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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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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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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37: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3)

  天梧道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說話,卻也說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說話。說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說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歎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說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凶,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著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不能洩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玉虛子見他這麼說,急不可待,低聲問道:「道長已經知道仇人是誰了麼?」

  天梧說道:「只是從武功方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有待道長參詳。」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虛子可不能相比,天虛子是他們的老朋友,我只是一個和他們初次見面的晚輩。他們正在研究兇手是誰,這是一個關係重大的秘密,連他們的弟子都不能旁聽的。別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縱然他們不懷疑我會洩漏出去,我自己也當避嫌。」此時眾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帶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來。

  他正要開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說道:「楚少俠請莫見外,成語有云:集思廣益,少俠家學淵源,武功上的見識定必不凡,貧道還要向少俠討教呢。請少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學晚輩,討教二字如何敢當?」

  天梧說道:「我不說客氣話,我與令尊縱然說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說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過對方人品的。少俠代表令尊弔喪,要是令尊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置身事外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謝道長信得過晚輩,但有一事晚輩可得先說出來。」

  「少俠請說。」

  「貴派的弟子雖然沒有把我當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個可疑的人物,卻是由於我的過錯,被她逃跑了的。」

  玉虛子道:「讓我來說吧,事情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怎樣碰上銀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碰上了齊勒銘的姘頭。但楚少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們當然不會怪他。」

  「閒話已經表過,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聽到鐘聲時還在山腰,算一算時間,天權道兄遭逢不幸之時,距離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恐怕未到兩個時辰。怎的他會突然遭人暗算,你們又是怎樣發現的?」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時,我們還和他見過面呢。」

  當下天梧細說這段期間的事。

  「掌門師兄召集我們商談的事情,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玉虛子道:「你說的可是飛天神龍大鬧洛陽,與徐大俠、剪大先生等人結下冤仇一事?」

  天梧說道:「當然是指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俠、湯總鏢頭聯名發出的英雄貼,你們早已收到了吧?」

  玉虛子道:「收到了。不過我們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你們呢?」

  天梧說道:「我們本來也不想多管閒事的,不過,掌門師兄卻有個為難之處。」

  玉虛子道:「何事為難?」

  天梧說道:「江湖上已經有人知道飛天神龍是齊燕然最心愛的徒孫,掌門師兄和齊燕然有往來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虛子道:「天權道長怕給別人閒話?」

  天梧說道:「不錯。倘若我們不理會這張英雄帖,人家會怎樣說你?師兄言道,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要嘛就是說我以私廢公,為了顧全與開燕然的私交,置大義於腦後;要嘛就是說我怕了齊燕然,連他的徒孫都不敢惹。」

  玉虛子道:「那麼你們是決定插手了?」

  天梧說道:「直到你和我們的掌門師兄會面,這時,我們對這件事情仍然議論未定。」

  玉虛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說起齊家的事情,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稱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們最後一次商談,可有結果?」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這次不是商談,而是師兄告訴我們一件事情,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不過這件事情卻幫助我們作出決定。」

  玉虛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張英雄帖子有關的了?」

  天梧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在你剛走之後,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托丐幫送來的。」

  玉虛子道:「信上說些什麼?」

  天梧把那封信交給玉虛子,說道:「請你看看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筆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說,他和飛天神龍所結的梁子由他們自行了結。清華山派不要參與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師。

  玉虛子道:「這可真是是有點奇怪了。這封信的確是剪大先生的筆跡,但信上說的話,卻又剛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為什麼臨時改變主意呢?他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湯懷遠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個送信的丐幫弟子呢?」

  天梧道:「丐幫是用飛鴿傳書,並非派人送信。丐幫訓練的信鴿能飛長途,而且他們在各地分舵也都設有鴿哨,就如驛站一般,比起我們華山派飛鴿傳書,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玉虛子道:「你懷疑這封信是假的麼?」

  楚天舒道:「經過道長法眼鑒定,晚輩不敢懷疑。不過剪大先生的言語前後矛盾,這封信中並無解釋,晚輩可就百思莫解。」

  玉虛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幫送信之時,曾有什麼交代?」

  楚天舒道:「不錯。但可惜丐幫是用飛鴿傳書,即使他當時曾有話交代,我們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說道:「按常理而論,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應該派道他的心腹弟子傳他的口信的。」

  玉虛子道:「如此說來,莫非你懷疑由剪大先生領銜所發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輩正是有此懷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風道人道:「你不許他臨時改變主意麼?」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豈同兒戲?縱然萬不得已,改變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當有所解釋的!」

  玉虛子道:「但若有人膽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豈能不予揭發?而且他信中也說得很明白,他和飛天神龍是結有樑子,只不過他意欲自行了結而已。他可並沒有否認那張英雄帖是他發的!」

  楚天舒道:「道長說得對極。但也正是因此,晚輩更覺得整個事件,迷霧重重。」

  玉虛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緣故,不如聽天梧道兄先說事實。天梧道兄,剛才你說到貴派掌門出示了剪大先生這封信後,你們業已作出決定,決定不理飛天神龍這件事了。對嗎?」天梧道:「不錯。」玉虛子道:「那麼後來怎樣?」

  天梧神色槍然,緩緩說道:「散會之後,我們剛走出前面那個院子,忽所得天權師兄叫道:你,你好!聲音充滿憤激驚駭。我們急忙趕回去看,師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兇手的影子我們都沒見著!」

  說至此處,眼睛盯著楚天舒問道:「聽說你曾在齊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齊燕然是否尚在家中?」

  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道兄懷疑兇手是齊燕然麼?」

  天梧說道:「齊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這樣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別人?按說我是不該懷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在瞬息之間殺了我的師兄?難道我還能夠懷疑兇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嗎?」

  玉虛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說句老實話,少林寺的方丈有沒有這樣功力我不知道,敝派掌門,只怕是未必有這樣本領。」

  楚天舒道:「決不會是齊老前輩!」

  天璣道:「楚少俠何所見云然?」

  楚天舒道:「齊老前輩並不出門,最少在我離開齊家的時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騎馬來的,我的坐騎雖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輕功好的人,或許可以在短途的賽路中跑得比這匹坐騎快,但從王屋山來到華山,少說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這樣的長途竟跑中,世上有能夠跑得比這匹馬更快的人。」

  玉虛子道:「與其胡亂猜測,不如讓我先去向貴派掌門的遺體告別。」

  天梧說道:「好。楚少俠,請你不要見外,和我們一起參詳。」當下帶領二人進入一間密室,天權道人的遺體仍然按照他被害時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見他臉上有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驚駭、悲憤、怪異,合而為一,肌肉雖然已經僵硬,內心的震動則還是可以從遺容上感覺出來。

  玉虛子道:「看來這個兇手和令師兄可能相當熟捻。」天梧點了點頭,說道:「甚至是知交也未可知,否則他不會現出如此驚詫的神情。」瑤光道人歎道:「我也是這樣想,正因為兇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沒有防備;否則以掌門師兄的武功,即使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也不能一舉將他殺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說道:「但我卻有一樣疑心,掌門師兄熟識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識的,但這兇手的武功,我卻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虛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嗎?」

  楚天舒跟著玉虛子仔細觀視,無權道人的胸衣雖被撕破,但屍體卻沒發現半點傷痕。唯一比較特別的地方,是頂門微凹。按常理來說,倘若是受重物所擊,應該微腫才對。又倘若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權道人這樣的高手斃命,天靈蓋縱不破裂,也應留下傷痕。楚天舒仔細注意,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疑團大起。玉虛子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說道:「看來兇手撕破掌門師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在師兄身上。」

  玉虛子道:「請許我多嘴問一句,令師兄何以不自己保管這封信,卻交給你,難道他已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說道:「不是給我的,是給天璣師弟的。」

  天璣連忙接下去說道:「也不是給我的,當時我要去喚天璇師弟提前開關,掌門師兄就叫我順便拿去給天璇師弟參詳,因為天璇師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認識剪大先生的筆跡,又和齊燕然有過書信往來的人,掌門師兄恐防萬一是齊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筆跡。」天璇說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確是剪大先生筆跡,決非齊燕然假冒。」

  瑤光道人道:「說來說去,最緊要的還是從武功上推斷兇手。玉虛道兄,你看出端倪沒有?」

  玉虛子道:「似乎是一種剛柔兼濟的掌力,可能是金剛手和綿掌合練的一種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剛手,是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內功傷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俠,好眼為!貧道也是如此懷疑的。但大摔碑手極剛,綿掌極柔,要練到兩種功夫合而為一,殺人不見傷痕,我卻不知當今之世,有誰能有這種功夫?少俠可否指點迷津?」

  楚天舒道:「晚輩孤陋寡聞,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人和我說道,好像剪大先生就會這種功夫。」

  原來有人和他說過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師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擊斃的。她曾經對楚天舒詳細描述過死者的形狀,故此楚天舒一見夭權道人的遺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親在臨死之前說出來的。當時,飛天神龍衛天元與姜雪君一起,衛天元立即去追兇手,雖然追不上,但從背影看來,也確實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像,後來衛天元三闖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過這種功夫對付衛天元。

  因此,雖然還有許多難解之謎,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經認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她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師兄,不過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師妹,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飛天神龍的判斷。

  楚天舒一說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璣道人立即皺起眉頭說道:「絕對不可能是剪大先生,他是托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這封信的,即便他在托人之後立即趕來來,也決不能快過會飛的信鴿,而且據我所知,剪大先生雖然名滿天下,但若論起武功,他還未必比得上我呢。我不相信他會這種絕世武功幾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說道:「楚少俠,你剛才說的好像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勝過一籌,但也勝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說他懂得這種絕世武功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齊燕然也曾和他說過,剪大先生決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兇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親臨終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又如何解釋呢?也正由於他自己未找到正確的解釋,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當然這其中的曲折,他是不能仔細說出來的。

  天璣道人問道:「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天舒道:「請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許不會這種武功,但據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確是曾經有人練過這種功夫,不過沒有練成罷了。」

  天璣道人問道:「師兄,你說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親嗎?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親剪乾坤的掌力是號稱天下無敵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時候,他還在世,我是曾經見過他的武功的。不錯,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經練到可以開碑裂石,綿掌功夫也練到可以擊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的時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綿掌的時候就是綿掌,亦即是說他尚未能夠把這兩種上乘武功合而為一。我說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據武林前輩傳言,剪巽已經研究出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的法子,不過也還沒有練成。」

  「據說這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擊下,豆腐絲毫無損,石板卻已裂開。剪巽的功夫,只練到可以在堆起的一疊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塊石板碎裂而已,但雖然他未練成,卻已可以算得是剪家這個武學世家中空前絕後的高手了。剪乾坤的造詣還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這麼厲害!但如此說來,暗算咱們掌門師兄的這個人,似乎也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天梧道:「不錯。但這個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們掌門師兄的內功造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這賊子所害,身上不見傷痕,這種功夫,正是豆腐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師兄身體沒傷,五臟六腑則已給他的掌力震裂!」

  玉虛子思索不定,說道:「剪家既然從來沒人練成這種武功,會下會是另外的與剪家無關的人練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龍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們還未知道的能人。這可就難說得很了。」

  瑤光道人道:「聽說剪大先生還有一弟弟,但從來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璣說道:「師妹,你是懷疑剪二先生嗎,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於多年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變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這種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遂根本就沒有治癒可能!」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仍然找不到線索,談下去也無結果,天梧道人只好請客人歇息了。

  這晚楚天舒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的父親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大先生是否壞人尚未敢斷定。不過,另一個要那他父親為難的人則是已經認丁勃口中得到證實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了。齊勒銘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權道人的那個兇手更強,決不在那兇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緊,天色一亮,便即辭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虛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課,不必麻煩他們了,待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虛子道:「我和你同來,如今雖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該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話要和你說呢。」原來經過昨日的一場誤會,不僅楚天舒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他對楚天舒更是視斥忘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覺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了。

  一路上玉虛子的談話仍是不離兩個一話題,一是打探齊銘的生死之鹼,一是請他在父親面前代為致意。這些話差不多都是。昨天說過的,不過加多了一點替楚天舒父親出個主意,他說:「齊勒銘若還活在人間,他第一個不能放過的當然是我們武當五老,第二個不能放過的就是令尊了。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齊勒銘這個糜頭多半是還活著,而且武功更是大勝從前。不是我小覷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夠抵禦。令尊倘若不願到武當山來與我們聯手,最好到少林寺暫且避難。」

  楚天舒是確實知道齊勒銘還沒死的,不過他另有主意,聽了只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過了百尺峻,離群仙觀已經很遠了。忽然碰見了在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喚了一聲多「玉虛道兄」,說道:「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虛子道:「道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璣似笑非笑的說道=不是我找你是瑤光師妹找你。」

  玉虛子躊躇片刻,說道:「待我送客人過了千尺幢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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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2)

  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師正是法諱天梧,請恕晚輩無知冒犯。」

  玉虛子笑道:「上次我到華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復當年,亦非本來面目了。也難怪你們認不得。」說話之間,涵虛涵谷已是上來施禮。

  原來涵慮、涵谷二人,因為是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虛子這次來拜訪他們師父的時候,他們是曾經隨侍在側的。

  華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職司。玉虛子這次來訪華山,當然不可能每個弟子都見到他,這兩個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當時正在後山採藥,就是未曾見到他的。

  玉虛子正要向他們發問,涵谷道人卻先向楚天舒發問了。

  他雙眼緊緊盯著楚天舒,手中的長劍也還未曾入鞘,冷冷說道:「這位大英雄是……」他吃了楚天舒的一點小虧,胸中怒氣未消。

  玉虛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說出來你們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禮,請兩位道兄恕罪。」

  涵虛說道:「這是我們誤會,與楚兄無關。應該是我們向楚兄陪罪。」

  涵谷卻說:「請問楚少俠怎的會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來的,還是你自己遊山水的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過華山,碰見玉虛子道長。」

  涵谷說道:「哦,這可真是巧事了。不過請恕我冒昧多問,請問楚少俠是在山下碰見玉虛道長的,還是在山上碰見的?當時楚少俠是否已經聽見鐘聲?」要知玉虛子是剛在兩個時辰之前向天權道人告辭,且又由涵虛、涵谷二人將他送出道觀的。如今玉虛子又已返回「回心石」,計算路程,玉虛子不會是在山下碰見楚天舒。(他們不知道玉虛子在山腰就施展輕功追趕狠狐穆娟娟。不過事實上玉虛子也還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來了。)

  他這一問意思甚為明顯,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虛忙道:「師弟,難得楚大俠的公子光臨,咱們不可失禮。」

  玉虛子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我和楚少俠是巧遇,但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見了令師再向他稟告吧。我聽你們的鐘聲敲得甚急,請你們先告訴我,是否發生什麼事情?」弦外之音,此事不僅是「說來話長」,而且是他們還沒資格與聞的,涵谷也覺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逼問過份了些,就不言語了。

  涵虛泣然說道:「多謝道長關心,只是道長再也不能見到家師了。」

  玉虛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我剛與令師分手,難,難道……」

  涵虛聲調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舌尖吐出來:「家師不幸,已登仙界。」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玉虛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噩耗。

  鐘聲敲得這麼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發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沒料到,消息之壞,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來道:「這怎麼會,怎樣麼會!令師與我談話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

  涵虛拭淚說道:「家師是有點死得不明不白!」

  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證實了他的師父是死於非命!

  他的師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楚天舒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們要鳴鐘召集所有門人,掌門死於非命,第一件緊要的事當然是追查兇手了。好在我沒有下山,否則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虛子啞著聲音說道:「是給人害死的麼?」

  涵虛說道:「死因尚未明瞭,但多半是給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師伯暫且主持大局,分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說道:「很少人從這條路上山的,倘若在這條路上發現陌生外面人,此人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俠,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我只想知道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頭有氣,想道:「銀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們始終會知道的,不如由我先說出來,要是他們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們。」

  玉虛子卻已搶在他的前頭說了:「有。不過,是我先發現的。」

  涵谷問道:「是怎樣的人?」

  玉虛子道:「是個女子,我已經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銀狐穆娟娟。」

  涵虛吃了一驚,說道:「銀狐穆娟娟,聽說她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虛子道:「她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是齊勒銘的姘頭。而且據我所知、齊勒銘似乎還沒有死!」

  涵虛、涵谷同聲問道:「齊勒銘?他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仇人嗎?」

  玉虛子道:「不僅是武當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親和武當派拉在一起,楚天舒當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為他開脫嫌疑。

  涵谷問道:「那妖婦呢?」弦外之音,似乎頗為奇怪玉虛子為何不把妖婦拿下。

  玉虛子道:「我本來不能放過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詫道:「那妖婦的輕功竟然勝得過道長嗎?」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裡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說謊。我討厭他實是不該。」

  玉虛子接著說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歧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說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說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說,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說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說道:「疑凶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說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說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慮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凶,對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係的疑凶,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主怪的事,掌門人無端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說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說道:「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說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使我們不說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說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說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說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說,只怕他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裡讚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聶立,星羅棋布。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觀了。你看這些星羅棋布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方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歎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能的事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鑒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說道:「題畫的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知道?」楚大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念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說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詞』的詩題畫。你念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說道:『這幅畫卷,有許多方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岳錄玉綴生重過聖女詞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給我聽。連玉貉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岳一定是道長的表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十二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岳」,那是自謙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說什麼遜岳?」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說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說。」

  楚天舒道:「聖女詞中說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註解此詩,據說是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鏢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說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說不定曾經有過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士?」

  玉虛子淡淡說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說了這句話,似乎意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囉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裡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囉嗦,一見就今人生厭的道士。卻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群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倖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璇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

  閉關練功,著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璇道人拉過一邊,說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物請你曬納。」說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蘊淚光,說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說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說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說。」

  玉虛子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說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說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說道:「道兄但說無妨。」

  玉慮子道:「不久之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璣說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說自己,又好橡說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裡想道:「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璇道人說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是遭人毒手,但說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哪家哪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說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洩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不錯,我說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說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說吧。」天梧道人是華山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著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個中年道姑。道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搖光,那個老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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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1)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驚,說道:「什麼,齊勒銘沒有死嗎?你不是說他已經傷在你們武當五老劍下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從懸崖上跌下江中,怎能還活著呢?」玉虛子道:「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見過他麼?」

  王虛子道:「不錯,是有人見過一個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這位見過那個可疑人物的朋友,對他的武功甚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此還不敢斷定是他。」

  「事情是這樣:京師第一大鏢局叫做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是湯懷遠,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湯懷義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這人的武功卻是極為高強,我那位朋友見他偶然露過一鱗半爪,好像是齊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這位朋友和齊勒銘本來是相識的吧?」

  玉虛子道:「豈只相識,還吃過他的虧的。但據這位朋友說,那人的相貌和齊勒銘不同,臉上也沒傷痕。不過非但武功相似,神態和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和齊勒銘生前一樣。」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過稍露一鱗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虛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術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無論怎樣掩飾,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卻還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們武當五老殺不了齊勒銘,齊勒銘若果『重生』,必然要來殺我們武當五老。縱然有干分之一可能,我們也不能不提心吊膽了。

  「因此,我們必須查明齊勒銘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該懂得我是為何要捉拿那個妖婦了吧,為的就是要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實消息。她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若還活著,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尷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壞了道長大事。」

  玉慮子道:「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們只能從第二條線索著手追查,這第二條線索就是齊勒銘的父親。」

  說至此處,玉虛子苦笑道:「但齊老頭兒和那妖婦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我可以抓住那妖婦逼問她的口供,齊老頭兒的武功卻是號稱天下第一。縱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起。」

  「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華山,就是想清華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據我所知,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和長老之一的天游道人與齊燕然都曾有過來往。我也並不是要他們出手去對付齊燕然,只是想請他們仗義執言,請齊燕然不要袒護逆子。假如他的兒子已經回家,希望他交出來。」

  楚天舒道:「你以為齊燕然肯答應麼?他似乎只有這一個兒子。」

  玉虛子道:「不錯,他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傷在我們武當五老的劍下,他沒有向我們報復,已經算是難得了。要他把兒子交出來,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過,他縱然不肯,我們已是盡了禮數了。這叫做先禮後兵,只要他不阻攔,我們武當派對付齊勒銘相信還可以對付得了。我們甚至作了最壞的打算,必要時我們準備邀請少林、峨嵋、青城、華山、嵩山和我們武當派的掌門人,六大門派聯合行動,與齊家父子周旋,假如齊老頭兒蠻不講理,硬要庇護他的兒子的話。」

  楚天舒心裡想道:「你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過如意了,茲事體大,六大門派這一關你就先通不過。」故意問道:「華山派的掌門答應了替道長去做說客沒有?」

  玉虛子歎口氣道:「你不見我一個人下山嗎?假如他們已經答應,我也用不著追捕那妖婦了。

  「天蟒道人本來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關,不能見客。掌門天權道長膽小,他連到齊家去打聽消息都不願意。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這麼湊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見那個妖婦;走了那個妖婦又碰上你。第一條線索雖抓不著,第二條線也落了空,但三條線索又給我發現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長把我當第三條線索麼?可惜我這條線索絲毫也派不上用場。」

  玉慮子道:「你剛從齊家出來,聽你的口氣,雖然似乎未見過齊勒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吧?比如說齊老頭兒有沒有和他的孫女提及她父親尚在人間?」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們祖孫之間是否談過此事,但齊姑娘卻是從來沒有和我談及她的父親。」

  原來楚天舒不願意把齊勒銘尚在人間的確實消息說給玉虛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錯,齊勒銘是他父親的仇人,甚至齊燕然也擔心兒子會去暗殺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希望這段冤仇能夠化解。

  那日他假裝昏迷未醒,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錯,他的父親和他的繼母相愛在前,他的繼母又是在受了齊勒銘的殘暴虐待,而且是在後來以為齊勒銘死了之後才改嫁他的父親的,他的父親和繼母都沒有錯,但齊勒銘因為得不到妻子的愛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諒之處。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個人是否齊勒銘,不過即使是齊勒銘吧,他也不想記恨了。因為齊勒銘雖然要把他置於死地(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吧,他總是覺得兇手似乎不會是齊勒銘。),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卻是齊勒銘的父親。

  何況他和齊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他也深深感覺得到,齊燕然口口聲聲痛罵他這不肖的兒子,但內心其實是深愛兒子的,齊燕然要丁勃趕往揚州去阻止兒子闖出更大的禍,固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也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他感齊燕然之恩,倘若他幫別人殺了齊燕然的兒子,豈非以怨報德?

  他想:「即使玉虛子的計劃能夠令得齊勒銘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喪生了!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齊勒銘那樣好的運氣復活!」

  因此他決定守口如瓶,絕不透露有關齊勒銘生死之謎的秘密。

  玉虛子好生失望,說道:「你再仔細想想,齊家的人可曾透露過任何有關他們這位大少爺的口風,不一定要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搖了搖頭,玉虛子默然半晌,說道:「不錯,齊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會隨便對外人露出口風的。楚賢侄,齊老頭兒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兩輩,他對我就像一般的長輩對小輩一樣,說不上特別好,也沒特別壞。」

  玉虛子自言自語:「這倒有點奇怪了,晤,說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麼?」

  玉虛子道:「齊勒銘不但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麼?」

  楚天舒佯作吃驚道:「真的嗎?家父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有這麼一個對頭,他是因何與家父結仇的?」

  玉慮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湯懷義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據說湯懷義那位新相識對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談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俠,他在一旁連連冷笑,如果這個人是齊勒銘的話,對令尊必將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他知道只是這麼多。」

  「道長既然懷疑那個人,為什麼不親自上京同湯總鏢頭打探。就算要冒點風險,也勝於去齊家找尋線索了。」

  玉虛子道:「賢侄,你有所不知,我們武當派有條門規,一不許做官,二不許做鏢師。我身為長老,更應該做弟子的模範,甚至要避免和這兩種人來往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他還未說出來,他是害怕在京師碰上齊勒銘。若然五老一齊上京,又有打草驚蛇之慮。

  楚天舒給他纏得已是有點不耐煩了,心裡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於是說道:「多謝教導,晚輩這就趕往京師,告辭了。」

  正要下山,忽聽得鐘聲當當,從山頂傳來,震得耳鼓嗡嗡地作響,楚天舒仰望山峰,雪封霧鎖,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那麼遠的地方敲鐘,這裡都聽得見,而且鐘聲敲得甚急,不像是一般廟宇做法事的鐘聲。

  玉虛子「咦」了一聲,說道:「楚賢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長還有什麼吩咐?」

  玉虛子道:「你聽見鐘聲沒有?」

  楚天舒道:「這麼響亮的鐘聲,聾子也聽得見了。」

  玉虛子道:「你聽鐘聲,敲得甚急,你知道這是什麼鐘聲嗎?」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長請教。」

  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鐘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玉虛子道:「就因為華山派正有大事發生,但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們內部的事情,那還罷了;倘若是因外人潛入做出不利於華山派的事情,你這個時候下山,豈不要惹起華山派弟子懷疑?」

  楚天舒雖然有點討厭玉虛子,但想:「他說的這番話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腳步,說道:「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沒有一千,少說也有數百吧。有什麼外人敢到華山撤野?」

  玉虛子道:「那也說不定啊。比如說咱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妖婦銀狐不就是與華山派全無關係的外人嗎?」他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妖婦怎的會在華山出現,真是令人莫名其妙。但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吧?嗯,莫非她還有同黨,給華山派的弟子發現了?」

  楚天舒笑道:「道長不會懷疑我是那妖婦的同黨了吧?」

  玉慮子笑道:「咱們早已說得清清楚楚,我當然不會再懷疑老弟了。但華山派的弟子卻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話,所以目前最好還是跟著我為妙,讓我做你的保鏢吧。」

  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走。

  鐘聲已經停止了,卻見有幾道藍色的火焰從正中的太華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虛子道:「看情形,似乎當真來了外敵,華山派的弟子正在分頭搜索。華山派的中樞景陽宮就是在太華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長是要回景陽宮嗎?」

  玉虛子道:「我剛剛拜訪過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華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們效勞,我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也應該對他們表示關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華山派的道、俗兩家弟子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也夠不上和他們攀交情。」

  五虛子一皺眉頭,說道:「你又來了,你和他們縱然沒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這樣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見華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後,那時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長你做保鏢了。」

  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著「回心石」三個大字。

  懸崖陡壁掛著一條細長的鐵鏈,少說也有十數丈長,銹色斑斕,隨風搖晃,令人心神不定。再看壁上前人題字,左邊刻著「當思父母」,右邊刻著「勇猛精進」。楚天舒道:「這兩句話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牆之下,哪裡還能勇猛精進,冒險攀登。」

  五虛子道:「兩壁題字,是兩個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寫的。」

  楚天舒道:「右邊那『勇猛精進』四字,鐵劃銀鉤,鋒芒由露,劍法中似乎隱隱含有武功。」

  玉虛子道:「賢侄眼力不差,這四個字是華山派創派祖師千仞道長寫的。他利用這懸崖峭壁訓練弟子的輕功,故此鼓勵弟子必須勇猛精進。」

  楚天舒道:「不過,華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從這裡上下吧?」

  玉虛子道:「不錯,輕功能夠練到飛渡懸崖的弟子畢竟不多。學武的人大都有點好勝心理,輕功較差的弟子,若是抓著鐵鏈笨手笨腳的攀登,恐給同門所笑,不過這裡卻是登山的捷徑。」

  楚天舒道:「左邊那『當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題名書法一樣。圓潤厚重,四平八正,一筆不苟,恐怕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寫的吧?」

  玉虛子哈哈笑道:「你說對了一半,讀書人是不錯的,但你說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有多少讀書人要罵你對前賢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賢寫的?」

  玉虛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韓文公韓愈寫的。說起來有段故事,據說韓文公上了蒼龍嶺不敢下來,急得痛哭一場,連書本子都扔掉了。蒼龍嶺上還有個『韓愈投書處』的古跡呢!此事或許是後人附會的,不過他回去之後,寫了『回心石』和『當思父母』兩幅字,用重金請高手匠人刻上,這事卻是真的。他是要遊人到了此處就回心轉意,到此為止。」

  楚天舒心裡想道:「韓文公崇儒闢佛,稱為大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不過孔孟之道亦非天經地義,說他食古不化,也不見得就是對他不敬。」但無心與玉虛子辯論,說道:「咱們已經到了回心石下,那麼咱們是應該回心轉意呢,還是繼續登山?」

  玉虛子笑道:「咱們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我正是因為這裡是登山捷徑,才和你走這條路的。」

  楚天舒道:「晚輩可不知有沒有這個本領。」

  玉虛子道:「賢侄家學淵源,輕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氣?請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說道:「好!那就讓我先試一試吧,要是跌下來也有道長接住。」

  說罷手握鐵鏈,打鞦韆似的蕩了幾蕩,越蕩越高,陡然放開鐵鏈,即趁蕩漾之勢,飛身直上,半空中說道:「班門弄斧,道長莫要見笑!」

  玉虛子吃了一驚讚道:「好俊的輕功!」

  「好俊的輕功!」回心石上也有人失聲叫!但這個人卻不是稱讚他的,楚天舒腳尖剛剛著地,那個人唰的一劍就刺過來了。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華山撒野?給我躺下!」是個道士。

  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楚天舒心中有氣:「你還未知道我是什麼人,就要我躺下,也未免太霸道了!」明知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來是心中有氣,二來立足未穩,要抵擋這樣凌厲的攻勢,也非得狠狠的反擊不行。楚天舒駢指如戟,腳步一個踉蹌,似乎是站立不穩,向前傾倒,其實卻是以絕妙的身法欺身進逼,以指代筆,點向對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回身拗步,劍鋒斜指,避開楚天舒的強攻,仍然指向楚天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劍法,第二招己是殺手絕招,更加厲害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筆,與此同時,另一個道士也撲上來了。叫道:「師弟,留活口!」他後發先至,出劍更快,一招之間,遍襲楚天舒的帶脈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們怎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請聽我說……」話猶未了,那兩個道士已是左右夾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過氣來,哪裡能分神說話。

  原來這兩個道長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一個道號涵虛,一個道號涵谷。最先和楚天舒動手的涵谷性情較為暴躁,他正在為著本門發生的慘變滿腔悲憤,是以一見有個陌生人出現,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當作了敵人了,不過他第一招也還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幾乎吃虧,這才發了狠。

  此時他已遵從師兄勸告,恢復使用刺穴劍法,刺穴劍法雖然不是致命的劍法,楚天舒卻也不能任由他們刺著穴道,只好用力抵擋,涵虛、涵谷雙劍合壁,配合極佳,迅即把楚天舒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楚天舒雙筆口立,擋開涵虛的一招六式,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他緩過口氣,正想說話,涵谷的劍招又到。他的劍法不及師兄精妙,但更為狠辣。這種重手法刺穴,雖然不至斃命,給刺著穴道元氣亦將大傷。楚天舒無法分辨,心頭火起,只好與他對攻。

  涵谷一面連發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沒功夫聽你的假話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說實話!」

  楚天舒哼一聲,心裡想道:「華山派的刺穴劍法雖然精妙,卻也未必勝得過我的家傳筆法,憑你們兩個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就要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還擊,但終於還是忍住了。「玉虛子一上來,事情就會明白。我暫且讓你們幾分。」

  楚天舒沉著應付,拆了幾招,此時方始看清楚周圍環境,只見這塊「回心石」上,光溜溜的草木不生,橫空伸出,形狀狹長,好像空中橫架的石樑,還有兩個劍已出鞘的漢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正在準備向他進擊。

  涵虛說道:「白師弟、薛師弟,你們趕快到崖邊埋伏,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這小子跑不掉的,用不著你們出手。」

  話猶未了,那兩個漢子正在向著懸崖走去,也還未到彼端,玉虛子已經上來了。

  王虛子一上來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兩個漢子並沒有住手,他們見玉虛子來勢急勁,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無暇打話,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這兩個漢子仍然進攻,齊聲喝道:「誰知道……」話未說完,陡然只覺虎口一麻,玉虛子的拂塵輕輕一拂,同一時間,拂著了這兩個人的寸關尺脈。

  同一時間,楚天舒這邊的戰況也有變化。

  那兩個漢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拚鬥的這兩個道士先罷手了。

  原來楚天舒見那兩個漢子伏擊玉虛子,他的期望落了空。無暇思索,登時便即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反攻。雙筆交叉穿插,左點涵虛脅下的「期門穴」有點涵谷時端的「曲池穴」。

  但招數一發,楚天舒也發覺了涵虛是正準備躍出圈子的。

  幸虧他發覺得早,懸崖勒馬,涵谷這才不至於吃了大虧。不過由於他出招極急,臨急煞勢,也還是不能煞住的。

  涵虛正在躍起,百忙中一劍橫披,楚天舒點向他的那支判官筆去勢略緩,給他擋開了。

  涵谷卻是正撲上來,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口的衣裳給戳破了一個小孔。幸虧楚天舒在這剎那之間,硬生生的收回幾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縱,這才沒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師兄涵虛已是在喝道:「師弟不可無禮,這位道長是武當派的玉虛道長。」

  要知涵虛的武學造謂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夠察覺他已消了敵意,他當然也能夠察覺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見涵谷沒有受傷,就放心去喝止另兩個師弟了。

  那兩個漢子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不約而同的長劍脫手。

  眼看兩柄長劍即將落地,玉虛子拂塵一卷,把劍捲了起來,劍柄向外,送到這兩個人手中,微笑說道:「得罪了。兩位可是天梧道長的門下?」

  學武的人大都是講究「寧死不辱」的,對保持體面極為重視。兵刃給人打落,那是大失面子的事。縱然輸給長輩不敢發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難消。玉虛子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禁忌,故此替他們挽回顏面的。他出手快如閃電,旁觀的人但見劍光飄閃,三條人影一合即分,若不是站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漢子的長劍曾經脫手了。

  這兩個漢子又是吃驚,又是感激,心裡想道:「武當五老果然名不虛傳,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們的師承。」原來華山派和掌門同一輩份的,道俗兩家在內共有五人,五個人的武功各有特點,但其中差別極為微妙,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很難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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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5)

  楚天舒道:「你和她誰善誰惡,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做錯了事,救錯了人。好吧,只要你說得出殺她的理由,我向你賠個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請你評理?哼,你倒說得好輕鬆,只是賠個不是便罷?」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人說道:「我要你自行了斷!」

  楚天舒氣往上衝,峭聲說道:「我可沒有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對不住,你說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無謂的糾纏了。」

  那人喝道:「站住!」飛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說不出道理,要動手麼?好,要動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給他激惱,說道:「好吧.你要強辭奪理,我就還你一個道理。我問你:縱然你不知道那妖婦是何等人物,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楚天舒道:「誰不知道此山是西嶽華山,這算是什麼道理?」

  那人說道:「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當有點見識,那妖婦用的是邪派功夫,豈能是華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黨,善惡本來極易分明。你卻要偏袒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閣下似乎也並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華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會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說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錯,居然看得出找不是華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麼?」

  楚天舒道:「只憑你顯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來。不過,手法看不出來,行徑可是……」

  那人道:「怎麼樣?」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門正派所為!」

  那人怒道:「好小子,膽敢對我如此無理!我本來想問清楚才處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問你了,只能有兩條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認為楚天舒是那妖婦的同黨無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洩憤,我更不願與你多說廢話了。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那人說道:「第一條路,你自廢武功。這是自行了斷的辦法中較輕的一種。」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為什麼不要我最重的一種。」最重的一種乃是自盡身亡。

  那人說道:「你這樣說,自是不願意挑這條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想毫不費力便將我置之死地,辦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條路只能由我動手了,只須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著十招,有本領的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那人道:「很好,就這樣辦。你不是只憑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門派嗎?那就試試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內就喪命才好。」這句話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諒楚天舒抵擋不了他的十招;第二個意思是縱然能夠抵擋十招,諒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內看出自己的武功門派。

  楚天舒道:「好,閣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請恕我放肆了!」說話之間,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對判官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海穴」。

  那人竟不閃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極為凌厲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這一抓就能把判官筆奪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筆法更加精妙,左筆揚空一閃,右筆肘底穿出,雙筆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點來。

  那人吃了一驚:「這好像是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讚道:「好筆法!」運掌成風,身形同時變換方位,楚天舒雙筆點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輕輕一帶,把雙筆引出外門,右掌駢中食指點出。

  只見他指尖顫動,卻不是一般的點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劍的劍法。

  他以指代劍,霎忽之間,連刺楚天舒七處穴道。楚天舒施展渾身本領,以家傳的絕技驚神筆法對付。那人以指代劍的刺穴手法快捷無倫,但論到變化的奇詭,卻是不及楚天舒的驚神筆法。不過楚天舒限於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驚:「假如這是用劍的話,只怕我早已敗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處,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雖然只是兩根手指,風力毫不遜於兵刃。鬥到急處,只聽得「噗」的一聲,楚天舒的判官筆給他彈開,幾乎脫手。

  「好個驚神筆法,已經是十三招了,算我輸啦。請問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的什麼人?」那人插劍入鞘,雙眼盯著楚天舒發問。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請問前輩是武當派的哪一位師伯?」

  那人又是一驚,說道:「好眼力,這個賭賽你也贏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輩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的。是我輸了。」連環奪命劍乃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不過由於變化太過複雜,一般弟子,大都是僅得皮毛,只有武當五老才能運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適才所說的話了。我惜怪了你,你別生氣。」

  楚天舒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無知,冒犯了老前輩,應該陪罪的是我。」

  那人說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話大家都不必說了。不過,恐怕你心裡還有懷疑,懷疑我剛才為什麼要用那樣狠辣的手段對付那個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輩剛才實是太過莽撞,老前輩這樣做自必內有因由,晚輩不敢動問。」他說「不敢動問」,其實已是「動問」。

  那人說道:「你不知道那個妖婦是誰,見我那樣心狠手辣,你心裡有所非議,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個妖婦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年紀甚輕,武功已是極為超卓,這人姓齊名勒銘,乃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有關他們父子的事情,想必你會知道一些吧?」

  說話之時,那人雙眸炯炯的注視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內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什麼他用這樣的眼睛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見過了齊燕然?」當下淡淡說道:「略有所聞。」

  那人說道:「好,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齊勒銘後來是死在武當五老的劍下。」

  楚天舒道:「聽人說過。請問老前輩是武當五老中的哪一位?」這次是他第二次問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武當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輩劍法通神,假如不是武當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門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歡別人奉承,哈哈一笑,說道:「你猜對了,貧道正是武當五老中的玉虛子。不過為了偵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來是玉虛道長,失敬,失敬!」心裡則在想道:「此人與傳說中的玉虛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來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這個「俊」字名實相符,他的外號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當五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開始當長老時,不到四十歲,現在雖然已過五旬,但少年的容貌,總該還有輪廓可尋,不會變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是想見見我的本來面目吧。」

  玉虛子說話時,目光透露出一股濃重的鬱悶意味。

  楚天舒感覺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說道:「十多年來,我從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不過,今次對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來他是蒙著一層薄如蟬翼,製作得極為輕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開,楚天舒不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叫出了聲,方始醒悟失禮。

  原來玉虛子的「本來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像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醜。不過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來,這揭開來的亦非「本來面目」,只能說是給人毀了容的「本來面目」。

  只見他臉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有如蛛網。而且憑著楚天舒的武學造詣,還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順著劍勢,在一招之內,劃傷成這個樣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筆劃最繁複的字也可以一筆寫成一樣。

  楚天舒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傷他的這個人,劍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議!」要知人的臉皮本來就薄,一刻劃過,造成了這許多傷痕,卻不削壞骨頭,也不傷及眼睛鼻子,拿捏之準,力度控制之妙,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玉虛子戴回面具,愴然一笑,說道:「嚇壞了你吧?我臉上的傷痕,就是齊勒銘之所賜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即使他已經死了?」

  楚天舒餘悸猶存,而且這句話也實在不好回答。因為他心中的感覺乃是「怨毒之於人也,大矣哉!」齊勒銘與武當五老之間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願意只為了要奉承玉虛子而幫他罵齊勒銘。當下問道:「道長告訴我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對了,說了半天,我也應該說到正題來了。這個女於是江湖上著名的一雙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號『銀狐』的穆娟娟。這穆娟娟正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之所以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一個魔頭,據說就是因為姘上了這個妖婦的緣故。」

  楚天舒不覺又是啊呀一聲,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銀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錯人了!」

  玉虛子盯著他道:「你也知道銀狐穆娟娟嗎?」

  楚天舒道:「最近曾聽得有人談論過她。」玉虛子跟著再問:「是什麼人談論她?」

  楚大舒心裡甚不高興,暗自想道:「這位道長未免也太喜歡盤根究底了。」他不願意將秘密和盤托出,逼於無奈,只好說謊:「就是上個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時候,聽得有客人談論這對姐妹妖狐的。當時花轎尚未臨門,徐家招待賓客在花園裡賞牡丹,客人來來往往,甚為擁擠,我不認識那些人,偶然聽到幾句,自是不便過去搭訕。聽過便算,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在那樣的場合,來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這機會交換消息。楚天舒編造的謊言,可說是合情合理。

  玉虛子仍不放鬆的追問:「你聽得他們怎樣說?」

  楚天舒道:「他們好像是談論這對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說她們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兩句話才比較留意的,不過,當然我不會相信。」

  玉虛子對他的話似乎並無懷疑,笑道:「說這幾句話的人非但消息靈通,而且還是大行家呢。銀狐穆娟娼就是剛才那個妖婦,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經見過了,還不算太過厲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為了得。有見過的人說,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幾分似呢。據說唐家亦已有所風聞,開始注意這對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們的暗器功夫本來就是源出唐家。但看來這個秘密除了齊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當派的人就還未知道。」

  玉虛子頓了一頓,說道:「原來你是無意中偶然聽到有關這對姐妹妖婦的一鱗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錯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道長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玉虛子沒有立即回答,卻道:「楚賢侄,我和令尊雖然有十多年未見過面,往日的交情還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長的。」其實地的父親只是曾經和他談過「武當五老」,那是為了要令他對各大門派有點認識,故此將各派的首腦人物對他作個簡單介紹:「五老」合談,根本就沒有特別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虛子。

  玉虛子自視甚高,沒想到這是晚輩敷衍長輩的禮貌上的對答,大感滿意,說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聞,一向也少理閒事。不知道長想要打聽什麼?」心中則已打定主意:「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不說!」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要打聽的事情,與令尊也是很有關係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說是利害相同。你說出來讓我參詳,對令尊也有好處的。」

  楚天舒道:「道長過慮了,既然是對家父有好處的,小侄又怎會隱瞞。」他這句話其實乃是留下「後步」的,要知是否對他的父親有好處,只能由他來作判斷,要是他認為說出來對父親沒有好處,他捏造謊言亦是心安理得。不過他的這個心思,玉虛子卻是猜不透。

  玉虛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齊燕然的家裡住過幾天?」

  楚天舒道:「道長聽誰說的?」玉虛子喜歡盤根問底,他也依樣劃葫蘆的將談話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盤算可以說幾分真話。

  玉虛子道:「也是徐家的賓客告訴我的,在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後數日,有人見你和齊勒銘的女兒同坐一條小船。」

  齊漱玉是和飛天神龍聯手大鬧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們只是發現齊姑娘,沒有發現姜師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條船上。」

  「不錯。不過我是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請的。我知道她是飛天神龍的師妹,但當時她的師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飛天神龍和徐大俠的過節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會。我答應做她的客人,更不是為了要幫飛天神龍!」楚天舒說道。

  玉虛子哈哈笑道:「賢侄你莫多心,也無須對我解釋,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幫飛天神龍,飛天神龍也用不著你去幫他。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位齊姑娘聽說長得極為標緻。何況她又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換了是我,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也不會拒絕她的邀請的。」他年輕時號稱「玉面郎君」,楚天舒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但料想「風流韻事」是少不了的,他這樣說倒是頗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道長取笑了!」其實他倒是寧願玉虛子有這個「美麗的誤會」。

  玉虛子恢復了莊重的語調,說道:「我不是說笑。說老實話,我是真正希望齊燕然的孫女嫁給你的。齊燕然的兒子不好,徒弟徒孫也不好,但他本人卻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有值得非議的地方,也有值得欽敬的地人,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與他為敵。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孫女婿,對我們或許也有好處。」

  楚天舒道:「我和齊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遇,哪裡就談得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也不敢高攀齊家。」

  玉虛子突道:「她和你剛剛相識,就邀你到她的家裡作客,如此說來,縱然還不能說是一見鐘清,也可說得是一見如故了。賢侄,不單是我希望你能夠做成齊家的女婿,恐怕還有許多俠義道中的人都這樣盼望呢,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楚天舒道:「道長,你不是有正經事要說的麼,怎麼扯到我的頭上來了?」

  玉虛子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件事也是正經事呀。」接著自問自答:「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這是因為他們擔心一樁事情。飛天神龍大鬧徐家,我雖然不在場,但早已有人告訴我了。聽說那天飛天神龍傷在徐夫人的劍下,後來這位齊姑娘趕來,將她的師兄救了出去,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玉虛子繼續說道:「因此,在他們知道飛天神龍和齊姑娘的身份和關係之後,他們就不能不擔心一樁事情了。他們擔心的是:齊姑娘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不僅只是同門,而且還是情侶。假如齊姑娘嫁給她師兄,飛天神龍不就變成了齊燕然的孫女婿了。那時俠義道要對付飛天神龍可就更加有顧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們尚未知道齊燕然的孫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最少可以少擔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長,我和齊姑娘當真、當真是並無私情,你可千萬不要把猜想當作事情說出去。」

  玉虛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顧忌的,你放心,時機尚未成熟,我當然不會亂說。再說,我和剪大先生他們雖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們要對付的是齊燕然的徒孫飛天神龍,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比他們更加艱難。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們的事情了。」

  楚天舒聽到了說的「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這一句話,不覺心頭一震,隱隱猜得到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玉虛子接著說道:「話題扯得遠了,好,讓咱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賢侄,實不相瞞,我要間你打聽的就是齊燕然的兒子,聽說他還沒有死!這消息是真是假,請你老實告訴我!」正是:

  劍底餘生容已毀,廿年舊恨未能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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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4)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盡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達心頭一凜:「他的消息也忒靈通。」當下說道:「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同鄉之誼,我是長輩身份,理當照顧小輩,故此結伴同行。並非是有特別交情。」

  丁勃說道:「後來,你也曾回過鄉下吧?」

  申公達道:「是的,不過卻不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聽的無需你和楚勁松有特別交情,你既然回過家鄉,我想或許你會知道他的近況。」他已開始感覺到申公達的態度有點古怪,一雙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著他。

  申公達心裡想道:「看來他對我已是有點懷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見機行事的主意,說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麼?」

  丁勃說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俠去了哪裡?我這次曾經到過他的家裡,卻撲了個空,什麼也沒見著,只知道他已經離開揚州。」

  丁勃說道:「江湖上誰都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你是不是不願意告訴我?」

  申公達道:「說老實話,他的行蹤我也不知。不過……」

  丁勃道:「不過怎樣?」

  申公達道:「風聲倒是略有所聞,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說好了。」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消息的來源,請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申公達如釋重負,說道:「多謝丁大哥諒解,據我聽來的消息,楚勁松如今是在齊燕然的家裡。」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齊燕然就是武林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齊燕然麼?」

  申公達說道:「正是。聽說齊老頭兒隱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過楚勁松是知道的。」

  丁勃說道:「楚勁松把家人也都帶去了麼?」

  申公達道:「不錯,他是攜同妻子,一起到齊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過他的兒子有沒有同往,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卻沒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勁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齊家!」

  申公達道:「丁大哥請小聲些,齊老頭兒和楚大俠恐怕都不想給別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說道:「是,是,我幾乎忘記這是一個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感覺稀奇嗎?」

  申公達道:「不知道:「

  丁勃說道:「齊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蹤的,對嗎?」申公達道:「不錯。」丁勃說道:「據此推算,齊燕然隱居之時,楚勁松似乎剛剛出道。怎的他和齊老頭子能有那麼深厚的交情?」心裡則在暗笑:「你這可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不過,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說給你聽。」

  申公達哪裡知道丁勃正是齊燕然的管家,二十年來都在齊家的,他的謊話早已編好,於是裝模作樣的繼續說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靈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說出來,你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申公達道:「楚勁松的後妻是齊燕然的乾女兒,楚勁松和齊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上個月曾經應中州大俠徐中岳之請,到洛陽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說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達道:「正是。這次楚勁松悄悄去拜會齊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關係的。本身的戚誼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帶了妻女前往齊家,那就沒有什麼稀奇了,你說是嗎?」

  丁勃說道:「申兄,你真不愧是當今之世見聞最博的人,連人家有什麼親朋戚友關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申公達不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甚為得意,故作謙虛,連連說道:「過獎,過獎。」

  丁勃繼續說道:「如你所言,楚勁松其實只須憑著他本人是齊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齊家,那己是名正言順的了,還何須攀上剪大先生的關係?」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別一樁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麼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夠編造多少謊言?

  申公達道:「上個月飛天神龍大鬧中州大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聞。」

  丁勃說道:「這是最近發生的轟動江湖的大事,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得道路傳言,只是不知其詳而已。」

  申公達說道:「飛天神龍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傷了徐大俠本人,還槍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說道:「哦,還搶去了他的新娘子嗎,這飛天神龍也未免太過胡作非為了。但這和楚勁松前去拜會齊老頭兒卻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說的這位新娘子正是為了要找尋我的衛少爺,才應我們小姐之邀,來作齊家的客人呢。你卻在我的面前撒這種彌天大謊!」

  申公達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得意洋洋,繼續說道:「丁兄忘記我剛剛說過,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麼?」

  丁勃說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徐中岳被飛天神龍如此欺負,剪大先生當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過,他為了保護受傷的徐中岳,不能離開,故此托楚勁鬆去代邀齊老頭子出山。楚勁松為了不知兒子的下落,有人說他的兒子可能亦已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他也必須去請齊老頭子幫忙,幫他找回兒子。所以他這次前往齊家,既是為了朋友,也是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原來如此,幸虧碰上你這位消息靈通的人;否則我只怕還要費許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俠呢!」

  申公達道:「王屋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說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找楚大俠之事以後再說吧。」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來他編造的這番謊言,雖屬信口開河,卻也是有著他的用意的。

  他以為楚勁松真的與丁勃有著「過節」,他這個人雖然喜歡吹牛,對真正的朋友還是關心的。他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是丁勃還好,傷的若是楚勁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設法挽救,那就對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謊言,把楚勁松說成是齊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齊家,丁勃當解不敢到齊家去找楚勁松報當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聽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禁又好笑,又擔心。好笑的是申公達編造的謊言正好碰著「識者」,擔心的是不知丁勃會怎樣的懲戒他。

  不過從他們的談話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證實,他的父親的確是已經離開揚州了。他本來尚未敢術過相信申公達的,待聽見丁勃找不到他的父親,他這才確信無疑。

  他心裡想道:「申公達雖然說慌,對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過難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這樣說,想必是和齊老頭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達道:「深交談不上,不過承蒙齊老頭子看得起我,把我當成朋友罷啦。實不相瞞,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們會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勁松也請他不動嗎?」

  申公達道:「其實是無須有這顧慮的,不過,飛天神龍太過厲害,剪大先生怕齊老頭兒不知這一點,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對付一個小輩了。我是當日在場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來口信,叫我去幫忙說項。」

  丁勃笑道:「你既知詳情,又能說會道,你去一定請得動齊老頭兒。」

  申公達道:「但願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齊家,否則這場熱鬧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說道:「如果你去齊家,這場熱鬧我是有得瞧的,不過我卻不忍心看這場熱鬧!」

  申公達一怔道:「丁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勃說道:「我是要去齊家的,但你卻不能去了!」申公達道:「為,為什麼……」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申公達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驚,正想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得丁勃已在說道:「我點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見的英雄好漢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領卻要數你老兄第一,不過,你只吹吹牛皮那還無關緊要,倘若當真要去請齊燕然出山的話,只怕你不死也得給廢掉武功,我雖然討厭你,但江湖上少了你這樣的人,也難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廢你的武功;讓你以後還可以在江湖走動走動。我點你的穴這,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自解,對你的身體並無傷害,不過還得過三五天你才能行動如常,你用不著驚慌。」

  楚天舒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倘若換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這樣處置他。」要知申公達若到齊家,齊燕然多半是會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時丁勃縱然不想殺他,最少也得廢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繼續說道:「你把我當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勸你一句。吹牛無所謂,切莫做賭徒。我知道你和齊燕然根本沒有半點交清,你是為了想要巴結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從何處打聽到齊燕然的住處,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為求情成與不成,都無多大的關係,你卻不知,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賭博,賭輸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盡於此,你現在不懂,日後自會明白!」

  跟著聽得丁勃輕輕打開房門,隨即聽得瓦面衣襟帶風之聲。楚天舒是個行家,一聽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達,把申公達送回他自己的房間。申公達出來的時候,是在外面把房門關上的,並非在裡面落下門閂,故而只要試推一下,試出房門是虛掩的,那就是申公達的房間,丁勃是老江湖,申公達向他房間走來的時候,他已經大概知道他的房間是在哪一個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輕功,那是恐防萬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著一個人經過天井和吊道,會給客人在門縫裡瞧見。

  果然過了不久,又聽得丁勃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應剪大先生之請去了京師,此事料想不會是假的了。我必須馬上趕往京師,以免爹爹墜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著去見丁勃了。」他的房錢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離開這間客店。

  「一線孤繩通霄漢,黃河遠上白雲間,欲御天風上西嶽,搜奇探秘覽華山。」

  一騎駿馬,正在華山腳下經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他仰望華山的雄奇峻險形勢,不由得豪興遙飛,朗聲吟誦。

  雖然是滿腹豪情,但眉宇之間卻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憂色。

  這少年正是要上京尋父的楚天舒。

  蒼龍嶺是華山有名的天險,一條突出的山脊,狹而且長,遠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條長繩,似乎可以上通霄漢。楚天舒此際就正是在蒼龍嶺的下面。

  華山坐落在瞳關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楚天舒是在山腳,他是只能遠望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黃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詩句中想像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覽華山只能俟之來日了。但盼此去京師,能夠和父親一起回來,那時再與家人一覽名山勝景。」想起父親的處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來他已是放慢了坐騎的,又再快馬加鞭了。

  他最掛念的固然是父親,不過另外一個人他也是極之惦記的。甚至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比想起他父親的時候還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來了。

  「師妹不知已經到了京師沒有,不過她是去找飛天神龍幫她報仇的,爹爹卻是應剪大先生之邀去對付飛天神龍的,他們未必有機會見面,見了面彼此也不相識,說不定還會把對方當作敵人了。」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個「誤會」,楚天舒更是無心觀看名山景色,只顧催馬趕路了。

  但就在他飛騎疾馳之時忽聽得有人尖聲銳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

  楚天舒雖然心急趕路,聽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著坐騎了。

  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下來!

  她所遭遇的危險還不只此,在她後面還有追兵。是一個相貌十分可怖的漢子,步履如飛從山上趕下來,看見那個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聲冷笑,喝道:「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聲中,那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三枚透骨釘。

  本來那女子已經從山坡上滾下,縱然不至喪命,恐怕也難免遍體鱗傷的,這人實在無須再發暗器打她,但他一發就是三枚,看來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騎著馬從山腳跑上去,那漢子飛步從山上追下來,那女子滾到山腰,和兩邊的距離差不多相等,但那漢子發出了透骨釘,寒光電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馬快得多了。

  透骨釘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來勢迅猛之極,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無暇思索,連忙也飛出三枚銅錢。

  只聽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銅錢和三枚透骨釘碰個正著,一齊墜地。

  那漢子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多管閒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豈是好漢所為。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扶起那個女子,不料剛剛走近,奇變陡生。

  那女子突然躍起:「波」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頓時身前湧起一團煙霧。

  煙霧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籠罩在煙霧之內,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內,不能視物。這霎那間,楚天舒不由得心頭一涼,只道那女子和那漢子是串通了來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內功不弱,應變也是極為迅速,連忙閉了呼吸,一招「掃蕩六合」雙掌齊發,盪開煙霧,飛身竄出。

  與此同時,那漢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來,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風呼呼,不過片刻,那團煙霧已是隨風飄散,重現晴明。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女子已是失了蹤跡。

  楚天舒聽見蹄聲得得,把眼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是騎在他的那匹馬上,跑下山了。他的馬跑得極快,轉眼間人和馬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也消失了。

  這樣的變化當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這個女子和那個漢子並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對他們的懷疑是給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這漢子兇惡之極,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緊,趁這時機,偷了我的坐騎,以便逃跑。她這樣做雖然不講義氣,卻也不能苛責她的。」

  心念未已,那漢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那漢子冷冷說道:「小賊,你和那妖婦是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他的聲音稱他的面貌一樣,冷酷得難以形容,此時,楚天舒同他面對著面,越發覺得陰森可怖。

  這人的「可怖」不同於一般的「面目猙獰」,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而且蒼白得毫無血色。叢外貌看,像是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白面書生。但對楚天舒而言,此時此際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予他的感覺,與其說像一個白面書生,毋寧說更像一個剛從墳墓裡鑽出來的野鬼。「鬼氣森森」,這就比一般的「面目猙獰」更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給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嚇倒!」當下強振精神,亢聲說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

  那人冷笑道:「罵你小賊,已經是對你客氣了。你和那妖婦是同黨,應該罵你妖孽才對!」

  楚天舒怒道:「請你莫出口傷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識,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一樣!」

  那人哼一聲道:「素不相識,那你為何與我作對,幫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與她素不相識,與你也素不相識,怎知你們誰是誰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弱女子橫遭慘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絲毫沒有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則是越來越冷酷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妖婦竟然有人說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聞!哼,哼,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反而是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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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3)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著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岳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著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著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洩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洩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洩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別著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著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著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用不著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著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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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2)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歎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面附了一封信。信裡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著你馬上去辦的,你先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著,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著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著深沉的感慨。憑著他與齊燕然的多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著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為他遮瞞。」

  丁勃歎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歎,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著丈夫與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歎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著他,找著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歎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著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著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係,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著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著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著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著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著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哥,自是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著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當真有著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著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著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不著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著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著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著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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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1)

  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著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著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仇,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著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只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著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著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著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歎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著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歎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著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幹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煉,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裡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風語了。這風言風語,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煉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洩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著了。你小聲點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著的一個革囊交給父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著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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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5)

  楚天舒放下酒杯,說:「請恕晚輩量淺,不能奉陪了。」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對,我是有點老糊塗了,你旅途勞頓,是該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強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經吃飽了。」

  齊燕然道:「好,老丁,那麼你帶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沒有?」丁勃說道:「收拾好了。這位姜姑娘……」齊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著你們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說道:「楚少爺,請隨我來。」

  齊燕然道:「老丁,待會兒你陪我喝酒,我還沒有喝夠。」丁勃說道:「是,是。」心裡明白,齊燕然是有話要和他說,決非只是要他作個酒伴那樣簡單。

  楚天舒雖有幾分酒意,可沒有醉,頭腦還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是聰明人,齊家的人,除了齊漱玉之外,對他的那種特殊態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異樣的感覺。

  他感覺得到,齊燕然的內心是並不歡迎他的,但又不像對他懷有敵意。

  「爹爹和他從沒有見過面,按說是不應該結有什麼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牽籐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糾纏不清,那也難說得很。唉,早知不受歡迎,還是不來的好。」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地察覺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輕輕推開窗門。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家裡,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會有誰敢於這麼大膽,擅自闖進他的家裡來的。難道來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來作什麼呢?」

  楚大舒的膽子再大,也是不覺流出冷汗了。

  假如來人對他含有敵意,莫說來的是齊燕然本人,朗使來的只是丁勃,憑他的武功,也是決計抵擋不了。

  他自知本領相差太遠,只好閉上眼睛,放棄抵抗的念頭,假裝熟睡,聽天由命了。

  窗子推開,那個人跳進來,腳尖落地,聲音輕得好像靈貓捕鼠一樣。這人的輕功顯然不差。

  但楚天舒卻已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是齊燕然了。齊燕然的輕功是應該比這個人更好的。他估計多半會是丁勃。

  楚天舒捏著一把冷汗,那個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聽得見好似炒豆一樣的「卜卜」聲響。

  這種聲響,假如是給普通人聽見,或許不會特別注意,但聽在楚天舒耳中卻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便知,這是外功高手緊握拳頭時的骨節作響。

  這是準備重拳出擊之前的運功!

  這個人站在他的床前,準備重拳出擊,為的什麼,不問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還是束手待斃?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這個人敢來殺他,自必是奉了齊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頭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對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麼難道就束手待斃嗎?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歎了口氣,輕輕說出兩個字來:「不能!」

  聲音蒼老沙啞,他是誰呢?只聽見這兩個字,楚天舒還聽不出來。

  但那個人的意思,楚天舒則是明白了。整句話一定是「不能殺他」這四個字,那個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時,楚天舒只覺眼睛一亮,那個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燈點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媽。

  王媽坐下,面對他這張床,突然把手一揚。

  這霎那間,楚天舒嚇得幾乎要跳起來,只道王媽是在發暗器取他性命。

  沒有暗器。但這張床卻忽然搖動。

  原來王媽是發了一記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將他「喚醒」。

  「楚少爺,請起來吧!」王媽說道。

  楚天舒裝作被驚醒的模樣,披衣下床,睜大一雙眼睛盯著王媽。

  王媽冷冷說道:「楚少爺,別害怕。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請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來到我的房中,為的就是問這句嗎?」

  王媽說道:「不錯。我就是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這句話,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這句話其實你是用不著問的。假如我討厭你們的小姐,我也不會接受她的邀請,來做她的客人了。」

  王媽道:「我說的喜歡,不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麼意思?」

  玉媽哼一聲道:「你不必裝蒜,我乾脆跟你說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歡的是衛少爺?」

  王媽板起臉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不錯,我們的小姐和衛少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現在衛少爺給人誣為魔頭。你在江湖上的名聲則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語哄她,她改變心意那也並不稀奇。所以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有那個念頭?」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經經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歡衛天元,我壓根兒就沒動過娶她為妻的念頭。」

  王媽說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無舒道:「你問得太多了吧?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訴你。」

  王媽說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對我們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當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這樣問我可以答覆你。我的答覆也仍是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王媽道:「此話當真?」

  楚天舒不覺著了惱,說道:「你為什麼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媽說道:「我家的小姐也許還沒有你那位姜師妹長得那麼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來你是以為我想要高攀你們齊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為了讓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媽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才似乎滿意,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不是我對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們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寧可把這話說在前頭。」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結為夫婦,那就是不應該做的事麼?」

  王媽說道:「不錯!」

  楚天舒道:「為什麼?你別誤會我有這個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媽說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假如你娶小姐為妻,對你們一家都是禍非福!」

  楚天舒心頭一震,忍不住再問:「為什麼?」

  王媽冷冷說道:「你也問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沒有這個念頭,那也無須多問了。我只希望你記得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媽說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氣往上衝,說道:「我不會賴在你們齊家的,你要我現在就走也可以。」

  王媽笑道:「那也無須如此著急。」

  楚天舒道:「多謝你不是馬上趕我走,好,那麼請你走吧。我想睡一個好覺,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媽卻不肯走。

  她遲疑半晌,忽地說道:「楚少爺,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請你讓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誰?」

  王媽說道:「聽說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你要打聽的人就是我的繼母?」

  王媽沒有直接回答,點了點頭。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繼母一些什麼?」

  王媽說道:「她日子過得快活嗎?」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王媽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問得沒有禮藐,我確實是關心她,想知道她快樂的時候多還是憂愁的時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過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從來沒有吵過嘴,我也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

  王媽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這麼說,她應該是過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兒女沒有?」

  楚天舒道:「我的異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歲了。」

  王媽說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歡繡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歡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說道:「你不喜歡?」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我是男子,當然不敢穿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又問:「她還喜歡彈琴嗎?」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繼母。」

  王媽說道:「二十年前我服侍過她。」

  楚天舒心頭一跳,問道:「那時!是在齊家嗎?」

  王媽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裡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的關係,但亦已略有所聞了。」

  她不敢說實話,遲疑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你繼母的奶媽,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來到齊家,那是以後的事。」她含糊其辭,但也並非說謊。

  楚天舒道:「請你告訴我,我的爹爹和繼母是否和你現在的主人相識?」

  王媽說道:「楚少爺,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問。但楚天舒卻以為這是交換條件,便道:「好,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應你了。」

  王媽說道:「請你回去代我問候小姐。啊,你別發愕,我說的『小姐』就是你的繼母。從小我就這樣稱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兒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她的女兒?」

  王媽驀然一省,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你不是說你已經有了個十四歲的妹妹嗎?要是我見著你的妹妹,我當然也還是叫她小姐的。」

  這個解釋倒還可以勉強自圓其說,楚天舒雖然心有所疑,卻也不便再問下去。

  王媽繼續說道:「請你告訴你繼母,我非常掛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見著她。這個盒子,請你帶給她。」

  楚天舒道:「盒子裡面是什麼東西?王媽,你別見怪,我要先問個清楚……」

  王媽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險詐想必你也經歷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這是應該的,我不騙你,我打開給你看吧。這些都是小姐喜歡的繡花圖樣,我給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攜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辦到物歸原主,我也總算是對小姐盡了一份心事。」

  這份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主僕的感情了,楚天舒甚為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替你送到。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王媽說道:「告訴你什麼?」

  楚天舒道:「我的繼母和漱玉的爹爹,兩家是否有點親友關係?」

  王媽說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媽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聲音從窗外傳來:「楚少爺,你不必多問,明天趕快走吧!」

  楚天舒哪裡還能睡得著覺,他索性獨對孤燈,等候天明。

  方籟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卻是波瀾疊起,絲毫不能平靜。

  他已經隱隱猜想得到,他家和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係。關鍵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繼母。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屋頂似有衣襟帶風之聲掠過。他心頭一跳,莫非是王媽又再回來?他以為王媽在經過考慮之後,改變主意,願意對他說出真話了。

  「王媽!」他叫了一聲。但王媽並沒進來,衣襟帶鳳之聲反而去得遠了。

  「不是王媽,難道是姜師妹?」他從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樣的遭遇。「莫非姜師妹也給王媽下了逐客令,想來和我商量,卻又不便踏進我的臥房。」

  胡思亂想往往會令得聰明的人變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齊漱玉同房,王媽想趕她走,也不能當著小姐的面前來說。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見樹枝無風自搖。

  他踏進花叢中,只道姜雪君躲在裡面。

  忽聽得有人說道:「楚少爺,你的雅興可真不小,三更過了都還未睡,卻來月下賞花?」

  他回頭一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紅,說道:「我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丁勃緩緩說道:「楚少爺,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沒、沒有!大叔,你為何這樣問我?」他以為丁勃是來監視他的,忍不住反問丁勃。

  丁勃笑道:「沒什麼。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對楚少爺說?」

  「你盡說無妨。」楚天舒當然這樣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說道:「楚少爺,這次你護送我們小姐,我們的老爺很感激你。不過,楚少爺,你離家很久了吧?」

  「快兩個月了。」楚天舒道。

  「那麼,楚少爺,你似乎也該早日回家省親了。」丁勃說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氣,說道:「你是替主人來下逐客令麼?」

  丁勃說道:「楚少爺,你莫誤會,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說話。不過我可是為你著想,這才勸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氣平了一些,說道:「丁大叔,你這樣稱呼,我可擔當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夠坦白的告訴我。」

  丁勃說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齊家的奴僕,你來到這裡,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還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還這樣說,我只有向你磕頭。」

  丁勃輕輕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說道:「好吧,多謝你不把我當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著你回去。」

  楚天舒詫道:「你怎麼知道?」

  丁勃說道:「我猜他要出遠門一趟。」

  楚天舒更為奇怪,說道:「你猜?你只是憑猜想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令尊了,當然不會是他告訴我的。」

  楚天舒道:「那麼,你之猜想有何根據?」

  丁勃說道:「沒有什麼根據。不過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錯!」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會諸葛神算嗎?」當然這是一句帶著嘲諷意味的說話,想激丁勃把真話說出來。

  丁勃說道:「你回到家裡,告訴令尊,說是我勸你回去的,再問他是否要出遠門,你就知道我的預測靈不靈。我言盡於此,楚少爺,你莫怪我故弄玄虛,雖然這並非天機不可洩漏,但卻不宜由我告訴你。」

  楚天舒道:「那麼我應該間誰?」

  丁勃說道:「應該問你的爹爹,至於令尊會不會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裡藏著這個悶葫蘆,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經悶死了。」

  丁勃說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留在這裡,對你是禍非福,甚至會禍延你的爹爹!」

  「是禍非福」這四個字,王媽也曾對他說過的。但王媽的口氣可還沒有丁勃這樣厲害,涉及了他的父親。正是:

  禍患須防來不測,勸君早日返家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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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9: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4)

  接著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遙,衛天元已是決計對付不了,何況他們還在四處物色高手相助,衛天元前往京師,只怕當真是自投羅網了。」

  其實湯懷義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並不知道第一次和衛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與第二次和衛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並非同一個人。

  不過齊勒銘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衛天元仇家方面的「實力」之後,就不能不更為衛天元擔心了。

  湯懷義見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動,便再試探他的口風:「齊兄,你在想些什麼?」

  齊勒銘道:「我是在想京師將要上演的這場好戲,要是能夠看到飛天神龍和你說的那兩位高手相鬥,眼福可真不淺。」

  湯懷義大喜道:「齊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熱鬧嗎?」

  齊勒銘道:「正有此意。」

  湯懷義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則這場戲就更熱鬧了!」

  齊勒銘笑道:「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湯懷義大喜過望,說道:「齊兄願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領你的情……」

  齊勒銘搖了搖頭,截斷他的話道:「你不必領我的情,我並不是幫你的忙,我只是為了自己。」

  湯懷義詫道:「這話怎說?」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改變主意嗎?第一因為我到處都聽得有人談論飛天神龍,把他的武功越說越是厲害,我對他的興趣也就越來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第二,我早已對你說過,若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會會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確實行蹤,我這話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師,這不是機會來了麼?」

  湯懷義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試一下武功?」齊勒銘道:「不錯。」

  湯懷義笑道:「飛天神龍是為了尋仇潛入京師的,他恐怕沒有閒情交你這個朋友吧?」

  齊動銘道:「誰說我要和他交朋友?」

  湯懷義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約他比試武功?再說,你也找不著他。」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在京師布下羅網了麼,你們耳目眾多,他到了京師,自是瞞不過你們,何況他還可能不請自來,自投網羅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沒有見著他的機會?」

  湯懷義道:「但我們可不是和他比試武功,而是生死決鬥的呢。你和我們一起……」

  齊勒銘道:「我不管你們怎樣,到時請你讓我第一個出手。我既然要見識他的真實武功,當然也不會和他說明只是印證武功的。」

  湯懷義道:「如此說來,你若和他『比試』,也不是點到即止的了?」

  齊勒銘道:「這個當然,點到即止,有什麼意思?我這個人平生沒有別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們說得飛天神龍這麼厲害,我就已不得讓他使出平生所學來對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裡,也是甘心。同樣,我若殺了他我也無須內疚,因為他本來是個魔頭。」

  湯懷義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世上有書獃子,原來也有嗜武成癡的武學呆子。不過,他若是這樣和飛天神龍比試武功,這個比試也就等於是生死決鬥了。他說不是幫忙我們,其實正是幫了大忙!」當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達成心願。穆統領知道你的來意,也一定大表歡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將軍府。」

  齊勒銘一皺眉頭,說道:「湯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說過了嗎,我不喜歡巴結權貴。」

  湯懷義陪笑道:「這怎麼能算是巴結,他還有求於你呢。」

  齊勒銘搖頭道:「他有求於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過慣閒雲野鶴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麼將軍府裡,多少總會受點拘束。」

  湯懷義道:「那麼就住在家兄的鏢局如何?鏢局是經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願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須當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興和鏢師結交就和他們多談幾句,不高興的話,獨往獨來,也沒別人理你。」

  齊勒銘道:「好,這倒合我脾胃。」

  湯懷義道:「不過你既然要找飛天神龍比試,倘若有了這個機會,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說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統領、剪大先生他們見一次面。」

  此時他們正站在河邊邊說邊走,齊勒銘沒有立即回答,卻彎下腰掏水洗臉。臨流照影,不由得心頭苦笑,暗自想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誰認得我是當年的齊大少爺?」原來他是在二十年前與穆志遙和剪大先生都見過一兩次面的。不過二十年前,他是個翩翩少年,如今則是傷疤滿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湯懷義道:「齊兄,我知道你不喜歡結交名人,但見一見面也無妨吧?」

  齊勒銘這才抬走頭來,笑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讓他們把我當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湯懷義道:「好,那咱們這就走吧。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和你一起,我還愁沒有吃喝使用嗎,走吧!」心中微有內疚,暗自想道:「湯懷義這個人雖然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這次他以為是利用我,卻不知是我利用他,唉,為了我女兒,找不能不保護衛天元這個小子,必要時說不得也只好連累他了。」

  齊勒銘是希望到了京師可以找得著衛天元。

  他的女兒則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見著衛天元。

  齊勒銘是否得遂心願,尚未知道結果。齊漱玉的希望卻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丁大叔。

  齊漱玉一抵家門,就看見了丁大叔出現在她的面前,倒是有點意外的感覺,怔了一怔,說道:「丁大叔,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到家裡來。那日你不是說還有私事料理,要遲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本來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經出門去了,所以我就趕快回家啦。」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那麼元哥呢,為何不見他?」

  丁勃說道:「衛少爺尚未回來。」

  齊漱玉頓足道:「沒有道理,沒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別著急,見過爺爺再說吧。」

  「玉兒,你回來了!」

  「啊,小姐,你回來啦!」

  一個是齊漱玉的爺爺,一個是老僕人王媽。王媽是齊漱玉母親的奶娘,齊漱玉的母親雖然早已離開,她卻始終留在齊家。

  兩個人都是人未到,聲先到。王媽的聲音更多喜悅,她三步並作兩步,倒是比齊漱玉的爺爺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著什麼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頓斂,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睜大眼睛,擎開了喉嚨,想叫,又叫不出來!

  她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當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為奇怪,「為什麼她看見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驚成這個樣子?」

  心念未已,齊燕然亦已出來了。

  齊漱玉叫道:「爺爺!」但她的爺爺並沒看著她,就像王媽一樣,爺爺的目光也是注視著楚天舒。

  齊漱玉笑道:「爺爺,我給你請來了兩位客人。這位楚大哥,他的父親正是揚州大俠……」

  齊燕然業已恢復正常,微微一笑,說道:「用不著你給我介紹了。你這兩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說過啦。楚公子,令尊我雖然沒有見過,亦是早已聞名的了。多謝你送我的孫女兒回家。」

  他對楚天舒的態度雖然客氣,但客氣得令人感覺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頭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說她的爺爺和我的父親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連忙替自己圓謊。

  「爺爺,你不是常常和我談起揚州楚大俠的麼,你說在後輩的少年少俠之中,應推揚州楚勁松第一,我沒記錯吧?這話我都已經告訴楚大哥了,原來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齊燕然冷冷說道:「沒錯,沒錯,如此說來,我和令尊確實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這兩句話是面向著楚天舒說的。

  其實楚天舒並沒有和齊漱玉說過那樣的話,他只是說過從父親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爺爺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僅一次,並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親告誡他要避開齊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的話了。他暗自想道:「齊漱玉為什麼要將我的言語誇大呢?看來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爺爺和我套上交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莫非事實的真相剛好相反?說不定爹爹正是和他們齊家有仇?」

  他心裡猜疑不定,卻不知齊燕然比他還更吃驚。

  原來稱讚楚勁松是少年英俠那句話,齊燕然不錯是曾說過,但卻不是和孫女說的,是和丁勃說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訴他,探得他的媳婦是逃往揚州楚家的時候說的。那時齊漱玉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齊燕然暗自想道:「原來我和丁勃說的話,給這小鬼頭偷聽去了,唉,卻不知她聽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歡元兒,該不會突然變心,轉而喜歡楚勁松的兒子吧,不過看來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在楚家吧?否則她也不會對一楚天舒這樣親熱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一時間倒是沒什麼活好說了。

  王媽卻忽地「啊」的一聲叫起來,說道:「原來這位楚少爺是揚州楚大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媽,你怎麼啦?老爺和客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麼?」

  王媽道:「怪不得你的武功這樣好。」楚天舒道:「你又怎麼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媽說道:「是老丁告訴我的。」丁勃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好在我沒說楚少爺的壞話,王媽你也忒多嘴了。」

  王媽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責備,她仍然目不轉睛的在看著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齊漱玉。

  時光倒流,王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煙花三月的揚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雙情侶。她在偷看他們幽會。男的是揚州武學世家楚少爺,女的是她的「小姐」莊英男。喝她奶汁長大的小姐,名義是主僕,相處卻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煥發,男的神采飛揚,王媽也在分享他們的歡樂。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屬,那該多好!」

  「王媽!」一聲冷峻的呼喚,將她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觸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王媽,你把準備好的酒菜拿出來吧。呆在這裡幹嘛?」齊燕然道。

  王媽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入廚房。心中可在暗暗歎息:「玉兒長得像她母親一樣,這位楚公子也活脫就是當年的楚少爺。小姐在楚家不知過得怎麼樣,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兒女是不能像他們那樣再有孽緣了。」

  她走出客廳,仍然聽到齊漱玉銀鈴似的笑聲。

  齊漱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笑著說道:「爺爺,你的話我沒記錯,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應該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齊燕然道。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燕然哈哈笑道:「這個當然,那句話是我十多年前說的,如今楚賢侄的令尊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揚州大俠,『後輩少年英俠』的稱號,做老子的是該讓給做兒子的了。」

  齊漱玉道:「楚大哥這次幫了我不少忙呢,爺爺你別瞧他年紀輕輕,他的武功已經比我高明得多,他幫了我許多忙,我慢慢告訴你。」

  齊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當然是高明的了。還用得上你說。」對楚天舒似乎親熱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覺得到他的強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強笑道:「老前輩太誇獎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俠』這頂高帽子更不敢當。依我看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只有一個人當得起。」齊燕然聽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哦,你認為是誰?」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孫衛天元。」

  齊燕然道:「哦,你們曾經見過面了?」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令孫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齊漱玉剛才給他戴的這頂高帽實乃違心之論。

  齊漱玉道:「我這位師哥武功是不錯的,未必遠勝於你,只能說是各有所長。不過,武功還在其次,論起江湖上的聲名,他可遠遠不及你了。」

  這話倒也是事實。不過齊漱玉說這話的意思,卻並非是要貶低衛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來她是希望祖父能夠看重她請來的客人,故而有意對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經隱隱感覺得到,她的祖父雖然在表面上對楚天舒甚為客氣,但這股「客氣」卻正是大違祖父的常態的。)二來她也想借此作個「引子」,把話題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卻尚未明確表示要為她的元哥出頭。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歎了口氣道:「漱兒這句話倒說得對,稱得上『英俠』的人,自當以『俠』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但聽說他在江湖上已混得個『魔頭』的稱號。尤其這一次他在洛陽鬧出的事情,聽說連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齊漱玉道:「元哥在洛陽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有什麼過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過錯。剪大先生是何等樣人,爺爺,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齊燕然道:「我與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這樣說,難道你以為他是壞人嗎?」

  齊漱玉道:「何止只是壞人,簡直是個大奸大惡的偽君於。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姜姐姐。」

  齊燕然道:「對啦,我只顧和你說話,倒是不覺冷落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關係的嗎?」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當年在萊蕪發生那件案子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他是我的殺母仇人。我的母親就是最近在洛陽被他暗殺的。」

  齊燕然吃一驚,道:「哦,剪大先生竟會幹出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輩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細告訴你,但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裡,王媽已是把酒菜揣出來了。

  齊燕然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就留待明天說吧。今天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我不想聽到今我不開心的事。王媽的烹調功夫是正宗的淮揚幫手藝,如果她改行的話,可以做第一流的廚師,這酒是老丁釀的,也很不錯,咱們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裡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幾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麼傷心!也怪不得他不願意在這家人相聚的日子聽到我說剪大先生的壞話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釣譽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騙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都這樣相信他,不覺有點不寒而慄。

  王媽都是眉開眼笑,說道:「楚少爺是揚州的世家公子,老爺,你誇讚我會做他家鄉的小菜,這不是孔夫子面前賣文章嗎?」驀地想起:「但老爺這麼一說,豈不是洩了我底了?不知這位楚少爺會不會因此而對我起了起疑?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我總不能讓他和玉丫頭重蹈他們父母的覆轍。就算他知道我的來歷又怎麼樣,他不問我,我也應該告訴他的!」原來由於齊漱玉剛才故意對楚天舒表示親熱的那些說話給她聽見,她是更加為齊漱玉擔憂了。

  丁勃見她面色陰晴不定,生怕她又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忙道:「王媽,這裡用不著你伺候了,你回廚房去吃飯吧。」

  齊燕然舉起酒杯,說道:「難得兩位稀客登門,請你們不要老是記著我的年齡,我喜歡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請老前輩原諒,我不會喝酒。」

  齊燕然道:「好,那麼你隨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學世家,令尊交遊廣闊,你一定酒量很好了。來,來,我不和你客氣,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輩酒量普通,不過難得齊老高興,晚輩奉陪幾杯就是。」

  齊燕然一口氣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齊燕然沒有說話,楚天舒也不敢隨便開口。說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變成了像是喝「悶酒」了。

  齊漱玉忽道:「爺爺,你別盡顧喝酒呀!」

  齊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對啦,玉丫頭,你好像一進家門就發脾氣,我聽得你說什麼『沒有這個道理』,你是說誰沒有道理,我還未曾問你呢。」

  齊漱玉道:「我說的不是人。」

  齊燕然道:「哦,那是什麼事情惹得你如此煩躁?」

  齊漱玉噘著小嘴兒道:「爺爺,你是明知故問。」

  齊燕然笑道:「原來如此。但玉丫頭,你為何認為你的元哥尚未回來就是不合道理呢?」

  齊漱玉道:「因為他走得比我快,他應該是早已回到家裡的了。」

  齊燕然似乎吃了一驚,笑容收斂了。他放下酒杯,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是在洛陽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麼?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陽?」

  齊漱玉道:「因為我昨晚才見過他。」

  齊燕然詫道:「那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回來?」

  齊漱玉道:「我留不著他。不,我還沒有張開眼睛他就走了。」

  齊燕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你其實是還沒有見著他。」

  齊漱玉道:「但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他,否則他不會對我那樣溫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敵意的話,他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了。」

  齊燕然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你說清楚點!」

  齊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訴爺爺。

  齊燕然聽罷,沉思半晌,問道:「你當真感覺得到他在撫摸你的頭髮?」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我還聽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臉幾乎貼到我的臉上。」

  齊燕然面色蒼白,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顫抖,似乎是懷著莫名的恐懼,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了。

  齊漱玉覺得奇怪,說道:「爺爺難道你以為不是元哥,是敵人?」

  齊燕然道:「那人是決計不會傷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誰,但卻不能告訴孫女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爺爺,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既然那人決計不會傷害我。不是元哥,還能是誰?」

  齊燕然頹然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我老糊塗了。」說罷,大杯大杯喝酒。齊漱玉覺得爺爺的話不合情理,不禁也以為他是喝酒過多,以至說話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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