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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殺手‧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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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13:52: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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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1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2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3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4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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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13:53:04 |只看該作者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1

有人說,他是個不愛冒險的殺手。

有人說,他只是很喜歡從容不迫的感覺。

也有人說,他沒興趣听見子彈鑽進人體的聲音。

綜合以上,可以勾勒出他在殺手分類里的象度。

他只在距離目標三百公尺外的高樓天台上,架起狙擊槍,掛上十字瞄準器,抽一口煙,等著目標自動站在死神的在線。

乍看之下,慢條斯理是他的工作態度,實際上是他對時間、地點的要求嚴謹的必然結果。他在第三根煙熄滅前一定能順利完成任務。正好是三注香。

「目標」,是那些倒在血泊里屍體,共同的代號。

在任務完成後,他會放一朵花在天台上,悼念那位與他素不相識的目標。

他,殺手「鷹」。

如同科幻小說家艾西莫夫為機器人訂定三大法則,委托人與殺手之間也有崇高的默契,其道德化的程度均被雙方認同。

一,不能愛上目標,也不能愛上委托人。

二,不管在任何情況下,絕不透露出委托人的身分。除非委托人想殺自己滅口,否則不可危及委托人的生命。

三,下了班就不是殺手。即使喝醉了、睡夢中、做愛時,也得牢牢記住這點。

這三樣默契定得相當反戲劇化,似乎害怕殺手會像電影般的情節,感情用事,節外生枝,變得婆婆媽媽。

至于這三個默契是如何制定出來的、被誰制定的,已無從查考。從結果上看才是最重要的。顯少有專業的殺手會違反以上的默契。

收錢,扣下板機,走人。

這就是殺手。

每個行業都有獨特的規範。

當殺手的也有三大職業道德,可說是內規。

一,絕不搶生意。殺人沒有這麼好玩,賺錢也不是這種賺法。

二,若有親朋好友被殺,即使知道是誰做的,也絕不找同行報復,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

三,保持心情愉快,永遠都別說「這是最後一次」。這可是忌諱中的忌諱,說出這句話的人,幾乎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中栽跟斗。

對每個成功的殺手來說,除了精準狙殺目標,風格是最重要的。

越是厲害的殺手風格就越鮮明,辨識度高,讓人有種「嗯,這一定是某某人干的」的強烈印象。

鷹也一樣。

在霓紅城市的上空,鷹在二十九次的行動中逐漸找到屬于自己的生存法則。

能夠用一顆子彈殺死的人,絕不用第二顆。

如連第二顆子彈也錯發了,絕不戀棧,收拾槍具就走。

鷹比其他殺手都要重視效率,遵守殺手應該遵守的任何規範,可說是一個無聊至極的刻板家伙。

比起那些視任務完成為自尊的殺手來說,鷹相信自律比其它的東西更能讓自己生存下去。

黃昏,是鷹最喜歡的工作時間。

九成殺手都喜歡在黃昏扣下板機。

日夜交替,光影赭紅,襯抹著生死分離的惆悵。如果有殺手里也有兼差詩人,多半也會為血濺黃昏的愁緒賦辭吧。

林森北路三段,某棟二十七層高樓,天台。

下午五點,鷹點燃第一只煙,架好狙擊槍。

五點十七分,煙熄了。

一輛白色奔馳停在居酒屋前,禿頭肥佬在黑幫小弟的簇擁中下車,神色睥睨。

就跟牛皮紙袋里的照片一樣。目標。

「鼻子鼻子鼻子……眼楮!」鷹念著童年游戲里的規則語,扣下板機。

咻。

肥佬的左眼多了一個血紅色瞳孔,眉頭皺了起來,嘴巴開得老大,大概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忘了去辦。

透過瞄準器,鷹看見肥佬後腦的漿汁濺灑在委托人的亞曼尼西裝上。

委托人?自握著肥佬的手,表情看起來震驚至極,十幾個小弟亂成一團,有的不斷往高處張望,有的驚惶地找掩護。

「好好演場戲吧。」鷹將一朵黃花放在天台上。

將瞄準器拆旋拆下,槍身各部份一一分解,有條不紊地放妥在銀色公事箱里,鷹打開天台安全門,慢慢走下樓。這棟大樓沒有裝設監視器,鷹已經事先探查過。

附近的街口已圍滿警車與記者,黃色的封鎖線拉得像蜘蛛網似的,一身是血的委托人正接受SNG記者訪問。

「老百姓好端端的走在街上都會被殺,警察干什麼吃的!我還能說什麼?這城市已經瘋了!」委托人憤怒地看著鏡頭,指控。

可不是?這城市就是如此。

委托人的余款兩個禮拜後匯進了鷹在瑞士銀行的秘密戶頭,還在「死神」約了個飯局。

鷹每星期會確認一次自己的銀行戶頭,如果出現所謂的「前金」,他就會出現在這間叫「死神」的餐館吃飯,等待委托人自動將裝著目標照片的牛皮紙袋放在他面前。

任務完成後,鷹也會出現在這間餐廳,向委托人收取後頭的款項。

在這段時間內,委托人繼承了禿頭肥佬八成的地盤,兩百多個小弟,跟三個妖精般的女人。

一百萬,跟一件不能再穿的亞曼尼的代價,就換來這一切,任誰都會說劃算。如果不計入「靈魂」那不確定是否真實存在的東西的話。

溫熱的陶板上,鷹的牛排切得整整齊齊,每一塊都同樣大小。

「鷹,如果有人雇你殺我,你會怎麼做?」委托人舉起酒杯。

「告訴我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花,我會牢牢記住。」鷹表情冷淡,刺起一塊牛肉。

委托人一怔,旋即嘆了一口氣。

「鷹,你實在太危險了。」

委托人也沒有生氣,只是接著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出五倍價錢,你將聘你殺我的委托人殺掉,你覺得如何?」

「違反殺手法則的事,我是不做的。」鷹淡淡地說。

委托人手中的酒頓時變得沒有味道。

也許,他該找個別的殺手,將鷹殺掉?

但鷹這麼優秀又絕不?唆的殺手,自己以後還用得著。

況且,若一次殺不了鷹,自己就得連夜搭機,逃到連自己都背不住名字的巴爾干半島小國里,這又何苦。

「但你可以付我十倍價錢,讓我將兩顆子彈都打偏。你知道的,就算是機器也有失誤的時候。」鷹慢條斯理享受著牛排。

委托人頓了一下。

看著鷹,用一種看外星生物的好奇眼光。

「殺手法則里,沒有規定我一定得得手。」鷹淡淡說。

「錢對你來說,真的可以買下一切?」委托人又恢復了精神。

「你似乎是誤會了。當殺手是為了錢,而不是想殺下一個人、而需要用錢買更好的槍跟子彈。」鷹又刺起一塊肉。

委托人滿意地笑笑,這樣的殺手真是太完美了。

委托人從上衣里拿出一本支票簿,寫下一串尾巴好幾個零的阿拉伯數字。那是自己生命的價碼。合算。

鷹收下了支票,牛排也吃完了。

「以後有機會,還會拜托你。」委托人抹抹油滑的嘴巴,心中踏實了不少。

鷹笑笑,離去。

算一算,又到了搬家的時候。

每當五個目標倒下時,鷹就會換一個住所,自我規約的風險控管。

禿頭肥佬是第六個五個。

花的故事,從搬家那一天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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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13:53:51 |只看該作者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2

鷹對任何事物的品味都很簡單,手中沒有握著槍柄的時候,他實在是個很好說話的好好先生。

這次他挑了間有個干淨陽台、藏在小巷子里的租屋。

三樓,二十五年的老房子。

那是個應該待在冷氣房里看電影的午後,鷹滿身大汗,將一車的打包行李慢慢搬上樓。

在樓下,鷹注意到有個女孩子指揮著搬家公司,將行李一件件搬到自己的對面。

「這麼巧?」鷹打量著同樣剛搬家的女孩。

女孩住在另一棟樓,與自己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條五尺小巷,同樣也有個朝巷子突出的小陽台。

鷹汗流浹背在陽台上的長形花盆整土。他愛種花,種花是他少數的興趣之一。

曾經有一度鷹覺得種花其實蠻無聊的,想干脆別種了,但再深思了一下,發現自己不種花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打發時間,只好再接再厲。

女孩也正好打開她的陽台,穿著細肩帶,同樣一身是汗。

女孩拿著雜志?風,注意到雙手都是泥土渣的鷹。

「喂。」

一盒礦泉水越過兩個陽台共享的上空,飛到鷹的手里。

女孩沒有自我介紹,甚至連笑也很隨便。是那種「你渴了吧?給你喝。」的那種笑,而不是「我看你很順眼喔,嘻嘻」的那種笑。

「謝謝。」鷹點點頭,沒有拒絕。

女孩轉身走進屋子,忙起家具擺設。

鷹擦擦手掌的泥屑,喝著礦泉水,忍不住好奇女孩是什麼樣的人。

二十初歲,短發,細長的眼楮,不愛說話,卻很敢打招呼。

大學生?便利商店店員?租書店小姐?棒球隊經理?

「會不會也是殺手?」鷹這念頭一想,旋即笑了起來。

不會的。

當殺手遇到殺手,只要一瞬間,彼此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無法解釋也無法掩飾的quality。

好奇心只要有了個開頭,就再無法壓抑。尤其是對年輕女孩產生好奇的時候。

將喝到一半的礦泉水放在陽台牆上,鷹轉身進屋洗手,好整以暇地架起十字瞄準鏡,細膩地調整鏡頭的倍數與焦距。

瞄準鏡當然對著陽台對面,穿越另一個陽台。

女孩已經將卡通圖案的窗簾掛上。但只要有一條寬三公分的細縫,就足夠鷹殺死一個人,何況只是無聊男子的偷窺。

女孩的房間東西不多,冰箱,音響喇叭,單人床,看起來很舒服的枕頭。

沒有制造廉價噪音的電視機,卻有一個掛著白布的木架突兀地立著。

「原來是個畫家。」

鷹注意到木架露出的凌亂色塊,還有牆角堆放的顏料與畫筆。

「會不會,我居然是個變態?」鷹笑笑自嘲。

畢竟自己已從三公分的縫里,靜靜地觀察女孩生活了一個禮拜。

從牆上的課表,鷹清楚知道女孩是某藝術大學美術科系的學生。

女孩的生活很單純,不上課時就是畫畫,但似乎還停留在基礎的靜物素描練習階段,用最純粹的黑與白去構畫擺在小凳子上的東西。

偶而心情好時,女孩會拿起彩筆在畫布上亂抹一通,然後坐在床上頗為滿意地欣賞自己狂野的抽象畫,看著看著,就會莫名其妙睡著。

女孩經常會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進屋子,讓素描的靜物多些自然的光影,這時鷹就會走出陽台,伸伸懶腰,看看濕濕泥土里的種子,除蟲澆水什麼的。

「嗨。」通常都是女孩主動打招呼。

「嗯,嗨。」鷹總是淡淡回應。

鷹看起來不是個多話的人,就跟電影里酷酷的殺手一樣。任何嘗試跟鷹攀談的人,都會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事實上,鷹只是找不到話講。他只對兩件事熟悉,殺人,跟種花。

可惜死人跟花都不會說話。

「你是做什麼的啊?」

某天女孩在陽台刷牙,看著一大早就起來整理花圃的鷹,然後沒頭沒腦迸出這一句。

鷹抬起頭看看女孩,心中卻沒有訝異。

他原本在屋子里看小說,直到女孩起床後他才匆匆整理頭發跑到陽台,瞎找一些芝麻綠豆的事做。

為什麼?鷹也不知道,大概是寂寞,殺手可悲的職業病吧。

「種花的。」鷹。

「種花的?」女孩刷牙,睡眼惺忪。

「嗯。」鷹。

「就那些?」女孩指著鷹的陽台,不信。

「嗯。」鷹。

「怪人。」女孩直接了當。

「謝謝。」鷹領受了。

「你看起來很閑哩,正好樓下的便利商店在征夜班,你要不要做?」女孩的頭發蓬松。

「不想。」鷹看著指尖上的螞蟻。

「不客氣。」女孩含著牙刷,說話含糊。

一只紙飛機劃過陽台間湛藍的天空。

鷹攤開,是一張空白的履歷表。

「寫好我幫你拿去,我禮拜一跟禮拜二晚上學校有課沒空,你就填那個時間就可以了。」女孩的語氣,一副理所當然。

「不這麼填,?應征不到那份工作吧?」鷹直接揭破。

「答對了,店長要征全夜班,我就說你是我朋友。」女孩嘴里含著牙刷,手比了個V。

于是鷹填了,折成紙飛機又射了回去。

「陳可誠,好普通喔。」女孩含糊地念著。當然是鷹慣用的假名。

鷹從沒想過自己除了當殺手跟種花,還有第三項才能,例如煮茶葉蛋跟泡黑輪。

凌晨兩點,便利商店很冷清。若非早知道這點,鷹恐怕不會填下那份履歷。

鷹穿著綠色的員工制服,坐在收銀台後看一本叫「蟬堡」的連載小說。

那是本只流傳在殺手里的未出版小說,每個殺手能拿到的章節進度不一,有時順序也紊亂參差,所以鷹常常看得莫名其妙,卻又像飲?止渴般無法放棄。

「挪。」

女孩拿著兩盒鮮奶放在櫃台,鷹起身結帳。

「一盒給你。」

「嗯。」

鷹喝著鮮奶,繼續坐下看小說。

「你不愛說話。」女孩撕開牛奶盒的封口。

「嗯。」鷹冷淡地隨意應和,但其實腦中正努力找話講。

「所以你是個殺手。」女孩結論。

鷹抬起頭,闔上書。

「啞巴也不說話,但啞巴不都是殺手。」鷹無法同意。

「嗯,但一般人不會這樣辯解吧?」女孩一副「??,露餡了吧」的表情。

鷹無法反駁,雖然很想再說幾句話,但找不到話題繼續的他只好又打開小說。

「你可以問我叫什麼名字啊,聊天其實不難。怪人。」

女孩將鮮奶放進微波爐。

「楊超寧。」

鷹隨意指著牆上的排班表。

叮。

「我在學畫畫,大二。」寧拿出熱牛奶。

「嗯。」

「今天早上,我看見你種的東西發芽了。」

「波斯菊。」

「多久可以長好開花?」

「看運氣。」

「開了送我一朵吧。」

「我的花很貴,一朵要一百萬,而且不吉利。」

「難怪你不用工作。」

「也不是這麼說。」

寧喝完了熱牛奶就離開了。

小說開始索然無味,鷹有點悵然所失。

上次有這種感覺,是打開牛皮紙袋發現目標居然是自己欣賞的政治家時。

鷹本打算在下個月將自己那票投給他,但最後還是將一朵黃花擺在某處天台。

鷹從不覺得殺手的工作很高尚,所以也不須要有什麼道德性的選擇。

他的板機很廉價,覺得自命清高的殺手最要不得。

「如果有人付錢要我殺這個女的,我會不會扣下板機?」鷹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這是部電視劇,接下來的走向必然如此,而自己也必然不會開槍,于是展開一段風花雪月之殺手挽歌,無數廉價的眼淚在熒光幕前落下。

「所以還是開槍吧。」鷹自言自語,然後笑了起來。

他曾在報上的卡內基專欄里看過一句話︰人所擔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其實都不會發生,所以別把時間花在根本不會困擾自己的虛設上。

時針走到六點,鷹才回到租處,回到瞄準鏡後。

寧還沒睡醒,所以鷹的無聊慌持續蔓延。

鷹將竹編躺椅拎出房間擺在陽台,坐在上面看第十七遍小說。

八點,寧醒來,睡眼惺忪走到陽台刷牙。

「早。」寧豎起拇指。

「嗯。」鷹也豎起拇指。

「要不要听歌?哈啾!」寧打了個噴嚏。

「好。」鷹點點頭。

寧走回房間,搬出兩個喇叭在陽台。

是首韓語的歌曲。

「這首歌叫花。」寧漱口,說得更含糊了。

鷹听著听著,一夜未曾闔眼的他很快就睡著了。

一個殺手實在不該睡在陽台,如此容易被狙擊的地方。

但鷹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鷹睜開眼楮,對面陽台那首歌還在放。重復又重復地放。

打了個氣味不好的呵欠,鷹困頓地賴在躺椅上,頭發凌亂。

寧已經不在。

鷹夾著拖鞋回到房間,彎腰,瞄準鏡輕易穿透了被風吹拂的卡通窗簾。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畫。

凌亂卻利落的炭筆痕跡,輕輕勾勒出畫中人物的姿態。

躺在陽台椅子上睡著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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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13:54:45 |只看該作者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3

此後,鷹便常常躺在陽台上睡覺。

陽光很舒服,風很舒服。

重復閱讀斷裂跳脫的的小說章節也很舒服。

醒來後,鷹會揉著眼楮走進屋內,到瞄準鏡後察看寧最新的進度。

從炭筆草圖到色塊涂抹,一天一天,鷹的輪廓、神采慢慢浮現。

但躺椅上熟睡的鷹手中的小說,卻變成了一把手槍。

與其說寧的直覺很妙,不如說寧的偏執很天真。

「不是吧?」鷹?起眼楮。

他發覺寧所畫的那把手槍,跟自己慣用的手槍非常接近。

藝術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覷。

有時鷹也會在深夜的樓下便利商店里,買兩盒牛奶。

寧的那盒,他會先撕開封口,拿到微波爐溫好。

牛奶喝完,鷹便離去。

因為他實在不善于找話題。

某天寒流來襲的深夜,不只是店里,連街上都不見一個人。

鷹呼著白氣,將牛奶遞給櫃台後的寧。

「你是不是想追我?」寧接過熱熱的牛奶。

「還好。」鷹也不知道。

「還好?」寧瞪大眼楮。模稜兩可也不是這樣的吧。

「還可以。」鷹越說越奇怪了。

「喔。」寧哼哼。

鷹不再回話,就這麼站在雜志區翻報紙,一張又一張攤開,興致盎然讀著。

寧在櫃台後看著明天要考的西洋美術史,下巴黏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讓氣溫降到七度。

一個小時過去。

「南亞的大海嘯已經死了十七萬人了。」鷹終于開口。

「喔。」寧無精打采。

鷹只好繼續翻著另一份報紙。

半小時後。

「才三天,羅倫佐兒的父母已經收到六千多萬捐款了。」鷹嘖嘖。

「為什麼不是五千萬或七千萬,而是六千萬啊?」寧快睡著了。

鷹深思,但無法得到「就是剛剛好卡在六千多萬」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這麼過去了。

巷子里的陽光跟風都恰到好處,陽台上的波斯菊長得不錯,花睫已成形。

而鷹也接到兩張照片。

一張是亂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後,鷹到花店買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時分。

一張是愛放高利貸的當鋪老板。

鷹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陽火紅。

死神餐廳。

「你真是高手。」雇主滿意地交付尾款。

「還好。」鷹看著剛剛切好的牛排,好像有些大小不一?

鷹開始覺得,扣板機這個簡單的動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你今天抽煙了。」寧趴在陽台,鼻子抽動。

「嗯。」鷹翻著小說,他只在殺人時抽煙。

鷹有時候會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為戒不了煙,所以才沒有停止接單。

如果是,自己就太變態了,應該考慮退休。

寧的喇叭還是放在陽台,還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紐西蘭有研究,听音樂的母牛會擠出較多的奶。」寧。

「嗯。」鷹。

「我猜植物听音樂,會長得比較漂亮。」

「說不定。」

紙飛機劃越兩個陽台,降落在在鷹手中的小說上。

是演唱會的DM。

「下個月十四號,這個整天唱歌給你花听的歌手要來台灣開演唱會。」

「嗯。」

「票錢你出。」

「好。」

寧的邀請總是跳過問號。很適合鷹。

鷹看著日歷。

這年頭還會用日歷的人,大概只剩習慣倒數別人死期的殺手了。

下個月……二月啊。

「到了應該談戀愛的時候麼?」

鷹摸著那個自己未曾過過的節日。

如果是,應該要把賬戶給停了。

這是鷹在當殺手前一刻,對教他扣板機的「師父」所作的承諾。xxxxxx離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處的風特別大,將師父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

「當殺手,絕不能說"這是最後一次"。若說了,十個有九個回不來。」師父站著,觀看鷹拆解槍具。

要當殺手,得先熟練殺人後的全身而退。殺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槍具,在有如儀式的過程中和緩扣板機後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脫」的重要課題。

「嗯。」鷹答。

「唯一全身而退的例外是,達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機前許下的心願。」師父看著遠方,鷹的動作已不需他擔心。

「嗯。」鷹。

「達到了,就得退出。」師父蹲下。

「嗯。」鷹已經組好,將分離的槍具都放妥在方形槍盒里。

「退出後就別再拿槍了。說真格的,要不死,當殺手的都會存到好一筆錢。這麼好賺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無聊啊。」師父感嘆。

「嗯。」鷹扣上槍盒。

「所以鷹啊,你要許什麼願呢?」師父端詳著鷹的眼楮。

「……」鷹沉吟。

「別許太難的,像師父這樣到四十多歲還在干殺手,實在是很丟臉。」師父又嘆氣。

「……師父,你許什麼願啊?」鷹好奇。

「遇到喜歡我、我也喜歡的女人啊。」師父皺起眉頭。xxxxxx然後鷹許了跟師父同一個願,因為他想了一個小時還拿不定主意。

但鷹還沒看到小說結局,那感覺要斷不斷的,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事了。

不,還有。

鷹很篤定地看著陽台上蔚藍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師父,一定還在哪里殺著人吧。」鷹笑道。

上次在紐約布魯克區的街上巧遇剛殺了人的師父,兩人相偕去喝咖啡,鷹才知道師父後來出了櫃。

當定一輩子殺手的悲命啊。每次鷹結束一次任務,就會從信箱里收到一份「蟬堡」的章節。

他沒理會過這份小說怎麼總知道他的新住所,因為每個殺手都會在任務結束時收到一份連載的章節。

這連載的小說像是裝了追蹤導彈似的,如影隨形跟著每個殺手,讓這些最需要隱密,也最自信能夠隱密自己的殺手族類,感到匪夷所思。

上次鷹在執行任務時,遇到另一個殺手。

很巧,他們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卻都指明同樣的目標。

要殺一個人,就要觀察那一個人的生活慣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個「點」,並思考那個「點」所需要的種種條件。

風阻,光線,角度,警局的距離,與逃脫路線。

而兩個殺手都因專業因素選了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天台,默契地笑了笑後,兩個殺手聊了起來。

殺手共同的話題便是蟬堡的最新進度,還有相互補充彼此闕漏的章節,兩人大肆批評一番,又開始猜測故事的結局。

最後目標出現。

「怎辦?」對方笑笑。

「自己做自己的吧?」鷹苦笑。

于是兩人同時扣下板機。

鷹從大衣掏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來你就是那個愛種花的鷹。」

「嗯。」

「我是玩網絡的月。」

「嗯,這陣子你很出名。」

之後就分道揚鑣,各自尋著計劃中的路線離開,各自細嚼這難得的相遇滋味。

寧是不是喜歡鷹,鷹不知道。一幅畫並不能解釋比一幅畫更多的東西。

不過寧喜歡逗鷹說話,這是可以確定的。

某一次,鷹從躺椅上醒來,走進屋子從瞄準鏡里觀察那幅畫的進度,卻看見寧正拿著油彩畫著自己的臉,然後拿了顆隻果到陽台。

「?的臉。」鷹指著自己右臉。

「嗯?」寧假裝不知。

「被畫到了。」鷹暗暗好笑。

「喔。」寧抹了抹臉。

鷹繼續翻著自行用訂書機釘成的百頁小說。

黃昏了。

寧看著含著花苞的波斯菊,咬著隻果。

「票我買好了。」寧看著鷹。

「嗯。多少?」鷹。

寧比了個四。

鷹折了架紙飛機,送了四張千元大鈔過去。

這陣子,他已經學會折紙飛機的二十一種方法。

有的折法能讓紙飛機飛得穩,有的折法能讓紙飛機飛得奇快,有的折法可以讓紙飛機飛得顛顛晃晃,有的折法能將風阻降到最低。配合不同的手勁與姿勢,紙飛機跨越兩座陽台的路線可以有七種變化。

寧打開紙飛機,收下錢。

「花什麼時候會開?」寧趴在陽台上,清脆地咬著隻果。

「恰恰好是演唱會那天。」鷹微笑,難得的表情。

鵝黃色的風吹來,無數成形的花苞搖晃在鮮綠的睫桿上。

鷹期待約會。

但鷹沒打算就這麼結束殺手的身分。

說過很多次了,殺手有很多迷信,最忌諱的莫過于「這是最後一次」的約定。只要鷹還不確定寧是不是喜歡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寧,他就還是個殺手。

一天和尚一天鐘,一夜殺手一夜魂。

于是鷹又來到了死神餐廳。

「這次也拜托了。」一只手將桌上的牛皮紙袋,推到鷹的面前。

是上次暗殺肥佬的委托人。

鷹打開紙袋,看著照片,點點頭。

殺了這個政商關系俱佳的黑道大哥,委托人在這一帶再無敵手。

「可能的話,請在兩個禮拜內做完這件事。」委托人附注。

「加一成。」鷹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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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4

如果說當殺手需要什麼天賦,那便是「觀察」的本事。

鷹慢條斯理地觀察目標整整一個禮拜,並想辦法旁敲側擊到目標接下來一個禮拜的行程。

目標在十三號深夜會去情婦家。

在那之前,鷹花了一星期探勘附近的高樓,選了一棟監視錄像機死角最多,視野最好的天台角度。

可惜目標的運氣不好。到了十三號那天,波斯菊還沒開。

于是鷹到花店買了朵百合,然後繞到便利商店買了兩盒牛奶。

如常,鷹將其中一盒放進微波爐。

「去哪?」寧翻著店里的時尚雜志。

「殺個人,去去就回。」鷹說,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把自己說得很了不起,是男人在喜歡的女人面前最愛犯的毛病。」寧頭沒有抬,語氣也很平淡。

叮。

「花明天早上會開,花開之前的晚上灑水,會開得最漂亮。」鷹將牛奶盒從微波爐拿出,放在櫃台上。

「你在比喻什麼嗎?」寧捧著熱牛奶。

「沒。」鷹有點語無倫次了。

「殺人很好玩麼?」寧的手比出槍的模樣。

「問我不準。我這個人做什麼都很無聊。」鷹聳聳肩。

「說得跟真的一樣。」寧。

寧的視線停在鷹大衣口袋里的百合。

「?有沒有很喜歡看的小說?」

「要想一下。」

「那就是沒有了。」

「問這個做什麼?要借我你常在看的、用訂書機釘起來的小說啊?」

「不是。我只是在想,一個很喜歡的故事如果沒看完的話,會不會很難受。」

「怪問題。」

寧搖搖頭。

鷹苦笑,靜靜將冰牛奶喝完,帶著百合離開商店。

一個小時後,鷹出現在高樓天台。

架好槍,扣上瞄準鏡,照例點上根煙。

這個夜特別漫長,濕氣也特別的重,城市飄起了薄霧。

罕見的,第三根煙也熄滅了,目標遲遲沒有出現。

長槍的槍管已凝了露水,寒意沁入鷹手背上的毛細孔。

「不大對勁。」

鷹看著目標應當出現的窗口,開始思索目標改變行程的可能性。

只有遲疑了半刻,鷹便決定按照自我約制放棄任務。

但鷹背後的安全門突然被撞了一大下,鷹刻意堆棧在門下的二十塊磚頭只擋了兩秒,便被巨大的力道沖開。

但只要兩秒,就堪堪足夠。

「操,連我們老大的單都敢接!」

幾個穿著夏威夷襯衫的混混沖出,大聲干罵開槍,火光爆射,子彈在天台上呼嘯。

鷹已冷靜從地上槍盒中,抄出早已預備應付這種狀況的的手槍。

蹲踞,將手槍擺架在橫立鼻前的左手上,屏住氣息,穩定地扣下板機。

咻咻聲中,混混一個個倒下,但僕倒的身體卻成了後繼者的最佳掩護,讓這場原本該更快結束的槍戰延長了兩秒。

八秒鐘後,鷹的腳邊躺了七顆發燙的彈殼,安全門前則堆了六個半屍體。

最後一個混混倒臥在血泊中,呼吸吃力,驚恐顫抖地看著鷹。

他的肝髒上方流出鮮紅色的血,而不是致命的黑。顯然鷹最後一槍稍微偏高了,沒有命中混混的肝髒。

「說了,就還有命。」鷹蹲下,慢條斯理拆卸槍具,裝箱。

混混沒有選擇,更沒有職業道德,于是鷹很快便了解了一切。

原來鷹的委托人酒醉失言,在三個小時前已反被目標綁架,一番刑求折磨後,終于令鷹的行動曝光。

「但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鷹本想問這句話,卻發覺鄰近的大樓天台都鬼祟著些許人影,然後又迅速隱沒。原來對方仗著人多,索性搜索所有附近的大樓可能作為狙擊場所的天台。而還在其它樓搜索的混混听到了槍聲,正趕往這里吧。

不能久待,也沒有久待的必要。

鷹收拾好槍具就下樓,快速的腳步中還是一派從容優雅。

還未招手,一輛出租車已停在鷹面前。

「和平東路三段。」鷹坐上出租車。

看著降到一半的窗外,鷹本能地想要想很多。

但殺手習慣專注,也需要專注。

所以鷹養成了一次只想一件事的習慣,連在這種時候也壓抑住鷹的本能。

「想女人?」司機看著後照鏡里的鷹。

「嗯。」鷹。

「任務失敗了?」司機。

「嗯。」鷹。

「別在意,我清理慣了。」司機。

「不好意思。」鷹。

司機不再打擾鷹的專注,將車里的廣播音量調低。

後照鏡里,鷹的嘴角微微上揚。

一定是個很美的女人吧,司機替鷹嘆息。

出租車停了,鷹下車之前忍不住開口。

「你猜猜我會不會收到結局?」鷹。

「別太一廂情願啊。」司機失笑。

「也是。」鷹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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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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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13:55:46 |只看該作者

殺手‧鷹-陽台上燦爛的花-5

天快亮了。

鷹打開樓下快壞掉的信箱,里頭果然放了新的小說章節。

「可惜沒有The End的字眼。」鷹苦笑。

鷹慢慢走上樓,回到房間,一貫地打開槍盒,架起瞄準鏡。

緩緩地,配合著不輕不重的呼吸,鷹用最細膩的手腕與手指,將鏡頭焦距調整到最飽滿的窺視位置。

寧坐在木架前,背靠著牆坐著睡著了,食指與拇指間還夾著根畫筆。

木架上的畫已經完成。

悠閑躺在椅子上睡覺、拿著手槍的鷹,很有殺手的慵懶味道。

「?會出名的。」鷹笑笑,撕下當天的日歷。二月十四號。

鷹換了件深色衣服,走到陽台澆花,波斯菊幾乎要開了。

在花幾乎要綻放的時候澆水,花會開得更燦爛。鷹篤信不疑的哲學。

對面的陽台上,寧的喇叭還是放著那首名為花的歌。

鷹坐下,墨水筆在撕下的日歷紙上寫了幾個字,折成了一架從任何角度都無從挑剔的紙飛機。

然後等著。

等著一道從任何角度都無從挑剔的風。

他很有耐心,因為等待是他最擅長的事。

「來了。」鷹千錘百煉的手擲出。

一陣風,托著紙飛機劃過兩個陽台間,那片逐漸湛藍的天空。

鷹躺在椅子上,專注讀著最新章節的小說。

「真想看看下一章啊。」鷹微笑,慢慢睡著了。

「好美。」

對面陽台搖曳一片金碧黃澄,波斯菊開得很美很美。

鷹說的沒錯。

寧含著牙刷,趴在陽台,欣賞著熟睡的鷹。

「愛看小說的豬。」寧將音樂關小時,發現地上的紙飛機。

二月十四號日歷上的兩串號碼,跟一句很美的話,寧反復看了好幾遍。

寧神秘兮兮地將人像油畫推立在陽台上,想給醒來的鷹一個驚喜。

「情人節快樂。」

寧的手里捏著兩張演唱會門票,靜靜等待鷹「嗯。」的一號表情。

金黃陽光灑在油畫上,鷹輕握的手槍閃閃發亮。

很美的波斯菊,幾頁沒有結尾的小說。

一架載著愛情咒語的紙飛機,再沒有距離的兩個陽台。

兩個星期後,目標還是死了。

鷹的手法,鷹的角度,鷹的天台。

天台上沒有花,但有幾張燒成灰燼的小說章節。

有人說,開槍的人是月。

有人說,是鷹師父下的手。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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