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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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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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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08: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2)

  姜雪君一急,站了起來,叫道:「衛天元,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話氣我,你給我站住!」

  衛天元回身苦笑道:「我對不住你,你又不肯原諒我,我不走還做什麼?雪妹,最後問你一句:你肯原諒我麼?」

  兩人面對著面,衛天元胸衣的血跡收入她的眼簾,姜雪君再也難以矜持了,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住衛天元。

  「元哥,是我對不住你,我也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你不要走,不要走啊!」淚珠從她的眼眶裡一顆顆滴下來,她抱著衛天元哭道。

  衛天元喜道:「那麼,你肯原諒我了?你笑一笑吧!」

  姜雪君激動的情懷稍為平靜一些,她臉暈嬌紅,輕輕掙脫衛天元的懷抱,對他笑了一笑。

  衛天元大喜如狂,連翻三個觔斗,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還是我的雪妹,我放了心了!」

  姜雪君道:「哦,原來你以為我早已變了嗎?」

  衛天元道:「不,不,我不是懷疑你。不過,我要親耳聽你叫我一聲元哥,我才能夠安心。」

  姜雪君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痕,說道:「人事難料,也怪不得你懷疑我。好啦,別發傻了,你要和我說什麼,請你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和我說吧。」

  衛天元拂一拂身上的塵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你不是也有許多話要和我說嗎?你先說吧。」

  姜雪君道:「好吧,由我先說,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是,楚天舒昨晚是要來救我的,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他是我師兄。」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他來救你,他也知道你有危險麼,他是怎樣和你說的?」

  姜雪君道:「他說我在徐家的處境很危險,他懷疑徐中岳可能對我不利。」

  衛天元道:「因何他有這個懷疑。」

  道:「當時他無暇和我細說。和你一樣,他是準備出了徐家,才和我說的。」

  衛天元歎道:「如此說來,我倒錯怪他了。不過即使他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徐中岳也不敢殺他的。過兩天我回去打聽他的下落。」

  姜雪君道:「元哥,我有個疑問,希望你先替我解答。」

  衛天元道:「你想知道什麼?」

  姜雪容有點尷尬但終於還的問出來,「徐、徐中岳當真是壞人麼?」

  衛大元道:「目前我還未能十分斷定,要知道他的廬山真相,恐怕還得你的幫忙。」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請你先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自己願意嫁給他的。」

  姜雪君道:「你要我說實話。」

  衛天元苦笑:「那我就不必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姜雪君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我已經明白了。」

  姜雪君道:「你明白什麼?」

  衛天元道:「原來你是自已願意嫁給徐中岳!」

  姜雪君道:「我並沒有這樣說,為什麼你會這樣胡猜?」

  衛大元喜出望外,說道:「我見你向我要不要你說實話,我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願意騙我……」

  不待他把話說完了姜雪君已是噗嗤一笑,接下去說道:「我是不有意騙你呀,但我卻不知你想到那裡去了。難道不願意騙你,就等於我願意嫁給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這樣說,你是給徐中岳強逼的了?」

  姜雪君道:「不是!」

  這兩個字的回答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怔了一征,又再問道:「哪麼,你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

  不料姜雪君又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衛天元詫道:「既然不是別人逼你,何以你又說你並不是自願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道:「我也沒有說我不願意嫁給徐中岳!」

  衛天元苦笑道:「你可把我弄糊徐了。既不是願意,又不是不願意,那到底是什麼?」

  姜雪君道:「所以我才要你允許我說實話呀!」

  衛天元道:「請你趕快說你的實話吧,再不說,這個悶葫蘆可就要把我悶死了。」

  姜雪君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你。這不是簡單的回答『是』或『不是』,『願意』或『不願意』就講得清楚的。」

  衛天元道:「對,那麼你還是把事實的經過告訴我吧。」」

  姜雪君若有所思,眼神帶點迷茫,半晌說道:「有些事情!直到如今,我自己也還弄不明白。好,我就只說我所知道的事實吧。」

  下面就是她所說的事實。

  他們一家人到了洛陽,投靠她的堂叔。她的父親姜志奇易名遠庸,在城裡開一間小小的武館謀生。她的堂叔姜志希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奇和姜志希是疏堂兄弟,而且是多年未見過面的。姜志希知道他的堂兄懂得武功,卻不知姜志奇乃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姜遠庸以一個平庸武師的面目出現,最初並沒引起徐中岳的注意。

  過了幾年,她的堂叔姜志希在徐中岳門下越來越得到重用,徐中岳方始和她的父親來往。

  聽到這裡,衛天元問道:「是他先來拜訪你們,還是你們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道:「是他先到我爹的武館來的。以後也是他到武館的次數多,爹爹是很少到他家裡去的。」

  衛天元道:「為什麼你們到了洛陽,卻不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反問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拜會他?」

  衛天元道:「你還記得嗎,在我家遭遇慘禍的那天晚上,我爹爹曾談及他結識了一位新朋友,這位新朋友就是中州大俠徐中岳。」

  姜雪君道:「記得。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就是由於這層關係才跑到洛陽投靠徐中岳的?」

  衛天元道:「不錯,我曾經這樣猜想。」

  姜雪君道:「也不能說你完全猜錯,我爹爹是個很謹慎的人,我們兩家的秘密,這些年來他都是一直守口如瓶,從不洩漏的,對徐中岳也不例外。不過因為爹爹知道徐中岳是你爹爹的朋友,對他也較少點顧忌,間接有點以求庇護的想法,那是有的。」

  衛天元道:「如此說來,他並未知道你爹的來歷。」

  姜雪君道:「最少在他們開始來往的時候,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衛大元忽地問道:「你的堂叔,最初只是在他門下奔走的一個普通門客吧?」

  姜雪君道:「聽說是這樣。」

  衛天元道:「他得到重用,是你們來到洛陽之後?」

  姜雪君道:「不錯。我們到了洛陽的第一年,他就得到徐中岳任用他做一間酒樓的司理,後來幾家當鋪都交給他主持。」

  衛天元道:「那麼你不覺得有點奇怪,他以中州大俠和洛陽首富的身份,卻肯紆尊降貴的來巴結一個門客的堂兄?恐怕不完全是為了你的關係吧?」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他第一次來到武館的時候,我才十三歲。」

  想了一想,她又自己最初的想法有點動搖了,說道:「或許他早就知道爹爹的來歷,但他裝作不知道。」

  衛天元問道:「剛才你說,你以為他最初是不知道,那麼他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姜雪君道:「他知道了。」衛天元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姜雪君輕輕吁口氣,說道:「我聽得三叔和爹爹說的。」

  衛天元知道她說的這個三叔就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希,但不懂她因何歎氣。

  不過他急於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是以雖然有點覺得奇怪,卻是不想多生枝節去問她因何歎氣了。

  原來這件事情乃是和她的終身大事有關的。

  那天她的三叔來找她的爹爹,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替她說親而來。

  她一年比一年長大,從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了艷名遠播的洛陽第一美人了。

  出現在她身邊的小伙子一天多過一天,而徐中岳也來得更勤了。

  她爹爹的武館是兼賣跌打膏藥的,那些小伙子多是借口買膏藥來親近她。

  對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伙子,她從來不假辭色。

  但對徐中岳她卻是壓根兒從沒想到須要「提防」。

  徐中岳是她爹爹的朋友,也是她心目中的長輩。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徐中岳對著她的時候,目光有點異樣。

  這是她最熟悉的一種目光,那些小伙子盯著她看的時候,就是這種目光。

  但也因為「相同」,她才感到「異樣」。

  從她發現徐中岳的目光有點異樣之後不久,另一個奇怪的現象也發生了。

  那些借口來買膏藥的小伙子漸漸從減少而至絕跡,爹爹的武館恢復了以前的清靜。

  當然她不稀罕那一些小伙子追逐在她裙下,但卻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問過她的兩個朋友,問他們知不知道內裡因由。

  這兩個朋友一個是鮑令暉,一個是郭元宰。這兩個人雖然也是追逐在她裙下的少年,但和那些淺薄無聊的小伙子是大不相同的,最少不令她覺得討厭。她是把這兩個人當作自己真正的朋友。

  她問郭元宰,郭元宰苦笑道:「我不知道。」不久,他來的次數也減少了。

  她問鮑令暉,鮑令暉也是同樣苦笑。不過比郭元宰多說了一句話:「或許是小鬼怕見閻羅吧。」她問誰是「閻羅」,鮑令暉可就不肯明說了。

  鮑令暉雖然沒有明說,她心中已是雪亮。

  能夠震懾小鬼的閻羅,洛陽城能有幾個?

  從徐中岳那異佯的目光,從郭元宰那迴避問題的苦笑,從鮑令暉那充滿醋意的言辭,用不著別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鮑令暉所說的那個小鬼怕見閻羅是誰了。

  她領感到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這一天果然很快的來到了。

  這一方徐中岳沒有來,來的是她的三叔。

  三叔在做了徐家幾間當鋪的總掌櫃之後,已經很少到她家裡來了,這次忽然像個客人似的帶了許多禮物來看她們,倒是令她有點突兀之感。

  三叔來找她的爹爹,本來事屬尋常,但這次卻有點特別。他臉上擺著一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神氣,一來就和她的父親躲到內進的廂房裡說話。而且是關上房門說話,好像怕別人偷聽,說話的聲音很小,她豎起耳機來聽,也聽得不大清楚。

  她只聽得兒句斷斷續續的話語,她的父親就出來「趕」她了。

  她躲得很快,她父親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不過仍然瞞不過她的父親,父親已經發現她曾偷聽。

  不知是由於沒有功夫責備她,還是父親也不願意立即說穿,他只是支使她出街去買東西,而且是最少要一個時辰才能夠把這些東西買齊全的。

  她聽到的那幾句斷續的話語是:「京城有人來過……那件案子……」這是三叔說的。「多謝他暗中為我遮瞞……」這是爹爹說的。「你若真正想要報答他,那,那還是有辦法的。」這是三叔說的。

  什麼案子她隱約猜到幾分,但如何報答,她卻猜不道三叔的心意。三叔要她爹爹報答誰呢?用什麼辦法報答呢?

  這個悶葫蘆直到第二天,她的母親才為她揭開。

  「你知道三叔昨天來作什麼?」

  「爹爹怕我偷聽,把我趕去。我正是想問你呢,他們是在商量什麼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為母親既然那樣問她,想必很快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的,哪知母親卻答非所問,忽然把話題移開,反問她道:「你還在想念元哥嗎?」

  她面上一紅,但還是坦率的說道:「當然我還是希望能夠和衛伯伯和元哥重新會面的,難道你們不想嗎?」

  母親歎了口氣,說道:「我怎會不想他們,如今已經過了十年了,還是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那天晚上,衛伯伯逃跑的時候是受了重傷的。唉,我真有點擔心,不知他們是否……」

  姜雪君道:「俗語說吉人天相,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遇難的。」其實這只是她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十年來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她已經不知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母親歎道:「但願如此,不過凡事總不能儘是從好處著想……」

  姜雪君道:「爸爸說,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輕傷,即使衛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還是好好的活著的。」

  母親說道:「我當然希望如你所言,他還活著。但人海茫茫,卻怎知他如今是在何處?我們已經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長大,今年也已經十九歲了!」

  姜雪君道:「十九歲又怎樣?」

  母親說道:「別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個時代的習慣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若到了十八歲還待字閨中,不但父母擔心,親友也為她著急的。

  姜雪君紅了臉孔道:「媽,你也要趕我出去嗎?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裡伴你。」

  母親笑道:「傻孩子,女兒家怎能不嫁人呢,媽也不能陪你一輩子。別說孩子氣的話了,我問你,你覺得鮑令暉這小伙子怎樣?」

  姜雪君道:「什麼怎樣,我不懂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嗎,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親說道:「我是說假如元哥不回來的話,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姜雪君倒不覺有點詫異了,說道:「什麼?三叔今天是來為他做媒的嗎?」她知道由於鮑令暉家道貧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親說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並非替鮑家說親。我這樣問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否已經有了自己所喜歡的人。你別害羞,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們知道你的心意,才能夠為你決定終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給母親誤會,只好說道:「不錯,我和鮑令暉是比較談得來,但壓根兒沒有想過要,要,要……」她臉上一紅,沒說下去了。不過也用不著她明說,她的母親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了。

  她的母親微笑道:「小鮑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性格容易衝動。我雖然喜歡他,也不願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擔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樣?」

  姜雪君皺眉道:「媽,你怎麼啦,難道稍為和我有點來往的裡孩子,你都要逐一問個明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來的姑爺,難道你不知道。我再不爭氣,也不會和徐家的大小姐搶的。」

  她的母親說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鄭重的考慮三叔給你提的這門親事了。徐中岳的年紀雖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給徐中岳說親,她並不感覺意外,但來得這樣快,她還是不免怔了一怔,說道:「媽,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兒也差不多有我這麼大了。」

  母親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過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年紀雖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滿四十歲。咱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著小嘴兒道:「媽,原來是你們為了要得到個好倚靠,那女兒就沒話說了。」

  母親歎道:「雪兒,你怎麼這樣說話。爹爹就是因為不想勉強你,才叫我來問你的心意的。要是你當真不願意嫁給他,爹爹也願意為你冒冒風險,立即離開洛陽,另找地方避難的。」

  姜雪君聽出話中的話,吃了一驚,說道:「什麼,徐中岳不是號稱中州大俠的麼?難道他竟敢威脅爹爹?」

  母親說道:「他並沒有威脅爹爹,只不過要是不答應這門親事,爹爹也確實有為難之處。」

  姜雪君道:「你說得清楚點好不好。」

  母親這才說道:「三叔這次來,固然是為了替你做媒。但更緊要的是告訴你爹爹一件事情,做媒是附帶的。」

  姜雪君道:「什麼事情?」

  母親說道:「你爹爹的來歷,徐中岳已經知道了。萊蕪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份的了。京城裡曾經派人來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虧得他替你爹爹遮瞞過去。他叫三叔告訴你爹,他是衛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陽一天,他就絕對不會出賣你爹。給你做媒,這只是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內傷雖然似乎醫好,表面看不出來,但留不的病根卻未消除,仍是時好時發的。此際她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不能不為父親著想了。「爹爹的精神體力都已非復當年,何況他在這裡建立一個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為了我的緣故,要他重新過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過要她立即答應嫁給徐中岳,她還是說不出來的。她只覺心亂如麻,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既然三叔並不是徐中岳叫他來做這個媒的,那麼爹爹拒絕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於影響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張替他做媒這回事呢!」姜雪君想了好一會兒,方始找到一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借口。

  「傻孩子,」做母親的卻搖了搖頭,說道:「三叔的話雖然是那樣說,但連我都看得出來,徐中岳是早就對你有意的了,難道你感覺不到他看著你的時候,那種表露愛慕的目光嗎?只不過因為他要保持長輩身份,不好意思自己開口而已。三叔當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的,因此用不著向他請示,已經是等於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錯,徐中岳不會恃勢逼婚,但你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絕這頭親事,又怎好意思繼續接受他的暗中庇護?你爹是講究恩怨分明的人,不能報恩,除了一走了之,還有什麼可以『避債』的辦法?

  「不過,你爹是最疼你的,雖然如此,他還是要我先來徵求你的同意。現在就只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心亂如麻,想了許久,只能說道:「我沒有主意,但憑爹爹作主。」

  她剛剛說了這句話,就聽見她的爹爹在歎氣的聲音了。

  她爹爹走進來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了。我不願意勉強你,但我又不能馬上離開洛陽。只好暫時用個拖字訣吧。好在不是徐中岳親親口提出,拖它一拖,不會傷及他的面子。我已經告訴你的三叔,待我考慮好了,再答覆他。」

  過兩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馬上離開洛陽,是因為他的舊病又復發了。

  這一病病了十幾天,三叔來過幾次,徐中岳給他請了洛陽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卻沒來過。

  三叔每次來探病,都像那次一樣,關了房門和爹爹小聲說話。他一走,媽媽和爹爹也總免不了有點爭論。他們的爭論,聲音也是很輕很輕的。

  她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卻也偶然聽到幾句。有一次她端藥茶給爹爹喝,大概是因為爹爹在病中聽不見她的腳步聲,直到她走進房間,方才停止說話。

  媽說:「你為什麼對徐大俠總似乎存有偏見?」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們曾經對徐中岳的人品有過爭論。

  爹爹說:「沒有證據,找不敢說徐中岳是壞人,但稱為大俠,他似乎還不配。」

  媽說:「為什麼不配?」

  爹爹說:「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如他不是有點想要威脅我們答應婚事,根本就不用叫三叔來告訴我,他已經知道我的秘密,而且曾經在暗中保護過我這件事情了,做了好事,卻要設法讓對方知道,這還不是施恩望報嗎?」

  好說:「你也太過求全責備了,縱然他有這種用意,那也是因為他喜歡我們的雪兒。」

  爹爹冷笑道:「我求全責備?嘿嘿,我的話還只是說了三分呢。」

  說到這裡,爹爹已經看見她走進房間了,下面的話當然也沒有再說下去了。

  爹爹還未曾說出的那「七分說話」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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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08: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1)

  剪大先生沉聲喝道:「好啊,居然敢和我動手了,我倒要看看你的雙筆點四脈功夫如何厲害?」口中說話,已是變抓為箝,雙指迎上他的判官筆。

  楚天舒知道剪大先生的內功造詣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我若不是業已惡鬥一場,或許可以和他一拼。如今只能和他斗巧不鬥力了。」

  他不敢讓判官筆給剪大先生雙指箝上,當下筆走輕靈,順著筆意,筆鋒「逆流」而上,連點虎口的關白穴,肘尖的曲池穴吊頭的肩台穴。只聽得「嗤」的一聲,剪大先生大袖一摔,把他的判官筆盪開,但衣袖亦已給他的筆尖戳破一個小孔。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一塌腰,避開對方點向肩井、肩儒兩處穴道的一招,手腕一翻,五指合攏,抓將下來,從擺腕化為龍爪手。楚天舒識得厲害,急忙又再變招。剪大先生左掌拍出,楚天舒的筆尖給震得歪歪斜斜,一支判官筆幾乎給抓去。

  剪大先生喝道:「你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為何不使出來?」原來楚天舒自忖功力不及對方,倘若雙筆齊攻,只怕立即便要給對方乘虛而入,故而只能一筆護身,一筆迎敵,希望能夠支持較久一些,讓姜雪君有逃走的機會。

  但姜雪君卻好像不懂他的用意,兀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既不逃走,也不上前助他。

  楚天舒只好明說了,「師妹,你先出去吧,不必理我。」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別聽他的唆擺,你一出徐家的門,這一生便從此毀了,你回到丈夫身邊去吧!」姜雪君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剪大先生和梅清風等人不同,他是她尊敬的長者,要是和他動手,對長輩不敬之罪也還罷了,只怕還要更加連累楚天舒。要知剪大先生如今已經懷疑他們是有私情了,他們一聯手,就更加「坐實」楚天舒的勾引罪名,縱然逃得出去,剪大先生也是不能與楚天舒甘休的。除非能夠把剪大先生殺掉,否則楚天舒必將與她一同身敗名裂。但她又如何能夠殺掉她所尊敬的長輩,更何況剪大先生的武功如此高強,縱然她與楚天舒聯手,只怕也未必能夠取勝。

  不過後果雖然可怕,楚天舒目前的處境卻已是危險萬分。剪大先生已經使出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了,她看得出來,若是再戰下去,不需多久,只怕楚天舒就要斃在剪大先生掌下,楚天舒迭遇險招,急得大叫:「師妹,你怎麼還不走?」姜雪君沒有轉身,反而向前踏上兩步。

  剪大先生揮袖一拂,說道:「徐夫人,請你自重!」姜雪君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向她拂來,不由自己的退了幾步,膝蓋一麻,跌倒了。

  本來以姜雪君的功力,也不至於給他一拂即倒的。只因她心情紊亂,真氣不調,而且她根本想不到剪大先生以長輩之尊,會先出手。

  楚天舒不知道師妹如何,大驚之下,喝道:「我與你拼了!」雙筆齊出,一招之間,遍襲剪大先生的四脈八穴。只盼能夠急襲成功,方能救姜雪君脫險。

  剪大先生也怕姜雪君喘息後一定與他聯手,強烈的攻勢與對方同時發動。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右掌從弧圓穿出,寒風激盪,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這一招名為「開山劈石」,是他最得意的大摔碑手功夫。

  只聽得錚錚兩聲,楚天舒的一對判官筆脫手飛上半空。剪大先生哈哈笑道:「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不凡,但可惜還是奈何不了老夫!」

  其實楚天舒若不是因為業已惡鬥一場,縱然他鬥不過剪大先生,這雙筆點四脈的絕招一出,剪大先生最少也要給他點著一處穴道。那時勢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了,雖然或許楚天舒會傷得更重。

  不過,不幸之中也有大幸。正因為楚天舒一觸即潰,剪大先生的掌力未曾盡吐時,他已躍開,避免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楚天舒情知決計難以脫逃對方掌心,喝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若要我在徐中岳面前受辱,我寧願把這條性命交給你。」

  姜雪君叫道:「師兄,不,不能,……」她想爬起來,膝蓋卻不聽使喚,酸麻得無法動彈。

  剪大先生冷笑道:「楚天舒,你不要用死來嚇我!」他料想此刻楚天舒還未能運功自斷經脈,立即過去抓他。

  哪知他腳步剛邁,忽地只覺膝蓋一麻,幾乎站立不穩,剪大先生喝道:「誰敢偷施……」

  「暗算」二字未曾出口,眼前已突然現出一個人來!

  剪大先生大驚道:「什麼,是你!」

  那人說道:「不錯,是我!我這只是以其人之道還給其人之身而已,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鐵袖功夫!」

  剪大先生也是吃虧在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膝蓋的環跳穴又給那人一枚小小的石子打個正著,此時那人衣袖一揮,他把殘存的功力全部使了出來,亦已無法抵禦了。

  在那人的衣袖帶動之下,剪大先生轉了三個圈圈,卜通倒地,比姜雪君更糟,一倒地就不省人事了。

  只聽得叮叮兩聲,楚天舒那兩支判官筆此時方始落到地上。

  楚天舒看得呆了,顧不得接下判宮筆,先自出聲讚道:「好一招流雲飛袖!」

  那人哼一聲,卻不睬他,轉身便向姜雪君走去。

  姜雪君躺在地上,正自掙扎,想要爬起身來。那人來得太快,剛才她還未曾看得清楚,此時聽見楚天舒說出梳雲飛袖的招名,心頭乒的一跳,立即叫出聲道:「元哥,是你嗎?」

  口中說話,定睛瞧去,說話之時她還未敢確定的,一瞧之下,向她走來的果然正是她的元哥。

  「元哥,原來真的是你!」驚喜交集之下,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氣力,一跳就跳起來了。

  衛天元笑道:「當然是我,我怎能不回來看你。嗯,你怎麼啦?小心!」

  姜雪君右膝的環跳穴其實還未完全解開的,一個踉蹌,跌入衛天元懷裡。

  衛天元替她輕輕揉搓,不過片刻,非但穴道解開,令她渾一身不舒服的酸麻之感也爽然若失了。

  姜雪君滿面通紅,低聲說道:「元哥,放開我。」

  楚大舒已經到他們的旁邊,但見飛天神龍不理睬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姜雪君道:「他是揚州著名的俠士楚天舒,好教你得知,原來他也是我的……」

  「師兄」二字未曾出口,衛天元已是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他!」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禁不住多少有點不舒服,暗自想道:「咱們彼此聞名,你怎的對我如此傲慢?」

  哪知飛天神龍不僅「傲慢」而已,他竟然冷笑起來了,說道:「楚天舒,你知道我什麼我不管,但我知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給我躺下吧!」

  姜雪君大吃一驚,叫道:「元哥,你怎麼可以打他?」連忙用力拉衛天元的手臂。

  「他,他是我的師兄呢!」

  姜雪君整句話剛剛說完,楚大舒已經給他拍著了三處穴道,倒在地上了。

  衛天元道:「看在他是你師兄的份上,我不殺他就是。咱們走吧!」

  姜雪君道:「不,我不走。你替他解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衛天元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師兄,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你說吧,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姜雪君呆了一呆,怒道:「元哥,你怎麼啦?一見面就吃這種沒來由的乾醋!難道你也和他們一樣,以為我是和楚師兄私奔?」

  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剪大先生,剪大先生!」

  姜雪君聽得出郭元宰的聲音,腳步聲還不止他一個,似乎有四、五個之多。

  姜雪君不願意給他發現,她本來要對衛天元繼續解釋的,也只好停止了。

  衛大元忽地把她抱了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沒功夫去一個個打發他們了,到外面再說!」

  姜雪君氣力尚未恢復,而且「挾持」她的人是她的元哥,她也不想掙扎。

  不過衛天元還是不放心,點了她的啞穴。

  他不是怕她叫嚷,而是怕她囉唆,怕她非要和楚天舒同走不可。

  他有許多事情要和姜雪君說,當然絕對不願意有第三者在旁。

  不錯,楚天舒在江湖上頗有俠名,但如今他是除了師祖和師妹之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甚至包括姜雪君。「雪君竟然願意嫁給徐中岳,那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他想。

  他背起姜雪君,立即飛逃。雖然是背著一個人,腳步仍然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輕功的超妙,當真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

  他點了姜雪君的啞穴,這才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

  「反正楚天舒和徐中岳是朋友,剪大先生又親眼看見是我搶走了你,料想他們也不會怎樣難為楚天舒的。縱然他們或許也曾懷疑過楚天舒。

  「假如這次我是真的誤會了楚天舒的話,以後我會對他道歉。目前你就不必掛慮他的事了,安心跟我走吧!」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這幾句話說完,他背著姜雪君已經「飛」過了花園的圍牆,逃出了徐家。

  姜雪君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她是知道楚天舒並不是徐中岳的朋友的。她只能盼望如衛天元設想的那樣,「搶走」她的人既然不是楚天舒,或許他們不至太過難為楚天舒了。

  楚天舒也是有苦說不出來。

  他給工天元點了三處穴道,幸虧當時有姜雪君扳著衛天元的手臂,衛天元的內力只是用了三分,井非重手法點穴,而他的內功造詣又頗深,故此並未失掉知覺。但雖然如此,亦已是不能動彈了。

  剪大先生倒在楚天舒身邊,他是給衛天元用鐵袖功夫拍擊穴道而至暈倒的,是以他的功夫雖然比楚天舒更深,卻是知覺全無。

  還有三個失了知覺的人倒在地上,他們是印新磨、葉忍堂和梅清風。

  楚天舒試行運氣沖夫,只盼在剪大先生等人恢復知覺之前,自己能夠解開穴道。否則在他們「指證」之下,他與姜雪君的「私情」,恐怕百辭莫辯。縱然姜雪君是給飛天神龍搶走,他仍是脫不了關係。

  四肢稍稍能夠動彈了,但還是站不起來。就在此時,聽到了郭元宰在呼叫剪大先生。

  當然剪大先生不會回答,但郭元宰這夥人的腳步聲已是向著這邊走來了。

  楚天舒一急之下,前功盡棄,動也不能動了。

           ※        ※         ※

  鮑令暉逃出洞房,不過走了十多步,忽見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眼睛睜得圓碌碌的,而且是齜牙裂嘴的盯著他,形狀古怪之極,盯得他心裡發毛。

  鮑令暉大吃一驚,這個人他認得是徐中岳的大弟子李仲元。

  第一個念頭是:先下手為強,趕快把李仲元點了穴道。

  第二個念頭是:咦,他為何不動也不說話?是怕他師父的家醜外揚呢?還是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知道李仲元武功在他之上,要是一擊不中,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個念頭抑制了第一個念頭——還是看清楚再說吧!

  他叫了一聲「李兄」,不見回答。輕輕一推,李仲元應手而倒。

  果然早已給別人點了穴道。

  他定了定神,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李仲元想必是奉師父之命來監視雪君的。點了他穴道的人就是剛才在新房裡暗中幫助我的那個人,另一個疑團也跟著解開了!「怪不得我能夠輕易的一直來到新房,一路上都沒發現徐中岳的門客和弟子,那些人恐怕都是給那個神秘人物點了穴道了。」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不錯。

  他向楚天舒與姜雪君約會的地點走去,又發現兩個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四弟子方紹武,一個是他不知名的外客。鮑令暉用不著仔細察看,一探他們還有鼻息,便知他們和李仲元一樣,都是給人點了穴道的,並未身亡。

  鮑令暉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真是神出鬼沒,楚大俠恐怕也沒有他這樣厲害的本領,他是誰呢?他又為什麼要偷進雪君新房呢?」

  也用不著仔細推敲,他已猜到幾分了。

  忽聽得一聲尖叫,從假山的後面傳來。

  「咦,這不是三師兄嗎?」

  「哎呀,葉大俠也躺在這裡!」

  尖叫聲過後,跟著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說話的是徐中岳的第四個弟子鄧一舟和一個姓崔的護院。

  徐中岳有八個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本領最高。其次是大弟子李仲元。三弟子金兆英則是武功排行都是第三。

  鄧、崔等人發現他們受了暗算,自忖本事遠遠不及他們,自不禁慌亂了。

  鄧一舟顫聲道:「郭師弟,咱們還是回去稟告師父吧。」口中說話,轉身就想開溜。

  郭元宰皺眉道:「你們的膽子怎的這樣小,既然來到這裡,好歹看個明白!」

  那姓崔的護院道:「郭少爺,話不是這樣說。你想,以剪大先生的本領,假如他都出了事情,咱們如何能夠應付?假如他並沒出事,那就必定是捉拿奸細去了,遲早總會回來,又何須咱們到處去找他?」這姓崔的護院,在徐家地位頗高,不過因為郭元宰可能是徐中岳的未來女婿,所以不能不尊重他。要取得郭元宰的同意,他們才敢回去。

  假山這面乃是荷塘,地勢平坦,難以藏身。鮑令暉大為著急,只盼他們趕快溜走。

  不料郭元宰說道:「假山那邊還未找過,好吧,你們害怕了就留在這邊,我獨自過去看看。」

  幸好只是郭元宰一個人過來。

  他看見了鮑令暉,大吃一驚。鮑令暉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他噤聲,跟著向相反的方向一指。

  郭元宰雖然猶疑不定,不過他已是會意了。

  郭元宰立即走回假山那一邊。

  鄧一舟想溜又不敢溜,見他回來,這才鬆了口氣。故意問道:「剪大先生呢?」

  「那邊鬼影也不見一個。」郭元宰道。

  那姓崔的護院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以剪大先生的本領,用不著咱們尋找他們。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郭元宰道:「你說得對,他一定是追拿奸細去了。好,咱們回去稟告師父吧。」

           ※        ※         ※

  鮑令暉抹了一額冷汗,定下心神,正想鑽進假山洞裡尋找!忽地隱隱聽得一聲微弱的呻吟。

  鮑令暉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莫非楚大俠也給那個神秘人物傷了?」

  循聲覓跡,在荷塘旁邊的亂草叢中,首先發現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原來他亦已恢復了知覺,正在運氣沖關,但穴道還未解開,也還未能說話。」

  跟著發現楚天舒,楚天舒本來是躺在剪大先生旁邊,此時已經坐起來了,正在向他招手。

  仔細再瞧,葉忍堂、梅冽風、印新磨這三個人也給他發現了。這三個功力不及剪大先生,仍是毫無知覺。

  鮑令暉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嚇得一顆心都幾乎從口腔裡跳出來。

  葉、梅、印三人已經可以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遠非徐中岳門下的弟子可比了,而剪大先生又比他們三人高明得多,已經夠得上是一派宗師的身份,要不是他親眼看見,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竟然全都著了人家的道兒,弄得如此狼狽。

  不過在吃驚之中,他也放下了心上的一聲石頭了,楚天舒看模樣似乎並未受傷。

  他走過去問道:「楚大俠,你怎麼啦?」

  楚天舒苦笑道:「多謝飛無神龍手下留情,他只是點了我三處穴道。慚愧得很,我知道他不是用重手法點穴,但我運氣沖關,直到如今,還未能夠把被封閉的穴道完全解開。老弟,你來得正好請你按照我說的解穴方法,幫幫我的忙吧。」

  鮑令暉依照所授,在相應的穴道給他推血過宮。楚天舒的穴道是差不多解開了一半的,不過片刻,氣血便即暢通,一躍而起,說道:「剪大先生,我可要失陪了!」

  鮑令暉愕了一愕,道:「楚大俠,你不替剪大先生解開穴道?」

  楚天舒笑道:「這位剪大先生雖然不是壞人,但卻太過好管閒事,還是讓他多歇一會兒的好。何況咱們即使想要給他解穴,恐怕也沒這個本事。」

  他說的也是實情,要知剪大先生是給飛天神龍用重手法點穴的,若要給他解穴,非有足夠的內力不行。楚天舒的功力只不過恢復幾分,鮑令暉則比他尚還不如,辦力不足,妄圖解穴,那只有越弄越糟。

  鮑令暉疑團滿腹,也想早點弄個明白,於是急急忙忙和楚天舒離開徐家。

  出了徐家,鮑令暉鬆了口氣,方敢問道:「姜雪君呢?」

  楚天舒木然說道:「飛天神龍把她帶走了!」

  他所料不差,那個神秘人物果然是飛天神龍。

  「他是雪君的、的……」鮑令暉心裡發酸,想問的話,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楚天舒說道:「我不知道他是雪君的什麼人,但雪君叫他元哥的。怎麼,你吃飛天神龍的醋嗎?」

  鮑令暉苦笑道:「楚大俠,你又來開我的玩笑了。我只想知道,他不會傷害雪君,我就放心了。」其實他曾目睹飛天神龍大鬧禮堂這幕,早已知道飛天神龍決計不會傷害姜雪君。

  楚天舒餘憤未消,說道:「他把剪大先生等人或擊暈、或點穴,是因為他們不許姜雪君離開徐家;他點的我穴道,則是因為不願意我和雪君一起離開徐家。他只能和雪君單獨一起的,你明白了嗎?他怎會傷害雪君?」

  鮑令暉道:「既然如此,那麼你用不著再去找她了吧?先回我的家裡好不好?」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如今該去哪兒。不過,我是不願在洛陽逗留的了,請你代我向令尊致歉意吧。」

  殘星明滅,已是將近拂曉的時分了。

  「飛天神龍和姜師妹此際恐怕己在洛陽城外了吧。我要和師妹說的話料想飛天神龍也會和她說的,嗯,還是算了吧,不必自找麻煩了。」楚天舒心想。

  他當然知道,自己雖然不想去找麻煩,麻煩早已惹下,今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少「無亡之災」,但不惹也已惹下了,又有什麼辦法好想呢?他只能悵悵惘惘的獨自離開洛陽了。

  此時飛大神龍和姜雪君已經到了洛陽城外的一座山上。

  朝霞染得霜林如醉,晨風灌來野花的清香,山壑鳴皋,枝頭鳥唱,好像和諧的合奏,襯托得山色分外清幽,姜雪君伏在他的背上,吹氣如蘭,衛天元也有點飄飄然的微醉之感了。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他以「大哥哥」的身份,帶著這個「小妹妹」滿山亂跑,雪君給他編花環,他給雪君捉鳥兒,有時走得倦了,雪君也常常要他背的。

  衛天元走入密林深處,把姜雪君放了下來,解開她的穴道。

  「雪君,想不到咱們又能夠在一起了,你歡喜嗎?」衛天元喜孜孜的問她。

  姜雪君坐在鋪滿落葉的樹下,望也不望他。

  衛天元心頭一沉,難道過去的美好歲月,就像枝頭的落葉了麼?

  落葉難返枝頭,失落的童年恐怕也追不回來了。

  「雪君,你怎麼啦?你、你不喜歡和我一起」衛天元忍不住心頭的酸痛,非得向她問個清楚不可。

  姜雪君哼了一聲,說道:「我盼了你十年,你、你一見面就欺負我!」

  「雪君,我是逼不得已才用這個手段和你離開徐家的,請你莫要見怪。」衛天元道。

  姜雪君板著臉不說話。

  衛天元作了個揖,說道:「雪君,算我對不往你,我給你賠罪!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話呢,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姜雪君扭轉身驅,冷冷說道:「衛大爺,不敢當!你如今已是名震江湖的飛天神龍,我如何還敢生你的氣?不過你當著一眾賓客羞辱我,昨晚又不理會我的請求,用那不近人情的手段對付我的師兄,縱然我不敢生你的氣,卻還能和你說些什麼呢?」

  衛天元歎了口氣,說道:「你不肯原諒我,那我也不知要怎樣和你說了。好吧,我不勉強你,你喜歡回徐家也好,去找你的楚師兄也好,隨你喜歡吧!」他回過頭緩緩踏出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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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5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4)

  姜雪君道:「好,那你暗我去吧。」

  鮑令暉道:「不,他要與你單獨相會。而且我也必須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實也想和「那個人」單獨相會,但鮑令暉要留在她的房中,卻是令她不禁一怔。

  鮑令暉不待發問便即繼續說道:「他恐怕徐家的人會來看你,我留在這裡可以相機應付。」

  姜雪君心亂如麻,一咬牙根,說道:「好,要是這對蠟燭燒完,我不回來,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俏回家吧。但願不會連累你才好。」

  她到了荷搪旁邊,果然看見假山上堆著的亂石叢中有個男人的影子。

  她心頭卜卜的跳,那個人在說話了:「姜姑娘,多謝你肯相信我這個陌生人!」

  不是她的元哥。

  但聲音卻不陌生,她一聽就認出來了。

  當飛天神龍和徐中岳進行比武之時,在觀戰的賓客之中,有兩個人顯然是站在飛天神龍這一邊的。

  一個說怪話,不說則己,一說就是對徐中岳冷嘲熱諷。但他躲在人叢,似乎並非固定站在一個地點,聲音是一忽兒在東,一忽兒在西,而且腔調甚怪,和普通人用口說話不同,(猜想可能是『腹語』,某些練習有素的江湖術士可以不用開口就在肚子裡發出聲音。)自始至終,沒人知道此人是誰。

  另一個幫忙飛天神龍說話的是楚天舒。楚天舒則是有不少人認識的。

  姜雪君當時蒙著羅帕,她沒有看見楚天舒,但由於他好幾次幫飛天神龍說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認得了楚天舒的聲音,本來已經大失所望的她,不禁又燃起一線希望了。

  「這人多半是元哥的朋友,嗯,莫非元哥是因為受了傷,不能親自前來,故此叫他來約我的。」姜雪君心想。

  「是誰叫你來的?」姜雪君無暇問他姓名,急不及待的就要證實自己心中的疑問了。

  楚天舒道:「我自己要來的!」

  姜雪君呆了一呆,說道:「你,你是椎?」

  楚天舒道:「揚州楚天舒。」

  姜雪君曾經聽見別人叫他「楚大俠」,但當時並不怎樣放在心上。此時聽得他在自己的姓名之上加上籍貫,可不由得突然心頭一跳了!

  「揚州楚家?你是揚州楚家的人?」

  楚天舒心中一喜,說道:「不錯。敢情令尊曾經和你提起過揚州楚家吧?假如我也猜得不錯的話,你應該是、是……」

  姜雪君突然折下一株樹枝,唰的就向楚天舒刺去。

  樹枝抖得筆直,但楚天舒知道,這一招乃是專刺奇經八脈的驚神筆法,看似平平無奇,變化卻是詭橘莫測。筆直的一刺,將會同時有四個落點。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讚了一聲:「好一招四夷賓服!」隨即雙指勾劃,劃了三個圈圈,嘴裡接著說出剛才那句未說完的話:「假如我猜得不錯,你、你應該是我的師妹!」

  姜雪君的樹枝掉在地上,楚天舒縮回手指,中指有一條淡淡的血痕。

  姜雪君也禁不住失聲讚道:「好一招三轉法輪!」拋開樹枝,隨即向道:「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

  姜雪君這才襝衽施禮,說道:「楚大俠是我未見過面的師伯。如此說來,你果然是我的同門師兄了。楚師兄,請恕小妹剛才失禮了。」

  楚天舒道:「客氣話別多說了。請你告訴我,你們一家,是不是因為避禍搬來洛陽的。」

  姜雪君道:「不錯。師兄,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曾暗中托人查探你們的下落,後來得知你們十年之前在萊蕪一個山村隱居,但在某一個晚上,你家和你們的鄰居一家姓衛的人家慘遭回祿之災,燒成平地。家父懷疑這把火是人放的,只道你們已遭不幸。直到一個月前,我聽得『順風耳』申公達談及令尊雖然已經改名,但聽他所說的年齡、樣貌和搬至洛陽的時間,卻是和家父所說的那位姜師叔吻合的。正是因此,我才會趕到洛陽來喝你這杯喜酒。」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令尊猜得不錯,那晚我家的鄰居是遭受清廷鷹爪的偷襲,家父也被捲入漩渦;不過那把火卻是我們自己放的。」

  楚天舒道:「你們為什麼不逃到揚州來?」

  姜雪君道:「當時我年紀小,但聽得爹媽商量,爹爹說你們在揚州本來就已是樹大招風,我們倘若投靠你家,只怕會連累了你們,楚師伯好嗎?」

  楚天舒道:「家父身體還好,他還不知姜師叔的生死,吩咐我務必要打聽到你們家確實的消息。唉,想不到你們——」

  姜雪君道:「你、你不滿意我、我……」

  楚天舒說道:「此處不容我與你細說。請恕我無禮,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搬到洛陽來的?搬到洛陽也還罷了,又因何與徐中岳結、結上這麼親密的關係?」

  姜雪君道:「家父不想連累你們,後來家母想起她有一個堂弟在洛陽,是徐家的門客。徐家在洛陽的勢力你是知道的,家父以為一個徐中岳縱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俠名遠播,至少也不會是壞人。大樹底下好遮涼,這才跑來洛陽的。但我們初來之時,也並不是打算要投靠他的,後來……變成今日、今日……那、那是意想不到……不到……」她和這位師兄畢竟是初次見面,不願意把自己何以會嫁給徐中岳的緣故都告訴他。

  楚天舒道:「師妹,請你恕我直說,徐中岳恐怕不是好人。」

  姜雪君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好人?」

  楚天舒道:「本來我只是有幾分猜疑的,但看了今天的情形,我已經是由猜疑變為替你擔心了。」

  姜雪君莫名其妙,說道:「你看到什麼令你要為我擔心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說的那位姓衛的鄰居,就是飛天神龍的父親吧?」

  姜雪君道:「不錯,那又怎樣?」

  楚大舒道:「你曾否把你們兩家那天晚上遭遇的禍事告訴徐中岳?」

  姜雪君道:「沒、沒有。」心裡則在暗自思量:「但我知道徐中岳是已經知道了的,要不要告訴他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繼讀說道:「那件案子恐怕和徐中岳有關!」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不會吧?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這裡雖然僻靜,畢竟是在徐中岳的家裡,不方便說話。這件事也不是一時說得了的,你要是相信我,立即與我離開此地!」

  姜雪君心亂如麻,說道:「你那位姓鮑的朋友還在我的房中,要不要回去告訴他?」

  ?」?」鮑令暉此時正碰到一件大出他的意外之事。

  他聽得有人輕輕敲門的聲音。

  他睡在新床上,把絲棉被蒙過了頭,故意發出鼻聲。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話了:「姜姑娘,是我。爹爹傷勢惡化,想要見你。」

  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鮑令暉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當然不會去理睬她,鼾聲打得更響了。

  徐錦瑤低聲說道:「阿姨,她已經熟睡了,要不要進去把她喚醒?」

  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輕輕說道:「我正是要她熟睡。但須提防有詐,不必忙著進去!」

  鮑令暉知道這個婦人是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婆娘不知是否徐中岳叫她來的,但她如此說法,無論如何是對雪君不懷好意的了。好,我且看她要幹什麼勾當?」

  原來這中年女人乃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他的前妻姓趙,名叫青眉,妻子的姐姐名叫紅眉。趙家姐妹都會武功,趙紅眉更是了得,她心狠手辣,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徐中岳的成名,就曾經得過她們姐妹之助。

  這位玉面羅剎趙紅眉,在選擇夫婿方面高不成低不就,今年三十六歲了尚未嫁人。妹子去世之後,她常住徐家。

  鮑令暉開始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之時,早已吹滅了蠟燭、黑暗中屏息以待。

  忽地聞到一股幽香,中人欲醉。黑暗中凝眸細察,隱隱可見一道裊裊的白姻從窗口吹進來。

  徐錦瑤在外面也似乎是頗為吃驚的模樣,問道:「阿咦,你幹什麼?」

  趙紅眉道:「我要這賤人不省人事!」

  徐錦搖道:「為什麼?」

  趙紅眉道:「那我才能夠冒充她呀!」

  徐錦瑤道:「阿姨,你冒充她幹嘛?」

  趙紅眉道:「你這孩子真是糊徐,飛天神龍因何特地選擇你爹爹和她拜堂的時候跑來大鬧?你還不明白她就是飛天神龍的舊情人?」

  徐錦瑤道:「我也替爹爹不值,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冒充她的用意。」

  趙紅眉道:「飛天神龍傷得不重,我料想他一定不會就此罷手,只怕今晚就要再來!」徐錦瑤道:「哦,我懂了。你冒充這個賤人,飛天神龍不會對你提防,你就可以乘機暗算他了。」

  趙紅眉笑道:「你還算有點聰明。他們有十年未見過面,飛天神龍偷偷跑來和她幽會,當然她也不敢大聲說話。我躲在被窩裡面,讓她的面部露出來,黑夜中飛天神龍縱然練有夜眼也看不清楚。我模仿她的口音,故意說得低沉而又含混不清,騙他和我親近,飛天神龍非上當不可。」

  鮑令暉又驚又怒,心道:「好狠的毒計!」當下搓了一團棉絮,塞著鼻孔,緩緩透氣。他內功雖然不算很高,亦頗有根底,棉被蒙頭又塞著鼻孔,就可以把時間拖長,不至於很快昏迷了。

  但怎樣才能夠逃出去了,卻是尚未想到好的辦法。

  趙紅眉用的是雞鳴五鼓返魂香,過了一會,聽不見鼾聲,只道姜雪君已經昏迷,便即一掌推開房門。

  黑暗中陡然只見白光一閃。徐錦瑤失聲叫道:「阿姨,你要殺她?」

  除錦瑤拉著趙紅眉的手,不讓她這一刀斬下去。趙紅眉道:「咦,你不是氣惱你的爹爹給這賤人迷惑的麼,怎麼又對她發起慈悲來了?」

  徐綿瑤道:「我雖然不喜歡姜雪君做我的後娘,但殺了她,這,這未免太過份了吧?」

  趙紅眉冷笑道:「你不喜歡她,你爹爹卻還是喜歡她的,不殺了她,你爹爹焉能死心?」

  鮑令輝暗自想道:「這位徐大小姐雖然是小姐脾氣大些,心地倒還不壞。但她恐怕是阻止不了這惡女人的。我怎樣脫身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咕咚」一聲,原來是徐錦瑤不肯放手,給趙紅眉點了她的麻穴,跌倒地上了。

  鮑令暉驀地攬著棉被跳將起來,趁這時機,向趙紅眉樓頭罩壓。

  趙紅眉一刀劈去,絲棉被好像一面軟盾牌裹住刀鋒,她的氣力不及鮑令暉大,給撲倒了。

  鮑令暉正要穿窗而出,不料趙紅眉一個「十字擺蓮」,人在地上,一雙小腳已踢了起來,勾住鮑令暉的小腿,鮑令輝也跌倒了。

  鮑令暉一個打滾,立即在地上和她肉搏,趙紅眉武功雖好,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練武,通常都是忽略於近身纏鬥的功夫。鮑令暉便出小擒拿手法,抓住她的手臂。但騰不出手來點她穴道,急切之間,卻是無法將她弄暈。

  趙紅眉聞到一股男子的氣味,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何人,膽敢對我如此無禮!」

  鮑令暉是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與她扭打的,被她這麼一罵,臉上不由得火辣得熱起來,手指也不自覺的放鬆了。趙紅眉一個肘錘撞正他的心口,鮑令暉痛得雙手全都鬆開,人也從她的身邊滾開了。

  趙紅眉拾起剛才給打落地上的利刀,跳起來道:「原來你是姜雪君的奸……」

  「姦夫」二字未曾吐出,忽地胸口一麻,頓時不省人事。

  鮑令暉忍著痛站起來,正在準備應付趙紅眉的續施殺手,卻不見趙紅眉向他撲來,大為奇怪,定睛瞧去,黑暗中隱隱可見刀光,看得出趙紅眉是握著刀仍然保持向前撲擊的姿勢。

  鮑令暉呆了一呆,心想:「我可並沒點著她的穴道呀,難道是暗中有人相助。」心裡發慌,不敢查究原由,連徐錦瑤的穴道也不敢替她解開,連忙溜之大吉。

  抬頭一看,月亮已過天中。鮑令暉心頭一跳,想道:「雪君所定的時限恐怕早已過了,不知他們如今是否還在荷塘那邊?」

  姜雪君心亂如麻,跟在楚大舒背後,剛剛離開那座假山,楚天舒忽地反手拉她,輕輕說道:「伏下!」

  可是已經遲了!

  姜雪君尚未會意,只聽得了個破鑼似的聲音已在喝道:「楚天舒,你幹的好事,還想躲麼?」

  陡然間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三個人。

  一個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個是武當派四大弟子中的葉忍堂。他們都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向楚天舒喝罵的是印新磨。

  葉忍堂咳了一聲,接著說道:「楚天舒,你是以俠義道自居的人,朋友妻子不可欺這一句話,難道你也沒有聽過?」

  葉忍堂跟著說道:「或許你並不把徐大俠當作朋友,但我們可是他的朋友,你乘他之危,勾引他的妻子,這件事我們做朋友的可不能不管!」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顫氣說道:「你,你們胡說什麼?我與楚師兄光明正……」

  印新磨冷笑道:「徐夫人,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們不想得罪你,但你若要是包庇野漢子,可就休怪我們說話無禮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們這些人狗嘴裡不長象牙,本來就無須與你們分辯!」

  梅清風這三個人正在以包圍形式,逐步向前逼近,楚天舒突然發難,判官筆倏的就點到印新磨的胸膛。

  印新磨喝道:「好啊,要殺人滅口麼?」他用的是一根鐵拐,使出少林寺的瘋魔杖法,一招「鐵鎖橫舟」,擋在胸前。

  哪知楚天舒的驚神筆法確有鬼神莫測之妙,印新磨護得了前胸一護不了後肩,陡然間出得肩井穴一麻——鐵拐噹啷墜地,梅清風感覺到背後微風颯然,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

  他的功夫可比印新磨老練得多,這一掌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楚天舒點向他背後「風府穴」的判官筆竟然給他的掌力帶出外門。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一個轉身,一對判官筆又已向葉忍堂交叉插去。他片刻之間,遍襲三名高手,快得真是難以形容!

  葉忍堂劍勢如環,圈住雙筆,喝聲「撤手!」楚天舒只覺一般粘剩之勁,令得他的雙筆舒展不開,幾乎就要給他的劍勢帶動。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當派乃中原四大劍派之首,果然非比尋常!」當下力貫筆尖,一招「夜叉探海」,雙筆插入他的劍圈,沉聲喝道:「不見得!」但見劍光流散,在楚天舒動勁一挑之下,葉忍堂的劍圈已是有如一勾殘月,露了缺口。

  但葉忍堂的變招也是快極,環形的劍勢陡地變得其直如矢,左一招「李廣謝石」,右一招「玄鳥劃沙」,勢道凌厲異常,楚天舒冷冷說道:「你本來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我勸你還是別要上徐中岳的當好!」口中說話,雙筆搶攻,已是點向他的期門穴和精促穴。高手搏鬥,所差不過毫釐;楚天舒後發先至,快了半分,頓時把他逼得連連後退。

  這兩招兔起鶻落,主客易勢,不過剎那間事,但梅清風已是緩過口氣,搶上來與葉忍堂交攻他了。

  梅清風身為一派掌門,功力不在楚天舒之下,見葉忍堂形勢不妙,七步之外,長拳搗出。楚天舒一個移形易位,避開見一股力道。葉忍堂立即乘機反擊,一口氣攻出了十二劍,劍劍指抽楚天舒的要害。

  武當派有兩種劍法,一種名「柔雲劍法」,以內力為主,擅能以柔克剛,另一種名為「連環奪命劍法」,以迅捷凌厲的招數取勝。兩種劍法,一柔一剛,相反相成。本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這兩種劍法可以熔於一爐,發揮最大的威力。

  葉忍堂是武當四大弟子之一,但距離爐火純青之境還有一段路程,他自知功力不及對方,倚仗有梅清風相助,出手全采攻勢,把柔雲劍法屏棄不用。

  楚天舒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幸好他的武當劍法,學得尚未到家,我的驚神筆法就正好可以克制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了。」

  可是他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因素,不錯,單打獨鬥,他是可以穩操勝券,但葉忍堂是有一個高手相助的。

  不過片刻,楚天舒已經發現了葉忍堂劍法中的幾個破綻,但由於梅清風的牽制,葉忍堂的每個破綻都得他彌補過去。楚天舒想要搶攻,反而弄得險象環生。

  葉忍堂這才定下心神,緩了口氣,冷笑道:「你這假俠義的淫賊,我不說你,你反而敢向我挑撥離間。徐大俠是名副其實的大俠,我決不能容你誣蔑他!」

  姜雪君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眼見楚天舒頻頻遇險,卻是不知不覺向他靠近了。

  葉忍堂冷冷說道:「徐夫人,你不是當真想和這淫賊私奔吧?為了顧全你的顏面,你還是悄悄的回丈夫身邊去吧。我們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是恐防姜雪君不顧一切隨情郎,與他們為敵,弄得他們難以收拾,故而用說話擠兌,想逼使姜雪君不敢插手的。哪知效果適得其反。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陡地喝道:「你、你竟敢如此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和你們客氣!給我住嘴吧!」喝罵聲中,解下了束腰的綢帶。

  葉忍堂冷笑道:「要我住嘴,除非你殺我滅口,你……」話猶未了,眼前陡地出一道彩虹,姜雪君手中的綢帶,竟似變成了一柄帶著血光的利劍。

  葉忍堂唰的一劍揮去,虎口忽地一麻,只聽得聲如裂帛,姜雪君手中的綢帶剩下半段,但緊接著「噹」的一聲,葉忍堂手中的長劍也脫手了。原來姜雪君默運玄功,把一條本來極為輕柔的綢帶變得可以當作判官筆使,點著了葉忍堂的脈門穴道,但葉忍堂的連環快劍亦是非同小可,在內力將要消失而未消失的一剎那間,也剛好削斷了她手中的綢帶。

  葉忍堂澀聲叫道:「徐夫人,你、你好,你好……」身形晃了幾晃,終於卜通的倒下地了。

  梅清風大驚之下,轉身就逃,楚大舒喝道:「往哪裡跑?」如影隨形,早已跟蹤撲上,梅清風心亂意亂之餘,反手一掌,掌風已是無法盪開楚天舒的筆尖。背心一麻,風府穴給點個正著,跟著也倒下去了。

  楚天舒道:「姜師妹,我累你受人閒話,實是罪孽深重,但事已如斯,也沒別有辦法可想了,只有快點離開徐家吧。要不要殺了這三個侮辱你的人?」

  姜雪君歎口氣道:「楚師兄,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徐中岳既已懷疑我們,殺了這個人也沒用。咱們還是走吧!」

  忽聽得一蒼老的聲音喝道:「且慢!」

  在他們面前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替她和徐中岳作主婚的剪大先生,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的身份不是梅清風等人可比,楚天舒也不能不嚇了一跳,聽他的話停下腳步了。

  「剪大先生,難道你也相信他們的胡言亂語?」楚天舒苦笑說道。

  「我不相信別人的說話,只相信我的眼睛。」剪大先生說道。

  楚天舒道:「有時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好,那你說吧。你因何半夜三更和人家的新娘子在此幽會?」

  楚天舒只得說道:「老前輩有所不知;雪君是我的師妹。」

  剪大先生道:「縱然你們是師兄妹,也該堂堂正正的相認,為什麼白天不認,晚上才來?」

  楚天舒心裡想道:「若說徐中岳是個偽君子,真壞蛋,料他也不會相信。何況我又沒有證據,而有關義軍的秘密,也是不能向他洩漏的。」

  他無法解釋,只能說道:「事情終須會水落石出的,目前我只請老前輩相信我,放我們走。」

  剪大先生不覺動了真氣,冷笑說道:「楚天舒,你的面皮也真是厚得可以,居然敢求我讓你們私奔!」

  一直沒有開口的姜雪君說話了,她是和楚天舒同時說的,說的也是同一句話:

  「我們不是私奔!」

  剪大先生不理睬楚天舒,卻向姜雪君說道:「徐夫人,你雖然尚未正式拜堂,亦已是過了徐家的門,女人最緊要的是名節,縱然你不滿意這頭婚事,也該得徐中岳的允許,才可以走出徐家大門。現在是三更半夜,你應避瓜田李下之嫌,你回房間去吧。」

  說罷,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楚天舒,你跟我走!」

  楚天舒道:「幹什麼?」

  剪大先生道:「見徐中岳去!你既然否認是來約他的妻子私奔,那就該把今晚之事向他解釋。」

  楚天舒道:「我不去,我也無須向他分辯!」

  剪大先生怒道:「你倘若不是問心有愧,為何不敢去見他?好,你若執意不去,我只好請你去了!」

  這個「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當然不是尋常人所說的那種「請客」的意思了。

  楚天舒苦笑道:「老前輩不肯見諒,那我也只好自己走了。」

  這個「走」字,當然也不是一般「告別」的意思。而是要憑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剪大先生勃然大怒,喝道:「有我在這裡,就不能讓你一走了之!」

  掌挾勁風,一抓抓下!

  楚天舒早有準備,左筆護胸,右筆立即指向他掌心的勞宮穴。

  正是:

  瓜田李下嫌疑重,蜚語流言可奈何?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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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3)

  爺爺說道:「不錯,那一年你也已經有十四五歲了,是個懂事的大孩子了,假如他曾給你定親,一定會告訴你的。」頓了一頓,接著又再說道:「何況你的姜伯伯是對你們父子有過恩義的人。你爹自必料想得到,在他出事之後,姜家也一定會給他連累的。但方語有云:大恩不言報。他沒叫你如何報答,只是覺得這種思情難以報答,並非叫你不用報答。」

  衛天元低聲道:「我明白。」

  聽到這裡,她的心又卜卜的跳起來。爺爺和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得爺爺繼續說道:「元兒,你不要害羞,你老實告訴:心裡是不是喜歡姜伯伯的女兒?雖然你們並無婚姻之約,但要是你喜歡她,我也願意盡我的力,幫你打聽他們下落,玉成你們好事。唉,要是在一個時辰之前,我還不會說這樣的話的。但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姻緣不能勉強,我也不能只是為我的孫女兒打算。」

  當時她年紀小,不懂這是爺爺以退為進的戰略,心裡還埋怨爺爺。「我並不是非嫁給元哥不可,但爺爺你為外人想得這樣周到,也不問我高不高興你想做的這個媒,我心裡就不服氣。」

  衛天元說道:「爺爺,你別忘記那位姜姑娘是和小妹一般年紀,當時她還未滿十歲,要說我喜歡她,也只是好像我喜歡小妹一樣。不過,我很想見她一面,希望能夠知道她有個好歸宿,我才安心,這倒是真的。」

  爺爺說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去吧。我也希望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夠帶給我那位姜姑娘已經有了好歸宿的好消息。」

  齊漱玉想起了爺爺那天晚上和衛天元的說話,不禁苦笑起來:「姜雪君嫁給徐中岳,未曾拜堂,就給元哥搗個稀巴爛,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歸宿呢?」

  她倒是不禁地有點可憐姜雪君了。「徐中岳已給元哥打得重傷,又掃盡他的面子,他還能夠和姜雪君繼續做夫妻嗎?」

  心念未已,只見衛天元已經張開眼睛,站了起來。

  「小妹,你不必為我擔憂了,我說過這點傷算不了什麼的,你瞧——」衛大元口裡說話,一掌劈下,把一株粗如兒臂樹枝劈斷,斷口有如刀削一般。「你瞧,我的功力是不是已經恢復了?」

  齊漱玉喜道:「元哥那麼咱們這就回去吧。我是瞞著爺爺出來找你的,早點回家,也免得爺爺擔心。」

  衛天元笑道:「我早知道你是瞞著爺爺出來的了,你是該早點回去。」

  齊漱玉道:「你在這裡事情已了,爺爺一樣的盼望你回去。」

  衛天元道:「小妹,你聽我說,我要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齊漱玉道:「為什麼?你不回家,要上哪兒?」

  衛天元道:「我還要去徐家一趟!」

  齊漱玉的臉龐好像晴空罩上烏雲,半晌歎口氣道:「原來你還是捨不得離開那位姜姑娘。」

  衛天元道:「我這次並不是為了去見她的,雖然可能也見到她。

  齊漱玉不作聲,眼眶裡已沁出淚珠,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說話。

  衛天元內疚於心,說道:「小妹,我不騙你,我真的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齊漱玉幽幽說道:「你別忘記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樣,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不是『小妹』了。」

  衛天元勉強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騙你的。」

  齊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為了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是為了徐中岳。」

  齊漱玉道:「你不是已經將他打得重傷了嗎?」

  衛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記得嗎,上次我口家的時候,不是曾經向爺爺查探過一件有關徐中岳的事情?」

  齊漱玉想了起來,說道:「記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鷹爪襲擊那晚,徐中岳是在什麼地方。後來爺爺也給你查探到了,當時他是在黃河邊上的鳳陵渡收服黃河三鬼。你的家在萊蕪,和風陵渡距離千餘里,爺爺就是根據這一點推斷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裡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的是:「你把他打得重傷,還不是只為了妒忌他嗎。未免太過份了。」

  衛天元忽道:「你猜錯了。」

  齊漱玉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不覺嚇了一跳,心想:「我還沒有說出來,他怎麼知道我在猜疑他。」

  衛天元繼續說道:「徐中岳是最善於作偽的人,連爺爺那樣精明,也受他的騙了。」

  齊漱玉一怔道:「你說的是什麼事情?」

  衛天元詫道:「說的就是徐中岳當年隱瞞他的行蹤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齊漱玉笑道:「你一開口就說我錯,我怎知原來你是在說徐中岳,他怎樣隱瞞行蹤?」

  衛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禍的那幾天,他其實並不是在風陵渡。」

  齊漱玉道:「但爺爺已經向許多江湖朋友查問過,那個時候,他正在鳳陵渡對付黃河三鬼。這也是當時轟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衛天元道:「拆穿了很簡單,他和黃河三鬼本來是好朋友。他叫黃河三鬼自己放出謠言,說是被他單槍匹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過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極少有人自滅威風的事,當時又沒外人在場,他們三兄弟這麼說,別人還能不相信嗎?何況當時徐中岳的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時候。」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後,過了三年才去找他繼續這場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這三年之中去查探這件事的真相。」

  衛天元道:「不錯,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真相的。」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可以確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為何你今天又不殺他?」

  衛天元道:「我只知道他當時不在風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還不敢斷定。我只覺得他和當時在場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還要去找證據,而且今日有剪大先生等人在場,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豈不是更成了大魔頭了?」

  齊漱玉道:「證據難找嗎?」

  衛天元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要看機緣是否湊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應該相信我不是謊言騙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個人辦的,你先回去吧。」

  齊漱玉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心裡則在打別的主意。

  衛天元獨自下山,不覺又是心亂如麻:「這件事恐怕還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幫我對付她的丈夫?」突然他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秘密,他並不只是為了查明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        ※         ※

  新房裡沒有新郎。

  有的只是個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禮法,她不知道。

  那個丫環將她扶入新房,趕忙就退出去了。因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頭,她這個「新娘」恐怕根本進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沒來看過她,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要服待業已受了重傷的師父——她的「新郎」。

  新郎傷得如何,沒人告訴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情景未免有點滑稽。

  洞房裡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燒殘的紅燭伴她。

  本應該是洞房紅燭薰羅帳;

  卻誰知變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做新娘做得這樣倒霉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過她並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她並不埋怨,只是覺得「滑稽」。她想笑,但卻笑不出來。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笑的,衛天元就曾經和她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臉。

  而現在她也正是為了衛大元的緣故,笑不出來。

  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血濺禮堂的一幕好橡還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還有衛天元的血腥氣味。

  雖然她並沒有沾上衛天元的血,「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句話也用不上;但衛天元刺傷自己,她總覺得,好像自己刺傷他的一樣。

  「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傷得比衛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現在,她忽然想起這個「可憐的新郎」了。要說衛天元的傷是為她的緣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為了她吧?

  這是一個噩夢,但這樣的噩夢,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比今日的這個噩夢還更可怖。

  衛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搖晃,形象也漸漸變了。變作了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時他們二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之交。

  衛天元比她年長五歲,他們自小就像一對兄妹。

  其實說個「像」字還不大恰當,衛天元幾乎可以說是在她的家裡長大的,他們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還親。

  衛伯伯常常出門,在家的日子,一年裡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個月,衛伯伯一出門,孩子就托給她的爹爹照顧。衛天元在她的家裡住,待父親回來才搬回去。一年裡有十一個月住在她的家裡,亦早已習慣把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後,曾經問過爹爹,衛伯伯幹什麼的,為什麼常不在家。爹爹總是叫她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說是說給她聽,她也不懂。她也問過衛天元,衛天元告訴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許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門去找朋友。她覺得有點奇怪,但衛天元能夠回答她的就只是這麼多,再問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她還清楚記得衛伯伯最後那次回家是臘月甘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裡吃了小年夜飯,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記得,就是在吃這頓小年飯的時候,她第一次聽見徐中岳的名字的。

  是衛伯伯在喝了許多酒之後,和她父親提及這位中州大俠的名字。

  他告訴她的爹爹,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徐中岳。

  爹爹和他開玩笑的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和客人結交的嗎?你常說江湖上所謂「大俠」,多半是浪得虛名之輩,怎麼這次卻一反常態了。

  衛伯伯說這位中州大俠與別的「大俠」不同,他的確是個仗義疏財的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錢。

  她年紀小,聽不懂這句話。不過在爹爹和衛伯伯的談話之中,她也約略懂得衛伯伯的一點意思,衛伯伯似乎更願意和窮人交朋友。雖然富人不是不可結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總是多少有點顧忌。

  衛伯伯顧忌什麼,她不懂,也不敢問。

  她的爹爹聽了衛伯伯這麼說,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點頭,說道:「是啊,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徐中岳雖然俠名遠播,你和他亦是一見如故,但到底是新認識的朋友,依我看來,你幹的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衛伯伯笑道:「這個我懂,目前我也還未知道他是否和咱們是一條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訴他?」

  爹爹說道:「我就是怕你太過熱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夠謹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煩聽大人說話,把元哥拉過一邊,和他說道:「我給你捏了一個泥人縫上新衣。」

  他們躲在角落裡悄悄說話,但媽媽卻聽見了。媽媽真多事,過來就笑話她。

  「你當元哥還是小孩子麼,他已經長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長得高那又怎佯?」

  「他已經不是玩泥人兒的年紀了。衛伯伯這次回來,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別要老是纏著元哥陪你玩了。趁衛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應該跟衛伯伯多學點正經的本事。」媽媽說道。

  她噘起小嘴兒道:「誰說我老是纏著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練武的,還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禮物給他。我知道拿錢買來的禮物不稀罕,所以我就親手給他捏個泥人兒。媽,給你這麼一說,他本來喜歡我的禮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說是不是喜歡這個泥人兒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點勉強,「我、我喜歡的。」

  「那你為何不接,你怕我媽媽說你?」

  元哥的臉紅了,說道:「反正你還要給它縫上新衣,明天我再來拿不好麼?」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邊,讓你明天一張開眼睛就瞧見它,那你就會想起應該早點來找我了。」

  媽又多事了,笑道:「瞧你這樣捨不得離開元哥,我恐怕也得早點和衛伯伯說了。」

  衛伯伯放下酒杯問道:「大嫂,你要和我說什麼?」

  媽媽笑道:「雪兒捨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說不如讓咱們兩家合作一家吧。」

  衛伯伯哈哈笑道:「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將來也不會分作兩家的。不過他們還小,這件事慢慢再談不遲,嗯,說到回家,我也是應該和元兒回家了,家裡都還未曾收拾呢。」

  玉兒怎知道元哥這次走出她的家門,非但明天不能回來看她,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就在這天晚上,他們的家永遠失去了。

  這天晚上,她忽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好像聽見元哥的呼喊。一醒過來,只見房間裡燈光明亮。她的母親已經穿著整齊的坐在她的身邊了。她其實是給母親輕輕搖醒的。

  她嚇得跳起來,睜大眼睛看媽媽。

  外面傳來一陣陣金鐵交鳴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她還聽見了衛伯伯叱吒的聲音,但元哥的呼喊卻聽不見了。

  「別怕,別怕,衛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夠把強盜打跑的。媽媽守在你身邊,也決不會讓強盜傷害你的。」媽媽緊緊將她樓在懷中。

  媽不知道,她並不是害怕。

  她在掙扎。

  「你幹什麼?」媽媽摟得更緊,低聲問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聲說。

  「你別鬧,你出去非但幫不了元哥,反而會令他更擔心。聽話,聽話,爸爸就回來了,元哥也會過來看你的。」

  果然,媽媽說了這話沒多久,廝殺的聲音就聽不見了。爸爸也果然回來了。

  但只有爸爸回來,沒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說了一半,驀地發現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地真是嚇得慌了,也不敢纏住爹爹問她的元哥了。

  爸爸卻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沒事。那幫強盜都給衛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傷啦!」元哥沒事,她放心了。但爸爸這副模樣,令得她比剛才更加擔心。

  爸爸說道:「別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強盜的血,爸爸沒受傷。」

  「你騙我,我看見啦,這裡的傷口還流著血。」她忽然變得很懂事,從媽媽手裡接過金創藥,就替爸爸塗上。

  「爸爸受的只是輕傷,不礙事的。雪兒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傷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爸爸是對媽媽說的,不過她更心意,忍不住立即就問:「為什麼?強盜不是都給打死了麼?」

  本來她還要問:「強盜都已死了,元哥為什麼不來看我呢。」但爸爸卻已打斷她的話。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後爸爸再告訴你。衛伯伯和元哥已經走了,你可不能吵鬧,現在你只能乖乖的聽爸媽說話,將來再能見著他們。」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來。

  「快,幫我放火!雪兒,你也來幫爸爸,多點幾個火頭!」爸爸好像發狂一樣,把他心愛的圖書字畫都扔在地上,潑上油,點燃了!

  媽媽也似乎給嚇得呆了,火光照著她蒼自的臉,只聽得她顫聲叫道:「強盜都沒來放火,為什麼咱們要親手燒燬自己的家?你也不許我收拾一點東西,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爸爸歎了口氣,急聲說道:「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不懂?這幫強盜,不是普通強盜,咱們已經捲入漩渦,即使今晚來的這幫強盜全部死光,咱們也不能免禍的。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把火燒個乾淨,讓他們的人以為業已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從此咱們埋名隱姓,遠走高飛,或許可以避過羅網。你看衛家那邊的火光,他早已這樣做了。」

  媽媽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說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有柴燒,咱們就必須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家,這個她和元哥一同長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著眼淚,讓媽媽抱著她離開這個即將燒燬的家的。當時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們在別的地方大概會有一個新家的,但元哥他還會做我們的鄰居麼?」

  從此她沒回過故鄉,但時光並沒沖淡她的回憶,她是越來越懷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來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處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變成一堆瓦礫,甚至連瓦礫也都不見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給「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憶。

  如今她又有一個新的「家」了,但這個「家」能算是她的「家」麼?

  她和元哥是永遠也不能在老家相會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進這個新的「家」,卻在這個「家」裡,第一次見著了隔別十年的元哥。

  衛天元那含著怨憤的眼光似乎還在盯著她。

  多少年來,她夢想著和元哥重會的歡樂,想不到卻是落得如斯結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還會來看我麼?」

  她不自覺的走近窗口,向她故鄉的方向遙望。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

  難道是元哥回來,她不敢探頭出去,顫聲問道:「是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逍:「是我,鮑令暉!」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開窗門,說道:「鮑大哥,你來幹什麼?」

  鮑令暉道:「雪君,他們待你這樣,你還能在這裡呆下去嗎?」

  姜雪君歎口氣道:「我命苦,我認命了。鮑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說閒話!」

  鮑令暉道:「請你出來,我有緊要事情和你說。」

  姜雪君道:「你說吧,我聽得見。」

  她沒有出來,鮑令暉卻忽地從窗口跳進來了。

  姜雪君吃了一驚,沉著臉說道;「鮑大哥,你幹什麼?你該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從前!」

  鮑令暉道:「雪君,請你務必相信我,我不是來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話趕快說吧。」

  鮑令暉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來的,這位朋友想要見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誰?」

  鮑令暉道:「他說你見了他自然會知道。他也想到你的處境要避嫌疑,但他說這是關係你一生命運的事情,你目前的處境實是危機四伏,他不能坐視不理!他沒有細說原因,但我相信得過這位朋方!」

  姜雪君驚疑不定,不敢再問是誰。說道:「我相信你的話,你這位朋友在哪裡?」心裡想道:「他說的這個人,除了元哥,還能是誰?」

  鮑令暉道:「他在荷塘旁邊那座假山等你。」那個地方是園中一個僻靜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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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2)

  楚天舒笑道:「正是,我要你替我約她出來,但先不必說我的名字。你放心,要是我對她有非份之想,就決不會和你一起去。」

  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楚大俠,你別老是開晚輩的玩笑。我幫忙你約她出來就是。」他口裡沒有懷疑,心裡可是疑團難解:為什麼楚天舒如此神秘?

  楚天舒歎口氣道:「我本來要找那黑衣少女幫忙的,但此刻她想必早已和飛天神龍離開洛陽了。我找不著她,只好找你老弟幫忙了。」

  鮑令暉吃一驚道:「那黑衣少女就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嗎?」

  楚天舒道:「我想是的。」

  鮑令暉道:「你可以找她幫忙,那麼你和她原是本來相識。」

  楚天舒道:「不相識。」

  鮑令暉再問:「今日飛天神龍和她相繼大鬧徐家,飛天神龍和姜雪君動了手,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飛天神龍對姜雪君實有愛意,黑衣少女和姜雪君雖然沒有交手,但卻恰好相反,她對姜雪君是滿含一敵意的。你說是嗎?」

  楚天舒還是那句老話:「我想是的。」跟著補充一句:「不僅她敵視姜雪君,姜雪君也敵視她。」

  鮑令暉道:「既然她們相互敵視收又怎能還請她幫忙你去找姜雪君?」

  楚天舒道:「只要我見著她,她就不會敵視姜雪君了。」

  鮑令暉道:「你越說我越糊徐,你和她既不相識,卻又有把握說服她不敵視姜雪君,這、這、這……」

  楚天舒道:「你會明白的,而且很快就會至少明白一半。」

  鮑令暉道:「一半?」

  楚天舒道:「不錯,只待見過了姜雪君,你就至少會明白她的一半。明白了她這一半,黑衣少女那一半你也可以明白一兩分了。所以真正說來,你可以明白一大半。」

  鮑令暉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了打破悶葫蘆,我只能趕快幫忙你去把人家只欠拜堂的新娘子偷偷約出來了。」

  楚天舒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是的,一點不錯,正如楚天舒所料。

  那黑衣少女名叫齊漱玉,正是齊燕然的孫女。

  此刻他們已是在洛陽城外。

  飛天神龍的流血是已止了,但不知是否因為心力交疲,騎在馬上也睡著了。

  齊漱玉騎術極精,一隻手半環形的抱著他的腰,使得飛天神龍不至墜馬,那匹馬仍然向前奔跑。

  馬跑得快,她的思想跑得更快。不過一是向前跑,一是向後跑。因為她想的都是往事。雖然她很年輕,和新娘子薑雪君一樣,都是十九歲。人生的經歷也很單純,但還是有許多難以忘懷的往事。

  比如這一件……

  時光倒流,是十年前的除夕晚上。

  她家裡只有四個人:爺爺、她、丁大叔和王媽。

  丁大叔的年紀和爺爺差不多,是她家的僕人。爺爺對他很好,以乎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僕人看待,時常拉他一起喝酒。

  不過她卻不喜歡丁大叔,甚至有點怕他,他很少說話,一張陰陽怪氣的臉孔好像上了一層霜。

  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也是她的褓姆,她一出世就照料她的人。王媽會做點心給她吃,會說故事給她聽,還會給她做繡花的衣裳。

  她很喜歡王媽,就只有一樣不喜歡。她是她母親的奶媽,但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是從來不說的。

  她的父親早死,死的時候,她還未曾出世,這事她知道。——但她知道她母親沒有死,只是不知到哪裡去了。她對母親的記憶極其模糊,母親出走那年,她才不過三歲。

  母親為什麼要拋棄她呢?如今又是在何處呢?

  爺爺不肯告訴她,王媽也不肯告訴她。

  爺爺對她十分疼愛,但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說她不配做她的母親,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敢再問爺爺。

  王媽當然不會生氣,但她同樣不肯解答她心中的疑問。或許不是不肯,而是她不知道。

  她肯告訴她的,只是有關她母親的一些瑣碎事情。比如說母親長得很美,繡花繡得比她還好,而且還會做詩。詩做得好不好,王媽不懂。但她知道她的母親有才女之名。什麼叫做「才女」;王媽也不大懂,「大概做詩做得好的人就叫做才女吧,所以你媽媽的詩一定是做得很好的。」王媽說。

  她到現在還不懂得做詩,她也不想知道母親的詩做得如何,她只想知道母親住在哪裡。

  可惜沒人能告訴她。

  家裡的人口雖然少,過年的時候,還是頗有熱鬧的氣氛的,家裡早已粉刷一新,爺爺的案頭多了兩盆水仙,客廳還有一個大花瓶插著梅花。丁大叔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她更高興,只等一到新年,她就可以大放鞭炮。

  除夕這天晚上,她照往年慣例,陪爺爺「守歲」。所謂「守歲」。也只是爺爺許她今晚睡得遲些而已,並不是真的陪爺爺守到天亮。

  不過這年的除夕,她卻是真的名副其實的守歲了。

  爺爺喝了兩杯酒,又像往年除夕一樣,翻來覆去的念起那兩句詩來了。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她六歲認字,七歲讀書,八歲爺爺就教她念唐詩三百首。今年九歲,過了年就十歲的「大」姑娘了。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可是——」

  這兩句詩的意思,她懂。

  爺爺為什麼要念這兩句詩,她不懂。

  「除夕夜,盼望遠方的親人回來。」爺爺念這兩句待的心情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他盼望的親人是誰呢?

  她的父親,亦即她爺爺唯一的兒子,早已在她未出世之前死了,死了的人當然不會回來。

  她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這個「萬里未歸人」,當然也不會是她的媽媽。

  那麼是誰?

  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她知道爺爺是在想念他的徒弟,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姓衛的「大師伯」。

  爺爺常常說起他,今年說得更多。不但和丁大叔說,也和她說,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師伯。

  這位衛師伯是江湖上享有大名的大英雄,這是她從爺爺和丁大叔談話中知道的。可是她不愛聽他們談的那些江猢上的事情。她喜歡平靜,喜歡看王媽繡花,喜歡聽爺爺講七仙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江湖喜歡那些相互的仇恨和廝殺。何況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有關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的事情,又摻雜著大多的江湖「唇典」(術語),她根本聽不懂。

  不過她卻很喜歡爺爺淡的這位大師伯小時候的一些「小事」,大師怕是七歲那年跟爺爺學武的,比她現在的年紀還小兩年。「原來大師伯小時候比我還要頑皮,不過他學武比我專心得多。」

  師父思念得意的弟子,這種心情,她縱然年紀小,也懂得的。

  她不懂得的是,為什麼爺爺只疼愛徒,對自己兒子反而似乎並無思念呢?(最少爺爺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的。)

  爺爺非但不願提起她的母親,對她的父親也很少談及。正是因此,她對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比對自己的父親還熟悉得多。

  難道只是因為她的爹爹已經死去,爺爺為了避免傷心,才不提起他嗎?

  老年喪子,當然是很傷心的,但她知道,爺爺不願稱她談起爹爹的事,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傷心這樣簡單。

  有一次他和丁大叔喝酒,她在院子裡捉蟋蟀,本來不想偷聽他們說話的,但還是聽見了。

  丁大叔開頭說些什麼,她沒有留意聽,她是聽到丁大叔提起「少爺」二字,她才開始豎起耳朵的。

  她知道丁大叔說的「少爺」,就是她的父親。。

  可惜丁大叔只說了「少爺」這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噹」的一聲,打斷了丁大叔的說話。

  爺爺把酒杯摔得粉碎,丁大叔嚇了一跳,她躲在外面的院子裡也不敢出聲。

  初時她以為爺爺生丁大叔的氣,還覺得奇怪,爺爺一向是和丁大叔像老朋友一般,從來不會對丁大叔說一句重話的,怎的突然生起丁大叔的氣呢。

  原來爺爺不是生丁大叔的氣,是生她爹爹的氣。

  「不肖子縱然當真死了,也是活該,我不會為他傷心,更不會替他報仇!」爺爺搪破酒杯,大聲的說。(;

  丁大叔不敢再說下去,她也嚇得連忙躲回房間。。但她知道爺爺雖然那樣說,其實還是傷心的。因為是她聽見爺爺說話聲音都嘶啞了,而且在吃晚飯的時候,她看見爺爺的眼眶還在紅著。

  那時她年紀小,還不懂得仔細琢磨爺爺的說話,如今想了起來,不覺心頭又多了一個疑問。

  「爺爺說的是『縱然當真死了』這六個字,那麼是不是也有可能爹爹未死呢?」

  現在她已是滿了十九歲的「大小姐」了,十九年從未聽見過有關爹爹的任何消息,那麼想必在爺爺摔酒杯生爹爹的氣那年,爹爹態怕是已經「當真死了。

  她壓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仍然把回憶的線索接回去。回到十年前那個除夕晚上。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爺爺又在嘮嘮叨叨的和丁大叔談說他的愛徒了,說得甚至今她有點妒忌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怕了。「爺爺最疼愛的人,到底是那位大師伯呢還是我呢?」

  那位衛師伯在師門學藝的瑣事,她也聽過不止一遍了,她懨懨欲睡,眼皮已經瞌上了。

  忽然聽得篤、篤、篤的串音,是枴杖的聲音。她見過盲人扶著枴杖走路,就是這種聲音。奇怪,除夕夜,三更已過,還有人在外面走路?而且聽枴杖點地的聲音,來得急驟之極,正是向她的家門走來的。

  聽得見拍門的聲音了。

  「誰?」爺爺喝問。

  「師父,是我、我,承綱回、回來了!」嘶啞的、低沉的聲音,聽得令人心裡打顫。

  噹啷一聲,爺爺手裡的酒杯在地上開了花。就像上次她看見的那樣。

  不過這次並不是爺爺摔的,是爺爺控制不了他顫抖的手,酒杯從他手中跌下來,碎成片片的!

  她嚇了一跳,人也頓時從睡魔襲擊之下清醒過來了!

  「啊,綱兒.是你,我終於盼望你回來了!」爺爺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出院子。

  用不著爺爺告訴她,她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她知道是爺爺年年除夕夜盼望的「萬里未歸人」,這個「未歸人」,今年終於歸來了!

  可是——

  等不及爺爺跳去開門,那位她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已經把大門推開,自己走進來了。

  但第一個走進來的卻不是大師伯。

  進來的是兩個人,走在大師伯的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是他牽著大師伯走進來的。

  除夕夜,廳堂裡,院子裡都掛滿燈飾,燭光、燈光,明如白晝。

  大師伯形容枯稿,衣裳破爛。扶著枴杖走路,一跌一拐,她做夢也想不到,爺爺在她心中塑造的「大英雄」形象竟是如此!

  再看清楚,她更禁不住嚇得尖叫起來。

  大師伯臉上兩個空洞,眼眶裡沒有眼珠,滿臉都是血污。

  爺爺顫聲叫道:「綱兒,你怎麼啦?」

  大師伯忽地拋開枴杖,跪在地上。那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也跟在他的後面跪下了。

  「綱兒,你這是幹嘛?」

  「師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師父,你的大恩我點滴未報,如今又要……」

  「你說吧,我無有不允!」

  「我這個孩子想請師父替我將他被養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兒,這些話還用得著你和我說嗎?不過,你……哎呀,你……」

  爺爺緊緊抱著大師伯,大師伯的頭更為低垂,好像抬不起來。她凝神細聽,還隱約聽得見大師伯斷斷續續的話語。

  「師父,你,你對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無法報答你了,非但無法報答你,還要累你為這孩子操心,我、我實在過意不去。我的事情,這孩子會告訴你的。」

  大師伯死了,後來她才知道,大師伯是運用殘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的。他的性格極為倔強,他不願意在武功被毀而且變成殘廢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從此她多了一位異姓的哥哥,大師伯的孩子衛天元。

  起初她妒忌這個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爺爺的龐愛。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妒忌減少了,變得越來越是喜歡和他一起玩了。

  但衛天元卻是不喜歡玩的,他喜歡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纏著要他出去玩的時候,甚至會板起臉孔罵。但說也奇怪,她對爺爺的話也不聽的,卻肯聽這個哥哥的話了。衛天元罵她,她非但不生氣,而且還願意跟他一樣的勤練武功了。

  她用心練武,爺爺很喜歡,衛天元很喜歡,她也很喜歡。因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哪天練得特別好的話,天元哥哥會對她特別好,往往不待她開口,就肯陪她捉鳥兒,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罵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來越多發現,常常在兩人一起玩的時候,天元哥哥會突然走過一旁,臉上露出優郁的神情,呆呆的望著天邊的白雲。

  為什麼他會這樣,她問他,他不肯說。

  唉,她現在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三年前已經知道了,不過知道得沒有現在的清楚而已。

  衛天元是五年前離開她家的,一去兩年,方始回來。那時她已經是十六歲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讓她知道一點了。

  她知道衛天元是出去找尋殺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經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岳不是他的殺父仇人,否則以他的武功,當場就可把徐中岳殺了。不過他對徐中岳的生平行事似乎極為關心,那次回來,就是為了向爺爺查問有關徐中岳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裡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臨走那天晚上,爺爺和他單獨談話,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後窗偷聽,唉,想起他們那晚的談話,她就不覺臉紅。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僅是為了害羞,她發現衛天元已經醒了。

  她勒著坐騎,準備把衛天元扶下來,但衛天元不用她扶,已經能夠自己下馬了。他們走進樹林歇息。

  齊漱玉還是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大哥,你的傷怎麼樣?」

  衛天元笑道:「我只不過劃破一點皮肉,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道:「但當時我看見你一口的鮮血吐出來,可把我嚇得慌了。大哥,你當真沒受內傷?」

  衛天元道:「當時我心裡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覺得舒服了。」

  齊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層陰影,歎口氣道:「大哥,你怎值得為一個負心女子作踐自己的身子?」

  衛天元道:「她沒有負心,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什麼。」

  齊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擔心了。你竟然這樣迷戀她麼?」

  衛天元似乎有點著惱,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

  其實真的只是如此簡單嗎?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他連自己也欺騙了。

  齊漱玉不敢說下去。只是帶著優郁的神色看著他。

  衛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觸,不覺有點內疚於心。想了一想,緩緩說道:「小妹,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回劍自殺,並不是真的想自殺的。至於為了什麼,那你就不必再問了。」

  齊漱玉聽了此言,轉優為喜,說道:「你真的不是要為她自殺,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謝你解開我心上的一個結,我高興得很。」果然聽話得很,沒有再問下去。

  衛天元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心中自責:「小妹,我對不起你,我雖然不是真的想為她自殺,但一顆心還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來他當時回劍自刺,是想試試姜雪君對他是否還有情意的,一試之下,發覺姜雪君驚駭莫名,那霎那間,對他的關切之情表露無遺。他絕對相信,假如不是師妹當時已經出手的話,姜雪君也會撲上來阻止他自殺的。也正因他試出了姜雪君對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顆心也只能還是留在姜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靜坐一會,你替我把風。要是徐家有人追來,你可以打發的,就替我打發吧。」衛天元道。

  齊漱玉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剪大先生親來,否則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衛天元盤膝簡坐,閉目運功,不過片刻,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齊漱玉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心裡想道:「原來元哥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我倒是不用為他擔憂了。莫說他受的只是一點輕傷,即使是更重的內傷,他也能夠運功自療。」

  不過她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擔憂,相反她還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傷可以無妨,只不知他傷好之後,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說過只想見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願已償,不管是恩是怨,也該了結了吧?

  「但他們的交情可非比尋常,比起我來,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馬之交。他們這次見面,又是在這樣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夠拈得起放得下嗎?」

  斷了線的回憶又再接起來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晚上,衛天元回家不過住了半個月又要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爺爺的後窗,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她在他們那次談話之中,才開始知道有個姜雪君的。

  在她偷聽之前,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聽到的第一聲是爺爺的歎氣。

  爺爺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決不會讓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當然相信你會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顧她的一生可不是這個意思。」

  衛天元道:「爺爺,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報,我、我不敢……」不敢什麼,他沒說下去。但爺爺是懂的,她也懂的,衛天元是在找個藉口,推卻了她爺爺的「好意」。

  爺爺沉默了一會子,忽地問道:「你出外兩年,可打聽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衛大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爺爺說道:「聽說你姜伯伯有個女兒?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衛天元道:「她叫姜雪君,年紀恰好小妹一樣。」

  爺爺說道:「有一件事我本來不該問你的,但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孫兒,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對我實話實說。」

  衛天元道:「爺爺想要知道的我決不敢隱瞞。」

  爺爺說道:「你爹和姜志奇是好朋友,你們兩家又是鄰居,不知你爹和他是否有過聯煙之議?」

  衛天元道:「沒,沒有,沒有。」她躲在窗外,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是滿面通紅了。

  爺爺微笑道:「別緊張。你怎麼知道沒有?」

  衛天元聲調低沉:「出事之後,爹爹和我從家鄉跑到這兒,在路上也走了十多天,他把一生的事情,幾乎都對我說了。哪些人的恩未報,哪些人的怨未清,我都知道。對姜伯伯,爹爹只是要我記得他的恩義,但可沒有叫我如何報答。除此之外,他就沒有提到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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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1)

  游揚見他如此,不便逗留,站起來道:「鮑大哥,你已經告訴我許多事情,多謝你了。」

  鮑令暉有點擔心,在游揚告辭之後,便即問他父親:「爹爹,你怎麼啦?」

  鮑崇義道:「沒什麼,只是事情來得太過突兀,我一時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大哥,你歇歇吧,小弟改天再來。」

  鮑崇義笑道:「咱們哥兒倆難得會面,少說我也得留你三天五天,你怎能就走?坐下來吧,我正想你幫我參詳參詳呢。」說罷,喝了一杯熱茶,倦意頓消,精神重振。但他仍然好像在想些什麼,並沒開口說話。

  鮑令暉忍不住問道:「爹,有一件事你還未說呢。那武林怪傑齊燕然是不是有個孫女?」

  鮑崇義道:「不錯,他有個孫女,是他兒子的遺腹女。那年他到北京,知道我正在震遠鏢局作客,特地帶了他的孫女來看我。」

  楚天舒問道:「那時他的孫女有多大了?」

  鮑崇義道:「不過六七歲吧。梳著兩條小辮子,有一對好像會說話的眼睛,是個十分聰明憐俐的小姑娘。」

  楚天舒道:「那是十年能的事情,對吧?」鮑崇義道:「對。」楚天舒道:「那個黑衣少女看來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紀。」

  鮑崇義歎口氣道:「是呀,依我看十九是同一個人了。正是因此,我才覺得奇怪!」

  鮑令暉道:「爹,你奇怪什麼?」

  鮑崇義道:「齊燕然雖然行事有點怪僻,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俠,決非沽名釣譽徐中岳之流可比。他的孫女是自小跟在他的身邊的,怎能與飛天神龍這麼要好?楚老弟,你剛才在場,依你看,他們兩人像是什麼關係?」

  楚天舒道:「像是一對兄妹,而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

  鮑令暉道:「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和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曾經在路上先後碰上飛天神龍和黑衣少女,據他們說,當時那黑衣少女正在追趕飛天神龍,看情形似乎是女的愛上男的,但那男的卻不理她。」

  鮑崇義道:「若然真的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那就更加令人覺得奇怪!」

  楚天舒忽道:「鮑大哥,你可知道齊燕然那個徒弟是怎樣死的麼?」

  鮑崇義道:「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聽說他是被八名大內侍衛聯手打死的。但那八名侍衛也給他殺了七個,另一個受重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問道:「如此說來,他這徒弟是什麼身份?」

  鮑崇義道:「我不知道。但出動這麼多大內侍衛去捉拿他,想必一定是犯了重案的欽犯了。」

  鮑令暉道:「既然是大內侍衛秘密辦案,爹,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鮑崇義道:「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告訴我的。」

  「震遠鏢局是北京最大的鏢局,總鏢頭湯懷遠人面極熟,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他的朋友。」

  「唉,當年我就是因為不願結交官府,鏢行這口飯才混不下去的。」

  鮑令暉笑道:「爹,你少發牢騷,說正經事吧。我聽過不止一次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有個朋友是御前三品帶刀侍衛,比一般的大內侍衛,身份還高一些。

  「這件案子就是他對湯懷遠透露的。

  「當然,他不會無緣無故透露這種有關欽犯的秘密,他是要湯懷遠幫他查出欽犯是屬於何家何派,師門來歷。要知欽犯縱然死了,來歷也還要查究清楚的。要是所犯的案重大,說不定同門也要受到株連。

  「那個御前侍衛其實亦已有點懷疑欽犯可能是齊燕然的徒弟了,只因湯懷遠見多識廣,故此來向他求證。同時也想問他知不知道齊燕然的下落。

  「他沒有說出欽犯的名字,也沒說出所犯的案情。不過對那欽犯的武功則說得甚為詳細,這是他根據那生還者親眼所見、親身所受說出來的。

  「七名死者之中,有三名是給掌力破頭顱;兩名是給利劍穿心而死;一名是給重手法傷了奇經八脈,過後才死;一名是給欽犯反震回來的暗箭穿過喉嚨。唯一的生還者被他揮袖擊中面門,瞎二隻眼睛,鼻子也給打扁,而且受了內傷,頓時暈了過去。調養了大半年方始能夠復原。

  「還有,在開始交手之前,那班大內侍衛曾經發過暗器偷襲,給欽犯用衣袖通通捲去,反打回來。不過八名侍衛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因此只有較弱的那個被自己射出的透骨釘反射回來穿過了喉嚨,其他七人則還要經過一場吃虧才或死或傷。」

  楚天舒問道:「這兩門功夫可是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其實用不著問鮑崇義,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便聽得鮑崇義說道:「當然是了,否則我連齊燕然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怎敢斷定死的是他?」

  楚天舒道:「這件案子是在哪一年發生的?」

  鮑崇義道:「乾隆六年。嗯,今年是乾隆十六年,剛好過了十年。」

  「湯總鏢頭是知道我和齊燕然相識的,是以他在知道這件案子之後,特地跑到洛陽找我。」

  鮑令暉想了起來,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鮑崇義道:「怪不得什麼?」

  鮑令暉道:「那一年震遠鑲局的總鏢頭湯懷遠是給洛陽一家商號保鏢來的。他到洛陽的第二天,我和郭元宰在姜雪君的家裡,後來徐中岳也來了,郭元宰是偷偷出來姜雪君的,不想給他師父見到,和我躲在雪君房中。

  「我們聽得徐中岳和雪君父親談話,談的正是湯總鏢頭的事情,徐中岳覺得奇怪,說那支鏢不過值一萬多兩銀子,怎值得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親自出馬?」

  鮑崇義道:「他用保鏢作為掩飾,向我打聽齊燕然師徒之事。我是他們鏢局的舊人,他順便來看看我,就不會有人思疑了。」

  楚天舒不覺心中一動,問道:「姜遠庸那年已經搬到了洛陽定居嗎?」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那年來的。咦,老弟,你問這個幹嗎?姜遠庸人如其名,不過是個平庸的武師。」

  鮑令暉笑道:「名叫遠庸,那是遠離平庸的意思。爹,你的解釋不是正好和原意相反麼?」

  鮑崇義幼年貧困,不似他的兒子,是在他已經薄有資產之後出世的,他因為自己幼年失學,所以從小就讓兒子半天學文,半天習武。他讀的書目是不及兒子之多。

  鮑崇義面上一紅,說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不管他是遠平庸也好,是近平庸也好,總之他是一個沒有什麼本事的平庸武師。」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我這位姜師叔的本領雖然遠遠不及齊燕然,但比起你恐怕還是要高明得多。」說道:「我就是因此覺得奇怪,他是個平庸的武師,又是剛剛搬來洛陽的,為何徐中岳以中州大俠的身份,不借折節下交,這麼快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鮑崇義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怔了一怔,說道:「或許是因為他看上姜遠庸的女兒吧?」

  鮑令暉不覺笑了起來,說道:「爹,你又糊徐了。那年姜雪君還是未滿十歲的小丫頭呢。」

  鮑崇義道:「俗語說人結人緣,或許是他們二人氣味相投,徐中岳這就讓他巴結上了。」

  鮑令暉很不滿意父親的解釋,說道:「爹,你又錯了,我常去姜家,親眼看見的,姜武師對徐中岳就和你對徐中岳的態度一樣,不過是敷衍敷衍他而已。若然說到巴結,只能說是徐中岳巴結他。」

  鮑崇義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依你說,徐中岳為什麼要巴結他?」

  鮑令暉道:「這個我也想不通。不過,他們是怎樣結交上的,我倒知道;姜武師有個堂弟是早就在洛陽的,他經常出入徐家,雖然不是吃徐中岳的飯,也可算得是徐中岳的門客。」

  鮑令暉這個解釋,楚天舒也不滿意。不過他目前還不想讓鮑崇義知道姜遠庸是他的師叔,故此他也沒有把他心裡的懷疑說出來。

  鮑崇義被兒子一駁,不大高興,瞪兒子一眼,說道:「姜家的事情,當然你知道得多。不過以往你去姜家無所謂,今後你可不要常往徐家!」

  父親的意思,做兒子的心裡明白,那是說姜雪君現在已經嫁作徐家婦,要兒子避嫌,不能再去找姜雪君了。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爹,你的話題可拉得遠了。」

  鮑崇義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令兒子難堪,於是在借題發揮「訓」了兒子一頓之後,便即笑道:「對,剛才談到哪裡,我都忘記了。無關宏旨的小事何必再去琢磨?」

  鮑令暉道:「你說到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特地跑到洛陽向你打探齊燕然師徒之事。爹,你可曾把你的所知告訴了他?」

  鮑崇義道:「你當爹真是老糊塗麼?湯遠懷雖然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不會告訴他的。

  「他來問我,我心裡暗暗好笑,齊燕然那年攜帶孫女到他的鏢局找我,他是曾經見過齊燕然的,不過他不知道是齊燕然罷了。」

  楚天舒不覺又是心頭一凜,想道:「聽說湯懷遠這個人極為精明能幹,怎的鏢局來了個陌生人他當時不加詢問?兩件事情,不過相隔三年,他也不該這樣快忘記,難道只因為鮑崇義已經不是他鏢局的鏢師,是客人的身份了,他就不便查詢麼?」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這個人我是信得過的——

  「他是因為鏢局的緣故,不能不結交官府,不會把什麼御前帶刀侍衛當作真正的朋友的。他跑來向我打聽,大概只是因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不過雖然如此,凡事總是謹慎的好,我只能讓他知道我在三十多年之前曾與齊燕然相識,那也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至於那個欽犯,我敢斷定是齊燕然唯一的徒弟這一節,就不敢說出來了。」

  鮑令暉道:「爹,你雖然沒有說出來,恐怕他也猜想得到。」

  鮑崇義道:「他沒有見過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縱有思疑,也只是思疑而已。再說,齊燕然的徒弟已死,齊燕然也失了蹤,他就是猜中了也沒關係。」

  楚天舒忽道:「齊燕然那徒弟是否當場身死,給那唯一生還的大內侍衛親眼看見?」

  鮑崇義道:「這倒不是,那個後來僥倖生還的大內侍衛,當時是早已失了知覺的。不過據他告訴湯懷遠那個身為三品武官的朋友,在他未失知覺之前,那欽犯已經受了七八處傷,眼睛也已打瞎,胸口所受的傷且還是出身少林派的一個大內侍衛用金剛掌力震傷的!無論如何,料想他即使當時能夠逃走,也活不過三天!」

  楚天舒道:「不過地的武功那樣高強,屍體既然未曾發現,所謂活不過三天的說法,恐怕也未必能夠相信了。」

  鮑崇義道:「你懷疑他未死麼?」

  楚天舒道:「我不敢說。不過據我今日所見,那飛天神龍的武功可有點古怪?」

  鮑崇義道:「怎樣古怪?」

  楚天舒道:「他能夠把七八枚透骨鈦捏成粉碎,又能夠在距離一丈開外,似是漫不經意的輕飄飄一掌拍出,就把徐中岳打得重傷。」他把剛才游揚說的比武經過說得不夠詳盡的地方,仔細說與鮑崇義知道。

  鮑崇義道:「飛天神龍有多大年紀?」

  楚天舒道:「大約二十四五歲。」

  鮑崇義道:「那就決不會是齊燕然那個徒弟了,他那徒弟是十年之前已經成為欽犯的。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知道,只有十四五歲的大孩子決不會成為欽犯的。」

  楚天舒道:「但依鮑大哥之見,他的掌力是否像是混元一氣功?」

  鮑崇義道:「這很難說,少林派的金剛掌和保定楊家的六陽手都能夠做得到像他所為,當然內力的運用不同,但要親自給招才能判斷。」

  楚天舒道:「這樣說,最少也是甚為相似的了!」

  鮑崇義道:「不,不錯……」似乎還有「下文」,但卻沒有說下去。

  楚天舒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看他說話的神氣,心中已然明白,於其實他分明知道這是混元一氣功的,只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而已。因為他心裡害怕一件事情。」

  鮑令暉忍不住說道:「爹,你與齊燕然已經十數載不通音訊,焉知飛天神龍不是他的弟子?再說你也不知道他那個死生未卜的徒弟是否有兒子?」

  鮑崇義像是訥訥自語:「不會吧,他受大內高手的圍攻!自己都受了重傷,即使他有兒子,他又焉有餘力保護?」

  鮑令暉道:「你不許他們父子不是同在一處居住的麼?」

  鮑崇義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吁長歎,說道:「假如飛天神龍是和齊燕有密切關係的人,不管是他的關門弟子也好,是他的徒弟也好,都是更加不堪設想了!」

  楚天舒道:「為什麼?」

  鮑崇義詫道:「老弟,你是聰明人,怎的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請老大哥指教。」

  鮑崇義道:「第一,齊燕然的俠名難免受他玷污。第二,他得了齊燕然的真傳,當今之世,除了齊燕然本人,還有誰能將他制服?齊燕然最疼他的孫女,他是否還活在人間,我不知道,但即使他還活著,恐怕他也不忍心親手剪除這個他的孫女所喜歡的徒孫了。」

  楚天舒忽地緩緩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但也未必真的像一般人所說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鮑崇義道:「你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吧?」

  楚天舒道:「不錯。」

  鮑崇義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那樣?」

  楚天舒道:「我聽過他的『惡行』很多,但未聽說過有哪個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他所幹的『惡行』,比如說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雙眼等等,那些人就是一方之霸,縱然未算得俠義道的敵人,他們所做的壞事恐怕要比做過的好事多得多!」

  鮑崇義道:「你說沒有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不見得吧?賀敬金給他割去一雙耳朵,賀敬金可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老英雄!」

  楚天舒道:「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比起賀敬金來,他更加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鮑崇義心中一凜,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賀敬金和徐中岳一樣,都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不知你何所見而云然?」

  楚天舒道:「我與賀敬金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清楚他的為人,但我相信假如他真的是配得上稱為俠義道中的老英雄,飛天神龍就不會割去他的耳朵!」

  鮑崇義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寧可相信飛天神龍是真正的俠義道了。」

  楚天舒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是如別人所說那樣的大魔頭。」

  鮑令暉道:「不錯,我也這樣相信。」

  鮑崇義道:「你又是憑了什麼這樣說?」

  鮑令暉道:「爹爹,依你之見,剪大先生可算得是俠義道了吧?」

  鮑崇義道:「他的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略有瑕疵或者免不了,但從大處著眼,假如他還不能算是俠義道,天下也沒有誰能夠稱為俠義道了。」

  鮑令暉道:「爹爹,那麼我告訴你,你所尊敬的這位剪大先生,他對飛天神龍也是相當尊重的,最少他沒有把飛天神龍當作無惡不作的魔頭。」

  鮑崇義道:「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在未做公證人之前,他叫飛天神龍做老弟。這樣的稱呼,最少也是不含敵意的吧?」

  鮑崇義默然不語,心裡想道:「不錯,剪大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個魔頭用上如此親熱的稱呼。」

  鮑令暉道:「爹,你在想什麼?是否還不相信?」

  鮑崇義道:「不,我是巴不得飛天神龍如同你們所說那樣,縱然不是俠士,最少不是魔頭。」

  楚大舒忽道:「鮑大哥,我想出去找個朋友,今晚或許不回來了。不知你可放心讓令郎陪我去找?」

  鮑崇義道:「當然可以,但不知要找誰?」

  楚大舒道:「是鮑令郎相識的,年輕一輩的朋友。」

  鮑崇義心裡想道:「和令暉最要好的朋友是郭元宰,郭元宰是徐中岳最喜歡的弟子,甚至是他心目中的未來女婿,莫非楚天舒是想從郭元宰的口中間接打聽飛天神龍與徐中岳之間的秘密。要知道飛天神龍是抱著拆散徐中岳夫妻的目的而來,誰也猜想得到,他們之間定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過節。郭元宰未必知道師父的秘密,但也不妨試一試向他打聽。」

  鮑崇義老於世故,暗自想道:「楚天舒是武林世家的少年名俠,徐中岳不過是托人送他一張請帖,他居然就肯來了,料想決不會是為了來看洛陽的牡丹這樣簡單。嗯,他對飛天神龍如此關心,對齊燕然的事情也問得非常仔細,看來他與飛天神龍不相識恐怕也有多少關係了。甚或今日之事,也早在他意料之事?」打聽別人的秘密乃是武林中人的大忌,是以他與楚天舒的交情雖非同泛泛,也不便再問下去了。

  鮑令暉陪同楚天舒出城,路上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的朋友在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徐家你是常常去的,對徐家的情形,想必你非常熟悉?」

  鮑令暉怔了怔,說道:「你要再去徐家?」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鮑今暉道:「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郭元宰?」他的想法和父親一樣。

  不料這次楚天舒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而且最好不要讓郭元宰知道。」

  鮑令暉驚疑不定,說道:「那麼你是到徐家找誰呢?」

  楚天舒輕輕的緩緩的說道:「找你的另一位好朋友。」

  鮑令暉道:「你,你說的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楚天舒已是接下去說道:「找的是新娘子薑雪君!」

  「什麼?你,你要我的是姜雪君?」鮑令暉睜大了眼睛,似乎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天舒笑道:「不可以嗎?」

  鮑今暉頓了一頓,說道:「你剛剛說過的,她目前的身份已是徐中岳的新娘子了啊!」

  楚天舒道:「不錯,你指責得對。『新娘子』的稱呼是有點毛病,她與徐中岳可還未曾拜堂的。怎麼,你是不是害怕嫌疑?」

  鮑令暉心亂如麻,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楚天舒繼續說道:「剛才你還瞧不出嗎?徐家的人,已經是不把她當作徐中岳的新娘子了!」

  鮑令暉想起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徐家上下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理睬姜雪君。徐家的大小姐徐錦搖更是曾經將她辱罵。禁不住氣往上湧,說道:「對,雪君怎能在徐家過這種痛苦的日子?我也不能任別人作賤於她!我應該勸她趁早離開徐家,即使她不聽勸告,最少我也應該去看一看她!」

  但鮑令輝隨即想到:「我關心姜雪君是應該的,楚天舒與她非親非故,為什麼也要在晚上偷偷跑去會她?」

  楚天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會以為我是當真被她的美色所迷吧?」

  鮑令暉不覺也給他引得笑了起來,說道:「楚大俠,你是正人君子,我怎敢想到歪路上去?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楚天舒道:「錯了,錯了。第一我決不是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美色面前,我還是會看她幾眼的。第二、為色所迷也不能就算作小人,只要能夠發乎情、止乎禮,欣賞美人就像欣賞名畫那樣,目為美色所迷,心中並無齷齪念頭,那又有何不可?姜雪君之美,人所共見。我一到洛陽,就已經知道有四個人迷上她。不過以徐中岳迷得最為下作而已。他好比一個傖夫,看見一朵鮮花,就硬要將它折下來,插進自己的花瓶裡去。」

  鮑今暉笑道:「其他三人呢?」

  楚天舒道:「包括你老弟在內,縱然各人的著迷有所不同,都是並無可以非議之處。」

  鮑令暉面上一紅,心裡想道:「其他兩個,一個自必是郭元宰了。還有一個,不知是指他自己還是飛天神龍。」

  楚天舒繼續說道:「你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我和她素不相識,卻為何也要和你一起看她吧?」

  鮑令暉不好意思承認,笑而不語。

  楚天舒道:「這就正是我要你陪同前往去找她的原因了,她現在是徐中岳只欠拜堂的夫人,我與她素不相識,要是我去找她,恐怕她誤會我是輕薄之徒,非但不肯跟我出去,甚至還有可能不肯聽我解釋,一見面就用對付徐大小姐的辦法來對付我。」

  鮑令暉道:「哦,原來你要我幫忙找她?」著重「幫忙」二字,「幫忙找她」,與「一同找她」,可是不大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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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4)

  游揚明知道他說的不盡不實,但他既然把「大門」關上,游揚自是不便再追問下去了。只好訕訕的移轉話題,隨便談一些江湖上的人稱事。

  不知不覺到了鮑家,鮑崇義看見兒子和楚天舒、游揚這兩個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來,不禁又是歡喜,又是驚奇,說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麼風把你吹到洛陽來的。游大俠,聽說你是代表貴派來賀徐大俠新婚之喜的,喜酒這樣快就喝完了嗎?你不在徐家趁熱鬧,卻來看我這糟老頭子,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雖然他對游、楚二人都是同樣歡迎,但語氣卻有分別。對楚天舒是真正的親熱,對游揚則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話語中則隱隱含有一點嘲諷的意味。

  游揚老於世故,如何聽不出來,心裡想道:「有人和我說過,這老兒一向倚老賣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還不信,如今聽他說這幾句話,看來卻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來拜訪他,否則恐怕他更要誤會我是只知對徐家趨炎附勢。」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來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鮑崇義瞪眼睛道:「為什麼,他不歡迎你這個窮酸客麼?嘿、嘿,那不要緊,我雖然家道貧寒,幾杯水酒還請得起。」

  楚天舒道:「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個客人,只不過大家都已沒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鮑崇義大為奇怪,說道:「徐中岳很會籠絡人啊,為什麼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鮑崇義越發驚異,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俠是公證人之一,這件事還是讓游大俠告訴你吧。」

  鮑崇義道:「怎麼又弄出個公證人來,我可是越聽越糊塗了。老游,你快點告訴我吧。」

  鮑令暉笑道:「爹,茶都未曾請客人喝呢。」

  游揚說道:「老大哥,你別急,這件事可要從飛天神龍說起。三年前飛天神龍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鮑崇義道:「知而不詳,好,我喜歡聽戲聽全套,你慢慢說吧。」

  游揚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後果以及今日徐家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五一十說給鮑崇義聽,最後說道:「徐中岳受了重傷,雖然我們勉強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後也沒有顏面在江湖混了。唉,他這個觔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鮑崇義道:「說老實話,徐中岳一向沽名釣譽,骨子裡卻是海勢斂財,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過飛天神龍欺上門來,卻也委實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裡想道:「徐中岳恐怕不僅僅是貪財好名這樣簡單,不過我對他的底細也還未曾清楚,必須弄清楚了才能和鮑老說明。」

  鮑崇義這番話倒是令得游揚有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鮑崇義不會同情徐中岳的。

  「是啊,他不但欺上門來,還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婦,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游揚趁勢推波助瀾。

  鮑崇義面色一端,說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報仇。我雖然與徐中岳不和,也決不能任由飛天神龍橫行霸道。不過,徐中岳這次吃虧是由於技不如人,雙方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並非對方行使陰謀詭計,所以我不能用這個題目去責難飛天神龍。假如他在洛陽另有橫行霸道的事,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堪一擊,也誓必追隨游公之後。」

  游揚說道:「他們的比武已經算作和局收場,飛天神龍自己也受了傷,料想亦已遠離洛陽了。」

  鮑崇義看了游揚一眼,說道:「如此說我是猜錯你的來意了。不過,你總不會是因為要把這件新聞講給我聽,特地來看我的吧。」

  游揚打了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聽一個人。」

  鮑崇義道:「哦,什麼人?」

  游揚說道:「有一位武林前輩,很少在江湖出現,但二三十年之前卻有武林怪傑之稱的人。」

  鮑崇義道:「你說的是齊燕然嗎?」

  游揚說道:「不錯,聽說這位武林怪傑齊燕然是鮑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動:「我料不錯,他果然是要打聽這個人。」

  鮑崇義則在心裡想道:「莫非他們是想請齊燕然去對付飛天神龍?飛天神龍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年紀輕輕,武功已是那麼厲害,若不及早剪除,為害必將更大。當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齊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飛天神龍。游揚的師父一瓢道長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輩,我不著他的面也要看他師父的面,他既然問到,我只有盡我所知告訴他了。」於是哈哈一笑,說道,「老弟,你太抬舉我了,我怎配做齊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棄,與我締交,勉強可說得是介乎師友之間吧。『好朋友』的那個『好』字,我臉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揚說道:「鮑大哥太謙了。不過是好朋友也罷,是介乎師友之間也罷。鮑大哥,你總是我們這些人當中唯一認識齊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當真有江湖上傳說的那麼厲害?」

  鮑崇義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結識的嗎?我說給你聽,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見一斑了。」

  鮑崇義喝了一杯熱茶,清清喉嚨,便說故事。

  「年輕時候,我曾經做過幾年鏢師,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運一批藥材到包頭去,當地發生時疫,需要這批藥材。

  「途中碰上一幫強盜,大頭領暈大刀韓霸,一柄厚背斫山刀重達二十四斤,神力驚人。二頭領是『小李廣』張寵,能挽五石強弓,箭無虛發,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聽過他們的名字吧……」

  游揚說道:「我初出道的時候,曾聽得有人說過他的名字,後來就很少聽到了。」

  鮑崇義道:「不錯,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們在江湖上失蹤之前最後一個碰上他們的人。」

  「他們失蹤,敢情就是與劫大哥的鏢有關。」游揚問道。

  鮑崇義點了點頭,繼續說這故事:「鏢隊的人幾乎都給張宏和他率領的弓箭手射傷,我與大刀韓霸單獨決鬥。當時我在鏢行已薄有微名,這大刀韓霸驕傲得很,聲明只要我接得下三十招,他就放我們的鏢車過去,免得我們說他以眾凌寡。

  「我拚命抵敵,唉,但說來慚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從心,敵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敗,忽然來了一個人,一身粗布衣裳,腳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極,誰看見他都會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鄉下人。

  「這個鄉下人一出現就對韓霸說道:『這批藥是要運往包頭救人的,你們可不能劫!』

  「那幫強盜都笑起來,調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漢,請報上尊姓大名。否則我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憑你的一句活就買你的面子?』

  「那鄉下人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話倒也不錯,我雖然是無名之輩,但既然插手管這件事,也總得讓你們知道姓名才行。』

  那幫盜只道這個鄉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貓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說出來,可是令得群盜都嚇一跳?」

  楚天舒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了?」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齊燕然。但群盜吃驚過後,卻不相信這個貌不驚人的鄉下漢子的是齊燕然。」

  「於是韓霸就向他挑戰了!

  「韓霸說道:『我們黑道的規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錢財,也得向對方討教幾手武功。閣下自稱齊燕然,聽說齊燕然武功卓絕,我不自量力,想向閣下討教幾招。』

  「齊燕然道!武功卓絕不敢當,不過你們既然有這個規矩,我唯有遵命了。

  「說罷,忽地回過頭來問我:『韓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內贏你吧?過了幾招了?』

  「我剛才給韓霸殺得手忙腳亂,實在記不清楚,隨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韓霸說道:『不對,我不想佔你的便宜,剛好是過了整整二十招了。』

  「齊燕然道:『唔,那麼閣下的還有十招。』

  「韓霸說道:『不錯,閣下是否意欲替鮑鏢頭接這剩下的十招?』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韓寨主已經耗了不少氣力,我可不能佔你的便宜。十招大多,這樣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齊某願意奉送項上人頭!但假如我僥倖在三招之內得勝的話,對不住,那我可要鬥膽向你討個人情,請你放過鮑鏢頭這支鏢了。』

  「莫說韓霸本來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齊燕然,韓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內就能夠打敗自己,他怒極氣極,冷笑說道:『我若在三招之內輸了給你,江湖上也不會有大刀韓霸這個人了!那時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還何須說這些風涼話兒!好,我倒要看你如何在三招之內勝我?』刀光一閃,韓霸那柄厚背斫山刀朝著齊燕然的腦袋直劈下來!

  「齊燕然一閃閃開,說道:『勁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虛心苦練,十年之後,或者勉強可躋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韓霸氣得滿面通紅,喝道:『有膽的亮出兵器接我幾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來齊燕然的身法快到極點,韓霸那一刀雖然亦已算得狠疾,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韓霸大約是怕他形如鬼魁的身法偷襲,故而寧願他亮出兵器硬確硬接。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接你這幾斤破銅爛鐵何須要用兵器,瞧著!』我在旁邊睜大眼睛,凝神注視,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陡然間只見白光一閃,韓霸那柄大刀已是給奪了過去!」

  游揚吃了一驚:「只是兩招,齊燕然就奪了他的刀了?」

  鮑崇義道:「不錯,他奪了韓霸的大刀,說道這是第二招。按著在刀背一拍,說道:這是第三招,只聽得一連串喀喀的聲音刺耳異常,那柄重達二十四斤的厚背斫山刀斷成無數小塊掉在地下!」

  鮑令暉也是第一次聽父親說這個故事,聽了矯舌難下,半晌說道:「這是什麼武功,如此厲害?」

  鮑崇義道:「還有更厲害的呢。」繼續說故事的後半段。

  「韓霸面如死灰,退過一旁。我看得又喜又驚,不覺也是呆了。

  「齊燕然笑道:『鮑鏢頭,你已經給他們阻遲了大半天,須得兼程趕路才行。此處料也沒有熱鬧看了,你還不走,更待何時。」我這才如夢初醒,趕快重整隊伍,把幾個重傷的搬上鏢車,我親自駕車。齊燕然跨上一匹空騎,說道:『找送你一程。』

  「我也以為沒有事了,哪知這股強盜的二頭領『小李廣』張宏陰狠之極,不肯死心。鏢車一開行,他又在背後偷發暗箭。

  「同時發射的還有他手下十幾名弓箭手。亂箭紛飛,有的射我,有的射齊燕然。不過最強勁的三枝連珠箭,由張宏的五石強弓所發,則是對準了齊燕然的後腦射的。他大約以為齊燕然練有護體神功,絕對也難練得腦袋堅如鑽石,他的強弓硬弩即使是石頭也可以射穿的。」

  鮑令暉罵道:「真是卑鄙,齊燕然不會遭了他的暗算吧?」

  鮑崇義笑道:「當然不會,否則我這個故事也說不下去了。」

  「我聽得飛矢破空之聲,回過頭來,方待舞刀格箭,豈知用不著我費半點力,齊燕然已經替我打發了。」

  他用的是「掃發」二字,鮑令暉覺得奇怪,問道:「爹爹,亂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發二字。」

  鮑崇義笑道:「我並非用錯字眼,他確是既打發亂箭,也打發了那批意圖暗箭傷人的強盜。

  「我回過頭去,只見他揮舞雙袖,說也奇怪,那些紛飛的亂箭,包括向我射來。根本沒有飛近他身邊的亂箭在內,通通掉過了頭,反射回去!

  「這還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亂箭會認識人,誰發的就射回誰的身上。

  「只聽得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張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沒有發暗箭的強盜則一個也沒受傷。」

  鮑令暉聽得眉飛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說來,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長著眼睛的了!」」

  鮑崇義道:「誰說不是,他揮袖撥箭,冷冷說道:『物歸原主,你們的箭怎樣射來就怎樣回去!」

  鮑令輝道:「這是什麼意思?」

  鮑崇義道:「誰射他的腳就腳上中箭,謝射他的手就手上中箭。張宏最慘,給自己親手所發的三枝連珠箭射回來穿過了他的腦袋!」

  鮑令暉道:「後來怎樣?」

  鮑崇義笑道:「還能怎樣,兩個強盜頭子,一個死了,一個兵器被毀,雖然留得性命,恐怕也嚇破膽了。大刀韓霸從此不再出現江湖,這個故事當然也就結束了。」

  游揚饒是崆峒派數一數二的高手,聽了這個故事,也不禁矯舌難下,呼了口氣,說道:「要不是鮑大哥親眼所見,親口所說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神奇的武功。」

  鮑令輝道:「對啦,爹爹,你還沒有告訴我,齊燕然用的是哪門武功呢。」

  鮑崇義道:「我當時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兒,叫我說是說不來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兩門絕技。

  「他以掌力震碎韓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為混元一功,簡稱混元功。和華山派的混天功名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屬一類,都是必須有極為深厚的內力才能運用的。不過依我粗淺之見,他的混元功似乎比華山派的混天功更為厲害,或許這是因為華山派上一代掌門人光華道長去世之後,尚未能有繼承他這一門武學的傑出之士吧。」

  兩門絕技,說了其一,當然還要繼續說的,不過他說了這許多,口也說干了,於是暫且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說。但游場已是急不及待的問:「他揮袖反射亂箭的功夫是什麼名堂?」

  鮑崇義見他心急,只好忍著口渴,說道:「這更是他自創的獨門武功了,名為流雲飛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鐵袖功看似相似,其實內功的運用則是大不相同的。」

  游揚訥訥自語:「哦,原來叫做流雲飛袖!」

  鮑崇義有點奇怪,說道:「你也聽過這門功夫?」

  游揚說道:「我似曾見過。」

  游揚說道:「因為我見到的和鮑大哥仇所說的齊燕然的流雲飛袖似乎同出一源,不過當然沒有齊燕然用得那麼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見到的功夫是否流雲飛袖。」

  楚天舒和鮑令暉都知道他說的是誰,鮑崇義可不知道,正待問他,游揚已在說道:「我就是因為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才特地跑來向老大哥打聽一切有關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之事的。」

  鮑崇義道:「你懷疑哪個齊燕然的門人弟子?」

  游揚點了點頭,說道:「你不是說流雲飛袖是齊燕然的獨門武功嗎?」

  鮑崇義道:「你懷疑那個會使流雲飛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紀?」

  游揚說道:「恐怕未到二十歲。」

  鮑崇義道:「那就一定不會是了。據我所知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徒弟。他的兒子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揚問道:「他的徒弟呢?」

  鮑崇義道:「他的徒弟我未見過,但聽說在大約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齊燕然並無徒孫。」

  楚天舒忽地問道:「鮑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誰?」

  鮑崇義道:「說來奇怪,齊燕然從來不談他徒弟之事的,我還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他有一個徒弟。但那個人也不知道他那個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說一些什麼,嘴辱已經張開,忽見鮑崇義正在朝著他望,他又閉上嘴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我對齊燕然其實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無定址,我和他相識這麼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鏢局找過我一次,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游揚問道:「不知鮑大哥近年可還有與他來往?」

  鮑崇義道:「早已沒有了。」當下屈指一算,說道:「那次他到鏢局找我,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算來已經有十三年了。他的蹤跡本來就很少在江湖出現,自從那次見過他後,我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沒有見過他了。」

  游揚若有遺憾的說道:「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了蹤?」

  鮑崇義道:「那次我是在做過鏢師的鏢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樣,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還會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會伸手管管。他則是失蹤之後,一點消息都無,目前他究竟是否還活在人間,我都不知。假如你們找他對付飛天神龍,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游揚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和我們沒有什麼過節。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還夠不上我替他報仇。」

  鮑崇義道:「好,那你還想知道一些別的什麼?」

  游揚說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關於齊燕然的事。」

  鮑崇義道:「你說來聽聽,看我知不知道。」

  游揚說道:「他沒有孫兒,但不知可有孫女?」

  鮑崇義怔了一怔道:「孫女?你問他有沒有孫女?」

  游揚說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孫女!」

  鮑崇義霍然一省,「哦」了一聲,忽地反問游揚:「你剛才說過的那個黑衣少女,那個突如其來,來勸飛天神龍離開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經與你交過一招?雖然只是一招,你已經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揚說道:「不錯,鮑大哥記性很好,我是這樣說的!」

  鮑崇義連忙問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動手,用的是什麼功夫?」

  游揚說道:「她只把衣袖一揚,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鮑崇義吃一驚道:「我知道你所練的小天星掌力不遜於少林派的大金剛手,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掌力還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揚,就能夠將你掌力抵消了。」

  游揚說道:「說來慚愧,不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給她點中了穴道一般!」

  鮑崇義越發吃驚,說道:「這正是流雲飛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確給她的衣袖拂著了。流雲飛袖招數極其精妙,可能由於她動作太炔,你著了道兒,都還不知。」

  游揚仔細一想,說道:「她當時來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過去,掌背的合谷穴是曾突然有個異樣的感覺,好像給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還以為是中了梅花針,後來察覺沒有針口,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內力凝於一點,這種功夫雖然比不上你剛才所說的齊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還是沒有聽見過的。」

  鮑崇義歎道:「你的懷疑,現在是可以證實。她用的是齊燕然嫡傳的流雲飛袖功夫!只不過功夫有深淺之分而已。」

  游揚說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就是齊燕然的孫女了。」

  鮑崇義訥訥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測!」那副神氣當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試題的考生一樣,深深受到困擾!正是:

  驚心回首當年事,血雨腥風今又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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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3)

  姜雪君道:「衛天元,你最好一劍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衛天元心中酸痛之極:「她怎的會這樣呢,她怎的會這樣呢?我絕對不相信她會真的願意嫁給徐中岳!」心念一轉,拔劍出鞘,緩緩舉起,說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姜雪君目注劍尖,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人人手心裡都在捏一把冷汗,飛天神龍真的捨得殺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絕色美人麼?

  衛天元似乎不敢接觸她的目光,但寶劍卻已緩緩舉起,高過了頭頂了。

  游揚忽地說道:「上一場比劍,徐中岳是犯了規,他出了四招沒傷著衛天元。」

  這個結果,本來是剪大先生早已宣佈了的,在這緊要關頭,游揚又再複述一遍,為的什麼?

  是怕衛天元忘記,特地提醒他麼?」

  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他的用意,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提醒衛天元這樣簡單,他是恐怕衛天元傷了新娘,這「提醒」其實亦是警告。

  警告衛天元不可做得太過份了。

  要知比劍這場徐中岳已經犯了規,衛天元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勝這一場的。

  他只須隨便把寶劍刺向空際,根本無須刺著對方,出一招也行,出兩招也行,他不犯規,就算贏了。

  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贏。

  第一種是衛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傷著對方。

  第二種是衛天元在三招之內刺不著對方,反而給對方傷了。

  但他是攻方,按說是決計沒有受傷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絕世武功,能夠在對方的劍尖碰著她的衣裳時候就把對方的劍反彈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這樣絕世武功,衛天元如果根本不去刺她,她也無從施展。

  游揚說話之後,屏息以待。

  衛天元卻好似觀而不見,聽而不聞,寶劍高高舉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個人都明白游揚那番話的意思,難道他不明白?還是他假裝聽不見呢?

  剪大先生本是料想飛天神龍決計不會傷害新娘,此時不覺也有點沉不住氣了,飛天神龍的目光充滿怨憤,他會不會突然狂性大發之呢,剪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飛天神龍當真幹出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顧公證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在砰砰的跳,只聽得衛天元說道:「好,姜雪君,你既然捨不得你的好夫婿,我就成全你吧!」聲出招發,高高舉起的寶劍倏地落下。

  陡然間聽得姜雪君一聲驚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在外面的人還以為新娘已遵毒手,哪知剛剛相反,受傷的是飛天神龍衛天元。

  不過衛天元也並不是被姜雪君刺傷的。

  他的寶劍高高舉起,倏地落下。並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進自己的胸膛。

  游揚正待出手救新娘子;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變化接踵而來,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不大恰當,又一件驚人的意外事件幾乎同一時倏發生。

  緊接著姜雪君的那聲驚呼,忽聽得剪大先生也在喝道:「什麼人?」

  那人穿窗而進,來得快如閃電。剪大先生剛剛看得清楚這人是個黑衣少女,這少女已到了衛天元身旁。

  游揚卻還未曾弄得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負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襲乃是出於本能,一覺微風颯颯,立即便是反手一舉!

  黑衣少女揮袖一拂,游揚那麼剛猛的掌力竟然抵擋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幾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時衛天元的劍尖正在開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來到,他似乎絲毫未覺。

  不過他對周圍的一切雖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姜雪君那一聲尖銳急促的驚呼,卻已是打動了他的心靈。

  別人聽不出來,他則是深深感覺得到:姜雪君這一聲驚呼著充滿對他的關切!

  道是無情卻有情,衛天元這才知道姜雪君並非如他想像的那樣真的變了。

  這霎那間他心頭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顫。

  幸虧有這微微的抖顫,他的劍剛才不至於深深刻入胸膛。

  但雖沒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給劍尖劃開一道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衛天元你這傻瓜,你值得為一個負心的女子而死麼!」劈手奪下他的寶劍。

  意外事件接連發生,秩序大亂,凌玉燕和孟仲強不知道游揚是否受傷,也顧不得什麼禁例了,趕忙就跑進去。

  孟仲強道:「游大哥,你怎麼樣了?」

  游揚吸了口氣,胸口兀自隱隱感到有點疼痛,不禁心頭大駭,邁念俱灰:「我練了幾十年功夫,竟連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也抵敵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輩出,看來我只有提早封刀了。」但他不願在人前露出窘態。勉強笑道:「沒什麼。」

  凌玉燕走進禮堂,雙眼瞪著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個謎,令她難以理解,她忍不住說道:「你說別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傻瓜。你受這姓衛的小子的氣還受得不夠嗎,他心裡根本沒有你,而你,你……」原來這黑衣少女正是他們在山道所碰上的那個少女,她的坐騎被飛天神龍擊斃,卻把凌玉燕的坐騎槍了去的。

  飛天神龍胸口還有鮮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給他敷上金創藥,卻給他推開了。

  黑衣少女心頭煩躁,聽得凌玉燕碟噪不休,有如火上加油,驀地雙眉一挑,喝道:「住嘴,誰要你多管閒事,我的大哥就是因為你們多管閒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這話真沒道理,衛天元自己刺傷自己,關我們什麼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說道:「要不是你這個什麼游大哥剛才將我阻攔,我焉能讓他刺傷自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償命!」她脾氣一發,當真是不可理喻,竟然遷怒於游揚了。

  衛天元忽道:「你胡鬧什麼,我流這點血不會死的!」

  那黑衣少女聽他說話的中氣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傷,這才鬆了口氣,柔聲說道:「衛大哥,那麼咱們走吧!」

  衛天元道:「好,但請你稍待一會。」他回過頭來,向姜雪君說道:「這一場算我輸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驚惶未過,依然呆若木雞!

  衛天元一聲長嘯,旋風似的就衝出去。有幾個來不及躲避的客人,給他碰得似倒地葫蘆,摔了個發昏章二十一。黑衣少女追出大門,方始追上了他,說道:「大哥,你靜一靜。」衛大無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頓時不省人事。這不是他身上的創傷發作,而是他心頭的創傷所至,黑衣少女黯然歎了口氣,扶他上馬便走。

           ※        ※         ※

  衛天元走出大門,剪大先生方始霍然省起,自己作為公證有的職責還未了結,於是打手勢止住眾人的喧嘩,正式宣佈衛天元與徐中岳比武的結果。

  剪大先生宣佈的結果是:雙方互為攻守,一共比試了三項武功。第一項比暗器雙方成和,第二項比試掌力是衛天元得勝,第三項比劍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戰,衛天元受了傷自願作負。所以總的結果是一勝一負一和,比對剛好打成平手。

  雖然大家都知道,衛天元受的傷,其實自己刺傷自己,但按比武的規矩,不論你是因何受傷,總之是受了傷,何況衛天元自願作負。所以剪大先生的宣佈,按「規矩」來說,是說得通的。此時還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親朋好友,當然更沒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傷得很重,拜堂成親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親友道歉、送客。一場刻意鋪張的喜事,結果是鬧成了大煞風景收場。

  徐錦瑤出來扶她爹爹進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繼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禮案旁邊那張椅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臉茫然神氣。名義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卻好像是「外人」一樣。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著小姐的臉色行事,連那個本來是應該伺候新娘子的伴娘,也不敢出來扶她進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過眼,心裡十分為她難過。上前輕輕說道:「師娘,你進去歇歇吧。」

  徐錦瑤冷冷說道:「郭師哥,你這『師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還未與她拜堂呢。」

  郭元宰道:「師妹,你……」

  徐錦瑤已經踏進內院的用門,回過頭來睬他一眼,冷冷說道:「我怎麼樣?」

  郭元宰拿她沒有辦法,只好請徐錦搖的奶媽出來,扶姜雪君進入新房。這個奶媽是知道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願意聽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親的客人紛紛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禮堂」門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離開「禮堂」。

  鮑令暉心裡暗暗好笑:「想不到這位鐵筆書生也給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癡心暗戀姜雪君的人,以為別人都是像他一樣傾倒於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雖然覺得好笑,卻並不怎樣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聲道:「楚大俠,咱們也該走了,請到我家裡去吧。爸爸還未知道你來到洛陽,要是他見到你,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楚天舒和他的父親鮑崇義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應過他,到他家裡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鮑令暉怔了一怔,說道:「不走還等什麼嗎?」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說一聲嗎?」

  鮑令暉道:「你說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們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辭,和他說也是一樣。」

  鮑令暉笑道:「用不著這樣拘禮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禮不可廢。我是想請你替我向他告辭,順便問他一件事情。」

  鮑令輝道:「什麼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鮑令暉滿臉詫異的神色,說道:「當真會有這樣的事情嗎?我說她相識八年,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她有這門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對是不對。不過,最好你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問他。」

  鮑令暉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問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師妹,徐錦搖賭氣不理他。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郭元宰問道:「是誰?」鮑令暉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進來呀,只有我和錦瑤在這裡。」他們三人是時常在一起玩的。

  鮑令暉道:「我不進去了,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徐錦瑤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來了,你趕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這裡可用不著你假獻慇勤。」「志同道合」四字說得特別刺耳,郭元宰心裡明白,她是諷刺自己和鮑令暉一樣,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說越難聽,連忙就跑出來。

  鮑令暉和他到了無人之處,笑道:「你的師妹好像很不高興,不但拿你做出氣筒,連我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剛剛吃了大虧,也難怪她不高興。」

  鮑令暉道:「她吃了什麼虧?」

  郭元宰道:「這個、這個……」似乎尚在考慮,要不要袒白告訴他。

  鮑令暉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虧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我還知道她吃的苦頭是怎麼樣的呢。只不知錦瑤已經對你說了沒有?」

  郭元宰越發奇怪,說道:「她已經告訴我了。好,你且說來給我聽聽,看你說得對是不對?」

  鮑令暉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時候吃的虧。」

  郭元宰道:「不錯。請你說得更清楚些。」

  鮑令暉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痺,左臂自肩井穴以下,自少澤穴、曲池穴至合谷穴,四個穴道頓時阻塞,尤其覺得難受,就好像是給人同時點著了這四個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為詫異,說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是雪君她告訴你……」

  鮑令暉笑道:「你不用吃我的醋,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她懂得這種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一問再問,第三次問鮑令暉了。

  鮑令暉道:「實不相瞞,是楚天舒告訴我的。他想知道對是不對,所以要我來向你求證。」

  郭元宰大為詫異,說道:「咱們二人與雪君相識八年,都不知道。他遠在揚州,從未見過雪君,今天剛到洛陽,怎的就會知道。」

  鮑令暉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會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覆,待我問了他,明天你到我的家裡來,我再告訴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鮑令暉道:「還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揚想要找你。」

  鮑令暉一怔,說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輩,我與他雖然相識,尚不配與他高攀,他找我做什麼?」

  郭元宰道:「聽他說,好像他是要去拜訪你的父親。為的是打聽一個人的來歷。」

  鮑令暉道:「什麼人?」

  郭元宰道:「那個黑衣女子。不過這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我恰巧聽得他和剪大先生說的。」

  鮑令暉更為奇怪,說道:「你知道的,我爹爹這一輩的朋友,年紀最輕的便是楚天舒,楚天舒也將近三十歲了。那個黑衣少女,年紀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麼會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剛剛說過的話,我也不知道他怎樣會想起要問你的父親,不過他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幫忙找你,帶他前往你家。」

  鮑令暉忽地如有所思,說道:「好,請你告訴他,我在大門外等他。」按道理說,游揚份屬前輩,作為後輩的鮑令暉是應該先去見他,「恭陪」他去見自己的父親的。但因鮑令暉必須先向楚天舒回報,他知道楚天舒不願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對游揚失禮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見鮑令暉出來,便即問道:「怎麼樣!」

  鮑令暉道:「一點不錯,徐大小姐吃的虧和你說的完全一樣!楚大俠,你怎麼知道的?」

  楚天舒道:「這是一種用內力反震奇經八脈的功夫,我練過這門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斷定。」

  鮑令暉嚇得膛目結舌,半晌說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紀這樣輕,居然就練成了這種上乘武功。我們可也真是慚愧,與她相識這麼多年,一點都不知道她身懷絕技。」

  其實楚天舒雖然沒有騙他,卻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訴他。

  這種用內力反震奇經八脈的功夫,和用判官筆點奇經八脈的功夫內出一源,是楚天舒師門的秘傳,乃是武林罕見的獨門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從未見過面的師妹。這次他肯從揚州跑到洛陽來喝喜酒,並不是為了徐中岳的面子,也不是為了來看牡丹,而是來查訪師叔和師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點懷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從未見過面的那位師妹,不過可還不敢斷定。此時方始解開他心上的疑團。

  他心裡又驚又喜,暗自想道:「原來姜遠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差志奇的師叔。他跑來洛陽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托庇於徐中岳,恐怕就是為了十年前萊蕪所發生的那件事情了,如此看來。飛天神龍衛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關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師叔怎會把女兒配給徐中岳?難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個『大俠』,他又為何死得那樣突然呢?聽鮑令暉說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斃的。可惜我來遲了三個月。」

  鮑令暉發覺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問道:「楚大俠,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今天發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飛天神龍,跟著是那黑衣少女,一個接著一個,年紀都那麼輕,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樣出人意表。」

  鮑令暉想起郭元宰剛才所說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動,問道:「楚大俠,你見多識廣,可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道:「她只用了一招,我還不敢斷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了。

  鮑令暉道:「她一揮袖就破了游揚的金剛掌力,這種鐵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錯,武林中一般人都是這樣說的。」

  鮑令暉道:「然則,其實是並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有位武林怪傑,別出心裁,所創的鐵袖神功,非但柔中寓剛,而且能夠以袖代掌,招術輕靈翔動,有流水行雲之妙,命名為『流雲飛袖』。足可與少林、雪山兩派的鐵袖功夫鼎足而立。」

  鮑令暉心中一動,問道:「不知這位武林怪傑姓甚名誰?」

  楚天舒道:「聽說姓齊名燕然,『燕然』山是蒙方的名山,他以此名山之名為名,因此有人懷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無幾。」

  鮑令暉驀地想起一事,忽然說道:「哦,我明白了!」

  楚大舒正要問他明白什麼,游揚已經來到。

  游揚見鮑令暉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點不大自然的神態,說道:「鮑老弟,原來你是和楚大俠早就相識的嗎?」

  鮑令暉道:「楚天俠是家父的好朋友,難得他來到洛陽,是以晚輩奉家父之命,請他光臨寒舍,略盡地主之誼。」

  適才徐中岳與飛天神龍比武之時,所有的人幾乎都是幫徐中岳的,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游揚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叢之中專說怪話的人。他一直出言與徐中岳為難,冷嘲熱諷,甚是無禮。另一個就是「鐵筆書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雖然不似專說怪話這個人的無禮,但對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語,殊無敬意,顯然是站在飛天神龍那一方的,游揚聽說他是鮑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顧忌,但因自己急於要向鮑崇義教,無可奈何,只好勉強笑道:「這好極了,我也正想去拜訪鮑老先生。楚大俠,咱們就一起去吧。」

  游揚性格圓通,是個很會處世的人,心裡對楚天舒雖然不大高興,說話卻是甚為客氣。

  寒暄過後,游揚說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無緣聆教。今日得與楚兄相識,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俠,你是和家父同一輩的人物,如此客氣,晚輩如何敢當。」

  游揚說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我雖然比你癡長幾歲,論起手上這點玩藝,我可是差得遠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請教。」

  楚天舒道:「不敢當,請說。」

  游揚說道:「令尊是江南大俠,但聽說他驚神筆專點奇經八脈的功夫卻是北方一位異人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動,暗自想道:「這條老孤狸恐怕不是對驚神筆法有興趣,而是想要探聽姜雪君父女的來歷吧?」

  游揚見他沉吟不語,不禁有點尷尬,連忙補加解釋:「我不過是因為江湖上傳說紛紛,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問問。並非想要探聽老弟的師承秘密,請莫誤會。」

  楚天舒道:「我怎敢懷疑前輩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傳說?」

  游揚說道:「大略言之,其實也只是有兩種說法。」

  楚天舒道:「哪兩種?」

  游揚說道:「一種是說驚神筆法本來就是楚大俠的家傳武功;另一種就是我剛才提到的說法了。不過黃河以北似乎沒有會使判官筆點奇經八脈的名家,因此大家對後一種說法只能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還有同門?」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揚已經看出了新娘子薑雪君剛才顯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據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過北方一位異人指點,這倒不假。不過那位異人既然號稱異人,他是不想別人知道他的姓名來歷的,他是否曾經告訴家父我不知道,但家父卻沒有對我說過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筆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至於他是否還有別的徒弟,我這個晚兩輩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這話半真半假,倒也不是全部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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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2)

  游揚低聲問道:「徐中岳,你要是不允對方借用的話,請馬上告訴我們。」

  他這樣問法,其實是為了替徐中岳保持面子的。要是他問「你同不同意」徐中岳就難以答覆了。

  徐中岳沒有出聲,游揚再用同樣的話語問新娘子,姜雪君也沒說話。

  游揚連忙說道:「徐中岳這方沒反對,那你就用這兩枚蠟丸作暗器吧。請依照出試的規矩,站在與徐中岳的距離三丈之處。」衛天元站到牆邊,說道:「足夠三丈距離了吧?」

  徐家這間客廳長四丈八尺。寬三丈六尺,衛天元退到了牆邊,規定的三丈距離,都自是足夠有餘了。

  門口和後窗都擠滿了人,人人睜大眼睛,要看衛天元如何把這兩顆蠟丸打到三丈開外。

  只見衛天元把手一揚,蠟丸不是平直的飛出去,卻是飛上上空。

  眼看那兩顆蠟丸就要碰著屋頂了,眾人仰面以觀,心中不禁都是感到奇怪:「飛天神龍在玩什麼把戲?」不過蠟丸不但份量輕,而且是極為柔軟之物,蠟丸而能飛得這樣高,已極是十分難得了。

  眾人心念未已,忽見那兩顆蠟丸恍如流星飛墜,一晃眼就到了徐中岳的面前。

  剪人先生。游揚和楚天舒三人是看得懂其中奧妙的。飛天神龍拋起這兩顆蠟丸之時,掌心已是發出了小天星的劈空掌力。

  發暗器的功夫和其他功夫一樣,各家各派都有獨特的手法。但像飛天神龍這樣的方法,卻是任何門派都沒有的亡

  嚴格來說,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暗器功夫,而是暗器功大與上乘的內功合而為一的巧妙運用。不過暗器手法各有巧妙不同,飛天神龍雖然有點「取巧」,卻也不能說是犯規。

  蠟丸初時向上飛起,其勢甚緩,這一下突如其來,當然是大出徐中岳意料之外!

  在這一霎那間,徐中岳亦已閃電的轉了兩次念頭。

  要是閃避的話,或許可以避開;但徐中岳卻沒把握不讓蠟丸沾著衣裳。

  他是「中州大俠』的身份,兩顆蠟丸假如都不敢接,他的顏面何存。

  他一咬牙,喝道:「飛天神龍,你欺我太甚!」一伸手就抓蠟丸。

  不料這一抓抓了個空,那兩個蠟丸突然轉了方向,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這霎那間,徐中岳只覺眼皮上火辣辣的,又像給糯米團粘著一般,那種滑膩膩的感覺令他想要嘔吐。他一驚之下,生怕會給弄瞎,連忙閉上眼睛。

  那兩顆蠟丸粘在他的眼皮上,不過片刻,又化成燭淚,燭淚淋漓,徐中岳沒有變成瞎子,卻變成「大花臉」了。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笑道:「有趣,有趣!大俠變成了大花臉,這場比試,也可說是真的別開生面了!」

  徐中岳知道自己沒有受傷,連忙用衣袖抹乾淨臉上的燭淚。剪大先生跟著宣佈結果:「徐中岳給兩顆蠟丸打著,沒有受傷。剛才比暗器那場,衛天元也是給兩枚骨釘打著,沒有受傷。」言下之意,即是和局。

  楚天舒明知剪大先生存心偏袒,故意裝作聽不懂,問道:「那麼究竟是誰贏了?」

  剪大先生道:「應該算是剛好打成平手,並沒分出輸贏。」

  他也恐防如此宣判難令對方心服,於是接著解釋理由:蠟丸和透骨釘雖然不同,但暗器是自己挑選的,衛天元挑選了蠟丸作為暗器,他的蠟丸就和徐中岳的透骨釘一樣,在我們公證人的眼中乃是無分軒輊的暗器了。這一場只是比暗器,並非比內功。既然彼此都是著了對方兩枚暗器,並沒受傷。所以只能作和。」

  他這樣說法,確也言之成理。徐家親友紛紛稱讚他斷得公平,衛天元也沒提抗議。楚天舒微笑道:「難得看到這樣精采的比武,我只愁沒機會看下去,如今最少可以多看一場,樂得大飽服福。」

  剪大先生待眾人的議論停止之後,宣佈由衛天元作攻方的第二場開始。

  這一場是比試掌力,依照規定,徐中岳必須硬接衛天元的一掌,不許還手。

  所有徐家親友的心頭,不禁又是如墜丸場了。

  衛天元劈空掌力的厲害,從剛才那場,他們已經可以看得出來。

  劈空掌力都那麼厲害,何況是直接打著身體。徐中岳的內功本來不及對方,(看了四場比試,徐家親友都是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了,)規定又不許招架,這一掌打下去,徐中岳只怕難保不命喪當場!

  新娘子薑雪君仍然毫無表示。

  忽地有一個人連哭帶嚷的從內堂跑出來。

  是徐中岳和前妻所生的女兒徐錦瑤。

  徐錦瑤哭著叫嚷:「姜雪君,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爹爹害死了,你才稱心如意!」

  徐中岳喝道:「錦瑤,休得胡說八道!爹爹的事不用你管,快快進去!」

  徐錦瑤叫道:「我偏要說,爹,要不是你娶這狐狸精,也不會帶來這場災殃,飛天神龍劃出的道兒是不許你和她今日拜堂,分聽飛天神龍也看上了她。說不定他們還是舊相識、老情人呢!」

  徐中岳氣得面色青裡泛紅,喝道:「搖兒,你、你瘋了!」

  其實一眾賓客心中亦已有此懷疑,不過他們不敢象徐錦瑤這樣嚷出來而已。此時有不少人不約而同的心裡想道:「徐大俠的女兒說飛天神龍和新娘子是舊相識、老情人,此言雖然未足盡信,但最少恐怕也是因為姜雪君的美色,引起飛天神龍垂涎,這才惹出今日禍事了。」

  徐錦瑤繼續嚷道:「爹,你說我瘋,我說你才是糊塗呢!你試想想,姜雪君若真心情願嫁給你,為什麼她卻一直袖手旁觀?」

  說至此處,她突然像發了狂一樣,用力推姜雪君,叫道:「你是已經同意和爹爹站在一方的,我的爹爹已經比了四場,這一場也該輪到你了。你出去呀,你出去呀,你出去接飛天神龍的一掌,我不但承認你是繼母,即使要我給你磕頭,叫你親娘我也願意。否則,嘿嘿,哼哼,可休怪我說出不中聽的話了!」

  飛天神龍衛無元亦已給她鬧得沉不住氣,冷冷說道:「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剪大先生,請你執行公證人職責!」

  武林規矩,公證人有無上權威,他的職責不僅只限於裁判勝負,而且有權制裁任何意圖搗亂的人的。而且剪大先生一開始就宣佈,與比武無關的人不許在這禮堂之內,如今徐錦瑤闖了進來,已是觸犯他的規定。衛天元要他執行「證人職責」,意思十分明顯,即是要他把徐錦瑤趕出去!

  剪大先生甚為尷尬,只好說道:「徐中岳,請你約束令嬡!」言下意,要是徐中岳約束不來,他只能代為管教了。

  徐中岳道:「請許我喚上個小徒進來。」剪大先生點了點頭,徐中岳叫道:「郭元宰,你把師妹拉進去,要是她不聽話,你可以替我打斷她的腿!」他把這任務交給郭元宰,不僅因為郭元宰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且因為他知道在他門下的一眾弟子之中。他的女兒最聽郭元宰的話。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徐錦瑤是尚未停手在推姜雪君的。

  姜雪君端坐椅上,身形紋風不動。

  別人也許還未感覺甚麼特別,徐中岳則已是暗暗吃驚。要知他的女兒雖然只有十六歲,但從小得他悉心傳授,大摔碑手的功夫也已練到四五成了。論內力之強,在他門下眾弟子中,除了郭元宰之外,沒人能勝過她。徐中岳暗自想道:「雪君的武功果然超乎我的估計,要是瑤兒這樣用力推我,我若不想把她震倒,又怕身形也會微晃!」

  徐錦瑤推不動她,更加發怒,哭道:「你不顧我爹爹的性命,不如咱們一起死了吧!」

  郭元宰匆匆忙忙,從塞滿禮堂門口的人叢中擠出來,他沒看見師妹在推姜雪君,師妹的哭叫聲則聽見了。

  他跑進禮堂,立即說道:「師妹,你也不想想,師母不懂武功,你要她和衛天元比試掌力,不是要她白白送死嗎?」

  鮑令暉在外面也忍不住冷笑道:「徐大小姐,你就只顧你爹爹的性命,不顧別人的性命!你爹爹最不濟也是個一號稱大俠的人,你的這位新母親的武功可還不能和你相比!你要她替死,別惹你的爹爹給人笑話!」

  徐錦搖氣往上衝,使勁一推,叫道:「好呀,郭師兄,我知道,你。你和這姓鮑的小子一樣,都、都……。」

  話猶未了,忽地覺虎口一麻,瞬息之間,全身如同觸電上般四肢都麻痺了。」

  郭元宰剛剛看見她把手掌從姜雪君身上移開:跟著就看見她呆若木雞似的站在一旁。他只道師妹是給他說得內心有愧,反而感覺有點過意不去,柔聲說道:「師妹,你進去歇歇,師父有這許多親朋好友在這裡,總不至於讓人為所欲為的!」言下之意,不啻是向飛天神龍提出警告,如果他要打死他的師父,可得先考慮一下後果。

  剪大先生此時已經看出姜雪君的武功非比尋常,但卻也還不是飛天神龍的對手。而且這一場比掌的規定,是守方只能硬接的。要是姜雪君替丈夫出手,她是新娘身份,如何能使飛天神龍的手掌碰著她的身子?

  因此在郭元宰扶徐錦搖退入內堂後,他只好再問一次:「徐中岳,這一場你們決定如何應戰?」其實這一問已經是稍稍有點違背公證的人那個「公」字了。

  姜雪君欠一欠身;似乎想要站起來,衛天元面色灰白,冷冷說道:「徐夫人,你想徐小姐喚你一聲親娘,那就請與尊夫一起上吧!」

  姜雪君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我若一站出去,那就等於是向所有的人表示,我是心甘情願嫁給徐中岳的了!衛天元做的事雖然有點過份,但他不願我嫁給徐中岳總是好意,唉,但願他適可而止吧!」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發話了:「號稱大俠的人性命當然寶貴得多,我看徐大俠是不必躊躇了,還是讓你這不懂武功的新夫人替你去死吧!」

  姜雪君不發一言,重新端端正正的坐穩。

  剪大先生因為自知有欠公允,不便說衛天元,只能拿那個說怪話的人出氣。

  「徐夫人喜歡參加或者不喜歡參加,我早已說過,只憑她自己的意願,誰也不能勉強!比武尚在進行之際,希望各位也不要替任何一方擅出主意!」剪大先生重申禁令之後,目光緩緩移到衛天元身上,繼續說道:「有一句話本來不是公證人應當說的,但趁這一場未開始前,我想暫且不用公證人的身份,只以同屬武林中人的身份,勸你們一句。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否結有粱子,但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要是能夠點到即止,那是最好不過!」

  這話其實只是向衛天元單方面說的,衛天元卻故意笑道:「剪大先生言之有理,但只怕徐大俠要做君子。」

  剪大先生面色一沉,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剪大先生可能有點善忘,徐大俠因何約我比武,記得上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他是說過的,他說是因為正邪不兩立。在他的心目中,我是個大魔頭,他以大俠的身份,當然不能不與我決鬥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也是一句人盡皆知的俗語,大俠說過的話,怎能更改?」

  他這番話可是狠辣得到了家,徐中岳即使想要改口都不行了,徐非他自認「小人」不做「君子」。

  剪大先生怫然不悅,說道:「既然你們不願意聽從我的勸告,那也只能隨你們的便!」

  衛天元道:「不是我不聽從。反正我已有言在先,我輸了就割腦袋。點到的止也好,一決生死也好,對我都是一樣,輸了就沒有吃飯的傢伙了。我看你與其勸我,不如勸徐大俠吧!」

  楚天舒忽道:「剪大先生,比武的規矩有公證人在,我們不便置辭,但有關俠義之道的,我們可不可以參加評理?」

  「俠義之道」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剪大先生只能說道:「願聽楚大俠高見!」

  楚天舒道:「那我就忍不住要說了,衛天元此言差矣!」

  衛天元道:「如何差矣?」

  楚天舒道:「俠義道講究的是寧死不辱,名譽比性命更緊要!你輸了腦袋等閒,徐大俠可不能失了口齒!他早已聲言與你誓不兩立,你如何還能勸告他聽剪大先生『點到即止』的勸告?大俠怎可變為小人,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徐中岳抵受不了冷嘲熱諷,濁氣上湧,頓時喝道:「不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衛天元,要取我的性命,你發掌吧!」

  衛天元道:「好,看在剪大先生的面子,我不為已甚,我這一掌要你胸口的璇璣穴,你小心了!」他是距離一丈開外發話的,腳步不移,隨隨便便的就是腹劈一掌!

  無聲無息突然間一股強勁之極的力道已是壓到徐中岳的胸膛。

  徐中岳雙掌並推,一招大摔碑手反擊出去。

  按照規定本來是必須硬接,不許反擊的,但在這性命關頭,徐中岳哪裡還顧得了這許多。

  衛天元只用劈空掌力已經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徐中岳違背規定,全力反齒,而所得結果,更是出人意外。

  劈空掌力對劈空掌力,只聽得「錚」的一聲,徐中岳跌了個四腳朝天,口中狂噴鮮血。

  衛天元緩緩說道:「剪大先生,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他雖然傷得不輕,也還不能算是太重。要是有誰給一顆小還丹,他只須躺個十天半月,就可起床。性命是決不會丟的!」

  用不著像剪大先生這樣的武學大行家也都知道,衛天元說的絕對不是謊言。假如他真的要取徐中岳性命,這一掌直接打在徐中岳身上,徐中岳十條性命也都完了。

  這霎那間,徐家的親友都是震驚得呆若木雞,待到衛天元把話說完,印新磨方始驀地想起:衛天元己是暗示可以讓他去救徐中岳。

  印新磨是少林派的弟子!身上正有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

  他無暇向剪大先生請求准許,立即跟過去把一顆小還丹塞進徐中岳口中。

  剪大先生也無須執行公證的職責了,徐中岳傷得這樣重,當然不可能再比下去,這場比武到此應該算是完結了。

  不過凡事總得有始有終,因此他還必須以公證人的身份作最後宣佈:「這一場由衛天元作攻方的比試掌力,徐中岳一來犯規,二來本人也受了傷,這場是徐中岳輸了。」

  說至此處,他停了下來,因為循例還得問一問徐中岳這方是否願意整個比武自己認輸。現在徐中岳剛剛吞下了一顆小還丹,要等待他有氣力說話才行。

  徐中岳吞下了小還丹,鮮血兀是不斷的從嘴角淌出來,眼睛也還沒張開。不過剪大先生心裡卻是明白,徐中岳的傷其實並沒有這樣嚴重,他只是因為愧對一眾親朋,這才寧可裝作瞎子。剪大先生心想:「徐中岳死要面子,我只好不問他了,就宣佈比武結束吧。」

  心念未已,忽見郭元宰跑了出來,一臉悲憤之極的神情喝道:「衛天元,有膽的你莫走!」

  衛天元笑道:「我與令師比武的事已經了結,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說老實話,我的確是膽子小,尤其怕看別人如喪考妣的哭喪嘴臉。因此,除非你有辦法令我走不動,否則我是非走不可的了!」

  郭元宰鐵青著臉,喝道:「姓衛的,你莫說風涼話兒,事情還未了結,我要替師父報仇!」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令師性命可無大礙,你別魯莽!」

  郭元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亡!師父如同君、父,受了別人侮辱,做徒弟的本領縱然不濟事,也得拼了一死,以雪師門之恥!」

  武林中人觀念是把「師門榮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他抬出這個招脾,剪大先生倒不便開口說話了。

  衛天元冷冷說道:「好,你要替師父爭一口氣,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願,你劃出道兒來吧!」,

  郭元宰向兩位證人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當著兩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我可要把話說在頭裡,我們是為師父報仇。並非一般比武,衛天元打傷我們師父,就是我們一眾同門的公敵,請恕我們不和他講究什麼單打獨鬥的規矩!各位師兄、師弟,有哪個不怕死的請出來吧!」

  徐中岳門下有八個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但如今卻只有他大聲疾呼,其他弟子卻是噤若寒蟬。

  大師兄李仲元心裡在暗暗咒罵過小師弟不識自量力,不知死活,但想了一想,處此關頭自己若不敢挺身而出,同門之長元顏再做事情還小,今後在江湖上行走,只怕也沒人看得起自己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家師死活未卜,他是為了正邪不兩立才落得如此光景的!為武林除害,也無須講究什麼規矩!如今,我以徐門大弟子的身份請各位親朋好友助拳!」他倒是比郭元宰更為機靈,輕輕一轉,就把替師父報仇的責任分攤到許多人身上了。要是誰還願意博個「俠義道」的美名的話,就得助他去替武林」除害」!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首先站了出來,說道:「徐大俠曾經幫過我的忙,算我一個!」

  跟著名武師葉忍堂也站了出來。最後,那個剛才表現得最偏袒徐中岳的少林派弟子印新磨也站出來了。

  有他們三個人出來,徐中岳的弟子方始陸續加入,但仍然有三個人躲得不知去向。

  衛天元一直冷眼旁觀,此時方始說道:「還有沒有人要替徐中岳報仇的?最好快一點都出來!這客廳最少可容得二三十人廝系,省得我一個個打發!」

  他目露凶光,語氣冰冷,一看就知他已是準備大開系戒!

  外面的人連擠在門口看熱鬧都不敢了,爭著紛紛躲開,有些人更是悄悄溜走。

  客廳裡的八個人也都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飛天神龍衛天元雙掌一拍,說道:「沒人來了嗎,我可沒功夫等了,動手吧!」

  剪大先生忽道:「且慢!」

  衛天元道:「剪大先生也有意賜教麼?」

  剪大先生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這把老骨頭可陪不起老弟的鐵拳。不過,此間尚有一事未了,請容我問徐中岳一句話,你們再動手如何?」

  衛天元道:「對,就是他不能說話,也該先扶他進去。我可不想殺他!」

  剪大先生知道徐中岳裝死,輕輕在他肋下一捏,徐中岳忍不住「咿呀」一聲叫了出來,既然叫得出聲,眼睛自也不能不張開了。

  剪大先生輕輕說道:「他們馬上要替你報仇,你同不同意?」

  剪大先生是希望他制住眾人的盲動的,要知當真動手的話,這八個人無異以卵擊石,即使他們能夠令飛天神龍受一點傷,但卻恐怕他們沒一個人能保全性命!

  徐中岳是親自領教過飛天神龍的厲害的,性命都幾乎喪在飛天神龍手裡,這層道理他何嘗不知?不過他卻打了一個極為自私的算盤,心想:「讓飛天神龍大開殺戒對我可是大有好處,我的五個徒弟不算,印、梅、葉三人都是大宗派的成名人物,令日的賓客中也有許多是他們親友,要是他們命喪飛天神龍之手,馬上就要激起公憤。飛天神龍再厲害也敵不過人多!」

  他假裝傷重,說不出話,剪大先生倒是拿他沒有辦法!

  衛天元冷冷說道:「我看還是請新娘子扶他進去吧。這裡的事已經與他們無關!」

  話猶未了,新娘子忽然站了起來,說道:「剪大先生,請你執行證人職責,把與比武無關的人請出去!」

  這是眾人第一次聽見新娘子說話,(剛才她雖然曾經和新郎耳語,但眾人聽不見)不覺都是呆了呆。

  新娘子繼續比武

  剪大先生也是不禁為之一愕,說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說道:「我記得還有一場比劍的,是嗎?」

  剪大先生道:「不錯。」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結束,勝敗也尚未定,請你重申禁令,不許閒人在此干擾比武!」

  剪大先生躊躡片刻,說道:「不過,尊夫傷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繼續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還有我吧!你說過的,我可以有權在任何一場參加比武。」

  剪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說出來,還是令得剪大先生為之吃驚不已。

  不過他以公證人的身份,卻只能嚴格執行規定,當下緩緩說道:「比武繼續進行,請各位與比武無關的人道出場子!」

  跟著宣佈:「第一場比暗器,雙方打成平手,第二場比掌力,徐中岳這方輸了。現在由徐夫人作守方,與衛天元繼續比劍,規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薑雪君扯下蒙面的紅羅帖,反身一躍,身法美妙之極,站在場心,說道:「衛天元,你出劍吧!」

  姜雪君是名聞遠近的洛陽第一美人,這次徐家的賓客之中,就有許多遠方的客人,是為了想看新娘子才來喝徐中岳這杯喜酒的。此時她卸下羅帕,又有許多人回來,擠在門口看新娘了。一睹顏容,人人都是心中讚歎,「紅顏禍水,這句話當真不錯!不過,要是我能夠得到她的青睞,我也寧願為她送命!」

  飛天神龍面色慘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臉上盤旋。

  新娘子的膚色有如晶瑩白玉,美是美到了極點,但也「冷」到了極點。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冷艷!

  姜雪君冷冷說道:「為什麼還不出招?」

  飛天神龍歎口氣道:「你為何要替徐中岳賣命?難道你真的是想嫁給他麼?」

  剪大先生喝道:「衛天元,這話不是你應該說的!你只有權出劍刺她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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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1)

  徐中岳站了出來,新娘子薑雪君卻仍然是粉頸低垂,動也不動。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這一場比武你參不參加?」

  姜雪君搖了搖頭。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這一場就由徐中岳與衛天元單獨比試。徐夫人,以後各場我不會逐場問你了,你喜歡哪一場參加就哪一場參加。」要知他剛才已經把規矩說得十分清楚,本來無須再問姜雪君的,只因她是新娘的緣故,故此在開始之時,對她較為尊重一些。但她既然已經屬於比武的一方,在公證人的心目中就該視同仁,若然還是禮不厭多,那就有失證人的身份了。

  剪大先生問過了徐夫人、接著便即說道:「衛天元,你有權選擇地點。」

  衛天元道:「我已經說過,今日之事,就在此處了結?」

  剪大先生道:「我的意思是問你,喜歡在園子裡比武還是……」

  衛天元道:「就在這個禮堂便行?」

  游揚說道:「徐中岳,你這個禮堂有多長多寬?要不要再量一量?」

  徐中岳道:「不用量了。我這客廳長四丈八尺,寬三丈六尺。」

  那個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裡笑道:「必也正名乎!徐大俠也不知是否還能夠在這間屋子拜堂成親,『禮堂』是該暫且改換名稱了。」

  剪大先生道:「比暗器的規定是在三丈的距離發出,那麼這間客廳是可以用作比武的場所了。請各位賓客暫且退出客廳?」

  客廳裡只留下五個人,兩個證人與徐、衛兩人各在一方,新娘姜雪君則坐在靠近禮案的一張椅子上。

  禮案上的龍鳳花燭仍在燃燒,「禮堂」則已是沒有一點喜氣了。

  「比武開始」這四個字從剪大先生口中叫出來了!

  徐中岳一聲大喝,雙手齊揚。同時身形微向前傾,好像是作了一個鞠躬的姿態。

  這間特別寬大的客廳裡頓時充滿了暗器破空之聲,原來他左手發了七枚透骨釘,右手發出八枚透骨釘,外加兩枚短箭。這兩枚短箭是藏在後衣領內,藉著彎腰鞠躬的力道發出的。

  衛天元笑道:「徐大俠,你太多禮了。你向我鞠躬、我可受不起?」

  徐中岳以躡雲劍、透骨釘、大摔碑手馳譽武林,並稱三絕。他獲得「中州大俠」的稱號,固然並不全靠武功,但也不能否認,這三門絕技,乃是他成為「大俠」的「支柱」。不過自從他成名之後,為了保持「大俠」的身份,暗器已是絕不輕發。故此,見過他劍法、掌力的人很多,見過暗器功夫的人卻是極少。

  此時一看,只見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非常,十五枚透骨釘,有的直射,有的斜飛,有的互相碰撞,突然就改變了飛行的方向。

  飛天神龍衛天元在大笑聲中雙手連抓,也不知他抓到了幾枚透骨釘,但有兩枚骨釘從他的頭頂飛過,他沒抓著,這兩枚透骨釘突然掉過頭來,反射他後腦的玉枕穴。

  暗器功夫講究一個「巧」字,力度用得巧妙,發出的暗器就可以隨心所欲,好像受到主人遙控一般。徐中岳這兩枚透骨釘就是用上了一股十分巧妙的迴旋之力的。

  賓客中不乏暗器名家,能夠用迴旋暗器的也有幾位,不過用得像徐中岳這樣巧妙、兼且又快又狠的,卻是半個也找不到。徐中岳一出手,那些暗器名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了。

  此時飛天神龍正在忙於接前面射來的暗器,似乎根本末曾發現那兩枚去而復返的透骨釘。

  後腦的玉枕穴,是人體脆弱的部位之一,若使飛天神龍練有護體神功,只怕也難免要給透骨釘射破腦袋。

  印新磨大喜叫道:「好一招神龍掉尾的手法?」

  說時遲,那時快,徐中岳一鞠躬所發出的那兩枝短箭亦已疾如閃電的從兩側射來,和那兩枚透骨釘配合得恰到好處。

  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天神龍反而籠手袖中。

  只聽得「拍、拍」兩聲,飛天神龍的兩條衣袖甩過肩頭,迎個正著,把那兩枚透骨釘拍得兩旁飛出。

  這兩枚透骨釘恰好又撞上了那兩枝短箭。

  「釘釘」連聲,兩枚透骨釘落地。兩枝短箭倒飛回去。

  風聲呼嘯,飛回去的勢更勁更急!

  徐中岳一聽這暗器破空之聲,就知決計難以硬接。但此時他要閃躲也來不及了。

  兩枝短箭分射他左右兩邊太陽穴,和玉枕穴一樣,太陽穴也是人身死穴!

  徐中岳心頭一涼,暗自叫道:「我命休矣?」

  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之下,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徐中岳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

  忽聽得驚呼之聲與喝來之聲混成一片,徐中岳感覺得到那兩枝短箭明明幾乎是擦著自己的額旁飛過,卻不知何以並沒受傷。

  他莫名其妙的張開眼睛,只聽得有人說道:「飛天神龍這個玩笑可是開得太大,徐大俠縱然沒有受傷,今日恐怕也是不能拜堂成親的了。」

  另一個人道:「是呀,換過花燭才能拜堂,未免太不吉利了!」

  徐中岳定晴一看,這才發現,禮案上那對龍鳳花燭,燭光已經介息滅!

  原來那兩枝短箭,從徐中岳額旁飛過,突然改了方向,一下子就打滅了龍鳳花燭。

  徐中岳的暗器手法已經令得眾人歎為「奇妙無比」,想不到這個「無比」還是給人家比下去了。而且人家還是根本未曾出手,就利用他的暗器打滅他要拜堂成親的花燭的。相差豈只一籌!故此在徐家親友之中,也有好些人禁不住為飛天神龍喝采。

  楚天舒站在印新磨旁邊,故意讚道:「好一招飛龍在天?」與印新磨剛才贊徐中岳那句剛好針鋒相對!

  印新磨瞪眼說道:「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暗器手法中有一招叫飛龍在天的。」

  楚天舒笑道:「不錯,這是我杜撰的。但既然有神龍掉尾,自該也有一招命名為飛龍在天的。衛天元外號飛天神龍,這個招名豈非極為恰當?」

  印新磨道:「雙方都沒受傷,而且比暗器也只是比了半場,你楚大俠就要評定高下,豈非言之過早?」

  楚天舒笑道:「你的耳朵似乎有點毛病,我贊飛天神龍這一招,就如同你贊徐大俠那一招一樣,彼此都不過是各抒己見而已。怎的聽進了你的耳朵,就變成了評定高下了,評定高下,這可是兩位

  因為情形比較特殊,剪大先生依正規矩問衛天元:「他說的這個數目對不對。」

  衛天元淡淡說道:「大概是吧。總之,他說多少就是多少,我不反對。」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你所接的透骨釘一共是八枚。」跟著正式宣佈:「這次徐中岳一共發出了十七件暗器,十五枚透骨釘外加兩枝短箭?」

  楚天舒嘖噴讚歎:「了不起,了不起!一發就是十七件暗器,比起三年之前只能發出十三枚透骨釘,徐大俠的暗器功夫真是進步神速,佩服,佩服?」

  比試暗器功夫並非以多為勝的,發了這許多暗器都沒傷著人家,對有著「中州大俠」身份的徐中岳來說,與其說是榮耀毋寧說是丟臉。徐家親友明知楚天舒說的乃是反話,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剪大先生接著宣佈第二場開始。這一場是比試掌力,仍然由徐中岳主攻。

  徐中岳吸一口氣,輕飄飄的一掌向飛天神龍打去,眾人不禁都是有點感覺奇怪: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是以掌力剛猛著稱的,何以他卻用了陰柔的掌法,似乎全未著力?

  別人不懂,剪大先生是練「陰陽五行掌」的大行家,卻是一看就知其中奧妙。心裡想道:「原來徐中岳也練成了剛柔相濟的掌力。大摔碑手本是純剛的,要練到剛中富柔大是不易,也真難為了他,不過三年功夫,他就有這樣造詣。」

  按照規矩,比試掌力,守方只能硬接,不能閃避。

  剪大先生心念未已,只見徐中岳輕飄飄的一掌拍下來,已是「印」在衛天元的胸膛上。

  但在他的手掌與衛大元的身體接觸之時,衛天元也沒感覺什麼勁道。

  原來徐中岳的造詣還在剪大先生估計之上,他不但練成了剛柔互易的功夫,而且到了幾乎可以收發隨心的境界。

  由於衛天元捏碎透骨釘的功力太過驚人,他雖然佔了「攻方」之利,也不能不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的掌力攻破不了衛天元的護體神功,傷不了人反遭其害。是以打了個如意算盤。

  他的如意算盤是:要是發現衛天元的內功確實遠超自己,大摔碑手剛猛掌力便不再發,立即收回。守方所運用的內功是隨著對方加之已身的力度大小反震回去的」他輕輕打下,暫不發力,即使給衛天元反震回來,本身也不至於受傷。

  他一掌印下,並沒發覺衛天元有運勁反擊的跡象,不由得心頭大喜,暗自想道:「衛天元,你也太小覷我了,你以為我這輕輕一掌傷不了你,竟敢不運內功?」機不可失,心念電轉之間,掌力盡發。

  說也奇怪,他剛一動念,衛天元便似知道他的心思,他印在胸膛的手掌一洛,滑到了小腹部位。掌力一發,只覺好像用力把拳頭打進了一團棉絮一樣。

  他的手掌,縮不回來,但衛天元似乎也尚未運功反擊。

  徐中岳當然不敢想衛天元佔了上風還會饒他,只道他有什麼厲害的殺著留在後頭,既然手掌收不回來,只好和衛天元拚命了。他催動掌力,像是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的發出去!

  衛天元心裡想道:「我著然不放鬆他,他勢必功盡燈枯,性命不保。我只怕多少也要受一點傷,因此我還不想取他性命,不如適可而止吧?」

  楚天舒「咦」的一聲,說道:「咦,怎的徐大俠的手掌老是按在人家身上,給人家抓癢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對面的牆壁開了一個窟窿,徐、衛二人也分開了。

  原來正當徐中岳緊縮掌力之際,衛天元使了個「卸」字訣,腹肌一收,輕輕閃過一邊。徐中岳的手掌頓時向前打出,變成了劈空掌力了。

  牆壁給他的劈空掌力打開一個窟窿,還好只是掉下兩塊磚頭,未曾打穿,否則站在外面觀戰的人只怕也要遭受無妄之災。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冷嘲熱諷了:「徐大俠的摔碑手果然功力不凡,可惜不是摔碑而是摔磚。從今之後,似乎應該改稱大摔磚手更加名副其實?」

  徐中岳鐵青著臉,不發一言。

  剪大先生宣佈結果:「這一場由徐中岳主攻的比試掌力,和上場一樣,仍然是雙方都沒受傷。現由徐中岳這方主攻的第三場開始。」

  他說的是「徐中岳之方」,是把新娘子薑雪君包括在內的。

  不過姜雪君也仍然是像過去兩場一樣,絲毫沒有表示。結果還是由徐中岳單獨出招。

  這是由徐中岳主攻的最後一場,也可以說是他最後的一個機會了。

  這一場的比試劍法,規定許他發出三招。他能不能夠在這三招之內殺傷飛天神龍呢?

  要是不能夠的話,輪到了飛天神龍做攻方,他還焉能幸兔。

  徐家親友,手心裡都在捏著一把冷汗!

  徐中岳倒是表現得相當冷靜,他拔劍出鞘,冷冷的盯著飛天神,遲遲都未出手。

  衛天元背負雙手,目光也在注視他的劍尖,過了一會,笑道:「徐大俠,你還認識我嗎?隔別三年,我的相貌大概不至於有甚改變吧。」

  徐中岳驀地一聲大喝,劍光暴漲,閃電出招!原來他正是要引飛天神龍說話分心才動手的。

  旁人只見劍花錯落,人影翻騰,根本看不清楚徐中岳用的是什麼招數,出了幾招。

  公證人之一的游揚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劍術高手,他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在武林中也是享有極大的聲譽的。旁人看不清楚,他則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徐中岳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但也因為他是行家,看得人了迷,忘了自己公證人的身份了。

  忽聽得剪大先生叫道:「住手!」

  原來徐中岳的躡雲劍法一氣呵成,也不知他是忘了三招的規限,還是殺得性起,收不住勢,已經出到第四招了。

  游揚是劍木名家,徐中岳犯規,本來應該是他最先發現的,如今聽得剪大先生大喝「住手!」他方始霍然一省,不禁羞得滿面通紅!

  就在剪大先生的喝聲中,忽聽得極為清脆的「叮」的一聲,一道白光騰空而起。

  徐中岳那把長劍插在客廳正中那條橫粱上,劍柄兀自顫動不休。

  徐中岳嗒然若喪,好像鬥敗了公雞一樣。原來最後一招,他的長劍是給飛天神龍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得脫手飛出的,他的虎口也還兀自感到酸麻。

  剪大先生躊躇片刻,問游揚道:「游大俠,你看這一場應該如何宣判?」

  他這句話的意思,誰也聽得明白,徐中岳業已犯規,他其實是在徵求游揚的意見,好不好就宣判徐中岳這一場作輸的了。

  游揚想了一想,說道:「依晚輩愚見,恐怕還要看了衛天元比試劍法那場的結果如何,才能宣判。不錯,徐中岳是出了四招,但假如衛天元是出了五招的話,那就只能當他輸了。」

  這話其實是十分明顯的偏袒徐中岳。不過稍為有點頭腦的人立即也會想到:到了衛天元做攻方之時,他只須隨意出兩招,也用不著傷及徐中岳,只須不犯規,這場就算贏了。他又何須出到五招,除非他是瘋子。

  所以乍聽起來,游揚似乎是太過偏袒一方,但想深一層,其實他不過是暫且為徐中岳保全體面而已。要是立即判他作輸,豈不令他太過難堪。雖然偏袒也還是偏袒,但偏袒的程度還不至於太過。

  剪大先生問道:「衛天元,游大俠如此主張,你同不同意?」他要維持比較公正的證人身份,不能不稍稍損及另一個證人的尊嚴,向當事人徵求同意了。

  衛天元淡淡說道:「游大俠言之有理,我無異議。」說到「有理」一字,聲音故意提高一些,游揚心中有愧,只能裝做聽不見了。

  剪大先生再問:「這次你的衣裳沒有破損吧?」

  衛天元緩緩轉了一圈,說道:「請兩位看個明白。」

  剪大先生於是正式宣佈結果:「這一場由徐中岳主攻的比劍,徐中岳出了四招,衛天元本人未受傷,衣裳也沒絲毫破損!」

  由徐中岳主攻的三場結束了。但還有一樣物事未曾「清理」的是徐中岳那柄長劍。

  那柄長劍插在正中的橫樑上,劍穗猶自迎風擺動,不啻是對徐中岳的諷刺。

  徐中岳站在粱下,手裡拿著劍鞘,神色尷尬之極。楚天舒笑道:「徐大俠,你不屑做樑上君子麼?」

  橫樑高地二丈四尺,徐中岳施展輕功,本來是可以把這柄劍取下來的,但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人說是「樑上君子」,未免太難堪了。

  剪大先生忽地左掌凌空一拍,右掌跟著向上虛抓,緩緩說道:「徐中岳,請你取回兵刃!」

  話猶未了,只見那柄長劍搖了兩搖,剛好在他說到「取回」二字,應聲而落!

  衛天元讚道:「好一招龍爪手功夫!」連衛天元都表讚佩,站在徐中岳這邊的懂得這手功夫的武學行之家自然更是紛紛喝采了。

  但剪大先生卻是自己明白,明白衛天元對他的稱讚不過是禮貌上對公證人的尊重而已。須知他要先用劈空掌力令得長劍搖搖欲墜,方始能夠施展「龍爪手」的功夫抓下來,他的龍爪手功夫雖然不錯,但比起飛天神龍捏碎透骨釘的功夫卻還是略遜一籌。

  徐中岳接下長劍,深感面目無光,幾乎就想橫劍自刎,新娘子忽地向他招了招手。

  徐中岳走到新娘身旁,只聽得姜雪君好似蚊子叫的聲音說道:「把劍給我!」徐中岳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雪君莫非知道我的思意,捨不得我棄她而去?莫非她是意欲與我聯手對敵,禍福同當?」兩個「莫非」,不管是哪一樣,只要姜雪君心裡有他,他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於是他打消了自尋短見的念頭,乖乖的插劍入鞘,交給了他的新娘。暗自思量:「要是雪君和我聯手,這場比武,未必就一定會輸。」

  徐家的親友卻是沒有人知姜雪君有武功的,他們之中,也有人如同徐中岳一樣,想到新娘子可能是要和丈夫聯手對敵,禍福同當,但他們跟著想到的是:新娘子這樣做的話,那只是多賠上一條性命。

  不過游揚卻已注意到了徐、衛二人面色的變化,徐中岳已是喜上眉梢,衛天元則剛好相反,變成剛才的徐中岳,神色黯然了。游揚是知新娘子父親姜遠庸的底細的,心裡想道:「這門親事,本來有不大登對,但要是飛天神龍這麼一鬧,激起了新娘子同仇敵愾之,怨偶變成佳偶,那也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剪大先生見新娘子接過長劍,心裡也是不禁為新娘子暗暗擔憂。他和徐家親友一樣,只道這個不懂武功的新娘子是要決意與丈夫同生共死。

  不過他以首席公證人的身份,此時卻不能不正式宣佈了:「現在由衛大無轉作攻方、三場次序和剛才一樣,第一場先比試暗器!」

  印新磨忽道:「剪大先生,我可不可以說兩句話。」剪大先生道:「請說。」

  印新磨道:「一天之內連比六場,當事人不怕累,我們也看得眼倦!這三場是否可以押後。」

  那個專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中冷笑道:「你怕累你就別看!」

  印新磨裝作不聽,繼續說:「這是有的例可援的,上次他們比武在三場過後,衛天元不是等了三年才來嗎?」

  剪大先生雖然想偏袒徐中岳,但印新磨說的理由太過不成理由,他是最少還要貌作公證的,因此只能說道:「情形不同,先作攻方的人無權要求押後。上次和今次一樣,都是衛天元自願把先作攻方的權利讓給徐中岳的。讓對方先攻三場,這是要冒性命危險的。他肯冒這個危險,所以徐中岳和公證人方始一致贊同他有權自定後面三場比試的日期和地點。」

  印新磨自己也知理虧,鈉訪說道:「不過,不過今日是徐大俠成婚的吉日,何必急於在今日分出勝負?萬一血濺華堂,豈不大煞風景。

  在這樣情況之下,要改期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向衛天元求情,希望他肯答允。剪大先生望著游揚,想他來說,游揚卻裝作不知。

  剪大先生正自為難,徐中岳忽地挺起胸膛,昂然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親友的好意,徐某心領,但是生是死,徐某卻也不放在心上!」

  剪大先生見他說得如此激昂慷慨,心裡想道:「我若為他求情,反而有損他的俠義聲名。」於是把心一狠,說道:「好,既然雙方都無異議,那就開始吧,徐夫人,你——」

  新娘子仍然像過去三場一樣,默不作聲。

  徐中岳驚疑不定,心中暗暗後悔剛才的話說得太滿,但也只好硬著頭皮面對飛天神龍的暗器了。

  但飛天神龍卻沒有掏出暗器,緩緩的向禮案走去。姜雪君還是坐在禮案旁邊。」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喝道:「衛天元,你幹什麼?」

  衛天元道:「我一向不用暗器,身上也沒適合的東西可當暗器。沒辦法,只好臨時來找了。」

  剪大先生詫道:「你要在這禮案上找暗器。」

  衛天元道:「不錯,我已經找到一件稱心的暗器了。」

  禮案上有一頭金豬,有四式果盒,有一對已經熄滅的龍鳳花燭。

  眾人都是莫名其妙,這些東西怎能拿作暗器?最適合作暗器的只有燭台,但要用作暗器的話也嫌笨重。而且只有一對,很容易給對方閃開。

  剪大先生也忍不住好奇心,問道:「你找到了什麼?」

  那對燒了一半的龍鳳花燭,在燭台旁邊有。一片凝結了的「燭淚」。亦即是軟軟的一灘殘蠟。

  衛天元把「燭淚」捏成兩顆蠟丸,說道:「我想借用這兩顆蠟丸,做我這場比試的暗器,不知可不可以?」

  用蠟丸來作暗器,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事,禮堂內外,所有的人,休說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壓根兒連想也沒有想過!

  按說衛天元即使沒有攜帶暗器,身上最少也會有幾文銅錢的,用銅錢來作暗器,也要比蠟丸勝過不知多少倍。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你用什麼東西作暗器,我無權干涉。不過這是主人家之物,你應該得到徐中岳夫妻的允許才能借用。」

  徐中岳此時已是呆了。。

  衛天元因何要用蠟丸當作暗器,這只能有一種解釋:他根本不把對手放在眼內。

  這是所有的人都想得到的,徐中岳在呆了片刻之後,當然也會想到這一層了。

  要是答允的話,等於自貶「大俠」的身份。但要是不答允的話出用另一種厲害的暗器,自己就可能要冒性命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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