絹兒,香墜兒眨巴著眼兒瞅他。「要我幹嘛?」
  
  見她粉頰微赧,透著幾分嬌惑,還有幾分羞怯,那青澀的動人韻味實在誘人,方鍈看得心癢難耐,忍不住扶起她的下巴,深深印上她的唇。
  
  成親已三個月,香墜兒依然是個處子,如假包換的原裝貨。但這種免費的嫩豆腐方鍈倒是吃了不少,又摟又抱、又親又吻:而香墜兒從吃驚駭然到嬌羞以對,她也慢慢習慣了,不再像起初那樣他一親她,她就捂著嘴不知所措。
  
  好半晌後,方鍈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然後牽著她到窗前坐下,並分別為兩人倒了杯熱茶。
  
  「陪我賞賞雪、聊聊天啊!」
  
  窗外仍在飄雪,那景致還挺有詩意的。
  
  「聊什麼?」
  
  「什麼都可以呀,譬如聊聊你嫁到方家來三個月了,習慣了沒有?或者有沒有誰欺負你啦?」
  
  香墜兒不禁開心的笑了,方鍈天天都這麼問她一回,關懷的心意盡在其中。
  
  「沒有人欺負我呀!大姊還跟我說,她原是看不過我太膽小又愛哭,但夫君說得對,身為女人,該會的我都會了,膽小又如何?愛哭又如何?只要公公、婆婆對我滿意,夫君也不嫌棄我就行了。」
  
  「誰跟你提大姊啦,她又不在這!」方鍈沒好氣的說。「爹娘也不用說了,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有多疼愛你,我說的是那三個丫頭呢?」那幾個鬼丫頭有多欠扁,他最清楚了。
  
  香墜兒又笑了,無限喜悅流露在她那甜蜜的笑靨中。
  
  公公、婆婆是第二個她不怕的人,因為他們真的十分疼愛她,無論她因為膽小愛哭而顯得多麼失禮,他們總是和顏悅色的包容下來,從不苛責她,連重話都捨不得說半個字,疼愛親生子女也不過如此而已了。
  
  至於其它人……
  
  「那回我做給公公和夫君、姊夫、小叔配酒的下酒菜,大妹說只要我教會她,她就心甘情願的叫我大嫂。」
  
  「聰明,只要會那幾樣下酒菜,她那未婚夫就會對她死心塌地啦!」
  
  「至於二妹,她要我教她繡荷包,她想……」香墜兒頓了一下。「送人。」
  
  「咦?」方鍈有點驚訝。「方虹有意中人了嗎?」
  
  「還有小妹,她……」
  
  「她想怎樣?」
  
  「她要我把她教得跟我一樣。」
  
  「包括愛哭和膽小嗎?」方鍈戲譫地擠著眼問。
  
  「夫君!」香墜兒嬌慎地打他一下。
  
  哈哈一笑,方鍈握住她的小籠包親了一下。
  
  「那下人們呢?」
  
  一說到這,香墜兒就不好意思的咧咧小嘴兒。
  
  「他們只拜託我一件事。」
  
  「何事?」
  
  「他們請我做菜時多做一點。」
  
  「這又是為何?」
  
  「這麼一來,剩菜就多了,他們就可以打打牙祭了嘛!」
  
  方鍈失聲大笑。「真是,原來府裡上上下下早就都給你收買了嘛,害我白擔心了!」
  
  也是,他早該知道不需要擔心的,雖然膽小、雖然愛哭,但香墜兒著實是個溫馴乖巧的小女人,還做得一手好菜,女紅更是沒話講,孝順公婆、友愛弟妹,對下人們更是溫順和氣,再挑剔的人也會被她收服。
  
  然而最教他動心的是,她的甜蜜嬌欲、她的羞怯可人,是那樣的惹人憐、招人愛,有時嬌瞑的一眼,有時不依的撇個嬌,或是淚眼汪汪地瞅著他,或是驚懼的躲到他身後尋求庇護,他就恨不得把她收藏起來,卻又不曉得該收藏在哪裡。
  
  放在掌心上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現在他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人家哪有收買誰,」香墜兒不依的噘高了小嘴。「多做一點菜又不累!」
  
  「是是是,你沒有、你沒有!」興許是心情好,方鍈突然起身脫掉長袍內衫,光著膀子牽起她又往外走。「走,陪我練槍去!」
  
  「還在下雪耶!」香墜兒嬌靨飛上兩朵紅雲,因為他裸著上身。
  
  「那才夠勁!」方鍈豪邁的道。
  
  男人就是要不怕流鼻涕,女人才會愛。
  
  「那我先去拿壺酒來。」要驅寒,喝酒最有效。
  
  當香墜兒拿了酒,又拎了一件長袍回到院子裡來時,方鍈已經開始練槍了。
  
  他幾乎天天都在混,但偶爾也會練練槍法,也總是要她在旁邊陪他,而香墜兒也不能不承認,不懂武功的方鍈確實耍得一手好槍法。
  
  人說槍為百兵之王,又說是百兵之賊,那是因為槍的威力強、速度快又富於變化,往往使敵手防不勝防,這三點,方鍈可說是淋漓盡致的將其發揮到極致,虛實奇正、進銳退速,其勢險、其節短,不動如山,動如雷震,真可謂一槍在手,所向無敵。
  
  「他要是會武功,在戰場上應是一人可抵千軍萬馬了!」香墜兒喃喃自語道。
  
  點撥紮刺、讕掃圈纏,如銀光爍爍,寒星點點、千變萬化、奇幻莫測,就連香墜兒看得都有些眼花撩亂之感,那不僅要氣力,更要有應變的智慧,所以使槍者都是智勇雙全的人,方鍈可說是當之無愧了。
  
  所以她也很納悶,昕大姊說,當初方鍈苦練槍法就是為了上戰場。為什麼到後來,他卻又不願跟他爹走一樣的路呢?
  
  「快披上,夫君!」
  
  雪花仍不止,方鍈卻已練得滿身大汗,還冒熱氣,像剛出籠的饅頭,香墜兒看得直打咚嗦,他一停下來,她馬上把長袍往他身上披。
  
  「我不冷。」
  
  「人家看得會冷嘛!」
  
  「好好好,披上就披上!」真是拿她沒轍。
  
  「走吧,回屋裡去。」再待下去,她可能會拿棉被來給他裹起來了。
  
  「夫君?」
  
  「嗯?」
  
  「你的槍法好,又都跟著公公上戰場,為何就是不願意接下軍職呢?」
  
  方鍈瞥她一眼。「怎麼?你希望我上戰場領軍功,做個風風光光的大將軍?」
  
  「才不要!」香墜兒毫不遲疑的搖頭丟出否決票。「我寧願夫君是個平平凡凡的人!」
  
  「我想也是,」方鍈輕曬。「那麼,是誰讓你來問我的?」
  
  「誰呀?」香墜兒想了想。「嗯,公公提過,婆婆也提過。還有大姊、小叔、姊夫、大妹……」
  
  「好了、好了,別再數了,我知道了。」不過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而已,沒想到她竟然開始數起數來了,方鍈不禁啼笑皆非。「好吧,你是我的妻子,要跟我一輩子的人,你要真想知道,我會告訴你,不過……」他順手拿來還拎在她手上的酒壺。「去做點下酒菜來,再多拎兩壺酒,我想邊喝邊說。」
  
  待香墜兒離去後,他便直接進房裡去,穿上衣服,再坐下來自斟自飲卻開始猶豫起來。
  
  他說的,她應該能理解吧?
  
  ***
  
  依然是落雪的窗畔,茶幾上幾碟小菜,方鍈愜意的又吃又喝,好像已經忘了為什麼要香墜兒做下酒菜來了。
  
  「夫君!」香墜兒嬌慎地推推他,提醒他別忘了主題不是喝酒,而是說話。
  
  方鍈莞爾,仰首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墜兒,我先來問你,你有多清楚當年香家的那場大劫難?」
  
  「夠清楚了,我娘說過好幾次給我聽了。」香墜兒說,邊執起酒壺為夫婿斟滿酒。「從趕走蒙古人的第一場戰爭起,香家幾兄弟就在太祖麾下,賣命沙場、忠心耿耿,雖沒有立過什麼大功勞,至少也有苦勞,最後還犧牲得只剩下我曾爺爺一人,但曾爺爺毫無怨言,認為這是為天下百姓,值得,沒想到……」
  
  她慢吞吞地放下酒壺,稚嫩的嬌靨上有幾分傷情。
  
  「不過一句小人讒言,皇上就要抄斬香氏全家,若非你爺爺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恐怕香家就真的一個也不剩了。雖說後來皇上也查明了真相,還我香家清白,但那又如何,被砍頭的人也活不回來了呀!」
  
  「你果然清楚。」方鍈執起酒杯卻沒有喝,只盯著眼看。「那麼,我想你應該聽大姊她們提起過,從小我就極為仰慕宋朝的楊令公,我一直想做個跟他一樣能夠流芳百世的大將軍……」
  
  「嗯,大姊提過。」
  
  「不過……」方鍈頓了頓。「當我得知香家當年的遭遇之後,我就開始有點遲疑了……」
  
  「為什麼?」
  
  「為天下百姓征戰沙場,那確是值得,即便是戰死,我也毫無怨言,但若是為了毫無意義的事冤死,我可不甘心,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簡直是胡扯八道,要我死,先拿出個道理來再說!」方鍈猛然喝下那杯酒,橫臂抹去酒漬。
  
  「就如楊令公,他不該死,卻死了,只因為奸臣的陷害,看他死得多麼不值得!」
  
  香墜兒先是一怔,繼而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大姊說他所講的「不值得」究竟指的是什麼了。
  
  「然而當時我也只是遲疑而已,直到那年我跟隨爹征剿黎利,偏偏碰上榮昌伯,一個承嗣父爵,根本不懂得用兵之道的征夷將軍,他怕死不敢戰,又不肯放手讓爹去戰,皇上一怪罪下來,他就把罪全推給爹,而爹呢……」方鍈嘆息。
  
  「他都默不吭聲的承受下來,寧願承擔罪過,不可得罪小人,爹這麼說。」他苦笑。「其實我也明白爹說得沒錯,得罪小人的後果,香家的例子就擺在那裡了,但我仍是聽得一顆心全冷了……」
  
  「因為夫君不是個能夠忍氣吞聲的人,更不願向小人低頭。」香墜兒瞭解地輕輕道。
  
  「我們武人的責任是在沙場上征戰,可不是向小人奉承諂媚。」
  
  「這麼一來,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夫君真能夠成為流芳百世的大將軍,但若是運氣不好,多半壯志未酬就先死在小人手中,那太不值得了!」
  
  「運氣?」方鍈嘲諷地一哂。「我不以為這種事能夠靠運氣。」
  
  「那就不要勉強嘛,就這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不也很好嗎?」香墜兒柔柔的低喃。「或許對夫君來講,老待在一個地兒也許會很無聊,那我們也可以大江南北到處去看看呀!」
  
  「對對對,我就是這麼想的,等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處去看看。」聽老婆也贊同他方鍈高興的直點頭。「那麼,你是願意跟著我嘍?」
  
  「無論到哪裡!」香墜兒輕柔但堅定的說出她的回答。「夫君到哪裡,妻子自然也要跟到哪裡。然後有一天,如果夫君累了,我們就可以找個地方住下來,或者做點小生意,或者種田種菜,再生兩個孩子。那種日子一定會很幸福的!」
  
  孩子?
  
  兩眼忽亮,笑眸又變成兩彎弦月,「這可是她自己提的。」方鍈喃喃自語,嘴角徐徐翹起來,勾起一道無論誰來看都是不懷好意的笑。
  
  既然她自己提到生孩子的事了,那麼,應該可以了吧?
  
  話說得好好的,驀見他表情一轉,突然笑得很不對勁,語氣更曖昧,有點像市井中那種專門調戲姑娘家的無賴痞子,香墜兒不由膽戰心驚的跳起來,毛骨悚然的直往後退。
  
  「夫君,你你你……你幹嘛笑成這樣?」
  
  「因為我的口水又快噴出來了!」
  
  「但但但……但我並沒有要做菜呀!」
  
  「這道菜不必料理,『醃』夠了生吃就行啦!」
  
  「咦?」
  
  香墜兒還沒想到是什麼菜肴不必料理,生吃即可,方鍈已然猛撲過來,在她的驚叫聲中一把將她扛上肩,快走幾步,丟到床上,抹兩下口水,撲上去……
  
  「醃」了三個月,終於可以開動啦!
  
  ***
  
  「原來是因為我?」
  
  方政悵然的低語,與方夫人相對無奈苦笑,方瑞嘆氣,方翠三姊妹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也不完全是呀,公公……」香墜兒滿臉無措,徒勞地想要安慰公公。
  
  但也有七、八成是了。
  
  方政舉手阻止她再往下說。「我明白,鍈兒看似脾氣好好,還有點吊兒郎當,其實他的個性是很強硬的,對就對,錯就錯,一般小事還可以隨便混過去,若是他認為非追究到底不可的大事他總是頑固不屈的非堅持他的意念不可,從來不管後果如何,或許……」他輕嘆。「他是真的不適合走我希望他走的路。」
  
  「公公……」
  
  方政又擺擺手,強裝起笑容。「好了,別提這了,說說你和鍈兒,你們相處得可好」
  
  怎地突然說到這了!
  
  香墜兒先是呆了一下,繼而赧然垂首。「很好啊,公公。」
  
  「他沒有欺負你吧?要是有,跟我講,我會替你修理他!」方政狠狠地揮了揮拳頭,彷彿只要她說一聲,他隨時可以下手將兒子修理成豬頭肉包子。
  
  修理?
  
  為什麼?
  
  「沒有、沒有,公公,沒有那種事,」香墜兒慌忙擺手又搖頭。「真的,夫君好溫柔、好體貼,又關心我,他對我真的很好!」
  
  「是嗎?那就好。」方政收回兇狠的表情,流露慈藹的神色。「那麼,既然不合鍈兒的個性,我也不再勉強鍈兒接下軍職了,只要……」他突然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們快快給我抱孫子就行了!」
  
  一提到孫子,方鍈對她做的那種親密得令人難以啟齒的事,立刻清晰顯明的浮現在香墜兒腦海中,一幕又一幕,一幕比一幕更精采,不過才出現第一幕,她就刷一下嬌靨通紅、燥熱滿身,連腳趾頭都燙起來了。
  
  「我……我……」結結巴巴的我了半天,忽地轉身就跑,逃之天天。「我要去做飯了!」
  
  方政哈哈大笑。「她害羞呢!」
  
  但是,一俟香墜兒的身影消失,他臉上的笑容也即刻消逝了,怔愣好片刻後,他才又開口,語氣卻是懇般無奈。
  
  「以鍈兒的才幹,封候賜爵並非難事呀!」
  
  「但鍈兒的個性如此,那也是莫可奈何啊!」
  
  方政欲言又止地黯然嘆了口氣,其它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話來,只好悄然離開。
  
  能說什麼呢?
  
  那是事實,以方鍈那種強硬的個性,恐怕不到兩年就會惹來小人的報復,論罪下獄是小事,就怕跟香家一樣全家抄斬。
  
  總不能明知是死路,還逼他去走吧?
  
  ***
  
  除了方政與方瑞必須到京營裡去訓練士兵操練之外,方家人繼續過著沒憂沒愁的日子。
  
  方翠開始和未婚夫討論成親的日子,方虹偷偷把荷包送了人,也不知道對象究竟是誰,方燕沒事就抓狂,在廚房裡抓狂,手拿針線也抓狂,因為她什麼都不缺,就缺點專心、耐心和決心。
  
  當然,其中最愉快愜意的莫過於方鍈和香墜兒這對小夫妻。
  
  每天享受小妻子細心又體貼的伺候,就不用提方鍈有多得意了;而香墜兒也喜滋滋的沉浸在方鍈的溫柔呵護中,或許她自己還不清楚,她那顆青澀不成熟的小芳心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點點滴滴的陷落在夫婿身上了。
  
  每天每天,她都蕩漾著一臉滿足的笑,早已忘了哭是怎麼一回事了。
  
  年後,方鍈原要帶香墜兒回娘家一趟,但朝廷卻傳來一件消息,迫使他不得不打消原定計劃。
  
  「起初,有人堅持剿滅、有人堅持安撫,意見不一,於是廷議決定使刑部主事楊寧往麓川宣諭,視思任的反應再做對策。」
  
  「結果呢?」方鍈低沉地問。「都好幾個月了,應該有結果了吧?」
  
  方政嘆氣。「果如我所猜測,楊寧至麓川宣讀朝廷諭旨,但思任強硬不服。」
  
  方瑞再接著說下去。「鎮守雲南的黔國公沐晨也上奏說思任連年累侵孟定、南獗,乞調大兵進討……」
  
  方鍈緩緩垂落雙眸。「所以……」
  
  「廷議尚未有所決議,但多半會派軍征剿麓川。」方瑞說,兩眼卻看著方政。
  
  方鍈頷首。「我會準備好的。」
  
  方政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不,鍈兒,你才剛成親未久,我想……」
  
  「什麼也別想,爹,」方鍈斷然道。「只要爹在戰場上一天,我就不會離開爹半步!」
  
  「但你的媳婦兒……」
  
  「身為武人的妻子,她會諒解,也必須要諒解。」
  
  爾後,方鍈不再帶香墜兒到處亂跑了。
  
  原因之一是,他想珍惜出發前的每一時、每一刻和香墜兒相處,這種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捨不下小妻子。
  
  而另一個原因是……
  
  「記住,千萬別蹦蹦跳跳的!」臉頰貼在妻子小腹上,方鍈一副醺然陶醉狀。
  
  「人家才沒有蹦蹦跳跳過!」香墜兒嬌聲抗議。
  
  「還有,娘是有經驗的人,她說什麼你最好聽進去。」
  
  「人家一直是個聽話的乖小孩呀!」
  
  「再有,別再跟人家搶廚房了,小心累到我的孩子!」
  
  「好嘛!」這樣到了春末,天候逐漸轉趨悶熱,正要踏入最炎暑的季節,朝廷終於有所決議了。
  
  「廷議決定派爹和都督會事張榮赴雲南,協助沐晨征剿思任叛軍。」
  
  方鍈撩起一彎不似笑的笑。「就如爹所料。」
  
  方瑞看一下親爹。「是,正如爹所料。」
  
  方鍈深吸了口氣。「何時啟程?」
  
  方政遲疑一下。「下個月。」
  
  方鍈點點頭,不再說話,起身離去,方政憂然蹙眉,直搖頭嘆氣;方瑞自然也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
  
  「不該讓大哥去的。」
  
  「我知道,但他的決心已定,你以為還有誰改變得了他的心意嗎?」
  
  「……沒有。」
  
  是的,一旦方鍈下定了決心,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他的心意。
  
  不過,這並不是方政擔憂的事,上戰場是常事,他並不擔心,擔心也沒用,真正憂慮的是……
  
  那個小人,他會借機滅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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