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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網路上找到的覺得分析的很好想跟大家分享
. 微觀層面的三要素:文字、層次、節奏。
中觀層面的三要素:情節、人物、結構。
情節當然要曲折動人,但不是一味離奇就是好,最重要的是做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情節既是爲吸引讀者而設,也是爲了刻畫人物而設。
至於人物的要素,就涉及到人物形象的塑造問題。簡單地說,文學創作通常將人物分爲兩類: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扁平人物個性單一,但鮮明突出,通常適用於配角;圓形人物性格複雜多樣,通常適用于主角。不過有些文學作品裏很可能一個圓形人物都沒有的情況也是存在的。在這兩種類型之外,通俗文學中最常出現的其實是“高大全”類型的人物,通常是主角人物。這類人物的形象也可以刻畫得好,但難以深刻,不耐看。
結構是另一個較少人關注但其實十分重要的要素,尤其對於長篇小說而言更是如此。陳墨曾經指出過,中國自古至今在通俗文學領域的長篇小說都存在著嚴重的結構問題。如四大古典名著,除了“紅樓夢”沒有寫完而難以評價之外,其餘三大名著都存在著“氣不足”的問題,即寫到後面難以爲繼。我們看到現在網路文學在這方面的問題顯得特別嚴重,很多作品挖坑不填,表面上看是作者缺乏毅力,但實質性的問題是作者從一開始構思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想好一個完整的結構,以致寫著寫著難以爲繼,或者越拖越長,記成了流水帳。
另外,現代的通俗小說領域中最流行長篇小說的武俠小說,在結構上除了存在著“氣不足”的問題外,還存在著“僞長篇”的問題。也就是說,有關的作品雖然從篇幅上看是長篇,但從結構上看實際上是多個短篇的綴合,準確而言應該是“短篇系列”,而不是“長篇小說”。如古龍的“陸小鳳”、“楚留香”等都是這種情況。
最後是宏觀的層面,這一層面的要素是主題。不過要指出的是,並不是所有文學作品都有這一層面。尤其是流行作品,通常沒有什麽主題可言,但也可以寫得很成功。但要上升爲經典作品,沒有這一層面是不可能的。另外,有主題也不等於就是好的作品。很多文學作品會出現所謂“主題先行”或“思想大於藝術”的情況,就是宏觀搶了中觀的戲。
宏觀的主題之於中觀的情節、人物、結構的關係,借用美學家朱光潛的一句話,應該是猶如水中之鹽,肉眼看不見,只有通過品味才能體會出來。主題要駕馭情節、人物、結構,而不是扭曲。
《天龍八部》的結構
陳墨曾談論過“天龍八部”的結構,說他看這小說,一邊替小說中的人物著急憂心,也一邊替寫這小說的作者擔心,覺得這部作品總是徘徊在結構失控的邊緣(這部小說的人物衆多、線索紛繁,結構的“難度分”不但居所有金庸小說之冠,甚至即使放在整個小說界中看,其結構之龐大也是罕有的),沒想到這部小說到最後,所有線索居然一一收束得住,於是對金庸在駕馭結構上的功力更是驚爲天人。
確實,“天龍八部”如果與金庸其他以結構精美而著稱的作品相比(尤其以“笑傲江湖”爲其中的表表者),是顯得有點雜亂的。因此我以前在考慮“從結構的角度看,是“天龍八部”更好,還是“笑傲江湖”更勝一籌”這一問題的時候,都猶豫了很久。“笑傲江湖”結構之精美,在金著中是不作第二人想的,但如果把“難度分”加進來考慮,“天龍八部”的龐雜而不混亂是更爲難得的。
天龍八部”的結構是一部人物衆多、情節複雜、線索千頭萬緒的作品的典範之作,之所以能架建起如此龐雜的結構而沒有走向失控,其關鍵已經不能僅僅從中觀層面的三要素來看了,而是要上升到宏觀層面的“主題”這一要素來綜合分析。“天龍八部”在駕馭結構上所使用的手法,其實是以主題來作控制。也就是說,雖然小說中的人物繁多,故事令人眼花繚亂,各條線索彼此糾纏不清,好像很難把握它們之間是根據什麽原則而揉合在一起的。但如果是從主題的角度來看,上述的所有混亂馬上就變得非常清晰。其實我在“平心靜氣論‘新天龍’電視劇”一文中已經約略地提到過這個問題,書中即使是一個很小、很獨立的故事,其用意都是無一例外地指向全書的主題——無人不冤,有情皆孽。而“天龍八部”後面所附的文學批評家陳世襄先生也曾經就此書的結構問題作出了一針見血的評論,指該書的結構看似鬆散,但這是與其主題是有密切的關係的,非以如此鬆散的結構不能反映如此宏大的主題,因此是“形式與內容的統一”。
由此,我們就可以學習到一個訣竅,那就是如果要寫設定浩大的宏篇巨制式的小說,必須要有同樣宏大的主題相配套,一切中觀層面的情節、人物、結構都要受這個宏大主題的籠罩,才有可能構建出既有足夠的清晰度和穩定性、又氣勢磅礴的宏偉結構。
“天龍八部”的結構顯得鬆散,除了因爲作品本身的人物衆多、線索紛繁之外,倪匡在中途插了一手,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倪匡的中途代筆,打亂了金庸原來的構思,雖然金庸在修訂版中多加刪削,仍然留下了一些比較嚴重的結構問題。
前面引述陳墨所說的感到“天龍八部”的結構總是徘徊在失控的邊緣,這說法是比較誇張的。事實上,這部小說的結構出現比較嚴重的失控傾向的,主要是發生在從蕭峰的主線過渡到虛竹的主線這一段上。那裏有好長一段情節,或者是沒有主角存在,或者主角(虛竹)在場景中不起關鍵性作用,背離了主角必須起關鍵作用的原則。另外,“百仙會”那一段(即靈鷲宮轄下的人聚會商量造反那一段)也顯得太長。因爲這時的主角已經不是段譽,而是虛竹,所以花了太多的筆墨寫段譽是偏離主線的。雖然那一段是爲了後面的虛竹出場作鋪墊,但鋪墊太長就顯得喧賓奪主了,應該進一步加以簡練才好。再加上這一段中,神神化化的東西太多,與全書的風格頗有衝突。
這兩處都恰好是倪匡代筆的地方,由此可見二人在結構設計上的差距。同樣是從一個主角過渡到另一個主角,前面由段譽過渡到蕭峰的那一段是由金庸獨力完成的,銜接得天衣無縫、自然流暢。而倪匡的小說向來帶有濃厚的玄幻色彩,就是那所謂的“科幻小說”中也多輪回、鬼魂之類的情節,只不過是用一些似是而非的科學術語來作牽強附會的解釋,究其實質,不過是“僞科學”而已。
幸好金庸有駕馭結構的天才,再加上“天龍八部”的主題宏大,採取了以主題穩定結構的手法,終於使“天龍八部”的結構顯得龐雜而不混亂,成就了這一經典之作。
這種以主題來穩定結構的手法,非金庸獨創,“紅樓夢”中用的就是這種手法。雖然“紅樓夢”沒有寫完,結構上存在著天然的缺陷,但僅就已經完成的部分而言,其結構之精美穩固,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天龍八部”因對倪匡代筆部分修正不足,因此略遜於“紅樓夢”)。
以前看過一部安徽大學的一個中文系教授寫的考證“紅樓夢”後面部分的人物、情節的書,非常精彩,歎爲觀止。後看電視劇“紅樓夢”,發現劇中後面的部分的改編基本上是採納了這本考證書的結論。只是電視劇以一集拍一個人物的結局,等於是以一集單獨地結束一條線索,這種結構設計之差,與前面曹雪芹撰寫的部分相比,真是天淵之別。由此可見結構之重要和困難。電視劇雖以中文系教授的嚴謹考證爲參考,人物、情節這兩要素都過關了,結構這一要素卻是大失水準。精美的結構是講究各條線索融合一體,而不是這樣互不相干地發展。“水滸傳”雖然也採用了這種各條線索單獨敍述的手法,但它有一個“梁山泊大聚義”的場景來收束各條線索。而且事實上正是在此之後,“水滸傳”的結構就走下坡路了,被陳墨批評爲“氣不足”就是這個原因。
總而言之,結構的困難我認爲不但是中觀層面,而且事實上是所有層面中最大的一個要素。主題表達得好的作品雖少,但並非絕無僅有。但結構好的作品,即使是在經典之作中也是鳳毛麟角。
其實“天龍八部”的結構,可議的地方還有很多。你真能把它都看破吃透,你在小說結構上的造詣必有大成。
例如,對小說結構有研究的識者,多談及“天龍八部”的結構與“水滸傳”的很類似,似乎都是多主線先後分別敍述,然後以一大場景收束到一處。但實際上這只是表面現象,“天龍八部”的結構至少在兩個方面遠遠勝過“水滸傳”。其一,“水滸傳”的結構,確實是多主線先後分別敍述,然後以“梁山泊大聚義”的場景收束,到此爲止,此書的結構相當不錯。像這類傳統小說,在沒有主角的情況下,這種結構可以說是奇軍突起,不設主角而仍能架建起清晰穩定的結構,堪稱小說結構上的一大奇迹。但“梁山泊大聚義”之後的結構就不行了,金聖歎有“腰斬”之舉,從結構的角度上看,其實是高明而無奈的。因此,這部小說的結構特徵,可以用“分—合—散”來形容。
表面上看,“天龍八部”的結構與之很相似,書中設定了三個主角,出現了三條主線。三條主線先後分別敍述(先段譽,次蕭峰,後虛竹),然後以“少林寺大戰”的場景收束三條主線。但“天龍八部”在結構上優於“水滸傳”的地方,正在於在此之後,“水滸傳”就結構就“散”了,但“天龍八部”的結構卻繼續清晰穩定。“少林寺大戰”之後,三條主線再度分別敍述,這次的順序是先虛竹,次段譽,後蕭峰。而且,三條主線在最後蕭峰自殺的場景中再次合攏,雖然這一場景中蕭峰是無可爭辯的第一主角,但生擒遼帝化解矛盾是段譽和虛竹完成的,二人的主角地位仍然是相當清晰,雖然不是第一主角,但並列第二主角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這跟“少林寺大戰”中三人地位比較平等相比,雖然略有側重于蕭峰,但仍然可以看成是收束三條主線的場景。也就是說,雁門關外這一場景,是繼“少林寺大戰”後的另一處收束主線的場景,而這一場景結束,小說也就基本結束了(後面段譽見到慕容複那一段看視爲“尾聲”),因此整部小說的結構按“分—合—再分—再合”的格局而設計,相當完整美滿,沒有出現“水滸傳”那種在後面散掉而造成“氣不足”的情況。
其二,“水滸傳”的結構在“分”的部分中各條線索真的是“分”得很厲害,基本上是彼此獨立發展,沒有太大的聯繫。但“天龍八部”的三條主線雖然是分別敍述,但在讀完全書後回過頭來看,就會發現這三條主線其實通過很多支線的牽引而極其密切地聯繫在一起。很多讀者已經注意到,書中三個主角表面看上去毫不相關,只不過是作者安排他們三人結拜爲兄弟。但其實從他們的身世和人物關係來看,三人之間其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例如,蕭峰誤以爲段正淳是帶頭大哥而錯殺了阿朱,而段正淳是段譽的名義父親,當然阿朱是他的名義上的妹妹。蕭峰的殺父殺母仇人帶頭大哥卻又是虛竹的生父。虛竹的父母卻又是間接爲蕭峰的父親所逼而死。段譽癡心追求王語嫣,此女之母顯然是虛竹所在的逍遙派的上一代高手李秋水的女兒。這種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以一種象徵主義的方式表達了該書的主題:主角們陷身於這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所交織而成的命運之網中,越是掙扎,越是陷溺日深、無法擺脫。當然,除了這些人物關係之外,三人在性格上設定也是有著互相聯繫、互爲對照的用意的,已有文章相當精彩地分析過這一點,這裏就不再展開了。
總而言之,這部小說的結構,從不同的角度看有不同的特徵。除了前面提到的“分—合—再分—再合”之外,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又是以三條主線爲經,多條支線爲緯,交錯編織而成一張結構之網,因此雖然人物衆多、線索繁雜,但基本上沒有影響結構的穩定性。而且,如前所述,這張網既有歸攏線索的結構功能,還有表達主題中的“命運之網”的象徵功能,同時承載了結構和主題這兩方面要素。所謂以主題穩定結構,這就是具體的做法。
當然,除了這些人物關係之外,三人在性格上設定也是有著互相聯繫、互爲對照的用意
【蕭峰】
《天龍八部》起始時的喬峰的狀態,應當是一個努力履行忠義無欺的所謂“俠義領袖”,類似努力去當一個成年後的郭靖,可是他的生活被打破了,無論是出於如何荒謬微小的理由――一個女人微小的憤恨拉開了癲狂世界的幕布,喬峰的光明道路中斷了。整個天龍八部,寫的是喬峰從這樣一個穩定的狀態走向滅亡,他在天龍裏的經歷糾纏著自我認知和復仇雪恨,他被陷害,又夾雜著血統帶來的原罪,他被那些教養他的中原武林大豪懷疑,被所謂的忠義愛國者疏遠排斥。他的確充滿了重重疑竇,矛盾,激憤,誤會,價值觀的崩潰,在復仇和雪冤的道路上,逃不過災難的天羅地網,他是一個受天譴的英雄,最終雖然坦白接受了自己的契丹身份,卻無法再對所謂的中原武林有價值認同。但同樣他也無法融入契丹陣營,於是在極端的孤獨中死去。蕭峰身上有經典的西方悲劇因素:自我認知和復仇,蕭峰沖冠一怒,殺人如麻,血性發作時的確兇狠,他追查自己身世殺的人,採取的強硬和堅決,是郭靖不會做的。的確他也自認:我蠻性發作,就什麽也顧不得了。蕭峰胸前的狼頭刺青,他的仰天長嘯,都是不可忽視的隱喻,象徵一種原始的爆發力,來源於神秘的血統。
【虛竹】
要在《天龍八部》裏找一個和蕭峰最對映的角色,莫過於虛竹,倒並非和蕭峰齊名的慕容複。若以八部神怪比喻天龍中的諸位高手,虛竹和蕭峰無疑屬於不同的物類,他們的根源相似,命運迥異,同爲縱橫天下的極頂高手,一死一生,卻並不意味著價值的相互否定,卻呈現天理大道的多態和無常,這便是《天龍八部》書中開闊無盡的世態。
虛竹和蕭峰相同的是,同樣面臨著身份淪喪的難題:從恭謹持戒的小和尚,被命運的奇遇逼迫,不能容身於自幼安身立命的少林寺。虛竹和尚身份的喪失,與蕭峰漢人身份的喪失一樣令其人惶然。蕭峰的真正出身是血統上的原罪,虛竹的真正身份是道德上的原罪。然而虛竹並不因此而受譴,他只爲父母悲傷。他對江湖或者說社會,並無蕭峰那樣超人般的自覺負擔,因此他身具大能,也只做一些拔除生死符之類的善事,並不能當正義的權威。他從小受的佛教出世解脫思想,使他牢記‘衆生無我,苦樂隨緣’。蕭峰是天才和英雄,禁欲主義者,抗爭宿命的不祥;虛竹卻因爲他的平凡和馴順,對宿命的得失隨緣,自然地生存了下去,而且助他最終“隨緣”宿命的,是他對情欲的不可抵制。
虛竹和蕭峰相反的是,他資質平庸,于武學之道也不太熱衷,馴順善良,很難看出他父親的領袖氣質和母親的偏激性情在他身上的影子。如果中原武林能預計到他將會掌握橫絕天下的武功,恐怕虛竹也會象蕭峰一樣受到道德上的嚴格訓誨,操守和義務的嚴格教育,那麽他就不太可能坦白面對人之初的欲望。虛竹的破戒,無非是破除執著,雖然逍遙派似乎是道家門風,但助虛竹完成少林和逍遙間身份轉換的,卻依然是他自幼的佛教思想。
【段譽】
段譽是聯接蕭峰和虛竹的人物,段譽和蕭峰賭酒賽腳力,倚闌千杯不醉,疾行千里如風,豪邁灑脫令蕭峰傾蓋如故;段譽和虛竹把酒話衷腸,談佛經歎相思,美人如花隔雲端,癡情良善讓虛竹心有戚戚。段譽的一時糊塗或者靈光一現讓他在和虛竹結拜時把蕭峰也牽連在內,但如果蕭峰和虛竹相遇,一定是話不投機,不太容易立刻結拜成生死兄弟,雖然同出少林師門,同是繈褓間離開親生父母,但他們的差異也和一致同樣巨大,他們兩人和段譽的一見傾心,恰好體現兩個極端在隱秘層次的融洽。廖朝陽說,“沒有段譽,虛竹的馴順會顯得昏庸,蕭峰的高蹈也會有酷烈之嫌。有了段譽,兩人才能納入一個三緣互通的意義空間。”
段譽的結局也是蕭峰和虛竹的聯結,當大理皇帝體現了蕭峰入世式的社會責任感,娶了絕代佳人實現了虛竹式個人生活上的幸福。然而不好說段譽就是金庸的理想人物,他只是個折衷。段譽作爲大理國王子,身份和教養所在,不可能如虛竹一樣獨善其身,他又深受佛教影響,厭惡暴力,對權力也無多留戀,悠遊於出世入世間。他和虛竹和蕭峰一樣,有身世上的秘密,然而身世秘密給他帶來的困惑和苦難最小,秘密突然爆炸,全無徵兆,雖然給他帶來尷尬,但也讓他在個人幸福上柳暗花明――可以如願以償地娶心上人。
段譽的武功,來得比蕭峰輕鬆,比虛竹費時,他沒有攻擊性,武功也不穩定。雖然段譽被世界目爲癡狂,他的存在帶有一種輕喜劇的性質,但卻對癲狂世界起著遏制,無論這遏制實現得是多麽驚險和神奇。在整個故事中段譽總是能夠打斷他人的暴力和欲望,牽扯出更離奇複雜的場景,他本人的戀愛是如此,充滿出奇不意。小說開始是他拒絕父輩讓他學武的要求而出走,失笑打斷劍湖宮的比武,南海鱷神反拜他爲師,阻止鳩摩智,阻止慕容複,最後以他身份秘密的暴露打斷段延慶的皇位爭奪。他本人的一場場戀愛也都因爲發現對方是父親的私生子而罷休,直到遇見王語嫣,難以自拔。段譽對情欲的控制,亦在蕭峰和虛竹之間。段譽對王語嫣的癡迷,不能說是虛竹式的情欲迸發,而更接近一種審美上的膜拜,讓人想起托馬斯曼《威尼斯之死》故事裏著名作家對美少年的那種至死不渝的跟蹤。
《連城訣》的結構
寫了“《連城訣》的問題”一文之後,一直還在心裏琢磨“連城訣”這部小說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是否可以有什麽辦法加以挽救。想著想著,很多想法最後差不多都歸結到“結構”上去,於是再寫一篇“《連城訣》的結構”來綜述我的一些想法。
“連城訣”的結構,大體而言是清晰而穩定的。但問題就在於,金庸在這部小說中爲了照顧“結構”這一要素,實際上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的,對“情節”、“人物”、“節奏”等其他要素都造成了一定的損害。其中,對“人物”要素的損害這一點,在“《連城訣》的問題”一文中已經提到過,這裏就不再重復。這裏要著重說的,是對“情節”、“節奏”這兩個要素的損害。
最能反映這種情況的,應該是小說的結尾部分。這部小說的結尾,可以用“草率”來形容。這一形容轉化爲對“情節”、“節奏”的形容的話,就是“情節”單薄、“節奏”倉促。下面來詳細地看一下爲什麽是這樣。
“連城訣”的結尾(不含“尾聲”部分)是書中所有惡人全部齊集天寧寺搶奪珠寶,最後都被珠寶上抹的毒藥毒死了。
說這樣的結尾草率,是因爲之前的情節鋪墊嚴重不足。關於爲什麽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跑到天寧寺來,除了對萬震山這一派的鋪墊是相當充分之外,其餘都在事前沒有任何提示,突然之間就都跑來了。其中關於戚長髮的描寫,因爲一直就是將他放在暗處,是一種“懸念”的設置,因此不作描寫是合理的。但其他人,如淩退思、花鐵幹,在事前都沒有任何情節交待他們聞訊而來,那就明顯是草率了。
作者這樣安排,給讀者的感覺是,他讓所有惡人都跑這兒來同歸於盡,在很大程度上是爲了“結構”的完整,即所有人的結局都得到了交代,所有線索全部在這一最後的高潮場景中收束。有了這一收束,整部小說的結構就清晰穩定,沒有重大缺陷了。這跟“天龍八部”中把所有還未了結的線索全部在最後的高潮場景“雁門關外蕭峰自殺”中收束的做法,是如出一轍的。
但問題就在於,這樣爲了結構完整而收束線索,必須有相應的情節交待作爲鋪墊,才會顯得水到渠成、合理可信,而否則就會予人以突兀之感。像“天龍八部”那樣收束線索,那是因爲大家都是沖著救蕭峰而來的。當然,在“連城訣”中,作者也是安排了合理的理由的,即大家都是沖著“連城訣”而來的。但有關的鋪墊很不足夠。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是在寫萬家的事,關於淩退思、花鐵幹的描寫完全是空白,這就難免令人覺得是倉促了。
情節鋪墊不足,就直接影響了節奏。整場天寧寺搶珠寶的場景,前面對萬震山、戚長髮的描寫很細緻,後面寫衆人爭奪卻基本上是一筆帶過,給人一種很強烈的“草草收場”的感覺。好像作者急於要結尾,就把所有惡人驅趕到現場,讓他們一起毒發身亡,“一箭多鳥”地解決了所有人。偷懶取巧之極也。
那麽,要怎麽改才好呢?電視劇改編提供了一個不錯的藍本。電視劇比原著優勝的地方,就在於它在“大雪山”的場景之後,對小說中出現的各條比較重要的線索都進行了細緻程度約略相當的描寫。所謂“比較重要的線索”,就是指萬家、淩退思、花鐵幹(含水笙、汪嘯風)這三條線索。
但電視劇的改編,如前面的“《連城訣》的問題”一文中提到過的那樣,雖然使“情節”豐滿得多,卻破壞了“主題”的風格(將“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悲劇主題風格改成庸俗得多的“快意恩仇”的正劇主題風格)。因此,爲了不破壞“主題”,電視劇中的一些改編可以保留,但與報仇雪恨有關的內容就要刪去。
具體可以這麽做:依然保留裏面描寫到的花鐵幹出雪山後被擁戴爲江南武林盟主的內容,也保留水笙被他逼得要投繯自盡的內容,更加要保留汪嘯風的故事(這一人物在電視劇中比在原著中形象豐滿了很多,遠遠超出了原著的藝術價值!)但是,要改成狄雲只是及時趕來救了水笙一命,而在武林大會上卻空有一身強大的武功,也敵不過花鐵幹的如簧之舌的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因此,狄雲雖然武功高強,但也無法從道理上說服衆人,無法讓他們相信花鐵幹是僞君子,他和水笙是冤枉的、是清白的。於是,狄雲除了救走水笙,免得她被衆武林人士殺害之外,也沒有任何辦法。這就跟全書的“主題”風格相一致,而且其悲劇色彩比原著更強烈。
不過,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問題要解決。那就是原著是寫狄雲一出雪山就先去鄉下麻溪,然後再去荊州。這一設計是有道理的,因爲在狄雲心目中,最重要的是找尋師父的下落、找萬家報仇、將丁典與淩霜華合葬這三件事,而不是去看看水笙有沒有麻煩(他也不可能知道她有麻煩)。因此,如果要在狄雲去鄉下和去荊州之間插入救水笙的事,就必須安排水笙住的地方要在這兩個地方之間,狄雲是在去荊州的途中路過水笙住的地方,剛好遇上水笙的事,順手救了她,這樣才能保證情節上的合理性。要安排他路過時知道水笙的事也不太難,因爲花鐵幹被擁爲江南武林盟主之事應該是大肆宣揚的,而他也一定會大肆宣揚水笙的不貞。因此狄雲在路經的時候無意中耳聞到水笙處境艱難,於是出於同情之心而順便去看看她,就剛好遇上她自殺。這樣的巧合,在武俠小說中應該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狄雲救了水笙後,當然是繼續去荊州。可以安排水笙一路暗中跟隨,就像電視劇中的那樣。但電視劇後來演成水笙與戚芳的故事跟瓊瑤小說的破爛橋段差不多,可就落入下乘了。其實大可安排水笙在暗中見到狄雲對戚芳無法忘情的情景,自知自己一片癡心無望,於是悄然離去,歸返雪山。但心中仍然有一絲不完全絕望的指望,還是盼望著狄雲可能有一天會到雪山來。這樣就不會與小說最後的“尾聲”部分有任何衝突了。
從這裏到天寧寺之前的部分,電視劇的設計可以全盤照搬。只是要再加上一條線索,就是花鐵幹此時未死,而且是順利登上了江南武林盟主的寶座。他當然也覬覦“連城訣”,於是以爲江南武林爭取利益爲名,也來到荊州,捲入到爭奪“連城訣”的勾心鬥角之中。這樣的設計,使花鐵幹那一條線索也可以收束到狄雲的主線上,結構依然能保持穩定和清晰,而花鐵幹爲什麽會在最後突然現身,也就有了充分的鋪墊,不會顯得突兀、不自然。
最後,是天甯寺的高潮,這裏也是基本上可以照搬電視劇的情節,只是還要加上花鐵幹的情節。可以設計花鐵幹中毒後神志迷糊,産生幻覺,把其他人(如淩退思等)誤認爲是自己害死的三個結義兄弟化成厲鬼來向他索命,驚恐之下就把自己在雪山中真正的惡行都供認不諱。這就同樣可以達到電視劇中花鐵幹在武林大會上自已招認、身敗名裂而死的效果。實際上,這種設計,比電視劇的更爲合理。電視劇中的設計我的感覺總難免有點牽強。當時是光天化日,水笙那披頭散髮的樣子也並不特別顯得陰森可怕,花鐵幹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意志崩潰,産生幻覺?但如果是中毒而産生幻覺,可信程度就高得多了。
在“《連城訣》的問題”一文中,我曾經這樣指出過:“我想‘連城訣’很多地方都交待得不清楚,主要是因爲它限於狄雲的視角來看待整個事件。狄雲實際上並不是‘連城訣’這一大事件的主角,更多是一個旁觀者,……正因爲是個旁觀者,其中很多細節的東西他就不清楚,讀者因爲是從他的眼睛來看世界,也就覺得很多地方也是含含糊糊的。”這解釋了爲什麽“連城訣”在“情節”要素方面存在著重大的缺陷。
因此,接下來的問題是,是否可以通過調整“連城訣”的結構,從而對上述的缺陷作出挽救呢?經過我多方思索,我的回答是——不可能。
原因就在於,如果仍然要保證“連城訣”的結構是清晰穩定的話,上述的缺陷就是致命的,無法通過調整結構來加以挽救。換言之,除非犧牲“連城訣”在“結構”因素上的優點,否則不可能通過“小修小補”而挽救它在“情節”要素上的缺陷。
有些人可能會指出,爲什麽不參考電視劇的改編呢?電視劇對原著的結構進行了重大的調整,不是一開始就寫狄雲,而是先從丁典寫起。電視劇的這種改編,實際上是修改了原著的主角,從單主角(狄雲爲單一主角)調整爲雙主角(丁典和狄雲爲共同的主角)。這樣一來,結構也同時被調整了,從單線索變成雙線索。
應該說,文學影視作品中使用“雙主角、雙主線”的結構的情況,雖然遠不及“單主角、單主線”的結構那樣普遍,但亦非絕無僅有,成功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並不能說“雙主角、雙主線”結構就會出現結構混亂、不穩定的情況。
然而,我要特別提請大家注意的是,“連城訣”電視劇所採用的那種結構,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雙主角、雙主線”的結構。這一點,只要舉一個典型的“雙主角、雙主線”結構的作品來加以比較,就會很清楚。就以“大唐雙龍傳”爲例吧。此書是典型的“雙主角、雙主線”結構,書中有兩個主角——寇仲和徐子陵。他們各自的人生故事就構成了此書的兩條主線。這看起來似乎與“連城訣”電視劇也是有兩個主角——丁典和狄雲,他們各自的人生故事構成了此劇的兩條主線的情況並無區別。
但要注意的是,“大唐雙龍傳”的情況與“連城訣”電視劇的情況很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寇仲和徐子陵是同輩,他們所代表的兩條主線是齊頭並進的。這兩條主線在二人在一起時就收束於一處,在二人不在一起時就分頭前進,如此分分合合,最後當然還是合在一處,因此該書的結構是很容易就穩定下來的,並不因有兩個主角、兩條主線就使結構的難度大幅地提升。反之,“連城訣”電視劇的情況卻不是如此。丁典和狄雲是前後輩的關係,他們所代表的兩條主線基本上是分開進行的。先敍述丁典的故事,然後在後半截的時候狄雲的故事插了進來。也就是說,這兩條主線實際上是“銜接”關係,而不是“收束”。到最後的時候,丁典的主線早就結束了,狄雲的主線是不可能與之“收束”到一處的。
由上述的分析可知,“連城訣”電視劇的結構實際上並不是“大唐雙龍傳”式的“雙主角、雙主線”結構。與“連城訣”電視劇的結構相似的,其實是另一部也相當有名的香港武俠電視劇“雪花神劍”。此劇的主角以男主角而言也有兩個,前一代的是羅玄,後一代的是方兆南,但使用的是類似電視劇“連城訣”的方式,即先敍述完羅玄的故事,然後再敍述方兆南的故事,二者之間的線索甚至沒有像“連城訣”電視劇那樣有一部分重疊,而是通過陳天相的故事來居間銜接。
有趣的是,“雪花神劍”這部電視劇的原著“絳雪與玄霜”,實際上採用的是類似于“連城訣”原著的結構,男主角就是方兆南,羅玄的故事是作爲背景而虛寫的;就像“連城訣”原著中主角明確地就是狄雲,丁典的線索在與狄雲的線索銜接之前的故事都是虛寫的。這一點其實並非巧合,而是大有深意。後面會再詳細加以分析。
因此,爲了與“大唐雙龍傳”那一類“正宗”的“雙主角、雙主線”結構相區別,姑且容我爲這類“雪花神劍”式的結構命名爲“雙層糕結構”,因爲它裏面的兩個主角、兩條主線是一前一後地出現,而不是平行發展,就像“雙層糕”那樣一層在上、一層在下。
這種“雙層糕結構”用在小說上是很糟糕的結構,因爲它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在看兩部小說,而不是一部小說。就像“射雕”和“神雕”,雖然兩書的聯繫非常密切,很多人物及互相的關係都是共同的,但它們仍然是兩部小說,而不是一部。這主要是因爲“雙層糕結構”中的兩條主線只有銜接,沒有在最後收束,就會出現“散掉”的效果。這跟“大唐雙龍傳”式的“雙主角、雙主線”結構最後有收束,不會“散掉”的情況是大不一樣的。
這裏順便要再提一下“天龍八部”的結構。“天龍八部”的結構如以前分析過的那樣,是“三主角、三主線”結構。但它的“三主角、三主線”結構顯然也跟“正宗”的“三主角、三主線”結構不完全一樣,不是三個主角的線索齊頭並進,而是先後地敍述。但“天龍八部”的結構,又不是“三層糕結構”,因爲它雖然是三條主線先後敍述,但三個主角畢竟是同輩的,可以安排“少林寺大戰”和“雁門關外蕭峰自殺”這兩個場景來達到收束三條線的效果。因而這種三條主線先後敍述而非齊頭並進的結構模式,並沒有因此而“散掉”。
但電視劇卻可以使用這種“雙層糕結構”,這是因爲電視劇與小說有著很大的區別,使到這種藝術形式可以“容忍”下比較鬆散的結構。爲什麽呢?原因就在於電視劇是劃分爲一集一集的,集與集之間即使在結構上的聯繫性比較弱,觀衆對結構鬆散的感覺也不會很強烈。而小說就沒有這種“便利”。雖然小說也有章節上的劃分,但通常讀者是一氣呵成地看下去的,不一定見章而停,因此對結構緊湊的要求就高得多。當然,現在不少人也是一氣呵成地看電視劇的,但總的說來還是少數。
真正導致電視劇的結構緊湊度要求比較低的,是電視劇的分集形式,而不是因爲它是視覺藝術。這一點,可以通過比較電影的情況來獲得更清楚的認識。電影也是視覺藝術,但電影就跟小說一樣,對結構的緊湊度要求比較高,因爲我們似乎從不曾見過電影中會採用“雙層糕結構”,但這種結構在電視劇中卻普遍採用。尤其是在原著存在著重要的背景人物的時候,電視劇的改編手法幾乎都是一致地改成”雙層糕結構”。這就無怪乎“雪花神劍”也是如此了,可見這並非出於巧合。
電視劇的結構緊湊度要求比較低,並不僅僅表現在它可以比較大量地使用“雙層糕結構”,更表現在它可以採用很多在小說、電影中由於會導致結構鬆散而不可能被採用的一些特殊的結構。例如,著名的美國電視劇“ER”(香港譯作“仁心仁術”),採用的是“多主角、多線索”的結構。據說,此劇第一集一出來就已經埋下了40多條線索。這種情況放在小說或電影中都是不可思議的,其結果一定是結構散得一塌糊塗。但“ER”卻沒有。它以急症手術室爲一個天然的“收束”多條線索的“空間”,雖然從全劇來說看不出一個明確的主角,但每一集都有一個明確的主角和主線。因此,此劇的每一集實際上都符合結構緊湊的要求,但集與集之間的聯繫卻相當鬆散。某一個人物的故事在某集推進了一定程度後,可能要再過好幾集才又再推進。如果這是在小說中,這樣鬆散的結構是嚴重的缺陷;但是在電視劇中,卻得到了觀衆的認可。
另外,如“X檔案”那樣的電視劇,雖然有著明確的男女主角,主線也大致上比較清晰,但各集之間的聯繫仍然是相對那些由小說改編而成的電視劇(因而採用了小說緊湊得多的結構而顯得結構比較緊湊)來說,還是比較弱的。尤其是,這類電視劇偶然會有幾集有所謂“友情客串”的演員。在這些集中,“友情客串”的演員往往會充當該集的主角,而本來是全劇主角的男女演員在該集中會“降格”爲配角。顯然,這在小說中也是不可容忍的“走題”之舉,是破壞小說結構的敗筆之作。但在電視劇中,卻是被普遍接受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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