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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蛋白質保母(愛情革命之二)】《全文完》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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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1 23:59: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季可薔 - 蛋白質保母(愛情革命之二)

唉!這年頭要找份工作還真不容易啊,
應徵保母不但要大學畢業、年輕未婚,
還得先通過筆試、面試,再附上健康檢查記錄,
讓他這個單親爸爸從頭到腳把她檢 驗個一清二楚。
爸爸難纏,兒子當然也不好惹,
一見面便將她的名字「單白芷」改為「蛋白質」,
還說她是-笨蛋、白癡、神經質!
為了保住這份作,也為了達成另 一個小小目的,
她只有忍忍忍,運用愛的教育、溫柔紀律,
總有一天要感化這一大一小父子倆,
只是,她這個好保母形象是不是做得太徹底了,
不但兒子被收服,就 連老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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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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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4:49 |只看該作者


獻給我可愛的北京朋友們……
季可薔

薔終於結束北京的工作回到臺灣了!心情有些複雜,一路搭機返台,沿途聽到臺灣口音倍感親切,等踏上中正機場,看到熟悉的同胞,更是有回到家的感覺。可到了臺北,看見一家家陌生的店鋪開張了,忽然有些惘然。

我真的回家了。從此,在北京兩年多的生活會漸漸淡成美麗的記憶。

曾經的痛恨、曾經的厭惡、曾經的不適應、曾經的寂寞,都離我那麼遙遠,午夜夢迴之際,竟開始思念起北京的點點滴滴。

離開北京,正是楊絮紛飛之時,滿街小孝白白的棉花,侵擾著路人,卻也迷濛浪漫。

還記得我住的地方樓下有一棵大樹,前一天還光禿禿的,隔天滿枝樹葉待放,再一天,便一片青綠盎然。在陽光掩映下,透過窗扉望著這一幕,感動莫名。

季節的變化在北京加此明顯,如此多采多姿。

打開電腦,收到來自北京的朋友Email問候,微笑竄上我嘴角,眼睛卻有此蒙朧。

他們告訴我,北京SARS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了,問我在臺灣好不好,殷殷叮嚀我要保重自己。

更需要保重的也許是他們,可他們卻如此為我擔憂。

不能不感動呵!我這些親愛的、熱情的北京朋友。

這篇序是獻給你們的,雖然我很想說這本書也獻給你們,不過,呵呵,畢竟這個故事是關於愛情的,待我以後寫個關於友誼的故事吧。

祝福你們,祝福 北京。

願我們終有一日再相逢,不論在地球哪個地方——最好在北京。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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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保母徵聘筆試?!」驚異的嗓音來自東區某棟後現代主義的玻璃帷幕大樓。春陽燦暖,映得傲然矗立於街頭的建築物熠熠發亮,加上剛蒙舂雨洗禮,此刻更顯得一塵不染。

少頃,春陽轉了角度,悠然透過深色音扉,暖暖攏上第二十四層樓內一群衣著端莊的男女。

交誼廳內三三兩兩的男女,或品著咖啡,或端著糕點,或坐在從義大利進口的沙發上,或倚著昂貴壁紙貼出的牆面,姿勢各自不同,唯獨目光齊齊盯住由透明玻璃隔出的會客室內。

「這算什麼?」一個男人伸手松了松領帶,一面不可思議地問,「保母徵聘筆試?」他念著貼在玻璃上的幾個大字,「我們公司要聘請保母?不是吧!咱們是律師事務所,不是幼兒託管中心埃」

「呵呵。」站在他身畔的女人輕輕笑了出,綴了口紅茶,「Alex,你今年剛來,怪不得不知道。這件跟事務所無關啦,是某人公器私用,借用公司場地招考保母。」

「是誰?」

「懷宇羅。」

「楚律師?」另一個女人驚喊,扣在指間的咖啡杯一晃,微微刷白的秀容掩不住失望,「他結婚了?有小孩了?」

「他早八百年前就結婚了。不過他老婆幾年前去世了,所以現在依然是金光閃的單身貴族。」紅茶女郎解釋。

那就好,那就好。咖啡女郎唇畔揚起微笑,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引來周遭幾個同事精明而懷疑的注視。

「呃。」她有些尷尬,「沒有啦,我是想問他,請個保母有必要弄得那麼誇張嗎?還要先筆試?」

「先筆試,再面試,他說這樣才省得跟一些胸大無腦的女人浪費時間。他幾乎每半年就換一次保母,每半年就辦上這麼一次,我們都見怪不怪了。上回光是參加筆試的人就有十幾個呢。」?「啊,那這次肯定更多了。」菜鳥助理目光一掃,迅速數了數會客室內埋頭振筆疾書的人頭,「哇,有二十個耶,而且全是年輕女人。嘖嘖,現在的保母都這麼年輕嗎?」

「聽說是懷宇跟中價提出的條件。要求大學以上畢業,未婚的年輕女性。」這等條件?「他是徵保母還是徵情人呀,而且大學畢業生誰會來做保母埃」

「對這些女人而言,說不定還比較希望是後者呢。」女茶女郞優雅地挑挑眉,「大學畢業又怎樣?現在經濟不景氣,有錢賺又有金龜婿可鉤的工作並不多。」

「唔--」菜鳥助理與咖啡女郞同時拖長語音,心領神會地領首。

眾人目光再度調向會客室,帶著看戲的心情。

「好吧,也差不多該回辦公室了,我還跟委託人約了見面呢。」

「我待會兒還要上庭。」正當眾人喝茶兼看戲,休息得差不多,打算走人之際,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赫降臨。

他筆直走進交誼廳,泰然自若的行進姿勢集中了所有的視線。

「楚律師!」咖啡女郎驚歎,瞬間放亮的眸子滿蘊濃濃傾慕。

是的,來人正是楚懷宇,這家事務所負責智財領域的首席律師。在極需這方面人才的臺灣,擁有頂尖學院背景又能言善道的他,無疑是法界明星。

他五官端正,墨深的眸前斯斯文文地架了一副無邊眼鏡,可卻仍掩不去鏡片後淩銳的眼神。

「午安,楚律師。」

「懷宇,來看看情況嗎?」交誼廳內的眾人忙著跟他打招呼。

他輕輕頷首,微笑,就連笑容也是那麼清清冷冷的。

「喝杯咖啡吧。」咖啡女郎為他斟了杯咖啡,剛要遞給他,一道如火箭倏然竄出的人影絆了她一下。

「啊!」隨著驚喊聲揚起,咖啡杯碎落一地,黑褐色液體濺上楚懷宇深藍色的名牌西服。

「對不起,對不起!」清脆的嗓音來自一個束著馬尾的年輕女人,她踮起腳尖,如同芭蕾舞伶般迅速旋轉一圈,倉皇地向每個人道歉。然後,在認清自己闖下的禍,事後,怔立當常

「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因為我趕著參加一場筆試……」掛著黑色眼鏡的瞳眸,歉疚地盯視西裝上的污點數秒後緩緩揚起,「真的很抱歉。」

回應她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好看得令她心跳,也冰凜得令她心悸。

「對不起,先生,我、我幫你擦乾淨。」一面說,她一面急急扯下松垮垮的雙肩背包,從裏頭取出面紙。

楚懷宇擋住她的動作,「不必了,我自己來。」

「埃」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取出手帕擦拭汙跡,她微微茫然,接著伸手推了推眼鏡,「那請你告訴我洗衣費大概是多少?我賠給你……」

「不必了,只是小事。」又是冰冷回絕。

連碰兩個軟釘子,巴掌大的小臉迅速漾開紅暈,可隨即像想起什麼,她秀眉一擰,「不好意思,我……我是來應徵保母的,櫃檯小姐告訴我筆試會場在這一樓,請問到底在哪里啊?」俊眉一挑,「你來應聘?」

「是的。」他瞥了眼腕表,「筆試時間只剩十五分鐘。」

「我知道。」

「我不認為你來得及。」

「來得及的!」她用力點頭。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小姐。」

「不!我一定要參加!」她揚聲喊,激動地拽住他手臂,「一定來得及的,請你告訴我!」他蹙眉,瞪著緊緊攀住他的藕臂。

「啊,對不起。」她連忙放開,察覺到自己過於激動的反應,臉頰爆紅。遲疑數秒,見眼前的男人依舊冷然得絲毫沒有要發揮騎士精神幫她的意思,只好歎氣地轉向其他人。「請問你們可以告訴我嗎?」數根手指默默指向她身後。

她倏地回首,掛著黑色眼鏡的臉龐一亮,「啊,我看到了!謝謝,謝謝。」嗓音未落,嬌小的身子已然沖進會客室,在唯一的空位落坐。

「好快的速度。」菜鳥助理喃道。

「是埃」所有人一致點頭,本來打算離去的步履像沾上瞬間膠,凝定原地不動。

原來來應徵保母也有這樣的人埃

「答題的速度說不定也很快。」好奇的目光同時調向楚懷宇,意欲探看他的反應。

他只是挑挑眉,唇角淡揚,似笑非笑,「我不認為她可以通過筆試。」語畢,他低頭望了一眼外套上明顯的污漬,劍眉一蹙,索性脫了下來。

★★★

可她通過了。而且,還是筆試成績最高的一位。

單白芷是二十一個應試者中,少數幾個通過筆試的其中一位。在大部分女人捧著紅圈點點的試卷黯然離去後,她首先被召進他的私人辦公室。

「你好,我是單白芷。」一進門,她便精神飽滿地朝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打招乎。

「請坐,單小姐。」他揚起臉。

老天!是那個男人。

她呆了,「你、你、你就是——」見她『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冷冷地撤嘴,「是的,我就是楚懷宇,也就是剛剛被你潑了一身咖啡的人。」

「埃」她神色尷尬,「對不起,楚先生,我剛剛不是有意——」淩銳的眸光阻止了她的道歉,他比個手勢要她坐下,「你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修長的手指按下計時器。

單白芷坐下,近乎著迷地看著那應該用來輕撫琴鍵的手指。他是個律師不是嗎?為什麼手指這麼修長、這麼好看?「單小姐,你在發呆嗎?」不悅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她驀地一凜神志,下意識地抬手推了推黑色鏡架,揚起容顏。

清澈的瞳眸映入他的臉,教她又是一陣失神。現在律師都長得這麼斯文俊帥嗎?跟她印象中那種腦滿腸肥、錙銖必較的嘴臉似乎大不相同。

「你還有十四分四十五秒。」楚懷宇瞪她一眼。

更正,他的確錙銖必較,至少對時間是如此。

她從不知道有人連進行面試都要計時的。她邊想,邊看他右手迅速翻過一疊以透明文件夾裝訂好的文件。那是她的履歷表、大學成績單,以及健康檢查紀錄。

說實在的,她搞不懂為什麼應徵保母還要準備這些資料?「因為我不希望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當我兒子的保母。」彷佛看透她的思緒,楚懷宇淡淡開口。

她愣了一下,卻沒有被他嚴凜的神情嚇退,「那……成績單呢?」

「因為我不希望我兒子天天跟一個笨蛋在一起。」他冷冷解釋,「你的成績單和筆試結果證明了你確實具有相當程度的學識。事實上,你是唯一沒有寫出讓人啼笑皆非答案的應試者。」而他大概也是這世上唯一能以寥寥幾道題,便將一干大學畢業生自尊撕碎的雇主吧。她暗想。

「你答得很不錯。」他將試卷遞給她,「只錯了一題。」

「請舉出兩位國民樂派的音樂家。」她復述題目,微微苦笑,「我一向沒什麼欣賞古典樂的天分,以前局中上音樂課時,同學都說我是天生的音癡。」

「音癡沒什麼不好。」

「嗄?」

「我並不欣賞擁有音樂天分的人。」地銳聲補充,一面翻閱她的健康檢查紀錄。

她怔怔望著他,「請問,為什麼需要健康檢查紀錄呢?」他給了她一記「你是白癡嗎」的淩厲眼神。

「當然,因為你不希望我帶你兒子上床時,把某些病傳染給他。」她諷刺地低喃,可話一出口,便忍不住咬住自己的舌尖。

她在做什麼?譏諷面試自己的未來老闆?老天!她可是來「哀求」他給她一份工作的。她連忙扯出一抹笑,希望藉著天真燦爛的笑容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態。

望著她的笑容,隱在鏡片後的黑眸似乎掠過一絲興味。

「單小姐還在念書?」他問,閑閑啜了一口秘書剛送上的咖啡。

「是的,社會教育研究所。」

「有時間工作嗎?這份工作雖然不要求你全天候待命,可也要花不少時間。」

「請你放心,楚先生,這學期我只剩三個學分,是星期三早上的課,雖然還有論文要寫,不過時間可以自由調配,不會耽誤工作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為什麼來應徵這份工作?」嗄?為什麼?交疊在膝部的雙手握緊,單白芷揚起眸,強迫自己展露熱情的微笑,「因為我喜歡孩子。我從初中就開始擔任鄰居家小孩的保母,在研究所也選修很多兒童心理課程,我相信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聽完她的回答,他沒有立刻開口,湛幽的黑眸凝望她數秒,像在評估些什麼。

「單小姐,你打算把我兒子當成心理研究的對象嗎?」她的心漏跳一拍,「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說你選修很多兒童心理課程,你對兒童心理有興趣吧?」

「是的。」

「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來應徵這份工作?」他一針見血地問。

「不,不是的!你誤會了,我沒有--」沒等她說完,他又問:「你的論文題目是什麼?」論文題目?她一怔。

這個男人果然很精明,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成為名聞遐邇的大律師。

「我的論文主要研究……呃,家庭暴力與青少年叛逆行為的交互作用關係。」

「是嗎?很不錯的題目。你寫到哪里了?」

「剛剛做完文獻探討,正準備設計研究方法。」

「我瞭解了。」楚懷宇點點頭,瞥了一眼計時器,伸手將她面前的茶杯更推向她,「喝一口茶,單小姐。」

「嗄?」

「喝一口。你看來很緊張,前額都冒汗了。」是嗎?!她的緊張這麼明顯?她眨眨眼,迎向他似嘲非嘲的黑眸,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飲了一大口,然後展袖拭了拭前額的汗。

看見她慌亂的動作,那薄而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扯。「準備好了嗎?」準備什麼啊?她愣然,卻仍點了點頭。

「現在問你三個問題。」

「請問。」

「第一,你為什麼穿成這樣來面試?」

「啊?」她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著——白色針織衫、牛仔褲、休間布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太隨便了嗎?」雙頰染上淡淡的紅霞,「不好意思,因為這樣的穿著比較方便,而且我是來應徵一份跟孩子相處的工作,應該不需要穿套裝吧?」

「嗯。」他頷首,沒有對她的答案多加評論,逕自丟出第二個問題,「說說你對單親家庭的看法。」

「呃,因為我本身也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很多人以為單親家庭的孩子心理一定不健全,行為可能有偏差,我個人認為這只是以偏概全。」她直視他。

他回視她,半晌,淡淡一笑,「你的防禦心很強,單小姐。」防禦心?她怔然。

「第三個問題由我兒子來問你。」他兒子?還沒意會他話中的含義,一陣不情不願的跫音驟然響起。

她轉過頭,望向正從辦公室另一扇門走進來的小男孩,乍見之下,不禁屏住呼吸。這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孩子,五官實在太漂亮了,眉毛彎彎如天際新月,嘴唇紅潤若含苞玫瑰,整張臉看來宛如天使。

好清秀的孩子!她在心底暗暗喝采,只可惜那對與他父親相似的眼,正似笑非笑的睥睨著她。

她眨眨眼,望著孩子身上那套雖然小了好幾號、卻仍看得出是名牌的西裝他穿西裝,甚至還在領口處打了個漂亮的紅色領結!瞧瞧孩子,再瞥一眼同樣一身雅痞打扮的父親。不愧是父子,穿著一樣優雅,而她有預感,性格也一樣難纏。

「這是我兒子,楚翔飛。他剛剛參加完幼稚園面試。」幼稚園面試?什麼樣的幼稚園居然要孩子穿西裝、打領結去面試?不用說,肯定是那些非常有錢的人才上得起的貴族學校。

單白芷在心底悄然歎息,表面上卻揚起一抹甜美微笑。她在孩子面前蹲下,正預備自我介紹時,楚翔飛搶先一步開口——「你的名字很好笑。」譏誚的開場白一點都不像天使。

「好笑?」哪里好笑了?「『蛋白質』。」蛋白質?她睜大眼,好半晌才恍然領悟,「『單』這個字不是念作『蛋』,是『善』哦,是單白芷,不是蛋白質。」她微笑解釋。

他不理會她的解釋,趾高氣揚地問:「你知道『蛋白質』的意思嗎?」

「嗯,很營養的意思?」根據某個作家的作品,「蛋白質女孩」指的應該是那種既清純又良善,讓男人如沐春風的女孩。不過她不認為一個孩子會看過他的書。

「不是!是笨蛋、白癡、神經質。」楚翔飛說明,閃著惡作劇輝芒的瞳眸明擺著挑釁。

笨蛋、白癡、神經質!楚翔飛每說一句,單白芷的心臟便抽動一下。她斂眸,默默為自己哀悼。

之前在補習班帶的那群國中小鬼這樣損她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也敢當著她的面這麼說。

唉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哪。

「哦,原來是這種意思嗎?」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笑容更加燦爛,「嗯,看來我得跟我爸抗議一下,居然幫我取這樣的名字。」愈發明媚的笑容似乎令楚翔飛感到意外,他蹙起小小的眉頭。

「『蛋白質』跟你問好,翔飛。」柔軟的玉手包住細嫩小手,「希望我們以後可以相處得很好。」小手嫌惡地甩開她,「爸爸還沒說你可以當我的保母呢。」對哦。明眸瞥向楚懷宇,後者表情沉靜。

「你是我第一個面試的人。」意思是說他還有選擇的機會嗎?單白芷再度悄悄歎息,跟著,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楚懷宇按下計時器。「時間到了,單小姐。今天非常謝謝你來參加面試。」說著,他伸手與她一握,接著立刻開門,擺了個送客的手勢,不浪費一分一秒。

★★★

「所以呢?你被錄用了嗎?」

「他說會再通知我。」束著馬尾的頭顱無力地垂落桌面,「肯定沒希望了,學姐,沒有人會錄用一個會跟老闆頂嘴的保母。」

「頂嘴?」周秀容挑眉,望著高中時代的直屬學妹。

單白芷將有關健康檢查紀錄的那句回話告訴她。「我還用了「上床」這種字眼,天!」

「天!」周秀容驚歎一聲,卻蘊藏著笑意,「那他當時是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也沒有。」單白芷抬起頭,「這就是最可怕的一點。學姊,我講出那種話,那男人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呵呵。」周秀容一點也不意外,「楚律師就是那樣的人啦。」在事務所擔任秘書的她,相當清楚楚懷宇極度冷靜的作風,「如果隨隨便便就被激怒,他也不會被業界封為『冷面殺手』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單白芷忍不住抱頭哀嚎,「雙倍的薪資,還有我的論文案例,就這麼說拜拜了。」

「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小芷。世事難料,說不定你會被錄用呢。」

「他會錄用我?哈!除非他腦子有問題。」說著,她誇張地扮了個鬼臉,逗得周秀容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兩個女人又說又笑,話題全在單白芷的面試過程打轉。直到周秀容飲盡最後一口咖啡,瞥了眼腕表。

「糟糕!已經快兩點了,不跟你說了,小芷,我該回去上班了。」

「學姊再見。」周秀容走後,單白芷也離開了咖啡廳,一個人在街上閑晃。

不得不承認,她心情是有些低落的,雖然方才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她仍懊惱自己砸了這回學姊介紹給她的好機會。

一個斯文俊帥、事業有成的雅痞單親爸爸,和他調皮叛逆的六歲兒子——這樣的組合實在太讓人心動。更何況,還有那份遠遠高出市場行情的薪資,有了這筆錢,她這學期就不必再到處兼差了。

為什麼她會在他面前說出那樣的話呢?「我的防禦心真的太強了嗎?」單白芷喃喃自語,抬頭仰望天空。流雲在藍天牽出一抹白痕,淡淡的,正如曾經在她心版劃過的傷痕。

幾乎該減去的痕跡——不,應該早已消逸無蹤了埃

「應該早就沒有了……」她輕揚嘴角,淡淡的笑摻了點無奈。

白雲散去,陽光忽然熾烈起來,她眯起眼,開始覺得熱了。

算了吧。她甩甩頭,雙手插入牛仔褲,邁開瀟灑的步履,一面走,一面胡亂哼著歌,眼珠子左右飄移,直到某個粗亮的嗓音侵人她耳膜。

「你這小鬼!小小年紀就會做壞事,竟然砸破我的玻璃,你想幹嘛?偷拿我店裏的東西嗎?」

「誰想要你的東西?這些破娃娃送給我,我都不要!」倔強的回應響起,尖尖細細的,是屬於孩童的軟嫩嗓音。

單白芷愕然凝定身子,眸光流轉,尋找那熟悉聲音的主人。

「夭壽哦!打破玻璃就算了,還這樣踩我的東西!你這死孩子!這麼沒家教,讓我替你媽媽教訓你!」說著,一陣劈啪聲響。

單白芷驚愕地瞪大眸。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個中年婦人正毫不留情地揪住一個小男孩的衣領,肥胖的手掌重重地拍打他纖細的身軀。

「你放開我!」小男孩掙扎著,「你憑什麼打我?」

「我為什麼不能打你?你媽媽不好好教你,我替她教!」

「放開我!我媽媽不教也輪不到你!放開我!」小男孩重重咬了婦人手臂一口。

「哎唷!」淒厲的尖叫聲引來許多路人駐足。感受到其他人看熱鬧的目光,婦人惱羞更盛,「你這死孩子!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別這樣!」單白芷驚喊,搶在婦人的手甩上小男孩細嫩的臉頰前握住她。

「你是誰?」婦人怒瞪她。

「這個孩子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打他?」

「做錯什麼?你自己不會看嗎?」婦人指了指碎裂的櫥窗,以及幾個被拋落在地、蒙了塵的絨毛玩偶。

她一愣。這些……都是楚翔飛做的嗎?猶豫的眸光一轉,落定正仰頭瞪她的小男孩身上。小小的身軀雖然仍在婦人箍制之下,可那漂亮小臉蛋上的神情卻是那麼倔強,與父親相似的湛深黑眸躍動著叛逆的火苗。

「為什麼這麽做?翔飛?」她蹲下身,撥開婦人的手臂,輕輕握住他的肩。

他咬唇不語。

「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不用你管!」他別過頭。

「你聽聽他說這什麼話!小姐,這小鬼根本死性不改!也不知道他爸媽是怎麼教的,這麼沒家教!」

「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就別跟他計較吧。」單白芷站起身,對婦人陪笑,「他砸壞的東西我賠給你好了,你算算看多少錢。」

「你要賠?」婦人狐疑地望著她,「你是這小鬼的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只不過——」

「我來賠。」沉冷的嗓音截斷單白芷的解釋。

她一驚,愕然回首,映入瞳眸的果然是楚懷宇西裝筆挺的身影。

他冷著一張臉,神情倨傲。「我兒子造成了你多少損失?老闆娘。」

「損失多少是小問題,重點是小孩子應該要教--」本想多嘮叨幾句的婦人見楚懷宇清冷的神態,聰明地決定閉嘴,「算了,隨便你給多少吧。」楚懷宇點頭,從西裝內袋掏出皮夾,隨手取出一疊鈔票,「這樣夠不夠?」哇!起碼有十幾張千元大鈔呢。「不用、不用這麼多啦。」

「其他的算我謝謝你替我教訓兒子。」由不得她推拒,楚懷宇硬將鈔票塞人她手裏,帶刺的言語激得婦人眼皮一跳,呐呐地收下,急忙問回店裏。

她離去後,兩束雷電般的利芒立即劈向楚翔飛,就連站在一旁的單白芷也不禁頭皮發麻。

跟著,毫無起伏的聲調揚起,「為什麼逃課?」楚翔飛不說話,臉色蒼白。

「我問你為什麼逃課?」楚懷宇沒有提高聲調,嗓音裏甚至聽不出一絲絲怒氣,可奇特地,就是讓人聽了背脊一涼。

小男孩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單白芷心裏一陣不忍,「楚先生,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我想翔飛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雷電轉而劈向她。

她呼吸一凝,「你——」

「回答我,翔飛。」

「我不想……不想上學……」楚翔飛低著頭回答。

「為什麼?」楚懷宇語氣輕柔得危險。

「因為我討厭幼稚園!討厭!討厭——」啪!清脆的巴掌聲截去楚翔飛尖銳的呼喊。

老天!單白芷驚怔地望著那張白嫩小臉上清晰浮現的紅印,那掌印如此鮮明,紅得幾乎發紫。他竟然這麼用力打自己的孩子……這麼用力。

「你瘋了嗎?幹嘛這樣打他?」怒火倏地翻上心頭,她閃身至他高大的身軀前,瞪視他的明眸噴出激動的火焰,「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居然打他耳光?你知不知道你打傷了他?知不知道他會有多痛?」

「我說過,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管。」說著,他展臂想格開她。

她比他更快一步,身軀一旋,翩然擋在楚翔飛身前,雙臂橫伸,宛如母鳥保護幼雛般。「不許你再打他,楚懷宇。」他愕然瞪她,數秒後,冷冷一嗤,「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知道自己誰也不是,不過你要是敢再打他,我就告到保護兒童協會去。」她昂起下頷,挑釁地望他。

保護兒童協會?他挑眉。她把他兒子當成受虐兒嗎?「別忘了我是律師,單小姐。」他好整以暇地說,「我相信自己的行為應該還無法構成虐待兒童的罪行。」她一怔,彷佛也驚覺自己太過小題大作,雙頰染霞,可窈窕的身軀依然堅定地阻擋著他。「我希望你在教訓孩子以前,先聽聽他的解釋,我相信翔飛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些事。」

「你剛才也聽到他的理由了,不是嗎?」

「那也要問問他為什麼討厭幼稚園?也許他在那裏被欺負了……」

「是嗎?」楚懷宇冷冷撇唇,淩銳的目光越過單白芷,落向兒子,「你被其他小朋友欺負了嗎?翔飛。」

「我……我才沒有!」

「翔飛,」單白芷回過頭,「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別害怕——」

「我說沒有就沒有!你這個多管閒事的笨蛋!」楚翔飛怒喊,小手用力往她腰側一推,「你走開啦!」

「藹—」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單白芷一個重心不穩,絆了一下,身軀直直往前撲倒。

咚!前額狠狠敲上人行道上一塊翹起的紅磚,銳利的疼痛令她頭暈目眩。

「單小姐,你沒事吧?」意識朦朧間,她聽到楚懷宇的呼喊,身軀也在同時被抱起。

「你流血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是嗎?她流血了?她迷蒙地聽著,迷蒙地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眸。怎麼會有人的眼睛這麼深、這麼迷人;好像能吸魂攝魄似的。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一面說,一面小跑步起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是她聽錯了嗎?號稱「冷面殺手」的大律師也會驚慌?想著,她禁不住輕輕笑了,墨密的羽睫卻無力地掩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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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楚懷宇錄用了她。

那天他送單白芷上醫院,默默看著醫生為她縫傷口,縫完十幾針,紮上繃帶時,他忽地開口「傷口好了之後,就上我家來報到吧。」

「報到?」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錄用我?」他點頭。

「楚先生,如果你是因為翔飛害我受傷,覺得歉疚才這麼做,那大可不必,我沒有怪你——」

「不是因為這樣我才決定用你。」他打斷她,「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決定聘用一個保母。」

「可是--」

「總之,如果你想要這份工作,就來報到吧。」於是她答應了,帶著淡淡的迷惑。

直到踏人那楝位於市中心附近的超高級公寓,她依然有些迷惘。虛浮的步履飄過花岡岩地面,移向闊綽到甚至擺了張雙人沙發的電梯,穿過鑲嵌著一面面菱形明鏡的長廊,在一扇雕花古銅大門前站定。

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大門便悄然無聲地開啟,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婦人迎向她。

「是單小姐吧?」

「是、是的。」

「你遲到了兩分鐘。」她冷冷說道,彷佛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先生正在等你。」

「啊,對不起。」單白芷迅速道歉,在寬敞得可以當個小會客室的玄關脫下鞋子後,踏上光可鑒人的客廳地面。

明眸流轉,一聲歎息不由自主地逸出唇瓣。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驚人、太過豪華,每一件傢具看來都價值不菲,她懷疑只要不小心碰落一片木屑,就得賠上一個月的薪水。

這房子太井井有條了,乾淨整潔得像樣品屋,讓人無法想像這裏住了個照理說應該活潑好動的學齡前兒童。

「單小姐,你遲到了兩分鐘。」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主人,劈頭便是跟管家一樣的臺詞。他痛恨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單白芷很快地領略他話中含義,「對不起,楚先生,我以後一定會準時的。」

「很好。」他點頭,俯身仔細審視她前額,「好像沒留下疤痕。」

「是、是沒有。」她屏息,不知怎地,敏銳地感覺到他暖暖拂向她的氣息,「其實……只是小傷而已。」

「沒事就好。」俊唇微微一扯。

那是微笑嗎?!單白芷怔怔瞧著。可看起來又不太像……這男人,連微笑都太過清淡。

「跟我來。」他命令,修長挺拔的身軀領著她一一參觀屋裏的每個房間——孩子的臥房、遊戲室、書房、主臥房、工作室、客房、浴室、廚房、餐廳。

「除了我的臥房與工作室,其他房問你都可以自由使用。這張是緊急電話清單,包括我的手機號碼、辦公室電話、翔飛幼稚園的電話、家庭醫生的電話,以及所有你可能用得上的電話號碼。你有手機嗎?」

「沒有。」

「去買一支,再跟我請款。」他簡潔地下達指令。

「埃」她受寵若驚。他竟然配給她一支手機?「翔飛每天下午三點放學,你必須去接他。所以你的工作時間是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禮拜六、日是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有問題嗎?」

「沒有。」

「如果你有事必須請假,事先跟我或吳媽說一聲,她會替你照顧翔飛。」

「吳媽?」

「剛剛幫你開門的管家。」他解釋,順手又遞給她一張紙,「這張是翔飛的Schedule,你看看有沒問題。」

Schedule?她愕然接過。一個讀幼稚園的孩子有行程表?瞥了一眼以雷射印表機印出來的表格,上頭密密麻麻的程度令她一驚。

禮拜一英語課,禮拜二電腦課,還有柔道、書法、鋼琴……老天!望子成龍也不是這樣吧?他不怕把孩子逼瘋?

「你的責任是確保他按時完成行程表上的每一個事項,如果他有不懂的地方,就給予必要的指導。也就是說,我希望你不只是個保母,還能擔任家庭教師的角色。」他淡淡地道,「所以我才付給你相當於一般行情的雙倍薪資,明白了嗎?」

「明白了。」她點頭。

「關於翔飛其他的一切——包括他喜歡或不喜歡吃的東西,吳媽會慢慢告訴你,你要確實記起來。」

「OK。」

「很好。現在跟我走。」他率先往門口走去。

「去哪兒?」

「接翔飛放學。」

★★★

不出單白芷所料,她坐上的是一輛名貴跑車。銀亮的板金,流線的造型,雖然她搞不清楚是賓士哪一款,但可以確定絕對是那種會出現工夫展的時髦跑車。

車子以一種跑車不該有的速度平穩前進。

她偷偷打量目不斜視的楚懷宇,他側面的線條十分俊朗有型,掛在耳際的無框眼鏡更添幾分斯文書卷味。

一個事業有成、年輕英俊的單親爸爸——不曉得他平日都是怎麼眼兒子相處的呢?「有什麼問題嗎?」突如其來的詢問震醒她迷蒙的思緒。

「沒、沒什麼。」俊容一偏,幽深的眸光宛如兩支箭矢,刺得她全身一顫,「有問題儘管問,單小姐。」

「請……請直接叫我的名字,白芷或小芷都可以。」這個男人眼神實在太有力,讓她莫名緊張起來。

「單小姐。」他依然堅持這個稱呼,聲調無一絲起伏,「有的時候我們最好謹守禮節,包括你以後跟翔飛相處的模式,我希望你不要超過分際。」

「超過分際?!」她一愣,「什麼意思?」

「我不希望你跟他培養出太深厚的感情。最好讓他明白,你只是保母,而他是你負責照顧的孩子。」她還是不懂。

「也就是說,別讓翔飛對你付出感情。」他直視道路前方,「否則當你辭職時,他會很難受。」哦,她懂了。他不希望孩子的感情受到傷害。

領悟以後,她的心一扯。什麼樣的父親會希望保母對自己的孩子冷淡?他是太過保護孩子,或是對孩子太過嚴厲?「你在進行心理分析嗎?」

「嗄?」她聞言,呼吸一顫,急急收回流連於他臉龐的眸光。

「我請你來是當保母的,不是心理醫生。」他冷著嗓音。

「啊,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這男人感覺太敏銳了。「我只是……呃,很好奇你為什麼錄用我。」隨便抓了個藉口。

「是這樣嗎?」

「嗯,是的。」她用力點頭,「為什麼楚先生決定用我呢?因為我筆試成績很好嗎?還是我面試時的回答合你心意?或者,是因為我……受傷了,所以——」

「我說過不是那個原因。」

「那到底是為什麽?」他靜靜瞥了她一眼,良久,才淡淡開口,「因為翔飛沒有選你。」

「什麼?!」

「因為你是翔飛最後一個選擇。」最後一個選擇?她僵住身子。這見鬼的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在所有面試者中,那孩子最討厭我?」

「不錯。」單白芷容色驀地刷白。怎麼可能?從初中開始幫鄰居帶孩子以來,她一向很受孩子們歡迎的啊,就連補習班那些半大不小的青少年一個個也都喜歡圍在她身邊,跟她唇槍舌劍——這樣的她,竟然留給楚翔飛那麼差的印象?「既然翔飛討厭我,為什麼你還錄用我?」孩子的想法她無法理解,老爸的決定更令她莫名其妙。

控訴般的質問似乎勾起了他的興致,唇角微微一揚。

他在嘲弄她嗎?她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緊緊咬牙。

「請你告訴我原因。」俊唇一斂,「因為他愈不喜歡你,以後就愈不容易受傷。」悠然的回應恍如夏季悶雷,劈得她為之一愕。她望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窒悶。

為什麼……竟會是這樣的理由呢?為什麼她聽到這樣的理由竟覺得心痛?她感覺自己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內心深處某扇蒙塵的窗扉悄悄打開一絲縫隙不行!不能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以最淡定的語氣回應,「我明白了。」

★★★

幼稚園裏似乎正在舉行某種慶祝活動。

當賓士跑車緩緩駛進幼稚園雕花大門,原本寬敞的道路忽然變得狹窄,兩旁櫛比鱗次地停了一輛輛豪華轎車。

「哇哦!」單白芷無聲地吹了個口哨,「在辦車展嗎?」

「只是家長日。」楚懷宇淡淡地回答,右手一打方向盤,跑車瀟灑旋了個彎,穩穩滑人停車位。

「家長日?」

「園方邀請家長來觀摩教學。」

「哦。」單白芷下了車,打量兩旁一輛輛顯然是用來炫耀主人品味的各式昂貴轎車,其中甚至還有幾輛是最近流行的休旅車。

開休旅車到幼稚園來?她忍不住想笑,「原來臺灣也有BOBO族。」

「BOBO?」他挑眉。

「Bourgeois跟Bohemian,中產階級與波西米亞人的綜合體,簡稱BOBO,是我讀過的一本書上這麼說的。」她解釋,「明明是城市裏的資產階級,卻渴望過流浪的生活。他們會去買一些昂貴的休閒設備,比如一輛賓士休旅車,可卻只是開來幼稚園參加家長會。一本很不錯的書,很犀利地諷刺了現代那些富裕的中產階級……」嗓音漸弱,她尷尬地紅了臉,忽然想到自己正跟誰說話。

她身旁的男人不就是所謂富裕中產階級的其中一員嗎?「呃,我的意思是--」她狼狽的神態似乎令他頗覺好玩,「沒關係,單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其實我不是說BOBO族不好,只是他們有些行為模式很可笑……」她再次想咬掉舌頭。

「可笑。」他煞有其事地點頭。

「不!你別誤會!」她慌亂地用雙手撫著臉頰,「我是說,其實他們也只是想讓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得到一些補償而已,渴望靈魂的自由是人的天性嘛。」

「靈魂的自由。」他再度點頭。

「我是說,誰都想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啊,只是如果一般人選擇到巴黎度假,BOBO族偏偏要去西藏高原,為了顯示與眾不同的品味……」

「與眾不同的品味。」劍眉挑起。

「不是,也不是這個意思……」天!怎麼好像愈解釋愈糾纏不清了?「我是說,其實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是很可愛的一群人。」

「可愛。」黑眸點亮笑意。

「不,也不是可愛啦,只是真的很好玩……」不行,愈說愈糟了,她決定放棄。

「怎麼不繼續?」他竟然還催促她。

「對、對不起,你就當我剛剛什麼也沒說好了。」她虛軟著嗓音,尷尬地揚眸。

映入瞳底的俊顏令她一怔。他在……笑?她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可隨之在空中旋的清朗笑聲卻證明她視力完全正常。

他真的在笑?總是面無表情、人稱「冷面殺手」的楚律師居然在笑?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住笑聲,湛亮的眸凝定她,「也就是說,我是BOBO族?」她愣了愣,「也不完全是,因為你開賓士跑車。」

「什麼意思?」她咬唇不語。

「說埃」

「因為BOBO族講究炫耀得不著痕跡,賓士大家都知道,顯得品味太差。」她無力地解釋。

天!讓她死了吧。她沒事提起這個話題幹什麼?開賓士顯得品味太差?這不是明擺著讓她的雇主難看嗎?「我瞭解了。」不,他一點都不瞭解,不瞭解她後悔得想撞牆。

「謝謝你替我上了一課,單小姐。」這是嘲諷嗎?一定是。他生氣了嗎?那當然。

她仰頭,徒勞地想道歉,卻在對上他難得的笑臉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笑起來有些像孩子,蘊著幾許調皮意味。

可他不該像個孩子的,他是……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冷面律師埃

莫非她因為打擊太大,神志迷糊了?「我們走吧。」

「去、去哪兒?」

「去找翔飛。」他微笑,語氣卻帶點嘲譫,「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吧?」

「哦,當然,我當然記得。」她急忙跟上他迅捷的步伐。

在園長的親自帶領下,他們在園區左側的小型禮堂裏找到了楚翔飛,他正在臺上表演,小小的身軀端坐在一架赭色鋼琴前,彈奏著曲子。

「他今天表演的曲目是莫劄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園長笑著說,「當然,有些部分簡化了,不過以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他彈得相當好。」的確不錯。

就連不善欣賞音樂的單白芷在聽著那流暢的琴音時,也不禁如沐春風。

「這孩子很有音樂天分。」園長熱情地補充。

楚懷宇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兒子在臺上表演。

單白芷悄悄觀察他的表情。他看來並不怎麼高興,一般家長聽到外人對孩子的稱讚,通常會很開心,可他卻不,不僅斂去了笑容,神情甚至有點陰沈。

演奏完畢,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

楚翔飛站起身,禮貌地對台下聽眾鞠了個躬,然後目光在觸及站在禮堂門口的父親時,小巧的臉蛋明顯一亮。

他幾乎是蹦蹦跳跳地奔下臺,匆匆往這兒趕來。

「爸爸,你來了。」他拉住父親的手,「你來參加家長會嗎?來看我表演嗎?我彈得怎樣?還可以嗎?」

「不錯。」楚懷宇只是淡淡回了這麼一句。「跟單小姐打個招呼,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新保母。」

「新保母?」楚翔飛調轉眸光,在認出單白芷時一愣,「蛋白質?是你!」

「你可以叫我單姊姊或單阿姨。」單白芷微笑。

「我什麼也不叫。」他皺眉,轉向父親,「為什麼是她?爸爸。」

「叫單姊姊。」

「我不叫!」

「我要你叫。」楚懷宇冷聲命令。

楚翔飛憤恨地瞥了單白芷一眼,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單姊姊。」

「乖。」雖然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單白芷還是加深了唇畔的微笑,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頭。

他往後一退,氣惱地瞪她。

「單小姐會照顧你,等會兒會先送你去學柔道,再送你回家。」

「她送我?那你呢?爸爸,你不留下來嗎?老師說,教室裏會展出我們畫的圖。」他希冀地抬頭望著父親。

「我還有事,翔飛。」

「可是……我以為你是來參加家長會的。」他聲音落寞。

「我只是順路帶單小姐過來而已。」楚懷宇解釋,轉向單白芷,「翔飛就麻煩你了。」

「啊,好的,你放心。」

「翔飛,爸爸走了。」楚翔飛點頭,默默目送父親離去的背影。

他沒抗議,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可任誰也能感覺得出他小小的心靈因父親的冷淡而受了傷。

單白芷心裏很是不忍,蹲下身,「翔飛,帶姊姊去看你的畫好嗎?」回應她的是一記白眼。

★★★

楚翔飛很不開心,而且,真的很不喜歡她。

自從楚懷宇離去後,他一直表現得像個難纏的小怪物,對她要嘛不理不睬,要嘛夾槍帶棒。

上柔道課時,對方只是輕輕地用腿掃了他一下,他卻像頭脾氣暴烈的小猛獸,狠狠以雙腿剪住對方,緊緊壓住一個比他還高上幾公分的男孩,還把他的雙手反轉過來。

那個小學二年級男生的哀嚎聲,差點沒掀了柔道館。

單白芷在一旁看著,禁不住有些心驚。 怪不得那天他隨便一推,就讓她撞傷前額,不愧是經過訓練的孩子。

她懷疑以後自己若要制伏這個孩子乖乖聽話,恐怕得付出鼻青臉腫的代價才行。

而這個猜想在兩人回家後,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他拒絕她每一個要求、每一項命令,基本上,只要她指向東,他就偏偏往西;要他練字,他寧願彈琴;要他吃飯,他卻堅持洗澡。

他洗澡時,將整問浴室弄得像剛淹過大水,吃飯時,米粒、菜渣掉了一桌一地。

管家吳媽的臉色可難看了,一面收拾,一面瞪她,彷佛一切都是她的過錯。

她只能苦笑。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終於可以送小煞星上床睡覺。

「翔飛,要不要姊姊讀睡前故事給你聽啊?」一聲冷哼。

單白芷不禁在心裏哀歎。這十幾年來她帶過的孩子也不在少數,還是頭一回碰到這麼不合作的,教她不禁要懷疑自己的親和力是否退化了?「要不要聽小紅帽的故事?可愛的小紅帽遇上大野狼哦。」她柔聲哄著。

「你把我當成那些白癡女生嗎?我才不聽這種故事。」一掌拍落她手中的童話故事書,「這些蠢故事我四歲時就聽到不想聽了。」

「這樣埃」她悄然歎息,望著他倔強、不屑的小臉,想了想,靈光一現,「那我講別的故事好不好?不是童話哦。」他冷冷撇過頭,「我不聽,我要睡了。」說著,他躺平身子,拉起棉被蒙住臉。

「你不聽嗎?是關於魔法學校的故事哦。很久很久以前,歐洲有一群巫師跟巫女,因為他們會法術,一般人很怕他們,所以就把他們通通抓起來用火燒死。可是這些巫師、巫女其實並沒有全死,他們之中有些人躲起來了,一直到現在,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他們的子孫存在。」

「既然是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你怎能確定他們真的存在?」尖細的嗓音從被窩裏悶悶逸出。

這麼說,他還是聽進她說的話了?!表面上裝出一副酷樣,其實還是擁有孩子的好奇心嘛。單白芷不禁微微一笑。

「因為經常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埃 比如說吧,英國有一家人有一天醒來,發現他們家門口站了一大群貓頭鷹……」還沒等她將哈利波特冒險故事的前言說完,楚翔飛已經沉沉人睡了。鬧了一天,那張小臉終於露出倦意,在夢鄉裏甜甜休憩。

她靜靜望著他天使般的睡顏。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除了那雙現在緊緊閉著的眼,她猜他的五官應該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吧。

學姊說,這孩子的母親在他兩歲時便因車禍去世了,而楚律師似乎也因此受到重大打擊,至今不曾與任何女人傳出緋聞。

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美人?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孩子,肯定是沉魚落雁之姿吧。

她站起身,輕輕為小男孩蓋好棉被,扭亮床頭櫃上的小燈,熄了壁燈,正打算掩上房門離開時,一陣朦朧囈語凝住她的步履。

「爸爸,為什麼不聽我彈琴?」楚翔飛細細的嗓音雖然微弱,卻充滿哀傷。

單白芷聽了,心一扯。

「我彈得不好嗎?」不,你彈得很好。

「我也想要媽媽。」誰都想要,孩子,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擁有。

聽著他的夢話,她的心狠狠地被扯痛。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模糊的囈語忽然轉成尖銳的懇求,劃破一室靜寂。

媽媽,不要丟下我。

這惶惑而傷痛的聲音震動了單白芷,她緊緊握住門把,忽然感覺全身僵硬。

「媽媽不要走……」他繼續在睡夢中輾轉申吟。

她閉上眸,前額抵住牆面。清澈的冰涼,由她的額緩緩滲人心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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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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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又在翔飛床畔睡著了。

兩個禮拜以來,這是他第三次發現,早該下班回家的單白芷睡在翔飛床畔。

楚懷宇站在房門前,靜靜瞧著她平靜的側面。

第一次發現,是在她工作第一天。那晚,他因為與一名委託人研究案情,拖到十點多才到家,而當他來到孩子房裏,望見這一幕時,第一個反應是憤怒。

是的,他非常憤怒。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警告過她不准和孩子太過親近,所以不論她怎麼疲累,也不該趴睡在翔飛床畔。

他急切地想搖醒她,痛駡她一頓。可不知為什麼,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也許是因為當他靠近她時,發現那張卸下眼鏡的容顏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作夢嗎?他不解,胸膛翻揚的怒火卻忽然滅了,莫名地平靜下來。最後,他不但沒趕她走,甚至在她醒來時,體貼地提供滿臉茫然的她一間客房。

剛睡醒的她似乎很難凝聚神志,維持了迷惘的狀態好幾分鐘,才恍然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她連番道歉,匆匆收拾背包走人。

第二次,已是深夜十二點,她仍然堅持回家。

這是第三次了。

楚懷宇瞥瞥腕表,時間已接近午夜。吳媽早回房裏睡了,屋裏一片靜寂。

他考慮數秒,最後還是轉過身子,一面走向自己房間,一面解開領帶、脫下西裝。

直到在按摩浴缸裏泡了將近十分鐘後,他才覺得緊繃了一整天的肌肉得到舒緩。

透過白色水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這間浴室很寬敞,當年裝修時,他的妻子堅持打通與儲藏室相鄰的牆,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超大尺寸的石板淋浴間、半弧形的按摩浴缸、玻璃打造的洗手台、舒適的白色躺椅、嵌在壁上的擴音器。你可以在這裏淋寓泡澡、休憩、看書,甚至聽音樂,是個完全享受的空間。

她曾笑著說,這樣的空間是她從小的夢想。他笑著聽,縱容她放手揮灑夢想。

裝修完成,新婚夫婦入住了,可不到三年,一手打造夢幻之屋的女主人便棄之離去。

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想在她親自裝潢的房子居住一生呢,或者從來就只是抱著暫居的想法?他搞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他?結婚前,或者結婚後?對翔飛,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母親可以丟下孩子跟情人私奔?她是不夠愛他呢?或者從來不曾愛過他?他不明白……何必明白呢?他驀地擰眉,站起身,打開蓮蓬頭讓激烈的水流沖刷全身,阻止自己繼續無謂的漫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伸手關上蓮蓬頭,前額抵住被一室水蒸氣烘熱的磁磚牆。

他靜靜地站著,直到浴室門外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那扇霧面玻璃門唰地往一側滑開。

雖然浴室內仍彌漫著白色蒸氣,可透過沾水的眸,他仍認清了來人。

是她!那個剛剛還趴在翔飛床畔睡著的女人。

單白芷站在浴室門口,長髮淩亂地披在肩後,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落了,露出半截香肩。

微顰的眉,大大的眼,她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女孩般無辜。

彷佛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她揉揉眼。

湛幽的眸與迷蒙的眼在蒸氣繚繞中遙遙相對,然後,他好看的唇淡淡揚起,她則慢慢往後退一步。

霧面玻璃門再度關上。

她就這麼離開了?楚懷宇挑眉。三更半夜闖進浴室,看盡一個男人的裸體後,她既不尖叫,也不道歉,只是默默離開?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跨出浴缸,拿起浴巾隨意擦了擦發,又拭了拭不停滴水的身軀,然後套上白色浴袍。

一拉開門扉,她背對著他的嬌小背影立刻映人眼簾。

原來她還在?他還以為她會匆匆忙忙逃離這裏呢。

莫非他估計錯了?他眯起眼,想起兩年多前,曾有個年輕保母試圖勾引他,從那之後,他在面試時便格外小心,絕不錄用那些可能對他產生興趣的女人。

難道他看錯她了?一念及此,他猛地展臂扳過她的身軀,精銳的眸光射向她。

她沒掙扎、沒抗拒,只是傻傻地承受他淩厲的打量,臉頰紅通通的。

「單小姐。」他沉聲喚她。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點、一點點,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紅潤,像顆熟透了的蘋果。

看著她從臉頰蔓延至下巴,逐漸染上頸項,甚至攀上前胸的紅霞,他忽然覺得好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臉紅到這種程度的,他甚至懷疑那張爆紅的臉遲早會炸開。

「單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她張開唇,然後閉上,再張開,又閉上,「我……」見她唇瓣幾次分合,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湛深的眸子斂去銳光,漾開淡淡笑意。

「你怎樣?」

「我……」她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傻傻地用雙手捂住滾燙的頰,「哈、哈,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她看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

他唇角微揚。

「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她急促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近視七百多度,剛剛又沒戴眼鏡,根本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看不到!我沒看到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慌亂的解釋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他低低笑了。

聽到他醇厚的笑聲,她身子倏地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明眸驚慌地圓睜。

「對不起,楚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以為裏頭沒人。我這人就是這樣,剛睡醒時總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應道。

他溫煦的嗓音似乎讓她更緊張了,只見她又後退一步。「對、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對,早就該走了。」說著,她慌忙轉身。

他伸手拉住她。「等一下。」

「什麼、什麼事?」

「很晚了,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拚命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麼回去?現在都快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很危險。」

「沒關係的……」

「要是真怕麻煩我,不如就在這裏住下吧。」

「嗄?」

「這裏有客房。」他握住她手臂,不容拒絕地拖著她走進客房,「你今晚就住在這裏。」

「可是……」抗議的語音被他忽然逼近的臉龐嚇祝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單小姐。」她眨眨眼,眸光從他俊逸的臉,落向半敞的浴袍內古銅色的胸膛,好不容易稍稍退燒的臉再度灼燙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身子猛然往後仰,搖動著雙手,「你不要、不要這麼靠近我。」原來她不但不是那種賣弄風情的女人,還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楚懷宇再度微笑了。不知怎地,她愈緊張,他愈有股想捉弄她的衝動,裹著浴袍的身軀緩緩上前一步。

她後退一步,他又前進一步,她再後退,他再前進。

「你、你、你想幹嘛?」她又口吃了。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看、看清楚?」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嗄?」她身子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

「幹嘛那麼緊張?怕我吃了你嗎?」他逗弄她。

她倒抽一口氣。

他則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間間開口,「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掃了她嫣紅無比的容顏一眼,他轉過身。

「二十四……」不情願的咕噥在他身後揚起,「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耶。」楚懷宇臉上的微笑加深。

★★★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望著鏡中的自己,單白芷輕輕歎息,她伸手摸了摸長年來被鏡架壓得有些扁塌的鼻樑,又碰了碰總是躲在凸透鏡後而顯得有些凹陷的眼眶。

她一向就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從小就不是。自從國一正式戴上眼鏡後,自此不曾卸下過。

不論戴不戴眼鏡,嵌在這張臉上的五官都是這麼平凡,這麼……不出色。

他應該只是隨口說說的吧。他所謂的「好看」只是一種比較級——和戴上眼鏡的她相比,不戴眼鏡的她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她聽了之後會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表情……是微笑吧?他黝亮的眼在笑,他端正的唇在笑,淡淡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

「唉。」單白芷又是一聲歎息。

「幹嘛啊?小芷。」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出聲,明亮的眸斜睨無精打采的她,「一個早上聽你歎息了N次,心情不好啊?」

「嗄?」單白芷一凜心神,瞥了臺上正在講課的白髮教授一眼,連忙坐正身子,「沒事埃」

「沒事幹嘛一直歎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我沒事,小薇。」她勉力扯開一抹笑。

「是不是在煩論文的事?」小薇小聲問,「那個老吳教授很羅唆的,肯定是Meeting時找你麻煩了對吧。」

「論文埃」談起這個,單白芷臉色微微一白。

她差點忘了,她擔任楚翔飛的保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你的進度順利嗎?」

「嗯,寒假時發的問卷調查都回來了,現在只剩下案例研究。」

「你找到研究標的了嗎?」

「找到了。」算……找到了吧。她苦笑,雖然那個「研究標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她的標的。

「那還有什麼好煩的?憑你的能力,只要找到案例,沒幾下就搞定了。」小薇笑著說。合作過幾次報告,她對單白芷的能力可是信心十足。「說不定你是我們班最早口試的一個。」

「嗯。」單白芷斂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搞的?你的心情怎麼好像愈來愈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薇悄聲問,「是不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詢問,也打斷了白髮教授滔滔不絕的演講。

接收到教授冷厲的眸光,單白芷心裏暗叫不妙。她拿起手機,一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急忙彎下腰,偷偷摸摸地按下通話鍵。

「喂,是單小姐嗎?」尖銳的女聲揚起,蘊著極度慌亂。她是楚翔飛的幼稚園導師。

「是魏老師嗎?有什麼事?」單白芷壓低音量。

「翔飛病了,病得很嚴重!剛剛校外教學時,他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

「什麼?昏倒了?」震驚的嗓音拔尖而起,惹來教室內眾人的側目,可單白芷顧不了這麼多。「他現在在哪里?你們送他去醫院了嗎?」

「在台大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她迅速切線,在眾目睽睽之下匆匆收拾背包,不顧一切地離去。

★★★

「楚律師,你認為這場官司,我們的勝算有多少?」會議室內,兩方人馬對面而坐。一排是代表委託人的某家大型企業集團的幾名高層主管,一排是楚懷宇以及幾個年輕助理。

「法官希望我們庭外和解。」面對委託人迫切的詢問,楚懷宇淡淡回應。

「但我們不希望庭外和解!坦白告訴你吧,楚律師,我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們搶這塊市場大餅,尤其對方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我明白。」楚懷宇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大公司是怎麼利用這種專利訴訟來踐踏初出茅廬的年輕對手,太明白了8不過有一點我想先澄清,根據我的瞭解,對方並不是抄襲你們的專利,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繞過專利地圖了。」

「那又怎樣?只要我們提出訴訟,楚律師一定有辦法勝訴的吧?」所以業界才封他為「冷面殺手」,不是嗎?楚懷宇冷冷一笑,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但你們提出的資料和當初所說的不符,這會讓我們這邊的工作變得比較困難。」

「我們明白,只要楚律師開口,我們公司多付一些錢也無所謂……乾脆這樣吧,我們可以要求敗訴的人負責一切相關費用。」不只要钜額賠償,連律師費用也想叫對方掏腰包嗎?不愧是大集團,財務控制做得挺好的嘛。

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楚懷宇緩緩啜飲一口,在腦海裏靜靜玩味眼前的情勢後,他正想開口,一陣敲門聲響起,跟著,一個女秘書推開門,將無線電話遞給他。

「楚律師,你的電話。」他蹙眉,「我不是說過嗎?開會時我不接電話。」

「可是……是令公子的保母打來的,她說有重要的事。」

「讓她自已處理。」他冷淡地回絕。

「可是……好像是令公子病了。」翔飛病了?他心一跳,平靜的星眸漾開一絲淡淡波痕。

對席間眾人致歉後,他站起身,到角落接起電話。

★★★

「有什麼事?」冷然的嗓音傳來,不帶感情地。

單白芷不由得微微猶豫,他冷淡的語氣似乎在責備她不該在工作時打擾他。

「楚先生嗎?我是單白芷。」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說重點。」

「翔飛生病了,醫生說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必須住院。」

「現在怎麼樣了?」他直接切入重點。

「正在打點滴。」

「……知道了。」知道了?這什麼意思?她瞪大眼,「楚先生,你不來看看翔飛嗎?」

「他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是穩定了,可是——」

「我正在跟委託人開會。」他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拉高嗓音,「開會有那麼重要嗎?你兒子生病了耶!不是普通的病,是急性腸胃炎耶!他剛剛還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你怎麼還--」

「單小姐。」他再次打斷她,「我對委託人是計時收費的,請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好嗎?翔飛的事我知道了,開完會後我會去醫院看他的。」語畢,他毫不留情地切線。

冷冷的嘟嘟聲響起,宛如雷嗚,一聲聲敲擊著單白芷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怔怔掛上公共電話,踅回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眼睛緊緊閉著。

她心一痛,悄然在床畔坐下,伸手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頰。

「你很快就會好了,孩子,沒事的。」她喃喃地鼓勵著。

回應她的是一聲細細的申吟,濃卷的眼睫揚起。

「蛋……白質。」他低聲喚她。

單白芷微微一笑,「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

「肚子……痛。」他輕輕喘著氣。

「我知道。」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還很痛嗎?」

「有一點。」他點點頭。

「很快就沒事了,忍耐一會兒。」她安慰他。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迷蒙的雙瞳斂去平日的驕縱後,宛如小動物一般「怎麼啦?」她有些慌亂地撫上他前額,「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發燒了嗎?」他伸臂扯下她的手,搖搖頭。「我爸爸……不來嗎?」

「埃」她一愣,連忙扯開一抹笑,「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他說馬上就來。」

「真的嗎?」他似乎不相信。

「真的。」

「他有沒有……他很擔心嗎?」

「當然擔心啦,所以才說要馬上來看你埃」他蒼白的唇角拉開笑弧,淺淺的、卻很可愛的笑。他看起來很開心,雖然臉色仍因虛弱而蒼白,可黑瞳卻點亮了星芒。

他緊張兮兮地交代,「蛋白質,如果爸爸來時我睡著了,你要……要叫醒我哦。」

「放心吧。」她一陣心酸,卻仍擠出微笑,伸手揉揉他的發,「我會叫醒你的。」

「好。」他點頭,慢慢掩落羽睫,可才一會兒又迅速睜開。

「沒關係,睡吧,我會叫醒你的。」

「嗯。」他應道,卻仍不肯閉上眼。

她心一扯,「翔飛,你很累了,不是嗎?」

「我……還好。」他低聲說,伸手揉了揉眼。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澄亮的眸子閉了又張,張了又閉,掙扎數次,直到極度的疲倦終於征服了那瘦弱的身軀,他才不情願地墜入沉沉夢鄉。

單白芷靜靜望著他,顫抖的指尖順著小男孩高挺的鼻樑,撫過沁涼的頰,停在那小小的、纖瘦的肩。

他只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啊,一個漂亮、聰明、任性,卻也極度渴望父愛的孩子。他生了病,一心一意等待父親來探望他,可那男人卻只在乎那個見鬼的會議!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握緊雙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爸爸……」楚翔飛忽然在睡夢中喚了一聲,眉尖顰著,小嘴卻勾起淡淡笑痕。

是的,他很期待,就算小小的、心靈隱藏著惶惑不安,他仍然拚命說服自己父親是深愛他的、會來看他。

他會來……他一定要來!單白芷驀地站起,最後瞥了沉睡的小男孩一眼,她旋過身,狂風般的卷離病房。

★★★

「楚律師!楚律師!」會議室門扉被推開,正與委託人敲定上庭細節的楚懷宇劍眉一聚,他扭過頭冷冷瞪向忽然闖進會議室的女人。

「什麼事?方秘書。」

「有個女人……堅持要找你。」察覺他冰冷的怒意,方秘書不由得一顫,「她、她——」

「你不知道我在開會嗎?」

「我知道,可是、可是——」

「是我堅持要進來的。」清亮的嗓音響起,跟著,單白芷嬌小的身影闖人會議室。

束著馬尾、衣衫微亂的她,一下子集中了室內眾人的視線,他們愣愣瞧著這個貌不起眼、眸中熊熊烈焰卻足以燒透在座每個野心勃勃男人的年輕女孩。

看著其他人驚愕的眼神,楚懷宇神情更冷,擰眉瞪視她。

她毫不畏懼,「我有話跟你說,楚先生。」

「我在開會。」

「我知道。」

「沒人告訴你擅自打擾別人開會不禮貌嗎?」

「沒人告訴你身為一個父親就應該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嗎?」這白癡女人!楚懷宇咬牙,「對不起,各位,今天的會議暫時到此為止,可以嗎?」

「沒關係,楚律師,你忙你的吧。」見場面尷尬,委託人的代表們也很識相地立刻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打發其他人離開後,楚懷宇反手關上會議室的門,清冷的目光落定單白芷身上。「單小姐,我警告你--」

「翔飛想見你!」她揚聲打斷他,激動的紅霞染上頰,映得明眸中的輝芒更加灼亮逼人,「你生病的兒子想見你!你半個小時前就知道他躺在醫院裏打點滴,居然到現在還在開這個鬼會!你一點也不擔心他嗎?一點也不在乎他會變成怎樣嗎?」

「單小姐,我聘用你當保母,不就是為了讓你照顧他嗎?」他反問。

「我是他的保母沒錯,可我代替不了他的父親!我能陪著他上醫院、陪著他打點滴,可他想見的人是你!」

「我告訴過你,開完會後我會去看他。」

「你知不知道為了怕錯過你,他一直不敢睡?!他明明很累了,卻還拚命撐開眼睛要等你,他一直揉眼睛,拚命揉眼睛……」控訴的嗓音一梗,她握緊雙拳,命令自己不許流淚,可明麗的雙眸依然浮漾點點淚影。

她哭了?楚懷宇身子一繃,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在胸臆間漫開。他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總之你跟我來!」她扯住他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拖出會議室,「現在馬上到醫院去。」

「單小姐!」

「我說跟我來!」她回頭瞪他,淚水與怒火交融的眼眸,逼得他呼吸一凝。

她一路拖著他,吸引了無數震驚與好奇的視線,瞪著情緒激昂的她與神情複雜的楚懷宇。

是無奈嗎?總是面無表情的楚律師,此刻臉上的神情是……無奈嗎?事務所的其他同仁皆不敢置信,愣愣地佇立原地,就連楚懷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吃錯什麽藥,竟然由著一個女人牽制他的行動!她指使他、命令他,在所有人面前這麼拖著他,簡直是踐踏他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樣的情況有點……可笑?他由著她拉自己離開,由著她招來計程車將兩人送往醫院,由著她拖著自己走向病房。

他為什麼讓她這麼做?這情況簡直就像……就像一個男人忍不住縱容他的女人似的——縱容?!念及此,濃黑的眉峰再度攢起,湛深的眸重新凝聚風暴。

他冷冷地瞪視她,冰銳的眸光足以卸下任何一個人倔強的武裝,可她卻咬著唇,坦然回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我隨時可以開除你。」

「我……知道。」她容色一白,像終於領悟自己做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懊惱。

「我、我、我為剛剛的事情……道歉。」

「道歉?」他一撇嘴角。

「對不起,楚先生,我知道剛剛我有些欠缺考慮……」雙頰染霞,她急急地解釋,「但我只是擔心……」

「擔心?」

「楚先生,翔飛真的很想見你。他還那麼小,很需要親情與關愛,真的很需要,所以——」

「單小姐。」他截斷她,眸光更冷了。

她呼吸一顫,「什麼事?」

「我說過,希望你不要對翔飛放太多感情。」

「我——」

「你只是他的保母,不是他什麼人,最好不要過於關心他。」

「你--」她顰眉,「可是你當然不希望我對他漠不關心吧?雖然我只是個保母,可是--」

「我說過,請你遵守應有的分際。」

「你!」她握拳,眸中點亮兩簇火苗。

他冷冷開口,「如果你做不到的話,請你離開。」哦!她想殺了這個男人8你怎麼說?單小姐。」她怎麼說?她想叫他去死8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辭掉這份工作嗎?」

「我--」

「爸爸。」輕細的呼喚忽地揚起,跟著,一雙纖細的手臂從後頭環往楚懷宇的腿部。

他身子一僵。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回過頭,眸光落向兒子蒼白的小臉。那漂亮的小臉上淨是燦爛無比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卻隱隱感覺到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淡淡的落寞與不確定。

「翔飛,你怎麼下床了?」單白芷擔憂的嗓音揚起,「你拔下點滴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應該下床的。」

「我沒事,不用你雞婆!」小臉埋入父親的腿窩。「你走開!不要管我。」

「翔飛--」

「你走開啦!我最討厭你了。」他拉高聲調。

楚懷宇動也不動,因為他忽然感覺到那方被兒子的臉緊緊貼住的西裝褲,染上了涼涼的濕潤。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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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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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6: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翔飛這孩子變得很奇怪。

自從上回因腸胃炎人院後,他對她的態度便和之前大不相同。大多時候,他很願意聽她的話,乖乖聽她安排一切,由她指導功課。可有些時候,他會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彆扭的模樣就跟她剛接下這工作時沒兩樣。

為什麼?若不是單白芷肯定他精神狀態正常,幾乎要以為這孩子擁有雙重性格。

「翔飛,你是不是對我有哪里不滿?」這次,當他又對她要脾氣時,她忍不住困惑地問。

他的反應是冷哼一聲,高傲地揚起下頷。

雖然楚翔飛不肯告訴她為什麼,可隨著兩人相處時日愈久,她卻漸漸發現了某種規律。

那就是,只要他父親不在場,他就是個開朗的孩子,偶爾會淘氣,卻也乖巧得惹人疼。但只要他父親在場,他立時會變成不可理喻的小怪物,處處和她作對,彷佛以折磨她為樂。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他父親在場與否。

理解這一點後,單白芷不能說不訝異。她真的不懂,一般孩子若是要裝乖,通常也會選擇在父母面前,而楚翔飛卻是反其道而行。

究竟怎麼回事?「……蛋白質,我們能不能先不要回家?」走在她身旁的楚翔飛忽地開口。

她一愣,迅速收回游走的、心神,望向小臉微染上倦意的他。

「怎麼啦?你不累嗎?」今天是禮拜天,這孩子卻從早上就開始上各種才藝班,上完游泳課,緊接著又學圍棋,既耗體力,又費腦力。肯定累了吧?「我不累。」楚翔飛搖頭,「我想去公園。」

「去公園?」也對,今天風和日麗,是該讓這老是趕場學習的孩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單白芷笑了,「好啊,我們去公園走走,還是你想去別的地方?去遊樂園怎麼樣?」

「不要去遊樂園。我不是想玩。」

「那你想做什麼?」

「練習跑步。」

「什麼?」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練習跑步?」

「嗯。」

「為什麼要練習跑步?」她蹲下身,仔細審視他。

「因為我體力不好。」他認真地回答,「早上游泳教練說了,我遊得慢是因為體力不夠,所以要加強一下。」

「可是……」她猶豫了下,「你不累嗎?」

「不累。」

「你明明很累。」她伸手撫平小男孩不覺蹙緊的眉,柔聲道,「別逞強了。」

「可是我想練習。」他固執地說。

「為什麼?」他別過頭,半晌,才咬著唇回答,「下禮拜天幼稚園園慶,要舉辦運動會,我報名參加了游泳比賽。」她定定凝望他的側臉,「那麼想得名嗎?」

「一定要得名。」他回眸,熱切地說:「我要拿冠軍。」好讓父親為他驕傲嗎?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揉了揉他濃密的頭髮,輕輕一笑,「好吧,看在你這麼認真的份上,我陪你。」

「陪我?」

「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早上陪你練習跑步,放學後再一起去游泳,怎麼樣?」

「好啊!」他一拍雙手,高興得兩眼發亮,「謝謝蛋白質。」

「我說了,不要叫我蛋白質,叫姊姊。」

「蛋白質順口嘛,而且很營養埃」

「營養?你不是說那是笨蛋、白癡、神經質的意思嗎?」

「哦?我這麼說過嗎?」他裝傻,眨眨晶亮無辜的眸。

「你啊!」她又好氣又好笑。

「呵呵……」

★★★

清晨,朦朧的曙光透人窗扉,清新的空氣搔弄著楚懷宇髮鬢。他皺了皺眉,有好半刻,弄不清究竟是什麼喚醒了他。直到一陣窸窣聲響掠過門外,他才驀地了悟。

好像有人在走動……這幾夭,他總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類似的聲響,可太過疲倦的他總是任它拂過耳畔,繼續好眠。

算了,管他是什麼聲音,由他去吧。

今晨他亦如是想,但一串鑰匙落地的清脆聲響,卻驚醒了他的神志。

究竟是誰?他驀地坐直上半身,盯著緊閉的門扉。

是吳媽嗎?他瞥了一眼床畔的鬧鐘,才五點多,吳媽會那麼早起床嗎?他翻身下床,隨手套上一件深藍色晨縷,打開房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巧躡手躡腳經過。

「你們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嗄?」當場被逮住的兩人同時僵住身子,不情不願地抬頭迎向兩道淩銳眸光。

「楚先生,早埃」

「爸爸早。」招呼聲同時揚起,細聲細氣地。

楚懷宇劍眉一挑,「這麼早你在我家做什麼?單小姐。」

「嗄?我……」單白芷摸摸自己的頭,菱唇扯開尷尬的弧度,「我啊,哈,你看了也該知道埃」指指身上的運動服。

楚懷宇瞥了她一眼,接著打量同樣一身運動裝扮的兒子,「你們要去——」

「跑步。」她迅速回應,「早起跑步有益健康。」

「哦。」他雙手環抱胸前,閑閑倚著門牆,「跑步埃」

「是的。」

「一大早來跑步?」他靜靜睇她,「我記得你的上班時間應該是下午三點才開始吧。」

「呃。」墨瞳靈動地轉了一圈,「因為翔飛的幼稚園禮拜天舉辦運動會,所以我才打算密集訓練一下。」

「訓練?」

「他報名參加游泳比賽,得練體力。」她解釋。

「原來如此。」

「那……我們走了。」一大一小轉過身,正想就此告退,清冷的嗓音又揚起——「可是我不懂,單小姐,翔飛參加游泳比賽關你什麼事?有必要一大早跑來為他進行特訓嗎?」她暗歎一口氣,命令自己轉過頭來扯開一抹笑,「當然……當然有必要啦,因為我……我跟人打了賭。」

「打賭?」

「我跟另一個小朋友的保母打賭,賭翔飛一定會贏,所以……」她胡亂找著藉口。

劍眉挑得更高,「為了你個人的利益,所以拖著我兒子下水?」這顯然是質疑了。「對。」單白芷硬著頭皮回答,「就是、就是這樣,我很抱歉。」

「嗯哼。」幽亮的眸凝住她,彷佛在思考些什麼。

許久,當單白芷與楚翔飛都覺得空氣沉悶得快讓人窒息時,楚懷宇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好吧,如果翔飛願意這樣配合你,我無話可說。」

「我才不是願意配合呢!」楚翔飛沖口而出,「是那個、那個同學真的……很討厭,所以我也想贏。」他仰起小臉望向父親,抿著嘴。

楚懷宇面無表情,沉默了數秒才點點頭,「好,去吧。」

「放心,我會照顧翔飛的。」匆匆拋下一句,單白芷拉起楚翔飛的手,逃離楚懷宇熾人的視線。

兩人一路沖出大門,沖出電梯,迎向戶外清新濕潤的空氣。

她做了個深呼吸,「哇!看來今天天氣會不錯哦。」楚翔飛瞥了她一眼,「蛋白質,你為什麼要說謊?」

「嗯?」他瞪著她,咬了咬唇,「明明是我自己想贏的埃」

「是誰想贏又有什麼關係?」笑意在晶亮的眸中躍動,「只要嬴了就好了吧。」

「可是……」漂亮的小臉掠過一絲遲疑。

「開始跑吧。」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今天的練習分量要比昨天加重哦,沒問題吧?」他愣了下,隨即綻開一朵燦爛的笑。「當然。」

★★★

禮拜天。

明媚的陽光透進窗扉,帶來一室燦亮。楚懷宇倚在窗前,手中玻璃水杯緩緩轉動,看著光影在杯身上渲染出七彩。

他想起前兩天,當他遞給單白芷豐厚的薪資袋時,她容色一變,當場抽出多餘的鈔票要退給他。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你經常晚歸不是嗎?這幾天早上又天夭陪著翔飛練習跑步,這些算是加班費吧。」

「不,我不能收。」她還是堅持退給他,「晚歸是我自願的,練習跑步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單小姐--」

「請你別這樣,楚先生。你已經付給我雙倍薪資,不需要再給我這些了。」

「你很固執,知道嗎?」

「我知道。」她仰起頭,對著他淺淺地笑,而他竟發現那樣的笑容頗令人心動。

甚至,當她提出要他參加翔飛幼稚園舉辦的運動會時,他也無法板起臉當場拒絕。

她對他坦承,翔飛其實是為了討好他才早晚練習,所以她希望他這個父親能有所回應。他該責備她的,可他沒有,只是默默地聽,沒有駁斥她的過度熱心。

究竟怎麼了?他對她,似乎有些特別……「你好像有點心神不寧,懷宇。」柔媚的嗓音來自一個穿著紅色套裝的美麗女子,她倚在楚懷宇辦公室門扉,一面啜著紅茶,一面笑睇他。

他凜了凜神,目光落向她,習慣性地牽起溫文微笑,「你今天也來加班啊?語涵。」

「這麼好的天氣,不想加班吧?」莫語涵走進辦公室,卷起薄紗窗簾,讓陽光更加放肆地侵入室內。

「沒什麼想不想的。」楚懷宇在辦公桌前坐下,「該做的事總是要做。」

「可也不一定要今天做。」莫語涵將馬克杯擱在他桌上,「是哪個案子?那個橫跨航運、金融、高科技界的大型集團?」

「看來你對我最近在忙什麼很清楚嘛。」

「你的動向我一直很注意。」窈窕的上半身傾向他,美眸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楚懷宇只是淡淡一笑,「我以為淩非塵才是你的最佳拍檔。」

「他當然是我的最佳拍檔啦。在我們那個領域,沒有人比他更行了。」莫語涵輕笑,「不過拍檔歸拍檔,我們之間可是不涉情愛的。」

「哦?」

「不相信?」玉手輕揚,挑逗似的捲繞起他鬢邊一絡發絲。

他不著痕跡地後退,避開她。

明眸掠過一絲受傷,可櫻唇卻揚起嫵媚的弧度。「待會兒一起吃午飯?」他沒立刻回答,看了窗外藍天好一會兒,「……好埃」

★★★

「蛋白質,爸爸怎麼還不來?」因為他說要加班!單白芷咬牙切齒地想,表面上卻對小男孩溫柔地笑,「嗯,我想他可能晚一點才來吧。」

「是嗎?」楚翔飛眨眨眼,「可是游泳比賽快開始了。」

「我知道。」她暗暗顰眉,「這樣吧,我打電話給他。」說著,她掏出楚懷宇配給她的手機。

楚翔飛卻伸手阻止她,「算了。」

「嘎?」

「算了。」他別過頭,「爸爸一定在忙吧。」

「翔飛--」

「比賽要開始了,我先去做熱身運動。」單白芷愣愣地看那穿著泳褲的纖細身軀沿著泳池畔慢慢行進,在戶外燦爛陽光的映射下,小男孩的背影顯得格外明亮,卻也格外孤寂。

終於,那背影淡去了。而她的心海,逐漸翻滾浪潮。

那可惡的男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她咬牙撥著手機,當耳畔傳來對方關機的訊息時,一聲詛咒忍不住沖口而出,「Shit!」他究竟去哪里了?難不成禮拜天也要跟客戶開會?她不死心地又撥他辦公室的專線,電話響了十幾聲,仍然無人接聽。

很好,這傢伙失蹤了!她恨恨地磨牙,聽著園內廣播二十五公尺游泳比賽開始。

早知道她硬拖也要將他拖來這裏,他若不來,翔飛這禮拜的練習有何意義?即便辛辛苦苦地贏得冠軍,也得不到自己最在意的人讚揚!這樣的感覺有多落寞,她很清楚,太清楚了……「請各位參加比賽的小朋友到起點集合。」集合了,八個小朋友分別站上八條水道的起點,展臂伸腰,做著熱身運動。

池畔,既喜悅又緊張的父母紛紛為自己的孩子加油呐喊。

翔飛呢?她縱目尋找那個纖細的身影,終於在第四水道發現了他。他垂下頭,拒絕像其他孩子一樣張望四周,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心一扯。

「嗚槍以後,比賽就開始了,各位小朋友要加油哦。」

「是--」小男孩們齊聲應道,唯有楚翔飛依然低垂著頭。

她繃緊身子,忽然有股想殺人的衝動。咬住唇,她擠過人潮,為自己找了個觀賽的理想視野。

然後,她看到了!對面幾個小朋友身後,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是他!是楚懷宇!他倚著樹幹,俊朗的臉孔半掩在樹蔭下,讓她無法認清他臉上的神情。

可她管不了這麼多,帶著一顆突然飛揚的心,她像一陣旋風似的卷向那個正舉高手臂意欲嗚槍的男老師。

「等一下!等一等!槍下留人!」她高喊。

尖銳的嗓音引來池畔眾人的側目,愣愣地看著這正以極速奔跑的女人。

什麼槍下留人?她以為現在在處決死刑犯嗎?這女人……該不會有精神病吧?被她近似瘋狂的氣勢一逼,男老師愣愣放下手槍,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單白芷握住他的雙手,拚命道謝。

「謝謝你,老師,謝謝!」燦笑讓她不起眼的容顏瞬間明亮無比,「只要一會兒,讓我跟翔飛說幾句話就好。」她急急奔向正呆著一張臉瞪她的楚翔飛。

「蛋白質,你發什麼神經?」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楚翔飛當場想鑽進地洞裏,「很丟臉耶。」她不理會他的抗議,只是笑著俯近他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然後,他清秀的臉龐一亮,企盼的眸子望向某棵大樹下。

一會兒後,槍響了,他奮力一躍,激起明燦水花。

他拚命地遊,小小的身軀踢著水浪筆直前進,他在水中浮沉,戴著泳鏡的眸看不清周遭一切,可他知道,有一對湛幽深沉的眸子正瞧著自己。

他為了那對眸子而遊,為了那個人激發出全身的力量。

終於,他抵達了終點,纖細的臂膀擱在池畔,重重喘著氣。

「恭喜你,翔飛。」輕柔的嗓音在他頭頂揚起,「你是第一名哦。」他抬起頭,首先映人眼底的是單白芷溫柔的笑容,接著,順著她正扯著某人的手臂,望向另一張俊逸的臉。

那張臉,嵌著一對深不見底的墨黑瞳眸,靜靜望著他。

「爸、爸爸。」他的心跳得好快,是因為剛剛遊完泳嗎?男人沒說什麼,只是俯下身子,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他開心地笑了。

★★★

「蛋白質,我要吃這個!這是我的!」小男孩尖喊著,小手跟著侵略單白芷捧在手中的餐盒。

她連忙捧高餐盒,躲開他的掠奪,「這怎麼會是你的?這是蛋壽司,是吳媽幫我準備的。」

「她知道我喜歡蛋壽司。」

「不,你不喜歡。」她瞪眼,「喜歡的人是我。」

「跟一個孩子搶東西吃,你不覺得丟臉嗎?」楚翔飛人小鬼大的說。

「搶著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你才丟臉吧?」她反將一軍。

「我不管!我要吃你的蛋壽司。」他開始耍賴皮。

「可以,拿你的來換。」

「你要什麼?」

「嗯,這個小香腸好像不錯。」

「不行!」這回換楚翔飛把餐盒捧到一邊了,「這是我最愛吃的。」

「是嗎?」她挑眉。

「總之不給你!」

「好吧,不給就不給。」她不懷好意地笑著,「反正我有壽司就夠了。」

「哇!你太過分了!」楚翔飛指控道,「不管,我要定了!」他欺近單白芷。

一時間,一大一小鬧成一團。

楚懷宇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他兒子像個餓死鬼一樣,跟一個女人搶東西吃,而那個女人……還是他聘請來「教導」他兒子的保母?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目瞪口呆,握著一瓶礦泉水,呆然坐在濃密的樹蔭下,看著兒子與他的保母在草地上彼此追逐。

忽地,一雙包裏著牛仔褲的長腿跪倒在他面前。

他瞪著長腿的主人,看著她泛著細碎汗珠的臉龐,因奔跑而微微嫣紅的容顏看來健康而迷人。

他凝住那對晶燦有神的眸子。「你怎麼沒戴眼鏡?」不知怎地,他竟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句話。

「嘎?」單白芷彷佛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秀顏更紅了。她眨眨眼,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跪倒在誰面前,連忙退開幾步。「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好像……呃,玩得太過火了。」是很過火。不過,天曉得他現在並不想關切這個問題。

「你的眼鏡哪里去了?」他奇怪自己的語氣竟有些粗魯。

「啊,因為我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所以……」她撫上鼻尖,習慣性地想推推鏡架,在落空之後,吐了吐了香舌,「那天領薪水後才去配的,到現在還有點不習慣呢。」他蹙眉。

望著他嚴肅的神情,她也不禁皺眉,「不好看嗎?」他還來不及評論,楚翔飛搶先開口,「總比以前戴眼鏡好看多了。以前你看起來就像電視上那種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現在總算稍微能看了。」他嘲諷地撇撇嘴。

「只是『稍微』嗎?」她故意對小男孩噘了噘唇。

天!她是在對他兒子撒嬌嗎?「沒說你是醜八怪就不錯了。」他兒子顯然完全不給她面子。

她也不生氣,只是呵呵地笑。

楚懷宇訝異地望著兩人,湛眸逐漸漫開一抹深思。

他知道翔飛一向不太喜歡這個保母,總是和她作對,可今天,這孩子雖然還是跟她頂嘴,他卻察覺到那隱藏在嘲諷神情下的極度開懷。

翔飛很開心。

他本來一直以為是因為他這個父親來參加運動會的關係,可現在卻驚覺,也許是因為她這個保母?他心裏驀地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你是因為翔飛的建議才決定去配隱形眼鏡嗎?」

「嗄?」正對小男孩掀眉瞪眼的臉龐轉過來,在觸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後,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的紅霞再度渲染開來。

她愣愣望著他,燦麗的眸彷佛掠過千言萬語。

他怔怔回望,奇怪自己竟很想知道她的眼睛究竟說了什麼。

四束眸光就這麼在空中相會、糾纏,直到楚翔飛惡作劇地拉了拉她的馬尾。

「你幹嘛臉紅啊?蛋白質。」

「啊?我臉紅了?」她伸手捧住滾燙的雙頰。「大概、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吧。」

「會很熱嗎?我們躲在樹蔭下,還滿涼的埃」小臉露出疑惑。

「氣象報告說今天將近三十度呢。」

「真的嗎?」

「真的。」聽著兩人再度爭論起來,楚懷宇有些愕然,可端正的唇角卻也逐漸漫開笑意。

他看著那張燒紅的臉,看著陽光篩過樹葉滾上她的頰,忽然想起那一夜她無意間撞見沐浴中的他後,臉紅得幾乎爆炸的模樣。

他微微笑了,禁不住揚聲喚,「單小姐。」

「什麼事?」她回過頭。

「有東西落到你肩膀上了。」

「什麼東西?」

「毛毛蟲。」

「毛毛蟲?!」尖銳的驚喊聲驀地爆出,跟著,窈窕的身子一躍而起,又蹦又跳地,「在哪里?它在哪里?拜託!幫我撥掉!快點!」只是一隻毛毛蟲,值得她驚慌得像家裏失火嗎?他笑著站起身,伸手定住她肩膀,拈起一條花花綠綠的毛毛蟲,遞到她面前,「在這裏。」

「藹—」她嚇得花容失色,掙扎著想躲開,「別拿過來!離我遠一點!」

「真這麼怕啊?」五顏六色的毛毛蟲在她眼前晃蕩。

她快暈倒了,「拜託--」回應她的,是一陣清朗笑聲,乘著初夏微風,迴旋于明麗的陽光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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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株株半人高的豔黃花朵,含笑迎向金燦燦的陽光,偶爾,在夏季清風的作弄下,微微彎了腰。

是向日葵。

端了杯餐前酒,楚懷宇站在落地窗前,訝異地望著庭園那片直直延伸到林子裏的美麗花壇。

什麼時候楚家位於天母的別墅栽起了向日葵?而且,還是這麼放肆的一大片?不只向日葵,還有香氣濃郁的梔子花、清秀優雅的鬱金香,以及那爬滿了雕花門廊的綠色植物……這些似乎不存在於他的印象中啊,為什麼短短時日便開了滿庭芬芳?「這些花——都是哪里來的?」側過身,他問正半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弟弟楚懷風。

「什麼花?」楚懷風半睜開眼,懶洋洋地問。

「向日葵、鬱金香這些。」

「哦,那些花埃」楚懷風眉一挑,「早就有了。你現在才注意到嗎?」

「早就有了?」

「是埃你不知道嗎?大嫂最愛弄這些花花草草了,這些都是她跟園丁一點點弄出來的,後院還有一間玻璃溫室呢。」

「真的?」楚懷宇有些不敢相信。

既然是早就栽種的花,為什麼每個月定期回家探望的他會到今日才發現?「不對勁,老二。」見他愕然的神情,楚懷風似乎興致來了,一骨碌坐起,雙臂擱在沙發椅背上,眼眸發亮地望他。

「幹嘛這麼看我?」楚懷宇蹙眉。

「我看你不對勁。」

「哪里不對?」

「這幾年你眼睛像長在頭頂上,什麼也看不見,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注意到咱們家的花園?嘖嘖。」對於弟弟的嘲弄,楚懷宇聽而不聞,漫不經心地伸手扶正鏡架。

「說真的,老二。」楚懷風猿臂一展,扯住二哥的領帶,「你會注意到這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因為你的春天終於來了?」

「什麼舂天來了?」楚懷宇撥開小弟不安分的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嘿,雖然我這幾年老往國外跑,國語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差吧?你當真聽不懂?」楚懷風怪叫。

「不懂。」

「好吧,那我講白一點。」楚懷風熠熠黑眸凝定他,「我說老二,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咳、咳。」楚懷宇聞言一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伸手抹去溢出唇畔的幾滴酒,射向小弟的眸光清冷。

「別這麼看我埃」楚懷風半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不過多嘴問一句,你不必露出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吧?」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嗎?」楚懷宇冷冷譏諷。

「我也是關心你啊!老二。自從二嫂死後,你一直陰陽怪氣的,她都死了好幾年,你也該——」未完的語音硬生生被兩道冰銳利芒堵回去。

「說夠了嗎?老三。」溫煦的嗓音揚起,跟著,修長的手指取下眼鏡,緩緩放入襯衫口袋。「如果不夠,請繼續。」唇角牽起一抹好斯文的笑。

「夠了,夠了!」楚懷風急忙從沙發上跳起身,連退好幾步。他驚恐地瞪著開始扮溫文的二哥,從小就在兩個哥哥「欺壓」下長大的他,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

所以他很明白,當二哥愈是表現出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就表示他的脾氣愈是瀕臨爆發邊緣;當他禮貌地對著你笑的時候,其實心裏正準備拿你開刀:當他摘下眼鏡,那藏在袖裏的雙拳出目定早已緊握。

傻子才會招惹這時的他8我看你似乎有很多問題想問。」

「有嗎?沒有埃」楚懷風極力裝傻,「我一點問題也沒有,怎麼可能有問題呢?哈。」

「沒有就好。」

「沒有,二哥,當然沒有——」

「可我有!」另一道沉冷的嗓音忽而響起,蘊著一絲怒氣。

兩兄弟同時調轉視線,落向那個正緩緩踱來的老人。他是楚彬,楚家的大家長、兩兄弟的父親,此刻他正冷冷瞪著楚懷宇。

楚懷宇眉一緊。「有什麼事嗎?爸爸。」

「這個。」楚彬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他,「挑一個。」他接過,「這是什麼?」

「女人。」

「女人?」楚懷宇一愣,可待他翻開冊子後,立即領悟。

這是相親名冊,是他父親四處收集來的群芳冊。他父親將這冊子塞給他,用心昭然若揭。

老爸生平無大志,就愛逼著三個兒子輪番步人禮堂,如今大哥有了大嫂,三弟也跟對頭冤家情深意濃,他這個「鰥夫」自然特別刺他的眼了。

「我不想結婚。」他冷聲道,隨手將群芳冊往桌上一丟,瞧也不瞧一眼。

「你說什麼?!」楚彬怒斥,「都三十歲的男人了,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我已經立了業,也有了個兒子。」

「就因為有了兒子才更應該結婚!難道你不想幫翔飛找一個媽媽?」

「哈。」對於父親拙劣的藉口,楚懷宇嗤之以鼻,「老媽死的時候,你也有三個兒子啊,怎麼那時候沒想著要幫我們找一個新媽媽?」

「我……」楚彬啞口無言。

「因為你不想吧。煩人的老婆死了,你拍手叫好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傻到再次讓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鎖呢?」楚懷宇慢條斯理地說著,「我說得沒錯吧?老爸。」

「你、你、你!」楚彬氣極地瞪大眸,指著不肖子哇哇怒駡,「早知道不該讓你去當什麽律師,練這一副伶牙俐齒氣死你老爸!」面對父親的斥責,楚懷宇只是淡淡地笑,「差不多該吃飯了,老爸,我晚上還得早點回家陪兒子呢。」

「你!」楚彬繃緊身子,氣得牙關直打顫,卻又莫可奈何。

一旁的楚懷風旁觀父親與二哥之間的爭戰,之肖也曾嘗過被父親逼婚之苦的他,私心裏是偏向兄長的,可見父親被堵得啞口無言,又忍不住深表同情。

這輩子老爸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養了他們這三個不肖子吧。

他長歎一口氣,正考慮是否要擔起和事佬之責時,一陣沉重的跫音急促奔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楚懷天——這個總愛在人前裝酷的楚家長子,難得顯現驚慌之色,襯衫半敞,松了一半的領帶甩在肩後,俊容刷白。

「老大!」

「懷天!」客廳裏的三人同時不可思議地瞪向他。

「這是怎麼回事?」楚懷天又問了一次,這次提高嗓音。

「不用這麼激動吧?老大。」楚懷風古怪地攢眉,「只不過是老爸和老二為了相親的事在吵架嘛,沒什麼大--」

「誰問你相親的事了!」楚懷天粗魯地截斷他,「我是問這封信!」他甩了甩手中的白色信箋,「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其他三人都是莫名其妙。

「初雲到哪里去了?」

「大嫂?」楚懷風一愣,望向二哥,見他搖搖頭,又看向父親。

「問我?」楚彬愕然。

「當然問你啦,老爸,今天你最早到家的埃」

「是沒錯,可是我一直沒看到初雲埃她沒在樓上嗎?」老眸望向楚懷天。

「沒。」他臉色陰沈。

「怪了,她沒說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飯,應該在家才對埃」

「她不在。」楚懷天繃著嗓音,「衣櫃也空了一大半,擱在床頭櫃上的相片也不見了。」

「嘎?」三人面面相覷。

楚懷宇首先了悟,湛眸掠過一絲閃光,「大嫂八成留書出走了。」

「留書出走?」楚彬與楚懷風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後者更索性搶過楚懷天手中的信箋。

「她寫了什麼?」楚彬焦急地問。

「……什麼也沒寫。」

「什麼也沒寫?她不是留書出走嗎?怎麼會什麼也沒寫?」楚彬不相信。

「因為她留的是……」楚懷天咬牙,「離婚協議書。」

「哦喔。」大事不妙的吟聲一落,楚懷宇和楚懷風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說實在的,事情會鬧到今天這般地步,他們兄弟倆一點也不驚訝,就憑大哥平常對大嫂那副冷淡樣,除非她是天生受氣包,否則總有一天會爆發。何況大哥前陣子還跟舊情人傳出腓聞,只要稍有骨氣的女人都無法默不作聲。

「節哀順變,老大。」楚懷風輕聲笑道。

「也沒什麼,大不了早上沒人煮粥給你吃。」楚懷宇淡然挑眉。

「少羅唆!」瞪著兩個毫無同情心,甚至還冷言冷語、落井下石的弟弟,楚懷天的反應是一把搶回妻子留下的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地上樓。

「老大,要挺住啊!」楚懷風揚聲喊。

「如果需要離婚律師,我可以介紹一個給你。」楚懷宇慢悠悠地補上一句。

「我看不用吧,老二,大嫂不是那種會計較贍養費的人。」

「說得也是。」楚懷宇掏出眼鏡,好整以暇地擦拭著,「她很可能簽完名後就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老大這下可淒慘了,呵呵。」兄弟倆相視而笑,毫無同情之心,完全把這件事當成笑柄。

楚彬怒瞪兩人,一想起自己養的三個兒子全是這種不肖子,再念及這個家唯一關心他的長媳也離開了,頓時自覺晚景淒涼起來。

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口彷佛也問痛起來。「好痛!好痛!」他緊抓胸前衣襟,問聲呼號。

「怎麼啦?老爸。」兩兄弟一驚,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算這兩個小子還有點良心!

他在心底冷哼,靈機一動,半真半假地哀嚎起來,「我的胸口好痛!」

「胸口痛?怎麼會?老爸,你——」

「我呼、呼吸困難。」說著,楚彬彎下身子,一手捧胸,一手緊緊拽住楚懷宇的肩膀,「都是、都是你們這些不肖子給、給氣的!我、我……」他拚命喘著氣。

「老爸!老爸!」楚懷風急了,「你挺著點,我馬上打電話叫醫生來。」正要轉身,忽地被一隻手臂逮祝

「叫誰、叫誰都沒用……有你們這些兒子,我、我總有一天會給、給氣死……」

「爸——」

「好不容易……你跟可兒成雙成對,結果你這個二哥死都、死都不肯相親,現在你大嫂又、又走了,留下我這個孤單老人……」責備的嗓音由淩厲逐漸轉成低啞,顯見老人家真的很難受。

楚懷風心一扯,抬頭望向二哥,正想說些什麼,楚懷字已主動開口——「我有女朋友了。」

「什麼?!」聽聞的兩人都是一震。

楚懷風可笑地張大嘴,楚彬佝僂的背脊則是「奇跡」般的挺直。

「我有女朋友了。」楚懷宇將眼鏡掛回鼻樑,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所以老爸,你可以停止裝病了。」

「誰、誰說我裝病了?」楚彬咽了口口水,低聲咕噥。

「若真胸痛得那麼難受,臉上會一滴冷汗都不流嗎?」鏡片後的雙眸銳利。

「哈、哈,是嗎?」楚彬尷尬地應道,察覺到一旁麼兒憤慨的怒視後,不覺伸手抹了抹彷佛真開始冒出冷汗的前額。

可尷尬歸尷尬,千辛萬苦演這一出戲,能逼出次子的真心話也算值得了。

「懷宇,你說的女朋友是誰?我認識嗎?怎麼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對啊!老二,有女人就早點說嘛,老爸也不用來這一招逼你相親了。」銳利的言語刺得楚彬一陣尷尬。「是什麼樣的女人?你們交往多久了?」

「她是……」楚懷宇淡淡一笑,「翔飛的保母。」

★★★

「我?!」單白芷手指著自己,明眸驚愕地圓睜。

楚懷宇沉默地頷首。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不敢相信地低問。

「只是演戲而已。」她當然知道是演戲!問題是,他想找人當擋箭牌,也不該把腦筋動到她身上埃

「不會有人相信的。」她激動地搖頭,「我這副樣子,誰會相信黃金單身漢楚律師會看上我?」

「為什麼不?」楚懷字神色一沉。

為什麼不?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那種一身柔媚洋裝、風情萬種的美女,不是她這個總是拿發帶束住一頭淩亂長髮、打扮隨性的女學生8你沒、沒問題吧?」精神正常嗎?「當然沒有。」他擰眉,似乎很不高興她以如此震驚的態度看待兩人的相配性。

「你沒問題,可是我有--」

「你也沒問題。」他截斷她,「非常好。」

「非常好?」哪里好了?因為昨晚太累,她頭髮沒吹便躺上床,今早發尾翹得不像話,然後又為了趕著跟指導教授Meeting,匆匆套了一件沒燙過的襯衫跟皺巴巴的牛仔褲便沖出門。

此刻的她看起來也許比之前任何一天都糟,而他居然要帶她赴家庭聚會?這太荒謬了8我要下車。」她倉皇地想打開車門。

他猛然停下車子,長臂一展,攔住她的動作。

「讓我下車!我不去!」

「我會給你獎金。」

「多少錢我都不要!」平日她聽到這個或許會眼眸一亮,可現在她只覺得煩躁異常。即使報酬是天價,她都不想丟這個臉。

「就當幫我一個忙。」

「請你找別人吧。」她試圖推開他,「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幫你--」

「可我只要你!」粗嗄的嗓音讓她掙扎的身子頓祝

她一震,緩緩揚眸,迎向那張俊秀斯文的臉龐。

他正緊盯著她,隱於鏡後的雙眸瀲泛著某種波光,忽隱忽現,宛如深夜幽潭,讓人心生恐慌,卻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我只要你幫我。」他再次強調,伸手掬起一絡逃脫發帶、在她前額飛揚的發,替她收攏至耳後。

這樣的舉動太過曖昧,太過令人慌張,教她心跳加速,身子緊繃。

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是我?」他沒說話,身子微僵,眸底掠過一絲異樣。

「因為我最方便嗎?因為我是翔飛的保母,所以你認為給我一些錢,我就會願意幫你嗎?」她問,急促的嗓音掩不住受傷意味。

「不是這樣的!」他快速瞪她一眼。

「那是為什麼?」她執意要知道答案。

他卻不止月回答,重新發動車子。

「請你告訴我。」

「因為……是你讓我注意到向日葵。」他低喃,像是很不容易才吐出口。

「嗄?」她愣然。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總之我只想要你幫我,所以別再問了!」他語氣粗魯,狀甚不耐。

可奇異地,單白芷卻似乎看見他的側臉浮現一抹微紅。

這讓她的臉也不禁跟著發燒。

★★★

白色巴塞隆納這是一家很有味道的餐廳,白色的外觀,爬滿綠色攀藤植物的門廊,店內擺設簡單大方,卻滿蘊異國風情的裝潢,處處顯得溫馨可人。

「這是我『未來弟妹』家裏開的餐廳。」楚懷宇的介紹詞簡單俐落。

可單白芷即將要面對的卻一點也不簡單。

深吸口氣,她有些局促地看著坐在餐桌對面的楚家人——擦亮老花眼鏡、興致勃勃盯著她的楚彬,漫不經心等著上菜的楚懷天,以及微笑把玩著新款相機的楚懷風。

選定這裏做為「醜媳婦見公公」的地點,據說是楚懷風的主意,既不會太過拘束,又能讓她感受到屬於家庭的閒適氣氛。

閒適?她苦笑。這場家庭聚會在楚家豪宅辦也好,在這家西班牙餐廳辦也罷,總之,只要面對的是楚家上下,對她而言就是一場鴻門宴。

「聽說單小姐還在讀書?」首先開口的是楚彬,鷹銳的目光像終於研究完了她的外表,正在心中的計分板打分數。

「是的,在社會教育研究所攻讀碩士。」

「今年畢業?」她點頭。

「畢業後想做什麼?」問題一個接一個。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教育相關機構工作。」

「當公務員嗎?」

「不一定,也可能當老師。」她微笑,「我的指導教授考慮推薦我到一所私立學校 工作。」

「當老師很好,工作穩定。」楚彬頗為贊同,「這麼說來,畢業後應該就可以考慮結婚了。」

「我不想結婚!」她沖口而出。

「嗄?」餐桌旁的眾人皆為之一愕。

楚彬攢起老眉,楚懷天與楚懷風嘴角詭異地一揚,坐在她身旁的楚懷宇則是悄悄伸手捏她掌心。

她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頰畔一紅,「呃,我的意思是,結婚並不在我計畫之中,我沒想過那麼早--」

「但你的確想要結婚吧?」楚彬追問。

「嗯,當然。」

「既然如此,早一點有什麼關係?」楚彬盯著她,「你不喜歡翔飛嗎?」

「喜歡埃」

「不喜歡結過婚的男人?」楚彬進一步逼問。

「這個……不是重點吧。」

「你也不忍心見一個大男人拖著個兒子,弄得生活一團亂吧?」

「這個……」不可能是在說楚懷宇吧。她沒見過生活比他更井井有條的男人了。

「我就喜歡她這樣。」他宣佈,順手攬過她的肩,手指玩弄起她微微散亂的發絡。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令她呼吸一凝,心跳也亂了。

他是認真的嗎?不!他當然不是,只是演戲……可有必要這麼過火嗎?「別這樣。」察覺到眾人興味盎然的眼光,她雙頰一燙,悄聲向楚懷宇抗議,「你放開我。」肩一斜,試圖甩落他的手。

他卻不容許她抗拒,手臂更加霸道地擁緊她,彷佛在宣示他的所有權。

哦!她心跳更狂野了。

「……老二,你的意思是,她在你面前總是這副模樣嗎?」楚懷風意味深遠的嗓音在另一側揚起。

「是又怎樣?」

「記得某人以前說過,女人要是不化妝,就別跑出來嚇人。」楚懷風閑閑地道。

「那人還說,穿牛仔褲的女人根本毫無品味可言。」楚懷天接口,端起剛斟滿的香檳,緩啜一口。

「愛情的魔力果然驚人。」

「會讓一個人出爾反爾。」

「嘖嘖。」兩兄弟一搭一唱,逼得楚懷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單白芷更是低垂蟯首,不敢瞧任何人一眼。

她心慌意亂,臉頰滾燙,躍動狂野的胸口亦逐漸漫開疑問。

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楚懷宇真那麼不欣賞她的穿著品味,那他為什麼從來不說呢?記得面試那天,他確實質疑過她的穿著打扮,可之後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沒有批評、沒有指正,也不曾要求她改進。

是因為尊重她嗎?或者,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她?思及此,她心情忽地低落下來。

★★★

「心情不好嗎?」餐後,趁著楚家父子聚在一起看楚懷風驕傲地展示最新攝影作品,路可兒將單白芷拉到角落。

遞給她一杯紅酒,路可兒凝睇她的眸晶亮有神。

她是個很搶眼的女人。單白芷欣羡地想,不論穿著豔紅色的洋裝,或是系著白色圍裙,她唇畔總是躍動著自信的梨渦,明眸炯炯。

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條件優渥的楚家人,不是嗎?「你心裏一定在想楚二哥,對嗎?」路可兒推著她在一張舒適的座椅坐下,自己則盈盈在她對面落坐。

「我……不是的,我只是……」囁嚅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將盤旋心頭整晚的疑問說出口,「他真的不喜歡不懂得打扮的女人嗎?」清脆的笑聲揚起,宛如風鈴般清亮好聽,卻讓單白芷更加不安了。

路可兒笑凝著她,「你知道嗎?楚二哥死去的妻子很漂亮。」

「嘎?」她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

「你沒聽楚二哥提過她的事嗎?」路可兒好奇地問。

她搖頭。楚懷宇當然沒必要對她提起亡妻的事,就算今夜假扮他女友,她的真實身分仍然只是他兒子的保母。

「她……是什麼樣的人?」

「你想知道?」

「是的。」她想知道。但只是為了更瞭解翔飛,為了更善盡一個保母的責任,沒別的意思……「她是楚二哥的大學同學,兩人一畢業就結婚了。你是翔飛的保母,應該可以猜到這孩子的五官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她真的很漂亮,又懂得穿著打扮,到哪里都很受矚目。楚二哥結婚那天,一票男人盯著新娘都看呆了。」真這麼美?單白芷、心一沉。

「你吃醋嗎?」彷佛看透她的思緒,路可兒輕輕一笑。

她心一跳,「我?沒有埃怎麼可能?」見她驚慌的模樣,路可兒臉上的微笑更深了,調皮地眨眨眼,「沒什麼好害臊的,小芷,如果我是楚二哥的女朋友,聽到這個也會吃醋埃」問題是,她根本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埃只是,胸臆間那股苦澀的滋味又是什麼?她說不清,怔怔地捧著紅酒杯,淺啜一口,濃醇的酒人喉,微澀。

「放心吧。就算楚二哥曾經很愛她,也是過去式了。」路可兒安慰她。

「你怎麼……知道?」

「因為楚二哥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男人或許會喜歡懂得打扮的女人,但要他愛上一個女人,看的卻是她的心。」路可兒嗓音輕柔,「所以我才知道,他已經不愛那個女人了。」

「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他看錯了她的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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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看錯了她的心。

原以為深愛自己的妻子,在生下兒子後不久,便與另外一個男人私奔。而要不是這對鴛鴦出了車禍,楚懷宇甚至不曉得原來妻子早已背叛了自己。

這就是他的婚姻。

咀嚼著路可兒告知她的故事,單白芷這才恍然,為什麼他對翔飛總是這麼冷淡。

因為看見酷似亡妻的兒子,就會讓他聯想起她的背叛吧?就因為這樣的聯想太過痛苦,所以他才有意冷落兒子。

是這樣吧?「……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她回過神,瞥了正開車的楚懷宇一眼。

「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仿佛感覺到她的猶豫,他微笑道。

「不,我只是……我其實想問——」她咬了咬唇,「沒什麼。」見她不想說,他也不再逼問,默默開車。幾分鐘後,賓士跑車在她的指示下轉進一條狹窄的巷弄。

「我住的地方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送你上樓。」瞥了一眼舊公寓搖搖欲墜的外觀,楚懷宇皺了皺眉。

「不用了,只是上樓而已,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送你。」不理會她的推拒,他開門下車,跟著她一步一步攀上蒙塵的樓梯。

「對不起,這裏……有點髒亂。」豈只有點!望著粉漆斑駁的牆,以及淩亂且堆滿雜物的樓梯間,他的眉峰一點一點聚攏。這麼亂的樓梯間,要是失火了怎麼逃命?「我就住在這裏。」上了五樓,她拿鑰匙打開其中一扇黑色大門,按下壁燈。

昏蒙的燈光點亮,映出一條灰色通道,兩旁是一扇扇的木門。

楚懷宇一怔,「這是?」

「你沒見識過吧。」望著他愕然的表情,她不覺有些好笑,「這叫『雅房』。房東把屋裏隔成一間一間小房間,分租給房客。」

「分租?」

「嗯,每個人租一個房間,大家共用廚房跟浴室。」

「跟別人共用?」他眉頭打結,「你的室友男女都有嗎?都是些什麼來歷的人?安全嗎?會不會騷擾你?」緊張兮兮的問話令她一愣,幾秒後才記得回答,「放心吧,這一層住的都是女學生,沒問題的。好了,謝謝你送我上樓。」擺明瞭要送客。

他卻執意站在原地。「你住哪一間?」

「嗄?」

「我要看看你的房間。」

「這……沒有必要吧?」

「我堅持。」他不容拒絕地道。

她無奈,只得打開其中一扇門,而當他的目光觸及那狹小而陰暗的空間時,神色驀地一沉。

「你的房間沒有窗戶。」他說這句話的神態像是指控。

她歎息,「這屋裏沒有太多窗戶,不可能每間房都有。」

「通風不好,光線太暗,空間太小,住在這裏會讓一個人得幽閉恐懼症。」

「沒那麼誇張吧?」她笑。

他扭頭瞪她,湛深的眸竟似蘊著責備。

她一呆。「怎麼啦?」

「收拾行李。」他命令她。

「什麼?」

「我要你搬到我家來。」

★★★

「蛋白質,你真的決定搬到我家來?」楚翔飛問,睜大眼看著父親把書房裏的電腦搬進客房。

單白芷沒回答,眼睛同樣睜得大大的,傻傻地看著楚懷宇的舉動。

他不但讓吳媽為她整理出一間客房,考慮到她上網、寫論文的需要,還體貼地將書房裏的電腦借給她用。

「需要幫忙嗎?」看著他忙碌地接著一堆糾纏不清的線,她半猶豫地開口。

「不用,這邊我來就可以了。」他說,「你帶翔飛去洗澡吧。」

「那……好吧。」她帶楚翔飛進浴室,扭開水龍頭,試試水溫。

楚翔飛還是一臉茫然,「蛋白質,你是真的要搬進我家嗎?」他似乎仍不相信。

「嗯。」她點頭,朝他淺淺一笑,「怎麼?該不會不歡迎我吧?」他沒說話,像木頭人般僵立原地。

「怎麼了?翔飛。」單白芷有點擔心,伸手撫上他的額,「你沒事吧?」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蛋白質!」

「嗯?」

「你真的要搬進來?搬來跟我們一起住?」黑眸如星,燦亮異常。

「嗯。」

「哇!太好了,太好了!」他忽地歡呼起來,又蹦又跳,心情High得不得了。

「這樣你就可以天天陪我睡覺了,高興玩多晚都行!」

「那可不行。」看著他開心的模樣,她不禁也眉眼彎彎,「上床時間是九點,你爸爸規定的。」

「可是爸爸總是很晚才回家,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我幾點睡覺的。」

「那還是不行。你要當壞小孩,我可還要當個盡責的保母。」

「嘿嘿。」楚翔飛只是笑,待浴缸內注滿溫熱的水後,他急急脫下衣服,爬上浴缸邊緣。

「你做什麼?」單白芷有些緊張,「小心一點!」

「蛋白質,你看我跳水!」說著,小小的身軀往前一躍,激起水花四濺,連帶地也潑了她一臉一身。

「嘿!你做什麼?」她一驚,展袖抹去臉上的水漬。

「我們來打水仗!」不等她反應過來,楚翔飛迅速以掌心掬水潑向她的瞼。

「翔飛!」

「快啊!我們來玩!」他興致高昂。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

「有什麼關係?乾脆你脫光跟我一起洗好了。」

「什麼?你這個小色鬼!看我怎麼教訓你!」於是,一場潑水大戰正式拉開序幕。

一大一小在浴室裏又叫又笑,又喊又鬧,幾乎快把整間浴室給掀了。

數分鐘後,當兩人都累得再也動不了時,一陣愕然的嗓音忽而揚起——「這裏是在做什麼?」是楚懷宇!他不知何時拉開了浴室的霧面玻璃門,透過迷蒙的蒸霧瞪視他們。

然後,眸光一轉,落向單白芷濕透的胸前。

白色的衣衫遭水浸透,勾勒出稍嫌單薄卻仍十足女性化的曲線。他視線上移,望向那張微微蒸著粉紅、不停滴著水的容顏。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她心韻失速,不自在地拉下一條毛巾覆住上半身。

「對、對不起。我們……哈,情況好像有點混亂,你先出去比較好。」她亂七八糟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一雙眉緩緩挑高。

「我們……馬上就好了,可以請你先出去嗎?」她雙手合十,帶點哀求的意味。

他似笑非笑。

好不容易,他終於轉身離去,霧面玻璃門緩緩拉上。

單白芷瞪著重新緊閉的門扉,好半晌,腦海還是一片空白。

「蛋白質,你沒事吧?」雙臂掛在浴缸邊緣的楚翔飛擔憂地瞧著她。

「啊,我沒事。」她收東心神,回眸吐吐舌尖,「看來我們玩得太過火了,還是快點洗一洗出去吧。」

「嗯。」楚翔飛點頭,乖乖坐正身子,讓她拿毛巾洗拭他的後背,自己則合掌捧起清水,靜靜看著水從指縫間流逝。「……蛋白質,你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我會對你特別壞嗎?」

「嗯?」擦拭的動作一凝。「為什麼?」她柔聲問。

「因為我不能讓爸爸知道我喜歡你。」他低聲道。

「為什麼?!」她凝睇著他在朦朧水霧中若隱若現的小臉。

「因為爸爸說過,不可以太喜歡一個人——尤其是一個隨時會離開我的人。」他愈不喜歡你,以後就愈不容易受傷。

楚懷宇凝重的話語倏地掠過她耳畔,她心一緊,側過身子,試圖瞧清楚翔飛的表情。

他卻不肯看她,低低垂下頭。

「翔飛,你——」

「所以我不能對你太好,因為只要是我喜歡的人,爸爸都會請她走……以前的孫阿姨、劉姊姊都是這樣。」小小的拳頭在水中握緊,「如果爸爸知道我也喜歡你,他一定不會讓你繼續當我的保母的。」原來是這樣。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鼻間一酸。

「那天,爸爸問我參加面試的幾個人中最喜歡誰,我偏偏不說你。不是因為我討厭你哦,是因為我知道如果讓你當我的保母,我一定會對你很壞,那你就會很難過。可是,沒想到爸爸最後還是決定讓你來了。」說著,楚翔飛輕輕笑了,笑聲清脆悅耳,可卻宛如細細的刀刀,割痛了她的心。

「我真的很喜歡你哦,蛋白質。」他忽地抬起頭,熱切地看著她,「真的,不騙你。」

「我知道。」她深吸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那天我害你撞破頭,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

「……蛋白質,你哭了嗎?」他盯著她的眼。

「沒有。」她連忙用手指按了按眼,「是水蒸氣吧。」

「喔。」他點點頭,聰慧的眼像看出了什麼,卻又體貼地不說出口。幾秒後,他忽地俯低上半身,將整顆頭顱埋人水裏。

「翔飛?」她一驚,待看清一顆顆水泡慢慢浮出水面後,不禁微笑。

原來是在玩埃

笑容未斂,便見他沖出水面,揚起一張漂亮的小臉,朝她好調皮、好豪氣地笑著。

「蛋白質,我將來一定要很有錢!」他志得意滿地宣佈。

「哦?」

「我要很有錢,蓋一座很大很大的遊樂園,然後把所有人都請來玩——小艦蓉蓉、丁丟—我要辦一個宴會,準備很多好吃的東西,把班上同學都請來玩。」

「這樣埃」孩子氣的夢想令她微笑加深。

「嗯,我要讓大家都玩得很開心,讓大家都喜歡我,這樣就不會有人離開我了。」黑眸像星子般閃啊閃的,「所以我現在要好好加油,將來才可以賺很多錢。」她愣愣聽著,笑容在不知不覺中斂了。

「蛋白質,到時候你也要來哦。」他對著她笑,「我會發邀請函給你的。」

「……」她頷首,聲音梗在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翔飛睡了嗎?」

「睡了。」單白芷啞聲應道,看著將長袖挽起、打開冰箱找食物的男人。「你餓了嗎?」

「嗯,想吃點東西。」

「吳媽呢?」

「最近她婆婆生病了,我讓她回家去照顧婆婆。」

「這樣埃」她跨進廚房,輕輕推開正對著冰箱蹙眉的楚懷宇,「我來吧。」

「你?」他揚眉。

「想吃什麼?」她問,迅速掃了冰箱內部一眼,「煎牛排?義大利面?鹹粥?」

「你願意幫我?」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算是我付的房租吧。」她回眸朝他一笑,「你白白讓我住,又不收我的錢,我也會不好意思埃」

「我說過,你住進來反而是幫我的忙,這樣我老爸他們就會更相信你跟我正在交往了。」

「是。」她淺笑盈盈,伸手取出雞蛋、魚片、鮮蝦、蔬菜等食材,「海鮮粥可以嗎?」

「嗯,謝謝。」

「你先出去忙你的吧,我很快就弄好了。」

「嗯。」他點頭,卻仍賴著不走,挺拔的身軀倚著隔開廚房與餐廳的吧台,靜靜望著她系上圍裙,挽起仍然半濕的長髮。

這模樣還真像為丈夫做飯的賢妻良母。他微笑,望著那微濕卻顯得更加柔順、黑亮的秀髮,呼吸一凝,不覺想起方才在浴室裏乍見她全身濕透的模樣。

那樣的她,再加上一張嫣紅的臉,看來竟也猶如出水芙蓉……「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她瞥他一眼。

他一愣。

「我知道,我剛剛跟翔飛玩得有點過頭了,不像個保母該有的樣子。」她歎氣,「不過你放心,該板起臉時,我也不會跟他客氣的。」

「我不是在想這些。」

「那你在想什麼?」在想她衣衫濕透後,若隱若現的曲線……楚懷宇心神猛然一凜。他究竟在想什麼?濃密的劍眉聚攏,對白己莫名的思緒十分不悅。簡直像個色情狂!她卻誤解了他陰沈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將不銹鋼鍋放上瓦斯爐。「請問,有高湯或雞湯塊之類的東西嗎?」那是什麼?楚懷宇愕然。

「我看看,調味料應該放在櫥櫃裏。」說著,他走近她,展臂打開上頭的櫥櫃。

「不在這裏。」打開另一個,「這裏也不是。」又打開一個,「這是放碗盤的。」望著顯然對自家廚房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她不禁揚起唇角,「呃,會不會是在下麵的櫃子裏?」

「有可能。」他立即彎下身尋找。

她也跟著蹲下身,一一打開櫃門,終後,在其中一個櫥櫃裏發現一盒尚未開封的雞湯塊。

「找到了!」她勝利地揚起頭,不料,柔唇卻輕輕擦過他湊近的臉頰。

她一呆,好一會兒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怔愣地僵在原地。

看著她染上明豔紅霞的粉頰,他俊唇一揚,「你又臉紅了。」歎息般的嗓音輕扯她心弦,她心跳一亂,身子直覺地往後傾,跟著因為重心不穩而搖晃。

他連忙伸手定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小心點!」

「啊,我沒事、沒事。」熱燙的雙頰彷佛正逐漸蒸融她的意識,「你可以……放開我了。」他卻不放,謎樣的眸深深凝望著她,修長的指尖輕輕撫上她面頰。

奇特的笑意緩緩攀上他眼角、眉梢,她看著,身子一繃。

「你在……嘲笑我嗎?」微笑加深。

「我知道,我老是冒冒失失的,連幾個要好的朋友偶爾都會有點受不了,總是教訓我--」

「像個孩子。」他沙啞地接口。

「孩子?」

「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他微微一笑,忽地攬過她的秀頸,前額抵上她的,「讓人很想逗一逗。」她無法呼吸。「楚、楚先生?」

「叫我懷宇。」嗄?「叫我懷宇。」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定住她的身子。

她張唇,粉嫩的唇瓣不停顫動,卻一個字也無法吐逸。

「要假裝是我的女朋友,起碼該學著叫我的名字吧。」他笑了,薄唇輕啄了下她的鼻尖。「都被鏡架壓扁了。」

「因為……戴了十幾年的眼鏡……」天!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親她?他們又為什麼討論起她的鼻子?「換隱形眼鏡是明智的抉擇。」他微笑。

她也跟著傻傻地揚起唇,心神一陣恍惚。

「是因為我的建議嗎?」

「嗄?」

「是因為我,你才決定換隱形眼鏡嗎?」湛深的眸點亮星芒。

她眨眨眼,心跳一點一點地加速……「或者,你是因為想看清我,才決定這麼做的?」

「什、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你不是說沒戴眼鏡就什麼也看不到嗎?」他說,蘊著笑意的嗓音帶點戲謔意味。

這人怎麼能這樣說?好過分!她怎麼可能因為那種理由去配隱形眼鏡啊!雖然那天他陽剛的身軀確實撩撥得她一顆心坪然不定……天!她究竟在想什麼啊?她臉頰爆紅,驚慌地跳起身子。「啊!水都滾了,我得快點下料了。」

★★★

因為長期遭受父親冷落,孩子脆弱的心靈顯然有些受傷,連帶影響他的價值觀黑色細明體字隨著鍵盤敲動聲一個個跳出,逐漸佔領整面螢幕。

蛋白質,你哭了嗎?敲打鍵盤的手指一頓,明眸瞪著螢幕。

不對,她在做什麼?怎麼打出這句話來了?接下來應該要分析父親的心理才是。

按下倒退鍵,她將方才錯打的字句刪除。

父親曾經說過,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傷……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讓人很想逗一逗……怎麼又寫錯了?她懊惱地瞪著螢幕上無意間敲出的字句。

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

他這麼對她說,用那種好無奈又好寵溺的語氣,就像個拿女兒毫無辦法的父親一樣。

他為什麼要那樣對她說話?為什麼要親吻她?只是想逗逗她嗎?他可知道,他這樣做會擾得她心神不寧啊!她不是那種成熟嫵媚的女人,不懂得怎麼玩這種無傷大雅的調情遊戲!我二十四歲了。

雖然她曾不服氣他把她當成黃毛丫頭,可只因為一個蜻蜓點水、落在鼻尖的吻便神魂不定的她,確實像個小女孩。

「唉……」長長的歎息逸出唇畔,她站起身,端起已空的馬克杯,正打算再為自己沖一杯咖啡時,卻在房門口撞見了掛在心上的男人。

她心跳一凝,「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能在這兒嗎?」他推了推鏡架,神情似笑非笑,「這是我家。」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在我房門口?」而且好像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他沒回答,眸光越過她瞥了一眼室內,「在寫論文?」

「啊,嗯。」她驚跳一下,思及正在螢幕上閃爍的內容,連忙反手扣上門。「你肚子餓了嗎?想吃消夜?」

「不。」他搖頭。

「那……你要喝杯咖啡嗎?我剛好想泡一杯。」

「我不喜歡三合一。」他跟在她後面進廚房,像個孩子般宣稱。

「好,我煮一壺Espresso吧。」她說,沒察覺自己的唇角悄悄揚起。

「你會煮咖啡?」

「我的指導教授很愛喝咖啡,以前在研究室幫忙時,我學著煮的。」她打開櫃門,取出事先磨好的咖啡豆。

「你跟指導教授感情很好嗎?」

「他很看重我,對我很好。」

「是嗎?」怎麼他的語氣聽來似乎有些微酸意?她愕然回眸。他的臉依然毫無表情,可那對湛深的眸卻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

她臉頰一燙,急急收回視線,命令自己專心煮咖啡。

幾分鐘後,濃郁的咖啡香緩緩繚繞室內,她微笑地嗅了嗅,取出骨瓷杯,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他淺嘗一口,俊眉一挑,「很不錯。」

「那當然。」說到這個她可有自信了,「連我那個挑剔的教授都說好呢。」

「我那個教授?」他重複她的用詞,不以為然地撇嘴。

「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蹙眉,旋身離開廚房。

這回,換她跟在他後頭。兩人來到客廳,一幅用色優美的油畫忽地映入她眼瞳——梵穀的向日葵。

望著那明亮溫暖的鮮黃花朵,她不禁有些怔仲。

「你說的向日葵……是指這個嗎?」

「什麼?」他回過頭,一臉莫名其妙。

「這個。」她指了指牆上他前幾天剛買的油畫,「你曾經說過,我讓你注意到向日葵——是指這幅畫嗎?」

「不是。」他側靠上沙發椅,背對著她。

「那是指什麼?」

「在我們家——就是我父親跟大哥、大嫂住的房子,我一直沒注意到庭園裏栽種了向日葵,直到上回回家才忽然發現。」

「上回?就是楚伯父要求你去相親的那次嗎?」

「嗯。」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發現向日葵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沒回答,逕自走到音響前挑選CD。可她卻注意到,他嘴角牽起淡淡笑弧,淡得不易察覺、也非常 詭譎的笑唬

他為什麼笑?正茫然間,一陣優雅的小提琴弦樂聲靜靜流瀉。

「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他問。

她搖頭,「很有名的曲子嗎?」

「很有名。」他微笑。

「不好意思,我是音癡。」她輕吐舌尖。

「我知道。」

「你一定很喜歡音樂吧?」

「嗯。」

「我就知道。鋼琴老師也總說翔飛很有音樂天賦,是遺傳自你吧?」

「是他媽媽。」他淡淡地糾正。

她一愣。

「他媽媽從小就學鋼琴,經常參加比賽,偶爾也會得獎。」他低聲說,取下眼鏡,靜靜把玩著。

她有些錯愕。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提起翔飛的母親,一直以來,她可以感覺到他不願觸及這個話題。為什麼今晚例外呢?「呃,那個……」她清了清喉嚨,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原來翔飛有個這麼厲害的媽媽啊,怪不得他彈得那麼好。你知道嗎?他還老怨我不懂得欣賞呢。」

「我情願你不懂得欣賞。」他突如其來說了一句。

「什麼?」

「其實我不喜歡他彈琴。」他啞聲道。

「埃」她顰眉,忽然想起家長日那天,翔飛的鋼琴演奏博得滿堂喝采,卻偏偏得不到父親的讚揚。

原來他並不喜歡翔飛學琴。為什麼?因為那會讓他聯想起背叛自己的妻子嗎?我真的很喜歡你哦,蛋白質。真的,不騙你。

童稚的表白在腦海響起,狠狠扯動她柔軟的心。

這個男人讓自己的兒子學會了假裝,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卻懂得在必要時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不覺得這樣有點過分嗎?」她再也忍不住地說出抑制許久的話語。

「什麼意思?」他不解。

「我是指你對翔飛的態度。」她有些氣憤,「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你對孩子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

「是嗎?」他蹙眉。

是嗎?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回應她?!她覺得更生氣了,「你知道前幾天翔飛洗澡時跟我說了什麼嗎?」

「你不妨告訴我。」他重新掛上眼鏡,為這個並非他預定展開的話題感到有些慍怒。

「他說,他將來要蓋一座很大的遊樂園,要請所有的朋友來玩,他要讓這些朋友都玩得很開心,這樣他們就不會離開他了……」她喉頭緊縮,「你聽出來了嗎?這孩子……很怕別人離開自己。」他沒說話,黑眸掠過一絲合芒。

是歉意或惱怒?她來不及深思。「他說你告訴他,不可以對別人付出太多感情,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告訴一個孩子?你不知道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嗎?他還只是個那麽小的孩子啊!」

「我只是希望他懂得保護占H己。」他繃著嗓音,「那有什麽不對嗎?」

「也許你認為自己的出發點是對的,但有必要用這麽殘酷的方式嗎?你辭退每一個他喜歡的保母,不許他太過依賴別人,可是你知道嗎?到現在翔飛還偷偷藏著孫小姐跟劉小姐的照片,他其實……真的很喜歡她們兩個的。」

「她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可是你提早趕走了她們!」她握緊拳頭,「他還說,我遲早也會離開,他居然那麽對我說——」

「他說錯了嗎?」

「他沒說錯,他說得對!」可他說話時的表情讓她的心好痛,那落寞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緊緊擁住他。「為什麽……一定要這樣逼一個孩子?他還那麽小啊二——「請記住你是一個保母,單(口芷,我不認為你有權干涉我的教育方式。」是的,她只是個保母,沒有權利干涉雇主怎麼教養他的孩子。她應該要理智一點的,不該如此激動。

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當這一切與白自己無關。說就說吧,大不了被解雇。

倔強地甩了甩發,她揚起頭,迎向他清冷的眸光。「我知道自己可能沒資格說什麽,可如果你只是因為妻子對不起你,就對孩子那麽冷淡」

「你、說、什、麽?」一字一句從他齒縫迸出。

她不理會他的怒氣,繼續說道:「因為你對待他的方式,造成他極度的不安全感,他告訴我,他以後要賺很多錢,只有賺很多錢才能讓他喜歡的人不離開他。你覺得他這種價值觀正確嗎?如果他一直這麽想,長大以後只會變成一個像你一樣的人!為了金錢名利,不惜摧毀年輕人的夢想」

「請你解釋清楚!」他神色陰沈,「我什麽時候摧毀年輕人的夢想了?」

「就是你最近接下的那個案子!」她銳聲喊著,「你不是幫一個大集團打官司嗎?他們控告的小公司剛好是我一個社團學長開的!其實學長的公司根本沒有侵權,只因為對方是財大勢大的集團,學長就只能啞巴吃黃連,由著你們欺負——」

「所以,你是為了學長來向我抱不平羅?」他怒意更盛。

「我不是想為誰抱不平!我只是希望翔飛長大以後別為了賺錢不顧一切!」她怒瞪他,「我拜託你,對自己的孩子多關心一點吧,不要以為你提供他優渥的物質生活,就算盡到父親的責任,這根本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他冷哼一聲,烈焰在眸中點燃,「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提供他優渥的物質生活,應該注意他的精神生活對吧?我不該努力賺錢,不該當個唯利是圖的律師,是不是最好像你的父親一樣,去清掃街道算了?」

「你說什麼?」她身子一僵。

「我說,我是不是該像你老爸一樣當個清道夫算了!」他怒吼。

她倒抽一口氣,「你怎麼、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冷冷撇嘴,「別忘了我可是陰險的大律師,這點小事怎麼可能查不出來?」

「你、你的意思是……你調查我?」

「沒錯!」宛如落雷劈向耳畔,震得她暈頭轉向。「你怎麼能……你憑什麼調查我?憑什麼這麼做?」

「怎麼?覺得丟臉嗎?」他語帶嘲諷,「比起清道夫,你還是寧願自己的父親是個唯利是圖的律師吧?」啪!清脆的巴掌聲忽地響起,和著悠然的古典樂,顯得格外響亮。

「你竟敢打我!」他不敢置信地低咆。

「你太……太過分了。」她顫著嗓音控訴,眸中閃過一絲悲痛。

看著她蒼白的容色,他滿腔翻騰的怒火倏地滅了,心一扯,他竟有些無措。

「對不起,我——」

「雖然我爸爸只是一個清道夫,可他對我……很好很好,非常地好。」她別過頭,嗓音澱著沉沉哀傷,「我很幸運能擁有這樣的父親。」

「小芷……」沒理會他歉意的呼喚,她旋身緩緩離開,空靈的步履像踩在雲端,一不小心便會跌落。

回憶如潮水般,一幕幕浮上心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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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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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單白芷永遠也忘不了,大學畢業典禮那天--「喂,你家人今天會來嗎?」幾個要好的同學站成一列,一面對著鏡頭擺出各式自以為瀟灑的姿勢,一面詢問著彼此。

「我爸媽說要來。」

「我爸媽也會。」

「拜託,我家連姊姊、姊夫都要來呢!真不曉得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那你呢?小芷。」

「嗯,我想大概不會吧。」單白芷淡淡一笑,伸手扶正學士帽,「我們家在南部,很遠的。」

「好可惜埃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卻沒有人來參加畢業典禮獻花。」

「哈,你以為小芷還缺花束嗎?你沒看到旁邊那堆花束,全是她社團學弟妹送的。」

「咦?小芷這麼有人緣啊!」

「你現在才知道啊?」

「別說這些了。」她開口阻止兩個男、女同學繼續鬥嘴,「要拍了。」

「C--」神采飛揚的畢業生們對鏡頭綻開燦爛笑容,俏皮、活潑,帶著青春獨有的甜美。

四處拍了幾張照片後,同學們的家長一個個來了,加人這群學生小團體,一起在鳳凰花開的美麗校園做最後的巡禮。

看著平素自認成熟有禮的好友,在父母面前一個個成了長不大的孩子,又是撒嬌,又是要脾氣的,單白芷微笑更深,可掩在鏡片後的眸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掠過一絲惆悵。

爸爸……大概不會來了吧?她眯起眸,仰望牽出幾許白痕的藍天,六月的陽光在她臉上輕拂,有些暖,有些燙。

忽地,一陣竊竊私語喚回她遊走的心神。

「那個老頭是誰啊?」

「好奇怪,不會是哪個同學的爸爸吧?」她流轉眸光,順著眾人好奇的焦點瞧去。

是一個男人,一個皮膚黝黑、發際蒼蒼的老男人,穿著件松垮垮、顯然極不合身的黑色西裝,廉價的白襯衫與紅領帶更凸顯出他的毫無品味。

「好像是我們學校校 工,以前似乎看過。」

「學校校 工幹嘛穿成這樣?」

「笨!今天好歹也是畢業典禮啊,算是正式場合,當然要穿體面一點。」

「神經病!又不是他兒子畢業,幹嘛穿這樣?打掃起來也不方便。」

「咦?小芷,那傢伙好像一直在看你。」一個同學忽然新奇地喊道。

她一慌,「啊,是嗎?」是的,那人是正在看她沒錯,他搓著雙手,用一種很猶豫、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他想叫她嗎?想過來嗎?「小芷,你認識他嗎?」她僵凝原地。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沒想到你連學校校 工都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她在說什麼?「我不、不認識……」她喘著氣,體溫隨著吐出的每一個字逐漸升高。

「真的不認識?」

「真的!」她尖叫一聲,匆匆旋身,逃離這令她難堪的一切。

★★★

她在哭。

纖瘦的身子癱靠在陽臺上,單白芷蒼白的容顏仰起,凝望夜空一輪明月,陷入回憶中的她,澄淚一顆顆沿著頰畔滑落。

楚懷宇止不住心痛。看著月華映上她雙頰,他竟有股錯覺,彷佛那清冷的月光正一刀刀割著她的臉。

月光劃過她的臉,她的心,是否也因此疼痛?想著,他閉眸,深吸一口氣後,終於緩緩走向她。

溫暖的手臂自身後環住她的腰,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發梢。她身子一僵,回轉星眸,愕然瞪他。

他默默回凝。

「我爸爸……對我真的很好。」她沙啞地說,漾著淚的明眸蘊著某種傲氣。

他點點頭。

「你剛剛不該那樣說他。」她繼續說著。

他苦笑,撥了撥她鬢邊的亂髮,「對不起。」彷佛沒想到他竟會道歉,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啞聲道,認真地盯著她,「我剛剛不該那麼說的。」她搖頭,半晌,僵凝的身子一松,淚珠卻成串碎落。

他伸出食指替她抹去淚痕。

「我爸……他真的對我很好。」她別過臉頰,躲開他的撫觸,「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便丟下我們兩個走了,是我爸爸……一手帶大了我。」

「嗯。」他溫聲應道。

「家裏很窮,爸爸只是個清道夫,賺的錢不多,可他幾乎省下每一分錢給我,供我念書、買衣服。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他自己,卻老是拿舊衣服縫縫補補,將就著穿。」夜風襲來,她身子一顫,他則收攏 臂膀,將她納人懷裏。

「我到城裏念高中,爸爸在學校附近為我租了個房間,每個月定期給我生活費,還想辦法湊錢讓我去補習。後來我才知道,當我假日跟同學去吃冰、看電影時,我爸爸經常只吃稀飯配醬菜,他……真的對我很好。」她握緊雙拳,指尖掐入掌心。

他輕歎一口氣,扳過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鬆開。「會痛的。」他看著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卻毫無所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溫柔,只是怔怔地瞪視前方,瞪視那一輪圓滿清潤的明月。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爸爸特地從南部上來看我,可我、我卻……」她聲音破碎得幾乎說不下去。

「你怎麼了?」

「我拒絕認他。」她啞著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學說,我不認識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我當他是陌生人……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求他原諒,可不知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擁緊她。

「等我趕回老家,家裏已經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給我。」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痛哭失聲,「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那他自己……怎麼辦?我不敢想像他以後要怎麼過活……」

「別哭,小芷。」他拍撫著她激頭不已的背脊,語氣微微慌亂,「別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聽著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難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

「我太過分了,我……對不起我爸爸……」

「他後來一直沒跟你聯絡嗎?」她仰起頭,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去年過年,他寄了一張明信片回老家,說他過得很好,還鼓勵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開淩亂的發絡,「他有一天會回去的。」

「不,他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他會原諒你的。」他眸光溫柔,「有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鎖。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瞼望向他。 掛著眼鏡的他看來不再像過去那般冷漠,表情蘊著微微苦澀。

「你的意思是,你對翔飛也是這樣嗎?」

「……總之你剛剛罵得很對,我是對不起翔飛。」他澀澀地說。

「不,你別聽我剛剛的氣話。」她慌忙解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翔飛,其實我--」

「什麼?」其實她能瞭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愛翔飛,而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怕他受傷,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愛翔飛的,那天見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視翔飛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滿不在乎,他只是假裝——受過傷的人通常會學著假裝……思及此,才凝了的淚霧又不禁融了。

「……我們進屋裏去吧,吹太多夜風,著涼就不好了。」

「嗯。」她點點頭,由著他溫柔地將她扶回房裏,靠上床背,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熱茶。捧著熱呼呼的茶杯,她靜靜睇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鏡,「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父親。」

「不,錯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銳,「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以他為恥。」

「都過去了。」

「我大概……永遠沒機會跟他道歉了。」她瞪著杯緣。

「會有的。」

「不會有的。」

「會有的,你相信我。」他柔聲強調。

那樣的溫柔震撼了她,心韻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咬唇,悄悄自眼睫下凝望今夜待她格外溫柔的男人。

「你的……你老婆為什麼要離開你?」他默然。

「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探問你隱私的意思,只是……我覺得你很好啊,你這麼好、這麼溫柔,她怎麼會——」他奇特的眼神讓她噤聲,心跳一停,忽然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真是的,剛剛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因為他忽然吻住她,輕柔而深沉地吻住了她。

玻璃杯從她手中滑落,清脆聲響像風鈴搖盪著她的呼吸,溫熱的液體滲人被單,迅速消逸於那繪著淡粉花卉的世界。

「為、為什麼?」她傻了。

「因為我想。」他簡潔地回答,捧起她的臉,前額抵住她的,「你好甜。」低啞的嗓音宛如琴弓,柔柔撩撥著她的心弦。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回抱他。

★★★

「楚律師最近知名度很高呢。」又到了下午茶時間。今日,三三兩兩聚在二十四樓交誼廳內的男女,開了個有趣的話題,焦點正是剛被某娛樂雜誌評為臺灣十大雅痞新貴之一的楚懷宇。

「你是指他當選十大雅痞新貴這件事嗎?」剛進事務所才半年的菜鳥助理興奮地接口,「我也看到雜誌了,好帥埃」

「對埃」暗戀心事在事務所內已呈半公開狀態的咖啡女郎,愛嬌地笑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雜誌上的相片?粉紅色襯衫耶!我還是第一次看楚律師穿那種顏色,簡直帥得沒話說。」

「要不是因為他最近接了那個大集團的案子,今天被選上雜誌的可能就是我了。」穿著向來中規中矩的某男律師哀怨地道,「那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好運埃」

「你的意思是,作為一個雅痞新貴,你的品味不比懷宇差羅?」穿著光鮮亮麗的紅茶女郎加入談話,紅唇微彎,「明天穿件粉紅襯衫來瞧瞧。」

「語涵,你非得這樣拆我的台不可嗎?」

「只是想澄清一點,男人有錢、有名,並不代表就有品味。」莫語涵絲毫不給同事面子,「你說對嗎?」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這女人8拜託幫我注意一下,以後絕不要安排我跟語涵合作同一件案子。」對他半真半假的抗議,莫語涵只是優雅地聳聳肩。

「不過真的很奇怪,楚律師以前穿衣服很嚴謹的,怎麼會穿成這樣上鏡?」菜鳥助理發出疑問,「而且最近我在走廊碰見他時,經常聽見他哼歌哩。」

「我也覺得他最近不像以前那麽嚴肅了。上回我在電梯裏遇見他,他居然還跟我開玩笑。」咖啡女郎勾起夢幻般的微笑,「他對我笑耶。」

「那很不可思議嗎?」莫語涵蹙眉,「懷宇以前又不是沒笑過。」

「可他很少主動對人笑的。」

「他的秘書告訴我,最近他經常要她幫他去買一些小點心帶回家。」

「哦?給他兒子吃嗎?」這下莫語涵可訝異了,她不知道楚懷宇這麼寵兒子。

「嗯,還有他家的保母。」

「保母?!」驚愕的呼喊在交誼廳裏此起彼落。

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為這則最新的八卦新聞感到吃驚。

楚懷宇特地帶點心回家給他兒子的保母?怎麼回事?「要聽內幕消息嗎?」菜鳥助理忽然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他兒子的保母是哪一個哦。」

「是哪一個?」無數對發亮的眼集中于菜鳥助理身上,「是那天來參加筆試的女人之一嗎?」

「嘿嘿。」瞬間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菜鳥助理不禁飄飄然,「據說就是那個——」跩跩地一頓。

「哪個?」

「潑了他一身咖啡的那個女孩。」

「嗄?那個毛躁的女孩?」訝異的喘息再度在交誼廳內交織。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暗示楚律師--」

「為什麼不可能?愛情這回事本來就很難說。」於是,交誼廳內開始上演一場辯論會,正反兩方為了推論某項難以置信的事實,各自提出精采絕倫的申辯及論證。

負責上陣的代表滔滔雄辯,旁聽的眾人則聽得津津有味。一片混亂中,唯有莫語涵心不在焉,纖長的手指緊緊扣住茶杯,秀眉深鎖。

然後,她甩了甩頭,決定不理會這場荒誕的辯論會,直接找當事人對證去。

來到楚懷宇的私人辦公室,莫語涵看見他正跟秘書交代事情。

「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嗯。」方秘書接過一疊資料,點點頭,瞥了一眼忽然闖進辦公室的莫語涵,「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有事嗎?」顯然也是剛回到辦公室不久的楚懷宇,看來有些疲倦,上半身深深陷人椅背。

莫語涵瞪視他,「究竟怎麼回事?」

「嗄?」突如其來的質詢令楚懷宇挑了挑眉,他伸手鬆開領帶,望向氣勢淩人的莫語涵,「我們什麼時候上庭了?」

「上庭?」莫語涵一愣。

「在質詢證人以前,至少要讓我先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莫律師。」湛眸隱隱躍動笑芒。

他在開玩笑?莫語涵不敢相信地瞪大眸子。楚懷宇竟會對人說笑?「我——」嗓音忽然梗在喉頭。

「是不是聽說我接受法官庭外和解的條件了?」

「庭外和解?」她呆了下,「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來問我有關那件大案子的事嗎?」他微微一笑,「我說服委託人庭外和解了。」庭外和解?他是指那件如果勝訴絕對會讓他狠狠賺上一筆,同時名氣更加水漲船高的侵權案嗎?「為什麼?你明知道可以勝訴的!」

「對手是那種毛頭小夥子,勝訴也沒什麼意思。」他淡淡回應。

「可是……你是怎麼說服委託人接受和解的?」大集團財大勢大,氣焰高得很呢。

「我『暗示』他們,如果不接受,可能反而會賠上很大一筆。」

「怎麼會?」她不解。

「因為我有個『朋友』或許會替對方辯護。」他淡笑,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

意思是,如果委託人不接受庭外和解,他會想盡辦法讓這場官司敗訴。

她瞪著他閒適的動作,「懷宇,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里怪了?」

「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不會怎樣?」

「不會主動對人笑,不會跟同事開玩笑,不會因同情被告而寧願得罪委託人,更不會吩咐秘書買什麼點心帶回家……」

「是因為那個保母嗎?」

「保母?」

「是因為她,你才像變了一個人嗎?」

★★★

是因為單白芷,他才變了嗎?她,改變了他嗎?楚懷宇不確定。事宣上,他連自己是否改變了都不曾察覺,又怎能確定自己是因為她的影響才有了變化呢?挺拔的身軀在經過玄關的落地鏡前,他停下來端詳那張不再總是面無表情的臉龐,他凝望自己,望入那對墨幽深潭。

他真的變了嗎?一雙眸子不再清冷,透著微暖……也許他是變了。

他擱下特地帶回來的蛋糕,脫下皮鞋,悄悄踏進屋內。

一陣呢噥笑語傳來,勾起他唇角淡淡一揚。

「蛋白質,你騙人!」是他兒子控訴的嗓音。

「我沒騙你,信不信由你。」是單白芷甜美的嗓音。

「那只是電影、故事書,不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真的?」

「可是--」漂亮的黑眸在望見他時驀地一亮,「爸爸!你回來了。」楚翔飛從客廳地毯上躍起,「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回來得早不好嗎?」

「不!當然好。」小臉微紅,回他一個燦爛笑容,「我太高興了。」楚懷宇也笑了,伸手揉揉兒子的頭,眸一轉,落向同樣笑意盈盈的女人。

「嗨。」他打招呼。

「嗨。」她輕聲回應,下意識地伸手捲繞著發尾,似乎有些緊張。

她今天沒紮馬尾,一頭黑髮難得柔順地直直垂落肩後,而她緊張的小動作讓那頭秀髮顯得更加動人。

「對了,問爸爸吧。」楚翔飛沒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電流,興奮地一拍手,朝單白芷揚起勝利的笑。「爸爸一定不會騙我的。」

「什麼事?」

「我們剛剛在看哈利波特的電影,爸爸,蛋白質說真的有魔法世界。」

「哦?」楚懷宇輕輕挑眉。

「這不是真的吧?!爸爸。」小臉滿懷期待地尋求他的支持。

他不做正面回應,「你說呢?」

「當然不是真的啦!只是大人在編故事騙我們小孩而已。」楚翔飛不屑地撇撇嘴,「丁丁跟蓉蓉都說是真的,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信?」單白芷開口了,「難道你連朋友也不相信嗎?」

「那兩個笨蛋連聖誕老人都相信!」楚翔飛冷哼一聲,「還說聖誕老人每年都會送禮物給他們,真蠢!根本就是他們爸爸媽媽在哄他們的,對吧?爸爸。」

「嗯哼。」楚懷宇點頭。聖誕老人只是編造出來的人物,這是他早在兒子四歲時就聲明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話語才落,他立即感覺到兩道淩厲視線。是單白芷,她正蹙眉瞪他,他可以看出那對清亮的眸正責怪他不該破壞孩子美好的童年幻想。他聳聳肩。

「所以啦,哈利波特一定也是騙人的。什麼魔法學校,還有會飛的掃把,笑死人了!對吧?爸爸。」

「這個嘛……」面對兒子的求證,一向主張務實的他竟遲疑了。

「那不是真的吧?爸爸,只是童話故事,對不對?」今天是他的生日。

單白芷用唇形警告他——是警告吧?那掀眉瞪眼的模樣,分明在暗示他答案只能有一個——「嗯,也許是真的吧。」善意的壓力下,他說出了違心之論。

楚翔飛一愣,「什麼?」

「這世界上有很多我們不瞭解的事,也許真有人擁有魔法也說不定。」他對兒子微笑。雖然天曉得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哈利波特究竟是何方神聖。

「爸爸,你的意思是說真的有魔法學校?」魔法學校又是什麼?「……也許。」

「真的有人騎掃把打球?」這麼神奇?「……可能。」

「貓頭鷹會送信?照片上的人會動?人可以變成一隻貓?」楚翔飛眼睛愈瞪愈大。

太誇張了吧?「……嗯哼。」

「哇哦。」楚翔飛的小嘴頓時圈成O型。父親說的話令他太過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驚歎。

「嗯,翔飛,你聽我說——」深怕兒子太過「誤人歧途」,楚懷宇試圖委婉解釋一番,卻被尖細的童音打斷。

「爸爸,那我也可以去嗎?」

「去哪里?」

「去上魔法學校啊!」楚翔飛天真地仰望父親,「如果真的有魔法,我也想學。」輕笑驀地揚起--是單白芷,她急急伸手掩唇,堵住亟欲竄出的笑聲。

楚懷宇瞪她一眼。「翔飛,你聽我說,因為那個……嗯,呃,所以你不能……」他歎息,正懊惱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時,兒子卻主動提供了理由。

「我知道,因為我是『麻瓜』對吧?」楚翔飛失望地垂下眼。

麻瓜?什麼意思?楚懷宇一臉茫然。

「沒錯,翔飛。因為你爸爸很顯然是個麻瓜,所以你當然也是啦。」單白芷帶笑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某種貶抑的詞彙嗎?楚懷宇似乎聽出一絲諷刺意味,他眯起眼,狠狠瞪住面前笑容詭譎的女人。

單白芷卻只是攤攤雙手,吐吐舌尖,一副天真無辜的神態。

「好了,翔飛,我們來吃蛋糕吧。」她拍拍手,拉起小男孩的手。

「蛋糕?今天有蛋糕吃?」楚翔飛顯然十分驚喜。

「當然啦,今天是你生日埃」她笑容甜美,「而且,你爸爸還買了一份好大的禮物給你呢。」

「真的嗎?」他充滿期待的目光射向父親。

楚懷宇點點頭。一星期前便不停遭人耳提面命的他,哪敢忘了準備這份禮物?「吃完蛋糕你就可以拆禮物了。」

「耶!太棒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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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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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空,淡淡灑落朦朧星光。

輕風拂來,撩起單白芷鬢邊散落的發,無聲飛揚。手臂閒適地擱在水泥圍欄上,她揚起容顏,眺望城市燦爛霓虹。

遠方,高架橋上的車流像一顆顆五彩玻璃珠,依次滾動。

她看著,笑了,「沒想到你家樓頂的視野居然這麼好。」

「這就是住高樓大廈唯一的好處了。」楚懷宇微笑地接口,拉開啤酒罐拉環,仰頭一飲。

「怪不得這裏的房價這麼高了。」

「你不是說過嗎?BOBO族為了在水泥叢林裏追求心靈的自由,是願意付出昂貴代價的。」他還記得那些話?望向背靠著圍欄的他俊秀的側面,她心一跳,迅速別過眼。

彷佛察覺到她的異樣,他笑了,忽然轉過身子,和她一樣面對遠方霓虹。

「你知道嗎?今晚,你讓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低啞的嗓音像是自嘲,卻又不著痕跡地撩撥著她。

她一顫,「是嗎?」

「你讓我兒子相信世界上有魔法,讓我為了圓謊,像個白癡似的花了一整晚對他解釋,為什麼掃帚能飛、人能變成貓……我這輩子從沒像今天晚上一樣,淨說些不合邏輯的話。」他搖了搖啤酒罐,「事實上,我懷疑我以前說過任何不合邏輯的話。」

「當然,你是律師嘛,最講究邏輯了。」

「可是今晚我卻成了一個白癡。」

「呵呵。」她忍不住要笑,「對不起。」

「如果翔飛以後發現我在說謊,對我的尊敬蕩然無存,那可都要怪你。」他半開玩笑。

「那也好過這麼早就剝奪一個孩子的想像力埃」他開玩笑的語氣令她也不覺輕鬆起來,「你居然在他四歲時就告訴他這世上沒有聖誕老人,不覺得有些誇張嗎?」

「這是事實。」她睨他一眼,「拜託,讓孩子保有一些幻想好嗎?這麼早就失去天真,對一個孩子來說不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他教成一個不懂邏輯的孩子羅?」他笑望著她。

「你這麼希望他成為另一個你嗎?」她回凝他。

「……不,我不希望。」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道,「以前我從沒認真想過這問題,不過……是的,我寧願翔飛不像我,這樣他會比較快樂。」她心一扯,「懷宇——」

「知道嗎?」他別過臉,嘴角拉開弧度,「雖然今晚我的行為跟白癡沒兩樣,可我卻……很高興。」她深深睇他,明眸蘊著千言萬語。

他感覺到了,澀澀一笑,「你想說什麼?」真的可以說嗎?她咬唇,遲疑地瞧著他。

「說吧。」他仰頭,一口飲盡啤酒,然後用力握扁鋁罐。

「翔飛告訴我,說你曾經告誡他,不可以放太多感情在一個可能會離開他的人身上,是因為她……你才這麼說的嗎?」她沒有指明「她」是誰,可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楚懷宇聞言,微微一笑,伸手推了推鏡架。就像他每回深思時一樣,鏡片後的雙眸合沉,讓人捉摸不定。

「我很……」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繼續說下去,「我曾經很愛她。」曾經?她呼吸一亂,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大學時,她是同系的同學,也是我的學伴。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開學前學長姊辦的家族聚會裏,那時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看起來好文雅、好迷人。」他用一種靜冷而毫無起伏的語氣緬懷著過往,可這樣的語氣,卻緊緊地揪扯著單白芷的心弦。

「……我幾乎是立刻就淪陷了。從小到大,我見過的女孩不在少數,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可她卻是唯一讓我一見鍾情的一個。她長得漂亮,個性又好,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彈琴時的神態令我很著迷,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高高地站在雲端……」唇角銜起一抹自嘲,「我愛上她、追求她,談了四年戀愛,畢業典禮那天向她求婚,然後結婚——」他停頓下來。

單白芷強迫自己逼出梗在喉頭的嗓音,「後、後來呢?」

「後來我去當兵了。在當兵時買下這間房子,放手讓她裝潢。她告訴我,這房子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夢想。」而他,現在依然住在她的夢想裏。

單白芷緊緊握拳。這是不是表示他依然愛她?依然忘不了她?「後來我服完兵役,考上律師執照,進事務所工作,她也生下翔飛,我們就這樣過了幾年相當不錯的婚姻生活——直到那一天。」

「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我接到了她出車禍的消息,趕到醫院時,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她抓著我的手,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只知道我失去了她。」她抬眸試圖認清他的表情,卻發現那好看的臉龐無一絲波痕。

面無表情--是真的表示心緒毫無起伏,或只是掛上一張精巧的面具?「我過了一段相當糜爛的日子,天天買醉,不醉不歸,工作也一團糟,差點被踢出事務所。我甚至在翔飛床邊喝酒,一面喝,一面看著熟睡的他--他真的長得很像她。」

「別說了!」她忽地握住他的手,再也聽不下去了。

「讓我說。」他木然微笑,「最精采的部分還沒說呢。」她心一痛。

「你大概已經聽說她出車禍那天,其實是要跟情人私奔吧。」

「……嗯。」

「我一直過了兩個月才知道這件事。要不是懷天看不下去,戳破了真相,我恐怕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他仰頭,笑望星空,「我深愛的妻子原來一直有個舊情人,而且,是在認識我之前就認識他了,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是一對,只是因為男方家裏實在太窮了,所以才被硬生生地分開。她愛的一直是他,那個無法完成她夢想的男人。」而他,雖然替她完成了夢想,卻得不到她的愛。

她屏住呼吸,深切地感受到他心裏濃重的悲哀。 怪不得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怪不得他對人的態度如此冷淡,怪不得他要那樣囑咐翔飛——愈不喜歡她,你就愈不容易受傷。

因為深愛妻子的他,早已遍體鱗傷……「好啦,現在你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了。」

「你……恨她嗎?」

「我曾經很恨她。」他低低地說,「我恨她拿愛情來交換夢想,恨她欺騙我,恨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愛情。我——」他閉上眸,深深吸氣,「最恨的是,她讓我成了笑話。我那麼愛她,以為她也深愛著我,可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騙局。」望著他冰封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可胸日卻酸酸澀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痛恨欺騙,因為他曾被欺騙,曾因此而受傷,可她……卻也編織著謊言接近他。如果有天他知道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否也會恨她呢?想著,她忽然顫抖起來。

「很可笑吧?」他誤會了她的驚慌,嘴角扯開一抹怪異的笑,「我的幸福婚姻,原來只是一場騙局!每一幕,都只是精心設計的謊言,而我還傻傻地唱著獨腳戲。

一直到不久前,我還偶爾會想,她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不要說了!」她尖銳地打斷他,展臂緊緊抱住他,「不要說了。」濕潤的臉頰貼上他微涼的胸前。

這顆心,還跳動著,可卻跳得那麼哀傷,那麼遲緩……「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他沒立刻說話,良久,才徐徐回應,「我也不知道。」嗓音沉啞,「也許是因為我覺得你能瞭解吧。」她身子一僵,呼吸緊凝。

「怎麼了?」他稍稍推開她,瞳眸在觸及她時驀地一沉,「你哭了?」

「我?」她一愣,倉皇地舉手輕觸臉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滿臉淚痕,「哈,真不好意思,我在做什麼?」慌亂別過頭,她抬手拭淚,「對、對不起。」他伸手扳回她下頷,定定凝視她,眸光溫柔,「你總是這樣嗎?」

「怎、怎樣?」

「為了一點小事就落淚。」他笑,笑痕淡得讓人無法捉祝

「這才、才不是小事呢。」她抗議。這麼哀傷的回憶怎能算是小事?這麼讓人心痛的過去,教她怎能毫無所感?這麼笑著揭開自己傷疤的男人,教她……該如何是好?清澄的淚珠沾上墨睫,看來是那麼溫柔而楚楚動人。他心一扯,禁不住低頭吻去那美麗的眼淚。

她怔然,感覺腦中血液驀地被抽光,頭暈目眩。

終於,他吻乾了每一顆透明淚珠,俊唇微揚,靜靜地看著她。

「你……」許久,她才尋回說話的能力,「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為什麼……你總愛這麼做?那天……在陽臺上也是。」她咬了咬唇,「你純粹是在逗我嗎?」

「你說呢?」笑意飛上他的眸。

「我……你說過我有時像個孩子--」

「只有孩子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什、什麼意思?」紅雲悄悄在她頰畔盛開。

他看著,幽眸更形沉邃。「真是個傻丫頭!」他歎息,無奈的語氣彷佛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我才這麼做埃」

「喜、喜、喜歡我?」

「不相信嗎?」他逗弄她。

心跳,在這一瞬彷佛停止。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眸,「是那種喜歡嗎?我的意思是,你大概把我當成某種有趣的……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真的」喜歡我吧?我是說,那個……嗯,呃……」她慌亂得語無倫次,而他,聽著她顛三倒四的詢問,也只能一翻白眼,啞口無言。

這傻女孩!真是傻得讓他無話可說。

他想,忽然忍不住笑了。清揚的笑聲迎風飄揚,挑逗她不安定的心。

她呐呐開口,「是因為我現在正假扮你的女朋友嗎?我的意思是,我們在練習嗎?」笑聲更悠揚了。

「你……說清楚埃」

「我不需要這種練習。」他說,捧住她的頭,含笑娣她。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練習你也能演得很好嗎?」他再度翻白眼。「我的意思是,這根本不是演戲。」

「嗄?」

「自從她死後,我很久很久不曾有過吻一個女人的渴望,你是第一個。」

「那是什麼——」她硬生生頓祝 別再問他什麼意思了!她警告自己,有種強烈的預感,這癡傻的問題只會再次招來他帶笑的嘲譫。

可聰明如他,又怎會猜不透她的心思呢?「意思就是你讓我心動,傻女孩。」他伸指刮了刮她滾燙的芙頰,「這樣懂了嗎?」埃她一震,像木偶般僵立原地。

她懂了,完全懂了。火焰迅速燒卷她全身上下,從頭頂到腳趾,在他笑意盈盈的凝視下,她覺得自己幾乎快融化了。

「我真……真白癡,對吧?」她尷尬地說著,「一定不曾有人問你這種問題。」

「是沒人這麼問過。」

「我到底……究竟在搞什麼?」她更懊惱了。

而他,笑得更開心了。「你太單純了,小芷。」他展臂擁緊她,下頷抵著她頭頂,「翔飛說得沒錯,你真的是「蛋白質」。」

「那是什麼--」她及時咬住唇。

他呵呵笑。

「你覺得我很白癡嗎?」委屈的細語悶悶揚起。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搖頭,薄唇輕觸了下她的發,「我的意思是,今天是翔飛的生日,可收到這麼好的禮物的人卻是我。」他抬頭仰望星空,溫柔至極的神情像在感謝上蒼送給他這樣棒的禮物。

一份很純粹、很營養,能讓一個男人恢復健康的禮物。

「……我還是不明白。」猶疑的嗓音又響起。

天!俊秀的臉埋入她發間,藏住忍俊不住的笑意。

少頃,月華朦朧灑落,搖曳出兩道淡色剪影--細細長長、唇與唇輕輕相觸的人影。

夏夜,未央。

★★★

「吳教授,太好了,我終於找到您了。」經過幾天的嘗試,總算與指導教授聯繫上,單白芷松了一口氣。

「是小芷吧?有什麼事嗎?我這幾天去了大陸參加一場研討會。」

「是有關論文的事,教授,我——」

「我知道。我看到你E-mail來的草稿了。」吳教授笑吟吟地說著,「寫得很不錯啊!我想下禮拜應該可以進行口試了。」

「下禮拜?」她一驚。

「怎麼?你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不,其實我是想——」她頓了頓,很小聲地開口,「我能不能改個論文題目?」

「什麼?!」高亢的回應幾乎震破她耳膜。

她縮了縮頸項,「我知道有點晚了,教授,可是--」

「你搞什麼?小芷,都六月了還換什麼題目?你不想畢業了嗎?何況論文題目早就提交出去了!」

「我知道,教授,可是關於那個案例——」

「案例怎樣?我覺得很不錯埃」

「那個案例有點問題。」她囁嚅著,試圖在教授的怒火之下尋求解決的辦法,「我的方法用得不對,我覺得不太好——」

「你是指研究方法嗎?放心吧,已經可以了,這只是碩士研究論文而已,教授不會太刁難的。而且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將父親和兒子的心理都做了很完整的剖析。

坦白說,我還真沒想到,你能從這個父親與他亡妻的關係抽絲剝繭出這麼多東西,挺有意思的。對了,七月有一場關於單親家庭的學術研討會,我準備推薦你上臺演講你的論文。」上臺演講?別鬧了8不,教授,您聽我說,我不想……我真的想換個題目。」

「……究竟怎麼回事?小芷。」吳教授的聲音開始出現不耐。

「我--」

「有什麼問題嗎?」

「不,只是——」她深吸一口氣,「我想換題目,教授。」一陣沉默。

「教授?」

「除非你不想得到我的推薦,小芷。」吳教授冷冷地開口,「有好幾所學校要我推薦講師給他們,你一直是我優先考慮的人選,可前提是,你必須今年畢業。」她默然了。她當然明白臨陣換題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她必須延畢,意味著她將辜負指導教授對她的期待,意味著她再也得不到他的賞識。

最重要的是,這出息味著她成為講師的夢想也許要幻滅了。

「把你的論文送印,小芷,下禮拜三口試。」丟下不容反抗的命令後,吳教授掛斷電話。

單白芷愣愣瞪著手機螢幕,心思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動不定。

「……小芷?你怎麼會在這裏?」一個女聲在她身後揚起。

「埃」她收束心神,回頭迎向正驚異地瞧著自己的女人。「學姊。」

「你怎麼來事務所了?」周秀容拉住她的手,「還一個人躲在洗手間裏?」

「楚懷宇要我過來的。」她將手機收回背包,打開水龍頭洗手,「他說有事要告訴我,約我一起吃中飯。」

「就你跟他?」

「嗯。」

「哦喔--」周秀容拉長尾音,滿臉笑意。

她抽出紙巾擦乾手,微微蹙眉,「怎麼了?幹嘛用這麼怪異的眼神看我?」

「原來傳言是真的埃」

「什麼傳言?」

「聽說你跟楚律師在談戀愛?」周秀容附上她耳畔,低聲問道。

芳頰迅速一熱。

「是真的吧?」

「當然不是!」她立刻反駁。

「可是,聽說楚律師最近下班後總急著回家。」

「那是因為他想見兒子。」

「你敢說你們之間毫無曖昧?」周秀容眯起眼。

「當然……沒有。」她試圖掩飾,可嫣紅的頰卻說明瞭一切。

「還裝傻?」周秀容笑意更深,瞥了四周一眼,確定四下無人後,才朝學妹眨了眨眼,「怎樣?跟自己的案例談戀愛感覺如何?」

「我們沒有談戀愛!」她高聲抗議,語氣卻顯得虛軟,「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她別過頭,「我想他只是玩玩而已。」

「只是玩玩?」周秀容蹙起眉頭,「你真這麼認為嗎?小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只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喜歡她,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8我本來只是為了論文研究才接近他的。」她歎息。

「可現在對你而言,他不再只是個案例了。」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周秀容體貼地放柔嗓音。

「其實……我正考慮要換題目,可教授不讓我換。」

「今天已經是六月十號了哦。」周秀容提醒道。

「我知道。」

「現在換題目,不就等於要延畢了?」

「我知道。」她苦著一張臉。

「你真的決定要換?」

「……我不知道。」她懊惱地應道,彎下腰旋開水龍頭,將清水潑向自己的臉。

「你覺得對不起楚律師嗎?」單白芷不語,瞪著鏡中滿面水痕的自己。

「小芷?」

「……是的,我對不起他。」她握起拳頭,怔怔凝望鏡中蒼白的容顏。是他,讓她摘下配戴多年的眼鏡;是他,讓這張臉開始懂得偶爾抹上淡淡粉妝;是他,讓她決定換下牛仔褲,穿上洋裝赴約;是他,讓她忽然想變成一個女人。

可她,卻欺騙了他,欺騙曾經因為妻子的謊言而決定封閉情感的他。

她,竟欺騙了這樣的他……該怎麼辦?

★★★

結束了與學姊的對話,單白芷只覺心情更加低落,她離開洗手間,緩緩走向楚懷宇的私人辦公室。

才要輕敲半掩的門扉,映人眼瞳的一幕,卻讓她右手僵在半空中。

楚懷宇正握著一個女人的肩,低頭吹拂著她卷翹的長睫。她咬住下唇,望著眼前曖昧的情景,一動不動,直到他發現了她。

「小芷,你來了?」鬆開那個美麗女子,他微笑地迎向她。

她淡淡勾唇,笑意勉強。

「我先走了,懷宇。」若有深意地分別掃視兩人一眼,女子盈盈退去。

「你怎麼了?」楚懷宇甚至沒注意到她的離去,只是一心一意望著單白芷。

「我……沒事。」

「該不會誤會了吧?」他輕笑,「她是我同事莫語涵,我們沒什麼的。」

「你不必跟我解釋!」她反應有些激烈,「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他歎口氣,握住她的肩,「我只是像這樣……」低頭仿效方才的動作,「幫她吹了吹眼睛而已。」暖熱的氣息拂向她眼睫,奇異地震撼了她的心。她不覺推開他,後退幾步。

「小芷——」

「不,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些,真的。」她囁嚅著,「我們……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是我女朋友。」他微笑。

「只是演戲!」她揚聲喊道,尖銳的語氣與其說是抗議,更像在說服自己。

他眸光一沉,蹙眉看了她好一會兒,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辦公室門扉傳來幾聲輕敲。

「請進。」隨著他沉穩的嗓音落下,一個發長及肩且略顯淩亂、戴著黑色眼鏡的年輕男人筆直走進來。

認清來人,單白芷不由得驚叫出聲,「郭學長!」

「小芷!」郭玉群同樣驚訝地瞪大眼。

「你怎麼會來這裏?」她顰眉,瞥了一眼郭玉群,又看看楚懷宇,「你不會……是來找楚律師理論的吧?」學長的公司正是楚懷宇的委託人控告的對象,之前她曾好幾次聽說學長因為這場官司搞得焦頭爛額,莫非今日更索性上門找對方律師理論?望著眉頭緊皺的郭玉群,她不禁有些慌,直覺地擋在楚懷宇身前。

「你聽我說,學長,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小芷,你做什麼?」見她維護的舉動,郭玉群愕然。

「我、我的意思是,這不是楚律師的錯,他也是接受客戶的委託嘛,所以——」明眸祈求地凝定他,「你冷靜一點好嗎?」

「小芷!」她緊張兮兮的模樣讓郭玉群啼笑皆非,「莫非你以為我是來找碴的?」

「不是嗎?」郭玉群翻翻白眼,「我是來道謝的。」說著,他越過她走向楚懷宇,右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往前伸出,「謝謝你,楚律師,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們可能沒辦法跟對方和解。」嗄?單白芷聞言一愣,完全在狀況外。

「不必客氣。」楚懷宇淡淡一笑,「我也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對我的委託人而言,庭外和解不失為一個好選擇。」明白他不願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郭玉群對他的感激之情又添了幾分。「總之,還是謝謝你。對了,」他舉高手中的一袋禮盒,「這點薄禮請收下。」

「不用了,郭先生。」

「只是幾瓶酒而已。」郭玉群堅持要他收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那好吧。」楚懷宇終究還是收下這份心意。

「謝謝。」郭玉群微笑,轉頭瞥了單白芷一眼,「學妹,聽說你是楚律師兒子的保母,好好的帶,別把人家兒子看丟了。」

「學長!」她抗議似的跺了下腳。

「好好,不逗你了。」他擺擺手,「下回團聚時見了。」語畢,他轉身,瀟灑離去。

楚懷宇掩上辦公室門扉,旋回身,似笑非笑地瞧著顯然正陷入沉思的單白芷。

「看樣子你跟郭玉群感情不錯。」

「埃」她回過神,「我跟你提過,他是我社團學長。」

「他似乎挺喜歡逗你的。」

「對埃」她看來似乎有些懊惱,「以前在社團時,他就老愛欺負我。」

「是嗎?」鏡片後的眸光一銳,他走近她,伸手勾起她下頷,「很多男人會這樣逗你嗎?」

「嘎?」她一愕。

「我說,你身邊還有其他男人會這樣欺負你嗎?」他的神情溫柔,嗓音也很溫柔,可不知怎地,她覺得那對黑亮的眸似乎潛藏著某種危險。

「他們……只是開玩笑,好、好玩而已。」

「為什麼男人總愛逗你?」他柔聲問,「以後不許他們這麼對你說話!」

「為什麼?」她失聲抗議。

「因為我不喜歡。」他神情認真,「因為只有我才能這麼做。」

「為什麼?」她再度問,只是這一回嗓音沙啞許多,神志也有些昏然。

「因為我嫉妒。」他說得乾脆。

她倒抽一口氣。他說什麼?嫉妒?她沒聽錯吧?他嫉妒她跟學長的交情?嫉妒其他男孩跟她開玩笑?不會吧?不會的!她驀地一凜心神,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可能是她以為的那種男人對女人的獨佔欲,不可能的——「小芷,關於我們剛剛說的事--」

「究竟怎麼回事?」她打斷他,倉促地轉移話題,「你們決定不控告學長的公司了嗎?」他深深地望她,點了點頭。

「為什麼?對方的態度不是一直很堅決嗎?」

「我自有方法說服他們不再堅持。」他淺勾唇線,笑容淡淡的,隱隱蘊著幾分淘氣。

那樣的笑容令她呼吸一顫,她直覺地退後一步,心緒再次陷入迷亂。

為什麼他要說服客戶同意庭外和解?因為她曾對他抗議過這件訴訟案嗎?是因為她,他才這麼做的嗎?不!秀容迅速刷白。

「怎麼啦?」楚懷宇一臉關懷地走向她,「你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

「不,我沒事。」她搖頭,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你……今天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

「先吃飯吧,吃飯時告訴你。」

「現在說好嗎?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連忙推拒,「只是頭有點痛,休息一下就會好的,你下午還有事吧?不必麻煩你了。」

「小芷——」

「究竟是什麼事要告訴我?」他若有所思地凝望她,「一件好消息。」她斂下眸,躲避他的眼神,「什麼好消息?」

「我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了。」

「什麼?!」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是真的。」他對她微笑,那微笑,溫柔得令她心悸。「他現在在東部一座小鎮。」

「他……」她困難地吐出聲音,「他過得好嗎?」

「還不錯,身體還很健康。」他柔聲道,「你不必擔心。」她父親……沒事,他很健康,過得很好……有片刻,她不知該說些什麼,腦子一片混亂,心裏五味雜陳。接著,當最初的驚喜與震撼逐漸消逸後,她逐漸領悟一個事實。

「你特地為了我去探查他的下落嗎?」

「嗯。」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開心。」他溫柔的回應,讓她僵凝原地,感覺自己的身與心彷佛在這一瞬間碎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要待她如此溫柔?他可知,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另一個欺騙他的女人?她不值得這樣的關懷與溫柔!她承受不起啊8不!」她忽地尖叫出聲,神情驚恐地望著他,同時慌亂地後退,「不要對我這麼好,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不可能!」

「小芷!」他跨步上前,握住她顫抖的肩,「你怎麼了?沒事吧?」

「放開我!」她試圖掙脫他,「你……你那麼優秀、那麼出色,是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不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迷蒙的眸滿蘊祈求與哀傷。

「聽我說,小芷。」深邃的眸光定住她,「不錯,只要我願意,多得是女人排隊等著與我約會,但她們不是你,她們不像你能讓我笑。知道嗎?傻女孩,你不只讓我兒子很開心,也總是讓我很開心。」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急搖頭,容色更加雪白。

「你總是讓我笑。」他濃密的眉峰聚攏,唇畔卻勾勒淺笑,「我喜歡看你緊張的模樣;喜歡你為了一隻毛毛蟲便尖叫得像見了鬼;喜歡你像個孩子一樣跟翔飛吵吵鬧鬧,卻又讓他每天晚上都得抓著你的手才睡得著;我還喜歡吻你,因為你的臉會變得好紅好紅——」

「不要說了!」她不敢聽。

「我還喜歡你皺起眉頭,瞪大眼睛,強迫我告訴翔飛這世上可能真的有魔法。」他柔聲繼續說著。

「不要說了……」饒了她吧8我還喜歡你的眼淚——它們好清澈、好透明、好讓人心疼。」

「不要說了,我求你!」她緊緊抓住他衣襟。

他深深睇她,「你怕聽嗎?」

「這不可能是真的。」她覺得好慌、好冷,前額開始泌出冷汗,「我以為你再也小會對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的。」

「我也曾經這麼以為。」他緩緩接口,「但,當你讓我開始注意起花開花落這種小事時,我忽然明白,自己也許要破戒了。」她胸口一室。「不,不要說了!」她推開他,捧住銳利抽痛的頭,「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聽,不聽!」

「究竟怎麼了?小芷?」他神色一沉,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他的表白如此令她難受嗎?她這麼不愛聽嗎?「你不相信我嗎?還是你誤會了我跟語涵--」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你不該對我動感情的,我不值得!」

「我不懂。」

「因為……」冷汗逐漸濕透她的背脊,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慌亂地瞪視他寫滿擔憂的臉。

「因為什麼?」他柔聲問。

「因為我……」

「怎樣?」

「因為我騙了你!」她呐喊出聲,當尖銳的自白沖口而出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揪擰成一團。「因為我……欺騙了你。」她終於說出來了,終於坦承自己說了謊。

得知她欺騙了他之後,他應該就不會再說自己喜歡她了吧?不會了吧?望著他因震驚而失去血色的臉龐,她雙腿一軟,忽地失去支撐的力量,跪倒在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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