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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二個月,葉素芬在重重戒護下,一從地檢署的側門走出來,就被穿著防彈背心的警察押上車迅速離去。
她那陣仗龐大的律師團好整以暇從正門走出,接受一窩蜂媒體的訪問,並藉機在鏡頭前嚴厲譴責殺手月的做法。
但好奇心濃烈的媒體更關心的,其實是「月到底什麼時候會下手」?
就在同時,陳警司批准了彥琪的申請。鳥擊計畫的人也十分樂意採取一次四人的輪調,讓幾個弟兄進駐飯店,一邊保護葉素芬一邊休息。
反向加入了鳥擊計畫,負責在飯店外圍隨意走動,彥琪心中有著異常的期待。
這是第十三間飯店了,位於和平東路三段附近,距捷運六張犁站只有三分鐘的腳程。月會在附近嗎?
飯店隔街的7-11便利商店外,彥琪坐在跟朋友借來的車上吹冷氣,聽廣播。
學著適當的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靜,換到了外面就不能像在裡面那樣鬆懈,知道麼?」彥琪的手指輕輕按著耳朵裡,迷你發報的通訊器。
「知道了。」遠在兩條街外的靜。
聽著廣播裡慵懶的藍調音樂,慢慢的,彥琪不自覺想闔上眼睛,勉強提振精神後,彥琪趕緊將周杰倫最新的專輯放進音響裡,把音量轉大。
突然,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走進車旁的便利商店。
「……」彥琪一愣,隨即將音響關掉,拔出車鑰。
是他?
彥琪下車,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進便利商店,一邊腳步輕快走向飲料櫃,一邊將耳朵裡的通訊器關掉……為什麼關掉與其他鳥擊計畫人員相互連絡的通訊器,彥琪自己也不明白。下意識,或是根本就一無所感似的。
站在飲料櫃前,不知道該選什麼喝,彥琪的心神根本不在琳琅滿目的飲料上。
那個男人穿著淺灰色的長袖襯衫,袖口恰當地上捲,左手比右手略粗,黑色牛仔褲下是雙藍色的puma球鞋,脖子上掛著一台黑色的單眼數位相機。打扮像個在輕鬆中帶著些許拘謹的soho族。
男人隨意拿了罐果菜汁、波羅麵包、跟一份蘋果日報。付了帳,就到雜誌區旁的簡易座位上看起報紙。
「……」彥琪沒有多餘的考慮,拿了一盒果汁牛奶到櫃台。
眼睛,還是很不專業地瞟向那看報的男人。
乾乾淨淨,眉毛細長,頭髮略長,下巴稍尖……是那天在星巴克遇到的男人,也是自己隨意憑想像畫下的「那個人」。
不會有錯。
「溫熱。」彥琪將零錢放在桌上。
「燙一點還是溫一點?」女店員。
「燙一點,謝謝。」彥琪付錢,心跳加速。
將相機放在不怎麼寬的的長桌上,男人一邊吃著東西,一邊休閒看報。慢條斯理的,並沒有聽見快速翻頁的聲音。
嗶嗶,嗶嗶。
微波爐打開,女店員將溫熱的果汁牛奶小心翼翼套上瓦楞紙環,交給彥琪。
「我也喜歡溫過的牛奶。」女店員說,微笑看著彥琪。
好眼熟……彥琪努力回憶,看著女店員可愛的臉孔。
啊!是那個在捷運上遇到的女孩。
女店員順著剛剛彥琪飄移的眼光,看了坐在雜誌區旁座位的看報男子,手指輕輕放在唇邊,用蚊子般的細聲道:「他、是、個、殺、手。」
彥琪微愣,卻只是接過溫燙的牛奶盒,眼皮眨眨會意。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彥琪微一思忖,還找不到像樣的開場白,雙腳就自動走向座位區,坐下。
「又見面了。」彥琪語氣很平靜,輕撕開牛奶盒。
盒口冒出濃郁的熱氣,彥琪輕吹,不忙就口。
男人放下報紙,「咦」的一聲,臉上的驚訝表情一閃而過。
「我們在哪裡見過是吧?好眼熟。」男人說,看著身邊的中等美女。
其實,這位擁有兩個名字,「月」與「子淵」的男人,早就在彥琪進入便利商店的第一秒開始,就注意到她的存在。至於她是誰------子淵怎麼可能忘記每一個參與籠鳥計畫的成員的長相?
身為一個殺手,隨時隨地注意周遭十公尺內的細微變化不僅是職業上的需要,更是察覺危險的「本能」。即使月的本能遠不如G或豺狼,但發現一個直盯著自己不放的女孩,決不是什麼難事。
偶而在公務之餘放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月看著彥琪。
「在星巴克。大概是兩、三個月前吧。」彥琪說,看著座位前的落地玻璃。
玻璃上的倒映,子淵的臉孔沒有露出些許不自然的神情,只是微笑。
「好像有這個印象……妳好像當時在看雜誌?」子淵說,假裝陷入回憶。
「是啊,還記得我們說過幾句話。」
「哈,我完全想起了,當時我扮演的是一個無聊搭訕的中年男子呢!」
很冷靜嘛,彥琪暗讚。
現實上,不可能憑著一張「想像」的素描逮捕這個男人;心理上,彥琪又根本是月的「正義」追隨者。更何況,這個男人是否真的就是「月」?彥琪除了自我驗證的、莫名其妙的超能力,並沒有多餘的理性理由說服自己。
所以,就抱著沒有特殊目的的心情,去試探、甚至作弄一下這個男人吧!
「你是攝影師嗎?」彥琪指了指放在子淵左手邊的單眼相機。
「不算,就是幫一些網路美女外拍。還蠻好玩的。」子淵笑。
喔?是這樣嗎?相機裡恐怕都是一些探勘飯店周遭的街景吧!
彥琪露出興奮的眼神,忙說:「咦,外拍?好好玩,可以借我看一下麼?」
明明就是個問句,彥琪的手卻直截了當地朝單眼相機伸出。
快點找個什麼理由阻止我吧……月!
「好啊,小心別刪掉了喔,要不我可就很難向那些網路美女交代了。」子淵也不阻止,反而順手將單眼相機的電源打開,交給佯作興奮的彥琪。
無話可說的彥琪迅速瀏覽一遍相機裡的照片,果然盡是女孩們搔首弄姿的外拍,有些取景在陽明山,有些取景在大安公園,有些取景於大廈頂樓。
就是沒有看見搜獵飯店附近的圖片。
「還可以吧?」子淵打量的彥琪,注意到她的耳朵裡還塞著通訊用的傳話機。
「照得真好看,不愧是專業的。」彥琪嘴上嘖嘖,耳根漸漸變熱了。
其實這台相機在幾分鐘前,拍的的確都是飯店附近的動線,只是在拍好想要確認的幾個畫面後,子淵便將記憶卡抽出,藏在手錶密藏的掀蓋裡。現在存放在相機裡的照片,全是兩天前的舊檔。
真好玩。
這次的目標是葉素芬,不是眼前這位女警,所以……在任務之餘跟中等美女談天聊地,也不算是違反了殺手的職業道德吧。
子淵指著自己的耳朵,問:「這是什麼啊?好像常在電影裡看到。」
「是迷你通訊器,警用的喔。」彥琪捧著相機,假裝對單眼相機的功能感到好奇,對著玻璃前的大街作勢要拍。
子淵這時倒暗暗吃了一驚。這個閒晃在飯店外的女警偷懶打混就算了,竟然毫不掩飾自己的身分,難道是天兵?
「警用的通訊器?男朋友是警察啊?」子淵抖張手上的報紙,裝作隨口一問。
「我自己就是個警察,刑警,有佩槍的那種喔!」彥琪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不過因為在執行特殊任務,所以不能把槍帶在身邊以免暴露身分,要不就讓你摸一下。」
子淵終於無法克制地笑了出來。
「笑什麼?」彥琪裝作不解。
「我只是覺得,哪有警察隨隨便便就露槍給別人看的?妳都是這樣跟陌生人相處的麼?」子淵還是在笑,肚子都痛了。
「陌生人?我們已經是第二次說話了,應該要開始熟了。」彥琪說。一想到自己有99%的機率是在跟全民偶像說話,就忍不住興奮。
這一興奮,平時心直口快的彥琪,竟開始不分「內心話」跟「場面話」了。
「是什麼特殊任務啊?那麼神祕不能帶槍。」子淵心裡暗笑,哪來的天兵刑警啊,未免也太好對付。
要利用她,將這次特難殺的目標葉素芬給解決麼?
同樣的問題,也在彥琪的心中迂迴打轉。
沒錯,彥琪舉雙手贊成月努力擁抱正義的理想,但,如果月為了這個終極的目標可以不擇手段的話,彥琪將難掩心中的失望。
那樣的姿態……即使是為了正義……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還不夠熟所以不能回答你。至少要第三次碰面才夠熟,如果有這個機會一定告訴你。」彥琪說。
「是嗎?那麼就這麼約定囉?」子淵伸出手指,晃晃小指。
兩人勾勾手。
19.
子淵帶著奇異的心情離開便利商店,刻意在飯店附近繞遠路,這才漫步走到捷運車站。
雖然靠著街道圖就可以知道飯店周遭的環境,但要漂亮地完竟一件任務,反覆用理性推敲「進攻/逃走」的路線,還不如實地走上幾次,呼吸目標附近的空氣,感受實際下手時可能的種種氛圍。
每個時段都有不同的風,不同的行人,不同的街道節奏。
這是專業殺手的謙虛,不管之前的績效多麼輝煌都割捨不下的自我要求。
「剛剛那個女警,怎麼那麼喜歡裝熟啊?」子淵自言自語,進入站台。
善用心理作戰的子淵,對解讀人的語言表情頗有一套。
那女警的眼神,似乎透露著兩種情緒。
一種是天真的興奮,清晰可辨。
一種則是「我知道你是誰的默契」的語言表情。這真是匪夷所思,毫無來由。
「只是個天兵吧。」子淵心想,坐在捷運裡。
……自己連她的名字都還沒問,下次見面時可別將彥琪兩字脫口說出。
子淵看著窗外的大廈。
有了捷運後,在這個巨大的城市移動根本就不需要探出地面,每個人都自願變成土撥鼠。
剛剛來到台北的第一年,子淵常常覺得這個城市就像一座巨大怪獸的內臟機關,機關裡像個密閉的偽迷宮,偽迷宮裡二十四小時吹送人工製造的冷氣,始作俑者的人們尋著牆上的迷宮索引,各自在怪獸的臟器間流動。
捷運裡上上下下的手扶梯有若怪獸的舌,不斷將人們捲起,吐出,送進在腔腸般的隧道裡,繼續短暫又規制的旅行。久了,很容易對陽光感到刺目,覺得沒有人工冷氣的蒸熱地面,有種難熬的疏離。
二十一世紀的花樣越多,人與人……不,或許該說是人與自己異化的方式也就更五花八門。
在這樣的世界底下,通常人活得越有自己的意識,就會活得越痛苦。因為自我的意識不等同於自主的意識。人很難自主。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像乖乖擠在一點也不高速的高速公路上,恍惚卻又焦躁地瞪著前面的車屁股一寸寸推進,前面的車子一推進分毫,自己就忍不住輕踩油門跟進,一秒後又得煞車。
幸運一點的人,就可以坐上緊扣鐵軌的火車,優點是人生什麼時候該進行到哪裡,車票上都印得清清楚楚,我們所要做的不過是睡覺,或是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記得到站下車就行了;至於缺點,竟就是優點本身。
只有非常非常少數的人,可以造起自己的翅膀,用飛行的姿態睥睨地平線上眾生的匍匐姿態;即使墜落,也能引起地上眾生的讚嘆與惋惜。
想擁有翅膀,卻始終只能喘息奔跑的人,一抬頭,看見翅膀流星劃過三千尺高空,只是徒然增加自己雙腳的痛苦。
殺手也是人。只是殺手這種「人」專司會減少人口的密度。
藉著殺死其他的同類存在,確認自己存在的意義,有著說不出的諷刺。許多殺手因此活得並不快樂,也因此有了職業道德第三條的存在。
「月,你跟我們這些殺手不一樣。你有翅膀,你可以從黑暗的世界飛出,然後不加矯飾地用黑暗的羽毛,去接受光明的掌聲……他媽的大家都很羨慕!」歐陽盆栽曾經這麼說過。
「是。我是很快樂。」子淵愉快回應。
的確如此。
子淵喜歡搭乘捷運木柵線或淡水線,沒有目的,沒有終程,坐到了盡頭再坐回來,有時迂迴反覆了好幾次。不管是捧著本書,或是打開筆記型電腦整理檔案,或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直到完全失去焦距,都很好。
比起藍色線裡的土撥鼠,這樣「移動」較像個活生生的人。
木柵線跟淡水線,陽光可以從偌大的玻璃直透進來,而非人造的森冷光線映在乘客的臉上。對子淵來說,只要出太陽,一天的心情就好,來自遙遠熾熱恆星的濃烈的光線在周遭物體間製造出的晃動對比,是什麼也無可取代的自然。
比起這裡,伊斯坦堡的陽光應該有另一種色澤吧。
子淵開始想念他亦師亦友的殺手,吉思美。
自己心中的正義會變成今日的模樣,與吉思美心中正義的姿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吉思美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影響了她,卻不知道她在維護可憐孩子的未來時,那辛苦、卻動人的身影,打開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沒有吉思美,今天的自己或許還是個殺手,但卻可能是個陰暗、無情、冰冷如岩的殺人機器吧。肯定不會快樂。
「……」子淵的頭靠著玻璃窗,望著遠處的101大廈。
已經好久都沒有吉思美消息了。看來,流浪真的很容易上癮。
子淵的對面,坐著一個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先生。老先生專注地看著半版的社會新聞,上面有一半是關於葉素芬公司掏空案的審理進展,另一半全是關注月這次行動的讀者投書。
讀者投書裡,有的公開相挺月的正義,有的擔心月這次會失風被捕,有的則質疑月這次遲遲沒有動靜,到底會不會辜負社會的期待。
老先生推了推眼鏡,細緩溫吞地咀嚼報紙上關於月的每一個字。老人身體前彎、努力想要進入「正義的領域」的模樣,從身後的窗透出了耀眼的光。
「慢慢來,比較快。」子淵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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