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5-4-12
- 最後登錄
- 2024-11-14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443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27211
- 相冊
- 1
- 日誌
- 20
狀態︰
離線
|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3
從沙鹿站出發,僅能選擇停站較多的海線列車。
吉思美並不趕時間,還刻意挑了慢吞吞的復興號,好讓自己能慢條斯理將最新的蟬堡剪下,貼在剪貼簿裡預先留白的頁面。然後細細品嘗。
來到位於台北縣的板橋,在空蕩蕩的地下車站吃了簡單的晚飯,又轉乘了公車,吉思美才來到與潛在委托人約定的地點。
大新莊棒球打擊練習場。
解開纏了一天領帶的上班族,無所事事的大學生,成群結黨的高中小伙子,各自卷起袖子,走到依照球速劃分的打擊區,豪邁地揮棒。
鏗鏗鏗聲此起彼落,有的沈悶雜亂,有的清脆攸長。
但吉思美並不想試試揮棒的快感。
她只是從櫃台前拿了份隻果日報,坐在打擊區後隨意翻看。
「妳就是吉思美吧?」
聲音來自後面,果然是小鬼。
但吉思美沒有轉頭,也沒有應話。
「妳好,我就是委托人。不好意思,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擺脫監視,時間寶貴,我可以坐到妳前面嗎?」
聲音的主人不等吉思美反應,就急切地繞過坐下。
吉思美打量著潛在委托人。
穿著建中的卡其色制服,繡著一年級該有的學號號碼,一臉的稚氣,卻有著與稚氣不成比例的誠懇表情。還背著書包。
沒有外顯的瘀青或傷痕,看不出受了什麼虐待。說到底還是個普通高中生。
「我听過妳很多事,想了很久,我想我只能請妳幫這個忙。」委托人清澈的眼睛看著吉思美。
「自我介紹吧。」吉思美低頭看著報紙。
「我叫陳慶之,讀建中一年級,功課很好,第一次段考是全校第七名,第二次段考是全校第五名,上個月在全國數理競賽得到第四名,以一個高一生來說是很不容易的。」慶之說。
那關我屁事……??如果是G的話,大概就直接沖口而出了吧。
「所以呢?」但吉思美不是G。
慶之點點頭,吉思美務實的個性讓他稍稍放下心。
「我的父親是個黑道,大家都叫他金牌,在道上非常有名,以前還當過幾個常常上報紙的大幫派的老大。至於現在,那些掛名的幫派老大都是他指派的小弟,見了面還得鞠躬奉茶。簡單說,我爸他壞透了。」慶之神色平和,彷佛在說著與他毫相干的事。
「如雷貫耳。」吉思美當然知道金牌。
身為黑社會幕後總司令的金牌,的確壞透了。
因為金牌有讓他壞透了的資源與後盾︰錢,跟能用錢得到的一切。
「我要妳殺了我爸。」慶之直搗重點。
「是嗎?看不出來你爸有虐待你。」吉思美失笑。
接下來,一定是個有趣的故事。
「上個月,我爸為了慶祝我拿到數理競賽的第四名,竟然包下整間酒店,叫兩個紅牌輪流幫我**,把我灌醉後,還找了個日本AV女優讓我告別處男。」慶之沉痛地說︰「但我爸根本忘記,他已經幫我告別處男告別了三次。
這算什麼大頭鬼啊!
「你不高興嗎?」吉思美忍住笑。
鏘,鏘,鏘??打擊區不停傳來斷斷續續的棒擊聲。
「身為一個立志向上的中學生,我覺得很可恥。」慶之握緊拳頭,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爸還信誓旦旦跟我保證,下次有誰敢排名在他兒子前面,他就要把他的手折斷,叫我放一百個心。」
頓了頓,像是平息怒火般地松開拳頭。
慶之有感而發道︰「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無法期待我會像一般的孩子平凡長大。從小我就知道有這樣的爸爸對我會有多麼惡劣的影響,但我就是無法擺脫他,擺脫那些常常到我家鞠躬哈腰的黑道叔叔伯伯。我努力用平凡人的方式活到今天,但我清楚,再這樣下去我會撐不住的!」
「撐不住?」吉思美深呼吸,和緩肚子裡翻騰不已的笑意。
「是的,我爸規劃我在高中畢業後就繼承他的黑道事業,從三個堂口的聯合總幹事開始慢慢做起;也因為我英文不錯,所以還要幫他管理對菲律賓的海洛因進口事務,跟對泰國的槍枝買賣。」慶之說著說著,神色間又開始激動。
吉思美面無表情地看著慶之,慶之只好再接再厲。
「我爸一有機會就笑著提醒我,他之所以不動一個叫山貓的黑道老大的原因,就是要等我年滿十八歲的那天,叫人將山貓老大綁起來丟到我前面,要我這個做兒子的幫他開槍,當作我踏入江湖的禮物。」慶之悲憤不已︰「可我為什麼要殺人?我好端端的幹嘛要殺人?我一殺了山貓老大就等於跟半個黑社會作對,那時我就算想要退出也絕無可能,必死無疑!」
「听起來很糟糕,但你不能跟他說你想上大學再進黑社會嗎?」吉思美聳聳肩,肚子裡卻笑壞了。
「想都沒想過要跟他提。但我沒有哥哥或弟弟,是整個黑道家族的獨子,就算我熬到大學畢業還是得繼承骯髒的家業,時間對我來說毫無差別。念完大學,只會讓我在放棄光明人生時生出更多的悔恨。」慶之咬牙。吉思美完全明白這位黑道少年的憂郁了。
為了平平凡凡地渡過人生,渡過一個跟黑道毫無瓜葛的人生,這位抑郁少年決定聘雇殺手宰掉他的黑道父親。從此一乾二淨。
但這麼想,也未免太天真了。
「有沒有想過,就算金牌死掉,你就真能斬斷跟黑道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一定會有人出來推舉你繼承家業,或是拱你出來做些什麼,到頭來只是加速你成為黑道的一部份罷了。」吉思美淡淡說道。
「如果我不要那些髒錢,就不會有盤根錯節的問題。」慶之很有把握。
慶之對黑社會的了解,來自於他看過太多的黑社會。
如果見面時沒有雙手奉上寫了漂亮數字的支票,他爸根本懶得看那個人一眼。
這就是黑社會。
沒有錢,就沒有義氣的世界。
「就算你說得對吧。回到原點,你是怎麼找上我的?」吉思美。
吉思美的線人有社工、心理諮商師、警察、學校老師、護士、醫生、甚至還有檢察官、法官等。但由於信息的鴻溝,通常都是吉思美的線人找到潛在的委托人,而不是倒過來。
「我從一些垃圾的對話中知道妳的存在,跟妳的作風。我想,能開啟我真正人生的就只有妳了。」慶之說,語氣不像在拍馬屁。
「你每個月的零用錢有多少?」吉思美放下報紙。
「一百萬。如果我花不到一半,幫我管帳的阿福就會被打斷腿,而且規定花掉的錢裡至少要有一半要花要不三不四的地方,例如召妓或是賭博,因為我爸說錢這麼多,如果不亂花怎麼花得完?這讓我非常非常困擾。最後我只好把錢都亂分出去??結果??」慶之越說越氣。
吉思美抖抖眉毛。
「結果適得其反,每個人都跑來跟我說,如果有人要殺千萬別客氣之類的話,還幫我去恐嚇學校老師。」慶之鼻子一酸,卻忍住不讓眼淚掉下。
「就算必須花掉一半,你的賬戶裡還是存了不少錢吧?一千萬?兩千萬?」吉思美杵著下巴。
「三千四百零七萬。」慶之無奈地說。
「有這麼多錢,為什麼不找G?」吉思美就事論事︰「G的實力是最頂尖的,接單就殺,就算是金牌那種等級的也逃不過G從肝髒貫入的子彈。如果是我,失手的機率至少一半。」
「我不信任沒有美好理想的人。會被錢收買的人,也一定會被更多的錢收買回去。如果G把我聘他殺人的情報轉售給其它人,至少價值一億。」慶之。
不,不是這樣的。
找G,就跟買凶殺人沒有兩樣。
但找上自己,多多少少會有大義滅親的光明感。
吉思美即使看穿這點,也不說破。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存在的真實理由,跟表面的原因。不需要逼迫任何人將真實的那部份袒露出來。
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兩個秘密。沒有買凶殺人的記憶對慶之往後的人生,肯定會好過不少。自己又何必揭穿他呢?
何況,吉思美本就打算將復仇跟罪惡感集中到自己身上。
「撇開亂七八糟的插股,我父親底下有八間還算乾淨的公司,有貨運、鋼廠、成衣、客運、營造、出租車聯營、鞋廠,甚至還有一間小唱片公司??裡頭每個女歌手全都是我爸仔細做過身體檢查的。總之,這八間公司每年的獲利豐厚,我爸死後全歸我所有,每年十分之一的報酬一定按照契約結算給妳。」慶之誠摯地握緊雙手,說︰「希望妳在解救我的人生之餘,能享有應得的報酬,我深切知道要殺掉我爸是多麼困難的任務。」
原來這聰明的孩子已經想到這一步。
但。
「看起來,你還真是個很為人著想的孩子。」吉思美冷淡地說。
慶之知道,吉思美說的是反話。
吉思美話中的譏諷之意,指的是殺了金牌的唯一後果︰被黑道通緝,下絕命追殺令。
「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很自私,但強力干涉別人的人生也很自私。我無法承受這樣的人生,只好厚著臉皮請妳幫這個忙。」慶之難過地說︰「我爸死後,道上會為了錢亂上好一陣子,真正會為了報仇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找妳的人並不多。而且,我會想辦法嫁禍給另一個幫派老大,希望沒有人懷疑到妳的身上。」
慶之果然還是太嫩了。
黑道追獵殺手,並不是少見的事。黑道也沒有想象中的愚蠢。
但,吉思美是個很有原則、職業道德的殺手。
吉思美從包包裡拿出一份契約書。
「簽了它,一輩子都別忘了你現在想要的人生。」吉思美淡淡地說。
要殺金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今年的黑道榜中榜裡,金牌名列第六。
某種意義上,名次也意味著要殺掉這個人的難度,跟隨之而來的代價。
據說上個月有個一流的遠距型殺手收了單,預計在某個大廈頂樓狙擊金牌,卻因為委托人早一步被金牌幹掉而漏了風,導致那殺手不僅沒成功,還被金牌的手下殺成重傷,從此沒了消息。
死了?
殺手在活著的時候就沒什麼人關心,遑論死不死。
吉思美回到了梧棲的海邊小屋,變成了Ramy,上了線。
「妳確定要這麼做?」月。
「看不出拒絕的理由。」Ramy。
「太難了吧。」月。
「所以更可想見,那個高中生背負的人生有多難擺脫。」Ramy。
「嘖嘖。」月。
「︰)」Ramy。
「我直接說了,金牌有很多護衛,最好還是從上面遠遠放槍。」月好意提醒。
「你知道我從不用槍的。」Ramy不在意。
用刀子的殺手已經不多了。
理由不一,大多數都是無可救藥的風格問題。
吉思美的理由很簡單。從她殺第一個人開始就沒有用槍的欲望,因為她殺死的對象都沒有用槍的必要。
長久以後,吉思美根本不懂用槍。
「需要幫忙就說一聲。」月。
月的字在屏幕上頓了頓,猶疑了一下,才繼續出現。
「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因,但也許我有個理由殺他。」月。
「多謝,我請不起你。」Ramy哈哈一笑,月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得意。
Ramy想起初遇月的畫面。
當時自己剛剛從大學畢業,在家扶中心擔任社工,一個月薪水兩萬八。
而月,則是自己輔導的第十七個孩子。
檔案上寫著「長期受虐」,驗傷單的花樣則琳瑯滿目。每次見到月,月的身上總有新的傷口。
但月從來不哭。
輔導室,桌上堆著積木與行為量表。正值梅雨季節。
「我勸妳還是別浪費時間,我不需要輔導或安慰。」月靜靜地說︰「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犯錯。」
「我知道。」Ramy當然知道,自己當初也沒有犯錯。
但輔導是制式的流程之一,而Ramy的薪水就瓖嵌在這個流程底。
「再過幾年,我就滿十八歲了,如果我沒有被我爸爸打死的話。」月看著窗外,雨下個不停。
Ramy听了很心酸。看到月,就彷佛看到當年無處可躲的自己。
無處可躲到,乾脆在頸子劃下血流如注的那一刀。
「那個人打我也就算了,再怎麼打也改變不了我不會成為他的事實。但打我媽我就無法忍受了。」月隨手玩著桌上的積木,雖然他不是那種會花心思在積木上的小孩。
「我正在計算那個人打我媽的次數,從我開始記錄,已經八十四次,而且還越來越頻繁。」月看著手上的積木,用超乎冷靜的語氣說出更驚人的句子︰「如果那個人再不收手,等到第一百次的時候,我就會殺了他。」
Ramy愣了一下。
「姊姊妳放心,這麼做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研究過法律條文了,只要我在十四歲以前殺了那個人,就不必坐牢,只要加強心理輔導跟定期向派出所報到等等。算一算就是下下個月了,到時候再請姊姊多多指教吧。」月將積木放回桌子。
Ramy仍舊說不出話來。
「對了,我還記得姊姊跟我說的那個故事,我知道那個故事是真的。」月的眼睛洋溢著天真無邪︰「姊姊的繼父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我順便一起殺掉吧,反正法律會保障我殺人的權益。」
Ramy突然流下眼淚。
「這點小事不需要掛在心上。」月皺眉。
Ramy搖搖頭,搖搖頭。
在那個時候,Ramy突然心靈澄明。
明白了當初朝頸子劃下那一刀,神卻沒有帶走她性命的理由。
一個星期後,月口中的「那個人」在住處的樓梯間,被一個身穿粉紅色雨衣的怪客亂刀刺死,現場血跡斑斑。
Ramy像是突變般分裂出另一個需要冷酷的個性,與名字吉思美。
此後Ramy到空手道館、跆拳道館、柔道館學習格斗,但Ramy很快就發現,殺人並不是格斗,兩者之間幾乎毫無關連。
於是Ramy自行摸索把玩刀子的技巧,直到刀子成為自己深受信賴的殺人工具。
比起殺手間最常見的師承制,吉思美的誕生就像是天命般的自我培育。
所以,吉思美比大多數的殺手都要弱。
因為弱。
所以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