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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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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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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9: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2)

  一飄道人怔了怔,說道:「哦,你要我做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一客不煩二主,我想麻煩你替我再做一次比武的證人!」

  他沒有說出是要和誰比武,但目光卻是嚴似寒冰利箭的射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涵養再好,亦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罵道:「好小子,我與你何冤何仇,你,你,你競如此連番欺我。」

  衛天元冷褲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你自己應該明白!我還沒有說你,你倒敢說我欺你!」

  一瓢道人拉住剪大先生,說道:「剪兄且慢發作,這件事讓我還你一個公道如何?」說得已是十分明顯,他不但要仲裁此事,而且分明是向著剪大先生的。

  果然他便即回過頭來,對衛天元說道:「老弟,你既然開門見山,我也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在洛陽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說老實話,我是不值你的所為!」

  衛天元心頭火起,毫不客氣的口話:「一瓢道人,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有多少,不過,我卻知道你只是聽信一面之辭!」

  一瓢道人居然並不發怒,但神色卻是更加嚴肅,扳起臉孔,緩緩說道:「衛老弟,或許你有你的道理,不過,這裡不是說話之所,這樣吧,你過來先和剪大先生賠個禮,咱們再另外找個地方,讓我替你們評一評理。」

  他說是要「評理」,卻要衛天元先行「賠禮」,按說是沒有這個「道理」的,但因他早已在心目中認定飛天神龍是理虧的一方,覺得這樣處置對衛天元已是十分寬容的了,所以說得極其自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衛天無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一瓢道人!這理我看評不評也罷!」

  一瓢道人目射精光,說道:「怎麼,你認為要你賠禮是委屈你嗎?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你總是小輩。」

  剪大先生憤然說道:「當令之世,唯力是視,哪裡還有什麼前輩晚輩之分?道長,你又何必勉強人家,人家年少英雄,眼睛裡還能有我們這斑糟老頭子嗎?」

  衛天元忽道:「好,我給一瓢道人幾分面子,我給你賠禮。」

  這一下倒是頗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一瓢道人點了點頭,說道:「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

  話猶未了,只見衛天元雙抽一掘,果然真的向剪大先生行禮。

  但這次剪大先生可也真的是擔當不起。

  衛天元在這一揖之中,使出了齊燕然衣缽真傳的鐵袖功夫。

  桌子上的酒杯都給他的袖風捲了起來,裂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是厲害的暗器。

  一瓢道人喝道:「你,」雙掌斜飛,一招「攬雀尾」推出!

  無數碎裂的瓷片好像給一股無形的力道「托」了起來,飛向上方,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這些碎片都嵌在天花板上了。

  距離如此之近,碎片如此之多,一瓢道人竟然一舉手就給剪大先生全都擋開,功力之深,手法之妙,饒是飛天神龍已經盡得齊燕然的衣缽真傳,亦是不禁心頭大駭!

  這霸那間,酒樓上的客人都給嚇得伏低,有的更鑽進了桌底。

  衛天元是因為情知這一戰決難避色,是以打走了先下手為強的主意,拼著與敵人兩敗俱傷的。但不料一瓢道人的本領還在他估計之上,他這一突襲竟給一瓢道人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而剪大先生卻毫髮無傷!

  剪大先生的武功衛天元是業已知道了的,單打獨鬥,他自忖也要略遜一籌,這一突襲不成,不由得頓時心裡一涼,把性命置之度外。

  此時他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趁著一瓢道人未能騰出手來,一招「擒龍手」向剪大先生琵琶骨抓下。

  說時遲,那時快,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亦已同時向衛大元兩側夾攻。

  剪大先生反手一掌剛好接著衛天元的一抓。

  只聽得「哎喲」一聲,剪大先生的手背給他抓裂了一片皮肉。

  衛天元抓傷了剪大先生,反而呆了。

  這一抓抓傷了剪大先生,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按說他的武功和剪大先生乃是在伯仲之時,只以功力而論,剪大先生可能還出他稍勝一籌,決不會只是剪大先生受傷而他卻絲毫無損。

  「奇怪,這老賊的本領怎的又突然變得如此之不濟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剪大先生的武功「變回了」第一次和他交手時候的模樣。

  他與剪大先生曾經兩度交手,第一次交手,剪大先生給他用流雲飛袖的功夫一下子就制服了,而且立即便給他點了穴道!雖說那一次剪大先生乃是在和楚天舒激戰之後才和他交手,但三招兩式都不能抵敵,顯然是剪大先生的武功比他差得甚遠。

  第二次就大大不同了,剪大先生使出大摔碑手和綿掌擊石粉的合而為一的功夫,他絲毫也佔不到便宜。

  因此,他認定剪大先生在第一次和他交手所顯露的功夫必是故意示弱,決非他的真實本領。因為第一次交手之時,他尚未知道剪大先生是殺害姜雪君母親的兇手,故而並無拚命之意,剪大先生是個武學行家,料想也看得出來。剪大先生知道自己並無性命之憂,才敢讓他點了穴道的。

  第二次交手,剪大先生的「假俠義道」的面目已經給他揭破,真實的本領就不能不拿出來。

  現在是第三次交手,按說剪大先生既已知道他要殺他,而且是在他的「拚個兩敗俱傷」的打法之下,是沒有理由不全力對付他的。

  但結果卻只是剪大先生受傷,這怎麼解釋呢?剪大先生的武功為什麼忽強忽弱,好像俗話所說的「早晚時價不同」呢?

  饒是飛天神龍精明能幹,這種奇怪的現象亦是令他百思莫得其解。

  但此際已是不容他思索了。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已是從兩翼襲來。

  更要命的是,一瓢道人掃蕩了他的暗器之後,亦已騰出手來,朝他發掌了。

  剪大先生似乎並非弄假,他不但掌背受到抓傷,而且受到飛天神龍的掌力震盪,竟然像皮球一般的拋了起來,幸而他受的只是皮肉之傷,身形騰起,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口飛了出去。

  一瓢道人卻不知剪大先生傷勢如何,大怒之下,就要取飛天神龍的性命。

  一瓢道人動了真氣,大怒喝道:「無恥小賊,膽敢在我面前行兇,今日叫你難逃公道:「大喝聲中,掌力盡發,痛下殺手!

  正面是一瓢道人泰山壓頂的一擊,兩側是游揚和凌玉燕雙拿一劍的夾攻,飛天神龍三面受敵,形勢的險惡,當真說得是到了千鈞一髮的地步!

  看來飛天神龍已是絕對難逃一死,但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危險的時候給逼出來的,一個平時似乎愚鈍的人,往往也會在關鍵時刻表現出超凡的智力,何況本來就是武功智力兩皆不弱的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根本不理會凌玉燕那柄長劍,反手一招,把游揚的掌刀引了過來。

  凌玉燕的劍尖已經刺到飛天神龍身上,驀地只覺得劍尖一滑,虎口突然一震,長劍頓時脫手!

  游揚的掌力發出,並未感受到對方的反擊之力,反而受到牽引,不由自己的掌力盡向前吐。

  原來飛天神龍的對付辦法乃是因人而施。

  三人之中,凌玉燕是最弱一環,他只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已是足以對付。這還是他手下留情,否則凌玉燕不僅兵刃脫手,最少也得重重的摔一大跤。

  游揚的功力,在凌玉燕之上,卻不及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用借力打力的辦法對付他。借力打力倘若碰上功力比自己強的人,那是辦不到的。

  不過他「借」來的力卻並非用來「打」游揚本人,而是借來對付比他更強的一瓢道人。

  兩股力道合成一股,已是可以和一瓢道人對抗了。

  一瓢道人深恐傷了徒弟,只好撤回掌力護身,游揚身不由己,撲上前去,一瓢道人掌勢輕輕一帶,游揚斜躍數步,碰翻了一張桌子,這才穩住了身形。

  飛天神龍已經從窗口跳下去了。

  「一飄道長息怒,我可沒有欺騙你老人家,你要我賠禮,我已經賠了。但我並沒有答應你老人家可以就此放過姓剪這個老賊!」

  他匆匆忙忙的交待了這幾句,腳步不停,追上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怒道:「飛天神龍,你發瘋了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因何……」

  豈知飛天神龍比他更加發怒,「苦苦相逼」四個字他尚未曾說出來,飛天神龍已經逼近他的身前,舌綻春雷,一聲暴喝:「老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剪大先生德高望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罵為「老賊」。剪大先生又氣又怒,斥道:「當真是瘋狗咬人,無理可喻!」說時遲,那時快,飛天神龍己是一掌向他當胸劈到。

  剪大先生雙掌橫胸,劃了一道圓孤,全取守勢,接了他的一掌,總算他有幾十年功力,只守不攻,勉強抵敵得住。

  飛天神龍心裡想道:「奇怪,怎的他還是不把真功夫使出來?」原來剪大先生接他這招,雖然已經用盡全力,但還是遠遠不及前天晚上,他在徐中岳家中與飛天神龍交手時所顯露的本領。

  但飛天神龍急切報仇,亦已無心推究原因,攻勢有如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第二掌又打下來了。

  剪大先生給他的掌力震得搖搖晃晃,不由得心頭一驚:「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飛天神龍掌下,真是不值。要知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飛天神龍,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決計抵敵不了飛天神龍的第三掌了。

  飛天神龍獰笑道:「老賊,你納命吧!」雙掌斜飛,左掌直搗,拳掌兼施,痛下殺手!

  這第三招比剛才兩招更其厲害了。

  也是剪大先生命不該絕,一瓢道人業已趕來,人未到,掌先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天神龍只覺一股勁風背後襲來,把他推得向旁邊滑了一步,就這一步之差,救了剪大先生的性命。

  剪大先生的胸口本來已是如受巨石所壓,飛天神龍一步偏斜,壓力減了幾分,剪大先生堪堪能夠化解。

  但饒是如此,他亦已站立不穩,急忙倒縱出去,在地上打了兒個盤旋,方始穩得住身形。

  一瓢道人道:「游揚,你過去照料剪大先生!」說話之間,身形疾驚,已是截住了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氣憤填胸,說道:「道長,你一向為人正直,因何定要偏袒這個老賊?」

  一瓢道人大怒喝道:「是你先不講理,如今你要求饒也難了!」

  怒吼聲中,身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疾點飛天神龍面上雙睛,右掌橫掌如刀,削向飛天神龍膝蓋。飛天神龍一個「燕子穿簾」的身法,斜飛出去。此時他早已默運玄功,真氣布瞞全身,人在半空,披襟迎風,衣裳有如漲滿的風帆。他的功力雖然不及一瓢道人,這一衝的勁道亦是非同小可。

  只聽得「波」的一聲,有如戳破氣球似的,飛無神龍衣襟開了一道裂縫,原來饒是他閃避得快,亦已給一瓢道人的指力波及。

  飛天神龍固然吃了一點小虧,但一瓢道人這迅猛的一擊收不到預期效果,卻是禁不住心頭一凜了。「怪不得這小子如此猖狂,這三十年來我所見的武林後起之秀,確實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可惜如此人才,偏不學好!」

  憐才之念終於被「除惡」之心掩蓋,一瓢道人如影隨形,跟蹤到,大喝道:「小賊還想逃麼!」他是長輩身份,不欲在背後襲擊,故此先喝一聲,方始出招,不過這一招卻比前一招來勢更猛了。

  飛天神龍腳尖剛剛著地,難以又再立即施展輕功躲避,只好硬接他這一招。

  但見他身形滴溜一轉,掌勢跟著身形轉動,閃電般的轉了幾個圈圈,掌法的怪異,即使是一瓢道人也未見過。原來地這幾下疾圈急轉,乃是齊燕然獨創的「卸」字訣,結果雖然只能卸去一瓢道人的幾分力道,卻是可以勉強抵擋了。

  一瓢道人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這小賊能夠接我幾招!」掌劈指戳,竟是把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十二手連環奪的劍法化到掌法上來。

  飛天神龍越來越感覺吃力,一瓢道人喝道:「小子,給我倒下!」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此時飛天神龍已是在他的拳風掌勢籠罩之下,這一拳勢難招架了。

  一瓢道人已經看準他沒有還手之力,這一拳倒是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打斷他幾根肋骨,廢他一半武功。哪知飛天神龍沒有還手之力,卻有「還袖」之力。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飛天神龍使出了獨門的流雲飛袖功夫。

  他霍的一個「鳳點頭」,衣袖突然從肩頭反甩過來,「啪」的一聲,裹住了一瓢道人的肩頭。這一下奇峰突起,大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

  但兩人功力相去頗遠,他的「鐵袖」當然還是裹不住一瓢道人的拳頭。

  一瓢道人這一拳用上了渾厚的內力,拳風虎虎,剛猛之極。

  飛天神龍的袖子裹得住他的拳頭,裹不住他的內力。一瓢道人內力一衝,只聽得聲如裂帛,飛天神龍的半條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

  幸而飛天神龍是籠手袖中,否則已是斷臂之災。

  鐵袖功雖然還是抵敵不住,但他毀了半條袖子,卻是可以免於重傷了。

  不過,重傷逃過,輕傷仍然不免。飛天神龍給震得退出數丈開外,身形恍似風中之燭,嘴角沁出血絲。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可惜了你這一身武功,偏不學好!」正要續施殺手,剪大先生忽地叫道:「道長且慢!」

  一瓢道人怔了怔,說道:「剪兄,你是想要親手除他?」雙方的武功深淺他已是瞭然於胸,心知飛天神龍的內力雖然有所損耗,只怕剪大先生仍非其敵。

  剪大先生說道:「不,他雖然要殺我,我卻不想殺他!」

  飛天神龍濁氣上湧,喝道:「姓剪的老賊,我不要你假慈悲!你來殺我吧!有一瓢道人給你撐腰,這是你唯一可以殺我的機會!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

  他已拼著豁了性命,激剪大先生上來出手。只要他一上來,就全力將他撲殺。寧可自己同時也死在一瓢道人掌下。

  一瓢道人知他心意,說道:「剪兄,這小賊已是喪心病狂,無可理喻。你肯饒他;我也不能饒他,這件事你就別管了,讓我替你打發吧。」

  剪大先生道:「不,我不想殺他,我也希望你別要殺他!」語氣竟似十分誠懇。

  一瓢道人詫道:「他要殺你,你卻反而替他求情,這是為何?」

  剪大先生道:「這是因為我想知道他為何這樣恨我的原因。我自問確是與他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定要把我置之死地?」

  他這麼一來,倒是令得飛一神龍疑惑了,「他耍的是什麼花招?」冷笑說道:「剪老賊,你當真想與我評理?」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縱然不能以德服人,自問平生也沒做過虧心之事。就憑你罵我『老賊』二字,我就與你評理!若然是我理虧,你非但可以罵我,殺我也行!」

  忽見有兩個兵士跑來。

  原來他們在街上打架,嚇得店舖紛紛關門,路人爭相逃避,已是驚動了縣衙的公差了。

  那兩個公差喝道:「你們是些什麼人,白日青天,膽敢在街頭酗酒打架,都跟我們到縣衙去。」拿出鎖鏈,在手裡抖得嘩啦啦作響。

  但是打架雙方,似乎都不是易與之輩,只敢恃著官威恫嚇,可還不敢真的上去鎖拿他們。

  游揚是老江湖,上前說道:「對不住,我們沒功夫打這場官司。這裡有兩個元寶……」

  那兩個公差見錢眼開,說道:「聚眾打架,罪名可是不小……」

  他們是想多勒索一點銀子。話猶未了,游揚已是笑道:「兩位嫌少麼?請兩位掂掂斤兩,依我看,似乎也不輕了。」

  他口中說話,把那兩個元寶在掌心裡已經搓成了兩個圓球。說罷就遞過去。

  「掂掂斤兩」,這句話可是一語雙關。兩個官差嚇得面青唇白,連忙見好便收,接過銀球,說道:「確是不輕,多謝厚賜!不過,要是你們餘興未盡,請你們換個地方比武如何?」

  游揚再拿了一錠銀子出來,說道:「這錠銀子勞煩兩位代我給這間酒樓的老闆。兩位請上去喝酒吧,我們的事,不敢勞你們多管了。」

  說罷,一面將那錠銀子遞過去,一面揚聲叫道:「老闆,我們打壞了你的許多杯盤椅凳,賠給你十兩銀子,連酒錢在內,夠不夠?」

  那老闆正在酒樓上失聲痛哭,連忙說道:「夠了,足夠了。」

  游揚一笑說道:「銀子由這兩位公差給你,要是不足的話,我們會替你討帳。」他料想這兩個公差見過他的厲害,決不敢多貪領幾銀子的便宜,於是把話說明之後,便即走開。

  一瓢道人道:「好,你既然願意評理,那就跟我來吧。」

  飛天神龍心中疑惑不定,想道:「我反正是打算豁出性命的了,且看看他們是耍什麼花樣。」

  游揚熟悉地理,走在前頭帶路,一瓢道人與飛天神龍並肩同行,防他傷害剪大先生。

  游揚帶路,出了縣城,走到江邊,四顧無人,停下腳步。

  「就在這裡吧。衛天元,你因何仇恨剪大先生,請把你的理由說出!」一瓢道人仍然對飛天神龍採取監視的姿態,盯著他冷冷說道。

  「好!」飛天神龍同樣的用冰冷的語調說道:「剪千崖比我年長,按規矩我讓他先說!」

  在未成「定案」之前,「評理」雙方的地位是平等的。但一瓢道人剛才對飛天神龍說話的語氣,卻似是把他當作業已有罪的人審問,故此飛天神龍當然很不服氣,定要嚴格的照江湖規矩來辦了。雙方各自申述理由,按規矩是年長的先說的。

  不過飛天神龍雖然對一瓢道人不若初時客氣,對剪大先生卻是比較客氣了一些,只是直呼其名,不再罵他「老賊」了。

  剪大先生說道:「好吧,讓我先向衛天元請教。說老實說,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故恨我如此之深。」

  接著他回顧幾次與衛天元見面的事實。

  「三年前我在嵩山替他和徐中岳作比武的證人,我是應枯禪上人之請管這『閒事』的,自問並沒偏袒哪方,不知衛天元是否認為我不公平,以至心中抱怨?」

  衛天元冷笑道:「那次我是自願讓徐中岳佔點便宜的。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都與你無關。」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二次我和他見面,是在徐中岳的婚禮當中,他與徐中岳完成上次的比武,把徐中岳打得重傷。我與游揚擔任公證,說老實話,當時我雖然覺得他做得過份,可也沒有攔阻他。自問我沒失證人身份。」

  飛天神龍道:「那天我尚未識破你廬山真面目,我讓你繼續做比武的證人,就足以說明當時我還是信任你的。你別盡扯這些與正題無關的事吧。」

  一瓢道人眉頭一皺,說道:「我必須完全清楚你們之間的過節,假如我覺得他說的事實無關緊要,我會阻止他說下去的。用不著你越俎代包。」

  剪大先生說道:「好,那麼你不是因此而恨我的了。第三次是在五天之前的晚是,你到徐家拐帶徐夫人……」

  飛天神龍怒道:「理尚未評,請你別用拐帶二字!」

  剪大先生冷笑道:「好吧,那我就說,那晚你是要和徐中岳的妻子私逃,這是事實吧。」

  飛天神龍道:「你要這樣說也可以。」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那晚我在徐家作客,我不值你的所為。」

  飛天神龍冷笑道:「這點你無須說明,你當然是恨不得把我置之死地。」話出了口,方始發覺似乎有點不對。那晚剪大先生和他交手,可是並沒用真正的功夫。

  剪大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認為你的行為不當,卻並無殺你之心。那天晚上,我只是想阻止你與徐夫人私奔,只恨自己本領不濟,反而給你點了穴道。」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衛天元,你是不是因為剪大先生那晚阻撓你幹的『好事』,故而才恨不得要殺了他?」

  飛天神龍道:「假如我存心殺他,那晚我已經可以殺了他了。不過,實話實說,那晚我不殺他,只不過是因為我尚未知道他的本來面目之故。」

  剪大先生道:「那你說吧,在你的眼裡,我的本來面目是怎麼樣?」

  飛天神龍道:「我會說的,待你說完再說。」

  一瓢道人說道:「你的理由尚未申述,我也暫且不議論你那晚的行為,但無論如何,你令一個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受了羞辱總是不該!如你所言,最少那天晚上,你還沒有把剪大先生當作壞人的,即使這個壞人,只是你所認為的壞人,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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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9: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1)

  齊漱玉和趙紅眉還在搏鬥。

  趙紅眉最擅於用毒,武功雖也不弱,但比起齊漱玉卻是有所不如。

  她一絲不掛的和齊漱玉搏鬥,所有的喂毒暗器都來不及取用,給齊漱玉打得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此時她見徐中岳已被生擒,更是心慌。惡念陡生,驀地一個斜身滑步,向姜雪君撲去。

  她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要把毫無抵抗能力的姜雪君置之死地。

  她光著身子不能收藏喂毒暗器,但她的十指長甲,也是一種厲害的喂毒暗器。她的指甲長得很長,都是淬過毒藥的,勝過十支毒針。

  齊漱玉武功比她高,她根本沒有可能「欺身」搏鬥,也即是說她根本沒有辦法利用毒指甲來傷齊漱玉。但用來對付姜雪君就不同了,姜雪君睡在床上,絲毫不能動彈,毒指甲只須在姜雪君的身上劃破一點點皮肉,就能見血封喉!

  距離如此之近,她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齊漱玉施救已來不及!

  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結果竟是未能如她所願。

  姜雪君已經凝聚了幾分真氣,功力雖然未復,但已經並非是不能動彈了。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潛力驀地發揮,姜雪君滾落床下,剛好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趙紅眉的毒爪!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已是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阻止趙紅眉再下毒手。

  齊漱玉恨她下毒,鐵袖飛揚,僻僻啪啪在她面門打了幾下。

  齊家的鐵袖功是武林絕學之一,齊漱玉的功力雖然尚嫌不足,但經過她的玄功妙運,亦已非同小可,和一片薄鐵板也差不多了。

  這幾下登時打得趙紅眉的險上好像開了顏料鋪,紅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色的是面皮。趙紅眉登時給打得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楚天舒搶著把姜雪君扶了起來,說道:「師妹,你怎麼樣?」

  姜雪君歎了口氣,說道:「沒什麼,師哥請你把那瓶解藥給我。」

  楚天舒正為著解藥發愁,趙紅眉給一打暈了,要迫她拿出解藥,還得待她醒來才行。一聽姜雪君已知那是解藥,喜出望外。

  楚天舒還不放心,問道:「師妹,你中的是什麼喂毒暗器?」

  姜雪君道:「聽說名叫酥骨針,倒不是什麼致命的毒,但可令人筋酥骨軟。」

  楚天舒道:「毒針起出來沒有?」姜雪君道:「好像還沒有。」

  楚天舒道:「傷在哪兒?」姜雪君道:「在右腿三里穴下。」

  她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乾脆給我解藥不就行了,何必問這許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說道:「齊姑娘,請你幫我一個忙,用這塊磁石把毒針吸出來。」

  齊漱玉替姜雪君吸出毒針,楚天舒亦已搜出了趙紅眉所藏內各式暗器,找到了酥骨針了。

  他拈起一枚酥骨針,突然刺入自己的小腿。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楚大哥,你幹什麼?」

  楚天舒道:「試試解藥。」吞了一顆解藥,過了片到,果然酥麻的感覺漸漸消失。楚天舒臉露笑道:「不錯,這是解藥。」這才放心讓姜雪君服下。

  姜雪君感動之極,說道:「師兄,你不該這樣冒險以身試毒的,我,我……」

  楚天舒不待她說出感謝的言辭,便即笑道:「咱們是同門兄妹,客氣什麼。你中毒已深,我怕那是假藥,毒上加毒,那就不妙了,所以不能不小心一些。好了,現在你先別說話,趕快運功,加速藥力的運行吧。」

  齊漱玉面對著兩個赤條條的人體,剛對搏鬥之時,還不覺得怎樣,此時靜止下來,不禁面紅過耳。「呸」了一聲,說道:「什麼中州大俠,什麼以冷若冰霜名著江湖的玉面羅剎,原來是這樣無恥的東西。你們不懂得羞恥,我也為你們羞恥。」她替趙紅眉穿上衣裳,趙紅眉被她擊暈,此時尚未甦醒。

  楚天舒也替徐中岳穿上衣裳,徐中岳是被他點了麻穴的,不能動彈,但未失知覺。饒他臉皮再厚,此時也不由得羞得通紅。

  正當他要替徐中岳穿上上衣的時候,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原來姜雪君已經恢復了幾分氣力,她拿回自己的寶劍,唰的一劍,就要取徐中岳的性命。

  楚天舒揮袖一拂,噹的一聲,姜雪君的寶劍又再墜地。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師兄,你這是幹嗎?」

  楚天舒道:「不能殺他。」

  姜雪君道:「這奸賊與我仇深似海,你為何阻我殺他。」

  楚天舒不便明言,只能背著徐中岳向姜雪君遞個眼色,說道:「師妹,請你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次。」

  姜雪君聽出弦外之音,說道:「師兄,你的意思是只饒他第一次。」

  楚天舒道:「不錯。下次他碰著你,你要殺他,我決不阻攔。」

  姜雪君雖然尚未懂得楚天舒何以要饒徐中岳這一次的原因,但看了他的眼色,聽了他這樣的說話,已知內中定有隱情。便道:「我的性命是師兄救的,按江湖規矩,師兄要我一命換一命,我也該答允,看在師兄的份上,就饒了奸賊這一次吧,不過……」

  楚天舒心想:「不讓她出一口怨氣,恐怕她也不甘罷手。」問道:「不過什麼?」

  姜雪君道:「命我可以暫時不要他的,但好歹我也要剝他一層皮。」

  楚天舒吃一驚道:「剝一層皮,他還能活嗎?」

  姜雪君道:「只是撕破一點皮肉,我保證不致令他重傷。」她試一試運勁於指,感覺氣力似乎未夠撕破人皮,於是繼續說道:「師兄,要是你害怕我下手不知輕重,麻煩你幫我這個忙,你願意麼!」

  楚天舒與郭元宰所訂的條件,是可以令徐中岳受點輕傷,他也確實有點害怕姜雪君出手太重,便道:「既然師妹答應不傷他的性命,我自然可以代勞。師妹請說。」

  姜雪君道:「請你輕輕撕破這奸賊右肩近琵琶骨處的一層皮。」

  那是人工移植的一層人皮,很容易便撕下來了。

  姜雪君把油燈加亮,移近一看,只見徐中岳的肩頭果然有一排齒印。

  姜雪君道:「齊姑娘,你想必知道這奸賊肩上傷痕的來歷。」

  齊漱玉咬了咬牙,說道:「楚大哥亦已知道了的。哼,哼,這奸賊果然是我的上師哥的殺父仇人之一!哼,」要不是楚天舒趕忙輕輕捏她一下,示意一下,不要把原因說出來。「要不是看在楚大哥份上,我也恨不得一劍將他殺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走得動嗎?」

  姜雪君道:「勉強可以施展輕功。」

  楚天舒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不料正在他們要走的時候,忽聽得地道有腳步聲走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道:「爹爹,爹爹!」

  是徐錦瑤的聲音。

  原來徐錦搖受剪大先生之托,有事要稟告父親,她知道父親定是和大姨在密室之中,為了避免進來尷尬,她自是不便採取「突如其來」的方式撞進去。故此她一進地道,立刻揚聲,並且加重腳步。好讓父親知道她來,先叫趙紅眉迴避。

  徐中岳聽見女兒的聲音,又是擔憂,又是羞愧,更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擔憂的是敵人未走,不知他們會怎樣對付自己的女兒;羞愧的是讓女看見他目前的模祥,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之父?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楚天舒心念一動,悄悄和齊、姜二人道:「她來得正好,齊姑娘,你和我出去,師妹,你留在這兒。」

  徐錦瑤聽不見父親的回答、腳步停了下來,叫了一聲:「爹爹!」心想:「莫非他們還未穿好衣服,爹爹不好意思應我。」

  忽覺微風颯然,徐錦瑤未叫得出聲,楚天舒一躍而出,已是點了她的穴道。

  楚天舒在她耳邊說道:「徐姑娘,你別害怕,我是你的郭師兄的朋友。」

  徐錦搖認得楚天舒的聲音,稍為放了點心。

  齊漱玉跟著說道:「徐姑娘,我知道你喜歡你的郭師兄,如果你要救他的性命,必須聽我們的話。」

  徐錦瑤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是一驚,想道:「這女子是飛天神龍的師妹,那天大鬧禮堂,連剪大先生也對付不了她,她出手之狠,比飛天神龍更甚。她這樣說,難道是她要殺郭師哥?」

  齊漱玉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耳邊繼續說道:「我們並沒傷害你的爹爹,更不是要殺你的郭師哥。不過,你的郭師哥目下有殺身之禍,你只有聽我們的話,才能為他解難消災。」

  楚天舒解開她的一半穴道,讓她上身可以動彈。說道:「徐小姐,你相信我嗎?要是相信的話,你就不必問什麼原因,只須依從我們的話。」

  徐錦瑤點了點頭,楚天舒道:「你告訴令尊,說是你被我們所逼,不得不把這個秘密所在告訴我們。你怕爹爹受到傷害,我們放了你,你就立即趕來,哪知我們還沒有走。」

  要知楚天舒為人雖有幾分狂氣,但可不是粗心之輩,他得郭元宰指點救出姜雪君,在感激之餘,卻也想到了此事有點不妥。

  徐家的人知道這個秘密所在的,料想沒有幾個。徐中岳吃了這個大虧,務必要查究是誰洩漏的秘密,嫌疑最大的當然是郭元宰了。故而楚天舒要用這個辦法,為郭元宰洗脫嫌疑。

  徐錦瑤此時已經能夠說話,她點了點頭,表示願依所教之後,示意叫齊漱玉把耳朵貼到她的唇邊,輕輕說道:「剪大先生正在等我爹爹,他住在花園南面的那座紅樓,你們從西面一條秘道出去,就不怕碰上他了。」

  齊漱玉心想索性把這場假戲演得逼真一些,於是她故意哼了一聲,說道:「我只道她是個普通丫頭,原來她竟是徐家的大小姐,早知如此,剛才咱們就應該點了她的穴道的。」

  楚無舒道:「現在點也還不遲。」接著用冷冷的腔調對徐錦瑤道:「我們不屑傷害你這個小丫頭,不過,我們也不能讓你現在就見你的爹爹,你躺兩個時辰吧。」假戲真做,重新用輕手法點了徐錦瑤的穴道。

  點了徐錦瑤的穴道,他回到那間密室,這才給徐中岳穿上上衣。

  「嘿,嘿,徐大俠,我點了你女兒穴道,這是幫你的忙,你懂不懂?哈,要是給她瞧見你們現在的模樣,你這個盜名欺世的大俠,恐怕在女兒面前也抬不起頭了。你的穴道可以先半個時辰解開,那時你再替你的女兒解穴吧。好啦,姜師妹,咱們可以走了。」

  姜雪君的徐中岳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涎,恨恨說道:「奸賊,這次我看在師兄份上饒你一命,下次你可別碰在我的手上!」

  ***

  他們依照徐錦瑤的指點,從海面那條秘道出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的順利走出徐家。

  天明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洛陽城外。

  旭日初升,朝霞燦爛,是一個好天氣。姜雪君心上卻仍是罩著一片阻霸,四顧茫然。

  楚天舒道:「師妹,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過了半晌,繼續說道:「父母之仇,我是非報不可的。不過,我也知道,目前我還沒有能力報仇。」

  楚天舒這才把剛才何以不讓她殺仇人的原因告訴她,說道:「師妹,我很抱歉,攔阻了你的報仇。好在我已經和郭元宰講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今後我一定盡我的力幫你報仇,補我之過。」

  姜雪君道:「師兄,言重了。這不是你的過錯,換了是我,我也應該這樣報答郭元宰的。要不是他,只怕我此刻已經受辱。他為了救我而不惜背叛師門;他的要求,咱們豈能不允。不過,師兄要助我報仇的好意,我卻只能心領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一定要親手報仇麼?」

  姜雪君道:「一來我不願連累師兄,……」

  楚天舒眉頭一皺,立即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妹,你這樣說不嫌見外麼?」

  姜雪君道:「我還未說完呢!二來報仇之事,遙遙無期。你也不應為了我的事情虛耗太多時日。」

  齊漱玉道:「要殺徐中岳雖然不易,但也不會太難吧!他的武功平平,待枯禪上人一走,他那些門人弟子,包括他請來的護院在內,諒也保不了他的平安!」

  姜雪君道:「徐中岳已經決定和剪千崖上京師投靠御林軍統領,此刻可能已經動身了。」

  楚天舒道:「就只他們兩個人麼?」

  姜雪君懂得他的意思,說道:「師兄,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剪千崖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那天他在禮堂和齊小姐交了一招,是故意裝作武功平平的。剛才在你們未來之前,衛大哥曾與他見過真章,衛大哥似乎也還要比他稍遜一籌。」

  衛天元的武功在楚天舒之上,楚天舒聽得她這麼說,心裡雖然有點不大舒服,也只好不作聲了。

  齊漱玉忽地笑道:「雪君姐姐,你的仇人也是我元哥的仇人,要是他和你聯手報仇,你總不會反對吧。」

  昨晚姜雪君本來就是與衛天元聯手來報仇的,此時她也正是想找衛天元,不過,不好意思在齊漱玉面前說出來罷了。

  齊漱玉卻是個性情爽快的姑娘,看出她的心意,便即笑道:「我知道元哥與你是青梅竹馬之交,要是你願意和我們一起,我決不會妒忌元哥對你比對我更好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齊姑娘說笑了。」

  齊漱玉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是誠心邀請你。」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請她到你的家裡去?」

  齊漱玉道:「不錯。而且我不僅邀請她,也邀請你。」

  楚天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齊漱玉繼續說道:「元哥這次報不了仇,固然是由於碰上剪千崖這個勁敵,但更大的阻力,則是來自枯禪上人的作梗。這個只知念阿彌陀佛的老和尚,不識人心奸險,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偏袒於他,元哥要想報仇,可就難了。不過這個老和尚和我的爺爺倒是頗有交情,因此我料想元哥這次報仇不成,一定會回到我的家中,請我的爺爺出來與枯禪上人評理。齊姐姐,你要找他,恐怕只有和我回家去找。」她見姜雪君似乎還在躊躇,又加上一句:「即使我猜得不對,也勝於你胡亂摸索!」

  姜雪君暗自思量:「元哥和這位齊姑娘本來是一對佳偶,我插在他們中間,只怕元哥對我舊情復燃,那豈不是破壞了他們的好事?不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卻又是非與他聯手不可。再說目前我在這世上已經是沒有一個親人,我既然不願意連累剛認識的楚師兄,若又不找元哥的話,我是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想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到要幹大事就不當拘泥小節,姜雪君終於毅然說道:「好,齊姑娘,你不怕我給你添上麻煩,我就不客氣的去打擾你了。」

  齊漱玉回過回頭來,笑道:「楚大哥,姜雪君已經答應了,你呢?」

  楚天舒卻是好生委決不下,心裡想道:「爹爹不許我和齊家的人結交,我已經犯了。要是我更到齊家去拜見齊燕然,那豈不是更加違背爹爹意旨。但聽繼母和這位齊姑娘所說,似乎齊燕然這老頭子對我的爹爹頗為賞識,即使他們並非朋友,最少也不會是曾結有什麼梁子的仇敵?」他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在齊漱玉催問之下得了一個主意,說道:「齊姑娘,我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

  齊漱玉笑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能不能答允?」

  楚天舒道:「見了你的爺爺,請你不要把我的來歷告訴他。」

  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我不想受父親的庇蔭,我只想作為一個與你家毫無關係的人去拜見你的爺爺。」

  齊漱玉笑道:「你這個人真怪。你是不是一定要這樣才肯到我家去?」

  楚天舒道:「不錯。你願意為我遮瞞嗎?」

  齊漱玉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捏造一個假名?」

  楚天舒道:「這倒不必,只需你別說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就行。」

  齊漱玉也是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聽罷笑道:「好吧,你出的這個主意雖然有點荒唐,卻也有趣,我依你就是。」

  楚天舒伸出手掌,說道:「君子一言……」齊漱玉哈哈笑道:「你還信我不過嗎?好,我雖然不是君子,也可以與你擊掌立誓。」煞有介事的模樣伸出纖纖玉手,接下去道:「快馬一鞭!」與楚天舒完成了擊掌立誓的江湖規矩。

  齊漱玉以為衛天元已經回到她的家中,哪知這一次她卻是猜錯了。

  那晚衛天元報仇不成,反而失掉了自己心愛的人,心中悲痛,自是難以言宣。但他是個拈得起放得下的人,咬牙忍著悲痛,暗自思量:「如今是姜、衛兩家的血海深仇都要我來報了,萬事無如報仇要緊,雪妹的死生,唉,我只能暫且不管了。」

  接著想到:「徐中岳和剪千崖要上京投靠御林軍的統領,若是讓他們到了京師,夜長夢多,報仇更加不易!我必須在途中攔截他們,與他們一拼!」

  他這個計劃倒也不是徒逞血氣之勇,要知倘若有枯禪上人在場,他當然是決計報不了仇。但徐中岳倘若只是和剪千崖結伴同行,他就有可乘的機會。

  不錯,他已經知道剪千崖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但中途截擊,是他在暗處,只要一擊得中,先傷了剪千崖,他就有取勝之機。再不濟,他縱然傷不了剪千崖,但拼了一死,要殺徐中岳亦非難事。

  出了洛陽城,他找回自己那匹坐騎,便即按照擬定的計劃首奔京師。

  第二天中午時分,到了鞏縣,他一大清早趕路,已經感覺有點餓了,於是進城略事休息,找了一間門面裝修得較好的酒館,便即進去。

  哪知「無巧不成書」,他隨便走進一間酒樓,就在這家酒樓上碰見了熟人。而且不只一個,是五個之多!

  更意外的是,這五個人中,有他的大仇人在內!

  不過這個大仇人,卻不是徐中岳,而是江湖中人十九都要尊稱他為「剪大先生」的剪千崖。

  剪千崖坐在那張桌子的當中位置,正是面向著他。崆峒派的大弟子游揚在左邊,崑崙派小一輩的弟子孟仲強和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坐在右邊。

  這三個人也還罷了,與剪千崖並坐當中的那個人可是非同小可!

  這個人竟然是游揚的師父,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人。衛天元第一次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時,這一瓢道人也是證人之一。

  崆峒派在武林的地位,本來一向是不及中原四大門派(少林、武當、峨嵋、華山)的,但一瓢道人卻是百年罕見的武學奇才,有人認為他的武功已是足以和少林派的監寺枯禪上人並駕齊驅,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自從他出任崆峒派的掌門之後,四十年來,卻的確是調教出許多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崆峒派也日益興旺,雖然還不及少林、武當,但己逐漸有凌駕峨嵋、華山之勢。而且一瓢道人為人剛直,江湖上的俠義道亦是甚為尊敬他的。衛天元也正是因此,第一次和徐中岳比武之時,才同意接受他為三個證人之一。

  不過一瓢道人已是年過七旬,比枯禪上人年紀還大,最近兩年,實際上已是他的大弟子游揚替代他執行掌門的職務,他不過掛個名罷了。徐中岳「續絃之喜」,專人送請帖給他,他也沒來。

  衛天元突然發現他在這家酒樓,而且是和剪大先生一起,自是不禁吃了一驚:「奇怪,徐中岳哪裡去了?一瓢道人早已不理世事,怎的又會跑到這小縣城來?莫非他正是為了我的事情來的?」

  衛天元沒有猜錯,一瓢道人的確是因為聽到了他在洛陽大鬧徐家的消息(游揚托丐幫飛鴿傳書)趕來的,不過他的來意,和衛天元所想的也並不完全相同。

  這一下陌路相逢,衛天元自是吃驚,剪大先生更是又驚又怒。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剪大先生哼了一聲,面色鐵青。

  山雨欲來風滿樓,食客中認識剪大先生的不少,一見這個情狀,都預感到將有事情發生,嘈嘈雜雜的聲音頓時靜止。

  青城女俠凌玉燕曾經吃過衛天元一點虧,忙向一瓢道人說道:「道長,這小子就是飛天神龍,他恃強……」一瓢道人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別多說。」

  衛天元明知一瓢道人倘若是幫剪千崖的話,他莫說報不了仇,只怕脫身也難。但已然碰上了,他也不能示弱,大踏步就走過去。

  剪大先生仍然沒有作聲,一瓢道人卻是先和衛天元打招呼了。

  「嘿,嘿,衛老弟,我正想找你,想不到就在這裡碰上了。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人生無處不相逢啦!」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是呀,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對我來說,不但是陌路相逢,還是機會難逢呢!」

  一瓢道人面色一沉,說道:「衛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難得剛好碰上你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呀!一瓢道人,我想麻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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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6)

  「原來元哥所要尋找的證據,的確是在他的身上,只可惜元哥也給他騙過了。唉;元哥此際不知是在何方,還有何人能夠救我?」想到目前的處境,心裡不由得又是氣怒,又是害怕。

  ***

  在徐中岳的家,還有一個人也是心亂如麻。

  雖然他不如姜雪君之氣怒,但心中的惶惑,則是尤有過之。

  這個人是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姜雪君的氣怒是因為業已知道了徐中岳是她的殺父仇人。

  他的惶惑卻是不知道他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但已經是開始懷疑了。

  而且不是一點點小事的懷疑,是對師父整個人的品格起了根本懷疑。

  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師父,可能是一個大奸大惡的偽君子,他是不寒而粟了!

  何以他有這樣的懷疑呢?

  這個懷疑是由於他從師妹徐錦瑤的口中聽到的一件事情而引起的。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徐錦瑤悄悄告訴他:「昨天晚上,爹爹請大姨替他治傷,可真是令我覺得有點奇怪?」

  他說:「你的大姨擅於用喂毒的暗器,但也是擅於治毒傷的能手,那有什麼奇怪。」

  徐錦搖道:「爹爹並非要她解毒,他雖然受了飛天神龍掌力所傷,其實也不很重,這兩天他早已好了的。」

  他說:「你的大姨,除了擅於解毒,還會治普通的傷。也許是你爹爹為了謹慎起見,請她複診,那也沒有什麼奇怪呀!」

  徐錦瑤道:「不是,不是。」他道:「不是什麼?」徐錦瑤道:「不是普通的傷,爹爹是請大姨替他消除肩頭的齒印。」

  他怔了一怔,說道:「齒印?那麼你的爹爹是給人咬傷的嗎?」

  徐錦瑤道:「是呀,飛天神龍可沒有咬過他呀。而且我偷聽他們的說話,爹爹這齒傷並非是這次所受的傷,而是很久以前給人咬傷的!」

  他也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

  徐錦瑤繼續說道:「還有呢,爹爹不許我在旁邊,只要大姨一個人在他房中替他治傷。」

  他笑道:「或許你爹爹因為治這傷要光著上身,在女兒面前不免有點難為情。」

  徐錦瑤聽出他話中有話,面上一紅,說道:「爹爹和大姨可能會有私情,這我早已看出來了。你是不是因此對我爹爹有點。有點……」

  他說:「師妹,你也不必胡亂猜疑。縱有此事,也不過是無關重要的私德,我對師父是始終尊敬的。其實他由於暗戀姜雪君,師父和別的女人有了私情,還要娶姜雪君,他是很不以師父此舉為然的。

  徐錦瑤卻道:「你說得不錯,其實在我心中,我倒是寧願大姨做我繼母,不願爹爹娶姜雪君的。」

  他回到原來話題,問道:「師父既然不許你在他身邊,那你怎麼知道的?」

  徐錦瑤道:「我悄俏回去偷聽,他們是在地道的密室,我知道機關。我一向聽爹爹的話,可能因此爹爹也沒防備我會回來。嗯,師哥,我還聽到大姨說的一句頗為古怪的說話呢!」

  郭元宰好奇心起,問道:「什麼古怪的話?」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大姨怎樣替爹爹治傷,但那句話則是在手術完畢之後大姨說的。她說:我不敢誇口天衣無縫,但只要飛天神龍不是細心察視,包保他看不出來,爹爹肩上的傷痕怎的和飛天神龍發生了關係,不是有點奇怪嗎?」

  這件事情是昨天晚上徐錦瑤告訴他的,他當時聽了,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但如今他已是從迷霧之中找到一些線索了,雖然真相尚未大白。

  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剛才所見的一幕。

  飛天神龍抓住他的師父,剪大先生抓住了姜雪君。剪大先生要求交換人質,飛天神龍在答應之前,突然撕破了他師父的上衣。

  跟著就是枯禪上人的出現。

  枯禪上人問飛天神龍是否已經在他的師父身上找到證據,飛天神龍回說沒有,枯禪上人便道既然沒有,你就應該放回徐大俠。結果飛天神龍接受調解,但姜雪君最後仍然是落在他的師父手中。

  當時他師父的性命已是在飛天神龍手上,這個「證據」顯然是關係極為重大,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了他師父的死生的。

  這個「證據」是什麼呢?聯想起師妹告訴他的那個事情,顯而易見,「那一定是師父肩上的齒印了!」

  從枯禪上人與飛天神龍的對話之中,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是來報仇的,雖然飛天神龍要報的是什麼仇,他仍然一無所知,不過聽枯禪上人的口氣,對飛天神龍要報仇並無非議,他非議的只是飛天神龍不該錯把他的師父當作仇人而已。

  「如此看來,師父恐怕當真是飛天神龍的仇人,而師父要掩飾肩上的傷痕,恐怕也真的是由於自知做了虧心之事了!」郭元宰雖然一向尊敬師父,但在事實面前,卻是不能不有這樣的懷疑了。

  不過他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師父是個壞人。

  正在他惶惑不安之際,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

  「是誰?」他吃了一驚,問道。

  窗外的人笑道:「我是前幾天曾經和你的好朋友鮑令暉來過敲那個人,那天晚上,你暗中幫了我的忙,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啊,原來楚大俠!」他又驚又喜,打開房門。

  站在門外的果然是楚天舒。

  楚天舒不是獨自來的,另外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這個人似乎比楚天舒還年輕,臉上木然毫無表情,眉宇間卻隱隱有幾分秀氣。

  當真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麼?郭無宰在一怔之後,多看了他兩眼,卻又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似的。

  郭元宰關上房門,悄悄說道:「楚大俠,飛天神龍剛剛來過!」楚天舒道:「我知道。我們就是為他來的。」

  郭元宰道:「這位兄台是——」

  那陌生少年「噗嗤」一笑,說道:「你不認識我了麼?我也是曾經來過的。不過是來搗亂罷了,那大飛天神龍鬧得你的師父拜不成堂,結不成親,我就是他的『幫兇』,只盼你不要像你的師父一樣,把我當作對頭。」

  郭元宰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位、那位把飛天神龍從禮堂拉走的姑娘?」

  那「少年」笑道:「不錯,我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名叫齊漱玉。」說罷,拿下人皮面具,現出原來面目,說道:「楚大哥本來也是戴著人皮面具的,他怕你不肯開門,到了門前,方始除下的。

  剛剛走了一個飛天神龍,又來了一個齊漱王,飛天神龍幾乎要了他師父的性命,這個飛天神龍的師妹又將鬧出什麼事情來呢?

  本來心裡已是充滿惶惑的郭元宰,此時更是忐忑不安了,一時間他竟是不知道怎樣發問才好。

  楚天舒道:「鮑令暉已經把我的來歷告訴你了吧?」

  郭元宰道:「我知道你是姜雪君姑娘的師兄。」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是鮑令暉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敢來求你幫一個忙。」

  郭元宰心亂如麻,想道:「他們此來,定是對師父不利的。我幫你們的忙,豈非和師父作對。」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齊漱玉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叫他的師妹做『雪君姑娘,不稱作『新師娘』,這個忙料想你是應該幫的。」

  郭元宰面上一紅,故意把話題岔開,說道:「齊姑娘,你不為是令師兄來的嗎,令師兄已經走了。」

  齊漱玉道:「我的師兄走了,姜雪君可還沒有走,是吧?我知道不是她不想走,她是被迫留在這裡的!」

  郭元宰甚是尷尬,說道:「不錯,她是我的師父留下的。不過談到『被迫』二字,這似乎,似乎……」

  齊漱玉道:「似乎怎樣?『被迫』二字,我說得不對嗎?」

  郭元宰苦笑道:「我不敢說你不對,但姜姑娘是大紅花轎抬來,她總還是我師父的妻子。」

  齊漱玉道:「你也知道,她並不甘心嫁給你的師父!」

  郭元宰忽道:「齊小姐,我可有點不懂——」

  齊漱玉道:『不懂什麼?」

  郭元宰道:「何以你這樣熱心,要替你的師兄討回姜雪君。」從那天齊漱玉跑來將飛天神龍拉走一事,他早已知道她是愛上她的這位師兄的了。

  齊漱玉道:「一來是因為我不值你的師父所為,我同情姜雪君不忍見她受你師父所騙;二來也正因為她是我師兄喜歡的人!」

  郭元宰想不到她會這樣直率回答,一時間他只能苦笑了。

  楚天舒道:「郭兄,我不想令你為難,不過姜雪君是我的師妹,並非救她出去不可!我知道她是被令師囚在密室,只盼能夠得你的指點,讓我們找得到那間密室,我們自己救人,你當作不知好了。」

  原來他和齊漱玉來到徐家的時候,正是飛天神龍剛剛逃出徐家,也正是徐中岳把姜雪君拉進復壁那間密室的時候。

  依齊漱玉的脾氣,本來就想立即出去救人的,是楚天舒將她勸住,她一想有枯禪上人和剪大先生在場,他們確實也是無法救人,這才聽楚天舒的辦法,來求郭元宰相助,哪知郭元宰推三阻四,她不覺得又有點生氣了。

  郭元宰想了片刻,忽地說道:「齊小姐,我也有一事不明,不知你肯不肯說給我聽。要是你知道的話。」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郭元宰道:「我師父肩上的齒印,你可知道這傷痕的來由。」

  齊漱玉道:「這件事情,我也是前兩天才聽得衛師兄說的。不過、不過,我曾答應替他保守秘密。」

  郭元宰道:「我不想勉強你,但是我心裡的這個疑團不能解開,請恕我不能和我的師父作對。」

  齊漱玉道:「好,為了救姜雪君,衛師兄想必也不會怪我的,我就告訴你吧!」

  郭元宰越聽越是吃驚,好不容易等到齊漱玉把發生在十年前那件案子說清楚之後,只見他的面色蒼白如紙!

  他這才知道,原來他師父肩上的齒印果然是飛天神龍咬的。

  而且這個傷痕的「來歷」比他所能設想的還更可怕!他的師父竟然是出賣了抗清義士換來了這個傷痕!

  一向崇拜的偶像突然在心中幻滅,他也像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楚大舒將他扶穩,說道:「郭兄,你怎麼啦?」

  郭元宰咬著嘴唇道:「沒什麼,我支持得住!」

  齊漱玉道:「你沒想到你的師父是這樣的人吧?」

  郭元宰沒有回答。許許多多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突然一齊都湧到心頭來了。他必須冷靜的想,仔細的想!

  楚天舒道:「師父是師父,徒弟是徒弟。蓮出污泥而不染,我們不會因為你有這樣的師父而輕視你的。」

  郭元宰仍然沒有回答,但他已經重新挺起腰了。

  齊漱玉想起剛來時所見的情景,問道:「你的師父上衣是不是給我的衛師兄撕破的?」

  郭元宰道:「不錯。」

  齊漱玉道:「那麼你也應該相信我們說的不是假話了,你還在躊躇什麼?」她來的時候正是飛天神龍離開的時候,不過,她雖然沒有瞧見,但既然知道飛天神龍撕破徐中岳的上衣,料想定已發現傷痕,是以有這樣的話。

  哪知和她期待的回答剛好相反,郭元宰低聲說道:「我師父肩上並沒傷痕。」

  齊漱玉怔了怔,說道:「你何必替你師父遮瞞?」

  郭元宰道:「我沒有說假!」心裡則在想道:「我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們呢?不錯,我是沒有說假話,但師父卻是弄假!」

  齊漱玉急起來了,冷笑說道:「難道是我師兄說謊?」

  楚天舒不禁也是有點思疑不定,想道:「有枯禪上人在場,要是飛天神龍當真在徐中岳身上找到了證據,枯禪上人決不會不顧是非,偏袒徐中岳的。飛天神龍既被逼逃出徐家,莫非他當真沒有發現傷痕?」

  心念未已,只聽得郭元宰已在緩緩說道:「你的師兄也沒說謊!」

  楚天舒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郭元宰道:「我也不很清楚,不過要是你們見著了姜雪君,可能會弄得明白的。」其實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願意揭發他的師父。

  齊漱玉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們怎樣去救姜雪君吧。」

  郭元宰道:「你們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我才可以告訴你們。」

  楚天舒道:「請說。」

  郭元宰道:「你們只能救人,不能傷人!」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

  郭元宰道:「無論如何,你們不能傷害我的師父!」

  齊漱玉眉頭一皺,說道:「這麼樣的混帳師父,你還要替他求情?」

  郭元宰面色一沉,說道:「我一日未離徐門,一日還是徐中岳的弟子,不管他的行為怎樣,齊姑娘,請你不要在我面前罵我的師父。」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希望你們兩位明白,我把你們當作朋友幫忙你們;因為我自小身受師恩,也得對師父盡一點心意!」

  楚天舒早就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齊漱玉初時還不大懂,此時經他再這麼一說,亦已恍然大悟了,「他要我們答應這個條件用來報答師恩,日後他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徐中岳脫離師徒關係。不過,徐中岳不但是元哥的仇人,也是最善於作偽的武林敗類,就這樣放過了他,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尚在躊躇,楚天舒己是一口答應:「郭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依你的話就是!」

  齊漱玉道:「但要是你的師父和我們動手,卻也難保他絲毫不會受傷!」

  郭元宰道:「總之,我是求你們手下留情,不管怎樣,都不能傷及家師性命!」

  齊漱玉這才說道:「好,我答應你。」

  郭元宰還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好,咱們擊掌立誓!」

  立過誓後,他才把怎樣進入地道,和怎樣開啟機關等等秘密,說給楚、齊二人知道。

  ***

  姜雪君已經凝聚了幾分真氣,但尚未足以打通經脈。徐中岳和趙紅眉也還在摟作一團。

  只聽得趙紅眉暱聲說道:「解藥我就給你,不過你可要等到天亮才給她服下。」

  徐中岳笑道:「你要和我多親熱一回嗎?」

  趙紅眉說道:「瞧你把我說成什麼樣子,你當我是小淫婦嗎?誰要你和我親熱,但我也不願意你就和這賤人親熱。」

  徐中岳笑道:「好沒由來吃什麼乾醋,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嗎,我心裡真正喜歡的只是你。」

  趙紅眉心花怒放,佯嗔說道:「你的嘴上好像塗了蜜糖,就會哄人歡喜。哼,你別騙我了,姜雪君如花似玉,比我又年徑又貌美,你心裡不想和她親熱?只不過她反正是你的人了,你就忍耐點兒吧。我不願意見到你和她親熱!」

  徐中岳指天誓曰:「紅眉,你怎能疑心我是騙你呢?用你的話來說,咱們乃是臭味相投,姜雪君長得再美,她和我也不是同一路人,做不了長久夫妻的!」

  趙紅眉明知故問:「騙人,那你告訴我,誰才能夠和你做長久夫妻?」

  徐中岳哈哈笑道:「當然是你這小淫婦啦!」

  淫聲浪語,又在姜雪君的耳邊響起來了。

  姜雪君恨不得一劍將他們殺掉,只可惜自己尚未恢復功力。不過她雖然又羞又氣,卻也有幾分慶幸:「幸虧我未與他正式拜堂成親,否則這真是傾西江之水也難洗掉我的奇恥大辱!」

  就在她氣得幾乎要爆炸的時候,淫聲浪語突然停止!

  卜通的一聲,密室的門突然給人推開!

  「誰?」徐中岳與趙紅眉驚得跳了起來!

  姜雪君張開了眼睛,這霎那間,她也是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起自己的眼睛來。

  不用說,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她的師兄楚天舒和齊漱玉了。

  楚天舒冷笑道:「堂堂中州大俠,原來躲在這裡干見不得人的無恥之事!」

  徐中岳顧不得穿上衣裳,破口大罵:「姓楚的,我與你河水不犯井水,你偏偏幾次三番和我搗亂,我和你拼了!」

  楚天舒駢指如戟,以攻為守,化解了他的大摔碑手,冷笑說道:「像你這樣的武林敗類,人人得而誅之,只和你『搗亂了』,那已經是便宜你了。嘿嘿,中州大俠,你大聲嚷吧,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也難怪你要著惱,你叫你的門人弟子、親人好友,全都來吧!」

  徐中岳頓時哼也不敢哼一聲了。

  他的武功本來比不上楚天舒,此時光著身子,更是心顫膽怯,本來他可以抵擋三五十招,結果不過五招,便給楚天舒點了他的穴道。

  正是:

  「好事」揭穿難作偽,十年疑案探分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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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5)

  徐中岳與她面對面的各自跑向一邊,中途碰上。在他們的旁邊是一座假山。

  姜雪君忽地感覺假山洞裡有一縷陰風射出,她側身一邊,突然膝蓋一麻,一個踉蹌,就跌在徐中岳懷中。

  徐中岳順手牽羊,立即將她抓住。補上一指,點了她的麻穴,令她頓時昏迷。

  姜雪君「嚶」的一聲,在他懷中暈了過去。徐中岳假意說道:「娘子,你願意重回我的懷抱,我很歡喜。你也不必多說了,你過去的錯誤,我都可以原諒。」

  衛天元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喝道:「無恥之徒,快把她放下!」

  說時遲,那時快,剪大先生亦已搶上前來,攔在徐中岳面前,和衛天元對了一掌。

  他們功力悉敵,剪大先生雖然未能擊退衛天元,卻把他擋住了。

  徐中岳冷笑道:「豈有此理。你搶我的新娘,居然反過來說我無恥!哼,你武功再好,也強不過一個理字。有枯禪上人和剪大先生在此,他們自會給我主持公道,我不屑與你這無恥之徒多說!」

  他裝作害怕衛天元的模樣,搶回新娘,立即跑回那間密室,開動牆上機關,躲進復壁的暗室去了。

  衛天元在外面聽得見軋軋聲響,看得見牆上開了暗門,就是無法闖得過剪大先生這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姜雪君被徐中岳挾持,在他眼前消失。

  高手搏鬥,哪容分神?衛天元一刀,被剪大先生的指鋒劃過他的左肩,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及時施展鐵袖功夫,這才沒有給他戳穿琵琶骨。

  衛大元大怒,急攻三招,剪大先生見好即收,斜躍出去,退到枯禪上人身旁。

  衛天元喝道:「剪千崖,你怎麼如此不顧信義?」

  剪大先生道:「我怎樣不顧信義?」

  衛天元怒道:「我不是依你劃出的道兒,和你同時放人的嗎?」

  衛天元急怒之下,口不擇言,喝道:「你好不要臉,你的人已經平安回去,我的人呢?」

  剪大先生冷笑道:「姜雪君是你的人嗎?你自己不要臉還敢說別人不要臉!

  「不過你不要臉是你的事情,我剪某可是說話算數的。你要我放開姜雪君,我已經放開,至於徐中岳要回他的妻子,那是另一樁事情,與我無關!」

  雖是狡辯,卻也言之成理,衛大元在急切之間倒是想不出怎樣反駁他才好了。

  沉默許久的枯禪上人忽地說道:「剪大先生,此事也不能說是與你無關!」

  衛天元精神一振,好似沉在水中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似的,連忙說道:「對,枯禪上人,請你評評這個理。」

  枯撣上人雙掌合什,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說道:「衛施主,老袖盼你戒除妄念,絕嗔斷癡,回頭是岸!」

  衛天元心頭一涼,亢聲說道:「上人此言何意?」

  枯禪上人此時卻不理會他了,回過頭來對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此次衛施主與徐大俠的糾紛,你自始至終在場,比老衲更加清楚。衛施主要評理,你似乎也不該置身事外,幫老衲一同曉喻他吧!」

  用的是「曉喻」二字,立場已是分明。衛天元這才知道,原來枯禪上人對剪大先生說的此事與他有關乃是這個意思。

  一時間,衛大元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剪大先生則微笑道:「衛天元剛剛與我交過手,我還是避嫌的好,上人,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這件事由你仲裁,諒也沒有誰敢不服。」

  枯禪上人不置可否,但卻說道:「衛施主,你可願意平心靜氣,聽老衲一言。」那即是接納了剪大先生的提議了。

  衛天元對枯禪上人不能不尊重幾分,只好說道:「請上人指點。」

  枯禪上人道:「指點不敢。但老衲與令師祖多年友好,我不能不勸一勸你,姜雪君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無論如何,你不該搶人家的妻子!」

  衛天元道:「姜雪君並不願意嫁給徐中岳,我也不是要搶他的妻子……」

  枯禪上人眉頭一皺,截斷衛天元的話道:「她有煤灼之言,父母之命,縱然心裡不願意,此身也是屬於徐中岳的了。何況,若然她不願意,她又肯過門?

  「衛施主,老衲是看在師租份上,盼你回頭,不忍深責。依你的所作所為,實己是有虧德行!若再執迷不悟,勢必自絕於世人!那時責備你不是的就恐怕不僅是老衲了。」

  他的語氣越來越重,衛天元心中的氣憤也是越來越強。

  「善未易明,事未易察。這件事我一時也難說得清楚。但剪大先生前天晚上做的一件事情,我必須先告訴上人!」衛天元說道。

  枯禪上人眉頭一皺,望向剪大先生。要知他與剪大先生乃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假如他未徵得朋友的同意,一口便即答應讓一個晚輩在他的面前,說剪大先生的壞話,那就是有失禮貌的事了。因此他這眉頭一皺眼睛一望,實是含有兩種意思,對衛天元的不信任和詢問剪大先生的意思。

  剪大先生昂頭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剪某平生坦蕩,自問從沒人做過虧心之事,任他怎樣說也無妨!」

  枯禪上人道:「好,那你說吧。」

  衛天元冷笑道:「你沒做過虧心之事?真是臉皮厚!你雙手沾滿血腥,居然問心無愧麼?」

  剪大先生怒道:「我平生殺的只是壞人!」

  衛天元氣往上衝,又一次冷笑道:「不見得吧!」

  枯禪上人道:「衛施主,請你別只是攻汗別人私德,快點把事實說出來。」

  衛天元朗聲說道:「他前天晚上殺了姜雪君母親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雖是小人,罪亦不至於死。至於姜雪君的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她是壞人吧?」

  枯禪上人道:「用不著討論好壞問題,我只問你,你說的是他前天晚上殺人?」衛天元道:「不錯!」枯禪上人道:「什麼時分?」衛天元道:「三更時分。」

  枯禪上人道:「你親眼見他殺人?」衛天元道:「姜雪君母親臨死之時說出兇手的名字,我聽得清清楚楚,他說的是剪千崖這三個字!而且他殺人的手法也正是他的綿掌功夫!」

  枯禪上人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說道:「衛施主,我希望不是你說謊,只是姜雪君的母親看錯了人!」

  衛天元悲憤交加,澀聲叫道:「上人,你不相信?……」

  枯禪上人雙手一擺,制止他說下去,接著便的說道:「老衲當然不信!因為你只是親耳聽見的,老衲卻是親眼看見的!」

  衛天元怔了一怔。大聲問道:「你看見什麼?」說話已經不大客氣了。

  枯禪上人緩緩說道:「前天晚上,老衲和剪大先生下棋,下到四更時分,他才回房間睡覺的。」

  一聽此言,衛天元頓時呆了。

  剪大先生怎能在同一個時間,一方面在徐中岳家裡陪枯禪上人下棋,一方面又在姜雪君的三叔家裡殺人?

  那天晚上,他雖然沒有看見兇手的廬山真面,但從背影看來,他已可以判斷是剪大先生無疑。何況他清清楚楚聽見姜雪君的母親說出兇手的名字。

  難道剪大先生竟有分身之術,這是決不可能之事!

  難道這位少林高僧也在說謊?這似乎也是決不可能之事。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著枯禪上人。

  枯禪上人道:「衛施主,你還有什麼疑問?」

  衛天元頹然說道:「上人既然力證剪大先生前天晚上是和你下棋,我縱有疑問,也只能存在心中,難以開口了。」

  枯禪上人怫然不悅,說道:「衛施主,你若然不相信老衲的話,老衲也沒有什麼好說了。」

  衛天元道:「不敢,……」

  枯禪上人壽眉一軒,說道:「孽由自造,魔自心生。老衲但願你三復斯言。既然不敢,那你就該懸崖勒馬。阿彌陀佛,你回去吧!」

  衛天元道:「但還有一事,上人恐怕未知!」

  枯禪上人冷冷說道:「又有何事?」冷漠的語氣,顯然是認為他節外生枝。

  衛天元道:「上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這是我剛才親耳聽見的,剪大先生正在和徐中岳商量,要往京師投靠御林軍的統領!」

  枯禪上人怫然說道:「老衲與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素來知道他的為人!衛施主,我對你的期望本來甚大,但你這次的行為可真是七顛八倒,令老衲灰心!但願你只是一時受心魔所障,以後別再妄語胡言!」他果然不相信衛天元的話,而且越來越是聲色俱厲了!

  此時徐家的人已是聞風來到現場。有徐中岳的弟子李仲元、方紹武和金兆英,還有留在徐家的賓客印新磨、謝國鋁等人。

  印新磨是少林弟子,那天晚上,他吃了衛天元的大虧,此時恃著有枯禪上人在場,禪杖一頓,說道:「監寺師伯:這小子奪人之妻,毀人清譽,無恥無賴,無所不用其極,若不嚴懲,咱們少林寺如何還能領袖武林。」

  枯禪上人口宣佛號,朗誦經文:「報怨行苦,當念往劫,捨本逐末,多起愛憎。割肉喂鷹,捨身救虎,妄動無明。」

  衛天元於佛學可謂一竅不通,但這段經文並不深奧,大概的意思他還是懂的。枯禪上人是借這段經文對印新磨作個訓示,同時也是點化他的。大意是說佛法重在普渡眾生,即便是對惡人也不例外。狠如鷹,凶如虎,佛祖尚且要割肉捨身,來施捨它們,何況是人。因此,若然只思報怨,那就是捨本逐未。只是自律(不作任何惡事),那也還是下乘修為。最後兩句,意思更為明顯,印新磨請他嚴懲衛天元,他的答覆是不許印新磨妄動無明。

  念完經文,枯禪上人揮手說道:「衛施主,盼你好自為之,你去吧!」

  衛天元只覺一股柔和力道推來,不由自己的便向後退。他心裡又是吃驚,又是悲憤。吃驚的是枯禪上人的功力非同小可,他雖然已經練成了上乘內功,還是不能抵禦。悲憤的是,這位少林高僧竟然為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所愚,善惡不分。

  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不走也只能走了。當下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上人訓誨,是非善惡,日後真偽自明。」

  印新磨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以經文訓示於他,但也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不值衛天元所為,心想無論如何,這位師伯總還是要幫自己的,於是佯作不懂,禪杖一揮,喝道:「我的師伯,慈悲為懷,好心勸你,你不領情,還敢反唇相譏,師伯容得你,我容不得你!」

  衛天無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揮袖一捲,把印新磨的禪杖奪出手去,噹的一聲,禪杖被他擲向一座假山,深入山石之中。大笑聲中,揚長而去。

  枯禪上人喝道:「印新磨,我叫你不可妄動無明,你因何不聽。」

  印新磨只道一交上手,師伯非得幫他不可,哪知不過一招,便遭慘敗。這才知道,那天晚上,衛天元對他還是手下留情。禪杖插入山石,杖尾兀是顫動不休,印新磨嚇得呆了。

  剪大先生說道:「善哉,善哉!此人怙惡不悛,大師縱加點化,恐也難收效果。不如由我保護徐大俠,暫且離開洛陽,避避他的鋒頭吧!」

  枯禪上人歎道:「衛大元如此胡作非為,老衲亦是始料不及。論理我該替徐大俠消除災禍。但老衲身為監寺,不能久離嵩山,思之有愧。如今得剪兄銳身負責,那是最好不過。」原來當衛天元與徐中岳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枯禪上人是曾經替衛天元說過好話的。當時另外兩位證人——剪大先生和崆峒派的一瓢道人都受江湖上一般輿論的影響,以為飛天神龍衛天元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只有枯禪上人力言人言不可深信,替衛天元辯。因此剪大先生和一瓢道人才答應對比武雙方一視同仁,出任公證的。(若然把衛天元當作魔頭,那就不能依照江湖上的規矩比武,而是必須群起而攻之了)此際枯禪含有後悔之意的感歎就是因此而發。

  他哪知道剪大先生的「銳身負責」,其實是找個借口與徐中岳離開洛陽,偷往京師的。只要枯禪上人不懷疑他,他即使在京師給別人發現,別人也不會相信飛天神龍所說,疑心他是在京師做見不得光的事了。

  枯禪上人內疚於心,沒向徐中岳告辭,便與印新磨走了。

  剪大先生騙過了枯禪上人,心裡暗暗歡喜。但也有另外一樣擔心:「徐中岳得回嬌妻,只怕他迷戀美色,明天未必就肯與我前往京師,最少也要在溫柔鄉中多享幾天艷福了。」

  他哪知道徐中岳也有徐中岳的煩惱,美人雖然睡在他的身旁,他的艷福卻還未曾得享呢。

  姜雪君漸漸有了知覺。聽得有個騷媚的聲音格格笑道:「徐中岳,我替你奪回嬌妻,你怎樣謝我?」

  姜雪君認得這個女人的聲音,暗自奇怪:「怎的是她,她平時不是冷若冰霜的嗎?她說這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懷疑自己聽錯,把眼睛張開一條縫,偷偷一看,幸而徐中岳和那個女人都是背向她沒有發現,她卻看清楚了。

  她沒有聽錯。原來這個女人果然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的趙紅眉。趙紅眉是老處女,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一向住在徐家。

  徐中岳嬉皮笑臉的道:「大姨,你要我怎樣謝你?」

  趙紅眉啐了一口,說道:「你自己應當知道。」

  徐中岳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我小姨夫作大姨夫。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名正言順的徐夫人的!」

  趙紅眉冷笑道:「我聽你這樣說,不知聽過多少次了!」

  徐中岳道:「這次決不會騙你。」

  趙紅眉道:「總有一天,哼,總有一天?你要我等到哪一天?」

  徐中岳陪笑道:「這次包保用不了多少時候,你稍為耐心一些,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定能如你所願。」

  趙紅眉道:「你若真有此心,為何千方百計要娶姜雪君?」

  徐中岳道:「我對她不過假意。對你才是真心,你相信我吧。」

  趙紅眉道:「我不相信,姜雪君背你私逃,她已經有了野男人你還要她做你妻子,還說不是真心。」

  徐中岳應聲道:「就是因此,我不甘心輸這口氣。眉姐,你給我解藥吧。」

  趙紅眉道:「你若只是力爭一口氣,趁她現在昏迷,你佔了她的身子,然後將她一刀殺掉,那不是什麼都報復了嗎?何必還要給她解藥。」

  徐中岳道:「不,不,我要她心甘情願做我的妻子,不能現在就殺她!既然要她心甘情願,也就不能用強!」

  姜雪君假裝熟睡,心中可是氣怒交加,當下極力抑制自己,暗自想道:「徐中岳原來果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大壞蛋,竟然要用這樣毒辣的手段對付我。但他為何千方百計要娶我呢?」這是趙紅眉剛剛問過徐中岳而徐中岳尚未答覆的問題,姜雪君也同樣存有這個疑問。

  只聽得趙紅眉冷笑道:「你是騙她還是騙我?說你心裡的話吧,你是捨不得她的美色,要和她做恩愛夫妻!」

  徐中岳歎口氣道:「你不相信,那我把實話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娶她,那是因為要利用她!」

  趙紅眉道:「哦,她有什麼可供利用之處,她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徐中岳道:「她的父親和飛天神龍的父親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趙紅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就因為他們兩家有這交情,所以你的矯妻才忘不了她那舊情人!不過飛天神龍和她的父親亦都已給你害死了,你還能利用什麼?」

  徐中岳道:「噓,小聲點兒!」

  趙紅眉笑道:「你怕什麼,她中了我的酥骨針,最少也得昏迷十二個時辰,你就是在她的耳邊大叫大嚷,她也不會醒來。這地方是地下密室,亦無須顧慮隔牆有耳。」

  她哪知姜雪君練的家傳內功有自行通解穴道之能,還有一樣特別之處,即使是在熟睡之中,內息也會自己運行。姜雪君中了她的酥骨針至今雖然不過六個時辰,卻早已醒了。

  但她這酥骨針和口服的酥骨散有異曲同工之妙,姜雪君僅能恢復知覺,尚未恢復氣力。

  姜雪君聽得徐中岳自我招供,知道他果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胸中充滿怒火,恨不得跳起來一劍將他殺掉。但試一試用點氣力,卻連一根小指頭都不能動彈。

  只聽得徐中岳苦笑道:「我是不害怕她聽見,但這個秘密,我是不願意任何人知道的,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又何必挑起來說呢。」

  趙紅眉笑道:「一個人做了虧心的事,總是難免驚惶,這也怪不得你。好啦,你說下去吧。」

  徐中岳私自辯解:「我並不認為這是虧心之事,我這是為朝廷立功,我要利用姜雪君,也就是為了繼續給朝廷立功。」

  趙紅眉道:「題目倒是很大,但你如何能利用她為朝廷立功?」

  徐中岳道:「飛天神龍的父親是天地會的首領之一,並且和過去在小金川那股反抗朝廷的強盜也有關係,姜雪君的父親和他是最好的朋友,雖然我未找到證據,恐怕也是同一黨的,否則不會結成生死之交。」

  趙紅眉道:「好,就算他們生前是同一黨的,那又怎樣?他們如今都已死了。」

  徐加岳道:「但姜雪君可還活著,她的父親生前和一些什麼人來往,她多少會知道一些,這一次她給飛天神龍騙了出去幾天,甚至飛天神龍的若干秘密,她也會知道的。」

  趙紅眉冷笑道:「你以為她會告訴你麼?」

  徐中岳道:「她並不知道我害她的父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飛天神龍當著她的面撕破我的上衣,已經證明我與十年前那件血案無關,亦即不是他們兩家的仇人了。而我卻有和飛天神龍是好朋友的證據。我會說得她相信這不過是一場誤會,不過是飛天神龍由於妒忌我得到她,才懷疑我是仇人的,她本性善良,她嫁到我家,已成事實,說不定她會心甘情願做我妻子。」

  越紅眉哼了一聲,說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盤,但真相總是不能永遠瞞住她的,比如說你肩上的傷痕……」

  徐中岳霍然一省,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用移植人皮的手術,給我彌縫這肩上的齒印,當真是巧妙之極,但不知有效的期限是多少,總不至於只是三個月吧?」

  趙紅眉格格笑道:「不告訴你,你也不必急著知道,嘿嘿,你這人靠不住,我總得抓著一條繩子,才縛得住你這老猴兒。」

  徐中岳擅皮笑臉道:「我對別人靠不住,對你可是真心真意,因為咱們臭味相投。」

  趙紅眉啐道:「鬼和你臭味相投?」

  徐中岳笑道:「我任憑你的擺佈就是,你也說得很對,你幫了我一次忙,就能幫我第二次忙。」

  趙紅眉冷冷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知恩報恩了,你對我好,我自然對你好。」

  徐中岳笑道:「我現在就報你的恩。」

  話聲中斷,跟著響起的是一片淫亂的笑聲。姜雪君用不著張開眼睛,也知他們在於什麼。

  她氣得幾乎炸了,可惜她雖然凝聚了一點真氣,比起剛才也不過好了一些,能夠動動抬頭而已,只能夠動動指頭,還是無濟於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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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4)

  鮑崇義道:「不錯。但一般江湖朋友,最看重的就是義氣二字,受了他的恩惠,又怎能不感恩圖報呢。」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造:「梅清風是個孝子,有一年他出外遠遊,母親在家裡得了重病,無錢醫治,是徐中岳請大夫替她治好的。而且這剪大先生那樣德高望重的人都和徐中岳交朋友,梅清風又怎能不受他的籠絡呢?

  「不錯,我一向懷疑徐中岳是偽君子,但徐中岳作偽的手段極之高明,我拿不到他作偽的證據,怎能說得梅清風相信?」

  齊漱玉道:「出了這件事情,『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剪大先生是否還可以當之無愧,恐怕很難說了吧?」

  鮑崇義道:「梅清風就正是因為碰上這件古怪的事情,心中惶惑之極,所以才偷偷告訴我的。現在他已經聽我的話,撤手不理徐中岳的事情,回他保定老家去了。」

  知道了發生在剪大先生身上的這件怪事,只是使得楚、齊二人多了一層戒俱,對他們並無幫助。

  齊漱玉說道:「剪大先生那天也曾接過我一招鐵袖功夫,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我高明多少,想不到他卻是深藏不露,但倘若他真的有那樣高明的隔穴功夫,我的衛師哥是否打得過,恐怕也是未可知之數了。不過既然衛師哥報仇未成,他一定還會再去徐家。我們恐怕也只有到徐家去找他了。」

  齊漱玉猜得不錯,就在這天晚上,飛天神龍果然三入徐家。不過上兩次是飛天神龍匹馬單槍,這次他的身邊卻多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助手。

  雖然未曾正式拜堂,但也還未曾正式解除婚約。最少在名義上姜雪君還是徐中岳的新娘。亦即是說,她的「身份」仍然是這間大屋的女主人。

  但現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卻要偷偷摸摸的「回家」。

  這件事情,說起來可真是有點「荒唐」可笑。

  前幾天她被大紅花轎抬入徐家,滿堂賓客,擠著來看新娘。

  現在她則是跟著另一個男子自己走來,唯恐給人發現。

  世事變化之奇,令得姜雪君也不禁有著滑稽的感覺。

  但她卻是笑不出來。

  上一次她被大紅花轎抬入徐家,好像是一個失掉靈魂的木偶,任人擺佈。

  這次她重人徐家,是她自己作主的,但心頭的感覺,卻是更加沉重了!

  日間,她曾經和衛天元去找過那個替她父親治病的大夫。

  事情如出一轍,結果和她去找三叔一樣,他門又是來遲了一步。

  他們發現的只是那個大夫的屍體。死狀和她的三叔相同。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已經凹陷,是給人用掌力震斃的。

  她的母親在臨死之前,曾經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個兇手不但是殺死她三叔的兇手,也是殺死她母親的兇手。

  她母親說出來的是在武林中響噹噹的名字,令得他們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的剪大先生。

  那種兼具大摔碑手和綿掌功夫的掌力,是剪大先生的獨門武功。

  剪大先生殺人的證據接二連三給他們發現,他們是再也沒有懷疑了。

  徐中岳是否衛天元的殺父仇人之一,他們還未敢十分肯定;剪大先生是姜雪君的殺母仇人,也是主謀用四川唐家的毒藥死她父親的仇人,則已是鐵證如山。不過主謀是一個還是兩個(加上徐中岳)則還有待查究。

  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如今他們已經發現了疑凶。

  花園裡樹蔭深處,有一間精舒,隱隱透出燈光,紗窗上現出兩個人影。

  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岳和剪大先生。

  只聽得徐中岳說道:「我有恩於梅清風,諒他不敢不聽我的吩咐,但要是你不放心,殺了他也未嘗不可。」

  剪大先生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門,要是他死在你的家中,恐怕多少會給你帶來一點麻煩。」

  徐中岳道:「我倒不怕什麼麻煩。不過正如你所說的,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門,對我也還有點用處。不過假如你……」

  剪大先生笑道:「我也不怕他說出去,反正他說的也不是我。」

  徐中岳哈哈笑道:「不錯,萬一他不聽我的吩咐,我就索性將計就計,來個移花接木,說不定對咱們還有好處。你不怪找說得坦率吧?」

  剪大先生笑道:「你我利害相關,你是為我打算,我怎會怪你。你說得對,咱們何須將他殺了滅口?」

  他們的說話,衛天元和姜雪君都是聽得莫名其妙。不過從他們的談話,卻證實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關係大不尋常,衛大元心裡想道:「以往我只道剪次先生是受徐中岳的蒙蔽,看不清楚他的為人,才受他的利用,現在始知,原來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姜雪君的想法亦是一樣,她想:「原來剪大先生比徐中岳還更善於作偽,他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完全是裝出來騙人的!」如此一想,更加認定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

  只聽得徐中岳繼續說道:「梅清風要走就讓他走吧,只可惜……」

  剪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走了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是吧?你別著急,咱們慢慢想個法兒。」

  徐中岳道:「她已經跟飛天神龍跑了,還有法子好想。」

  剪大先生道:「只要除掉飛天神龍,我想也還是有辦法可以把她騙回的。到時讓我做惡人,讓你做好人便是,你可以完全推在我的頭上。」

  徐中岳道:「飛天神龍武功這樣高強,又有誰能夠除他?」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和他也只能打成平手,要除他實是不易。不過,我除不了他,也並非就是沒有人能夠除他?」

  姜雪君心中冷笑:「你能夠和元哥打成平手了當真是大言不慚!」要知她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那不過是前兩天晚上的事情。剪大先生不過是比她略勝一籌而已,衛天元一來,立即就點了他的穴道了。雖然她現在已經知道剪大先生會綿掌功夫,那天晚上未使出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剪大先生能是她的元哥對手。

  「不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比元哥更高的人不會沒有。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今晚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哪還容得你們從容去請什麼高人?」姜雪君心裡想道。她已經是躍躍欲試了。

  衛天元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再等會兒,反正他們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他是希望從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談話中多聽到一些秘密。

  姜雪君想到的徐中岳似乎也想到了,只聽得他繼續說道:「不錯,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夠勝過飛天神龍,不過,勝得過他的未必肯幫我的忙,肯幫我的忙而又能勝得過他的,一時間恐怕也未必就能請到。」

  剪大先生說道:「其實是用不著這樣害怕飛天神龍的,不過謹慎一些也好。你不如暫且離開洛陽,上京去吧。」

  徐中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穆統領嗎?」

  剪大先生說道:「不錯,你的意思怎樣?」

  姜雪君悄悄問道:「元哥,他們說的這個穆統領是什麼人?」

  衛天元道:「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躡雲劍穆家的傳人。」

  果然給他們聽到了一個秘密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一向被人認為是俠義道首領之一的剪大先生,竟然和清廷的御林軍統領有這麼密切的關係?

  衛天元聽到這裡,也不禁大吃一驚,暗自想道:「剪千崖作偽的本領比徐中岳還要可怕,要不是親耳聽見,做夢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哼,要不是他和穆志遙的交情非同泛泛,他怎會主張徐中岳去投靠穆志遙?」

  他猜得不錯,只聽得徐中岳繼續說道:「我和穆統領的交情雖然不錯,但恐怕還未到可以投靠他的程度。」

  剪大先生笑道:「我不敢說我和穆統領的交情比你更深,但這件事情,我倒是和他說過的。他早已答應幫忙咱們對付飛天神龍的。要是你還有什麼顧慮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上京找他。」

  剪大先生這番話,等於是親口招供,他是徐中岳的同謀者。

  衛天元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位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果然是一丘之貉!他不但在武功上作偽,做人上更加作偽。」

  不過,他比姜雪君細心得多,雖然親耳聽見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這番說話,卻還是有懷疑。

  疑點是:由於剪千崖德高望重,江湖上的朋友都是習慣尊稱他為「剪大先生」而聞名的,徐中岳對他的禮數尤其周到,但在他們適才的談話之中,徐中岳卻未曾叫過他一聲「剪大先生」,只是你我相稱,說話的口氣也似乎並不是怎麼尊重他?

  不過這個小小的疑點當然仍是未能改變衛天元對剪大先生的看法,他隨即想到:「也許正因為他們已經是一丘之貉,所以在私下的談話,徐中岳就用不著裝得那麼尊敬他了。」

  正當他推敲疑點之際,忽聽得好像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來下。

  姜雪君恐怕夜長夢多,說道:「元哥,動手吧!」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銀虹,穿窗飛入。

  衛天元後發行至,叫道:「你抓徐中岳,我來對付這位剪大先生!」要知他的武學見識自是比姜雪君高明得多,他與剪大先生兩次較量,一次在明,一次在暗,明的那次,剪大先生給他一照面就點了穴道,暗的那次,他沒有見著剪大先生的面,但他施展彈指神通飛出的石子,卻給剪大先生打落,他對剪大先生的真實武功,自是不敢像姜雪君那樣低估。

  徐中岳犯的罪還未證實,比較起來,姜雪君還是恨剪大先生更多。

  但衛天元已經搶在她的前頭,她只好向徐中岳撲過去了。

  幾個人動作都炔,徐中岳嚇得跳了起來,連忙退後。

  剪大先生則是一躍而起,迎上前去。

  「篷」的一掌,剪大先生和飛天神龍首先對了一掌!飛天神龍晃了一晃,剪大先生也只是退了一步。雙掌相交,飛天神龍好像碰著一塊燒紅的鐵。

  剪大先生的掌力不但兼具綿掌和大摔碑手之長,似乎還練過西藏密宗的「雷神掌」,似邪非邪,似正非正,怪異之處,難以言宣。饒是飛天神龍,也不禁心頭一凜:「這老賊的真實武功還在我估計之上。」

  飛天神龍長袖揮出,衣袖本是柔軟之物,在他一揮之下,竟然帶著金刃劈風之聲,他施展的正是齊燕然所傳的武林絕學——鐵袖拍穴功夫。

  剪大先生以劈空掌力抵擋,把飛天神龍的衣袖盪開,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

  他也揮動衣袖,遮蔽飛大神龍的視線,反手一指。但這一指卻是指向姜雪君。

  徐中岳尚差兩步,就要逼到牆邊。這堵牆壁是裝有機關的,一按機關,就會現出暗門。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尚未摸著牆上的機關,姜雪君的劍尖已經觸及他的後心。

  徐中岳叫道:「雪君,咱們雖未拜堂,好歹亦已有了夫妻名份,你,你饒了我吧!」

  姜雪君的劍尖只要向前一挺,縱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可令他重傷倒地,束手就擒。

  刺穴的功夫她是會的,但並不擅長。

  背心的風府大是人身死穴之一。要是她的力度用得稍有不當,徐中岳就會死在她的劍下。

  一來是徐中岳的罪證尚未確實,需要留下活口審間,二來她也不願下此辣手。

  她沒有把握刺他的死穴還能保全他的性命,只能找另外一個麻穴刺他。

  不料就在她略一遲疑之際,忽覺虎口一麻,噹的一聲,手中的青鋼劍跌落。

  她著了剪大先生隔空點穴的暗算。

  剪大先生出手如風,第一次點了她腕脈的關元穴,接著一指,隔空點著她膝蓋的環跳穴。

  非但長劍墜地,咕哆一聲,她也摔倒了。

  徐中岳大喜過望,轉身立那抓她。

  幸而她的內功頗有根底。剪大先生的隔空點穴功夫也還未到爐火純青境界,她雖然給點著兩處穴道,尚未幸於絲毫不能動彈。

  她一個打滾,避開了徐中岳的一抓。就在此時,發生了雙方都意想不到的變化。

  飛天神龍也被剪大先生隔空點著他的一處穴道。不過飛天神龍的內功遠在姜雪君之上,剪大先生的隔空點穴只能令他的穴道略感酸麻,不能將他穴道封閉。他一記劈空掌,趁著剪大先生未能化指為掌之際,將他震退。

  徐中岳未能抓著姜雪君,先給他抓著了。

  衛天元抓著了徐中岳,正自歡喜,忽聽得剪大先生一聲冷笑,冷冷說道:「飛天神龍,你是想要人家如花似王的妻子,還是想要他本人?」

  原來正當衛天元出手擒拿徐中岳之時,剪大先生也把姜雪君抓住了。

  衛天元喝道:「你敢動姜姑娘一根頭髮,我就要徐中岳的性命!」

  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寧願要妻子不願意要丈夫的。好,咱們做一宗交易,你放開除中岳,我交還你的姜姑娘。」

  衛天元已經知道他們的打算,心裡想道:「我若讓徐中岳到京師去投靠御林軍統領,以後再要抓他,可就難了!」

  但姜雪君已經落在剪大先生的手中,他又豈能捨她而去。

  他略一躊躇,突然撕破塗中岳的上衣。

  這霎那間,他的心時也是亂成一片。假如證實了徐中岳就是那天晚上帶領八名大內侍衛來殺害他父親的那個蒙面人的話,他放他呢還是不放?

  他必須找到這個謎底,但又怕這個謎底揭開。

  謎底隨著徐中岳的上衣被他撕破而揭開了。

  徐中岳的肩頭並無齒印,連傷痕都一點沒有。

  剪大先生喝道:「你幹什麼?」

  徐中岳受到這突如其來的驚嚇,也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剪大先生從徐中岳這聲呼叫,知道他沒有受到內傷,這才鬆了口氣。

  他哼了一聲,說道:「勸你還能懸崖勒馬。哼,你別忘了你也有人質在我手中,可千萬不要胡來。你不傷害徐大俠,我也不會傷害姜姑娘。」

  衛天元找到了「謎底」,心中卻仍是一片茫然。他本來以為徐中岳一定是那個蒙面人的,誰知竟然不是。但雖然不是那個蒙面人,徐中岳還有另外許多嫌疑,他仍是不能相信徐中岳與他父親受害之事完全無關。不過由於最有力的證據並未在徐中岳的身上找到,他倒是有了可以放開徐中岳的借口(雖然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而用不著對自己死去的父親抱愧了。

  剪大先生見他遲遲不答,只道他還在躊躇,倒是不禁有點著急。

  「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剪大先生喝道。

  衛天元道:「你急什麼?……」要知彼此都不能相信對方,怎樣交換人質,也還需要說個清楚的。

  他正在思量交換的辦法,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接著說道:「衛施主別來無恙,老袖在此恭候多時。」

  衛天元聽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容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個老和尚在武林中的名望比剪大先生更大,他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

  衛天元第一次和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時,就是請枯禪上人做他們的首席證人的。

  在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枯禪上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來歷的人。因為枯禪上人和他師祖齊燕然乃是莫逆之交。

  嵩山與洛陽同在河南境內,相去不過數日路程,徐家出大事了,徐中嶽立即將他請來,那也是意料中事。

  不過他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衛天元卻是不能不有一點戒俱於心了。「他與爺爺交情非淺,縱然他是徐中岳請來的,也不至於只相信徐中岳的片面之辭吧?」衛天元心想。

  當下他還了一禮.說道:「上人原來是特地為了晚輩而來的嗎?晚輩可真是受寵若驚了,不知上人有何指教?」

  枯禪上人說道:「衛施主,你看清楚沒有?請你老實告訴我,徐大俠到底是不是你所懷疑的那個人?」

  衛天元呆了一呆說道:「上人,你都已知道了麼?」

  枯禪上人道:「不錯,你要找尋什麼證據,令師祖已經告訴我了。假如徐大俠當真是那疑凶,老袖不敢多事。」

  剪大先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臉上的神色極為驚詫,憤然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徐大俠怎能是什麼疑凶?」

  枯禪上人說道:「這是他們兩家的事情,剪大先生,請恕老衲不能說出來。」說罷回頭再問衛天元:「看來你並沒有在徐大俠的身上找到證據吧,對不對?」

  衛天元道:「證據是沒找到,不過……」

  枯禪上人道:「不過什麼?」

  「不過什麼」,衛天元倒是不知從何說起了。沒有真憑實據在手,如何能夠說得別人相信,說出來只怕也定會給當作節外生枝!

  枯禪上人緩緩說道:「不過你的疑心尚未消除,是吧?咄,浮雲蔽日,癡嗔蔽心。你與徐大俠彼此都曾有過誤會,那也難怪是各有障蔽了。但既沒找到證據,讓老衲說句公道的話,你就不該與徐大俠為難了!」

  言下之意,顯然是指責衛天元對徐中岳懷有成見,而「浮雲蔽日,癡嗔蔽心」這句佛偈,更是含有弦外之音。衛天元暗自想道:「他這癡嗔二字,不知是否指責我不該對雪妹還有私情,由對雪妹的『癡』而生出對她丈夫的『嗔』?若然這位高僧的本意真是如此,我可真是有口難言了!」

  衛天元難以明言,只能暫時妥協。

  本來即使沒有枯禪上人出頭,他也準備和剪大先生交換人質的。甚至,即使在徐中岳身上找到證據,他也決不能讓姜雪君受辱的!事已如斯,還有什麼好說呢?

  「好!」衛天元一咬牙根,說道:「剪大先生,請你解開姜雪君的穴道,咱們同時放人!」

  有枯禪上人在場,他自是無須提防剪大先生會使奸弄詐了。

  剪大先生說道:「好,就照你劃出的道兒,我數到一個三字,咱們同時放人。一、二、三,放!」

  姜雪君又是尷尬,又是感激。尷尬的是自己的處境,是給這位少林寺的高僧誤會。感激的是衛大元對她的一片愛心。她知道衛天元為了報仇,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而現在他卻願為了自己釋放仇人!

  她心情激動的叫了一聲「元哥!」情知這麼一叫,別人更要把她當作喪盡廉恥的女人,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她掩著臉就向衛天元奔去。

  剪大先生並沒弄奸使詐,確實是解開了她的穴道。但意外的事情卻突然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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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3)

  他家是武林世家,論家財雖然不及徐中岳之富甲一方,也算得是家有財產的中上人家。父親名氣之大,更是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名門望族」這四個字,他家是可以當之無愧的。

  像他這樣的家世,這樣的人材,自是少不了有許多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到他家提親的人,毫不誇張的說,當真是絡繹不絕。

  但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卻還未曾訂親。或許是因為他本身條件太好,一般庸脂俗粉,他根本不會放在眼內,他的父親對兒女的婚姻是頗為開明的,雖然有時也會催他早日成家,但卻讓他自己選擇。他拒絕了也不知多少人家,這兩年,說親的人才比較少了。

  想不到這次一到洛陽,就碰上兩個驚才絕艷的女子!

  不錯,姜雪君和齊漱玉是不同類型的女子,但她們卻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她們是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美貌出功也在伯仲之間。

  不過她們的人生經歷卻是大大不同了。

  或許是由於姜雪君經歷過大多人世的風波,比較起來,也成熟得多。但也正因此,她表現出來的乃是一派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神態。不過在冰霜的底層,則是包著一團火的。

  齊漱玉似乎還是一個不大懂得世俗的女孩子,純真之中帶著幾分淘氣,本性善良卻又喜歡捉弄別人,她如春花燦爛,與她相對,即使是在她生氣的時候,也令你如沐春風。

  楚天舒和她們剛剛相識,遠談不上一個愛字。此際他給齊漱玉引起的感觸也決不是因為他已經愛上了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但他卻是不能不有感觸。他找了這許多年,莫說還未曾找到一個合他心意的人,連一個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未曾碰見過。如今他一下子發現兩個超凡絕俗的女子,這兩個女子卻都是同樣愛上飛天神龍!

  他不覺心頭苦笑:「也怪不得齊漱玉說我有點小心眼兒,我恐怕真的是在內心深處妒忌飛天神龍了!」

  也不知齊漱玉是否看穿他的心思,忽地笑道:「我和你開玩笑的,你別見怪,喂,你怎麼不說話呀,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世事的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齊淑玉道:「你是指哪一方面?」楚天舒道:「許多事情都是如此,比如說我剛剛離開洛陽,現在又要和你一起回去了。」

  齊漱玉忽地噗嗤一笑出道:「你沒有說實話,不過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道:「哦,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齊漱玉道:「你在想你那位姜師妹!」楚天舒道:「別胡扯,這種玩笑,沒人的時候,你和我說說不打緊。要是給別人聽了去,那可就要引起誤會了。」

  其實齊漱玉並沒說錯,他的確是想到了姜雪君的。他之所以願意幫齊漱玉的忙,一方面固然是為了進一步和齊漱玉結交,以求打破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疑團;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他放心不下師妹,希望得到姜雪君的消息。

  齊漱玉笑道:「你還說不是呢,你自己已經招供了。」楚天舒道:「我招供了什麼?」齊漱玉道:「你不是說怕給別人誤會你和姜雪君有什麼關係嗎?」

  楚天舒道:「我可並不是想……」齊漱玉又是噗嗤一笑,立即接下去道:「我也不是說你對她有什麼邪念呀!但總之你是在想及她了。喂!這次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曾經說過,徐家的人也曾誤會你引誘姜雪君私逃的,你回到洛陽,不怕給徐家的人發現,引起麻煩麼?」

  這的確是楚天舒要解決的一個難題。「我答應幫你的忙,就顧慮不了那麼多,不過你前天在徐家大鬧一場,可也得謹慎行事才好。」楚天舒道。

  齊漱玉道:「不用你提醒,我早已準備好了。」說罷拿出一張人皮面具,笑道:「你戴上這個面具,我再替你略施易容之術,包管沒有人認識你。我另外有一張面貌相似的面具,可以扮作你的妹妹。」

  楚天舒道:「這兩張人皮面具,製作極其精巧,你隨身攜帶許多人皮面具,還懂改容易貌之術!想不到你倒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齊漱玉道:「江湖上的大行家不是我,是我家裡的老僕人丁大叔。人皮面具是他的製作,改容易面之術也是他教我的。」

  楚天舒吃了一驚,問道:「你說的這位丁大叔是你家的老僕人麼?」齊漱玉道:「是呀,我還未出娘胎,他已經跟我爺爺了。怎麼,你覺得奇怪嗎?」

  楚天舒道:「不錯,我是覺得有點奇怪。如你所說,他不但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而且多才多藝。怎的他肯委身為奴?」

  齊漱玉道:「聽說爺爺曾經有恩於他,而且爺爺也從來不拿他作僕人看待的。」

  楚天舒道:「他叫什麼名字?」齊漱玉道:「我不知道。自小我就是叫他做丁大叔的。」

  楚天舒道:「他的武功是否你爺爺所授?」

  齊漱玉道:「不,他的武功所學甚雜,雖然不及爺爺深湛,但若論所知之多,也似乎不在爺爺之下,咦,你為什麼對我家的老僕興趣如此之濃?」

  說至此處,驀地想起一事,自間自答道:「對了,想必你曾聽得令尊提起過我們這位丁大叔?」

  楚天舒道:「因何你這樣猜測?」齊漱玉道:「這位丁大叔可能也是令尊朋友。有一天我曾聽他和爺爺談及,他曾經見過令尊的驚神筆法。」

  楚天舒道:「他還說了一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沒什麼了。你別儘是問我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問得這樣仔細,是否你已經從令尊口中,知道了他的來歷?」其實有一些話她尚未說出來,那天丁大叔提及楚家的驚神筆法之時,是從另外一個人說起的。丁大叔說那個人的下落,他已打聽清楚是在揚州楚家。還問爺爺要不要找那個人。爺爺跟著說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話,令她記憶最深的是爺爺嚴禁丁大叔去和那人為難。她想這個人必定是和楚家有很深的關係,故此不願在剛與楚天舒結識的時候,便即把自己所知盤托出。

  楚天舒心中一動,問道:「他最擅長的功夫,是不是擊石成粉的綿掌功夫。」齊漱玉道:「不錯。他能夠在石頭上擱一塊豆腐,把石頭打碎了,豆腐卻沒有爛。」

  楚天舒道:「那就不錯了,他是丁勃!」齊漱玉道:「丁勃是什麼人?」楚天舒道:「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遠東大盜!」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對江湖上的各種伎倆,樣樣都是出色當行了。不過他雖然是大盜出身,平時卻是沉默寡言,毫無飛揚拔扈意態。只有喝酒時候,說話才多一點。苦是不知他的底細,看他就活似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老頭,對我爺爺尤其恭順。」她知道了這位曾經是江湖大盜的老僕人的來歷,倒也似乎不怎麼驚異。

  焚天舒道:「以丁勃的身份,做人家的僕人,若然傳開去的話,那將是轟動江湖的大新聞了!不過做你爺爺的僕人,倒不值得怎麼奇怪。你的爺爺是江湖上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丁勃名氣再大,比起你的爺爺,也只是如螢火之比日月。」

  齊漱玉道:「你奉送給爺爺這頂高帽,我替他多謝了。不過,你可還沒有答覆我的問題呢。」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錯,丁勃和家父是相識的朋友,不過似乎也不是什麼深交。記得我小時候也曾見過他一次。那次他來我的家中不過逗留半個時辰,便即匆匆走了。」

  齊漱玉心念一動,問道:「大約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楚天舒道:「大約有十二三年了。」齊漱玉道:「他可曾提我的爺爺?」

  楚天舒道:「好像沒有。我是直到剛才,方始知道他和你家的關係的。」

  齊漱玉不說話了,但心中默算,丁大叔和爺爺說起揚州楚家的那一年,可不正是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楚天舒也想起了那一年丁勃到他家中的事情,那年他已經十六歲,繼母給他添了一個妹妹,妹妹也有五歲了。

  那天他和妹妹正在玩耍,繼母也在一旁。丁勃來拜會他的父親,父親陪客人坐了一會,興沖沖的進入內堂,叫繼母和他一同出去見客。父親告訴繼母,這個丁勃是他多年不見的朋友,聽說他娶了新夫人,特地前來拜訪的。

  父親笑道:「我和丁勃雖然多年不見,卻是意氣相投、不拘形跡的朋友。他說他要拜見『嫂夫人』,你就出去見見他吧。」

  繼母聽了丁勃的名字,卻是面色突然一變。

  「你把我的名字告訴他沒有?」繼母問道。

  父親說道:「還沒有。你問這個……」

  繼母噓了口氣,說道:「那就別告訴他。我不大舒服,也不想見他!」

  那年他已經十六歲,當然比小時候懂事得多,所以雖然明知事有蹊蹺,也沒多嘴發問。他的妹妹只有五歲,小小的心靈卻是充滿疑問,問道:「娘,你剛才還給我捉蝴蝶,怎的突然就生起病來了?」

  繼母哄她道:「娘不是生病,只是有點不舒服。」妹妹說道:「不舒服不就是生病嗎?大人都這樣說的?」繼母說道:「也可以這樣說。但不舒服只是一點小病,不緊要的。」

  繼母面色蒼白,當真像是生病的模樣。妹妹嚇得慌了,說道:「娘,你真的沒有騙我,你的病真的不緊要了?小梅不玩了,小梅給你捶背好不好?」她拍著母親回房間去。

  她以為母親把大病說成小病騙她。楚天舒則心裡明白,他的繼母根本沒有病,連「不舒服」都是假的。不過她不願意見那個名叫了勃的人而已。即使真的有點不舒服,那也只是在聽到丁勃名之後。

  為什麼繼母不願意見爹爹的這位好朋友。這個存在他心裡多年的疑團,此時方始揭開一角。

  他把這件事情和父親對他的叮囑,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聯想起來,心裡想道:「原來繼母是因為這個丁勃乃是齊燕然的僕人。如此看來,恐怕繼母與齊家的人曾經結下什麼梁子也說不定。」

  他小時候妒忌繼母,現在當然不會了,他的繼母對他很好,他自小失掉母愛,繼母進入他家之後,他已逐漸習慣於把繼母當作自己的生母一般了。

  因此一來為了好奇,二來也希望有機會可以報答繼母對他的愛護,「我和齊燕然的孫女做了朋友,或許有機會可以給繼母解開粱子,假如她真的是和齊家結有粱子的話。」他想。此時他是真正心甘情願的陪齊漱玉回洛陽了。

  鮑崇義突然看見楚天舒和一個少女回來,又是歡喜,又是詫異。

  「咦,你怎的改了一副面貌,我都幾乎不認識你了,這位姑娘是誰?」

  「她就是齊燕然的孫女兒,鮑老伯,我知道你和她的爺爺是朋友,所以敢和她一同來拜訪你。請你莫怪我們冒味。」楚天舒說道。

  鮑崇義怔了一怔,隨即笑起來道:「老弟,我多謝你都來不及呢,怎會怪你?」

  楚天舒道:「哦,你多謝我什麼?」

  鮑祟義道:「齊大俠是我平生最佩服的武林前輩,難得齊姑娘蓮駕光臨,你說若不是衝著你老弟的面子,這樣的稀客我是不是盼都盼不來的?」

  齊漱玉笑道:「老爹子,你可別和我客氣,我可不是什麼輕移蓮步找小姐,我只是個在江湖上亂跑的野丫頭!」

  鮑崇義哈哈笑道:「齊姑娘,你這爽直的脾氣可也正對了我脾氣。但不知你們重回洛陽是……」

  齊漱玉那日幫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事,鮑崇義早已知道。他本來想問楚天舒和齊漱玉「你們怎的會走在一起」的,覺得不大妥當,說出來的時候改了回話的語氣。

  楚天舒道:「令暉兄尚未稟告你嗎?」

  鮑崇義一愕,說道:「稟告我什麼?」

  剛說到這裡,他的兒子鮑令暉已經出來了。

  鮑崇義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暉兒,你為什麼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瞞住我?」

  原來那天晚上鮑令暉從徐家回來,怕父親擔心,只敢說是送楚天舒出城。

  鮑令暉道:「爹爹,你別怪我,因為我答應了替楚大哥保守秘密的。」

  楚天舒笑道:「我是叫你對外人保守秘密,你怎的對令尊也保密了。」

  鮑崇義卻沒生氣,一本正經的說道:「對朋友守信是應該的,你大概並未對令暉說我可以例外,那就怪不得他了。嗯,天舒老弟,你不必顧著我的面子,要是你這秘密不方便告訴我……」

  楚天舒笑道:「老伯,你不怪我,我也要向你請罪。那天我事先沒有告訴你,是怕你罵我約令郎去做的事情太過荒唐。現在事情已經過去,當然應該告訴你老。」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選擇可以告訴鮑崇義的一部分說了,接著簡單的說出他與齊漱玉的遭遇。

  鮑崇義笑道:「原來你們是到徐中岳家裡,徐中岳的新娘子竟然是你未見過面的師妹,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徐中岳這廝,我早已看破他是偽君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嘿嘿,老弟,你做的事一點也不荒唐!」

  鮑崇義哈哈一笑,繼續說道:「老弟,我知道你是怕我擔驚受怕,所以事前不敢告訴我。但你還未懂得我的為人,不錯,徐家財雄勢大,姓鮑的是惹不起他。不過我雖然又窮又老,卻還有一把硬骨頭,像徐中岳這樣的偽君子,明知惹不起他,我也可碰一碰他的。假如你早點讓我知道,我都願意插手幫你撕開徐中岳的假面。」

  齊漱玉道:「多謝鮑老前輩高義,不過徐中岳是我衛師哥的仇人,我做師妹的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卻不敢勞動老煎輩出馬。」

  鮑崇義道:「我也知道你們是無須我來插手,但若是有什麼地方用得著我的,你們不必客氣。」

  齊漱玉道:「我只想請老伯幫我打聽衛師哥的消息。他可能還在洛陽的。」

  鮑崇義道:「依理推則,衛天元和姜雪君是應該還在洛陽。不過你這位師兄號稱飛天神龍,當真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洛陽的武林朋友,也沒有誰與他相熟,一時間恐怕是難以打聽到他落腳之處,我盡力而為就是。」

  楚天舒道:「這兩天可有徐家的新聞傳出來麼?」鮑崇義道:「外面人談論的也還只是那天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中岳血濺禮堂之事。」

  楚天舒道:「那麼外面的人還沒有誰知道徐家失了新娘子嗎。」

  鮑崇義道:「我沒有聽人說過。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假如外面有人知道,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了。」

  楚天舒道:「徐家自是不願家醜外揚,但若徐中岳已經死了的話,就無論如何也遮瞞不住了。」鮑令暉道:「我聽到的消息倒是徐中岳的傷勢已經逐漸好轉了。」

  齊漱玉道:「他的傷本來就不很重。衛師哥對我說,那天和他比武之前,因為未敢確定害他是殺父仇人,故此也就未下殺手,只是令他受點輕傷的。他當場昏迷不醒,是他裝出來的。大概因為自己覺得羞愧難湛,所以不想開口說話。」

  楚天舒道:「如此看來,可以確定飛天神龍那天晚上,報仇尚未成功了。」此事早已在他們意料之中!亦即是說,說了半天,他們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鮑崇義忽道:「我倒是聽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雖然和徐中岳本人無關,卻是發生在徐家的。」

  楚天舒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

  鮑崇義道:「說起此事來頭大,而他就是這次替徐中岳做徵婚人的剪大先生。齊姑娘,你的師兄和徐中岳兩次比武,也是由他擔任裁判的。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雖然論武功或許還不能算是頂兒尖兒的人物,但論身份則足可與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四大門派的掌門人並駕齊驅!」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剪大先生出了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咦,你倒像很關心他?」

  楚天舒道:「前天晚上我雖然和他打了一架,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不錯,他是出過大力幫忙徐中岳的人,和徐中岳的交情極為深厚,但這是因為他尚未識破徐中岳廬山真面目之故,他和徐中岳可並非一丘之貉。儘管他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和我打了一架,我還是尊敬他的。」

  齊漱玉笑道:「我知道你是個不計私怨的君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誇讚剪大先生,還是聽鮑老前輩說吧。」她故意強調「不計私怨」四字,實有弦外之音。楚天舒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了。

  鮑崇義笑道:「剪大先生並非出了什麼事情,而是他做了一件古怪事情。」

  齊漱玉道:「哦,他做了什麼古怪之事。」

  鮑崇義道:「你的師兄那天大鬧徐家之後,徐家的賓客可能是由於害怕你的師兄,當天就走了十之八九,但剪大先生和另外幾個與徐中岳有特別交情的成名人物,如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少一林寺俗家弟子印新磨、武當派的葉忍堂則還留在徐家。」

  楚天舒道:「我知道,這幾個人都是前天晚上阻攔姜雪君逃出徐家的人。」

  鮑崇義繼蓮說道:「昨天一早,剪大先生也告辭了。印、葉等人則還留在徐家。聽說剪大先生這麼一走,令得徐家的人甚為失望。」

  齊漱玉笑道:「我倒並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古怪,那晚他吃了我衛師兄的大虧,以他的身份自是無顏留在徐家了。」

  鮑崇義道:「不,古怪的事情還在後頭。他昨天一早向徐中岳告辭,卻又偷偷回來。」

  齊漱五道:「怎麼樣『偷偷回來』?鮑老前輩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鮑崇義道:「他是半夜三更作夜行人的裝束,逾牆而入的。」

  楚天舒道:「這可有點奇怪了,他回徐家,何須偷偷摸摸?難道他對徐中岳亦已有了懷疑,因此要瞞住他回來偵察?」鮑崇義道:「剛好相反,他是偷偷回來和徐中岳會面的。但卻不願意給徐家的另外的人發現。」

  齊漱玉禁不住問道:「鮑老前輩,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鮑崇義道:「你莫心急,聽我說下去,剪大先生偷入徐家,給一個人發現。這個人是自告奮勇,替徐中岳守夜的梅清風,他還以為自己眼花,追上去想要喝問,一個『剪』字剛剛吐出後邊,立即就給剪大先生點了穴道:「

  齊漱玉詫道:「這可真是奇怪了,他們本來是一夥的呀!」楚天舒則是不禁起了疑團,說道:「梅清風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剪大先生,相差也不太遠,怎的見面一招,就給剪大先生點了穴道?」

  鮑崇義道:「他還沒有見著剪大先生的面呢,他是在距離三丈之外,被剪大先生反手一指,就封閉了他的穴道的。」

  楚天舒更為驚詫,說道:「那不是隔空點穴的功夫嗎?」鮑崇義道:「不錯。你有什麼懷疑?」

  楚天舒道:「我曾經和剪大先生交過手,他的武功雖然比我高明,但卻似乎還未有可以隔空點穴的功夫。」

  鮑崇義道:「或許他不願意用這種功夫對付你。武學高明之上,大都是不願意輕易顯露他的絕技的。但在昨晚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怕梅清風張揚,故而就必須在一招之內,令梅清風失掉知覺了。」

  這樣的解釋雖然很合情理,但楚天舒仍是未能信服。當下只好姑且存疑,聽鮑崇義說下去。

  鮑崇義繼續說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梅清風醒來了,他發覺是置身在一間密室之中,一睜眼就看見了徐中岳,房間裡也只是有徐中岳一個人。

  徐中岳一見他醒來就說:『你不用告訴我,你所遇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管那個人是誰,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別追究此事,也別把這件事情洩漏出去。」

  說至此處,鮑崇義掀須笑道:「徐中岳雖然這樣吩咐他,但他把徐中岳叫他不要告訴外人的這句話也告訴我了。」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梅清風告訴你的,怪不得你知道這樣清楚。但我卻不懂,他何以這樣相信你?」

  鮑崇義道:「我和他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雖然不是時常見面,見面的時候,有時也會因為意見不同而爭吵,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為人,他一向是把我當作大哥的。」

  齊漱玉道:「既然如此,何以他又會變成了徐中岳的死黨?你也不勸勸他?」

  鮑崇義道,「徐中岳雖然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他也確實給過一些人恩惠的。試想,他假如一點好事都未做過,他這中州大俠的稱號又焉能輕易得來。」

  齊漱玉道:「這個我懂。他施恩於人,無非是為了籠絡那些他要籠絡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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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2: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2)

  繼母繼續說道:「其實你可無須擔心的。老頭子已經將近七十歲了,待到舒兒行走江湖的時候,他即使還活在人間,料想也不會在江猢上出現了,何需擔心舒兒碰上了他。」

  繼母對他很好,他一年年長大,對繼母的敵意早已消除,不過心上的兩個疑團卻是始終存在。他在更加懂事之後,也就更加不敢問他父親了。

  ***

  想不到他雖然沒有機會碰上齊燕然,今天卻碰上了齊燕然的孫女。

  齊漱玉聽他說罷,笑道:「我的爺爺可不是這樣說。」

  楚天舒禁不住問道:「他怎樣說?」

  齊漱玉道:「你的爹爹以晚輩自居,說是不敢高攀,其實我的爺爺是把他引作忘年之交的。」

  楚天舒道:「哦,有這麼好的交情嗎?」

  齊漱玉道:「你聽過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句老話嗎?有的人雖然只見過一次面,相知之深就像老朋友一般?」

  楚天舒道:「你是說他們一見如故。」心裡卻是疑惑不已:「若然真的像她所說這樣,爹爹為什麼要避開她的爺爺?甚至還顧慮到我可能碰上她的爺爺,不許我在她爺爺面前提及我是他的兒子?還有,從爹爹那一次和繼母所說的口氣聽來,他對齊燕然其實所知甚少,這『相知之深』四個字,對他來說,無論如何是用不上的。」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不錯,最少對我的爺爺來說,這句成語是用得再也恰當不過的了。他和令尊雖然只是見過一兩次面,但他常常和我們說,在比他小一輩的成名人物之中,配得和他做朋友的只有今尊一個。爺爺又常常稱讚你的爹爹武功好,人品好,可惜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好兒子。」

  說至此處,笑起來說:「爺爺的兒子就是我的爹爹,你應該相信,我決不會捏造爺爺的說話,貶低自己的父親來抬高你的父親吧?」

  其實兩句話她雖然並非捏造,其他的話卻只是她的「想當然」而已。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爺爺是否見過楚天舒的父親。

  ***

  無獨有偶,她第一次聽得楚天舒父親楚勁松的名字,也是在清明時節,那一年她也是只有七歲。

  清明節對她家來說,好像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她的老家在很遠的地方,祖先的墳墓都在那兒,根本無墓可掃。

  不過,雖然沒有過節的氣氛,卻也還是和尋常的日子不大一樣。

  爺爺在清明這天,臉色總是份外沉暗,往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從她開始懂得人事的時候,每年過清明節都是這樣。

  那年的清明節,爺爺也沒例外,一個人在喝悶酒。

  不過有點例外的是,這一年的清明節,爺爺多說了幾句話。

  丁大叔來和爺爺說話,剛說得「少爺」二字,爺爺就沉聲說道:「你忘記了我的吩咐嗎?!不許在我面前提起玉兒他爹!」

  丁大叔垂手說道:「是。不過我想說的不是少爺,只是和少爺相關的……」

  爺爺怔了一怔,忽地好像明白了丁大叔的意思,說道:「你是想說他的……好吧,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你是不是聽到一些什麼了?」(她的爺爺說的是「她」,但她不知道是「他」還是「她」的。)

  丁大叔道:「聽說她在揚州楚家。」

  爺爺說道:「揚州楚家,是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揚州楚家?」

  丁大叔道:「不錯。不過聽說由於楚家三代單傳,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已經是等於名存實亡了。」

  爺爺說道:「只要有一個人能使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他的點穴功夫已是足以稱為天下第一。據我所知,楚家的大少爺就會這路筆法,不過我還未曾見過。」

  丁大叔道:「楚勁松的驚神筆法,我倒曾經見過幾招。幾時你有閒情,我演給你看。」

  丁大叔似乎想引爺爺談論武功,爺爺卻沒這個興致。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過了半晌,忽地問道:「是楚家的什麼人?」

  這句問話,突兀之極,和他們剛才的談話,上下語氣似乎並不連串。

  不過看來了大叔是明白的,因為他立即就答:「正是楚勁松!」

  齊漱玉聽得莫名其妙,心裡想道:「爺爺也真是老糊徐了,剛剛說過這個楚勁松是楚家的驚神筆法的唯一傳人,怎的地又問是楚家的什麼人?」

  那時她只有七歲,衛天元也還未來到她家。她對武學的興趣是在衛天元來了之後方始引起的。

  她正要走開去自己玩,忽聽得爺爺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好,很好。她有眼光!」

  丁大叔道:「要不要去找楚勁松?」

  爺爺忽地雙眼一瞪,把酒杯重重一頓,說道:「找楚勁松做什麼?他的武功人品,據我所知,都算得是一流的。非但我不會找他,也不許你去找他。」

  齊漱玉更加奇怪,「那個楚勁松既然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為什麼反而不能找他呢?」

  爺爺說的「莫名其妙的」的話接二連三,只聽得他歎了口氣,跟著又道:「可惜我沒有一個像楚勁松這樣的好兒子!不能怪她,嗯,當然不能怪她!」

  爺爺長長歎了口氣,又低下頭來自顧自的飲悶酒了。

  過後她曾經把存在心頭的疑問問過爺爺,爺爺非但沒有解答還不許她以後再提起揚州楚家的人。

  直到去年,有一次她說起想到外面走走,爺爺方始自動和她提及。

  不過爺爺卻並非解禁,而是重申禁約。

  「你是想出去尋找你的元哥,對嗎?」爺爺笑問。

  她只是紅著臉笑。笑而不答,等於答了。

  「我不反對你找元哥,不過,一來你年紀還小,二來天元說過,至遲明年他會回來。要是明年他不回來,你再去找他如何?」爺爺說道。

  她答應了,答應得十分勉強。她的爺爺當然看得出來。

  於是爺爺笑道:「你可別瞞著我偷走。(她立即接口!那可說不定啊。)嘿、嘿,我知道你這小鬼頭一定會這樣說的。不過你肯明白說出來,總比陽奉陰違好些。」

  她趁勢撤嬌:「爺爺,你既然知道我會明知故犯,那不如爽快允許我吧?」

  爺爺故意板起臉孔,裝作一本正經的說道:「不能,不能。你只能和我討價還價。」

  爺爺說道:「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可以從寬發落。假如你偷走的話。」

  「什麼條件?」

  爺爺說道:「不許你和揚州楚家的人交朋友。」

  她驀地想起小時候那件事情,說道:「爺爺,你不是說過揚州楚家乃是俠義之家,那位什麼楚、楚,對啦,楚大少爺,楚勁松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嗎?」

  爺爺說道:「不錯。但不管楚家的人怎麼好,我都不許你和他們結交,你若要知道原因,等我百年之後,去問丁大叔。」

  她當時答應了,不過卻是懷著強烈的好奇心。

  ***

  現在她果然碰上楚家的人了。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爺爺當年所說的那個「楚家大少爺」的「少爺」。

  她的爺爺武功天下第一,對孩子心理的瞭解卻是一竊不通。

  孩子的心理總是喜歡做大人禁止的事情的,尤其是你說不出道理,而又禁止他的話。

  齊漱玉雖然已經不是孩子了,但那股強烈的好奇心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一來她想知道楚家和她家究竟有什麼關係,二來她目前最著急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她的元哥,而且以前這位現任的「楚家大少爺」正是可以幫她的忙的人。

  爺爺不許她和楚家的人結交,她就偏偏要和楚天舒交上朋友。

  齊漱玉說罷經過她加油添醬的「兩家交情」,笑道:「我的爺爺從來沒有這樣稱讚過別人,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我說他把你的爹爹當作忘年之交,沒說錯吧?」

  楚天舒道:「天下英雄,以得令祖一贊為榮。家父若是得知令祖如此讚他,自當執弟子之禮。」雙方家長的身份都已說破,楚天舒只能按照江湖的禮節說話了。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怎麼突然文皺皺起來了。好吧,你既然代表令尊,對我的爺爺以晚輩自居,那麼咱們最少也應該是可以平輩論交了,是不是?」

  她兜了一個大圈子,說的就是這「平輩論交」四個字,楚天舒只好答道:「是。」

  齊漱玉笑道:「好,那麼你現在也應當明白了。我說的『咱們應該是朋友』,就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多謝姑娘看得起我,不過……」

  齊漱玉笑道:「你又來了,你也要學你爹爹一樣,說什麼不敢高攀麼?我只要你乾脆說一句,你認為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楚天舒心裡的疑團尚未完全解開,也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想道:「繼母說齊燕然把她當作女兒一樣,她卻不提她的爺爺和爹爹的交情,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這一件事倘若是我和她沒有相當的交情,可是不便問她的。」

  另一方面,他昨晚所受的飛天神龍的氣,此時亦已漸漸消了。覺得不該遷怒於齊漱玉的。

  這麼一想,便即笑道:「好,那麼我就借用你說過的話來答覆你吧。不錯,咱們應該是朋友。」

  齊漱玉道:「好,那麼你應該把你所知道的有關衛天元的消息告訴我了。這一次我不是因為你是衛天元的朋友問你的,是因為你已經是我的朋友了!」

  楚天舒望她一眼,忽地說道:「你不知道比知道還好。」

  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因為你不必去找他了。」

  齊漱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焚天舒道:「你一定要我說?」

  齊漱玉道:「我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你不說個明白,我就跟你死纏到底。你已經當我是朋友了,你又不能打我趕我了,我看你怎麼辦?」

  楚天舒苦笑道:「那我只好老實告訴你了,你的元哥已經和別人走了。」

  齊漱玉道:「是姜雪君嗎?」

  楚天舒點了點頭。

  齊漱玉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楚天舒道:「昨晚我在徐家看著他們走的。」

  齊漱玉道:「你到徐家做什麼?」

  楚天舒不歡喜她這樣多問,本來想說:「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的。」但知她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只怕給她這個釘子一碰之後,她更要糾纏不休,只好默然不語。

  哪知他不說齊漱玉也要追問,她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看還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好。否則我替你說出來,你可要不好意思了!」

  楚天舒嗔道:「你知道什麼?」

  齊漱玉道:「你是去找姜雪君的,是不是?前天在那禮堂之中,我已經看出你對人家的新娘子特別關心了。」

  楚天舒道:「你,你別胡說!」

  齊漱玉笑道:「這位新娘子美貌如花,我見猶憐,原也怪不得你。

  楚天舒歎道:「唉,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只好老實告訴你吧,免得你胡猜亂想。姜雪君是我的師妹,不過卻也是我到了洛陽之後,方始知道的。」

  齊漱玉道:「哦,原來你是去會同門的。你到她的新房的時候。衛天元已經在那裡了,是嗎?」

  楚天舒道:「不,是我先見著師妹的。」

  齊漱玉道:「哦,我明白了,衛天元後來趕到,看見你和姜雪君在一起,他一定很不高興,於是就把你從姜雪君身邊趕跑,他卻帶了姜雪君走了。是不是這樣?」

  楚天舒終於給她誘出「口供」,憤然說道:「你沒有猜對,不過也摸著一點邊兒。是徐家的人先發現我們,那些人阻攔姜雪君逃出徐家,你的元哥方始跑來幫忙姜雪君的。」

  齊漱玉道:「衛天元把那些人都擊倒了?」

  楚天舒道:「不錯。」

  齊漱玉道:「你不是跟著他們一起逃跑的嗎?」

  楚天舒道:「姜師妹已經有了大名鼎鼎的飛天神龍幫她,自是用不著我了。」

  齊漱玉心中暗笑:「恐怕不是這樣吧?」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卻故意問道:「後來怎樣?」

  楚天舒道:「什麼後來怎樣?」

  齊漱玉道:「你有沒有親眼看見他們逃出徐家?而且即使他們當時已經逃出徐家,恐怕也還是有下文的吧?」

  楚天舒皺起眉頭,冷冷說道:「後來的事,我不知道。」

  齊漱玉道:「哦,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

  楚天舒道:「你又知道了什麼?」

  齊漱玉道:「你是給衛天元一下子打暈,否則就是給徐家的人捉了去,你向徐中岳苦苦求饒,他才放你;再不然就是……」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怕她越說越不像話,只好如實告訴她道:「你別胡編亂造,我不知道後來的事情,那是因為我冷不及防,給他點了我的穴道。」

  齊漱玉笑了起來,說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你卻給他點了穴道,怪不得你如此氣憤。」

  這兩句話倒是說中了楚天舒的心病,楚天舒氣得對她用瞪眼。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別氣惱,我已經偷了你一招點穴手法,待我見了元哥,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冷不防也點他的穴道:「

  楚天舒道:「你點他的穴道與我何關?」

  齊漱玉笑道:「咱們是好朋友呀,我點他的穴道等於是你點他的穴道。然後我再狠狠罵他一頓,不就是替你報復了嗎?」

  楚天舒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

  齊漱玉道:「我是說正經的。你想我替你報復,你就應該幫忙我去找他們。」

  楚天舒道:「我不是告訴你,他們已經一同逃走了嗎?我倒是佩服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以為我應該抹眼淚流鼻涕的大哭一場嗎?」

  楚天舒道:「哦,你的元哥和另外的女子走了,你不傷心?」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們並非私奔。即使元哥當真愛上你的師妹,那我也應該為他們祝賀。為何我要傷心?」她這話倒也並非完全口不對心,她的確是願意為衛天元的幸福犧牲自己的。但若說全不傷心,那是假的。不過她不願意在新相識的楚天舒面流露出來罷了。

  楚天舒道:「不管他們是私奔也好,不是私奔也好,他們總是一起走了。我縱然願意幫你的忙,卻叫我到哪裡找他們?」

  齊漱玉道:「不,我相信他們還在洛陽。」

  楚天舒道:「何所見而云然?」

  齊漱玉道:「因為元哥還要替他父親報仇!」、

  楚天舒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飛天神龍早就知道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怪不得他要令徐中岳血濺華堂!但為什麼他不當場殺了他呢?」

  齊漱玉道:「元哥是早就對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岳有所懷疑,但還未敢十分肯定。他要姜雪君幫他找尋一個有力的證據。」

  楚天舒道:「原來如此,我還只道姜雪君是他的舊情人呢。」說至此處,忽地想起衛姜二人昨晚見面的情形,以及飛天神龍對自己那種妒忌態度,不禁又再想道:「報父仇與會情人雖然是兩件事情,但這兩件事情卻也是可以同時做的啊!」對自己的想法,他突然自己也覺得奇怪起來:「為什麼我卻盼姜師妹不是他的舊情人呢?」

  齊漱玉聲音有點苦澀,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舊情人。但我已經知道元哥現在是敢確定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

  楚天舒道:「何以你有這樣確定?」

  齊漱玉道:「否則他不會把姜雪君帶走,姜雪君也不會跟他走出徐家。」其實這也是她自己給自己安慰,在她內心深處,是不願意把元哥與姜雪君昨晚私會一事與「舊情」聯在一起的,她寧可相信元哥只是為了報仇才與姜雪君「私奔」。

  齊漱玉繼續說道:「昨晚他們縱然已經逃出徐家,但元哥的父仇未報,他是決不會罷休的。」

  楚天舒道:「因此你認為他們一定尚未離開洛陽。」

  齊漱玉道:「你不認為是如此嗎?」

  楚天舒點了點頭,但卻說道:「但焉知他是不是已經報了仇呢?要是他昨晚已經報了仇,今天他就會離開洛陽的了。」

  齊漱玉道:「徐中岳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大名人,要是他已給元哥殺掉,洛陽一定會轟傳的!徐家的人就是想保守秘密,最多也只能在三兩天內不讓外人知道。」

  楚天舒道:「你要我陪你回洛陽打聽消息?」

  齊漱玉道:「徐家財雄勢大,經過了前天血濺華堂一事,防衛自必森嚴,元哥本領雖高,也未必就能夠輕易報得了仇,我知道你不高興他,但我和他可是一同長大的,我放心不下讓他一個人在洛陽冒險。」

  楚天舒本來想說:「他不是一個人,現在是兩個人。」但聽齊漱玉說得如此深情脈脈,不忍傷她的心,說道:「你是不是要我看在你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齊漱玉道:「我不想勉強你做不願意的事情。」

  楚天舒淡淡說道:「而且大名鼎鼎的飛天神龍,恐怕也不願意借助外人之力,尤其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

  齊漱玉怫然不悅,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想要你出手幫元哥報仇。替父親報仇是元哥自己的事情,我與他情同兄妹,也只能從旁協助罷了。我只不過由於人地生疏,希望你幫我打聽元哥的消息而已。既然你對元哥仍是心中存有芥蒂,那就算了!」

  楚天舒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繼續說道:「並非我心存芥蒂,而是飛天神龍壓根兒就不把我這個無名小卒放在眼內。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但平生脾氣,卻是最不喜歡別人說我趨炎附勢的,不錯,在洛陽我是有些朋友,要打聽飛大神龍的消息或者也不算什麼難事;但要我去找他,只怕飛天神龍也要誤會我是害他了!」

  齊漱玉氣往上衝,哼了一聲說道:「我已經說過不再求你幫忙了,你還囉哩囉唆的說這一大車子廢話幹嗎?」

  楚天舒忽地哈哈一笑,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說不想巴結飛天神龍而已,可並沒有說過不願幫你的忙。我非但願意幫你打聽消息,你若有別的地方要我效勞,我也甘心樂意為你效勞的。」

  齊漱玉氣猶未平,冷冷說道:「你不怕別人說你是巴結我麼?」

  走天舒笑道:「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

  齊漱玉道:「我說過什麼?」

  楚天舒道:「你說咱們本應該是朋友的。江湖上有句俗話說得好:為朋友不辭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別人幾句閒話!不錯,你的爺爺是比飛天神龍名氣更大的名人,但你的爺爺看得起我爹,你也看得起我。我和你交朋友就不算高攀,那還何須顧忌別人閒話?你說是嗎?」

  齊漱玉給他說得笑了起來:「對,對,對極了!但你這樣小心眼兒,將來不知哪家的女孩子做你的夫人,那可就倒了霉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不承認是小心眼兒,第二,我縱然小心眼兒,也並非醜八怪!」

  齊漱玉笑道:「誰叫你這樣多窮講究,什麼人該是什麼樣的交情都分個清清楚楚,你不承認是小心眼兒也得承認。第二、不錯,你非但不醜,而且長得很俊。但心眼兒一小,你的夫人就難免受你的氣了,對麼?」

  兩人口角春風,不知不覺親近了許多,倒真的像是一見如故了。

  不過齊漱玉那句開玩笑的話倒是引起他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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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1: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1)

  天色已經亮了,齊漱玉從那座山上走下來,心頭一片悵惘。

  衛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卻不是回家的那個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獨行,驀地發覺,自已正在走向回轉洛陽的路上,不禁心裡一酸,暗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舊時愛侶,我也跟著他去洛陽做什麼?」

  但隨即想道:「但這只怕是元哥的一廂情願,那位姜姑娘雖說是他童年時候的青梅竹馬之交,假如今畢竟是嫁作徐家婦了。昨日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她就曾經以徐夫人的身份,代表丈夫出戰,元哥幾乎傷在她在劍下。不錯,她終於不忍殺傷元哥,看來是對元哥還有一點舊情。但這點舊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愛了。否則她何必這樣做來傷元哥的心?元哥還希望她幫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證,這不是一廂情願是什麼?」

  其實這究竟是不是「一廂情願」,除了姜雪君本人,誰也沒有資格替她作答的,齊漱玉認為這是「一廂情願」,其實卻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她是要為自己找一個不回家的借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將會對元哥怎樣,他回洛陽去冒這個大險,無論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的。唉,元哥孤掌難鳴,倘若我不回去幫他,還有誰人能夠幫他?我還是瞞住他悄俏回去吧。」

  反覆思量,她終於還是走在回頭路上。

  但面對著這樣複雜的形勢,如何才能夠幫得上衛天元的這個忙呢,她心裡可是毫無成算。

  正自悵惘之際,忽地看見路上一個人,歎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本將心照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哼,我真是後悔自尋煩惱!」

  齊漱玉覺得這個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認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熱鬧的賓客之一,而且是曾經幫衛天元說話的。

  齊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這兩句詩不知是什麼意思,但他昨天幫元哥說話,想必是元哥的朋友。」於是立即加快腳步,迎上那人。

  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見齊漱玉向他走來了。

  要是在昨天的話,他碰上齊漱玉,一定也是像齊漱玉這樣歡喜的。他昨天本來就曾經想過去找齊漱玉的。

  但今天可不同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師妹,亦已知道衛天元與她的底細了。用不著再去問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報」,不但受了衛天元的氣,還給衛天元點了他的穴道,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他和衛天元一樣,同樣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這股氣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發洩。是憋得十分難受。

  山道崎嶇,齊嫩玉一展身形,攔住楚天舒去路。

  齊漱玉不懂江湖禮節,一開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楚天舒滿肚子火無處洩,冷冷說道:「我與姑娘素昧乎生,姑娘有何見教?」心想:「你縱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齊漱玉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聽見她這樣說,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齊家不知是有什麼交情,我也弄不清楚,且聽聽她怎樣說。」於是故意問道:「你認識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誰?」

  齊漱玉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給她來個明知故問:「哦,你的元哥是誰?」

  齊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對方是裝糊塗還是真的,連衛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求於他,只好「畫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稱『飛天神龍』的衛天元,也就是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親的那個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飛天神龍的朋友?他和你說的嗎?」

  齊漱玉漸漸也感覺對方有點戲弄的態度了,忍住氣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中岳一個鼻孔出氣的,只有兩個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甘犯眾怒,幫元哥說話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我幫某人說話,不一定就是因為那個人和我有交情!」

  齊漱玉道:「最少你和衛天元是相識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識!」已經漸漸有點氣惱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你要這樣說,那也可以。」

  齊漱玉道:「那麼請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幫我個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大舒道:「你找錯人了!」

  齊漱玉道:「你不是剛從洛陽城裡出來的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齊漱玉道:「我以為你是他的朋友,或許會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試問一問。嘿嘿,即使你不知道也不該對我這樣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說道:「你要我對你怎樣,要我巴結你嗎?」

  齊漱玉氣道:「你這人說話怎的如此無禮,誰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衛天元是朋友,多少也得對我客氣一些吧?難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但錯的可不是我!」

  齊漱玉道:「哦,我有什麼地方錯了?」

  楚天舒冷冷說道:「飛天神龍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麼高攀得上?要找飛天神龍的朋友,可是找錯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連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齊漱玉自小受爺爺寵愛,嬌生慣養,哪曾受過人如此奚落?不過她也是一個七竅玲瓏的人,一聽楚天舒這樣氣憤憤的說話,心中卻己猜到幾分。

  她忍著氣說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認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識。你不肯把他的消息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得罪過你?」

  楚天舒道:「我和別人的事情用不著你管!」

  齊漱玉忍不住發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沒有得罪你!」

  楚天舒道:「你沒得罪我,但我也並沒欠你什麼。小姐,我不高興和你說話,總可以吧?」

  齊漱玉氣得面孔發白,說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說個明白,我就不放你過去!」

  楚天舒一聲冷笑,說道:「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留得我?」

  冷笑聲中,身形飛起,從齊漱玉頭頂飛過。

  齊漱玉衣袖一揮,卷他雙足,使出了家傳絕技之一的「流雲飛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凌空一個倒翻,雙掌拍下,只聽得「波」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雖然沒有捲住他,他也未能擺脫齊漱玉的纏鬥。他這一掌凌空拍下,剛好抵消齊漱玉那一拂的內力,輕功受了影響,腳尖剛剛著地,齊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攔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沒有見過你這樣橫蠻的小姐,我早已告訴你了,任何有關飛天神龍的事情我都不願意管了,你讓不讓路?」

  齊漱玉道:「不讓!」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駢指如戟,立即使出家傳的點穴功夫。

  齊漱玉滴溜溜的一轉,左手的衣袖突然從肩後反甩過來,像是靈蛇吐信似的「嚙」他咽喉,楚天舒雙指一箝,她的這邊衣袖已經縮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來,拂向他頸後的玉淵穴,楚天舒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欺身撲進,點她脅下的期門穴。齊漱玉右邊的衣袖捲了回來,這次卻是把衣抽當作軟鞭來使,不過仍然是攻擊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變招,袖長指短,只怕手指未點著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給她的這一招「籐蛇纏樹」勒住了咽喉。

  雙方各出家傳褲會,霎眼鬥了三五十招。齊漱玉的兩條袖子不但可以當作軟鞭來使,還可以當作拂塵拂穴。這種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極為少見的。非但如此,經過她的玄功運用,她的衣袖還能使出板刀招數,拍出之時,勁風呼呼,當真好像一口鋼刀似的。

  不過,楚天舒以指代筆,招數亦是精奇之極,判官筆的招數,本來是一寸短、一寸險的,到了根本沒有判官筆而是只用指頭之時,那真是招招凶險,凌厲異常。以指代筆的點穴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點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齊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驚奇。

  激戰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個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麼樣,你還不認……」

  一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漱玉的另一邊衣袖已是拂著他的左臂,楚天舒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出三丈開外。

  「沒怎麼樣,你的驚神筆法固然了得,我的流雲飛袖也不見得就輸於你吧?」齊漱玉笑吟吟的說道。

  其實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著判官筆的話,筆尖早已穿過她的衣袖,刺著她的穴道了,又焉能給她的衣袖拂個正著?

  不過,楚大舒此時亦已無心與她爭論一招的輸贏,他只是覺得奇怪,怎的齊漱玉也識得他的驚神筆法。

  齊漱玉笑道:「咱們彼此都吃了對方一點點小虧,就算平手吧。其實咱們本來就應該是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懂你這句話『應該是朋友』的這『應該』二字是什麼意思?」

  齊漱玉道:「揚州楚勁松大俠是你的什麼人,假如我猜得不錯的話,他應該是你的父親,對嗎?」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鍺。這又怎樣?」

  齊漱玉道:「著呀,你既然是他的兒子,你就應該知道咱們兩家的交情。我的爺爺是冀北齊燕然。」

  她亮出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氣了,只好說道:「齊老爺前輩我聞名已久,但我可不知道我們兩家有甚交情。」

  齊漱玉道:「哦,你爹爹從來沒有和你提過?」

  楚天舒道:「沒,沒有提過。」

  齊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著再問:「真的完全沒有提過?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爺爺的名字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說過令祖的大名,他說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過卻從未談及他與令祖的交情。」

  齊漱玉皺眉道:「令尊說的就這麼多?」

  楚天舒想了一會,說道:「當然不止說一句。但聽家父的口氣,或許他和令祖曾經相識,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並沒有說謊,不過他卻隱瞞了他的所知。

  不錯,有關齊燕然的事情,他的父親就只告訴他這麼多。但卻是和別人談論過齊燕然的。而且他也聽到了那些言語的。

  這個「別人」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繼母。

  他的母親早逝,父親續絃的時候,他只有七歲。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節,繼母嫁到他的家中也還未滿一個月,父親帶了新婚的夫人給前妻掃墓,他當然也跟著去。

  他的繼母對他很好,但當時他還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對這個「新媽媽」不免有點妒忌心理,到了母親的墓地,拜祭一過,他就自己跑開去捉蟋蟀了。

  他伏在亂草叢中尋覓蟋蟀,忽然聽見了繼母一聲歎氣。

  他是妒忌父親「疼」這個新媽媽比疼他更多,聽得繼母這聲歎氣,不禁覺得奇怪:「爸爸這樣疼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於是伏在亂草叢中,極力避免弄出聲響,豎起耳朵來聽。伏地聽聲是可以聽到較遠處的聲音,他的父母可能也沒料到他聽得見,見他不在面前,並不怎樣避忌。

  只聽得繼母歎了口氣,說道:「聽說他已經死了。」

  父親說道:「今日我和你來弔祭前妻,你是不是有所感觸?」

  繼母接著不知說兩句什麼,他聽不見,只聽得父來也跟著歎口氣道:「今日之事,實非你我始料所及。他雖然不好,但總是、總是

  繼母似乎有點激動,聲音比較高亢:「不要說下去了,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你的!」

  父親柔聲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妹子,你為我犧牲多大,我都知道了。咱們之間,已經是用不著避忌什麼的了。」

  繼母說道:「松哥,多謝你對我的信任。」

  父親說道:「所以,莫說他如今人已死了,即使他還在人間,你思念他,我也不會怪你。」

  繼母說道:「我也不能說是對他毫無感情,但這種感情,和對你的感情完全兩樣。」

  父親好像有點激動,聲音提高了些,說道:「好妹子,我明白。」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了,只有楚天舒滿腹疑云:「新媽媽說的那個『他』是誰呢?為什麼他們要在媽媽的墳前談起這個人?」

  又過了一會,方始忽地聽得父親說道:「聽說老頭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是真的嗎?」

  繼母說道:「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頭子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說,但據我所知,他確實是平生未遇敵手。我只學了他家的三招武功,這三招武功,就曾經兩次救過我的性命。那兩次事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

  父親說道:「我知道。如此說來,老頭子的武功縱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當得起深不可測這四個字的形容了。」

  繼母忽地噗嗤一笑,說道:「松哥,你是不是怕那老頭子找你。」

  父親說道:「咱們能夠結為夫婦,粉身碎骨,我亦無憾。就只怕你……」

  繼母笑道:「松哥,你放心。他對你很有好感,曾經誇讚過你呢。」

  父親似乎受寵若驚,說道:「真的,他怎樣說我?」

  繼母說道:「他說你武功好,人品好,要是他有一個兒女像你這樣,那就好了。」

  父親苦笑道:「可惜我不能做他的兒子。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當然是還未知道、還未知道……」

  繼母說道:「不錯,那時他是尚未知道。」

  父親說道:「那麼現在恐怕是已經知道的了?」

  繼母笑道:「那也不用懼怕。他疼我就好像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我相信他決不會將我為難的。如今我已經是你的妻子,相信他也會對你愛屋及烏。」

  楚天舒在草叢裡伏得太久,忍受不了污泥腐草的氣味,鑽出來了,他一現身,父親和繼母也就停止談論那個「老頭子」了。

  楚天舒是個早熟的孩子,雖然不懂男女間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小孩子不能問的。

  繼母說的那個「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全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個人已經死了,繼母還在想念他,但又不願提起他。

  他不敢問爹爹那人是誰,不過卻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那個被父親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老頭子是誰。

  第二天他找到一個機會,繼母不在父親身邊的時候,他就問父親。

  父親怔了一怔,說道:「武學之道,各家各派都有專長,很難說誰是天下第一。」

  楚天舒噘起小嘴兒道:「爹爹,你說謊!」

  父親瞪著他道:「我說了什麼謊?」

  楚大舒道:「昨天我好像聽見你和新媽媽提起一個老頭子,說這個老頭子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父親說道:「哦,你還聽見了些什麼?」

  楚天舒道:「我就只聽見你說這一句。」

  父親料想知道他也在說謊,但卻無奈他何,只好說道:「好,我可以告訴你。但不管你昨天聽見我說些什麼,可不許隨便說出去。」

  楚天舒答應了他:「爹爹,只要你不說謊,我也不會隨便亂說的。」

  父親苦笑道:「你這個小鬼頭,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其實爹爹並非說謊,那老頭子的武功只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剛才只好那樣答你。」

  楚天舒笑道:「爹爹,你不必解釋了。快點告訴我吧。我只要知道你說的那個老頭子是誰。」

  他第一次聽見「齊燕然」這個名字,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從他父親的口中說出來的。

  父親描繪的齊燕然的武功,不過是轉述繼母昨天所說,並沒增多,也沒減少,他唯一的收穫只是知道了一個名字。

  他想多知道一些,問道:「爹爹,這個齊老頭子住在那裡?」

  父親板起臉,說道:「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楚天舒道:「爹爹,我想認識他。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縱然他不肯指點我三招兩式,認識他也是好的。」崇拜英雄,本是叫孩子的正常心理。但他的父親聽了,卻似乎很不高興。

  父親板起臉孔說道:「不,你不能去找。即使將來偶然在江湖上碰上,我也不許你說出,你就是我的兒子。」

  他心裡充滿疑惑,問道:「為什麼?」

  父親說道:「我不願意高攀幾乎是被武林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他再問:「要是他先問起我的家世,我說出你的名字,那也不算是你高攀他呀。」

  父親的臉上幾乎刮得下一層霜:「不許你說就是不許你說,別再多問。」

  父親是很少對他這樣的,他感到受了委屈,幾乎哭出來了。

  父親這才似乎發覺不該如此的對待孩子,說道:「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不要囉嗦爹爹了。」

  他含著眼淚,一句話也不說了。但也不走開去玩。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唉,你這孩子,真是像我小時候一樣執拗。其實許多事情,尋根究底反會自招煩惱。我這句話你記住吧。現在你雖然不滿,將來你會明白。」

  他搖了搖頭,孩子不走開,他自己走開了。

  過了一會,楚天舒聽得繼母在裡面責備父親。

  「孩子像你不好嗎?你何必這樣凶巴巴的對他?」

  父親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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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0: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4)

  「你說一遍給我聽聽。」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讓她吃虧,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你就下放過我!」

  「當時我曾再三問你,問你懂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你說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個受審的犯人,渾身直打哆嚏,但卻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發出嘿嘿冷笑。

           ※        ※         ※

  三更時分,姜雪君和衛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當然他們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他們是使用輕功逾牆而入的。

  但他們一進來就發現倒斃在大門旁邊的門子。(姜志希已經是洛陽城裡一個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有錢的人總是要小心門戶的,所以他也像別的大富翁一樣,有專司守門,為他日夜輪值的僕人了。)月光雖然黯淡,但以衛天元這樣的武學大行家,卻是用不著仔細察看就知道,這個門子是腦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已經凹陷,顯見得這人的內力實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驚,幾乎叫出聲來。

  衛天元的江湖經驗比她豐富得多,連忙搖手示意,示意叫她禁聲。

  發現這樣的情形,顯然是另有一個高手來向姜志希尋仇。

  屍體尚有餘溫,這個高手極有可能還在屋內。

  這個高手雖然是姜志希的對頭,卻不一定就是他們的朋友。黑暗中危機四伏,因此,他們自是以不露出聲息為佳。

  沒走多遠,又發現一具屍體,死因和那個門子完全一樣。

  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覺心頭一動,暗自想道:「這種掌力兼具綿掌和大摔碑手之長,乃是一種剛柔並濟的上乘內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他是誰呢?」

  這霎那間,他把這幾個有可能是兇手的人一一想了起來,總共不過五個人,一個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長老,一個武當派的掌門人,這兩個人他絕對相信得過,是決不會跑來姜志希的家裡殺他的僕人的。另外一個是南海離火島主,也不可能來到洛陽。還有一個人是從來不在江湖上出現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後只剩下一個人了,這個人倒是他確實知道現時正在洛陽的,但這個人德高望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會是兇手。

  園中小樓一角,隱隱透出燈光。姜志希的臥室就在樓上。

  姜雪君暗暗歡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覺,那可正好。」她對衛天元打了個手勢,便即走在前頭帶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樓走去。

  樓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覺地下濕漉漉的,仔細一瞧,只見一個瓷盅,業已碎成片片。地下一灘水有濃厚的人參氣味。

  衛大元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這是參湯,想來這是有人要把參湯去給你三叔喝的,這個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們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個掩飾得極好的假山洞,搬開封洞的石頭,果然發現了一具女屍。

  她認得是三叔的丫頭春蘭。

  春蘭死得和那兩個男僕一樣,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則已凹陷,不過可能因為她的頭骨較脆,有個小小的傷口,腦漿正自傷口緩緩流出,死狀更慘。

  姜雪君幾乎忍不住要作嘔,這個兇手實在是太殘忍了,殺門子和男僕也還罷了,春蘭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

  衛天元將她扶穩,在她的胸口輕輕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個跳上樓去的手勢,衛天元點了點頭。

  可是正當他們要施展輕功的時候,忽地聽得樓房有嘿嘿的冷笑聲;

  是女子的笑聲!

  這已經令她吃驚了,但還有更令她吃驚的是:她聽出了這是誰人的聲音了。

  是她母親的聲音!

  衛天元連忙將她拉著,掩著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親練過綿掌功夫的。

  用不著衛天元將她拉住,她也驚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她心裡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媽媽武功雖然很好,平時殺一隻雞也會手軟的,她怎能忍心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打死一個無辜的小丫頭!」

  衛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著她的耳朵輕輕說道:「伯母決不會是兇手的。她似乎在審問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細聽聽。」

  衛天元倒不是因為安慰姜雪君才這樣說的,因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親練過綿掌功夫,卻沒有練過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學見識遠不及他,剛才又不敢仔細察看春蘭的屍體,因此她不能像衛天元那樣,看得出兇手的掌力是必須兼具這二者之長。

  不過她聽見衛天元說得這樣肯定,心神卻是稍稍定下來了,雖然餘悸猶存。

  樓上那個黑衣女子厲聲說道:「既然你還記得我臨行的吩咐,為什麼你不等我回來,就逼我的雪兒出嫁?」

  聽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親!

  「原來媽媽曾經這樣交待過三叔的,但媽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她心裡的疑團立即就揭開了。

  姜志希可還是驚魂未定出的說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親斥道:「我,我什麼?我是怕雪兒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氣,疑心一起,就難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來,我才不能把告訴你的話也告訴她的。但你卻是分明知道,不等我把真相查明回來,就逼雪兒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這樣說過。但我卻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不待他把話說完,又再斥道:「我也說過,不管是否查明真相,遲則一年,少則半截,我一定回來的,難道一半半載,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過去的。」

  姜雪君的母親道:「不管怎樣,你這樣做就是對不起我們母女,對不起你死去的哥哥!嘿嘿,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提前回來嗎?」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第一是因為我要趕回來阻止她成親,第二是因為我已經查明了真相!」

  姜志希顫聲道:「什,什麼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我已經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葉神醫,葉神醫也已經開棺驗過你哥哥的屍體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樣死的嗎?」

  聽到這裡,姜雪君的一顆心都幾乎要跳出來,衛天元緊緊握著她的手,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姜雪君的母親嘿嘿幾聲冷笑,繼續說道:「或者用不著我告訴你,你也早已知道的了!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我嗎?」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親喝道:「什麼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兒尚未與徐中岳拜堂成親!」他迴避嫂子的問題,卻先說出這個事實,顯然是想轉移姜雪君母親的注意,減輕她對自己的憤恨。

  姜雪君的母親果然立即問道:「為什麼?」

  姜志希道:「因為飛天神龍突然來闖禮堂,把新郎打傷了。」姜雪君的母親道:「飛天神龍是誰?」

  姜志希道:「聽說他姓衛,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親呆了片刻,方始又驚又喜的叫起來道:「天元,當真是他,他回來了!他打傷了徐中岳沒有?」

  姜志希道:「事情發生之後,我沒見過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訴我!」

  姜志希道:「聽說他傷得很重,但好像還沒有死。」

  姜雪君的母親道:「好,那麼你……」

  就在此時,忽聽姜志希一聲慘叫,樓房裡的燈火突然熄滅。

  衛天元隱約聽見姜志希最後說的三個字是「大嫂,饒……」第四個字不用說定是「命」字無疑,但這個字他已是說不出來了。

  不用親眼看見,衛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像得到,姜志希雖然哀求饒命,但姜雪君的母親卻已取了他的性命。

  衛天元不覺起了懷疑:「為什麼伯母要這樣快就殺了他?」

  心念未已,只見一條黑影從房間竄出,跳上屋頂,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媽!」黑暗中她雖然看不見那人廬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輕功身法,卻是遠遠在她母親之上。

  那人聽見姜雪君的叫聲,把手一揚。此時他已越過兩間瓦面,姜雪君還在樓下,即使只是計算在平地上的距離,亦已在十丈開外。但他所發的暗器卻是來得有如閃電,三枚錢鏢,打姜雪君的三處穴道。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衛天元一聽這暗器破空之聲,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連忙飛身撲上,左右開弓,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鈴鉀兩聲,把兩枚錢鏢撣開。姜雪君一個風地花落的身法,彎腰幾乎貼著地面,那第三枚錢鏢幾乎是擦著她的鬢邊飛過,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心裡想道:「要不是元哥給我打落兩枚錢鏢,我決計躲避不開。咦,這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他是誰呢?」

  衛天元彈開錢鏢,虎口隱隱感到酸麻,亦是好生驚詫,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親友中哪裡來的這號人物?他是誰呢?」

  他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從此人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還用暗器打她這點來看,可以斷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親請來的幫手,而是徐中岳這邊的人了。

  衛天元想到這點,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說道:「雪妹,咱們先進去看看,這個人由他去吧。」

  這人輕功超卓,此時亦早已不見了。

  姜雪君掛念母親,莫說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無暇去追。於是連忙跑上樓去,一面跑一面叫道:「媽媽,媽媽!」

  竟然聽不見她的母親回答。

  姜雪君心頭鹿撞,一腳踢開房門,衛天元跟在她的背後,立即打燃隨身攜帶的火石。

  火石發光微弱,偌大的一間房間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發現倒斃在門邊的姜志希了。

  姜志希的死狀和他們發現的那幾具屍體完全相同。

  姜雪君鬆了口氣,因為她雖然尚未知道是誰,但已知道他是那個冷血的兇手殺的了。殺春蘭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親。

  但她剛剛鬆口氣,心弦立即又崩緊起來,她聽見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媽媽,你怎麼啦?」

  衛大元已經點燃了油燈,只見姜雪君的母親在屏風後面盤膝而坐。

  「雪兒,元兒,你們一起來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親說道。

  說話的時候,一縷血絲從她的嘴角慢慢流出來。

  姜雪君六神元主,顫聲說道:「媽,你怎麼啦?啊,你還是暫且不要說話吧……」

  她的母親說道:「不,現在不說就恐怕沒有時間說了,你仔細聽著,你爹……」

  衛天元握著她的左手,姜雪君握著她的右手,這才使得她恍似風中殘燭的身軀暫時安定下來,衛大無是把本身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姜雪君不會運用這種上乘內功,不過女兒的手是貼著母親的心的,她握著母親的手,卻是能夠令得母親那顆幾乎就要停止跳動的心臟重又活躍起來,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衛天元的上乘內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雪君的母親喘息稍定,繼續說道:「雪兒,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製的毒藥。」

  爹爹中毒致死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藥卻是在她意料之外。

  「聽說唐家的毒藥是從來不給外人的,咱們和唐家又是風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會中唐家的毒?」姜雪君忍不著問道。

  她的母親道:「這正是我要你們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藥怎的會落在外人手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個大夫下的毒,而那個大夫是徐中岳給你爹爹請來的。」

  「中的是唐家秘製毒藥決不會錯,因為這是葉神醫說的!」

  葉神醫名叫葉隱農,是世代家傳的浙西名醫葉天士的後人。

  傳到葉隱農這一代,他不但在醫術上強爹勝祖,而且還練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是姜雪君父親生前的好朋友。有關葉隱農的神奇醫術,江湖上有口皆碑,衛天元也曾聽過不知多少,說道:「若是葉神醫的判斷,那是絕對無可懷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親繼續說道:「葉神醫說這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毒性不易察覺。因此用來毒害內功高明之土,這種毒藥最好不過。那個大夫每天用一點點這種藥混在功能固本培原的藥劑中,一到發作之時,非但無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塗鬼,要不是你爹爹對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會叫我去找葉神醫驗屍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這次來找三叔,就正是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早已懷疑徐中岳是他的殺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親打了個顫,說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蒙面人。」

  衛天元道:「已有許多蛛絲馬跡,足以證明是他。不過我還要找一個最有力的證據。」

  姜雪君的母親道:「什麼證、證……兇手……」前面幾個字越說聲音越弱,頓了一頓,突然把兇手二字尖聲叫了出來。

  顯然她是要問衛天元「什麼證據」的,但「兇手」二字突然說出,語氣卻不連貫。

  不過衛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衛天元把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此時忽地覺得她的手心冰冷,真氣輸入,毫無被吸收的跡象。

  這種情形,只有一個解釋,她已是到了油盡燈枯地步,外力不能相助了。

  命在須臾,已是不容她說別的事情了!

  她必須說出殺害她的兇手的名字!

  姜雪君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顫聲問道:「兇手是、是……」

  「兇手是剪、剪千崖!」母親的聲音細如蚊叫,但聽在姜雪君的耳朵裡,卻是有如晴天霹雷。

  姜雪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兇手競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雖說他與徐中岳交情深厚,但這個交情乃是由於雙方都是俠義適才建立起來的,如果他知道徐中岳有謀害姜雪君父母的企圖,只怕他勸阻都來不及,如何還能去做徐中岳的幫兇?而且是用如此卑鄙殘忍的手段?

  她希望母親再說一遍,讓她聽得清楚一一些,但可惜她已是永遠聽不到母親的回答了!

  油盡燈枯,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姜雪君欲哭無淚,呆若木雞!

  衛天元道:「雪妹,你要哭就痛哭一場吧!」

  姜雪君忽地叫了出來:「我不哭,我要報仇!」

  衛天元道:「你要報仇,那可要先冷靜下來!」

  姜雪君道:「元哥,我顧不了這許多了,你一定要幫我報父母之仇。徐中岳我對付得了,剪千崖我可打他不過。」

  衛天元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報仇。不過剪大先生是否……」

  姜雪君道:「你剛才可曾聽得清楚,媽媽說的是剪千崖嗎?」

  衛天元道:「不錯,她說的是剪千崖。」

  姜雪君道:「那還有什麼懷疑?」

  衛天元道:「據我所知,剪大先生似乎不是這樣的人。雖然他和徐中岳是老朋友,但這是因為他尚未識破徐中岳本來面目的緣故。」

  姜雪君道:「我也曾經這樣想。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衛天元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你可知道剪千崖和四川唐家的交情是非同泛泛?我曾經聽得爹爹說過,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景周和剪千崖乃是八拜之交。」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也曾經聽見師祖說過的。我還知道唐老二和他結拜乃是因為曾經受過他的救命之恩。二十年前,唐老二在陝甘道上誤傷洛陽虎威鏢局萬老緩頭之子,要不是得剪千崖給他作魯仲連,他險些便喪在萬老鏢頭的快刀之下。」

  說至此處,霍然一省:「雪妹,你莫非懷疑你爹爹之死也是和剪千崖有關?」

  姜雪君咬牙說道:「不錯,他是唐老二的救命恩人,那麼唐老二把唐家秘製的毒藥給他,那也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衛天元默然不語,似乎對剪大先生的信心業已動搖。但他低下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卻忽然說道:「不對!」

  姜雪君道:「什麼不對?」

  衛天元道:「昨晚我和剪千崖交過手,剪千崖的功力遠遠不及剛才那個黑衣人!」

  姜雪君道:「昨晚剪千崖是業已和我的楚師兄惡鬥了一場,你才來的。」

  衛天元道:「我知道,但假如他就是剛才那個黑衣人,即使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也不至於連我的三招都接不了。」

  姜雪君道:「那黑衣人的背影可很像剪千崖。」

  衛天元道:「是呀,所以到底是假是真,我也猜想不透。」

  姜雪君道:「要打破這個疑團也並不難,掩埋了媽媽的遺體,咱們馬上去找那個大夫吧。」

  正是:

  是魔是俠是兇手?疑真疑假費疑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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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3)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後去問他的,可惜她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親哭叫的聲音從夢中驚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聽得父親母親同時在叫「不能!」

  他們是在爭著說話,「不能」之後,就是各說各的了。但因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剛剛從夢中醒來,卻是聽得不大清楚。

  媽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再誤雪兒終身!」

  爹爹則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讓你這樣做。你要送我回去,讓雪兒!唉,沒辦法,……委屈她……」雖然漏聽了一些字句,但已經可以知道父母是在為她的婚事爭論。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偷聽的,但此際她己是為父親反常的病狀嚇慌了,父親是一面呻吟,一面叫嚷的。

  聲音忽然靜止,然後又忽然聽得母親哭叫:「大哥,我錯了。是,是,我一定聽你的話。」

  就在母親叫的聲中,她衝進他們的臥室。

  爹爹張開眼睛,說道:「不許哭,你們都不許哭。雪兒,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緊握著父親的手,她感覺到父親的身體正是逐漸變得僵冷。

  她的心頭也是一片冰冷。

  父親細如蚊叫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的心臟病突發,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門親事我已經替你答應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諒我。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爹爹沒說下去,他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些話想說也不能說了。

  「總之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話未說完,她的父親就斷氣了。

  她的父親剛剛斷氣,沒多久,徐中岳和她的三叔就來了。一直沒有來探過病的徐中岳一來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來送葬似的。

  但徐中岳倒是哭得很傷心,似乎比她的媽媽還更傷心。

  她的媽媽一向對徐中岳都是比較好的,這天態度卻忽然改了,對徐中岳不理不睬,冷摸得好像不認識他。

  不過她還是把丈夫臨終的決定告訴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岳拜見岳母的大禮。

  她在扶樞回鄉那天,她把女兒交給三叔。

  姜雪君哭得像淚人兒,但她的母親倒是相當冷靜。她還記得母親是厲聲疾色的吩咐三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還要回來的,你要對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兒,不能讓雪兒吃虧!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你!」

  三叔諂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會不小心照料她呢,我決不會讓她吃虧的。而且徐大俠已經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擔心你的女兒會吃虧了!」

  媽媽冷冷說道:「我並不指望徐中岳對我的女兒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自己明白!」

  三叔連忙彎腰說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姜雪君卻不明白。她的母親走了,三叔也沒向她解釋。

  三叔只是催她趕快出嫁,借口是她一個單身孤女必須有個著落,而江湖兒女是不必講究嚴格的禮法的,何況她父親雖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還未了結,她早日進徐家,也可早日安心。

  就這樣,她孝服未脫,就像傀儡一樣,在她三叔的擺佈之下,變成了徐家的新娘。

  姜雪君把她何以嫁給徐中岳的經過說了出來,說罷,滿臉都是淚痕。

  衛天元為她抹乾淚痕,將她擁在懷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親,你這『徐夫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認。」

  姜雪君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給徐中岳,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說是我不同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點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媽媽也拋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洛陽,我的前途會怎麼樣,我都不會想了。」

  「我好像經霜的稿木,心靈一片空虛,感情都已經麻木了。

  「我不是願意,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對任何事情都覺得無所謂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給徐中岳,那就嫁給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給他的只是我的身體。」

  衛天元聽得心頭絞痛,姜雪君已經不再哭了,他卻忍不住眼角沁出淚珠。

  他緊緊擁著姜雪君,帶淚說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到今天才來找你。」

  姜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練成,你的師祖也不會就讓你出來行走江湖的。不過,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遲。」

  衛天元含淚笑道:「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顆已經僵冷的心是不是復活了?」

  姜雪君粉臉泛紅,說道:「不告訴你。我要你告訴我……」

  衛天元道:「告訴你什麼?」

  姜雪君道:「你自己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記了麼?」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對,我要告訴你關於徐中岳的事情。你也是急於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對嗎?」

  姜雪君表情有點尷尬,說道:「我已經決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確實想弄清楚他的為人。爹爹那天沒說完的話;媽媽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以及楚師兄在我的面前表示過對他的懷疑等等,令我疑團滿腹。但願你能夠為我把悶葫蘆打開。」

  衛天元道:「據我這幾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訪,徐中岳恐怕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作的的那些事情,以後我慢慢再告訴你。先說對咱們最緊要的事。」

  姜雪君道:「最緊要的事情是什麼?」

  衛天元咬牙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你懷疑徐中岳是你的殺父仇人?」

  衛天元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主謀也是密凶。目前我正在找尋證據。」

  姜雪君道:「何以你會懷疑他呢?」

  衛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後結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與他在瞳關分手之後,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蹤的人。我爹回來的當天晚上,八名大內恃衛就跟蹤來了。你不覺得這未免太湊巧了嗎?」

  姜雪君道:「因此你懷疑是他通風報訊嗎?」

  衛天元道:「恐怕還不僅是通風報訊而已!」

  姜雪君道:「不僅通風報訊?那麼你懷疑他也是兇手之一?」

  衛天元道:「那八名大內侍衛就是他帶來的,說是兇手之一,也未嘗不可。」

  姜雪君道:「這樣說,你已經知道他當晚是在場的了?」

  衛天元道:「我還未能確切知道是他,但我認為十九是他。」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我爹也曾在場。他可從未提及他見到徐中岳。假如徐中岳在場,即使我爹當時還未認識他,但到了洛陽,一見著徐中岳,還會不知道嗎?他豈能還在洛陽定居?」

  衛天元道:「不錯,要是你的爹爹知道,那天晚上,他已經和徐中岳交過手的話,他即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絕不肯讓你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大驚道:「你說什麼,那天晚上我爹已經和徐中岳交過了手?」

  衛天元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蒙面人?」

  姜雪君道:「說過,他說他出去的時候,正看見你被一個蒙面人所擒。但那蒙面人似乎尚未將你抓牢,他冒險突襲,你才掙脫了那人的掌握,不過,他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八名大內侍衛中的一個。」

  衛天元道:「不是。那八名大內侍衛全都圍攻我的爹爹,你爹爹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名給我爹打死了。黑暗中你爹當然無暇去看清楚地上的屍體,後來他得知那天晚上從京師來的共是八名侍衛,他就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其中之一了。」

  姜雪君駭道:「那個蒙面人就是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目前我只能說,就我已經知道的事實,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

  姜雪君道:「剛才你已經說過兩點,第一、他是你爹爹最後結識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你爹爹行蹤的人。第二、你已經知道他是個沾名釣譽的偽君子。」

  衛天元接下去道:「第三、他作賊心慮,捏造了不在場證據。」

  姜雪君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衛天元道:「他和我爹分手的時候,是揚言要到風陵渡去收服黃河三鬼的。後來江湖上也的確傳出了他當時是在風陵渡收服黃河三鬼的新聞。」

  姜雪君道:「那麼,這豈不是足以證明他當時不在場了。」

  衛天元道:「但經我親自去追查這個事實,原來這是他和黃河三鬼串通了捏造出來的『新聞』,他和黃河三鬼本來就是自己人的。」

  姜雪君道:「他捏造事實,居心確是可疑。但還不能說他就是那個蒙面人。」

  衛大元道:「當晚來的敵人之中,只有他一個人蒙面。為什麼他怕人看見他的廬山真貌,當然因為他是和爹爹相識的人,這是第四。

  「第五、三年前他約我在嵩山比武,事前在江湖上散播不利於我的謠言,誣蔑我是為害武林的魔頭,而他則是主持正義的大俠。不錯,我是有許多事情被人誤解,但他何以這樣熱心『除害』?恐怕不僅僅是維持他大俠的身份,我猜那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是何人的緣故。他以為我年紀還輕,武功大概尚未練得大成,因此要趁早斬草除根。」

  姜雪君道:「就只這五點麼?」雖然她沒說出來,但衛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認為這五點證據未夠的了。

  衛天元道:「在我這次來到洛陽之前,我是只找到這五個可疑之處。」

  姜雪君聽出話中有話,問道:「你到了洛陽之後,又找到了新的證據?」

  衛天元道:「不錯。」

  姜雪君道:「那是什麼?」

  衛天元道:「你一家的遭遇!」

  姜雪君呆了一呆,驀地想了起來,說道:「你剛才說過,最要緊的事情是父仇不共戴天,還有一句,你似乎是說,這是對咱們最緊要的事,這、這、這……」

  衛天元緩緩說道:「不錯,我用的是咱們二字!」

  姜雪君顫聲道:「你是說我的爹爹……」

  衛天元道:「你的爹爹本來是不願意答應這門親事的,但臨終遺囑,卻又忽然改變主意,要『委屈』你嫁給徐中岳了。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麼?」

  姜雪君道:「是呀,『委屈』二字用得甚為恃別,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我要做人家的後母而受的委屈這樣簡單。但可惜我已是永遠沒有機會去問爹爹了。」

  衛天元繼續說道:「還有你的母親,她對徐中岳的態度也是本來主張你嫁給徐中岳的嗎,但最後卻變成了好像十分勉強,同意你爹爹的主張了。」

  姜雪君道:「是呀,爹爹和媽媽的態度剛好掉轉過來,我真是猜想不透其中緣故!」

  說到此處,她不覺渾身發抖,急聲說道:「元哥,你知道了一些什麼?快快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並不是知道什麼,我是在根據你所說的事實猜想。」

  姜雪君道:「那就請你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其實她也並非完全猜想不透,而是不敢想下去。

  衛大無道:「我猜你的爹爹可能是給徐中岳毒死的!」

  姜雪君叫起來道:「那他為什麼還要把女兒嫁給仇人?」

  衛大無道:「是因為要保全你們母女,也是因為要讓你的媽媽可以離開洛陽,那樣才有機會給他報仇。」

  姜雪君顫聲道:「我還不太懂,你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衛天元道:「洛陽是他的勢力範圍,你不嫁給他,你媽就不能離開洛陽。我猜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早就把這個條件告訴你的爹爹的了。

  「你的爹爹是一個性格沉毅的人,他最後發現了徐中岳狠毒的真面目,跟著就遭了徐中岳的毒手。他怕你按捺不住,所以絕對不敢讓你知道。你的媽媽也是在他堅持之下,才肯忍辱負重的,不過,她雖然不敢讓徐中岳發覺她已經知道你爹爹的死因,但對徐中岳的憎恨卻是無法絲毫不露。這就是好態度突然改變的原因!」

  姜雪君呆了許久,澀聲說道:「我本來不敢把徐中岳想得這樣壞的,但你說的是對這些疑團最合理的解釋,我不能不信。假如你說的都是事實,我非親手報仇不可!」

  衛天無道:「雖然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但直至目前我未曾找到最有力的證據。所以……」

  姜雪君道:「所以你昨天只是將他打傷,並沒取他性命。」

  衛大無笑道:「他可以誣捏我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我可不能殺錯了人!」

  這句話也正是姜雪君想說的。問道:「元哥,你要找的最有力的證據是什麼?」

  衛天元忽道:「雪妹,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查明那個蒙面人究竟是不是他?」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那天晚上,那個蒙面人抓住我的時候,被我在他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雖然未能咬碎他的琵琶骨,最少也該留下齒印。」

  用不著衛天元畫蛇添足,姜雪君亦已懂了。這個傷痕是只有在徐中岳脫光衣服之時才看得清楚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現在我還能幫你這個忙嗎?即使我再回徐家,想要騙他,恐怕他也不會把我當作妻子了。」

  衛天元把她擁在懷中,說道:「現在我已經明白你對我的心意,即使你只是回去騙他,我也不願意你用徐夫人的身份回去的。」

  姜雪君道:「不能騙他,那就只有用強了。不過有許多親朋門客在保護他,你的武功雖然高強,恐怕也是寡不敵眾。而且徐家重門深戶,也不知他躲在哪一間密室養傷。」

  衛大元苦笑道:「我也不想連累你的名譽受損,要是咱們要用強的話,即使能夠把徐中岳從他的家裡揪出來,也絕對避免不了給人發現。那些人將怎樣談論這件事情,不用說自是要把我當作姦夫,把你當作勾結姦夫謀害親夫的淫婦了。萬一他不是那個蒙面人,你的名譽受損豈非不值。」

  姜雪君道:「我走出徐家的門,早已準備接受任何誣蔑了。我不打緊,我倒是擔心你受我的牽累。

  「元哥,我今晚能夠見到你,而且知道你對我仍然像從前一樣,我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再破壞你的幸福!」

  衛天元瞪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別人怎樣想我不管,但你的師妹對你的想法我不能不管!我不願意你因我而受她的誤會!」

  衛天元道:「我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

  姜雪君道:「小時候我也只是把你當作哥哥。」

  雖然是兜著圈子說話,意思卻是很容易聽得懂的,她小時候把衛大元當作哥哥,但如今他們的感情絕不能說只是單純兄妹的感情了。她是這樣,齊漱玉何嘗不也是這樣?

  衛天元道:「她早已知道我要來找你的。」

  姜雪君道:「知道是一回事,但給大家談論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女人,所以我相信我能夠比你更加懂得你的師妹。她寧可只是自己知道你喜歡我,但決不願意聽到別人說她所喜歡的男子和另一個女人私奔!」

  衛天元道:「難道咱們就這樣放過徐中岳不成,我可不能只是顧及她的想法。」

  姜雪君道:「你們將來是要成為夫婦的,怎能不顧她的想法?」

  衛天元道:「誰說我要娶她,我要娶的是……」

  姜雪君掩著他的嘴巴,不讓他把那個「你」字說出來。

  「元哥,我已經說過,我能夠再見到你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夠做你的妻子,你應該另娶淑女。元哥,我求求你,讓咱們做一對名實相符的異姓兄妹吧!」

  衛天元大聲說道:「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

  姜雪君道:「元哥,我不想和你爭論,爭論也不會有結果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恐怕誰也改變不了誰。」

  衛天元默然不語,用不著姜雪君洋加解釋,他已經知道,要說服姜雪君改變想法,即使並非絕不可能,也不是朝夕之間所能辦到的了。

  姜雪君緩緩說道:「父仇當然是要報的,但要想一個更好的法子。」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我也不會這樣莽撞,就只咱們兩個人衝進徐家去亂殺一通。」

  姜雪君忽道:「先去找我那個三叔如何?」

  衛天元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最少可以從他的口中盤問出你爹爹的死亡真相。」

  姜雪君道:「他是徐中岳的心腹,說不定還可以利用他抓著徐中岳。」

  衛天元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就回洛陽城裡!」

  姜雪君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師妹呢?」

  衛天元道:「她已經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嗎?」

  衛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聽我的話。」

  姜雪君鬆了口氣,說道:「這樣也好,免得將她捲入漩渦。」

  不過,齊漱玉真的是已經回家了嗎?衛大元雖然說得好像已成事實,心裡可還著實有點擔憂。

  不錯,小師妹一向聽他的話,但這一次是否還似過去一樣聽他的話,他自己也沒信心。

  但此際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兩家共同的遭遇將他們聯在一起,萬事無如報仇要緊,小師妹雖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沒有功夫再去想小師妹了。

  姜志希正在繞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頭傳來的更鼓已是三更,他還是絲毫也沒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濺禮堂的驚人婚變,令他心中猶有餘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與徐中岳拜堂成親,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這門親事,會不會像煮熟了的鴨子又飛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緊,但豈連累他這個三叔也做不成幾家當鋪的掌櫃?未來的徐家總管職位恐怕也要成為泡影了。

  更令他擔憂的是,徐中岳血濺禮堂,徐家的人拒絕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麼三長兩短,失去大靠山也還罷了,他恐怕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心頭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聽得三更的鼓聲,他記起早已吩咐家人結他準備的參湯,這碗參湯是他要在臨睡之前喝的。

  怎的靜得這樣可怕?他做老爺的都還未睡,按說家中還應有家人走動的聲音的,如今動寂靜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墳地。

  「春蘭,你這死丫頭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去把我的參湯端來。」

  就在這時,窗子忽然無風自開,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個女人!

  不是丫頭春蘭,是一個穿著孝服的女子。

  這霎那間,姜志希如遇鬼魅,嚇得魂不附體!

  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你想不到我這樣快就回來吧?」

  姜志希確實是想不到,他張大嘴巴,可是說不出話。

  他不說話,黑衣女子卻是要他非說不可。

  「你是不是喜歡變啞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劍一般盯著他。

  姜志希連忙搖頭。

  「好,你不想變啞巴你就回答我,臨走時我怎樣吩咐你的,你還記得麼?」黑衣女子問道。

  「記得。」姜志希澀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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