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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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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2 08:33: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指揮官 於 2016-10-22 22:44 編輯

雪浪琴(上)

潘暢,二十郎當歲的川蜀伢子,挺拔個頭,面容素淨,耶魯音樂學院近年崛起的大提琴新秀。他因為擔任我的中文助教而結緣,我則被他的弦刀入骨般的大提琴演奏一再震顫心魂,從此結為忘年莫逆。過去這些年間,潘暢手頭拉得順手的一把舊琴,可能是把蘇聯琴,大概是文革抄家遺留的舊物,潘暢孩童時代的老師從舊貨攤上以極低價購得,借給他學琴使用多年。不料此琴經潘暢經年地撫弄調理,伴隨著他琴藝的成長,竟越拉越出光彩,從音質、音色到音量,都一顯奇幻魅力。我在耶魯音樂廳幾次被潘暢的琴聲打動,那些巨微俱現、遠遠超越潘暢年齡的彷彿滄桑歷盡的琴聲,就是從這把不起眼的「山野琴」上發出來的。潘暢拉琴走心。一闋格里格的奏鳴曲,他可以拉得宏大處驚天地泣鬼神而細微處絲絲縷縷揪人肺腑,震顫心魂。耶魯音院的行家宗師們,似乎也在一夜之間,發現了這塊璞玉。

在成功舉行完他的畢業獨奏音樂會後,他的耶魯業師——被譽為「大提琴界祖師爺」的九十六歲一代宗師奧多‧派瑞薩特(Aldo Parisot),又推薦他在校外為當地社區開一場個人獨奏音樂會;他本該隨即就畢業離校了,在他並未申請的情況下,音院院方破例決定:把潘暢留下,以全額獎學金讓他再在耶魯延讀一年。不獨此也,已經有數十年傳統的耶魯年度大提琴專題音樂會,2015年的盛會,潘暢被選為唯一一位擔任獨奏的學生;而下一年度的耶魯音院開學典禮,僅有的一個大提琴獨奏曲目也將由潘暢擔任。院方還決定:請潘暢作為耶魯音院優秀學生的代表,2015年12月末在紐約某業界沙龍樂廳,為一位樂界尊崇的百歲音樂人舉辦一場祝壽獨奏音樂會;隨後,2016年2月,將由耶魯音樂學院挑頭主辦,在紐約著名的卡內基音樂廳,為潘暢舉辦一場獨奏音樂會。

然而,就是在這麼一派鮮衣怒馬的意氣風發之中,潘暢,卻驟然遭遇到他音樂人生中的一道大坎兒。

2015年秋季開學,剛從成都探親回來,出現在我面前的潘暢,滿臉的疲憊憔悴,完全像一個失了魂的孩子。他哭喪著臉告訴我:他手上那把已被他拉得出神入化的大提琴,沒有了,不見了,被他那位孩童時代的老師收走了,拿回去了!據說,因為有人看中潘暢所拉之琴的異質異彩,想出價幾百萬元購之,老師聽聞之下,二話不說,就將這把借給潘暢使用多年、他本來從未「正眼看過」的「山野琴」要了回去。

一夜之間,潘暢失魂了。失去了手中的琴,就像劍士被收走了劍!隨後開學,那場令人矚目的耶魯音院開學典禮的獨奏演出,潘暢拉的是一把他以往學琴時湊合著用的舊琴,儘管潘暢使出吃奶的力氣去走弓、提按、收斂、強化,出來的樂音還是顯得牽強而窘澀。雖然同樣收到掌聲如雷,卻著實讓坐在台下的我,為他大大捏了一把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對於一位弦樂手,能找到、獲得一把上檔次的好琴,又談何容易?!稍稍瞭解琴業行情的人都知道,當今時世,一把上好的弦樂器——無論是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先別說那種十八世紀義大利瓜達尼尼製琴家族製作的史特拉底瓦里琴,動輒就是上百萬、上千萬甚至過億美元的價位;但凡一把稍稍出得了場面的優質好琴,除了一般都在天價之外,人琴之遇、之合,就如同前世的夙緣一樣,絕對是樂手「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緣難事。

那幾個月裡,為此琴事,潘暢和他的老師、同學,連同我這位門外的忘年之友,都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東奔西撲,四方問詢,以至求爺爺告奶奶,試圖以各種可能的管道尋找好琴。最終,卻都功虧一匱。眼看那兩場性命攸關的獨奏會:「百歲賀壽」與「紐約卡內基」音樂會已經逼在眉睫,潘暢和我相對的眼神,只剩下無奈又無助:「我,我還能怎麼辦呢?」一時之間,此事也變得與我憂戚相關。

某個周一早晨上課前,又是一臉疲憊的潘暢,出現在我的耶魯辦公室「澄齋」裡。告訴我,他昨晚剛剛從紐約一個小型琴展歸來,他試了一大溜名家製作的要價不菲的新琴,雖然價位驚人,畢竟還是讓他觸摸到了一點好琴的影子。他最後試的一把樣子不算古拙的新製琴,忽然襲來一陣驚喜:其弦其聲,音宏而質實,「要什麼有什麼」,正是他最心儀的好琴模樣!他怕自己耳朵走偏,又請同行女友拉了一圈,從弦上響起的淙淙樂音,更是如同鳳鳴玉佩,清澗出山。低頭看看價碼更是喜出望外,製琴師才剛剛在國際大賽中獲過金獎,但此琴的定價,竟比前面那幾把好琴,低了許多!

「我問了問辦琴展的老闆,」潘暢吶吶說著,「她說這把琴確實定價偏低。她跟製琴師提起,那位年輕的得獎人說,『先定這個價吧,有人喜歡就好』……我就認準這把琴了!可是再一問,心裡當場涼了半截——這琴已經有了買家,早被人訂走了!」

「可惜我沒見到那位製琴師,他剛好出去了。」

我心裡一動:「這位製琴師,現在人就在紐約?」

「對呀,一般製琴師都是帶著自己製的琴來參展。可是我聽說,他明天就要回西雅圖去了。」

我忽然想起古來那些高山流水的傳說,不禁興奮起來:「潘暢,我看,你的琴事有望了!你需要緊緊把握的契機,就在今天!」

「今天?為什麼是今天?」潘暢瞪圓了眼睛,「可是,那把好琴已被人訂走,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不是製琴師還在紐約麼?」我毫不遲疑,「你今天,無論如何要爭取見他一面,要當面告訴他,你喜歡他製的琴,你是他的知音人!」

「可是……」小夥子有點狐疑地打量我一眼,很感為難,「不可能了,今天一整天,直到傍晚六點,我都在上課哪!」

「下了課,不是還有晚上時間麼?」我的直覺讓我使出了拗勁,「你馬上跟製琴家聯繫,今晚下了課就趕往紐約,無論多晚,今天你都要爭取和製琴師見一面!」

「潘暢,你聽我的,無論古今中外,人和琴之間,都會有一種很神祕的關聯,你抓住了,就抓住了,錯過了,就會永遠錯過!」

潘暢渙散的眼神,漸漸聚攏,銳亮起來。望著我,點了點頭。

「蘇老師,I mad it!」第二天一大早,又是課前的時間,潘暢急急敲開我辦公室的門,滿臉的欣悅雀躍,「我做到了!」他的聲音似乎微微在顫抖,「我昨晚,真的連夜趕到了紐約,見到那位製琴師Michael Doran了!」

昨天和我談完話後,潘暢馬上與尚在紐約的製琴師取得了聯繫。傍晚一下課,急急開車趕往紐約。那位名叫麥克‧多倫的年輕製琴師一直耐心守候在那裡,等著這位酷愛他製的琴的「小瘋子」的到臨。令潘暢大出意料的是,眼前這位他心儀仰慕多時的金獎製琴師,竟也是個同輩年輕人!相見恨晚!兩個年齡相近、取向相異的愛樂人,彷彿是兩道千山外幾經顛簸的清澗,驀地匯流到一處了!雖然還有語言交流上的磕巴,潘暢一邊拉奏一邊剖示,一席照心照肺的交談之後,製琴師當即爽快答應,就根據潘暢的演奏個性,專門為他量身訂做一架新琴,並且,還是以最低價位,搶在翌年2月潘暢的卡內基獨奏音樂會的前夕,為他送上新琴。

曙光乍現了!困擾小夥子多時的琴事琴難,終於有解了!還有什麼,比兩位「琴人」的心氣相投、需求相契,更值得額手稱慶的呢?

我正在為自己日前的「神算」自得,卻見潘暢剛剛還顯得鷹揚昂奮的神色,似乎又變得暗淡了下來。

「又怎麼啦?」

「我在考慮,是否要把自己的車子賣掉……」潘暢喃喃低語著,「即便賣掉車子,還是差一大截子呀……」

一把專業好琴,哪怕是最低價,也是常人的「天價」,動輒過兩三萬美元,對於潘暢這樣靠獎學金存活的窮學生,面前還是橫亙著一道晃眼嚇人的金山銀山!

一時間,我也啞然了。雖然不乏古道熱腸,可一介窮教書匠,於金錢的隔膜,其實並不亞於夏蟲之語冰。愛莫能助,此刻,忽體察到此成語之精妙奧微!

解開了一個結,卻又要面對一個更大的「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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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2 08:35:08 |只看該作者

雪浪琴(下)

本帖最後由 指揮官 於 2016-10-22 22:45 編輯

秋氣臨,秋葉墜,窗外落紅飄飄。我忽然遙念起一位在春日落紅滿地的時節,與我數十年睽別後在耶魯校園相遇的友人——霍君。霍君與我,同是當年下鄉海南島的知青,今天已為一位成功的企業家,同時又是一位「業餘九段」的音樂高手。我知悉他多年來以自己的企業家實力回饋社會、義助弱勢的眾多義舉義行。若干年前,就為我一句無心之言,他曾一聲不吭資助一位原彼此熟悉的音樂人醫治手疾。我便忖思:霍君或許正是可以援臂相助潘暢的貴人?

知道很冒昧,知道他與潘暢素昧平生,也知道近些年他的公司營運曾遇到過各種難題,婉拒是情理之中,應允才是情理之外。憂慮、躊躇,七上八下之後,我還是把一封求助電郵,發出去了。

「我願意。」讀到回郵上這三個字,我樂得幾乎要蹦躂起來!潘暢,真是有福之人,有緣之人也!我馬上以微信告知他這一天大的好消息。潘回了四個字:「天都亮了!」

確實,天亮了!潘暢頭頂那片本來被琴事的烏雲遮得嚴嚴實實的音樂天空,已被一雙雙人力和時機之手,一點點撕開那厚厚的雲層,徹底照亮了。

再次見到潘暢,已經是冬假結束前的周末,他和女友帶著他那把剛從西雅圖背回來的新琴,出現在我的耶魯宅所「袞雪廬」前。

潘暢小心翼翼地把新琴從琴盒裡抱出來,扶著琴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蘇老師,你給這把琴,起一個名字吧!」

弓杆一抖,一陣雪亮雪亮的樂音,頓時滾珠漱玉,傾瀉而來!潮起萬里霜天,潮落斂盡驚雷。一波又一波的雪浪,在我眼前翻滾,在耳畔流蕩,在屋宇間拍擊沖撞。聲宏而透,音厚而淳,高音入骨而低音走心,一時仿若置身千仞高山觀瀑,獨立蒼茫大海憑欄,「……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蘇東坡〈赤壁懷古〉的意境畫面,在眼前流閃、滾動……曲罷,我等著那個久久繞走不去的餘音消隱,對潘暢說:「雪浪琴!這琴,就叫作雪浪琴吧!」

那個二月微冷的夜晚,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與製琴師麥克‧多倫的相遇,也有點戲劇性。慷慨義助琴款的霍兄因為太忙,無暇出席此次音樂會,我便把所有注意力,傾注到與製琴師會聚的熱切期待之上。可是,偌大的劇場,滿登登的聽眾,又素未謀面,我怎麼能從中分辨出來呢?當晚台上的潘暢全力以赴演出,曲終謝幕,觀眾紛紛站起來歡呼致意。這時我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英語的低喃聲:「那是我做的琴,那就是我為他新製的琴……」我趕忙回頭看去,卻見一位紮著根馬尾、面容俊朗的小夥子,隔著人叢迎向我們,大聲說道:「是的,我就是潘手上那把琴的製作人。」他彷彿早就知道我們一直在人群裡四處尋覓他。

「你,你就是麥克‧多倫?」我緊緊握著他的手,上下打量著,「你,你怎麼會——這麼年輕?!」

此語一出,我們相視大笑。

萬萬沒想到,似乎超凡出塵,已經得過許多國際最高級別的製琴賽金獎,卻偏偏視名利浮華為無物的名牌製琴師,竟是眼前這麼一位如鄰家男孩般的年輕人!

我們簇擁著麥克,來到同樣被觀眾簇擁著、懷裡捧滿鮮花的潘暢面前。潘暢將一把鮮花送給了麥克,和我緊緊相擁,輕聲在我耳邊問:「你告訴了麥克,這把新琴的名字了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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