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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一字千金】《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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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7 23:10:00 |倒序瀏覽
從王府千金一夕淪為農家女,
她決定為自己的幸福,寫出一條富貴路~

葉曦用筆名「舍人」偷偷寫的小說風靡全大梁,皇帝百姓皆瘋搶,
替她出書的堂哥梁璟朱卻壓著稿費不給,
還看出她為改變命運藏在故事中的「預言」,對她一陣「靈魂拷問」,
她的確有秘密──她並非真正的王府千金,更是個穿書的!
本以為迎回真千金後,她能展開新生活,卻被生母下藥賣給地主家的傻兒子,
幸好梁璟朱及時趕到,他毫不在乎兩人天差地別的身分,
如過去般把她捧在掌心寵,除了給錢對她是有求必應、隨傳隨到,
(梁璟朱表示︰平日就難掌控了,再給她錢,她肯定能上天!)
眼看日子越過越好,她會「預言」之事竟遭泄漏,大皇子因此上門強娶,
偏偏梁璟朱這大靠山又去江南出差,為求活命,她決定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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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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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7 23:11:08

一字千金 序言 為愛付出的努力

所有的喜歡都不是大風刮來的,雖然常听到像是「人正真好」、「人帥真好」的言論,彷佛天生擁有一張美顏就會受到眾人喜愛,人都喜歡美麗的事物,或許擁有美貌的人的確天生能收獲較多好感,但不付出努力維持,隨著時間過去,美貌終究會凋零。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女主角設定很常見,但小編更喜歡看到那些經過自身努力,終究獲得勝利果實、獲得眾人喜愛的人。

千尋《一字千金》的女主角葉曦就是如此,她身為王府唯一的姑娘,受到王爺夫婦的疼寵,兩個哥哥也對她疼愛有加,雖然與大哥交好的四皇子梁璟朱老愛對她開玩笑使壞,但依舊把她捧在掌心。

她能得到這些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她長得普通,也就堪稱清秀,甚至因此傳聞她並非王爺親生。

然而當上一輩的陰謀被揭開,作為受害者的她失去王府千金的身分,王府眾人與四皇子卻依舊寵著她,不只這些年彼此作為家人培養出來的情誼,還有她真心實意對眾人好的心,她就是一個好女兒、好妹妹,關心父母、友愛兄長、體貼下人。

人非草木,就算知道她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那麼容易割舍的,葉曦甚至比找回來的真正王府千金,更像是血濃于水的家人。

然而她為了不讓王府的家人難做,也為了她自己的私心,不顧眾人挽留決心與親生父母回歸農村,她不是自我放棄,而是打算白手起家,從底層重新靠著自己的廚藝與寫書長才,爬回能與眾人並肩的位置。



梁璟朱很是欣賞這樣的她,在她還沒被揭穿身分時就秘密援助她,替她出版好幾本小說,更給予豐厚的報酬,如今自然不可能看她落魄下去,從頭再來,她的兄長們更是如此,這些都是葉曦過去結下的善果,是她為自己帶來的好運。

想知道葉曦寫了什麼樣的書,造成舉國風靡人手一本?愛與她笑鬧的梁璟朱又為了支持她,耍了什麼讓她又恨又氣的手段?兩人之間又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發現彼此的心意?又該如何突破身分壁壘,讓堂堂皇子順利娶回平民姑娘做皇子妃?趕快翻開下一頁,所有的解答都在這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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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7 23:11:56
一字千金 楔子 瀕死的感覺

鞭炮聲起,在劈里啪啦的炸響後,留下滿地的彩花和空氣中的淡淡硫磺味道,街道上看熱鬧的百姓面帶笑容、對著迎親隊伍指指點點,好像這樣就能與那份喜悅沾上邊兒。

今天是靖王府的世子梁瑀晟與秦家嫡女秦可雲成親的日子,這婚是皇帝親賜的,兩家人都竭盡全力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

「數過沒?幾抬嫁妝?」


「數了數了,可沒數清楚,兩百抬肯定跑不掉。」

「秦家這麼富有啊?」

「秦家本是商賈起家,若非如此,秦家女兒進宮能從答應當起?」

「雖是答應,現在還不是封妃啦?足見是個有心機本事的。」

「也是,不過最重要的是生下貴子。」

「秦家這麼富,難怪嫁妝像不要錢似的往梁家送。」

「在京城貴女中,秦可雲名聲極好,被封四大才女。」

「珠聯璧合、再好不過的一樁婚事。」

一路行來,百姓議論紛紛,這門親事得到天下人的祝福。

唯有葉曦腳步凝滯,清晰的腦袋越行越覺得混沌,她始終相信,自己的努力會改變結局,沒想到……十幾年的盡心盡力依舊敵不過天注定。

葉曦覺得很好笑、很諷刺也……是的,很蠢。



當了一輩子聰明人,終究在愛情里犯蠢,怨誰?

痛……非常痛……好像有人拿把大錘子往她的心髒打著敲著擰著扎著,企圖把它揉出汁、搓成屑、扎出無數孔洞,但即使這樣的疼痛,她仍然拉開嘴角、讓笑容緊緊巴在臉上,她笑得無比燦爛,好像自己和看熱鬧的百姓一樣快樂。

緩步前行,一口口咽下不能傾巢而出的淚水,太多的咸味兒腌得她喉嚨刺刺辣辣,足下無針、地上沒有長出荊棘,可每走一步,彷佛有千針萬針扎著。

靖王是舉朝上下最尊榮的王爺,他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在兩人齊心合力之下,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

他們不僅僅是兄弟、同袍,還是推心置月復、感情深厚的知心好友。

皇帝對靖王的重視舉世皆知,靖王世子的婚禮門庭廣開,誰不想上門沾沾喜氣、爭個露臉?因此今天佔掉一整條街道的靖王府,里里外外、熙來攘往的全是人,皇後娘娘還擔心王府人手不足,除禮部的人之外,還增派一隊太監宮女及嬤嬤過來幫忙。

喜房里熱鬧非凡,掀蓋頭、行儀式,圍繞在新人身邊的婦人和姑娘們捂著嘴呵呵輕笑著,無比喜慶。

葉曦站在門外,望著屋里一身大紅喜袍的梁瑀晟,眉睫微垂,她顧不得灼熱的喉嚨,再次將咸咸的淚水咽回去。

梁瑀晟彎下腰在秦可雲耳畔輕聲叮囑,溫柔的態度換來一陣哄堂笑聲,人人都說新郎疼新娘。

可不就是這樣嗎?是她弄錯了,誤以為只是聖旨賜婚,與情愛無關。

新郎疼新娘……對啊,以前他也好疼她的。

就在這扇門前,他曾牢牢握住她的肩膀說︰「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麼,都有哥哥護著你,曦曦是哥哥最疼的。」

最疼?是她錯解這兩個字的意思,還是因為過度認真相信,以至于自滿、自信,驕傲認定自己是改寫結局的大文豪,從此將獨擁他的愛情?

苦澀一笑,她明白了,自信並非一件值得夸耀的好事。

拍拍秦可雲肩膀,與在場長輩拱手為禮後,梁瑀晟得去招呼來客,沒想尚未走出新房,就看見倚在門邊的曦曦,瞬間,他加快腳步來到她面前,臉上仍然是她熟悉的溫和、寵溺與包容。

糟糕,她才否決自信這回事,他偏又來添油加醋,讓她的自信重燃起熊熊烈火,這樣……很糟的呀。

梁瑀晟不知道她心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大大掌心直接撫上她的頭。「剛才一直在找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能不來呢,是哥大婚呀。」她在笑,卻也在發抖,在他溫柔疼惜的目光中瑟瑟抖著。

見她這番模樣,梁瑀晟微蹙濃眉,早知道就別逼她來。

為鎮壓顫栗,葉曦用力咬住舌頭,直至嘗到血腥味之後……它停了,她笑得甜美溫和,笑得順應他的心意,笑出他想要的表現。「哥,恭喜。」

「瑀昊在前頭,我讓他過來陪你。」梁瑀晟心疼她委屈。

「不必啦,這里都是女眷,二哥過來摻和,多奇怪。」

「不想見瑀昊?他會很傷心的,又要說你厚此薄彼。」

何止厚此薄彼,她還重色輕兄啊,只要瑀晟在,她便誰都看不見,她知道這是壞習慣,但她……不想改變。

「今日還有旁的事,只是過來給嫂子送新婚禮物。」葉曦指指手上木盒。

眼看她閃著微光的雙眸,那里頭滲著濕氣,梁瑀晟心底明白,于她,這已是極限了,不能再強逼。

曦曦體貼講理,她的乖巧總是讓人安心,即便明白里面多少有幾分勉強,但她習慣不讓人為自己擔心。

梁瑀晟輕嘆道︰「過幾日,我帶可雲去看你。」

葉曦笑而不應,卻道︰「快去前廳吧,很多人在等新郎官亮相呢。」

他握住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答應哥,要好好的。」

他也知道她不好?是啊,都知道的,知道她的心思、她的妄念,知道她正在失望的荊棘中旁惶,但就算知道……他也沒打算拯救她。

「我當然會好好的。」她又笑,雖言不由衷卻是斬釘截鐵。

「去看看你大嫂吧。」

「好。」安靜目送他離開,在背影淡出之際,她一個激靈,胸口那把刀狠狠扎上,措手不及的疼痛再次降臨。

沒事的,她告訴自己。

人家把心刨給你,你假裝沒看見,是因為不喜歡。

你把心刨給人家,你假裝不疼痛,是因為太喜歡。

感情這種事本就是你情我願,計較不來付出之間誰多誰幾分,是她選擇交付愛情,梁瑀晟沒有義務要全盤接收。

再笑一回,她否認胸口處被刀插著,用力旋身,卻意外撞見梁瑀晨的眼神,她正怒目相望,遠遠地指著她的鼻子怒吼——

「誰允許你來的?賤貨沒資格站在王府地界上!」

「我收到帖子了。」葉曦淡淡回望,眼底沒有身為下位者的卑微。

這態度令梁瑀晨更加憤慨,她憎恨葉曦,她高高在上的淡漠、有意無意散發的傲氣原都該屬于自己,是葉曦掠奪她的驕傲、她的美好、她的自信……憑什麼她能用驕傲臉孔來面對自己?

葉曦繼續朝喜房前進,梁瑀晨大步跨來,雙手叉腰,橫擋在門口。「你誰啊?我是縣主,你不過是平頭百姓,憑什麼以你我相稱?」

秦可雲听見兩人爭鬧,連忙走下喜床,目光示意間,兩名小丫頭趕緊上前又哄又拉,把梁瑀晨帶開。

秦可雲望著葉曦,審視她的眉眼唇鼻,果然呢……正如相公形容的那番模樣,五官不美卻望之不俗,讓人光是看著就感覺舒心,想要與她親近。

秦可雲柔聲道︰「對不住啊,小姑年紀小,看在今日大喜分上,還請見諒。」

多麼溫柔可人的女子啊,兩兩相對望,葉曦忍不住笑開。

那些形容的字句半點不夸張,秦可雲確實美到讓人心驚,確實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白蓮,她良善親切真誠,她謙和寬容、溫良恭儉,就是這樣的女子才有資格與大哥鶼鰈情深、一世繾綣。

突然間發現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有多麼遙遠,突然理解這樣的女子才是男人想要的賢妻典範,而她,不過是個不知道斤兩的蠢貨,還沾沾自喜地自我膨漲著。

此時此刻她自卑了,她習慣越痛,笑得越甜美張揚,于是笑容再次擴大,擴大到足以裝下所有的傷心。

秦可雲輕道︰「曦曦怎不說話,你還好嗎?」

她認得自己?是哥說的嗎?能心無芥蒂地對妻子談起另一個女人,表示……她從來都不是他們之間的「芥蒂」?肯定是這樣。

驕傲的葉曦覺得超丟臉,努力過十幾年,到頭來卻連個芥蒂都談不上。

搖搖頭,葉曦道︰「沒事的,賀嫂子新婚志喜。」

她用最大方、最自然的動作把禮物遞上,那里頭的東西原是為……為滿足自己的夢想而做。

秦可雲接過木盒。「謝謝你。」

「禮物不貴重,願大哥和大嫂永結同心。」

「我會好好珍藏的。」

送過禮物,葉曦沒有一絲掛念地離開靖王府。

她飛快往家的方向走,推開門,靈堂已經布置妥當,香蠟紙麻、白布白幡,棺材擺在廳里的正中央,李伯、李嬸和兒子媳婦們都穿上麻衣素服。

眾人見葉曦回府,連忙迎上前。

「姑娘,都備妥了。」

她看看左右,問︰「孩子們呢?」

「老二媳婦帶著。」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回到屋里,拆下頭面、洗淨鉛華,如緞般的黑發披在肩後,她取出粉黛細細在頸項間描繪後,看一眼梁上早已掛上的白綾後,走到白綾下,將一把圓凳倒放在地,最終取出荷包里的藥丸,和水吞下。

推開房門,臨去前再看一眼已經熟悉了的房間。

回到靈堂,她道︰「李伯、李嬸,接下來麻煩你們了。」

「姑娘,別擔心。」

搖頭、不擔心,她相信李伯。

她爬進棺木中慢慢躺下,張開眼楮,看著李伯與他兒子李新一點一點慢慢將棺材蓋上,光線隨著他們的動作逐漸消失,直到被黑暗包裹。

她一向害怕死亡、害怕再也睜不開眼的黑暗,但此時此刻,她感到無比寧靜,緩緩閉上眼楮,她听見李伯道——

「去把後院那些人叫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她對時間已經失去概念,她听見李伯、李嬸拍著棺木放聲大哭,緊接著笙簫嗩吶樂聲響起。

然後李新高聲大喊,「摔瓦、起靈……」

淺哂,她的身子越來越冷,凍僵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心跳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淺,意識漸漸離開,原來瀕死是這樣的感覺?

死掉以後,人會去哪里?真的會走過奈何橋,真的會有個熬湯的孟婆等在那里,給一碗湯、仰頭喝下遺忘此生,重入輪回……

遺忘,是亡者最需要的禮物,遺忘前生才能展望來世,遺忘過往才能勇往直前,彷佛她看見彼岸花,那張揚的紅、張揚了她的眼……

別了,親愛的大哥;別了,她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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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7 23:12:46
一字千金 第一章 真正的身世(1)
梁瑀曦聳高肩膀、揚起笑顏,用力吸一口氣。

她喜歡墨香,喜歡書冊,喜歡架子上掛滿的毛筆,喜歡到每次進入淘墨齋,就想一直待著,融入這樣的氣氛中,就算啥都不做,光傻笑也很快樂。

這個「喜歡」是大哥教會她的。


小時候大哥帶著她,教她分辨硯墨的好壞,大哥給她買各種紙張和毛筆,讓她慢慢試著,試出它們之間的差異性,認真說來她的書畫師父不是王大家,而是大哥,他對書畫的熱愛,造就她的學習興趣。

拿起架上的《尋尸記》,這是她寫的第二本書,听說相當受歡迎,青鹿書院的學子幾乎人手一本,方才伙計還津津樂道地同她說,每回新書剛擺上,幾天功夫就賣光。

她好聰明的,爹爹常夸她過目不忘,說倘若女子能參加科考,她定能給家里再增一個狀元郎。

真的,她很厲害,皇伯父惋惜她是女子,否則定是能報效朝廷的驚世之才。

可惜她再能干也就是個女子,長大後只能在某人家中後院,掌理男人的生活起居,為男人的喜樂舒適竭盡心力。

她覺得不公平,但現實這種事,無法因為她的憤怒而改變。

每回爹娘听她咬牙恨道終生不嫁,要為自己找到一片天地時,總會露出憂郁目光,她見著只能緩下口氣道︰「開玩笑的,爹娘別擔心。」

她很俗辣?是啊,親人的憂心,永遠能夠讓她讓步。

不過也確實呀,這種事說歸說,她再清楚不過,女人的天地早在落地那刻起,便已注定。

男人有無窮的遼闊戰場,可供發揮所長,而女人的戰場就是後院一畝三分地,她常常感到哀怨,沒有勝仗可以打,女人的成就與自信要靠什麼來維護?

幸好她有個族兄——很討厭、很不想與之建立關系,卻又不時在眼前晃蕩的族兄。


他說︰「窮則變、變則通,戰場要靠自己開闢,一味抱怨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他吊兒郎當的口吻很討厭,痞笑表情很討厭,但這麼討厭的人,說的討厭話卻巴在她的腦袋里面,讓她一再咀嚼、一再思考,然後她改變了。

王府能夠關住她的腳步,不能囚禁她的心,身分可以限制她的舉止,卻不能壓抑她的腦子,她選擇在文字里遨游天際,選擇透過文字改變別人的信念,一點一點將她盼望的世界展現在世人眼前。

本以為她的書不會受到歡迎,畢竟有點驚世駭俗,但很顯然,她猜錯了。

趴在櫃子旁,拿起一張張書箋細細看著。

造紙術和印刷術已經很發達,這兩項技術造就了文風普遍,讀書認字對于百姓而言並非遙不可及的事,因此大梁人才輩出。

掌櫃走下樓梯,在看見梁瑀曦時露出笑臉。「梁姑娘,東家點頭了。」

「所以從第三本書開始,我可以用抽成的方式收稿費?」

前兩本書,東家一次付清,將書買斷。

她的第一本書只賣二十兩銀,當然比起其他人的,東家給多了,何況那是她的第一份手稿,市場上還沒有類似風格的書,誰也不敢打包票能賣得好或壞,東家算是為她冒上風險。

第二本書,東家大方給她一張五百兩銀票,那可是筆鉅款,旁人寫上三、四十本都沒這個價。

都說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無人做,敢給這樣的稿費,證明她的書能賣,因此在數度琢磨之後,她想出抽成這個法子。

想法很大膽,沒人敢做這等要求,所以她只是試著提一提,不存太多指望,沒料到對方竟會一口氣同意。

多好的消息啊,她決定帶只東風樓的鴨子回去犒賞哥哥們。

「是的,這是東家打的契書,往後每賣一本便支付姑娘三百文,但姑娘得同意,往後再有新稿子,得先供著淘墨齋。」

當然呀,有淘墨齋這麼慷慨的合作伙伴,她何必將就其他?

掌櫃將契書交給梁瑀曦,細看兩回後,她笑著簽名蓋印。

「東家還是不願見我?」

掌櫃支吾幾聲後問︰「梁姑娘這回有沒有帶新稿子?」

意思是不見?淺哂,無所謂,錢到手就行,她將稿子遞出去,「還是老規矩,兩刻鐘。」

稿子是昨兒個熬夜謄寫好的,至于兩刻鐘這規矩是她提出來的,她小人之心,擔憂對方雇人在後頭騰抄,因此刻意以特殊手法將稿子裝訂成冊,免得對方分拆,尋來一堆人,一人分抄兩頁。

甭怪她心胸狹隘,實在是東家太神秘,都合作兩回了,連面也不肯露上一回。

「好的,姑娘稍坐,我把書送去給東家。」

掌櫃離開,伙計送上茶水點心,梁瑀曦沒讓自己閑著,挑兩錠墨、幾管筆,再買些顏料紙張。

京城百姓都曉得靖王與王妃感情深厚,身邊除了兩個姨娘之外再沒有旁人,然他堅持不讓姨娘誕下子嗣,因此膝下只有王妃生養的兩子一女——梁瑀晟、梁瑀昊和梁瑀曦。

靖王妃教養子女用盡心思,兒子們從小習文學武,便是女兒也不能輕松混日子。靖王妃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好漢不吃分家飯,人生得靠自己爭取,不能光想憑借祖蔭。

因此即便梁瑀曦是女子,能學、該學的都沒放過。

書畫是她的強項,但她最喜歡窩在書房里,與哥哥們和先生學習四書五經、古典名籍,至于女紅……唉,用慘不忍賭形容是在褻瀆這四個字。

爹爹寵她,總說︰「人非專才,女兒智識比常人高,就甭要求她織繡。」

大哥說︰「讓我習文容易,讓我拿針,怕是要把指頭給縫在一起,妹肖兄天經地義。」

二哥則是深情款款看著她,「以後妹妹的女紅課業,全算在我頭上。」

是啊,三兄妹中,只有二哥手巧。

家里男人全站在她這邊,娘再有心訓斥也會作罷。

「梁姑娘。」

輕喚聲起,梁瑀曦側過臉,當視線對上婦人眉心的朱砂痣,一個印象從腦海中快速閃過,心頭咯登一聲,來了嗎?

梁瑀曦下意識退後兩步,眼底帶上防備。「大娘有事?」

「梁姑娘,民婦葉田氏,有件大事想同姑娘密商,可否請姑娘移駕東風樓?」她嘴上說得小心翼翼,眼底卻有著藏不住的勢在必得。

梁瑀曦不語,目光微沉,腦袋卻飛快轉動,果然是……來了!

葉田氏續道︰「此事對姑娘極其重要,若讓不肖之人利用,怕姑娘日後艱難。」

「你在逼迫我嗎?」梁瑀曦寒聲問。

「不,我是好意提醒。」目光微閃,梁瑀曦的反應讓她的勢在必得動搖。

梁瑀曦輕哂。「多謝,我並不需要。」

「姑娘難道不怕秘密外泄?」葉田氏心急,一把拽住梁瑀曦手腕。

梁瑀曦沒有動作,唯用冷眼盯著她的手,葉田氏被她的眼光看得頭皮發麻,只好吶吶地收回爪子。

「我行端立正,並無不可告人之事,就算真有,藏得再深的秘密終有一朝會攤在陽光底下,與其躲躲藏藏不如大方公開。」

「姑娘說得輕省,倘若秘密揭開,害得姑娘無地自容呢?」

「就算如此也只能受著。」

瑀曦義正詞嚴、端正態度,是為著給葉田氏一個機會,倘若她願意易弦改轍,雖真相終會大白于天下,但自己定也會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免去責罰;倘若她冥頑不靈……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眉攏緊、額頭拉出三道橫紋,葉田氏不解,情況怎會和她預料的截然不同?舌忝舌忝干涸嘴唇,她道︰「姑娘難道不好奇?」

「不好奇,該我知道的早晚會知道。」

見她油鹽不進,葉田氏慌了。「姑娘是不相信我嗎?我保證,我一心為姑娘好,絕不會傷害姑娘。」

瞬間,她換上一臉情真意切,眼底泛出點點淚光,真誠得讓人難以接招。

但梁瑀曦不為所動。「與我談相信?你之于我不過是個陌生人。」

葉田氏咬牙,一肚子脾氣想發卻又不能發,強忍火氣,眼珠子骨碌碌轉不停。她設想過各種狀況,獨獨沒料到梁瑀曦是這種態度,本以為勝券在握……就是有人不撞南牆不回頭,既然如此甭客氣了。

用力拽住梁瑀曦,葉田氏再度換上一副表情,她在梁瑀曦耳邊語帶恐嚇道︰「難道姑娘不覺得我面善?」

「不覺得。」她冷冷看對方一眼,似笑非笑,恐嚇于她是無用功。

「你看清楚,我們長得那麼像,但你與靖王妃相像嗎?你就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就沒想過你是不是王妃的親生女兒?如果你不肯到東風樓一敘,就別怪我不顧一切撕破臉,讓你在王府……不!是讓你在整個京城無立足之地!」她咬緊牙關,口氣凶惡。

梁瑀曦靜看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龐,心底輕嘆,果然是一條道上走到黑的人,她原想手下留情的……也許有的人非要當頭棒喝,才能終結貪婪。

她道︰「好吧,你先去東風樓,我還有點事,待會兒過去。」

「我可以等姑……」沒說完的話,被梁瑀曦凌厲目光給砍了,葉田氏縮縮脖子道︰「行,我先到東風樓等候姑娘。」

葉田氏離開後,梁瑀曦又等過片刻,確定東家意願之後才走往對面。

站在東風樓門口,她聞不到香噴噴的烤鴨氣味,只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該走往下一步了。

是的,勇敢些,這一天……她已經等得夠久。



梁瑀曦前腳剛離開淘墨齋,梁璟朱後腳就從二樓走下來。

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一道光彩,這丫頭果然不簡單。

第一次發覺她與眾不同,是在剛開淘墨齋後不久,他將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送給瑀晟。瑀晟還沒開始看,瑀曦就窩在他書房的軟榻上,直接把書給啃完了。

過沒幾天,他們竟發現小丫頭埋頭苦干、振筆疾書,也模仿人家寫書。

他笑話她,「認真點兒,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畫虎不成?哼!那本書也能算‘虎’嗎?稱犬還污辱犬了呢。」

梁瑀曦當著他的面翻個大白眼,梁璟朱不以為忤,他已經習慣她的冷淡,她似乎總想著同他保持距離。

梁瑀晟看不下去,戳上她的額頭笑罵。「這麼看不起人?寫書的可是京城里頗有幾分名氣的文人。」

梁璟朱猛點頭,那可是他花錢、花面子求來的稿子。

梁瑀曦聳聳肩道︰「白瞎了他的名氣,故事不過爾爾,我來寫肯定能夠更好。」

當時他想,這丫頭哪來的自信?是王叔、王嬸和瑀晟、瑀昊的寵溺,把她一雙眼珠子給寵到頭頂上嗎?

不過他還是說︰「瑀晟和淘墨齋東家有幾分交情,等你寫完,可以求瑀晟牽線,說不定對方看在瑀晟面子上,能給你個好價錢。」

她冷冷回道︰「捷徑出現,人性中的安逸惰性會讓捷徑變成唯一路徑,我想靠實力取勝不願意走捷徑,早晚我會讓淘墨齋的東家同我重金求稿。」

她辦到了——憑借實力!

知曉淘墨齋東家是梁璟朱的只有寥寥數人,當初他沒想過這間鋪子能撐得下來,還越做越起色。

大梁文風鼎盛,文人學子滿街跑,便是女子,能夠讀書認字的也不少,因此京城里開設不少書鋪,但鋪里賣的多數是治世經典、四書五經……與舉業科考有關的書籍,或者女德、女誡、勸世說、道德寓言等等壓抑人性的規規條條書冊。

然而淘墨齋,不是。

他之所以開書鋪,是因為不喜歡讀死書,討厭背誦聖人言訓,受不了以道德為名,逼迫人們強抑本性的規矩。

他知道人人嚴守道德界線、樂意在規範前低頭,會使世間減少許多沖突,但即使明了,他還是不喜壓抑人性。

若不是貪婪地想追求更好的生活,仕子何苦忍受十年寒窗?求的不就是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若非天性懶惰,人們為何奴役馬牛,到處造車?難道身而為人,沒有可行千里的兩條腿?如不是自私,一世汲汲營營賺得的財富為何要留給後代子孫,而非分贈天下子民?

比起訓誡天下的道德書籍,他更喜歡充分反應人性的小說故事。

這個念頭讓他決定開淘墨齋,啥書都賣,就是不賣舉業書冊、道德範本。

當然同時間他還開了糧鋪、布莊、酒樓……以掩飾自己是淘墨齋東家的事實。

大皇兄、二皇兄之間的對峙越演越烈,他們都在乎在百姓間的聲名,而一篇好文章能夠帶動風氣、影響百姓對人事的看法,透過文章,他能夠操控的空間很寬大。

他發誓要讓欺負他、害過他的人,被黑了還滿頭霧水,不知道得罪過誰。

當然,梁璟朱的做法並不受到認同,甚至被輕鄙不屑,畢竟堂堂的皇子跑去當低三下四的商賈,是誰都要輕哼兩聲。

他的行徑看在父皇、母妃、兄長眼里,叫做反骨任性,大家都笑說他是皇室奇葩,但是當奇葩……很好啊,至少日子過得風平浪靜,黑箭射不到自己,比起幾位皇兄,他的生活簡直不能再更愜意。

他命人結識一群書生,說服他們寫故事賺取稿費,劉掌櫃知道他想賣這種書籍,曾經苦口婆心勸道︰「這生意做不長久,沒人會浪費銀子在無用途的書冊上。」

事實證明劉掌櫃錯了,世人雖接受規矩捆縛,但心底仍保持著一小塊反骨,因此他的書越賣越好,生意越做越起色。

短短一年,淘墨齋不動聲色地成為全京城營利最多的書鋪,並且悄悄地在各州開設三家分鋪,這已經夠讓他暗自得意的了,沒想到四個多月前,小妹梁瑀曦竟帶著《玉玦盟》走進淘墨齋。

那本書令他驚艷,打開第一頁他就歇不了手,從頭一路看到尾,看完又接連讀過兩三遍。他曉得那丫頭腦袋不平凡,卻沒料到她能寫出如此膾炙人口的故事。

他用兩倍價錢買下這份手稿,付梓上架後,不算其他地方,光是京城一個月之內便賣掉七百多本。一時間洛陽紙貴,印過一批又一批,一本都賣到五兩銀子了還有人在排隊。

時隔兩個月,她再度送來《尋尸記》,他大方慷慨,一口氣給出五百兩稿費。

倒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自己有肉吃多少得給妹妹送碗湯,而是擔心小丫頭寫書只是一時興起,開了頭之後懶得再繼續,這才用令人驚艷的價錢買下令人驚艷的手稿,希望這份驚艷能多釣出她幾本稿子。

靖王府的姑娘自然不缺錢花,但梁瑀昊缺呀,前幾年他拜薛神醫為師,到處尋藥材制藥,珍稀藥材昂貴,王叔本就不支持兒子學醫,他更盼望梁瑀昊「回頭是岸」走入仕途,哪里肯給金援?

但梁瑀曦全力支持二哥,她說︰「人寧可為夢想灼傷了自己,也不要一輩子平庸地喘息。」

為此,她的月銀幾乎全貢獻給梁瑀昊了。

梁璟朱很清楚《玉玦盟》的二十兩銀子換到一株年分不高的野山參,而《尋尸記》換的可就多了,那陣子每每見著瑀昊,他都樂呵呵地笑個不停,像個傻子似的。

為了瑀昊,瑀曦丫頭擼禿筆頭,也心甘情願被他的「令人驚艷」綁架。

捧著熱呼呼的稿子,梁璟朱堆滿笑意,這丫頭的腦袋……無價呀,她居然能想到與他談分成?

「東家,書稿……」劉掌櫃向他伸手。

梁璟朱截下他的話。「我先帶回去,過兩天再給你。」

他得找瑀晟研究研究這書里的「組織賣婬罪」,要是真能借此搞出點事兒,大皇兄那個生財寶樓可就沒戲唱了,他不是愛斷人財路嗎?也讓他嘗嘗這滋味。

東家的回答讓劉掌櫃些許失落,他想要書冊盡快付梓,盡快把它變成現銀,想到門庭若市的場面,想到年底分紅……明年,他能換間大宅院了吧?

梁璟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熱血,竟然縱馬一口氣奔到大理寺,而梁瑀晟恰恰從里頭出來,他二話不說拎了人就跑。

「跑這麼急做什麼?」梁瑀晟好笑地看著好潔的族弟沾上一身風塵。

梁璟朱是四皇子,在他前頭有三個皇兄,大家年紀差不多,小時候靖王府三兄妹經常進宮,梁瑀晟、梁瑀昊兩兄弟同哪個皇子都不親,獨獨親近梁璟朱,人與人之間大概真有緣分這回事兒。

後來靖王府請回趙先生教導,沒想梁璟朱也跟上,皇帝看著幾個小孩相處的鬧騰模樣,就任由梁璟朱去了。

「想找你研究一下組織賣婬罪。」

「誰給你的想法?」

當今朝廷雖明令官員不得嫖妓,卻沒禁止青樓設立,因此官員們下朝換身衣服,照常到青樓松散松散,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若無大事發生,人人都睜一眼、閉一眼混過去,倘若有事,自會有一票倒楣鬼被掃到,之後安靜幾個月大半年的,接著想玩的還是繼續玩,男人嘛,哪個不貪鮮?

「多年來光罰嫖客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那些老鴇們可精了,姑娘越挑越美、才藝越學越精,她們把女子包裝得美不勝收,哪個男人不動心?害得多少良家婦女被搶被拐,多少罪臣家眷,上頭罪還沒判定呢,老鴇已經到監獄里挑姑娘。

「上次平安侯的家眷不就如此,十幾個少女連袂在獄中掛脖子,後來冤情平反,返回家中時,家里的年輕女子全沒了,多慘啊!若是這條律法成立,能拯救多少姑娘家。」

梁瑀晟道︰「套句曦曦的話,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青樓這種東西存在千百年,很難被消滅。」

「我沒要消滅它們,我只是要它們從良。」

「從良?」從良的青樓還叫青樓?

「沒錯,到我府里去吧,咱們好好聊聊。」

「我和瑀昊約好要上珍饌軒用飯。」

梁瑀昊太窮,知道今兒個當哥哥的發月銀,老早就約好一起上酒樓。

「到珍饌軒聊也行。」他痞笑著,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斷大皇兄財路,如果能夠順手接收的話……更好。

對!他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誰同他結仇,就甭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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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8 00:21:49
一字千金 第一章 真正的身世(2)
望向梁璟朱,梁瑀昊抿唇失笑,璟朱比自己更聰明、更能干,也更適合進大理寺,只不過身分太敏感,但凡有些許出色表現,就會麻煩上身。

因此他從不參與朝政,打死不在皇上跟前露臉,父親常嘆,可惜這孩子了。

大皇子剛愎自用且風流成性,二皇子斯文儒雅、仁名在外,三皇子平庸、性格懦弱,當今皇後膝下唯有一女,大皇子與三皇子皆是凌貴妃所出,二皇子的生母只是個嬪,相比前三個,梁璟朱的條件簡直不能再好了。


梁璟朱的母親是性格和順婉柔的德妃,外祖父是鎮國將軍,幾個表兄弟年紀輕輕都上了戰場,如今都是各駐一地的大將軍。

而他早慧,十二歲化名梁玉景參加科考,從秀才一路過關斬將,皇上在殿試中看見自家兒子時,驚得連話都不能講,只事後頻頻指著梁璟朱罵道︰「不合規矩、不像話。」

但眼底眉心的驕傲,有心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有人說梁璟朱傻,母妃位高、外祖家在朝堂上勢力堅強,若能好好利用,東宮位置非他莫屬。每次听到這話,他都嗤之以鼻,道︰「爾之蜜糖、吾之砒礵,蒼鷹豈能在籠里終老?」

把皇宮當成鳥籠,也只有他這麼想。

但這番表白,再加上行商重利,確實讓有心人的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

兩人一路前行,經過首飾鋪子時,梁瑀晟主動走入,梁璟朱也跟著進去,只是心底暗自琢磨——這家伙開竅啦,竟曉得給女人買首飾?王嬸知道肯定很高興,不曉得是買給誰的?

他們一進鋪子,原在里頭挑選首飾的大姑娘、小婦人目光紛紛集中過來。

不怪她們,這皇家公子還能長得不好?就算長得不好,穿得好也襯出幾分好來。

不過兩人是貨真價實的好,梁瑀晟斯文儒雅、風度翩翩,渾身透著書卷氣,一舉一動皆令女子著迷。至于梁璟朱就更別說了,他的長相太有侵略性,桃花眼、飛劍眉,朱面丹唇,長得比女人更冶艷,而一襲月色長袍更顯得他雍容貴氣。

「問四皇子安、世子爺安。首飾已經打好,您看看。」掌櫃拿出木盒。


梁瑀晟打開,盒里裝著一個鐲子,鐲身是用數條拉得極細的金絲和銀絲交纏而成,在接縫處打了個同心結,款式簡單卻耀眼,看得人目不轉楮。

梁璟朱是個商人,對商品價值目光精準,這鐲子用料不多,貴的是做工和畫稿,能把金銀拉得這麼細已是困難,還能打上同心結……不簡單。

「很好,多少錢?」

「這點想同世子爺打個商量,能不能把圖稿給小店,這鐲子就當贈與世子爺了。」

梁瑀晟笑道︰「圖稿是家妹所畫,女子手稿不能外傳,工匠做得好,工錢我可以再翻一倍,但前提是,不能讓我發現有任何人戴上相同的手鐲。」

他沒有說「否則」,但掌櫃是聰明人,欺負誰也不敢欺負到靖王府頭上去。

于是梁瑀晟又精挑細選,擇定一根玉簪之後,收下鐲子付過錢,走出首飾鋪子。

其間,梁璟朱幾度想對他說,那根玉簪不適合曦曦,但是見他眉開眼笑、樂呵呵的模樣,便也不說了。

只笑道︰「你太寵妹妹啦。」

妹妹本來就是用來寵的呀!梁瑀晟抿唇反駁道︰「你也沒少寵過。」

「我哪有?」梁璟朱直覺反駁。

「她架子上那堆書,都是你給找來的。」梁瑀晟斜眼瞄他,口是心非的家伙。

「什麼我找的?明明是書太多放著佔地方,本想丟掉,干脆給瑀昊,讓他在丫頭跟前討個好。」

因為想丟?不是因為知道曦曦愛看雜書?梁瑀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被看得尷尬了,說道︰「你們對那丫頭這麼好,早晚要傷心。」

「為什麼?」

一頓,梁璟朱停過兩息之後,硬把話給圓回來。「女孩子長大得嫁人,嫁出門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到時候人家心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家,哪還有哥哥?」

「我們同爹娘談過,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難道你們打算留她一輩子?」

「我們會在王府一隅闢個小院,從旁的方向開個大門,中間築道牆,牆邊留小門,然後幫她找個寒門仕子,成親後讓小夫妻入住小院。」

「你們要給曦曦找個倒插門女婿,一輩子護在身邊?」

梁瑀晟莞爾,雖不中亦不遠矣。

「那丫頭主意大得很,你確定她會听你的?」

「旁人的話她或許會再斟酌,但我的話,她肯定會听。」梁瑀晟篤定。

梁璟朱無奈,瑀晟是真的不知道啊,那丫頭沒他想的那樣柔順。

「哪有兄妹像你們這樣的。」他悶聲嘆道,也不明白人家兄妹間的相處怎就礙著他的眼。

「我們這樣不對嗎?」兄疼妹、護妹、愛妹,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當然不對!即便是兄妹,也要謹守七歲不同席的規矩,可你們現在這樣又抱又摟的,她動不動就往你膝上坐去,好嗎?」幼時就算了,曦曦現在又不是三歲小娃兒,成天賴在哥哥身上,像話嗎?

梁瑀晟訝異地斜了眼,說這話的是……那個離經叛道的梁璟朱?

「曦曦是我把屎把尿一手帶大的,我們的情分不同于旁人。」

「你是把她當妹妹還是當女兒看?」

「都是。」那年娘親返京,抱回一個丑丑的小丫頭,他卻一眼就喜歡上了,從此將她劃在羽翼下守護。

三歲那年,她堅持在寒風中等自己下學,卻染上風寒差點兒死去,從那之後他就把她當成眼珠子,捧著哄著疼著,誰都不允許欺她一分。

「你……早晚要後悔。」梁璟朱說得語重心長。

梁瑀晟來不及反駁,就看見梁瑀昊在珍饌軒門口對他們揮手,兩人走近,梁瑀昊兩眼含笑,直盯著梁璟朱看。

「看啥?」

「今天沒帶禮物嗎?」

「啥禮物?」

「給曦曦的呀。」梁瑀昊已經習慣每次見面,就從梁璟朱身上掏點東西,誰讓三兄弟當中數他最富余。

梁璟朱無奈翻白眼,兩兄弟沒救了,滿腦子只想著妹妹,以後、以後……再次長嘆,希望到時他們不會太難受。



握緊拳頭,梁瑀曦滿臉慘澹,在坐上回王府的馬車時,腦袋昏沉得厲害。

她可以淡然處之的,反正心中早有準備,只還是傷心了,畢竟她面對的是親情,是最在乎、最看重的人,再豁達的人在分離面前,都豁達不起。

在無數次的吸吐間,她下了馬車。

「姑娘回來了。」門房李伯看見梁瑀曦,連忙揚起笑臉,飛快迎上前。

姑娘雖是千金小姐,但性情好,與人為善,奴僕下人都喜歡她。

李伯一見到她便滔滔不絕。「阿新讓老奴定要好好感激姑娘,要不是姑娘作主請回胡大夫,我那媳婦現在肯定不好了。」

她已然心力交瘁,只能輕聲道︰「沒事的。」

垂首,轉身往門里走。

梁瑀曦的反應讓李伯十分錯愕,若是以往姑娘肯定會問個清楚,說不得還要叮囑幾句——「記住,若有需要,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立刻告訴我。」

可是今天……總是笑得滿臉甜的姑娘怎麼了?怎地眼楮紅紅的,哭了嗎?

不得了,從小到大姑娘哭的次數屈指可數,是誰給姑娘委屈受?靖王府里就這麼個姑娘,連皇上、皇後都寵著的,誰的膽子那麼肥,敢欺到姑娘頭上?

「姑娘,軟轎馬上過來。」李伯擋在梁瑀曦面前,再多瞧個幾眼。

「不必,我想走走。」梁瑀曦無力回道。

靖王府佔地廣大,府里備足軟轎,女眷下車自有轎子迎上,但梁瑀曦心亂,她需要走路,需要一步步踩著實地,慢慢地把情緒平復才能付諸行動。

李伯越看越不對勁,心急了,忙推推身旁小廝,在他耳邊囑咐。「你跑快些去稟報王妃,就說姑娘情況不對,怕是被人給欺負啦。」

「是。」小廝應聲往里跑。

李伯再次看著梁瑀曦垂頭喪氣的背影,在原地來回走過幾趟後,又招來一名小廝。「你去大理寺尋大少爺,如果不在,就到四皇子府里找找,找到大少爺就說︰姑娘哭了,請大少爺快些回來。」

兩邊吩咐了人,李伯這才松口氣,然眉心死結未解,心中暗忖,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

梁瑀曦走過池塘邊,風吹過池面、皺了一池春水,這里是她愛上垂釣後,爹爹特意命人挖的。

走過梅林,綠梅掛滿枝子,再不久就能做脆梅,是因為她迷上這一味,娘才尋人種滿一牆院梅樹。

大樹下的秋千被風吹得微微擺動,那是大哥、二哥親手為她架設,整座王府處處寫滿她備受寵愛的痕跡。

它們……已不再屬于她,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真正面對還是不舍、還是心痛。

小廝比梁瑀曦更早一步進了壽安堂。

她到的時候,靖王妃身邊的丫頭素芳已經等在外頭,一見到梁瑀曦,立刻快步上前。「姑娘終于到啦,王妃和老夫人等得心急呢。」

娘和外祖母在等她?她們听到什麼了嗎?不……是因為李伯吧。什麼都不知道,光听上兩句就這樣擔心?

又是一個她備受寵愛的證據,說說,這樣的疼惜,讓她怎麼豁達得起?

走進花廳,迎上娘親和外祖母的關愛目光,她膝蓋一軟跪到地上,滿腔歉意。

梁瑀曦的舉止讓靖王妃和她母親閔老夫人錯愕,她最痛恨跪禮的,老說損人自尊,因此每回進宮都要磨磨蹭蹭,能免則免,怎地今兒個……

閔老夫人不依,忙讓丫頭把梁瑀曦扶起來。

梁瑀曦將丫頭推開,堅持對外祖母和母親再磕三個響頭,叩叩叩,一下磕得比一下響。

「快起來好生說說,有啥大事值當你這樣?天塌下來有外祖母頂著呢。」閔老夫人急壞了,素日里愛撒嬌耍賴的小丫頭,幾時這般過?

靖王妃道︰「有話好好說,別嚇壞你外祖母,要是把外祖母嚇病,看怎麼跟你舅舅交代。」

閔老夫人本想著,小孩子家家能有什麼大事?但這丫頭性情大方,在外頭受到委屈,連丫頭嬤嬤都看不下去,她還會勸說——「把芝麻小事看得比西瓜大,那叫見識淺薄,你們可別把你家姑娘給看窄啦。」

不樂意被人看窄的曦丫頭,怎麼會……不行,得弄清楚,靖王府的姑娘可不是生來受委屈的。

梁瑀曦張嘴,卻遲遲無法啟齒,眼楮一眨,眨出兩行淚水。

這讓靖王妃感到危機了,自己帶大的孩子心里豈沒幾分譜?女兒聰慧,性情活潑大方,懂事到令人心疼,若非踫到大事,絕不會如此失態。

閔老夫人見梁瑀曦不言,扯開嗓子直喊起人來。「喜鵲、鶯兒呢?把人喚來,先打二十大板再說,怎麼服侍姑娘的,竟讓姑娘這麼難受。」

梁瑀曦忙道︰「外祖母,不關她們的事。」

「關不關都有她們的事,當下人的就是要方方面面伺候周到,主子不好受,她們就有責任。你今兒個出門,她們沒跟上對不?」

「是我不讓她們跟的,外祖母別罰她們。」

靖王妃嘆氣,都這般傷心了,還想著替丫頭求情?心這麼軟往後怎麼當家作主?

「行,你先坐到外祖母身邊來,你膝蓋不痛,外祖母心都疼了。」

靖王妃拉起女兒,憂心忡忡道︰「娘怎麼教你的,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你把娘的話全給忘了嗎?」

梁瑀曦苦笑,「娘,曦兒的泰山真的崩了。」

「胡說!有你爹在,你的泰山就崩不了,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了?」

梁瑀曦抬眉,盡力讓自己平靜,只是話出口那刻依舊哽咽,「外祖母、娘,我並非爹娘的女兒。」

靖王妃聞言,眉毛豎起,怒道︰「是誰胡說八道亂嚼舌根?」

過去確實有人在背後批評梁瑀曦不像靖王、靖王妃,更不像王府兩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誰?更有那惡毒的傳言,說王妃是在戰場上被人……才生下梁瑀曦。

靖王二話不說,大力清掃王府後院,把多嘴多舌的全發賣出去。

難道是落下幾個人渣子,把話給捅到女兒跟前?

「曦曦,你可知道這話多嚴重?是不是有人說你與爹娘長得不像?但你的勇敢、自信多像娘,你的聰慧、豁達沉穩與你爹如出一轍呀。」

看著娘,梁瑀曦心疼更甚。

傻娘親呵,她之所以勇敢自信,是因為生在一個允許她勇敢自信的家庭,她的豁達沉穩是因為有很好的模仿對象,她的性子是爹娘合力養出來的呀。

牙齒咬重了,唇間烙下齒印同時,她嘗到腥咸味兒,用力抱住母親,梁瑀曦無助道︰「娘,我比誰都更希望這只是個惡意謠言。」

靖王妃斬釘截鐵道︰「它就是個惡意謠言,你知道外頭有多少人眼紅靖王府?定是有人惡意散播……」

她握住娘的手,阻止娘自欺欺人。「娘,我遇見葉田氏了。」

一句話,將靖王妃拉回當年。

那年北疆不平靜,皇帝派靖王帶兵前往,靖王妃不願與丈夫分離,她仗著一身武功,留下書信,命人將兒子們送到娘家,悄悄隨丈夫北上,打定主意與丈夫同生共死。直到征途中才被發現,丈夫無奈,只好把她留在身邊。

她運氣夠好,上過幾回戰場,次次立下軍功,贏來巾幗英雄稱號。

戰場上的順利讓她目空一切,認定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女強人,在一場大捷之後,她和眾士兵舉杯歡慶、喝得酩酊大醉,勾引了丈夫,懷上女兒。

當時戰事接近尾聲,她不願離開丈夫,便藏著瞞著孕事,北疆氣候冷,厚襖子往身上一套,誰也看不出她的孕肚,就這樣子一路撐到八個多月,迎來戰事大捷,在等待京城派人和談時,她見了紅。

這下瞞不住了,大夫擔心胎兒有損,靖王氣極敗壞,若非無法分身,肯定要親自把她拎回京城。最後等情況穩住了,靖王派了一支隊伍送她返京待產。

然到達魯州時,她的羊水破了,眾人傻眼,只能在魯州陵縣桃花村里一戶人家借住,葉家心善,在他們傾力幫助之下,靖王妃和女兒度過此劫。

女兒剛出生那會兒,靖王妃身子虧得太厲害、沒有乳汁,便由剛產下女兒的葉田氏將女兒抱過去喂養。

「……葉家男主人名喚葉長生,有一身木工手藝,在城里攢足錢之後,決定返回桃花村買兩畝地、蓋一間房,再娶個妻子熱炕頭,人生足矣。然而他沒想到自己會遇到葉田氏,葉田氏出身風塵,在染病久治不愈、眼看著只剩下一口氣的情況下,老鴇以三兩銀子將她賣給葉長生,葉長生悉心照料,葉田氏漸漸恢復健康。

「葉長生性格木訥,認為能讓妻兒住上房、吃飽飯,應該就會心滿意足。然葉田氏見識過真正的富貴,哪能心滿意足?她想要更上一層樓,可惜兒女雙雙出世、紅顏已老,眼看富貴離她越來越遠,心頭憋悶至極。這時娘的出現,恰恰提供了她攀登富貴的捷徑。

「葉田氏打懂事起學的就是察言觀色,她能言善道、溫柔小意,她說的每句話都能貼近娘的心,在得到娘的信任之後,她趁哺乳之時便將女嬰對調,她心底盤算十年、二十年過去,當親生女兒成為高高在上的貴人,身為親娘的她能撈到多少好處?調換女嬰,等同于在王府種下一棵搖錢樹,足以供她一世吃穿不盡。」

「怎會這樣?」靖王妃無法置信。

雙膝跪地,再次叩首,梁瑀曦道︰「娘,我不是您女兒,您的女兒正在葉家受苦,求您去把她接回來吧。」

看著趴在地上的女兒,靖王妃害怕了,如果瑀曦說的是真的,她的女兒何其無辜?是她的疏忽讓女兒淪落民間受盡苦楚。可……瑀曦怎能不是她的女兒?她們性格多麼相似,情感多麼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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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7-28 00:23:02
一字千金 第二章 雙方各歸其位(1)
堂上,閔老夫人、靖王、靖王妃都在,而梁瑀晟、梁瑀昊連同梁璟朱,在接到小廝報信之後,也迫不及待回到靖王府。

一眼,靖王妃便能確定葉喜妹是自己的女兒,她的眉眼唇鼻、她的身量……她根本就是年輕時的自己。

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錯了!她不該任性上戰場,不該懷孕還硬要留下,她的驕恣讓侵女兒整整受了十四年的苦!


握住葉喜妹粗糙的雙手,靖王妃心疼地將她抱進懷里,一個忍不住,放聲哭泣。「我的兒呀!」

葉喜妹渾渾噩噩地看著眾人,看著金璧輝煌的屋子,心狂跳不止。

當自己被軟軟香香的王妃抱進懷里,嗡地一聲,腦袋里炸雷響起,所以她是千金小姐?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

她無比羨慕那些穿著綾羅綢緞、戴著金玉珠鏈的名門閨秀,她常幻想若能讓她過上那種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死也瞑目,沒想她就是……

老天爺終于听到她的祈求了,從今往後她再不必挨打受餓,她終于從那灘爛泥中拔出來,再不必日復一日作著相同的惡夢。

目光微閃,葉喜妹望向跪在地上的葉家三口,勾起的嘴角泛出冷笑。

在葉喜妹看著葉家人時,梁瑀曦也在觀察他們。

葉長生一臉憨厚,穿著粗布服、身材偏瘦,四十來歲,頭發灰白,長年辛苦操勞,讓他看起來比一般人老。

葉方和葉長生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是國字臉、細眉,單眼皮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傻氣。

葉田氏曾是青樓名妓,五官就算稱不上美艷嬌麗,至少是清妍可人,如今雖已徐娘半老,眉宇眼間依稀可見當年風情。

突然間葉喜妹掩面放聲痛哭,痛徹心扉的哭聲,把靖王妃的心哭成一團泥。


梁瑀晟、梁瑀昊皺眉,這哭聲未免太……豪邁?

梁璟朱低下頭,手圈在嘴邊,他很清楚的,這個新妹妹不是普通人,有她在,王府後院安靜不來。視線落在梁瑀曦身上,他忖度著她會怎樣接招?雙姝爭斗……他起了壞心腸、滿懷期待。

梁瑀晟走到梁瑀曦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只一個淺淺笑意,已然安慰她的心。

這就是她的大哥,溫柔善解人意,對她無比溺愛。

「我沒事。」她輕輕笑開。

「誰說沒事。」梁瑀昊走到旁邊,攥緊她另一只手。

過去他犯錯受罰,妹妹啥話不說,光站到身旁握住他的手,一臉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爹爹有再大怒氣也下不了狠手。

「哥不會讓你有事。」再大的事,梁瑀晟會一力承擔。

看著兄妹情深的三個人,梁璟朱直覺將目光投向葉喜妹,果然,人家兩顆眼珠子著火啦,劇情精彩可期。

靖王也望過去,他很清楚在整個事情當中,曦曦是最痛苦、最矛盾的那個,但她沒哭,反而站得比任何時候都筆直,她倔強地抬高下巴,彷佛就算丟失身分,她依然有資本驕傲。

靖王妃顧不上梁瑀曦,一心忙著哄慰葉喜妹,不停問她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委屈啊,她才是王府千金,而那個是奪走自己十四年幸福的冒牌貨,為什麼親爹用溫柔眼光看她,親哥哥要牽著她、安慰她?那都該是她的呀!

「別哭,以後有爹娘,再不會讓你受苦。」

但靖王妃的話不但沒哄停葉喜妹,她反而哭得越大聲了,連婢女都忍不住皺眉,悄悄撇過臉。

又不是哭喪,好端端哭成這模樣,喪家都沒這麼離譜。

葉喜妹捂著臉,激動地把頭搖成波浪鼓,放聲喊,「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听不懂?」

看到這景象,烏鴉成群結隊從三兄妹頭頂飛過,一不小心還掉了點肥料……

噗!梁璟朱忍不住失笑,但他識相地用力憋住,落井下石絕對不是種良好行為,但葉喜妹太浮夸了啊,這演技……玉春堂的戲子拍馬都追不上。

梁瑀晟不認同地撞梁璟朱一下,葉喜妹可是自己的親妹妹,能這樣嘲笑?

梁瑀昊半句刻薄話都沒說,只是揉揉鼻子,這個親妹妹真不討喜。

「好孩子別哭,全是娘的錯,才讓惡人有機可趁,你是娘的親生女兒啊!」靖王妃被哭得頭暈腦漲,緊抱住葉喜妹,不知所措。

「我不是葉家的童養媳嗎?」葉喜妹雙手在胸前不停揮動,演得相當喜感。

「什麼童養媳?」

她指著葉田氏道︰「她說我是葉家的童養媳,等我來了癸水就得跟哥哥圓房,給葉家生兒子。」

呃……癸水這詞當眾出口好嗎?在場男性刷地臉色突變。

心底再有不喜,那也是他的親女兒,靖王氣惱不已,拳頭往桌面重重一捶,茶盞跳了起來,再落下時歪倒,茶水潑滿桌面。

「童、養、媳?」靖王額冒青筋,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問。

真真是好盤算,把女兒送進王府,再把王府貴女嫁給自家兒子,倘若兩人當真生下孩子,葉家可就穩穩地攀上王府這艘大船。

葉田氏背脊一涼、嚇得頻頻磕頭。「不敢,沒有的事,喜妹年紀小不懂事,胡亂說的,王爺萬萬別听進心里。」

葉田氏那副窩囊相令葉喜妹稍稍解氣,過去只有她窩囊的分,沒想到情勢翻轉,輪到她來給自己磕頭了。

十四年啊……她看著自己粗糙的掌心,再看向梁瑀曦那張養得無比精致的瓜子臉,膚白如雪、眸如點漆、長睫彎彎……那才是她應該有的模樣。

她偷走自己的幸福,憑什麼能不同葉家人一起跪地求饒?

「我沒胡說,葉方哥說等我變成他的媳婦兒,要天天折騰我,讓我給他生一堆娃兒……」

這話讓閔老夫人身子一晃,頭暈得厲害,這是什麼教養啊,能說不能說的話一股腦兒往外倒,府里的粗使丫頭都不至于啊!

得尋個教養嬤嬤回來,要不靖王府的臉往哪里擺?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恨不得一腳將葉田氏踹死。

沒想葉喜妹非要把滿月復委屈給吐盡。「……我才不想嫁給葉方哥,我想嫁給許睿,他長得好又考上舉人,我更想當舉人娘子呀,葉方哥見我對許睿笑,就抓我的頭去撞門,還拿繩子抽我,你們看這里、這里……」

她彎下腰,拉開衣袖褲管,上頭有著一道道扭曲的抽痕。

廳里還有男人!閔老夫人想提醒剛認回的孫女,但靖王妃看見傷痕,心痛得淚水直流,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靖王見狀,不自然地咳兩聲道︰「王妃,你帶喜妹下去打理打理。」

靖王妃知道女兒舉止不合宜,然身為母親、她更多的是罪惡感,若不是她的疏忽,女兒斷然不會長成如今這副模樣。

「好。」應下話,靖王妃急急帶著葉喜妹下去。

兩人離開後,大廳安靜下來。

被綁成大粽子的葉田氏咬牙切齒,她怒極恨極,眼珠子無數次刨向梁瑀曦。

這個賤人!話說得好好,她一轉身就出賣起親人,也不想想是誰生下她的,不懂得知恩圖報還恩將仇報。

「曦曦,你也回院子。」靖王道。

她明白,爹要處置葉家人了。

猶豫片刻後,梁瑀曦跪到葉田氏身旁,目光與靖王在空中交會。

「你想為他們求情?」靖王聲音冷峻。

梁瑀昊見狀,上前一把將人給拎起。「沒你的事,不要摻和。」

「二哥,他們終究是我的親人。」梁瑀曦推開他。

梁璟朱臉帶興味,瑀曦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傻,豈會不知王叔讓她離開,就是打算讓她繼續留在王府?前世,她可是半句求情的話都沒說呀。

「你要我饒過他們?」靖王寒聲問。

這讓葉田氏眼底興起一抹希望,終究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呀!

不料,梁瑀曦回答。「不能輕饒,他們犯了罪,有罪就得罰。」

這話狠狠扇掉葉田氏的僥幸,也讓梁璟朱眉心再度往上挑,這丫頭想干什麼呢?兩方得罪,兩方不討好,她想把自己逼入絕境?

梁瑀晟見狀,一語不發、拉起衣擺往妹妹身邊一跪,擺明態度,不管妹妹說錯什麼,要責罰就連同他一起;梁瑀昊想也不想也跟著跪,三道筆直身影,看得靖王眼眶微熱。

靖王看著兄妹三人,心中無比安慰,這就是王府的骨氣,王府的手足情誼。

他常感嘆皇兄雖是九五之尊,握有天下至高的權力,擁有三宮六院,可是他的孩子們不齊心,從小爭斗互謀,不像他的兒女同心齊力、互敬互愛。

靖王板起臉孔問︰「你來說說,他們犯了什麼罪?」

「葉田氏以欺騙手段,不正當擄走他人孩童,犯了詐欺及擄人罪。葉方企圖逼迫葉喜妹嫁給自己,不從則施以暴力,犯下妨害自由、恐嚇及傷害罪。而葉長生明知葉田氏犯罪,不但不舉發還幫忙隱匿,犯了包庇罪、共犯罪。」

梁瑀曦的回答讓葉家三口頓時被抽了魂,嚇癱在地上,這麼多條罪名,加在一起會不會死啊?葉方禁不起嚇,尿了滿地。

然靖王反倒松口氣,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好女兒,講理、正義、公平。「他們犯的罪,該怎麼判?」

「要看爹打算怎麼做,若是送至官府,自有官府定罪,但壞處是葉喜妹的事將會被外人宣揚得沸沸揚揚;若爹想要私了,能用的方法只有拘禁、打板子、罰銀……等等。」

葉家這麼窮,罰錢是不用想了;囚禁要浪費人力,且人多口雜,萬一事情歪傳,那是搬石頭砸腳,再則大梁嚴禁私禁罪犯,眼下靖王府風光正盛,不曉得礙了多少人的眼,便是有皇上情義相挺,但日後改朝換代,會不會成為旁人口里的一道罪證?

靖王點頭,女兒終究懂他。事情鬧大,陳年往事難免會被拿出來議論,說不得有人要把女兒被換怪到王妃隨夫出征上頭,戰事過去多年,還常有老學究拿王妃的婦德來說事,若換嬰一事又被拉出來炒作……

「你說,該打多少板子才夠?」

「他們所犯,每條都是重罪,不能打輕了,否則為求富貴人人效之,有許多家庭將面臨悲劇。」

靖王因女兒不護短而心生愉快,于是下令,一人杖責三十。

門外的葉家人被堵上嘴巴,棍棒聲一下下打在肉上,扎扎實實。

三十杖是會打死人的,但靖王看在梁瑀曦的分上,還是下令留他們一口氣。

梁瑀曦沒起身繼續跪著,梁瑀昊、梁瑀晟便也跟跪著,他們熟悉自家妹妹,明白她還有後話。

梁璟朱視線鎖在梁瑀曦身上,接下來呢?她想求王叔原諒,以便留在王府?不對,如果是,她剛才就能回院子……妹妹的所行所為很難猜測啊。

前世他沒參與這段,只曉得她並未替親人求饒,而今她到底想做什麼?

「曦曦起來,沒事了。」靖王彎腰想把她扶起。

她搖頭,推開靖王的手。「各歸其位,爹娘的女兒回來了,我想回葉家。」

她的話在眾人耳里炸開,梁璟朱雙眉猛地一挑,她瘋了嗎?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葉家都是些什麼人,你沒看清楚?什麼各歸其位,胡扯!」梁瑀晟發難。

靖王也怒了。「你要置爹娘于不顧?我們對你的疼愛全是假的,比不上你對親生父母的在乎?」

「不是的,爹娘恩惠曦曦永銘在心,一刻不敢或忘,但凡有機會,定會傾力相報。只是,我必須離開王府。」梁瑀曦堅持。

「哪來的必須?是王府給不起一口飯,還是容不下兩個姑娘?」梁瑀昊不依了,像拎小雞似的一把將妹妹給拎起來。

梁璟朱看著態度堅決的梁瑀曦,她……是個變數啊,是他重生之後唯一的變數。

重生後的他比前世更敏銳,更善于洞察人心,他能夠輕易發現微小細節,推論對方所思。而瑀曦表現得與前世截然不同,他觀察過、測試過,也試著解釋過,很可惜至今仍然找不到合理說詞。

梁璟朱曾經考慮,要不要把她壓回原狀,讓情況更利于掌控,只是她的不同太可愛、太讓人驚喜,于是他反覆告訴自己,她是個小角色,影響不了大局。

然,一天天長大,她身上發生許多意外,每個意外都讓他猶豫再猶豫,越發憂心她會不會成為他的失控。

比方她意外找到產量很高的樹薯,閑閑沒事往自己院子里種,瑀昊嘲笑她想當農婦,瑀晟卻說她突如其來的興趣讓人想不透。

但梁璟朱很清楚,隔年江南將會出現水澇,屆時無數百姓死于饑荒,而樹薯是在水澇之後,一名出身農家的七品官吏呈到御桌前的,之後父皇命官府大力推廣,進而解除糧荒。

她還意外結識趙承元,他精于算學,對于稅制改革很有想法,瑀曦透過王叔,將他推薦給父皇,于是大梁的鹽稅改制整整提早三年,造就國庫豐盈,龍心大悅。

她領幾個丫頭玩,意外玩出羊毛竟能紡出毛線,織成衣衫之後極其保暖。

他沒忘記,當年冬季北方將會迎來大雪,前世凍死近萬名的兵將,然此生瑀曦玩出來的毛衣,一車車往北方送,兵將凍死不足百員。

一次次意外,一次次功勞,王叔和瑀晟能成為朝堂炙手可熱的臣官,她是幕後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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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二章 雙方各歸其位(2)
見靖王和哥哥們惱火,梁瑀曦忙道︰「你們听我說。」

「若你還認爹,就啥都別說。」靖王態度不容置疑。

「對,你要敢踏出王府,二哥也不認你了。」梁瑀昊斬釘截鐵。


梁瑀晟雖沉默,卻也別開頭。都知道瑀曦主意正,但凡想做的就會一路做到底,可偏偏這事兒就不能由著她任性。

全同她擰上了?梁瑀曦無奈地走到閔老夫人面前,可閔老夫人也調開視線,擺明態度一致。

沒法子了,環顧一圈,只剩下梁璟朱視線定在自己身上,雖然她努力不與他建立關系,但眼下……迫于無奈,她只能走到他面前。「哥,我必須離開。」

「為什麼必須?」梁璟朱痞痞地拉開笑臉。

你看,這人是不是沒肝少肺?在這麼傷懷的氣氛中,他還能笑得這麼開懷,分明就是沒有同理心。皇家教養就是比不上靖王府,想那群鬩牆兄弟、那群以利謀私的皇家子孫,惡心透了。她在心里拼命給梁璟朱刷惡感。

偷瞄爹爹、外祖母和哥哥們,發現他們豎著耳朵,梁瑀曦揚聲道︰「喜妹的情況你們都看見了,不論我是否無辜,葉田氏都是我的生母,她造就喜妹從小到大的痛苦,試問她要用什麼態度面對我?就算沒有睚眥必報,但肯定對我深惡痛絕。


「而我呢?我會不會認為自己生活得好好,為什麼從天而降、出現一個外來者?會不會認為她搶走爹娘和哥哥們對我的寵愛?家和萬事興,有對相看兩相厭的姊妹,王府後院會掀起多少風波?

「再者,因為葉田氏,喜妹失去受教育的機會,我卻是爹娘手把手、一點一點教養出來的。同是王府姑娘,不管是府中下人或外人,是否會拿我們比較?那些隨時準備對王府見縫插針的人,是否會貶她揚我,令矛盾加劇?

「喜妹剛回王府既要適應學習,又要面對比較目光,對她公平嗎?倘若我們起了爭執、結下仇怨,爹娘、外祖母和哥哥們要站在誰那邊?最後,我是葉田氏懷胎十月生下的,我一生不願負欠,我想報答爹娘養恩,也想還報生恩呀。」

「你就不擔心近朱者赤,葉家把你變成第二個喜妹?」梁瑀晟忍不住了,握住她的肩膀怒問。

「在墮落的環境就一定要墮落嗎?不對,那樣的話太沒出息。大哥知道我的,我不是會隨波逐流的人,何況我只是重新開始,並非從零開始,喜妹可憐,沒人為她啟蒙,而我有福氣,有爹娘的教導,情況截然不同。」


「你打出生就有人伺候,不懂貧窮會讓人墮落成什麼模樣,相信二哥,那種日子你一天都過不下去。」梁瑀昊也听不下去,扳過她的身子,試著說服。

「二哥,何謂貧窮?貧是指眼下沒錢,而窮是盡頭。我知道一開始會面臨貧困,但不相信自己會一輩子窮困,我有爹娘教會的本領,我相信自己可以把日子過得截然不同。」

梁璟朱微哂,這些話在王叔和瑀晟、瑀昊耳里,肯定認為她在畫大餅,但他很清楚,瑀曦並未夸口。

「我就沒見過有好日子不過,非要去過壞日子的。」靖王見她說不通,氣得往她頭上彈一栗爆。

「我知道爹心疼我,但我已經佔走喜妹太多東西,過去的我還不起,至少未來我能不再侵佔。」她撒嬌地拉拉靖王衣袖。

靖王恨恨甩袖。

「爹,給我時間證明自己好不?如果我沒辦法在葉家活下去,您隨時把我帶走,葉家絕不敢有二話。」

靖王還是不理她,梁瑀曦無法,只能跪求到閔老夫人跟前。「外祖母,您幫我說說話吧,您很清楚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有多可怕,我不想加入戰爭,不想把自己變成面目猙獰的女人,留下來,對我、對喜妹都不公平。」

閔老夫人嘆息,她不想同意卻不得不同意,這孩子腦袋清楚啊,她說的每句話都真實得令人心疼,不只喜妹,將來女兒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曦曦吧。

用盡心力疼愛毒婦之女,卻讓親生女兒長成一副粗鄙模樣,這讓當娘的心里怎麼平衡?何況曦曦說得對,天底下最殘酷的懲罰不是責備而是比較,女人之間感情再好,都會因為比較而煙消雲散,何況本就有怨隙的兩個孩子。

閔老夫人心疼地模模梁瑀曦的頭,這孩子太過聰慧而敏銳。

「好孩子,你去吧,但牢牢記住,老婆子永遠是你的外祖母,閔府是你隨時可以求助的地方。」

瑀曦松口氣,撲進閔老夫人懷里,道︰「謝謝外祖母。」

「岳母!」靖王抗議。

「外祖母!」梁瑀昊、梁瑀晟異口同聲。

閔老夫人嘆道︰「曦曦句句在理,你們該把心思放在喜妹身上,那才是你們的親女兒、親妹妹。」

靖王氣恨不已,他氣女兒不長心眼,若是個傻子,傻到不懂逐利便罷,但他一手養大的女兒何等聰明,聰明人做傻事才更教人光火。



梁瑀曦朝自己院子走去,從小長大的地方,處處都烙著她的痕跡——

「哥,看我!」年幼的梁瑀曦爬在樹上,手里握著剛摘下的梨子。

梁瑀晟遠遠看見趕緊跑上前,果然下一刻,梁瑀曦沒站穩從樹上摔下,在丫頭的驚呼聲中,他箭步上前,把人穩穩接住。

「你看你!要是摔壞腦子,以後看誰要你?」

梁瑀曦笑得看不見眼楮,手里緊攥著梨子往大哥嘴邊塞去,自信滿滿道︰「大哥要呀。」

大哥要啊!是真的,她滿滿自信,認定大哥會要她,一輩子。

梨樹在六歲那年種下,是她要給大哥的生辰禮,因為大哥愛吃梨,她雄心壯志的發願,「我要哥哥天天都有吃不完的梨。」

梁瑀晟感動地抱起她,額頭與她相踫,說︰「傻妹妹,梨子有季節的,哪能天天有。」

她不信邪,成天拉著丫頭在小廚房里琢磨,最終做出糖水梨罐頭、梨酒,還把梨子切片蜜糖烘干,做成梨餅,讓哥哥一年四季都能品到梨香。

旁人做不了的事,她非得做、堅持做,她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她是窮和尚,深信憑借毅力,自己能夠走到富和尚到達不了的地方。

對,她就是這麼固執,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扭轉局面。

「在這里。」

回頭,她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梁璟朱跟上來。

「什麼?」梁瑀曦反問。

「你在這里告訴我,淚水只對在乎的人有用,對于不在乎的人,我的痛苦哀傷就是一場戲,你說聰明人會懂得平靜的與痛苦哀愁和平相處。」

那次他和瑀昊玩過頭,掉進池塘,清醒時發現自己重生了,他回到十歲,突地前世的不甘願、憤怒、痛苦……所有情緒爆發,他跑到這棵梨樹下掩面大哭。

噗哧,梁瑀曦笑開。

「你笑什麼?」梁璟朱一頭霧水,當時這話讓他對她充滿敬佩,一個小小丫頭,竟能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

「當時我只是擔心你的哭聲引來爹爹,擔心二哥被爹爹責罰,只好鼓吹你平靜。」

「你講這番道理,只是為了讓我把眼淚憋回去?」梁璟朱額頭浮現幾道粗黑線,虧他還把這話一再琢磨,並且記下來反覆咀嚼。

「對啊,她是心疼二哥。」

兩兄弟隨後走來,梁瑀昊伸手揉亂她一頭長發,想到她將搬去葉家……就不知道他這二哥也會心疼她嗎?

梁璟朱懵了,「那你對我說︰‘雖然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卻是生命的意義支柱,假使我不去,那麼我放棄的不是一份皇差,而是一番經歷、一段生命意義。’是為了……」

「對,她想說服你陪我南下辦差。」梁瑀晟道。

妹妹全心為他這哥哥著想,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鬼話都能說得出口。

天,他讓她耍了。「為什麼非要我去?」

梁瑀昊同情地拍拍梁璟朱。「你有錢有人,有你跟著,一路上大哥都會得到最好的安排。」

「你算計我的錢?」梁璟朱不滿。

梁瑀晟實話實說,「她還算計你的人,你腦子靈活,行事不按牌理出牌,而我太正直,踫上地方官肯定要吃虧,有你在,我能夠省不少心。」

事後證明梁瑀曦沒估計錯,那趟皇差因為梁璟朱而事半功倍,好到讓原本想要低調再低調的梁璟朱遭受報復,因為那回拉下馬的,有一大半是大皇子梁璟樺的人。

「你在挑戰我的底線。」梁璟朱咬牙切齒。

「你有底線嗎?」她的訝異表情惹得梁瑀晟、梁瑀昊捧月復大笑。

梁瑀昊見狀,安慰地拍拍梁璟朱的背。「別氣,她拐人的話一套一套的,不只有你吃虧。」

梁瑀晟深有同感,點點頭說道︰「曦曦一哭就要我抱,我不肯,她就說︰‘經過別人生命廢墟的現場,請不要冷漠地呼嘯而過。’听見這話誰能冷漠?」

梁瑀昊接話。「問題是她的生命廢墟實在太多,這天天抱的,我的臂力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先生罰她寫十張大字,她不想寫,搞到夜深還沒完成,母親無法,只能許她好處,讓她乖乖把字寫完,可她居然告到父親跟前,說︰‘強迫未滿十四歲的未成年人熬夜寫作業,屬于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

梁璟朱冷眼看她,「這糊弄人的本事,不差呀。」

「何止不差,是高強。」梁瑀昊豎起大拇指。

他們一人一句,把陳年往事翻了個遍,那些個黑歷史講到梁瑀曦滿臉黑。

她很無奈。「我都要離開了,你們還對我開批斗大會?」

一句離開,讓他們齊齊擰眉。

梁璟朱道︰「人心是肉做的,只要你不與喜妹對峙,再多予幾分忍讓,不見得非要離開。」

她輕咬唇,半晌後無比認真回答。「我從不低估友情,也不高估人性。」

梁璟朱沉默,所以她方方面面都想通透了,才做出這個決定?

「先走了,我得整理行李。」揮揮手,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瀟灑。

對著她的背影,梁瑀昊喃喃自問︰「我們真要拿聰穎慧詰的妹妹,換一個呆傻蠢笨的妹妹?」

「不是交換,喜妹本來就是你們的妹妹。」梁璟朱回答。

「可是曦曦一走,府里就沒了開心果。」往後……家里會很無聊吧。

「她熱心善良、大方開朗,也確實很能干。」這是梁璟朱的肺腑之語。

梁瑀晟道︰「前年大旱流民四竄、盜賊紛起,是她提出鼓吹富商捐銀、雇用流民築城,以免貪官從中層層剝削,半年後,城牆築得又高又堅固,而流民死傷者稀,皇上大喜,下令封賞。」

梁瑀昊說︰「明明是她的主意,她卻歸功于父親和大哥。」

這會兒人不在現場,他們一句句說的全是她做的好事。

梁璟朱陷入沉思,前世也有葉田氏的威脅,瑀曦選擇妥協,將身邊的銀子首飾全送到葉田氏手中,直到瑀晟發現不對勁,事情才爆發。前世她決定留在王府,雙姝間的爭斗,斗得王府後院永無寧日。

然而不管是妥協還是留下,都是女子面對類似問題時會做出的決定,畢竟改變、離開對任何人都是項困難選擇。

是哪里不對?從淘墨齋離開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這等攸關身世的大事,任她再聰慧,在短短時間里光是理解都很困難,她不但理所當然接受,還能想得如此通透,並且做出一般人不會做的選擇?

一定是哪個環節改變了,但……是哪里呢?

「哥,你們有錢嗎?能不能借我?」梁瑀昊愁眉苦臉。

「你又沒錢?」梁瑀晟覷弟弟一眼。

「身上有錢心不慌,我想湊幾百兩給曦曦帶走,免得她在葉家不好過。」

沒想到,梁瑀晟和梁璟朱異口同聲。「不用。」

「為什麼不用?葉田氏是個刻薄女人,如果她虐待曦曦怎麼辦?」梁瑀昊一听哥哥們反對,立刻跳了起來。

梁瑀晟道︰「曦曦那性子,不讓她吃點苦哪會回心轉意?」

意思是吃了苦就會想爹娘、想回家?

梁瑀昊擊掌,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然梁璟朱笑意漸濃,他說不用,並非想讓她吃盡苦頭、迷途知返,而是心知肚明那丫頭多有能耐。

他還真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本事,能在葉家活出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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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 23:50:37 |只看該作者
……請問下半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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