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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及無用之大用思想
以老子為代表的道家思想歷來被人們認定是出世的,老子無為治國的施政綱領也被當作是消極的思想去對待。整篇《老子》中,“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一句是歷來最被爭議的段落。事實上,老子此處講到的“不仁”並非是眾人所理解的不仁慈,而是天地無私的表現,因為無私,所以才能公平、公正地對待,不會因為私情出現了偏袒和妒忌。天地視萬物為平等,所以聖人也不因王侯百姓的地位不同而區別待人,即是天地無私。
其實,老子的這句話之所以會受到這麼大的爭議,在於與以儒家為代表的思想體系中最推崇的聖人之治產生了語意上的矛盾。儒家以孔聖和亞聖二位先賢的言行作為整個思想體系的基礎,即“仁”的思想,當老子提出聖人會把百姓視作芻狗時,長期浸淫在儒教文化中的人們多是不理解老子的根本用心,所以就會想當然地認為老子是在否定聖人心懷天下的仁慈之心。在五千年的中華文明中,仁義禮智信的核心價值觀也是一直被主流文化所推崇的。那麼老子對於“仁”的否定,是否就是時代的倒退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我們先來解讀“芻狗”的含義,《淮南子·齊俗訓》中有:
“譬若芻狗土龍之始成,文以青黃,絹以綺繡,纏以朱絲,屍祝袀袨,大夫端冕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後,則壤土草災而已,夫有孰貴之?”
芻狗是祭祀之用的替代品,人們用之則貴、不用則棄,沒有人會對一個草紮的祭祀品付出過多的感情。正是因為無視及無情,所以草芥在被需要的時候可以發揮其祭祀的作用,同時在完成了歷史使命後又能返回到塵歸塵、土歸土的本真。這裏講的不是萬物平等,而是萬物的適性之用,比之階層更高的人類不會因為它的尊貴而不舍,不會因為它的低賤而唾棄。所以天地以萬物做芻狗,是說天地無親(不對萬物產生親疏遠近)、無情(不對萬物產生喜好)才能使萬物以自我本然的方式去運行,此即是“天生天殺”之理。聖人以百姓做芻狗,君王施政不以個人的喜好為準則,所以才能使百姓按照自我本然的需求去生產勞作。所謂“不仁”,便是不添加私欲,不過分干涉,不有意而為,同時也不苛求回饋,萬物各法其自然(自我之本然),這才是道家治國修身思想的真境界。
孔子對“仁”的解釋,即“仁者人也,親親為大”,是以對親人的敬愛為大,後世孟子把這一理論發揮為更具有社會性的“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處需要辨明一個要點,儒家理解的“仁”和道家的“仁”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概念。儒家的“仁”,講求仁愛,具有“親親”性質的仁愛是建立在等級、階層上的“仁”,是由先愛自身及家庭,然後才能推而廣之去愛他人的途徑,由此也就會造成人們對待不同的事物時一定會產生私心上的偏差。道家以“大道無情,運行日月”為理論的基礎,其首先反對的是儒家的“親親”,其次又超越了墨家的“兼愛”,而是一種更加抽離的客觀屬性。成玄英在《道德經義疏》中把“仁”解釋為“仁,恩也”及“慈悲”的含義,其對此句的解讀為“夫芻狗之為物,但有狗名而無狗實也。況一切萬物,虛幻亦然,莫不相與皆空,故無恩報之可責也。”天地對萬物有生化之恩,卻不具有求得萬物回報的主觀意識。天地不仁,在於它不恩報、貪戀於不實之物,更不執著於求得萬物的恩報,由此便著重強調了天地本身所具有的客觀性和無情感性。由此引申到下一句“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成玄英認為“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所以聖人同樣不會把對百姓的恩報換算成求回報的意識行為。此“不仁”,非是不憐愛,實乃不以仁慈施教化。故老子在《道德經》三十八章雲“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意在指明天地與聖人都是得道之表現,道與德尚存,就不需要彰顯仁恩。一旦道、德敗壞,就需要顯示仁;仁敗壞,就需要顯示義;義敗壞,就需要顯示禮。正因為“禮”與“道”的本末位置發生顛倒,處於心靈本真的東西被人為的框架層層包裹起來,人們追求於“禮”上的法度,便容易失去“道”的自然,由此就會加速社會危機的進程。所以與其“仁”,不若返璞歸真合其“道”,使人人皆得自然之質樸,才不會產生利益紛爭。
由此,自然可以參悟出老子所提倡的無為治國理想的偉大之處。老子講“無為”,並不是說什麼都不用做,而是不要施政者隨意亂作。歷史上以無為之治而使民修養生息的“文景之治”和“開元盛世”的時代,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堪稱舉世矚目。“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文明的開化需要的是“為學日益”的有為精神,但在禮樂崩壞的年代中就需要貫徹“為道日損”的無為策略。河上公注解中提出若要修道就需要日漸減損自我欲求,這對個人的修持和家國、文明的延續都具有非常好的參考意義。同時,“為道日損”更進一步是在告誡人們“有為”便是對道的減損,是離自然的淳樸越來越遠的行為。只有清靜無為,只有柔弱恬淡,才能達到“複歸於嬰兒”的境界。道家提出的坐忘、守中、守一、存神等等煉養的方法,都是從“為道日損”的觀點出發行“無為清靜”的修行法則,以求達到“損之又損”,即是對為道之“損”的再否定,不執著於有,不執著於無,更不執著於執,最終才能夠“以至於無為”。
再看看他人是如何解讀老子這句話的:(1)王弼注解為“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無為於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2)被認為是民國最後一位神童的江希張注解為“天地不仁愛,或生或殺,聽萬物的自然”;(3)陳鼓應先生在《老子注譯及評介》中把此句理解為“天地無所偏愛,任憑萬物自然生長”;(4)老會長任法融道長借助於《陰符經》的“天生天殺”之理解為“天地無情感、無意識,對萬物無所謂仁慈和偏愛,純任萬物自運自化、自生自滅。《陰符經》雲:‘天生天殺,道之理也。’亦是說天生萬物並非因為愛,天殺萬物亦非因為恨,而是自然運動變化之規律”;(5)北京白雲觀抱闕道人在《<道德真經>白話今譯》中對陳鼓應先生的理解加以引申,並提出了獨具道教徒思想情感的理解,“天地無所偏愛,視萬物如同祭祀時的聖物芻狗一樣尊重,任其自然而不妄加干涉。”
綜合以上各家觀點,可發現均都不離“自然”二字,此正是道家一切思想的最基礎。自然,並不是指我們當今所理解的自然界,更不是以規律、法則來代稱,而是萬物的自我本然。萬物皆有本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只有適合於本性的生長和生存的法則,才是自然,才是道家所宣導的和諧。所以老子提倡“無為”,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讓我們能夠返自然,返本真。
萬物法道,道法萬物之本然,如此相輔相成的關係才真正造就了道宰萬物、萬物載道的形而上之道和形而下之器的特殊關係。這層特殊關係之所以能夠得以延續,必以無為作為唯一的實用準則,才能使萬物各得其性。由此,道家的宇宙觀、人生觀、政治觀才能真正被訴說清楚。
(道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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