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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九十九-千金難買運氣好-3
「兩個禮拜也行,只要你開一張一億元的預付支票給我,我花十天從中東走私肩負式針刺飛彈過來,再花三天請高手操作飛彈,抓時間從附近高樓直接毀掉整間看守所,碰!一下子幾十個調查局幹員跟警察跟著汪哲南碎得到處都是。」
我瞪著王董,這是我第一次跟客戶這麼說話。
王董本來就要出聲答應,但看我的臉色不對,終於還是按捺住,勉強說道:「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要的數字我立刻填你。」
拿出支票,王董寫了一個大約兩倍的數字。
我收下,將塞滿報章雜誌的皮箱闔起,回給正義感十足的王董。
鴻塑集團想要成為世界級企業要忙的事可多,大忙人王董卻沒有立刻起身就走。他的眼神透露出他很介意我剛剛的態度,實際上我也在反省自己的失態,尤其是看到王董在支票上寫的數字後。
「殺了執政黨的貪官,你一定以為我是傾向在野黨的吧?」王董皺眉。
「不。」我失笑。
「所以,再給你一張支票吧。」王董又掏出一張支票,隨意寫了個數字。
我看著支票,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收。
「在野黨的爆料王邱義非,也請你多多關照了。」
王董非常認真地說:「這次國賊汪哲南栽跟頭,爆料王邱義非功不可沒,但我也徹底研究過了,台灣政壇的是是非非塞滿了整份報紙,搞得老百姓對政府失去信心、股市一蹶不振,這個爆料不經嚴格採證的政客要付一半責任。」
我都說不了,你想宰了一隻老虎我也不會認為你是在替羚羊出頭啊。而且,你對殺掉汪哲南的理由採證也沒有高明到哪去。
不過我會點頭。
於是我點點頭,又點點頭。
然後又點點頭。
「有句話說得好,政治無賴漢最後的堡壘,就是愛國。現在爆料王可以鞠躬盡瘁了,他唯一還能報效國家的方式,就是提早進拔舌地獄。」王董振振有辭,正氣浩然的模樣完全不容我質疑。
「的確如此。」我欣然。
我說過一百次了,上門的單子沒道理不接,該拿的錢沒拿,運氣會變差的。重點是,這個自以為是的爆料王好殺多了,一天之中隨便都有五六十次待宰的縫隙。
「為了避免汪哲南的事情變得更複雜,我會把爆料王排在汪哲南之後。」我收下支票,笑笑:「王董慢走,一個月後等著看報紙吧。」
王董滿意離去,我看著他肥大壯碩的正義身影打開門,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董!」我站起來。
他一手扶著門,一隻腳踏著門檻。
「如果我發現自己被監視了,我會撕掉你的支票。」我微笑,但嚴肅。
王董微微點頭,氣宇不凡走了出去。
我坐下,將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裡。
燙手山芋。
真的是燙手山芋。
我嚼著冷掉的三明治,凝重地摸著口袋裡的記事本。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兩張蠻像樣的支票。
但錢這種東西,說起來還真可笑,實在話我根本不需要這麼多數字。我只是在克盡我的職業道德罷了。
我想起了歐陽盆栽。
他是個專靠黑心騙術宰人的殺手,為了騙盡任何不可能被騙的目標,他看的書比我看的報紙還多,博學多聞相當有名,說話也很有趣。為了常常跟他聊天,我多次想延攬他為旗下的特約殺手,但他總是百般推辭。
不過我們很投契,因為不同於將蟬堡當作私密個人經驗的殺手,歐陽盆栽與我會分享彼此拿過的蟬堡內容。
對了,得提提蟬堡。
蟬堡是殺手的神祕報酬。邪惡,珍貴,絕對的古怪。
蟬堡是一篇題材詭異的小說,沒有人知道蟬堡是誰寫的,只知道每一個殺手做完事後,都會在信箱、門縫、窗沿、甚至抽屜,收到一只信封,信封裡裝了蟬堡裡的某一章節。不強迫你閱讀,但絕對包準你收到。據我所知沒有殺手不對蟬堡的內容著迷的。
就像祕密結社的內在連結,只有殺手才能得到蟬堡,卻沒有一個殺手能夠追蹤得到蟬堡的出處,與投遞的方式。殺手沒有公會,因工作關係幾乎個個都是獨行俠,但蟬堡的存在卻讓殺手有種共同的默契,共同印證的存在感。
每個殺手終其一生都不會收到重複的蟬堡。
每個殺手收到蟬堡的次序都不會一樣。斷簡殘篇,跳脫倒置。
離題了。
有一次歐陽盆栽在酒吧裡東拉西扯,提起了西方資本主義的興起。大概是看我聰明,他講的東西非常生硬,硬的程度大概是這樣的:基督徒在上帝面前是非常渺小的,對於能不能進入天堂這件事大家一直非常惶恐,某人如果拼命做了許多好事,完全不能保證他就能夠獲得上帝的垂青,因為「做好事W天堂」這樣的連結意味著能否上天堂並非由上帝決定,而是由個人的行為決定,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藐視上帝了。
「水到渠成,預選說就跑出來了。」歐陽盆栽又叫了杯馬丁尼。
十六世紀的宗教家喀爾文提出了預選說,認為一個人能否上天堂,英明的上帝早就事先決定了,也就是「選民」。所以某人終其一生做盡好事,都未必能夠舔到上帝的腳趾,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並無法改變你的命運,上帝並沒有給你門票,你不過就是一個日行一善的好人,而非一個得到眷顧的選民。
既然命運早定,就表示大家都可以胡作非為了嗎?不,正好相反。
每一個人,都必須假定自己是上帝的選民,並且努力地證明自己自己具有選民的資格,因為得到眷顧的選民天生就想要榮耀上帝,並且具有榮耀上帝的能力。於是榮耀上帝不再是口號,而是一種很實際的「自我驗證」。如果你不自我驗證,就等同你自己都不認同自己是上帝選民,那麼你也就真不會是......
「不能上天堂,多可怕!」歐陽盆栽笑笑。
「我可從沒想過去那種地方。」我才不在意呢。
自我驗證的過程充滿了宗教邏輯跟複雜的文化因素。
原本「賺錢」這件事充滿了罪惡的特質,於是人們工作只是為了溫飽,食物夠吃了人們就不再下田,生活悠閒比什麼都重要,某種層面賺錢就等於是貪婪的表徵。
但因為睿智的上帝必然賦予選民優秀的能力(為什麼要給優秀的能力?當然就是為了讓選民用這種能力宣揚上帝的偉大),所以新教徒認定要用優秀的能力不斷勞動,並發展出有效的工作能力,理性經營事業,並在過程中節制個人的慾望,將所有的工作獲得再投入生產的環節,以期望更大的獲利。
而「賺錢」,就順理成章成了非常客觀的「成果」。
「結論是,新教徒認為在塵世間的最高表現,就是在經濟上獲得最大的成功,錢賺得越多就越能證明自己就是上帝的選民,從此人們賺錢有了強大的、正當的理由啊。於是資本主義一飛沖天,變成一頭吞食世界的大怪獸。」配合誇張的手勢,歐陽盆栽說得眉飛色舞:「這當然是新教徒始料未及的演化!」
「喔。」就這樣啊,我笑笑。
歐陽盆栽要說的,還不僅於此。
「九十九,你不覺得殺手的工作,很像新教徒嗎?」他有點醉了。
「殺手是活得很命運,但跟拼命想證明自己可以舔上帝腳趾的新教徒,比起來還是天差地遠吧。」喝著酒,我輕易地反駁:「新教徒想榮耀上帝,但我可不認為我的工作是為了取悅魔鬼。」
歐陽盆栽趴在桌上,看著手中搖搖晃晃的空杯。
「九十九,這幾年宰了好幾個人,我真他媽的不缺錢。」他的話裡冒著泡泡。
「我銀行裡的數字也夠了。」我同意。
「所以,你說,我們他媽的繼續殺人是為了什麼?」他的額頭頂著桌。
「不是賺錢?」我有點迷惘。
「當然不是。對新教徒不是,對殺手也不是。」歐陽盆栽閉著眼睛,迷迷濛濛說:「我們繼續殺人,就是因為殺人是我們的職業,殺人殺得準時、收費又公道就是職業道德,這人一殺就他媽的停不了,在制約完竟之前,我們都得克盡職守。」
「那我們到底在為了誰殺人?魔鬼?還是殺手之神?有這種東西嗎?」
「九十九,你就是一個傻。」歐陽盆栽嘲弄。
「說清楚不然我殺了你。」我恐嚇,手比著槍形壓指著他的背。
「我們殺人,就是為了有一天不殺人。」他哈哈笑。
「啊?」
「不然制約存在的意義是為了什麼?」他說完,就睡著了。
每個殺手從殺死第一個人那天,就在等待制約來臨。
殺人,就是為了有一天不殺人。
歐陽盆栽,你真他媽的喜歡把話說得亂有哲理。
......害我覺得自己以前殺人的時候真像個詩人。
韋如這個時候像兔子般跳了過來,幫我收拾桌面,並為我添了點水。
「九十九先生......」韋如怯生生問道。
「嗯?」我精神一振。
「剛剛那個人是不是大企業家啊?我好像在哪本雜誌看過。」韋如抓抓頭。
「對啊,妳沒看錯,他就是鴻塑集團的王董事長。」我裝作沒有什麼。
「對對對!就是他!九十九先生好酷喔!跟大人物講話耶!」韋如睜大眼睛,語氣非常興奮。
「哈哈,哪有什麼,你沒看我們兩個臉色都不大好嗎?」
「對耶,所以我都不敢過來問他要吃什麼,不過他那種大人物找你做什麼啊?偷偷告訴我喔!」韋如自己坐了下來,滿臉期待。
「妳這麼聰明,妳猜?」我逗著她。
「我猜不到。」她搖搖頭。
「當然是為了那個城市運氣系統規劃的大案子啊。」我嘆氣。
韋如的表情很嚇,完全就是看見河馬逛大街的模樣。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你騙我的!」
「事情的起因是,王董的兒子前幾天出意外死了,消息刊得很大。」
「我有看我有看。」韋如充分表現出一個好聽者的本色。
「世事難料,千金難買運氣好。所以王董開始重視起風水這類的事,想要買下一些財氣十足的黃金地段蓋工廠。他這種人財大勢大,想要比政府更早取得我們公司的資料還不簡單?只是我們跟行政院簽下了保密條款,王董的強勢作風讓我非常為難哩。」我愁苦地說。
「嘻嘻,可是我有看到你收了他支票喔!」
「噓。」我像是做賊一樣,使了個得意的眼色。
韋如猛力點頭,舉起手:「我發誓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心一動,想起我還沒有摸過韋如的手。
「打勾勾。」我伸出手。
「打勾勾。」韋如表情堅定。
手指勾手指。
比起為民除國賊-跟女孩之間的約定,才是真正價值連城的交易啊。
第二天,我又掛了藍調爵士的憂鬱症門診。
事實上我也很憂鬱,因為我從來沒有在一個月內找過藍調爵士兩次,他並不是這麼熱衷殺人,他有高雅的「兼差」,還有很具品味的舒適生活。我覺得自己是來帶給他困擾的。
輪到我的時候,診間門打開,走出一個穿著入時、模樣甜美的女人。
女人通紅的臉上帶著曖昧的笑,讓我站在走道上,忍不住把頭看歪了。
「還不進來,上次的處方籤下得不夠重麼?」藍調爵士站在門後,吃著手裡的蘋果。
「有你的,怎麼這麼會挑病人啊。」我嘖嘖,將門帶上。
藍調爵士吃著蘋果打量我,滿臉狐疑。
我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我畢竟是帶著一大串數字來訪,還有些氣勢。
「上次你做得很好,真好,無懈可擊。」我讚許,屁股往大沙發摔下。
「等等,上次的單我還有三個人沒宰耶。」藍調爵士瞪著我,說:「你該不會是忘記了吧,那幾個人可不能同時意外死去,太顯眼了。」
「暫時忘了那些人吧,我這裡有個十萬火急的快單。」我看著達利的仿畫。
「有多急?死辰是明天?」他嚼著蘋果,清脆的聲音在他的嘴裡喀喀響。
「一個月。」我深呼吸。
藍調爵士皺眉,看著手中半顆蘋果說:「有這麼難殺?」
我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架用報紙折成的紙飛機,滑手射了過去。
他輕輕接住,拆掉紙飛機,看著上面的新聞。
藍調爵士瞪著我,狠狠地瞪。
然後他將手中沒吃完的蘋果丟進了垃圾桶,將皺掉的報紙壓進碎紙機。「你明知道我不能拒絕殺人的單。」
「這個單子只有你辦得到。」我非常坦白,說:「如果你需要幫手,我會提供你幾個優秀的人選,就看你怎麼取捨。我的手底下有爆破專家,有用眼神就可以殺人的美女,有擅長放病毒走後門的電腦天才,有可以輕易殺死空手道黑帶的搏擊專家,當然還有神槍手。」
「抱歉,我並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誰,尤其這些「別人」還是一群殺人專家。」藍調爵士冷冷地說:「我一點風險也不想冒。」
也是,所以你才選擇了用柔軟的催眠當作殺人的武器。
我還沒提價格。聰明的人都該知道,在此時提起價錢,反而會觸怒對方。
於是我靜靜地等,看著藍調爵士坐在辦公桌後的躺椅上,閉目冥思。
顯然他還是不願推掉單子,可見他師父在他腦子裡深埋的記憶炸彈有多可怕,寧可走進看守所殺掉汪哲南也不願意嘗試自行解開他腦袋裡的機關。
「九十九,如果我認識更好的殺手經紀,我一定宰了你。」他開口。
「你想知道這個單子背後的故事嗎?」我試著緩解緊張的氣氛。
他沒說話,依舊閉目冥思。
大概在藍調爵士的腦袋裡,一場暗殺行動已經開始模擬種種可能了。
通常我是不會主動提起雇主的資料,因為守密是我的責任,殺手只需要做好他份內的事。但殺手不可一概而論,如果非得要我選一個殺手揭開雇主之謎,那便是藍調爵士了。而且有的單子實在可疑,例如這次目標汪哲南,如果我不說清楚雇主,藍調爵士一定會往政治黑暗角力的方向揣測,例如懷疑雇主是國安局、調查局、甚至是總統府,無疑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你有這個權利知道。」我開始說著王董帶著一箱八卦雜誌找我的事,我的記憶力好,將我們之間的對話鉅細靡遺重複一遍。牆上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刻著我的話,真有一點我看病掏心掏肺的氣氛。
藍調爵士聽完終於笑了出來。
「原來是個正義過度成癮症的患者。」他睜開眼睛,笑罵。
「這個病名恐怕是你剛剛發明出來的吧。」我不敢苟同。
「謝謝你告訴我,坦白說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藍調爵士吁了一口氣,說:「現在我知道行動的時候,可以將所有人都視為敵人,不需要特別辨識哪一個勢力居中圖謀這場暗殺。」
「我不說,你不也會自己從我的腦袋裡挖出來?」我聳聳肩。
「九十九,你是個非常好的殺手經紀。」藍調爵士淡淡說:「我幾次趁你睡著的時候,想從你的腦袋裡挖出雇主的祕密,但是你從來沒有洩漏過半個字,盡說一些不著邊際的笑話。甚至,你也徹底否定自己的職業,非常專業。」
原來我是如此專業啊,我有些得意地笑笑。
「不過。」
「不過?」
「戀愛方面就要多加油了。」
「呿,不用你教。」
我們哈哈一笑,隨後又回到了正題。
「這個單不容易,你需要一筆特別活動金連結你需要的管道,看是要打通人脈還是要疏通什麼,好幫助你走到汪哲南面前說幾句話。」我看著架在沙發上的雙腳說:「我剛剛來之前已經將特別活動金匯進了你的帳戶,當然這筆錢是額外支付給你的,並不算在你的報酬內。」
「我不需要。錢有記錄,假的記憶不會,也不花錢。」藍調爵士微笑,又咬了一口蘋果說:「但活動費我是卻之不恭的。你了解,收下的錢如果吐了出來,運氣會差的。」
「當然。」我看了看鐘。
這次只剩下兩分鐘,沒時間讓我睡覺了。
我起身,把剩下的水給喝完。
「對了,這次價格,我多給你兩倍。」我打開門。
「看來你賺得不少嘛。」藍調爵士拋著咬到一半的蘋果。
賺?我想起了那些執著於賺錢卻又不花錢的新教徒。
「藍調爵士,你覺得殺手不斷殺人的意義是什麼?」我站在門邊。
「比賽看看誰能看完所有的蟬堡吧。」他指了指時鐘。
好答案。
可惜我已經好久沒有看過蟬堡了。
「真是刺耳啊。」我莞爾,關上門。
美國的電視台現在很流行,用媒體直升機在高空中,將高速公路上的警匪飛車追逐畫面放到電視上,直播給整個洛杉磯甚至全國看。
由於那些畫面既刺激又真實又無法預測,所以大大堆高了收視率。甚至有人直接跟電視系統業者簽約,如果電視台開始直播這樣的警匪飛車追逐新聞時,必須用手機簡訊通知他回家看轉播,一個鏡頭也不放過。不知是不是惡性循環,很多人愛看那些飛車畫面,於是實際飛給警察追的狂徒也就越來越多。
有記者問洛杉磯警局的警長,為什麼獨獨洛杉磯的飛車追逐事件居高不下。
「你知道的,洛杉磯的瘋子特別多。」警長冷冷回答。
他說的好,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瘋子就是瘋子。
這個世界上,瘋子多得不像話。
各式各樣的瘋子。
而最近最紅的瘋子,當推把活貓縫在被害人肚子裡的那個大變態,自從他出現在各大報紙後,我就懷疑是不是某個職業殺手因故失控,變成一台瘋狂的屠宰機。至於他的經紀人,如果他有經紀人,現在肯定演出大逃亡。
「比起人皮面具魔,貓胎人才是真正的瘋子。」她蹦蹦跳跳。
「我不能同意妳更多。」我說,走在電影散場的人潮裡。
等等。
她?韋如?......電影散場的人潮?
我們......剛剛看了一場電影?
「雪碧說,順從你的渴望。挪,這是你的處方籤。」依稀,從腦袋裡直接鑽出來的話。
真夠我傻眼的。我若無其事地從口袋裡摸索票根,瞥眼一看。
原來是德州電鋸殺人狂的前傳電影,我記得昨天才剛剛上映。
「那個......現在要去哪裡啊?」我看了看錶,心中莫名的緊張。
十點半。
距離我告別該死的憂鬱症門診,已經有五個多小時。
五個小時!
「當然是送我回家啊,難道要被你拖去灌醉啊,看你一臉好像在醞釀什麼壞主意。」韋如哼哼,用手肘拐了我一下。
「哈哈,我哪敢打壞主意啊。」我吃痛,腦子裡一片嘉年華似的混亂。
我看著韋如的打扮,愛心格子襯衫加上淺藍牛仔褲,跟平常穿著相去不遠,十之八九跟我一起從等一個人咖啡店裡走出去,而非先回到家裡再刻意換過的打扮。但事實真是如此嗎?我們是怎麼開始約會的?
混帳,我真想知道在這謎樣的五個小時裡,自己除了約韋如看電影之外,還做了什麼。有牽手嗎?有亂講話嗎?有超過連續七秒鐘的雙眼接觸嗎?我們一起吃了晚餐嗎?是誰開口約誰的?我嗎?我在開口邀約的時候有臉紅嗎?
藍調爵士,去你的。
這次門診我完全沒有闔眼,卻一點都沒有印象自己是在什麼時候遭到催眠。最後的記憶,並非停留在打開門一腳踏出門診的瞬間,而是在等一個人咖啡點餐的時候。這中間在忠孝東路漫走、到便利商店買礦泉水、叫計程車到咖啡店的過程,我都還有印象。計程車費是九十五塊,清清楚楚。
接著我向阿不思點了一杯「七步成屍之殺手特調」,然後我就呆呆看完一場電影了。不著痕跡地被催眠,感覺真有說不出的奇怪。
雖沒計畫過但既然跟正妹約會了,卻沒有一點記憶,真是太不甘心。
「叮咚叮咚」
我回過神。
「九十九先生很沒禮貌耶,怎麼可以在約會的時候發呆?」韋如瞪著我。
「啊,對不起。」我看起來一定很失魂落魄。
「你在想什麼啊?電影一看完你就變得怪怪的。」韋如的眼睛古溜古溜。
「嗯......我剛剛一直在猜妳身上的香水是哪個牌子。」我搔搔頭。
「香水?我沒有用香水啊?」韋如愣了一下,嗔道:「你從哪裡抄來的台詞啊!只有老人才會用這種台詞啦!」用力捶了我一下。
「是嗎?原來是老梗了喔。」我爽朗地哈哈大笑。
走出華納影城,這城市因夜晚顯得朝氣蓬勃。
這大概是所有國際都市共同的形貌。白天有白天的節奏,晚上有晚上的靈魂。
白天的人忙碌,晚上的人歡愉。然後晚上的人用忙碌的方式尋找歡愉。
可惜我與正妹的約會,在我還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以前就要結束了。
「九十九先生,你真的還好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摸不著頭緒,但笑笑說道:「哪有什麼問題。」
我招來計程車,韋如像兔子一樣蹦了上去。
「住哪?」我坐在她身邊。
「往羅斯福路。」韋如對司機說。
知道正妹住的地方實在是讓人愉快的事。我很難說當過殺手的人還是正人君子這種話,但我的確沒有想過要對韋如做出什麼色色的舉動。
我們差了十五歲,能偶而約個會已經很好。
計程車上,韋如繼續談論著剛剛的電影,我則冒著冷汗硬是回應她的看法,並試著把話題從虛構的人皮面具殺人狂,拉到真實新聞裡的貓胎人,好讓自己別出糗。說著說著,我習慣性的多向思惟早已暗暗啟動。
「對了,他手中的蘋果。」我突然想了起來。
「蘋果?」韋如頭又一歪。
「明明就丟進垃圾桶了,怎麼還會出現在他手裡?」我猛拍著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道:「原來根本就是兩顆不同的蘋果!」
原來我被催眠的時機,就是在我陳述王董委託時的故事時,不知怎麼地被藍調爵士下了暗示,失去了幾秒、甚至是幾分鐘時間的意識。這一切就在我聚精會神說故事的時候-太可怕了,藍調爵士。
唯一能夠殺掉G的人,實非你莫屬。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蘋果又垃圾桶?」韋如歪著頭,皺眉瞪我。
「哈哈,沒事沒事。」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隨即接受了韋如飛來的一拳。
計程車停了,已經到了韋如的學生租屋樓下。
韋如下車,我將車窗拉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九十九先生。」她彎下腰。
「不客氣,今天很高興,下次我們再一起出去。」我是說真的。
「我也很高興在咖啡店以外的地方跟九十九先生見面呢。」韋如笑嘻嘻。
真是無懈可擊的笑容啊,正妹燦爛的笑可以拯救全世界。
我揮手說再見,計程車慢慢駛離,我意猶未盡地攤在後座。
「先生去哪啊?」司機看著後照鏡。
「回剛剛的影城吧。」我摸著身旁微熱的空位。
記得嗎,我還得把電影「再」看過一次。
就在我迷迷糊糊與韋如約會後,每次我去等一個人咖啡,都抱著特別愉快的心情。韋如跟我說話的樣子有一點點改變,我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但這種轉變似乎是好的,因為她臉上的笑越來越有顏色,而我也一直注意著報紙上最新恐怖片上映的時間-韋如可是非常重度的恐怖片迷。
期間我接了一個迫不及待想繼承家產、只好請我殺掉他父母的兇單委託,但沒有影響到我的好心情。鬼哥是個傑出的新手,我決定把這張單子交給他。
要見鬼哥,就得去林森北路某地下道,走進乞丐、不知所謂的街頭藝人、擺滿過期色情雜誌的舊書報攤、算命騙子共同呼吸污濁空氣的城市腔腸裡。
我在一個破爛的傳統算命攤前坐下。
「鬼哥,有事給你做。」我看著低頭沈思的算命師。
算命師莫約五十多歲,個子瘦長皮膚黝黑,魚尾紋在老式墨鏡邊播散開,與他刻意流長的鬍鬚相得益彰,非常典型化的街坊人物。他假裝低頭沈思,實則在看膝蓋上壹週刊的明星走光照。
我叫他,他卻沒什麼反應。
「七步成屍,刀叢走。」我只好說。
「一語成讖,萬劍穿。」鬼哥抬起頭,推了推墨鏡。
新人就愛裝模作樣,這種老掉牙的暗號拿出來都不會害羞。
鬼哥假裝乾咳了兩聲,菸黃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手機。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拿出手機,把凶單上的目標檔案用藍芽無線傳送到鬼哥的手機裡。真是多此一舉。鬼哥似乎還很沈迷殺手是種特殊職業的幻覺裡,把自己看成高級特務了。
我若有似無地翻著桌上的農民曆,鬼哥則審視手機裡的檔案。
「難度不怎麼高啊。」鬼哥開口,語氣頗有抱怨。
「是不高,但凡事都講循序漸進嘛鬼哥。」我市儈地笑笑。
「我說九十九啊,其實我也想嘗試一點困難的任務,你看我,年紀也老大不小了,這麼老才當殺手,不多殺點人怎麼比得過年輕人?幾年後又有誰會提到我?」鬼哥埋怨,削瘦的身體微微前傾。
不殺人的時候,鬼哥終日困在這陰暗的地下道裡幫人算命,不管客人是剛下班的酒家女還是提著菜籃的歐巴桑,鬼哥的生命就是活在自己的胡言亂語裡。比平凡還要再平凡一點。
比起算命,取走別人的命的人生,實在是多采多姿吧。
「殺人就殺人嘛,哪有什麼殺手名人堂這種東西,那些虛名不適合我們,別忘了,我們見不得光。」我拍拍鬼哥的肩膀,笑笑保證:「但我是你的經紀人,你的想法我會尊重,先殺幾個好殺的熟練熟練,以後你想揚名立萬,還怕我不把大單將給你嗎?到時候你可別嚇得腿軟不接啊!」
鬼哥這才勉強露出微笑,算是收下了單子。
「下次一定啊,有點挑戰性,就算遠一點也沒有關係。」他推了推墨鏡。
「哈哈,沒有問題。」我起身離去,忍不住回頭多加一句:「小心點啊鬼哥,可別把自己給賠進去了。世事難料,千金難買運氣好。」
他點點頭,算是收到了。
至於鬼哥的報酬,按照慣例我都放在台北火車站地下B區的行李寄放櫃,選好櫃子、放妥標號不連貫的鈔票後,我會傳封簡訊給鬼哥請他去拿。
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是鬼哥的專長。
對於一個殺手來說,鬼哥的狀況實在蠻讓我擔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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