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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公主金安(龍鳳呈祥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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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09:55 |正序瀏覽
公主金安【龍鳳呈祥2】作者:齊晏

「據說六公主為了將軍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
這是真的嗎?艾剎難以置信一個金枝玉葉、身份尊貴的公主會如此戀慕著他,
他和公主之間根本算不上交談過,從頭到尾都是公主在耍威風,把他耍得團團轉罷了,
而且娶尊貴的公主進門只是折磨自己,但一想起她那雙含怨多情的眼眸他卻又心生不捨……
她知道害了相思病是深入膏肓,藥石難醫,也知道這樣會壞了皇室尊嚴和自己的名聲,
但怎麼辦?愛上就是愛上了,她也管不了羞或不羞了,她愛艾剎、就要艾剎!
唉~沒見過哪個公主像她這麼窩囊,連個心愛的人都得不到,得想個法子把自己嫁給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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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44:59
  尾聲

  霽媛到了廣西之後,沒有趙嬤嬤的管束、沒有秋菊和夏蘭的貼身服侍,也沒有侍候周到的太監僕役,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愛幹什麼就干什麼,甚至可以一張開眼睛就看見艾剎,也可以夜夜在他身邊入睡,她愛極了這種幸一帽快樂的感覺,真希望、水遠都別回京城,別回那個悶煞人的公主府。

  比起公主府裡那個狂暴的艾剎,她更是愛慘了廣西這個溫柔細膩的艾剎。

  午夜時分,兩個人擠在狹窄的床榻上,在這個遙遠的廣西提督府裡,沒有人認為霽媛不能和艾剎同寢,她理所當然地可以倚偎在艾剎懷中入睡。

  「會不會覺得擠?!如果這麼睡不舒服,我到另一間房去睡。」他輕聲低詢,在她柔軟身軀的倚偎下,他實在很難睡得著。

  「不要,我喜歡這樣。」她舒懶地窩在他懷中,感覺就像枕在柔軟的棉花團裡。

  「我已經很久沒有舒舒服服地睡過覺了。」

  「是嗎?」看著她嬌憨的神態,艾剎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我天天都很想你,根本睡不好。你不想我,所以可以睡得很好。」在幽暗的床帳裡,她有什麼想說的都老實地說了。

  「誰告訴你,我睡得很好?」他啼笑皆非,那種思念如狂,輾轉難眠的痛苦他比誰都清楚。

  「你睡不好嗎?」她仰起頭癡望著他。

  「只要一想起你,怎麼可能睡得好?」他無奈地輕嘆,她都坦白心情了,他也只好禮尚往來。

  「你……也會想我?」她沒聽錯吧?

  看著她受寵若驚的神情,他心口掠過一抹悸動!感嘆地加重圈抱她的力量。

  「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他忍不住吻住她,輕柔而緩慢地品嚐她柔軟豐盈的紅唇。

  「我折磨你了嗎?」她在他纏綿的吻中輕喘不已。「我以為一直都是你在折磨我……」

  「也許……都有吧……」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深深吮吻令他想瘋的柔潤。她覺得好熱,快被他吻化了似的,一種好甜蜜、好幸福的感覺滲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莫名地想哭,又莫名地想笑。

  回想在公主府見艾剎的那兩回,兩人都是從無端的暴怒之中開始,在狂猛的激情中結束,然而在這個小小的西廂房裡,燃燒著的是溫存濃情的熾火,焚盡所有的自尊和驕傲,粹出兩顆真心,在溫柔纏綿的欲焰中合而為一。

  在等待艾剎傷勢復原的這段日子裡,霽媛在廣西提督府裡度過了她今生最無拘無束的時光。

  當艾剎傷癒,要帶兵前往安南時,霽媛不肯留在提督府,執意跟隨,艾剎始終沒有出言阻止,甚至力排眾議,最後帶著她一起遠赴安南。

  她成了第一個隨夫出征的公主,他成了第一個帶妻上戰場的額駙。

  艾剎此次出兵安南,僅費時二十一日就恢復安南王城,也辦好冊封安南國王的封典,在勝利的歡樂中,帶著霽媛與親兵返回京城。

  玄武帝在養心殿擺下御宴,宣召王公大臣為艾剎慶功。

  「艾將軍負傷上陣,短短二十一日就擊退阮軍,相當不容易。」玄武帝大加讚賞之餘,斜睨了坐在艾剎身旁的霽媛一眼,搖頭嘆道:「幸虧六公主沒在陣前給你惹下什麼麻煩,朕該為你謝天謝地才對。」

  「皇兄怎麼這麼說,若不是我在艾剎身邊不時給他打打氣,他不一定能那麼快打嬴呢!」霽媛俏臉泛紅,帶著薄嗔和得意地說著。

  「真不害躁!」玄武帝哼笑了兩聲。「你私自離京,搞得宮裡宮外人仰馬翻是真的,艾剎是打贏了,可我們所有人都被你給打敗了!」

  霽華正在喝茶,忍不住噗呼一聲,噴笑了出來,席間王公大臣們一個個隱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來。

  「皇兄——」霽媛尷尬得粉臉通紅,她羞窘地低著頭,自己也禁不住嘟嘴笑個不停。

  艾剎笑望著她,眼中滿是又愛又寵又憐。

  「艾剎立了功,朕要賞你……」

  玄武帝才說了個「賞」字,霽媛驀地站起來,急急地打斷他。

  「皇兄有賞,可否容臣妹討這個賞賜!」

  「哦!」玄武帝呆了呆。「你要皇兄賞你什麼?」

  「皇兄,臣妹要額駙搬進公主府來。」她清清楚楚地說道。

  艾剎微微一震,驚詫地盯著她。

  玄武帝和霽華同樣地愣住,不敢相信她竟當著王公大臣面前如此語出驚人。

  霽媛的話很快引起王公大臣們一陣騷動,眾人無不面面相覷。

  「皇兄,臣妹嫁出宮了,要見皇兄一面很不容易,索性把想說的話趁這個機會說一說。」霽媛深深吸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皇兄,您愛皇后,便想日夜都與她廝守在一起,臣妹對額駙的心情亦是如此,但祖制卻偏要我獨居公主府,要額駙住在一牆之外,我那個趙嬤嬤吃定了有祖訓要調教我,咬著祖制對我宣召額駙上頭百般刁難,在我公主府裡頭作威作福,我想見額駙一面,就要私下賄賂她才見得著,我一年不過五千兩的月例銀子,光打賞她一個人就不夠用了,為什麼尋常百姓夫妻可以天經地義地日夜相守在一起,而我多見額駙幾面,就要讓人笑話我不知羞呢?」

  「趙嬤嬤好大膽,竟敢以奴欺主?」玄武帝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事,惱怒得變了臉色。

  「臣妹原敬重趙嬤嬤是我的奶娘,侍候我這麼多年,凡事能忍就忍,但是趙嬤嬤愈老愈不像話,臣妹實在受不了了,趙嬤嬤是內務府派來的人,求皇兄下一道旨意,將趙嬤嬤從公主府裡發落出去。」霽媛走出宴席,在玄武帝面前跪倒,誠摯地懇求。「皇兄若憐惜妹妹,就請下旨意讓額駙搬進公主府來,一來免得臣妹落人笑柄,二來也成全臣妹的心願。」

  艾剎緩緩地站起來,愕然呆立。他並不知道霽媛今天會有這樣的舉動,看著她虔誠地伏倒在地,乞求這一份對普通夫妻而言是平凡簡單的恩賜,至深的感動情緒震痛了他的胸腔,她小小的身影,已被他攫到了內心深處。

  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玄武帝望著跪伏在地的霽媛長長一嘆。

  「媛兒,朕就如你所願,從今以後,公主格格下嫁,內務府不再指派嬤嬤隨嫁,往後公主就與額駙同住一院,不以君臣相稱,以夫妻之禮相待,免屈膝叩安,媛兒,這樣的賞賜你可滿意?」

  「謝皇兄賞賜。」霽媛抬起頭來望著玄武帝,眼睛濕濕地,唇畔湧起的卻是甜甜的笑。

  艾剎在霽媛身邊跪下,恭敬地叩了頭。

  「謝皇上恩典!」

  艾剎和霽媛在眾王公大臣全體躬身祝賀聲中,彼此凝望,相視一笑。

  這一天,他們回到公主府,趙嬤嬤、秋菊、夏蘭以及幾個太監紛紛迎上來叩拜他們。

  「額駙爺先回府去,明兒再進來給公主請安。」趙嬤嬤板著臉對艾剎說。艾剎冷冷一笑。

  「我先回去命人收拾東西,一會兒再過來。」他對著霽媛說完,轉身便走出去,不想聽趙嬤嬤囉唆。

  「去!你們都隨額駙回府,幫忙把額駙房裡所有的東西都搬到這兒來!」霽媛朝秋菊、夏蘭以及太監們吩咐。

  趙嬤嬤聽了臉色大變,忙著對霽媛喊:「公主,這怎麼使得!額駙搬進公主府來是何等大事,內務府要是知道了,奴才可擔待不起呀!」

  霽媛淡淡一笑,從袖中取出一道明黃色的紙箋。

  「這是皇上手諭,命額駙即刻搬進公主府來,還有,趙嬤嬤以奴欺主,罪不可恕,著譴返原籍。」她將紙箋攤在趙嬤嬤眼前讓她看個清楚。

  趙嬤嬤渾身一軟,哭癱在地。

  「趙嬤嬤,本來皇上要抄你的家,是我念在這麼多年來的一片舊情,只將你逐出公主府,平日我待你不薄,你也從我這兒拿走了不少錢,一這些錢夠你用下半輩了,好自為之吧。」霽媛長吁一口氣,轉身回房。

  趙嬤嬤哭了半日,這才認命地回房收拾行李離開。

  接下來,公主府裡人人忙得一團亂,所有平日受盡趙嬤嬤氣的宮女太監們,個個都像吐盡一口怨氣,忙著搬移額駙的東西,不亦樂乎。

  霽媛看著公主府裡不同以往的氣氛,先前籠罩在府裡的憂鬱黑霧彷彿盡皆散去,透進了柔暖的陽光。

  她坐在妝台前,望著鏡中容光煥發的自己,忍不住得意地微笑著。

  「一個人在傻笑什麼?」艾剎走進來,看見她甜甜地傻笑,唇角不禁也勾起一抹笑。

  「沒什麼。」她抿著嘴!神秘兮兮地打開抽屜,取出象牙雕鳥統藏在身後。「跟你交換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他微眯著眼,笑意在加深。

  她從背後拿出來,攤在手心給他看。

  「我的玉簪呢?你若沒有留著,我定不饒你。」她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艾剎挑了挑眉,從腰間取出繡袋來,與她交換。

  霽媛見他貼身帶著,心花怒放,喜孜孜地打開繡袋,把玉簪倒在掌心,仔細一看,原本斷成兩截的玉簪,竟然碎成了七塊。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喊。

  艾剎很專心地低著頭玩弄那柄鳥銑。

  霽媛瞪大雙眼,再一細想,不禁氣得跳起來,眼淚奪眶而出。

  「是你把它弄碎的!為什麼要把它弄碎?你就這麼氣我?非要把它敲弄不可嗎……」

  艾剎倏地將她摟進懷裡,所有聲淚俱下的控訴一句一句被他吻噬。

  「不要氣成這樣,那時候心碎過一次,以後不會再心碎了」他將纏綿的保證一一送進她晶潤紅唇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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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44:45
第八章

  才一走出公主府沒多久,穿過兩條巷弄,回頭看不見公主府巍峨的大門時,霽媛就迷路了,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條路走。

  她是個從小到大都被侍候得妥妥噹噹、周周全全的金枝玉葉,從未出過宮門,第一次出宮門就是嫁進公主府,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的經驗還是頭一遭,雖然事事瞧著新鮮有趣,但也全然一竅不通。

  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她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姑娘,買燒餅!」街旁做生意的中年婦人熱絡招呼著。

  霽媛見那中年婦人的模樣和額娘有些神似,覺得親切,便走了過去。

  「一個燒餅多少錢?」她探頭看一眼,心想買幾個帶在身邊可以當存糧。

  「兩文錢一個,姑娘要幾個?」中年婦人笑盈盈地問。

  她對「兩文錢」沒什麼概念,嫌銅錢、金瓜子太重,也都沒帶些出來,只帶了最輕,面額最大的龍頭銀票。

  「就買五個吧。」她從腰間摸出一張來,給那個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嚇慌了神。

  「姑娘,這麼大張銀票我可找不開呀,財不露白,快收起來,免得招來禍事!」她把銀票退還給霽媛,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著,好心提醒。

  「可是我沒有散銀怎麼辦?」霽媛開始後悔沒帶些銅錢在身上了。

  「姑娘出手那麼大,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吧?」中年婦人溫和親切地看著她,從她的言行舉止,也看得出她絕非普通人。「我不知道姑娘為何沒帶著奴僕?不過也許姑娘有難言之隱,我也不便探究,不過姑娘容貌生得太美,身上又帶那麼多錢,一人獨行未免太過危險了。」

  她的話提醒了霽媛,她正茫無頭緒,不知該怎麼辦好時,遇到了可以幫上她忙的人。

  「嬤嬤,你真是個好人,我跟你打聽一件事成嗎?」霽媛欣喜地問。

  「什麼事?」聽霽媛喊嬤嬤,中年婦人便知道霽媛多半是個旗人了。

  「我要去廣西提督府,請問哪裡可以雇得到轎子?」這是她唯一想到的方法。

  「姑娘要雇轎子去廣西?」中年婦人眼睛瞪得比銅鈴大。「那起碼得走上一兩個月才能到得了。」

  「要走一、兩個月,那麼遠哪!」霽媛感到一陣昏眩。

  「僱馬車去會快些,不過到廣西路途遙遠,萬一在路上遇到了盜賊流匪,姑娘一個人實在不妥,就算有幾個車伕怕連自己也顧不了,更甭說能保護姑娘的安全了。」中年婦人見霽媛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忽然替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姑娘,我倒替你想到了一個法子,你別由H己僱馬車,去找震遠鏢局保你到廣西。」

  「震遠鏢局是做什麼的?」霽媛對這個名詞全然陌生。

  「鏢局裡有許多武功高強的鏢師,專門替人運送貴重財物的,只要付酬金,他們便會將貨物安全運送到的,反正姑娘有錢,可以請他們保你到廣西,花錢僱人保護你的安全比較妥當些。」

  這倒是個極好的法子,霽媛滿懷希望地點點頭,和艾剎之間的距離彷彿已經近了一步。

  「那震遠鏢局就在前面不遠。」中年婦人揚手指著街道盡頭,對霽媛說。「你從這條街往前走,一路走到底,就會看見兩扇包著鐵皮的朱漆大門,青磚圍牆上綴有鏢旗,旗上繡的是白虎,那裡就是震遠鏢局了。」

  「多謝嬤嬤。」她把一百兩銀票塞進中年婦人手裡。「我若能回來,定會重金酬謝嬤嬤。」

  不等中年婦人有何反應,她就朝她揮了揮手,反身朝震遠鏢局快步行去了。

  隆格、福晉與趙嬤嬤、秋菊、夏蘭,全部跪在玄武帝面前,顫慄惶恐地稟告霽媛失蹤的消息。

  玄武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那個走到哪兒都有人前後簇擁的小公主,怎麼會有那個勇氣一個人單獨前往廣西去找艾剎!

  「我的天哪,她一個人、一個人怎麼到得了廣西?」他無法想像,心亂如麻,急躁地在殿中猛跌方步。

  「她一個弱女子,萬一途中遇到殺人不眨眼的盜匪……」霽華頓住,不敢再往下說,也不敢再往下想。

  玄武帝聽他這麼一說,一顆心頃刻間涼到了谷底,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著急。

  「霽華,快,擬一道密旨快馬送交各省督府,所有人傾盡全力都要給朕找到六公主,將她一路護送到廣西!」

  「是!」霽華飛筆疾書。

  就在玄武帝的密旨快馬加急地送往各省督府時,霽媛正坐在兩匹馬拉的馬車裡,由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何鵬飛和他的妻子穆蓮護送著,離開了京城。

  震遠鏢局在京城名氣極響,生意承接不完,酬金少於一萬兩白銀的通常不接,不過他的妻子穆蓮擔心霽媛這麼個標緻的姑娘隻身一人在外會出事,因此決定接這趟鏢。

  何鵬飛在京城雖然是個赫赫有名的總頭,不過怕老婆也是出了名的,老婆既然應允了這趟鏢,別說霽媛只拿得出兩千兩銀子的酬金,就算只有兩千文,他也不敢說不接。

  就這樣,連同三名鏢師,一行六人快馬加鞭地往「廣西提督府」疾奔。

  霽媛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一路上,她一直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青山綠水,平疇沃野,她從來不知道,在富麗的皇宮外會有如此美麗的景緻。

  不過也因為她從未出過遠門,一連幾日長途跋涉、馬車的顛簸,再加上穿州過省後的水土不服,她不停地又暈又吐,渾身骨節彷彿被人重新拆開過卻沒有拼湊好似的,她難受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痛不欲生極了!

  途經四川、湖南地界山區時,偏巧又遇上了一夥搶劫的小毛賊,雖然何鵬飛和幾個鏢師輕輕鬆鬆就將他們給打退了,但是霽媛從來沒見過凶神惡煞似的盜匪在她眼前揮刀舞槍,大受驚嚇,這又病又嚇的,幾乎去掉她半條命。

  穆蓮一路上都在馬車裡照顧霽媛,見她病得七暈八素的可憐模樣,忍不住給她建議。

  「艾姑娘,我看咱們先找個城鎮歇下來,休息個幾天,等你身體康復了再走好嗎?」

  霽媛告訴她自己姓艾,是因為本姓愛新覺羅,取其音,又因為是艾剎的妻子,取其字,所以告訴她自己姓艾。

  「我有急事要趕到廣西提督府,不要停下來,繼續走,我沒關係的,再撐個幾天就到了,沒關係…」她渾身虛軟地倒在褥子上,有氣無力地說著。

  「要不然今天早點歇腳,明天再繼續趕路,你身子這麼嬌弱,我很怕你撐不到廣西。」穆蓮實在很擔心。

  「不,我無論如何都要撐到。」她咬著牙。

  「艾姑娘,你這麼急著到廣西是為了見人嗎?」穆蓮輕輕拭掉她額上的虛汗。

  霽媛虛弱地點點頭。

  「見我的丈夫,我收到消息,他受了重傷,所以……」

  「噢,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穆蓮瞭解地望著她,微微地笑。「你一定很愛他,否則不會千裡迢迢地趕去探望他。」

  穆蓮的話勾起霽媛心底莫名的痛楚,她是很愛他,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覺很不對,自從認識何鵬飛和穆蓮這對平凡的夫妻,時常見到何鵬飛對穆蓮噓寒問暖、送茶遞水,何鵬飛一個粗獷魁梧的大男人,在穆蓮面一刖倒像頭溫馴的小鹿,任由穆蓮沒好氣地斥喝他,他也從來沒有動過怒、回過嘴,吃飯的時候只要見到穆蓮愛吃的,他就不停地挾了往她碗上堆,百般討穆蓮的歡心。

  他們這對夫妻之間的相處方式雖然和皇兄皇嫂之間有些不同,感覺雖然粗俗了些,但彼此流露出來的深情卻是一樣的深、一樣的濃,反觀她和艾剎的相處方式就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真羨慕你們……」她望著穆蓮,由衷地低嘆。

  「我們有什麼可羨慕的,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嫁給了鏢局的總鏢頭,就得跟著他四處奔波受累,這種苦也不是旁人能體會的,不過鵬飛十分細心,很懂得體諒我的辛苦,處處為我著想,夫妻嘛,能做到這樣就好了,我也沒什麼可求的了。」穆蓮笑了笑,眼底眉梢漾著幸福的光彩。

  體諒、著想……霽媛朦朧地想著,她似乎從來不曾真正體諒過艾剎,或認真為他著想過,與艾剎的這樁婚姻,從頭到尾她確實只想到她自己,艾剎曾對她說過彼此尊重不尊重的問題,想必也是這個意思了。

  她現在已經模模糊糊地懂一些了,她試著去學會體諒、著想和尊重,只要艾剎給她機會,她會知道應該怎麼做。

  「穆姊姊,還有多久才會到廣西?」她迫不及待想見到艾剎,他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給她機會。

  「我問一問。」穆蓮掀開簾子,朝騎在馬上的何鵬飛大喊。「死鬼!到廣西還要多久呀?」

  何鵬飛忙拉馬騎過來,咧嘴一笑,說:「娘子大人,再三天就到了,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沒了,滾吧!」穆蓮聲音凶凶的,眼中卻盈滿了笑。

  「是!」何鵬飛悠哉地滾了開去。

  每回聽他們夫妻倆對話,霽媛總會忍俊不禁,格格笑出聲來。  廣西提督孫先捷捧著一只明黃錦匣走進西廂房。

  艾剎正在西廂房裡養傷,見孫先捷捧著明黃錦匣,立刻起身下床「是皇上的詔書?」

  「是密旨,聖上說,六公主失蹤了,懷疑她獨自一人前來廣西…」孫先捷尚未說完,艾剎猛然將錦匣奪過去,迅速看完密一日後,臉色倏地刷白,不敢相信詔書上所寫的事是真的!

  「六公主獨自出京……來找我……怎麼會……」他耳際彷彿劈過一道響雷,無法置信一個自幼嬌養在宮裡的金枝玉葉,要如何翻山越嶺、避開危險,千裡迢迢到廣西來找他?

  他不敢細想霽媛出京之後的遭遇,這一生他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大事,面對再可怕的敵人、受過再可怕的傷,他都不曾感到恐懼過,但是此刻,恐懼感在加重,漸漸將他的血脈凝結住,他的思緒亂得全然無法控制。

  「我去找她!」他急忙披衣,急亂中扯痛了肩胛處的斷骨,一陣劇痛竄上腦門,他倒抽一口氣,勉強支撐住,胡亂扣了衣扣便衝出西廂房。

  「將軍別太著急,我已派出千名兵前往官道、山道全力搜尋了,據我所知,湖南、四川各省督府一接到密旨,也都已經四處展開搜尋,將軍身上有傷,還是留在府裡等候消息吧」孫先捷追在艾剎身後,極力勸阻他。

  艾剎此刻心急如焚,根本聽不進他的建議,大踏步地衝向馬廄。

  若不是因為他執意請纓上陣,霽媛也不會冒險到廣西來找他,她要是出了什麼事,終其一生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他挑了一匹健壯的馬,一刻未停地拉出府。

  「艾將軍,你的手受傷了,怎麼騎馬?萬萬不可呀!」孫先捷一路跟隨在他身後,一路忙著阻止。

  艾剎恍若未聞,逕自拉馬出府,只要她平安,即使雙手廢掉,也不值得他去計較了。

  正要翻身上馬時,忽聽見一陣兵馬雜杳的腳步聲,他和孫先捷同時轉身望過去,看見數列持刀提槍的兵了緊緊護衛在馬車兩側,朝提督府大門緩緩地駛來。

  「是湖南營兵,莫非……」

  孫先捷話音未落,艾剎已早他一步猜出來了,他心急地奔向馬車!看見一雙手掀開車簾,一個穿著藍色布衣的女子從車上跨了下來……

  艾剎怔站住,她不是霽媛!

  「鵬飛,你杵在那兒幹麼,還不快過來把公主抱下車!」說話的藍衣女子正是穆蓮。

  艾剎聽了一愣,藍衣女子口中的公主必是霽媛無疑了。

  穆蓮一喊完,何鵬飛立即從馬隊中奔了過來,大手毫不考慮地探進馬車內。

  「住手,誰都不許碰她!」他猛然衝出口的喊聲震得何鵬飛縮回了手,也把他自己嚇了一大跳。

  他的聲音引起馬車內一陣晃動,早已病得癱軟無力的霽媛,用盡僅存的力氣撐起上身,勉強地移動雙腿,挪身到車簾旁,探出頭驚喜地搜尋聲音的來源。

  艾剎渾身一凜,雙目炯炯、一瞬不瞬地盯著霽媛,不敢相信才一個月不見,她居然消瘦、蒼白得令他震驚,整個人憔悴得形銷骨立,瘦削得彷彿只要他呼口氣就能把她吹跑。

  「艾剎!」她看見了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他,恍如隔世,眉端的憂懼隱去,蒼白的面頰浮上了淡淡的紅暈。

  他怔然凝視著她,無法想像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把她折磨成這副孱弱的模樣,而她所受的這些苦卻又是因他而起,一股激動的情緒在胸中翻騰澎湃,恨不得沖上去將她狠狠地抱進懷裡。

  霽媛也深深地凝視著他,彷彿他是這世上唯一能看見的人。

  兩人對視了半晌,四周有幾百雙眼睛盯著他們,艾剎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微微躬身說道:「公主吉祥!」

  「公主吉祥!」孫先捷與所有兵丁齊聲高喊。

  霽媛臉上淡淡的紅暈迅速褪去,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她原希望艾剎見了她能熱情、驚喜一點,想不到他對她的態度依然冷漠,見了她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問候,竟一樣還是那句「公主吉祥」。

  穆蓮看著艾剎,無奈地搖了搖頭。

  「咳,公主千辛萬苦跋涉到此,可不是為了聽你這句話的。」

  艾剎微微一愕,眼光直直地望著霽媛,眼前的霽媛和公主府裡的霽媛極不相同,像脫去了華麗刺眼的外衣,渾身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在她晶瑩的眼瞳中,充滿著與他重逢的歡喜和雀躍。

  他氣惱地暗暗譴責自己的失當,他並不是刻意以疏離的態度來傷害她,只是她的出現讓他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無法解釋此刻內心激烈的感受,明明擔憂她的身體,關心她是如何長途跋涉到此,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實在表達不出對她最適當的關心。

  霽媛輕拉穆蓮的手,朝她點點頭,穆蓮心領神會,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抬眸,笑望著艾剎,前來廣西的這一路上,她已打定主立息要與艾剎重新開始了,不管艾剎待她的態度如何,她都下定決心徹底拋開公主的身份,要當個體諒他、尊重他,為他著想的凡妻。

  「艾剎,我暈車暈得厲害,你能不能抱我進去休息。」霽媛朝他張開雙臂,怯怯地微笑。

  她那嬌弱無力、楚楚可憐的神情,不禁讓艾剎的心臟一陣揪緊。

  他毫不遲疑地走過去,彎身將她抱起來,這一施力,傷處的疼痛令他咬緊了牙,眉頭忍不住蹙緊。

  「將軍,你的傷勢未好,讓末將們……」

  「不用多嘴。」他厲聲截斷下屬的好意。

  霽媛這才驀然想起他是受了傷的人,而她竟然還要他抱她進府。

  「對了,我忘記你受了傷,都是我不好,快放我下來。」她急得在他懷中掙紮著要下地。

  「只要靜靜的別動,我就不會痛了。」他忍痛抱著她,齜牙咧嘴地說。

  「可是…」她立刻不敢亂動,不安地望著他。

  「別擔心,你輕得像片葉子,我還抱得動。」他垂眸望她一眼,淡淡地笑起來。「何況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麼能讓別人隨便碰你。」


  霽媛驀然睜大了雙眼,這是他們婚後,艾剎對她說過最有感情的話了,她感動莫名,情不自禁地抬手勾住他的頸項,把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淚水紛亂地溢出了眼眶。

  她溫熱的淚水、怯弱的環抱,直接有力地撼動了他的靈魂。

  他很難再壓抑想念她的心情,只要她平安無事,還有什麼值得計較?他不顧週遭詫異的眼光,抱著她逕自走進西廂房。

  一進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上床,拿了一個枕頭靠在她身後,自己在床前坐下。

  「你沒事來這裡做什麼?」他話才一問出口,自己就不禁怔了一怔,明明一心關切她,卻怎麼問起話來的態度像是興師問罪似的。

  「聽說你受了重傷,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所以就來了。」她淚眼汪汪地瞅著他。

  「那也不該瞞著所有的人,一個人冒險跑來呀!」他試著讓語氣溫柔一點。

  「你的阿瑪和額娘不肯告訴我實話,我只好自己來確認清楚,否則要是你…:怎麼了,我連想跟你說的話都沒機會說了。」她癡癡地望著他,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見到了他。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柔聲問。

  「你現在好端端的沒事,那些話等以後再說吧。」她羞澀地低著頭,拉扯著枕頭上的流蘇。

  「皇上很擔心你的安危,你自己一個人出京,知道有多少人為你急瘋了嗎?一日一你出了事,會有多少人頭跟著落地?我真不敢想像萬一你出了事該怎麼辦?」他的焦急和煩躁全用在討伐她的不是上頭。

  「我也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我若告訴任何一個人說我要到廣西來見你,得到的只會是百般阻撓而已。」她急急地解釋。「平時在公主府,不過一牆之隔,想見你一面就都那麼難了,更何況你人還在遙遠的廣西,要見你一面豈不是比登天還要難。」她愈說愈覺得委屈,眼淚不禁又滾了出來。

  「我覺得好悶,好像被無數根繩子纏住,透也透不過氣來,可是沒有人看得見捆綁在我身上的繩子,也沒有人看得見我的痛苦,我一直希望你能瞭解,但是不論怎麼說或怎麼做,只會更加深你對我的誤會,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嗎?」她抽噎地說著,一口氣把心事傾倒出來。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

  「我瞭解,那些綁在你身上的繩子,也同樣綁到了我的身上來,如果你肯用點、心替我著想,應該會明白我的痛苦絕不少於你。」他是真的太瞭解被束縛的痛苦了,特別是她的身份帶給他的壓力和羞辱。

  霽媛聽見他說「替我著想」,心情既激動又興奮,他終於肯對她說出心底的話了!

  「我知道,這幾天我一直把自己當成是你,設身處地去想你娶我以後的心情,我終於可以明白你所說的『尊重』是什麼意思了。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硬逼著你去做,讓你不痛快,就是不尊重你對嗎?」她熱切地說著,雙手緊緊將他的大手包覆住,唯恐失去。「一開始,我勉強你娶我,就是不夠尊重你,我不該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快樂,就勉強你一定要接受我,你說的沒錯,勉強來的幸福是不會快樂的,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對不起……」

  艾剎非常震懾能從她日中聽到這些話,一個養尊處優的嬌嬌公主會說出這些話實屬難得了,儘管她追求愛情的方式不太光明磊落,但她忠於愛情的那份心卻是令他萬分感動。

  更何況,一開始他對她也是有心的,多年來留著她的玉簪,時時牽掛著她,深深惦記著她……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他扶著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先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你以後還聽我說嗎?」她正聊得起勁,還有好多話沒說完呢!

  「我們這輩子注定要糾纏在一起了,以後有得是時間聽你說。」他勾著唇角,溫柔地笑望著她。「讓你瘦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回京以前,一定要把你的身體養好才行。」

  霽媛怔怔傻傻地盯著他,心中一陣酸楚,眼眶又湧出淚珠來,她從沒有見過艾剎如此細心溫柔的樣子,這趟來廣西雖然去了她半條命,但能得到艾剎如此溫柔的照料,她覺得一切都很值得了。

  「來,先喝些茶。」他倒了一杯熱茶,扶起她的上身,慢慢地喂她喝下。

  霽媛不是第一次一讓人侍候喝茶,但這卻是最令她感動的一次。

  「身子有沒有什麼地方覺得不舒服?」艾剎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捏了捏她尖瘦的下巴。「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她點了點頭,恍若失神。

  「好,等一會兒,我命人送吃的來。」他遞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轉身開門走出去。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艾剎帶著幾名士兵捧著熱騰騰的飯菜進來,佈滿了一大桌,然後士兵恭恭敬敬地向她叩了個頭便退出去。

  「吃飽了再休息,這些菜都是當地有名的菜。」艾剎扶著她起床到桌旁坐下。

  霽媛看著一桌子的菜,感動得都傻了,想起他們之間不曾一起吃過一頓飯,她連他喜歡吃些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今天我不下任何命令,你卻願意為我做這些了?」她聲音啞啞地。

  「不為什麼。」艾剎挑眉淡笑。「我願意做的事,不用任何人下命令。」

  他挾了一塊燒雞放進她碗裡。

  「快吃吧,孫提督府裡的廚子就這道菜燒得最好。」

  霽媛噙著淚,帶著笑,被他感動得神魂俱醉了。

  這頓飯,是他們成為夫妻以來,感覺最親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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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23:44
第七章

  「皇上,聽說安南王室多人逃到了廣西,王位已遭阮氏謀篡,看來不出兵相助是不行了。」艾剎立在養心殿御案前,低聲說道。

  玄武帝緩緩地踱步,蹙眉沉思。

  「艾將軍,你可估量過形勢.有幾成勝算?」

  「皇上,安南王室安逸太久了,小小的阮軍一開打,安南王便嚇得連夜出逃,我軍軍力遠遠強過阮軍,要出兵援救安南三絕對不是問題,臣有絕對戰勝的把握。」艾剎沉穩地答道。

  「聽你這麼說,朕就放心了,在你的手下,有哪個將軍或參將可擔當此重任的?」

  「臣已經決定親自去打這一仗。」

  「你!」玄武帝大吃一驚。「你才新婚未久,就帶兵遠赴安南,這……」

  「阮軍不過是些跳樑小丑罷了,趁他們尚未立足站穩之前很容易剿平。」他避重就輕地說道。「臣決定先帶百名親兵南下,與廣西提督會合,領當地一萬兵馬兵分三路向安南進發,不出一個月便能收復安南王城。」

  「朕相信你的能力,問題是你非要請纓上陣不可嗎?你可曾對六公主提過這件事?」玄武帝懷疑地問。

  「沒有,皇上憂慮,是臣子效命之秋,出兵援救安南王室之戰不能拖延太久必須要速快速決,以免我朝外故有機會乘虛而入」他偌無其事地回答,再一次辟開敏感話題。

  玄武帝不禁疑心大起。

  「艾剎,你跟六公主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激切請纓上陣,不是為了避開媛兒吧?」他盯著艾剎的目光頗有深意。

  雖然心事被玄武帝言中,但艾剎並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

  「臣衷心想為皇上分憂,這個決定與六公主無關。」他面不改色地說。

  玄武帝注視著他,察覺到他眼神微妙的閃爍,雖然滿腹狐疑,但他不準備挑明,畢竟他們的身份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他和霽媛之間的感情屬於個人隱私,他若干涉、介入太多,會讓艾剎被皇室這頂大帽子扣得喘不過氣來。

  「你自願上陣,朕當然非常高興感動,只是這件事一定要得到六公主的允准,否則朕這座養心殿怕會給她拆了」他半開玩笑地搖搖頭。

  「是。」艾剎淡淡地回以一笑。

  一看見霽媛,他就不自禁想起她的惡劣德行,還有那些糟蹋人的諸多規矩,尤其是那個趙嬤嬤抬著她和碩公主的旗子作威作福,在他這額駙面前都如此趾高氣昂,那麼在他家人面前又是何等氣焰囂張。

  看見自己的阿瑪和額娘每天得向媳婦請安問好也就罷了,竟然連在趙嬤嬤這個奴才面前都得客客氣氣,看她的臉色行事,叫他如何忍受?

  從大婚以後,他見了霽媛就忍不住想削一削她的驕貴之氣,與她之間的感覺愈來愈混亂,關係也攪亂得一塌糊塗。

  與其說厭煩她、想躲開她,不如說是厭煩自己、想躲開自己。

  「嬤嬤,我昨晚睡覺發了噩夢,你去白雲觀替我燒燒香、祈祈福,求個簽回來給我行嗎?」

  一早,霽媛就打發趙嬤嬤去白雲觀燒香,其實她並沒有發什麼副夢,打發趙嬤嬤離開,是因為秋菊和夏蘭暗地裡跟她提起趙嬤嬤在額駙家人面前的惡形惡狀,只好趁艾剎的阿瑪和額娘前來向她請安時向他們賠個禮,也可以有機會和他們多說幾句家常話。

  不過她的一番安排卻出了點意外,平時他們過了辰時就會前來叩安,但今天一直等到了午時,才見到他們姍姍而來。

  「阿瑪,額娘吉祥!」不等隆格和福晉向她請安,她就先蹲身福了一福。

  隆格和福晉見她忽然行此「大禮」,還稱呼他們阿瑪、額娘,嚇得魂不附體,趕忙跪倒在地。

  「公主萬萬不可如此,折煞奴才了!」

  霽媛以眼神示意秋菊和夏蘭,去將隆格和福晉攙扶起來。

  「您們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不是奴才,在一般人家裡,我是媳婦!也該喊您們一聲阿瑪和額娘才對。」

  隆格和福晉聽了這些話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她是公主,曾在金口中喊過的阿瑪是先帝爺、額娘是璃太妃,就算是讓他們磕一萬次頭,他們也不敢聽霽媛這麼喊他們。

  「公主,別、別……奴才承受不起……」隆格嚇得聲音都發顫了,怕的是好事者把這些話傳出去,舒穆祿氏就要遭殃了。

  「我知道您們的顧慮,本來也想像一般媳婦那樣天天給您們請安,但是我出生至今除了給皇阿瑪、額娘和皇太後屈膝叩安過以外,在皇上面前也甚少叩拜,怕天天給您們請安反倒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想想覺得不妥,只好把我的這份心意說給您們知道,希望您們別在心裡怪我擺架子才好。」

  這些真摯誠懇的話宛如輕風拂面,隆格和福晉聽了不禁悚然動容,以往每回前來請安,他捫都抱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來來去去只敢打著地面,下敢抬頭冒犯玉顏,這是他們第一次震愕地抬起頭,有機會將這個公主媳婦仔仔細細地瞧個清楚。

  真不愧是天家龍女,雖然只穿著白底繡花的素色衣裙,恬靜端坐著,但一舉手一投足間,掩不住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她一番文雅溫柔的話,讓他們聽得如沐春風,心裡暖烘烘地。

  「今天是因為趙嬤嬤不在這兒,我才能對您們說這些話,日後有趙嬤嬤在,還得委屈阿瑪和額娘以君臣之禮相見,趙嬤嬤是我的奶娘,又奉祖訓教導我,自小照顧我長大,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因此在您們面前難免仗勢欺人了些,還請您們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與她計較。」霽媛臉上帶著微笑,誠懇地說。

  「公主言重了,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這些該守的分際還是要守,怎麼會與趙嬤嬤計較。」隆格口中雖然這麼說,但心底可是憎厭透了那個趙嬤嬤。

  「是啊!」福晉忙接口說道。「今天聽了公主這番話,奴才們實在是受寵若驚極了,能娶進公主這門尊貴兒媳,是咱們舒穆祿氏的光榮,也是艾剎的福氣呀。」

  霽媛輕輕抿著嘴,心中暗想著,娶了她是艾剎的福氣嗎?就不知道艾剎是不是也這麼想?

  她已經試著在為他們的婚姻努力了,盼能慢慢地改變艾剎對她凶冷的態度,她多麼希望和艾剎之間的感覺也能像皇兄和皇嫂那般甜蜜親暱。

  「秋菊,你把我從宮裡帶回來的點心拿出來。」霽媛回頭吩咐秋菊,然後轉過臉來對隆格和福晉笑說:「那些點心是宮外頭吃不到的,我特意給阿瑪和額娘帶了些回來,也可以給艾剎下朝回來以後當點心吃。」

  隆格和福晉雙雙一怔,面面相觀。

  「公主不知道艾剎…」隆格一開口,迅即被福晉扯了扯衣袖制止。

  「怎麼了?」霽媛呆了呆。

  隆格與福晉沒料到艾剎竟然沒有將兵援安南一事告訴公主,想來是他有心刻意隱瞞,但現在只怕是瞞也瞞不住了。

  「艾剎怎麼了?快告訴我。」她滿臉困惑。

  隆格嘆了口氣,說道:「艾剎帶了百名親兵南下援助安南王,已經在今日卯時從德勝門出京了,我們是因為到德勝門給艾剎送行,所以今日才會請安來遲。」

  霽媛霍地站起來,震愕地盯著隆格與福晉。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她瞪大了眼睛。「皇兄明知道我和艾剎才新婚不久,為什麼還派他帶兵出去?我要去找皇兄理論!」

  她轉身就往門外衝去。

  隆格和福晉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將她攔下來。

  「公主」.皇上並沒有指派艾剎出兵,是艾剎自己請纓上陣的!」隆格大喊。

  霽媛一震,臉色漸漸刷白。

  「艾剎自己…請纓上陣……」她不敢相信,喃喃地低語。

  「是。」隆格觀著她神不守捨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公主別想太多,艾剎可能怕公主擔心,所以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公主。」

  「不,不是……」她緩緩地搖頭,淒然地苦笑。「他不是怕我擔心,他根本是不想見到我,他不想見我,他討厭我……」

  「不是這樣的,公主千萬別這麼想,像公主這般溫柔美麗的媳婦,艾剎也討不到第二個來,他怎麼會討厭公主……」福晉急忙替愛子辯解。

  「是,他討厭我,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他寧願避到戰場上,也不願見到我……」她兩眼發直,怔仲地望著一刖方,神色茫然、困惑、深受傷害。

  「公主、」隆格和一幅晉不知所措地對望著,他們根本不清楚艾剎跟公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霽媛覺得頭痛得快要炸開來一樣。「我的頭好痛,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雙手抱著頭,彷彿對週遭一切都視若無睹,茫茫然地往一刖走。

  「公主,你的臉色好白啊,要不要回房休息?」秋菊和夏蘭緊張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分別攙扶著她的手。

  「好,回屋躺躺,我的頭好痛,現在什麼也沒辦法想.…」她將身子倚靠著秋菊,慢慢地朝寢房走去。

  隆格和福晉心驚膽顫地看著霽媛纖弱的背影,兩人匆匆互視一眼,各自陷在一種莫名的情緒裡,隱約模糊地感覺到,這金枝玉葉的和碩公主,對艾剎確實是用情頗深啊!

  艾剎率領百名親兵朝廣西快馬奔馳而去。

  過了四川,行經一處陡峭的山谷時,忽聽見天空炸起一聲響雷,接著僻哩啪啦落下了冰雹。

  這場冰雹來勢又快又疾,也越下越猛,人和馬都被砸得疼痛不已,馬受了驚,拚命昂頭狂嘶,頓時間百匹馬嘶嗚狂跳,驚亂得一團。

  「大雨要來了,怏停下來找地方躲雨!」艾剎勒住馬韁,回身朝忙著控馬的百名親兵大喊。

  話音未落,又一陣雷電交加,大雨接著傾盆而下。

  突然一匹馬被冰雹砸得狂嘶一聲,前蹄猛地躍起,將馬背上的人摔跌出去,馬兒受驚狂奔,疾衝向一刖,正朝艾剎的方向衝過去。

  艾剎大吃一驚,急忙拉轉馬頭避開,不料他的馬也受了驚,拔足狂奔了起來,他全神貫注在控馬上,並未發現狂奔的馬將他帶向了斷崖,當他在大雨中突然發現前方無路時,立刻選擇棄馬,從馬背上騰身躍起!

  那匹馬筆直地衝下山谷,而他重重地墜落在斜坡上,連續翻滾了幾圈,最後撞上一棵大樹幹。

  肩上猛然襲來一陣劇痛,眼前頓時一片昏黑,在雨勢巨大的聲響中,他聽見遠遠傳來親兵一聲聲「將軍」的叫喊。

  很奇異的,他突然在這時候想起了霽媛,想起她含情脈脈的眼睛,想起她可人的笑靨,極度思念起她來。

  他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擔心這一摔震落了系在腰上的繡袋,當他發現繡袋並沒有遺落時,不禁鬆了口氣。

  繡袋裡頭裝的是那支斷碎的玉簪,離府前,他什麼都沒帶,唯獨帶走這支玉簪,明明想避開霽媛,卻又忍不住將與她有關的東西貼身帶走,他苦澀地笑起來,閉目仰天,浴在簾幕一樣的大雨中。

  如果換一個方式相處,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會好一點?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種無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悄然來襲。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

  他彷彿聽見霽媛悲哀的泣訴,縹緲地從遠方傳來。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你——」         



  「公主,這是您愛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給您買來的,您吃一塊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霽媛眼前。

  霽媛緩緩地搖了搖頭,神情木然地走到妝抬前取出象牙雕鳥銑,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恍若無神地在屋內走過來、走過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剛沏好的龍井,您最喜歡喝的。」夏蘭端著茶碗,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霽媛置若罔閒,像只因獸般。不停地在屋裡繞來繞去轉圈圈。

  秋菊和夏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從聽見額駙帶兵遠赴安南這十多日以來,她每天都是這樣神情懨懨、精神恍惚、淨坐著發呆的樣子。

  「要不要奴才們陪您到外頭踢毽子?」秋菊說。

  「公主,奴才給您買來了幾本書,有『還魂記』、『紫釵記』、『南柯記』、『鄞鄣記』,這些是以前在宮裡不能看的書,給您解解悶。」夏蘭捧著湯顯祖的「臨川四夢」送到她面前。

  霽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眼,動也不動。

  「求求公主別這樣嚇唬奴才,您好歹做個什麼事吧?」夏蘭被她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

  「公主,寫寫字好不好?您想什麼就寫出來,別把心事間在心裡,萬一公主間出病來,奴才們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蘭忙著鋪紙磨墨,將筆蘸飽了墨,放進她手裡。

  霽媛提著筆,盯著雪白的宣紙,心裡空蕩蕩的,像那張宣紙一樣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紙上,她被動地下筆,跟著在雪白的紙上點出一個一個黑點來,直到幾乎把整張紙點滿。

  秋菊和夏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點滿黑點的紙,霽媛輕輕轉動著手腕,開始給每一個黑點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她畫著圈圈,幽幽低吟。「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裡,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圈圈畫滿了,她怔然停筆,眼淚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這一哭,秋菊和夏蘭反倒鬆了口氣,起碼心中的抑鬱能藉由大哭一場發洩出來,不至於悶在心裡頭問病了。

  徹徹底底痛哭一場以後,壓在胸口的抑鬱有些疏散開了,她深深吸氣,端起桌案上的那盞龍井茶,一口一口地喝光,然後疲乏地仰天呼出一口長氣。

  「我要到額駙府去一趟,你們別跟來。」她起身,緩緩地走出去。

  「是。」看見霽媛喝了茶又說了話,秋菊和夏蘭懸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

  霽媛剛走出公主府大門,看見趙嬤嬤捧著幾疋綢緞正要進府。

  趙嬤嬤抬頭看見霽媛,詫異地問:「公主這是要上哪兒去?秋菊和夏蘭怎麼沒在公主身邊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額駙府走一趟,是我叫她們別跟來的。」她沒瞧趙嬤嬤一眼,逕自往隔壁大門走去。

  「公主獨自上額駙府做什麼?」趙嬤嬤愕然地追問。

  「用不著你管。」她腳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報隆大爺和大福晉,好叫他們準備接駕呀!」趙嬤嬤搶行了幾步!就要去敲額駙府大門

  「趙嬤嬤,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視趙嬤嬤一眼。」再多說一句廢話,小心我饒不了你!」

  趙嬤嬤整個人嚇懵了,不敢相信地盯著這個從小侍候到大的主子,從來沒見過公主用這種態度和口氣對她說過話。

  霽媛不理會她,直接推開額駙府大門走進去。

  額駙府守門的僕役沒見過霽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碩上八公主,見她旁若無人地走進來!不客氣地將她攔下。

  「這位姑娘,你找誰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爺福晉。」

  守門僕役一聽見是「六公主」,立刻慌了神,忙跪下叩頭。

  「公主,老爺和幅晉此刻都不在府裡。」

  霽媛沉吟了一會兒。

  「你帶我去額駙的房間,我在那兒等老爺福晉回來。」

  「是,公主這邊請。」僕役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個小院落,僕役把門推了開來,垂手說道:「公主,這兒就是額駙的寢房了。」

  霽媛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這是一百兩銀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沒傳喚,誰都不許進來。」

  「是。」僕役捧著那張銀票,眼睛睜得很大,又驚又喜地轉身離開。

  霽媛慢慢走進去,環視一掃,艾剎的寢室佈置得很簡單,一幾、一炕床,靠牆立著兩座黑檀木大櫥,牆上掛著一柄鳥銃、一把倭刀和一柄彎弓,牆下角桌上放著一把鑄工古樸的長劍,黑檀木櫃旁立著一只掛衣架,架上掛著他的盔甲戰袍,是間男人味十足的寢室。

  她吸一口氣,將屬於艾剎的氣味深深嗅進胸肺裡。

  「這就是他睡覺的地方……」她在心底和自己說話。「他的桌……他的劍……他的刀……他的戰袍……他的床……」

  她移動腳步,一路數過去,纖手一路觸摸過去,最後停在床上。

  她坐下來,輕輕撫摸著床帳、被縟,然後緩緩地躺下,一種艾剎身上特有的男人氣息在床帳內隱隱緩緩地潛流著,她攤開緞被裹住自己,想像著是艾剎溫柔地將她緊擁在懷裡,這是與艾剎婚後以來最放鬆、最自在的時刻。

  在艾剎的胸懷裡入睡,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望。

  睡吧,也許一覺醒來,艾剎就回來了,她相信他回來以後,很多問題都有辦法解決,只要他回到她身邊--

  睡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霽媛從艾剎的床上坐起來,大大伸了一個懶腰,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過了。

  她下床穿上鞋,雖然捨不得離開艾剎的房間,但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此刻應該已經回府了,要是知道她賴在艾剎的房裡大半天沒走,肯定會覺得奇怪。

  該要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從踏進艾剎寢房一直亮著的心,隨著打開房門那一剎黯下來,她戀戀不捨地回眸望一眼炕床、掛衣架上的盔甲、牆上的弓、刀、鳥統,勉強自己舉步走出與艾剎關係最親密的地方。

  如果她跟所有的人說,在艾剎回京以前,她每晚都要來艾剎的寢房睡覺,想必會把所有人都嚇一大跳,然後每個人又都會用那種古怪詭奇的眼光看她吧?

  她忍住了笑,腳步輕盈地走出院落,晚風微拂,輕輕搖動著她的衣衫,繞過了一排矮樹,眼一刖出現左右兩側的遊廊,她正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走時,忽聽見右手邊的遊廊傳來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公主來多久了?」這是福晉的聲音。

  「午時前來的,一來就進少爺的房,吩咐不傳喚不許進去。」僕役答。

  「來了這麼久,你這混帳東西,也不早些派人到傅府通報,滾下去,回頭再好好教訓你。」隆格怒聲斥罵。

  僕役低著頭遠遠地跑開了,霽媛見隆格與福晉面色沉凝地朝她的方向走來,正要出聲,卻聽見隆格說道:「等會兒見了公主,千萬別提艾剎的事。」

  一陣狐疑鑽到霽媛心中,她悄悄躲進了暗處,想知道艾剎有什麼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咳,這孩子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不請纓上陣,也不會傷成那樣了,我真擔心他能不能平安回來呀!」福晉哽咽地說,低著頭彷彿在拭淚。

  能不能平安回來!這句話像一根鞭子在霽媛心口猛抽了一下。

  「小聲點,要是被公主聽見艾剎受了重傷,真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霽媛如聞晴天霹靂,再也沉不住氣,霍然從陰暗中衝了出去。

  「艾剎受了重傷?是真的嗎?」她驚喊。

  隆格和福晉沒料到霽媛就躲在暗處,見她突然衝出來,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快告訴我!」霧媛幾乎是尖聲咆哮,整個人陷在緊張不安的恐懼裡。

  「公主,別急,艾剎只是受了點小傷,沒事的!」福晉被她的反應嚇壞了,急忙安撫。

  「說謊!你們剛剛明明說『受了重傷』的,怎麼見了我就變成輕傷了?」她根本不相信,只相信他們背著她說的才是真話。

  「公主、,我們做父母的難免心疼誇張了些,其實艾剎的傷勢不重,他在沙場出生入死,受過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傷,上回征剿喀喇罕受的箭傷比起這回要不知重了多少倍,他還是撐過去了,所以公主別太焦心。」隆格急著說服她,上一回她光是聽見艾剎帶兵出京就大受打擊的模樣,要是現在讓她相信艾剎受了重傷,那後果真是不堪想像了!

  「艾剎究竟受了什麼傷?」她心急如焚,只想知道這個答案。

  「是……意外墜馬,詳細情形我們也不太清楚。」福晉含糊地說,雖然他們都已經知道艾剎的肩胛骨被撞得脫臼骨折,但還是決定裝傻不說。

  「墜馬!」她瞠口結舌,根本不敢相信,艾剎是在馬背上征戰沙場的武將,怎麼可能會墜馬?

  「艾剎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墜過馬的次數也多得數不清了,從來都沒怎麼嚴重過,我們當父母的人是太心焦多慮了點,公主別把我們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也千萬別想太多,艾剎現在人在廣西提督府裡頭養傷,他不會有事的。」隆格笑著勸慰。

  霽媛定定望著他們,眼中充滿了不信任,她腦中已被一開始聽見的「受了重傷」佔據,現在就算他們說破了嘴,她也只覺得是他們在自圓其說,無論如何是不會告訴她真話的。

  「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你們一定刻意瞞了我什麼事,我決定自己去找人問個清楚!」她反身跌跌衝沖地往外奔。

  隆格和福晉嚇壞了,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但是霽媛步履飛快,兩個上了年紀的人怎麼追得上!遠遠地看著霽媛風一般地奔出大門。

  「快」快看公主有沒有回公主府!一隆格氣急敗壞地對守門僕役大喊。

  「是!」守門僕役衝出去望了半晌,回頭稟道:「公主回府去了。」隆格與福晉氣喘吁吁地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很擔憂,不知道霽媛究竟想找誰問個清楚!

  霽媛自從聽到艾剎「受了重傷」的消息,回府以後一刻也坐不住,急躁地在房內不停地兜圈子,一夜無法闔眼,滿腦子全都塞滿了他的安危,整個人陷入了瘋狂的思潮裡。

  艾剎究竟傷得怎麼樣?到底嚴不嚴重?艾剎的傷勢必然不輕,否則福晉不會擔心艾剎「能不能平安回來」。

  想像著他的肉體與生命正遭受無情的痛楚摧折,使他痛苦、衰竭,甚至有可能死亡.身為他的妻子,她卻什麼也幫不了,緊張、擔憂、恐懼、害怕的複雜情緒折磨得她快要崩潰。

  她很害怕也許不久後會接到他傷重不治的消息,很害怕會突然失去他!

  不行,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跟他說清楚,他們之間還有不明不白的死結沒有解開,她不要萬一,不要後悔,她要在這輩子將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結解開來!

  窗紙透進了薄薄的光,天就怏要亮了。

  她毅然決然地卸下髮髻釵鐶,換上最素淨的衣裙,從櫃裡取出一小疊將近三千兩的銀票塞進腰間暗袋裡,簡單包裡了幾件衣物,趁天未亮,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時,悄悄地離開公主府。

  天亮了,隨著秋菊一聲驚叫,整座公主府掀起了一陣大騷動。

  「快來人哪!公主不見了!」

  當所有的人找遍了公主府都沒找到霽媛時,理所當然地找到了額駙府去,這下子連隆格和福晉都被驚動了。

  在他們腦中同時閃掠過一個念頭,不敢相信霽媛曾對他們說要自己去找人問個清楚,沒想到她想找的這個人竟然是——

  艾剎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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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額駙,公主召見!」

  艾剎剛從宮裡回來,就看見秋菊守在前廳等著他。

  「今夜有事,沒空過去。」他神色淡漠,逕自往房間走去。

  秋菊急忙追在他後面跑。

  「額駙,公主一連召見你五天,你天天都說沒空,前幾天到處赴宴喝醉了酒還有理由可說,今天你又沒醉,叫奴才怎麼去回覆公主?」她急得快跳腳。

  「你可以說我醉了,也可以說我還沒回來,隨便你怎麼回覆。」他頭也不回,穿過院落,推門進房。

  「額駙、額駙!」

  秋菊被他擋在房門外,氣得連連跺腳,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艾剎寂然躺在床上,連燈也沒點。

  前幾天,天天有宴可赴,他便刻意夜夜喝得爛醉如泥,一回房倒頭就睡,醒來日照三竿,沒空去想起大婚那夜的歡愛。

  但是今天開始人宮上朝了,從宮裡回來後,他也沒有直接回府,反而先去跑馬跑了近兩個時辰才回來,原以為耗盡精力以後就容易入睡,沒想到身體是夠疲累了沒錯,但思緒卻依然清晰,清晰得一閉上眼睛,大婚那夜激情狂野的記憶立刻翻湧顯現。

  雪嫩的肌膚、嬌弱的嘆喘、渾圓的酥胸、柔潤脆弱的少女秘密……

  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捏著眉心用力甩甩頭,竭力揮去那些誘人的影像,但怎麼做並沒有任何助益,那夜的纏綿依然一幕幕地從腦海浮現出來。

  初嘗雲雨的他宛如一匹脫韁野馬,無法控制來勢洶洶的情慾,他急遽地佔有她,感受到她無助的顫慄和痛楚的驚呼,他想停卻停不了,一再地放肆衝擊,一再地激狂奔放。

  想起那些狂野糾纏的畫面,他的血液漸漸沸騰起來,全部衝往下腹灼熱的部位,令他飽受慾望疼痛的折磨。

  明明討厭她驕恣的個性,痛恨她害他慘遭羞辱,卻仍然莫名其妙受她強烈的吸引,教他欲焰難忍,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是那種會被美色誘惑到自制力全盤崩潰的男人,這個發現讓身為武將的他備覺羞恥。

  他躲公主的召見,是不希望與她之間只有肉體上的吸引,更不想讓自己成為慾望的奴隸。

  大婚後一連五天,霽媛日日傳旨宣召艾剎,但怎麼召都召不來,反倒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天天都客客氣氣地來向她請安,艾剎的阿瑪更是一見到她就磕頭如搗蒜,惹得她直想發笑,偏偏在趙嬤嬤眼一刖,她想不受禮也不行,更不用說向艾剎的阿瑪和額娘行媳婦禮了。

  趙嬤嬤總是搬出一大堆祖制來訓她,說她對婿家來說,是皇帝賜予的恩澤與籠信,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室威權,不可輕忽等等,因此有趙嬤嬤在場,她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婚後這幾日,她每天迎著日昇日落,以前在宮裡隨時可以找額娘撒撒嬌,想談心有皇后嫂子,想玩樂可以找九哥,如今卻只能孤單地獨守著富麗堂皇的公主府,圍繞在身邊的只有奴僕,心愛的男人與她只有一牆之隔,竟彷彿像隔著千重萬重山,難能見上一面。

  想起寡居宮裡的霽寧大姊曾經開這玩笑,說公主下嫁嫁的不是額駙,而是一幢空房子,當時聽了大笑不止,現在想起那些話,只感到酸楚欲淚,半點也笑不出來了。

  經過了那麼多天,但洞房那一夜的情景仍然深刻地印在她的腦海裡,雖然艾剎一開始就表現出十分厭煩她的樣子,莫名其妙的衝突和爭執也將她的快樂心情破壞殆盡,惹得她氣急失控,惱怒發狂,可是一上了床,她卻看到了一張動情、迷醉的臉龐,當他糾結著眉心,深深衝入她的世界,強悍地與她合而為一時,她才真實確定自己擁有了他的人,那一刻,她情願失去所有、丟開一切,只要也能得到他的靈魂,她甚至可以什麼也不要!

  艾剎、艾剎,你要尊重,我便給你尊重,只要能換來溫柔多情的一聲「媛兒」,我什麼都願意給!

  趁著趙嬤嬤午睡時,她在膳房找到了秋菊。

  「秋菊,今天再去請額駙來見我。」她悄聲吩咐。

  「……是。」秋菊勉強地應了聲,這實在是個苦差事,明明知道額駙可能召喚不來,可又不忍心看見公主失望難過的表情。

  「公主,您這樣日日宣召額駙,要讓人知道了,是會笑話公主的。」

  霽媛和秋菊一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兩人對望一眼,霽媛挺直背脊,緩緩地回身冷睨著趙嬤嬤。

  「妻子想見丈夫有什麼可笑,尋常百姓家丈夫和妻子不是夜夜同翕共枕?有誰會笑話嗎?為什麼我就要獨自一人住在公主府裡,想見丈夫還得傳旨宣召,還要動不動就聽你奚落!!」她沒好氣地大喊。

  「奴才怎敢奚落公主,內務府指派奴才照看公主長大,不只是當公主的奶娘,還要負責提醒、勸導公主,免得公主一時疏忽犯錯失了皇家體面,公主不是尋常百姓,怎能相提並論。」趙嬤嬤不慍不火地說著。

  「我就是要日日宣召額駙,你能拿我怎樣?」霽媛怒視她,像豁出去的神情。

  「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拿公主怎麼樣呀!」趙嬤嬤不慌不忙地回話。「奴才侍候公主長大,每天操心的都是公主,公主日日宣召額駙,人人會在背地裡說難聽話恥笑公主,奴才聽了那些話,心裡也很難受啊。」

  「什麼難聽話?說給我聽聽。」霽媛不悅地蹙眉。

  「說公主嘗過了男人的味兒就離不了,一天沒有男人都不行,在『那個』上頭真不知羞,還有更難聽的……奴才可不敢再說了。」

  霽媛氣得臉色雪白,渾身發抖。

  「公主命秋菊這個小宮女去傳旨,屢傳不到額駙,還讓公主擔那些罵名,不是挺冤的嗎?奴才也不忍心見公主受委屈呀!」趙嬤嬤說著,幾滴眼淚灑了出來,回頭指著秋菊的鼻子罵道:「你這沒用的丫頭,辦個事都辦不好,傳召個額駙也傳不來,幹什麼吃的,真是嘴笨!」

  秋菊苦著一張臉,癟著嘴,氣都不敢出。

  霽媛並不傻,早已經聽出趙嬤嬤弦外之音了。

  「嬤嬤,你跟我來。」

  趙嬤嬤隨著她走出膳房,穿堂過廊進了她的房間。

  「嬤嬤,你說吧,我該怎麼做?」進屋,霽媛悶悶地開口問道。

  「公主和皇上不同,皇上日日召幸嬪妃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公主是女子,天天想男人是會讓人說是蕩婦淫娃的,所以公主傳額駙的次數太多了會招人笑話,也會丟光皇室的臉,想見額駙最好十天半個月召見一次,公主讓奴才去傳旨,奴才一定將額駙傳到公主跟前來,若你們小倆口想悄悄見個面,奴才再私下替公主安排,可以不交內務府記檔,由奴才替公主擔待。」

  霹媛怔怔地看著趙嬤嬤,隱隱覺得有道無形的枷鎖已牢牢套在她的身上了。

  她緩緩地起身,從妝奩裡取出一張銀票來,遞給了趙嬤嬤。

  「嬤嬤替我做的這些事,我也沒什麼可謝你的,這是一百兩銀子,你拿去打點用吧!」

  「主子賞錢奴才不敢辭,叩謝公主恩典!」趙嬤嬤收下銀票,跪下磕了幾個響頭,笑得合不攏嘴。

  霽媛彷彿用盡了力氣,筋疲力竭地倒進椅子裡。

  這就是她要的幸福和快樂嗎?

  如願以償嫁給艾剎了,但幸福和快樂在哪兒?為何遍尋不著?深夜,馬蹄聲打破死寂的街道。

  艾剎剛從下屬們辦的頹靡夜宴中抽身而出,酒香混合著妖嬈的胭脂香氣,醺得他頭痛欲裂,經過沁涼的冷風一陣吹拂,才方好過一點。

  他快馬奔馳回府,剛翻身下馬,就看見大門暗處走出一個人來。

  「額駙讓奴才等了一夜,額駙在忙些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艾剎仔細一看,原來是趙嬤嬤。

  「是公主讓你來查探我的行蹤嗎?」他擰眉問道。

  「不是,公主有旨,召額駙爺入府。」

  「夜深了,改日再過去。」

  「額駙爺有所不知,公主乃皇上賜予舒穆祿氏的恩澤,屢召額駙,次次遭拒,額駙這分明是藐視皇恩,踐踏皇權,奴才若是上奏內務府,其後果如何,應該不消奴才多言了,額駙爺還是請三思而行。」趙嬤嬤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說著。「公主有旨,額駙爺請吧!」

  艾剎愈聽愈惱怒,他氣得咬牙切齒,憤惱地將手中的馬鞭一把摔開,怒沖沖地大步走向公主府。

  霽媛正坐在房內心不在焉地梳著頭髮,突然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她驚愕地回頭,看見艾剎俊容剛怒,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艾剎反手關上門,一個箭步衝向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拖起來,強力推倒在床榻上!!

  霽媛嚇得驚慌失措,倉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幹什麼?」

  「公主不是召見我嗎?何必多此一問。」他直吼到她臉上去。

  霽媛整個人嚇傻了,尤其在看見他粗暴地扯解身上的袍服時,更是嚇得心神大驚。「是……我是召見你……但不是……要你……不是這個意思……」她慌得手足無措,本能地朝床榻角落躲去。

  艾剎用力扯開最後一件衣服,赤裸裸地展露出一副雄渾健碩的身軀,他矯捷地跨上床,身形氣勢都像只等著撕裂獵物的豹子。

  他健壯陽剛的身軀、熾熱的體溫、男性的氣息,將霽媛的立息識攪得一團迷亂,她渾身異常緊繃,驚恐得不知該如何反應。

  「公主召我來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他一手箝住她的臉蛋,一手撕扯她襟上的衣扣。

  「不要這樣……」她感到無比難堪,臉頰紅透,眼淚倏然滴下。「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怕什麼!」他傾身貼在她淚濕的臉頰旁沙啞地低吟,大手用力一扯,將她身上的綢衣硬生生地撕裂。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走開、走開!」她發狂地在他懷裡激烈掙扎,肢體的交纏立刻刺激到艾剎連日來壓抑的慾望。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她原是想與他敞開心房,讓彼此有機會深入瞭解對方,卻不知道艾剎為什麼要這般羞辱她?

  他霍然挺身衝進她的幽境,深深陷入她的嬌柔脆弱之中。

  他的確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對她的感覺又愛又恨,有時候的她嬌羞脈脈、楚楚可憐,有時候又有著恃寵而驕的霸氣,他一再壓抑、一再克制自己不去迷戀她美麗的胴體!但是只要一見了她,自制力便驟然崩潰,雖然極力想挫殺她的傲慢和驕傲,但是最後卻連一點懲戒她的快感都沒有得到,反而像給了自己更大的懲罰。

  他懊惱地急遽衝刺,激起她一波波無助的顫慄,她的喘息和橋吟將他體內的熾焰引燒得更加狂妄,讓他徹底瘋狂、完全釋放。

  儘管氣惱、難堪,她都無法掙脫他引爆的烈焰漩渦,身、心、意識都被徹底焚燼。

  當霽媛的意識仍在一片迷糊昏暈時,艾剎就已經起身下床,瞥一眼躺在凌亂臥榻上虛軟乏力的玉美人,以及雪嫩胴體上佈滿的粉豔烙印,不敢相信這一切是他蹂躪的成果。

  在他忍不住想痛聲譴責自己的行為,他迅速穿妥衣物,咬了咬牙,僵直地逃一般地離開了公主府。

  天仍未亮,紅燭昏羅帳,帳中孤單的人兒恍惚地將緞被緩緩地拉開,蓋住虛脫的身子,矇住迷茫的臉蛋。

  緞被之中,隱隱傳出嚶嚶啜泣聲。

  她對婚姻懷抱的浪漫綺想,在這一夜徹底粉碎了。

  「媛兒,你怎麼又瘦了?」璃太妃大半個月沒見到愛女,一見了她,就抓著的手左瞧右瞧。

  「有嗎?額娘看錯了吧。」她敷衍地笑了笑。

  「額娘沒看錯,確實瘦了不少,告訴額娘,是趙嬤嬤和那些頭沒把你照顧好,還是艾剎對你不好呀?」璃太妃心疼地撫著霽媛的臉,一副等著聽愛女訴苦,好替她狠狠出頭的表情。

  「沒的事,額娘想太多了,他怎麼敢對我不好,只是我太想額娘了,不能像出嫁前一樣天天到額娘跟前請安說笑,每天獨自一人在公主府裡,實在問得很。」她急忙辯解,深怕愛面子的額娘會不分青紅白就將艾剎傳來訓罵一頓。

  「悶的話就常回宮看額娘呀!你的際遇已經比姊姊們幸運多了,能嫁自己喜歡的男人,又有皇帝哥哥當靠山,像你的如姊姊嫁到那麼遠去,額娘還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說著說著,璃太妃不禁悲從中來。

  「如姊姊的病有沒有好些了?」好一陣子沒如姊姊的消息,她很關心。

  「你皇兄派了兩名御醫專程去給霽如看病,也派人送去宮裡最好的藥,應該對她的病有很大的幫助。」

  「這就好了。」其實她知道如姊姊的病並不只是單純身體上的病,心病恐怕才是關鍵。

  「你難得回宮來,先去向皇兄、皇嫂請安問好去,傳晚膳時再過來陪額娘。」

  「額娘,我能不能留在宮裡小住幾日?」她實在怕極了那座空蕩蕩的公主府。

  「怎麼了呢?」璃太妃凝住了神色,疑惑地看著她。

  「公主府裡怪冷清的,我喜歡這裡熱鬧的氣氛。」她受不了那座彷彿被濃濃黑霧籠罩的公主府,總是讓她有種被困住的感覺。

  「你是不是想要艾剎每天陪著你呀?」璃太妃以為自己懂了女兒的意思,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霽媛心中一陣抽搐,那日好不容易召來了艾剎,卻不知道他為何發那麼大的脾氣,整個人就像一團爆發的怒焰,以燎原之勢狂暴地佔有她、燒融她,直到灰飛煙滅。

  她怕了!她不喜歡這樣的關係,好像他來見她就只是為了履行義務,履行完了就抽身離開,沒有一點溫柔、沒有一點情話。

  更可怕的是明明觸不到的靈魂,在肉體上卻無比契合,不管他的進犯多麼狂野兇猛,都能激起她強烈的反應,潰散她的意識,這種感覺太可怕了,她不要被情慾支配,不要艾剎認為她渴望的只是他的身體,她渴盼兩人除了肉體的交纏以外,心靈也能合而為一。

  那夜過後,她再也鼓不起勇氣傳旨召見艾剎,她很混亂、很膽怯,與艾剎之間籠罩的黑霧讓她看不清一刖路,他彷彿離她好遠、好遠,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撥開這團黑霧,找到他。

  「媛兒,你才新婚最好別回宮小住,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閒言閒語,等過此一時候再說吧!」

  「我召額駙會有人笑話,我回宮小住又怕惹出閒言閒語,我到底是為了誰活呀!」她煩躁地低嚷,一口氣爆發出來。「我和艾剎分住兩屋,像是夫妻嗎?想見他一面說說話,就讓人說我不知羞恥,好像我見他就只是為了要跟他燕好,我們難道不能像尋常夫妻那樣在燈下談心,或是畫眉作樂嗎?」

  璃太妃被她的一番話弄怔了。

  「媛兒,額駙不能與公主同居是祖制,當年咱們滿人入關稱帝以後,立下了許多規制,便於鞏固皇權君威,公主下嫁獨居公主府,不與額駙翁姑同住,這是為了維護尊卑制度,你不能與額駙朝夕相處是祖宗家法,沒法子的事,在這件事上,你就別想大多了。」璃太妃不懂女兒的心事,只能拿祖制規勸她。

  霽媛心灰意冷,她是什麼都不願去想,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些什麼了。

  「額娘,我去見見皇兄、皇嫂。」她頹然起身往外走。

  「好,去吧,你們年齡相近,聊一聊心情會舒坦些。」

  璃太妃陪著她走出長春宮。

  「我想自個兒走走,你們留在這兒。」霽媛回頭吩咐秋菊和夏蘭,逕自朝坤寧宮走去。

  她獨佔一人來到坤寧宮,因為沒帶上宮女,所以沒人通報她來了。

  走到宮門前,沒看見守門太監,這實在是件很反常的事,她心中疑惑,直接走了進去。

  突然一陣濃烈的藥香撲鼻而來,她怔了一怔,莫非是皇嫂病了?

  再走進院,愈來愈感到氣氛很反常,廊下人影幢幢,都是些太監宮女們,一個個臉色神秘,瞪大眼睛盯著皇后的正寢大殿。

  從前她常來坤寧官走動,這種看起來很混亂,卻又靜得詭異的氣氛,還是頭一回遇見。

  她的心臟揪了起來,懷疑是皇后出了什麼事,急忙往正寢大殿走過去想一探究竟,隔窗看見了六品頂戴的孟太醫正在替皇后把脈,皇上坐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盯著孟太醫。

  忽見孟太醫笑吟吟地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恭喜皇上,賀喜娘娘,娘娘有了喜脈了!」

  「真的!」玄武帝握住穡皇后的手,兩人驚喜地互視。

  站在殿外的霽媛聽了,也感到驚喜不已,原來是皇嫂有孕了!

  「千真萬確。」孟太醫掐指算了算,笑說:「明年春天,小阿哥就會降世了。」

  擠在廊下的太監宮女們興高采烈地匍匐於地,歡欣地喊著:「恭喜皇上,賀喜娘娘!」

  玄武帝狂喜地站起來。

  「好,孟太醫著賞五品頂戴,五十兩銀子,坤寧宮裡每人打賞雙倍周例!」

  「謝萬歲爺賞!」

  頓時間,坤寧宮裡洋溢著一片熱鬧喜氣。

  霽媛見皇兄眉飛色舞,欣喜若狂的模樣,心裡也很為他高興,正準備進殿向皇兄、皇嫂道喜時,孟太醫和太監宮女們陸陸續續地退出正寢大殿。

  「六公主!」直到這時才有人看見她。

  「六公主吉祥!」眾人紛紛跪地請安。

  「噓,別驚動了皇上和皇后。」她悄悄地走進寢殿,原想嚇一嚇他們,但是當她看見皇兄深情地凝視著皇嫂,兩人濃情蜜意地擁在一起時,她又悄悄地退了開去,不想在這時候打擾他們。

  「這陣子胃口不好,吃什麼都不香,原來是有喜了。」皇后緊緊倚偎在玄武帝懷裡,開心得仍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喜歡御膳房小安子燒的菜,明天朕就把小安子撥到坤寧宮來,你想吃什麼就叫小安子做給你吃。」他撫著她的秀髮!輕柔得像是撫著什麼易碎的物品。

  「那…皇上天天來坤寧宮用膳好不好?跟你一起吃飯,我的胃口會好些,要把身體養好了,分娩時才有力氣。」她軟語央求。

  「我從今晚開始就遷宿坤寧宮,每天都陪著你。」

  「這樣好嗎?會不會招人閒話?」

  「管旁人怎麼說,只要你開心就行了。」

  「盼了那麼久,總算把阿哥盼來了,本來很擔心萬一懷不上阿哥,就要趕快替皇上選秀女入宮,免得皇上沒有子嗣……」

  「朕只要有你就夠了。」他打斷她的話,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選一堆秀女進宮只會添麻煩而已,你很清楚朕不是好女色的人,有沒有子嗣全賃天意,用不著費事。」

  「表哥,我是很幸運的女人,今生獨佔了你。」她從他懷中仰起臉,帶著滿足的笑容。「這輩子我別無所求了,只求下輩子我還能跟你在一起,到了黃泉路上,我不喝那碗孟婆湯,我要一直記著你對我的好,下輩子也要記著,你也別喝那碗孟婆湯,也要一直記著我,好不好?」

  「那是當然的……」

  這些呢呢儂儂的對話,霽媛站在窗下聽得出神、傾倒,她看見皇兄、皇嫂彼此深情凝視著對方,滿眼都是關切愛憐,盡傻乎乎地說些兩人聽了感動,但旁人聽了好笑的情話。  

  為什麼?她和艾剎不是這樣?

  她恍恍然地離開坤寧宮,思緒凝滯,只是不停地移動著腳步,漫無目的,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什麼時候,她才能聽見艾剎也溫柔地對她說些情話?什麼時候,她也能傻傻地感動落淚,偎在他懷裡撒嬌,孩子氣地央求他——

  那碗孟婆湯你別喝好不好?下輩子還要一直記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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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22:51
第五章

  這陣子的北京城熱鬧得很,各個茶樓酒肆、大街小巷,人人一見面談論的都是艾剎,一時之間,艾剎成了整個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和碩六公主為艾剎害相思早已不是新聞了,而艾剎先被削官撤職,後被蘇家毀婚,戲劇性的遭遇迅速傳遍街頭巷尾,尤其艾剎是平定喀喇罕,立過戰功的一品建威將軍,竟然落到了此等下場,聞者無不替他忿忿不平!掬把同情淚。

  當玄武帝一道聖旨頒下,御筆硃批,忽然將艾剎指婚給了六公主霽媛,這道聖旨,不只讓艾剎官復原職,還成了六額駙,將艾剎墜入悲劇的命運徹底翻轉了過來,也讓整個京城徹底沸騰了起來。

  艾剎乾坤倒轉的遭遇,成了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而主動毀婚的兩江總督蘇承應則成了市井小民茶餘飯後訕笑嘲諷的對象,蘇承應萬沒想到自己己竟會成為全京城最大的笑話,羞慚得沒臉再留在京城,連夜帶著妻女返回江南。

  這場熱鬧還沒完,史上最盛大、最豪奢的公主大婚正如火如荼地籌備著,這場婚禮的盛況,即便是過了多年以後,也仍然在京城裡久傳不衰。

  當宮內、宮外都被這場公主大婚忙得人仰馬翻時,霽媛也很忙,不過她忙著想見艾剎一面。

  「公主,你們不是要成親了嗎?幹麼還要急著見面呀!而且您又不能出宮,要怎麼見?」秋菊的臉為難地揪成一團。

  「離大婚還有一個月,我想跟艾剎說說話嘛!」霽媛雖然是堂堂和碩公主,說起這話來也免不了小女人的嬌羞。

  「公主,您安分點留在宮裡等著當新娘不成嗎?非要冒這個險?」秋菊實在不能瞭解霽媛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痛苦。

  「不管了,要不然你想辦法傳話給艾剎,叫他進宮見我。」她鐵了心要見他。

  「公主,這差事太困難了啦,您乾脆叫奴才把頭取下來得了。」秋菊忙不迭地搖手。

  「守東華門的藍翎侍衛是你哥哥,幫我這個忙有什麼困難的?就這麼多廢話!」霽媛動了怒。

  「不是奴才不止目幫忙,要是給趙嬤嬤知道了,她一定會剝了奴才的皮!」秋菊壓低聲音說。

  「你怕她剝你的皮,難道就不怕我剝了你的皮嗎?」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秋菊額頭。

  「公主是沒有趙嬤嬤可怕。」秋菊聳肩吐舌。

  霽媛微微一愣,細想起來,最近趙嬤嬤確實愈來愈目中無人了,有時對她說話也愈來愈出言無狀。

  「趙嬤嬤好歹是我的奶娘,奉祖訓教導我,她服侍我到現在這麼多年,也難怪會在你們這些小丫頭面前架子擺大了些。」她總是唸著這份情,所以對趙嬤嬤一再忍讓。

  「她何止架子大呀,連在公主面前都趾高氣昂的,看了叫人好生氣。」

  「先別說這個了。」霽媛板下臉。「我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還是要我賞你銀子才肯?」

  「公主別這樣,奴才去傳話就是了。」

  霽媛從櫃子裡取出一袋金瓜子給秋菊。

  「求你哥幫個忙,這是我給他的賞錢。」

  秋菊點點頭,苦著一張臉,偷偷摸摸地溜到東門去。

  一個半時辰後,她回來了,從懷中肚兜內掏出一封信來交給霽媛。

  「我哥他去見了額駙,結果額駙什麼話也沒說,就寫了封信給他帶回來。」

  霽媛命她退下,急忙抽出信箋來,上面只寫著簡短的兩行字--

  公主召見,臣不敢不奉召,但大婚前私下相見恐失君臣之禮,待大婚後,公主欲見臣便可傳旨宣召。

  看著這封恭敬有餘,親熱不足的信箋,霽媛的一顆心惶惶亂亂起來,這封信上不斷出現「君」、「臣」兩個字,令她萬分刺眼,全然不知所措。

  想起艾剎曾對她說過,他不願迎娶一門皇室公主,難道真是因為她的頭銜太大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嗎?

  她不要艾剎見了她就唯唯諾諾的,說起話來謹慎恭敬,看不見他的真心,她要和他的關係是夫妻,而不是君臣哪!

  她極力安慰自己,勸自己別太大驚小怪,艾剎現在並不瞭解她,「公主」的頭銜難免會帶給他很大的壓迫感,來日方長嘛,艾剎總有一天會知道她永遠不會拿「公主」的頭銜來壓他。

  在他面前,她將會心甘情願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和他做一對簡單的夫妻,然後擁有一份平凡的快樂和幸福。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滿人婚禮規矩不少,皇室婚禮的排場和規矩更多,當下嫁的和碩公主還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麼妹時,那豪華的婚禮排場面是不難想像了。

  在欽天監選出黃道吉日一刖,就先將舒穆祿府附近的一所王爺府舊宅修毒成公主府,接下來禮部要馬上備辦大批妝奩物品,當這些陪嫁妝奩禮單送到隆格的手中時,他光看明細就看得眼花撩亂,整整一日還看不完。

  到了和碩六公主下嫁這一天,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們,興致*局昂地等著觀看這場豪華婚禮究竟會鋪張、奢華到什麼程度。

  吉時一到,霽媛穿著金黃色的繡龍朝褂,頭上戴著一頂鑲有十顆大東珠的貂皮朝冠,向瑜皇太後、玄武帝、穡皇后、璃太妃一一拜別,然後乘上描金繡鳳的華麗彩輿,艾剎騎馬一刖行,領著由趙嬤嬤和幾個全福嬤嬤,以及秋菊、夏蘭等十多個宮女一同乘車隨行的迎親隊伍,在喜洋洋的樂聲中,浩浩蕩蕩地嫁往公主府。

  彩輿一到了雕樑畫楝、紅牆琉璃瓦的公主府一刖,立即鞭炮齊嗚,隆格與福晉雙雙在大門口屈膝跪接這位天家龍女。

  接下來經過一連串的繁瑣儀式,艾剎和霽媛終於被送進了洞房。

  揭開蓋頭,艾剎的心臟猛地一跳,眼前經過精心打扮、盛裝吉服的六公主,比起那一夜孱弱消瘦、蒼白憔悴的她,顯得格外容光煥發,尤其這一身繡龍朝褂和貂皮朝冠,將她身上那股尊貴的氣質毫無保留地逼顯出來,使她看起來更加明豔動人,懾人心魄。

  霽媛等了那麼久,終於如願以償,等到了這一天,心情既興奮又愉悅,她嬌怯地抬眸望著艾剎,情不自禁嫣然一笑。

  恍然出神的艾剎,霎時被她天真甜美的笑容怔醒了思緒。

  「請公主與額駙喝合巹酒!」頭上簪著大紅花的趙嬤嬤高聲喊著。

  艾剎和霽媛輪流喝下酒,接著又吃子孫勃勃。

  就在兩人吃著子孫勃勃時,趙嬤嬤在一旁朗聲說道:「額駙按祖制以君臣之禮見公主,平日額駙及雙親見公主必須行屈膝叩安禮,公主下嫁,居公主府,額駙居府中外捨,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進幸時要稟內務府記檔…」

  「趙嬤嬤,這些祖制不用說了。」霽媛留意到艾剎的濃眉狠狠地凝蹙起來,慌得趕緊叫趙嬤嬤閉嘴。

  「公主,這是額駙爺必須遵守的祖制,額駙爺倘若失儀,犯了規矩,就要稟告內務府處置,這些規矩總要說清了,額駙爺才能有個底兒,不致犯上大規矩呀!」

  趙嬤嬤是個精明人,這些祖制規矩並不見得一定要在大婚洞房時候說,但她就是要給新額駙一個下馬威,好鞏固自己在公主府裡的重要地位,日後額駙若想見公主,少不得要先過她這一關。

  艾剎聽完那一長串的「規矩」,儘可能維持著冷靜平淡的臉色,但是一把怒火已在他的胸腔迅速狂燃起來了。

  「趙嬤嬤,你別再說了,額駙用不著知道那些規矩。」霽媛知道趙嬤嬤那些話一定讓艾剎難堪透了,她急著拚命給秋菊和夏蘭使眼色。

  秋菊和夏蘭會意,兩人急著上前幫忙解圍。

  「公主,折騰了一天,您一定累壞了吧,奴才先幫您脫下朝冠」兩人七手八腳地將霽媛頭上沉重的朝冠卸下。

  「也好,我的頸子好酸,快斷掉了似的。」霽媛順勢接下去說。「趙嬤嬤,還有什麼儀式趕快進行完,我都快累慘了。」

  趙嬤嬤見她一手照料大的公主,才大婚第一天就整個人都倒向新額駙,完全忘了貴為公主的身份,讓她打從心底不快。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丞日禮!」她不情不願地進行完最後一個儀式,領著秋菊和夏蘭等宮女們一同退出洞房。

  接著,門外檀板輕敲,唱起了合丞曰歌。

  霽媛忐忑不安地偷望了艾剎一眼,他俊朗剛稜的臉孔此時繃得更像一尊雕像,她設身處地為他著想,趙嬤嬤那番祖制,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更何況他是堂堂一品武將軍,在外統領雄兵,號令八旗,回家見到妻子卻動不動就要屈膝叩安,男人的尊嚴肯定大受傷害。

  「艾剎,剛才嬤嬤說的那些什麼祖制規矩的,你統統不用記在心上,你別當我是公主,當我是你普通的妻子就行了。」她真摯誠懇地對他說。

  艾剎淡淡地瞥她一眼。

  「這只怕由不得公主吧。」他冷聲低吟。

  「怎麼由不得我,我不要你跟我屈膝叩安,誰能管得著!」她急於得到他的信任。

  艾剎露出古怪疏離的笑容,洞房之夜所受的羞辱和難堪,堅定了他將面對這樁婚姻的態度。

  「還是分清楚身份比較好,否則一經追究起來,臣只有一顆腦袋,雙親也都只有一顆腦袋,實在得罪不起。」他倏地起身,撩袍跪下,端端正正叩一個頭。「臣請公主金安!」

  霽媛熱情捧出來的一顆真心,霎時間凍結成了冰。

  「為什麼?」她的肩膀無力地垮下來,悲哀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總是要跟我作對?」

  「臣怎麼敢與公主作對,公主一聲令下,臣焉敢不從。」他垂視地面,聲音冷得沒有溫度。

  「不要老是喊我公主,我的名字叫霽媛,你也不要老是自稱臣,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不要這麼生疏行嗎?不要老是跪著了,快起來呀!」她一點也不想看見他唯唯諾諾、卑躬屈膝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公主不再是公主的時候,臣自然會改掉稱呼,但是現在不行,公主是公主,君臣之禮不能廢。」他緩緩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說。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除非亡國,否則我怎麼可能有一天不再是公主?不要再說這種叫人聽不懂的話了,我不要你叩安,你偏要,這就是和我作對呀!」她滿臉焦灼和苦惱,明明心愛的男人就在咫尺之處了,她卻彷彿摸他不著,更觸不到他的心。

  「公主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臣多年來立下的汗馬功勞可因為公主之故被無端抹殺,又可以因為公主之故官復原職,公主一雙玉手,翻過來可以令臣生,翻過去可以令臣死,臣還怎麼敢與公主作對。」他的臉色陰鬱深沉,平淡的語調中怒意漸濃。

  霽媛被這一番譴責的話懾住,當初七哥和九哥為了能順利完成她的婚事,並沒有想過因此給艾剎帶來了這麼大的傷害。

  「艾剎,是我太心急了,沒有顧慮到你內心的感受。」她焦急地伸手想碰他,又怯怯地收回來。「你聽我說,削你的官職是為了測試蘇家會不會因此退婚,結果如九哥所料,你失去一切以後,蘇家就急著退婚了,如果蘇家有情有意,堅持不退婚,我也不能如願嫁給你了呀!」

  「這是有心設計的陷阱,不幸落入其中的人只能自認倒楣,用這種方式考驗人性未免太殘酷了。」想起這陣子接二連三受到的羞辱,他心中的怒氣就不由自主往上攀升。

  「我讓你看清蘇家的真面目,你非但不開心,還『自認倒楣』?」她感到渾身冰涼,顫著聲音問:「娶我,真讓你覺得很倒楣嗎?」

  艾剎的神色冷峻,像冰雕出來的一樣。

  「公主,臣說過,強求來的幸福不一定會快樂……」

  「可是你和蘇姑娘的婚姻也是由父母作主,並非兩情相悅,你也是被勉強的不是嗎?」她心急地打斷他。

  「那不一樣。」他不滿地蹙起眉。「公主處心積慮要嫁給我,但是卻沒有問過,我是不是想要一樁充滿陰謀和手段的婚姻?」

  霽媛震懾地看著他,他竟然看不見自己紆尊降貴、百般地討好,只看見陰謀和手段,她費盡心思的努力,全是徒勞無功?

  「即使用了手段才順利嫁給你,但又有什麼關係呢?蘇家是心甘情願退婚的,而我們是……兩情相悅的呀!」她並不認為自己哪裡做錯了,能與心愛的人廝守終身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艾剎有些惱怒,心裡反感在加重,雖然對霽媛確有情意,但她太驕傲狂妄了,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絲毫不懂人與人之間最需要的基本尊重,一逕利用富貴權勢當釣餌,將人玩弄於股掌間,短短幾日,就讓他看見蘇家和自己雙親醜陋貪婪的一面,用這種手段得到這椿婚姻,擺明了也是將他當成貪圖富貴權勢的那種人了。

  他極力捺下怒火,無法忍受她用權勢富貴來侮辱他的感情,她以為人都會拜倒在她尊貴顯赫的家世下,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他非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也有東西是、永遠都可能得不到的。

  「這只是公主單方面的想法,巧取豪奪來的感情,怎能算是兩情相悅。」

  艾剎有禮而絕情的話重重地擊傷了霽媛的心,她愛了他那麼多年,而他給她的卻是對愛情的絕望。她真的不懂艾剎的想法,不懂他既然娶了她,又為何不肯打開心門,難道她的所作所為,已經讓他對她心生厭惡了?

  「但你……還是答應皇兄指婚了,不是嗎?」淚水不停在她眼眶中打轉,她不想惹他討厭,怎麼辦呢?

  「如果不答應,公主豈會罷休?」他刻意態度冷漠,目光調開,不想被她呆呆啜泣的模樣打動。

  是,艾剎沒說錯,她的確是不會罷休的。看他冷若寒霜的樣子,比起那一夜來似乎是更討厭她了。

  「那……我們都已經成親了,你能不能別追究那些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不好呢?」她眼中佈滿祈諒,期盼能慢慢抓回他的心。

  「公主怎麼說,臣照辦就是了。」他平淡地說。

  「我不是要你照辨,我是在跟你商量。」她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令他明白,只好低聲下氣地說:「我希望你以後見了我不用屈膝叩安,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艾剎凝視著她。

  「屈不屈膝、叩不叩安,那些都只是外在的行為,並不會成為臣與公主之間的問題,而彼此尊重不尊重對方才是問題的關鍵。」

  尊重?好陌生的兩個字,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

  「不要你屈膝叩安,這樣還不夠尊重你嗎?」她急躁得快發狂,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才對?

  艾剎嘆了口氣,她打一出生就是嬌生慣養的皇室公主,大概從不知道什麼叫對人尊重,說再多她也不會明白的。

  「忙了一天,公主也累了,請早點安歇吧。」他疲倦得什麼也不想再說了。

  霽媛的胸口像堵了塊大石頭,如何能安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弄明白你心裡究竟怎麼想?你說我說什麼你會照辨,但是我要你別見了我就屈膝叩安,你卻又說屈膝叩安不是問題,什麼尊重不尊重才是問題關鍵,那是什麼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公主說臣以後可以不用屈膝叩安,臣遵命就是了。」他真的煩了。

  不是、不是,她不是要他遵命行事!不對呀!

  「艾剎,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她苦惱慌亂地凝視著他,從來沒有這樣怯懦過。

  艾剎默默凝視著她,她的雙眸被淚水浸透,神情迷惘無助,像個犯錯的孩子,不知該用什麼方法乞求原諒。

  那雙無辜天真的眼睛,令他的心驀然悸動了一下,不想她的身份,也不想她曾經做過的事,她實在是個動人的甜美嬌娃,可惜這張純稚天真的俏臉底下,藏的是一肚子心機。

  「公主只要下令就行了,這樣對你對我都方便。」一切公事公辦,不用牽扯太多私人感情。

  霽媛像突然跌進冰窖裡,渾身血液都冰冷了。

  這就是她渴望得到的男人和愛情?這就是她一心期待的洞房花燭夜?大喜之日該要有的歡喜氣氛都沒有,只有新娘子不斷地搖尾乞憐,還得不到新郎的半分憐愛,一股惱羞成怒和委屈的感覺驀地一湧上來。

  「你非要這樣對我嗎?」她收拾好僅餘的自尊,絕望地擺出公主的姿態來,忿忿地瞪著他。

  艾剎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她眼中的傷痛令他有些不安,有些焦慮起來。

  「那好,本公主如你所願。」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再緩緩地睜開。「現在,本公主命新額駙履行洞房花燭夜該履行的義務!」

  艾剎微微一怔。

  「脫衣服、上床!」她咬唇怒視著他。

  艾剎錯愕地瞪大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沒聽見嗎?本公主說脫、衣、服、上、床!」她狠狠地抓起大紅繡花枕,發洩似地摔向艾剎,狂亂地咆哮,淚水不受控制地狂洩而下。

  繡花枕沒有砸中艾剎,但她突然爆發的情感懾住了他。

  她就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情緒摔然崩潰,她狂湧的淚水引發了他一刖所未有的焦躁和不安,他並不是有意要將她逼到這種地步。

  「我都下令了,你還在等什麼!」她一面大哭,一面取下髮髻、身上所有的飾物,亂丟亂砸,接著狂悍地扯開衣領,掙脫外褂狠狠地丟出去。

  艾剎仰頭重重地深吸幾口氣,慢慢調整氣息和情緒,深深地凝視著她。

  「你要本公主說幾次……」她狂怒泣喊的聲音在艾剎開始解開領扣時驀然頓住她看見他一件件脫下身上的袍服,一步一步走向她,隨著肌肉賁張的武人身軀寸一寸暴露在她眼一刖,她的呼息一點一點地被抽盡了。

  「臣遵旨!」

  他摔然將她壓倒,重重地覆上她的唇,既親蔫又粗暴地吮噬她的唇舌。

  兩人急躁的怒火、激烈的情緒,全都轉化成了炙熱的慾望。

  房中有龍鳳雙燭的喜氣,床帳內有激烈澎湃的欲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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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22:35
第四章

  「你說什麼?」玄武帝震驚地從御座上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霽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請皇兄想辦法,無論如何,臣妹非艾剎不嫁。」霽媛直挺挺地跪著,堅定而平穩地說。

  坐在一旁的霽華端著雕花瓷杯默默欣賞,反應並不如玄武帝那般強烈。

  「艾剎的婚禮七天後就要舉行了,你這不是存心給朕出難題嗎?要人家退婚來娶你,也要給個合適正當的理由啊,否則朕豈不是成了霸君嗎?」

  「皇兄不想成為霸君,那就等著替臣妹收屍吧。」她直視著他,一臉堅決、固執和倔強。

  「你這是在威脅朕嗎?朕的確可以下令艾剎與蘇家退婚,他們焉敢不從,但是朕從今以後將在大臣面前如何再建立起威信來?」他輕聲斥責,臉色凝重「更何況父皇生前已經答應過要將一位公主下嫁喀喇罕了,如今未嫁的公主只有你一個,你叫朕到哪去生一個公主來代你嫁?」

  「所以…我才請皇兄想辦法呀……」她軟弱地跪著,用帶淚的眸子瞅著他。

  玄武帝長長一嘆,見她為愛飽受折磨的樣子,他心中也萬分不忍。

  「想辦法、想辦法,為了你的婚事,皇后每天都要朕想辦法,就連你額娘也三天兩回地來求朕想辦法,朕都快煩死了,媛兒,你知不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在逼朕當個霸君。」他無奈地揉著眉心。

  「現在能救我的只有七哥,當然每個憐我、愛我的人都會來求你,七哥,你的姊妹們一個個下場淒慘,你總不希望我也像姊姊們那樣吧?」霽媛含淚仰望著他。

  「朕當然希望你這一生都幸福、快樂啊!」他長長一嘆,聲音中充滿了溫柔和憐惜。「但是你又怎麼能知道嫁給艾剎以後,一定會幸福美滿呢?」

  「我也不知道,但婚姻本來就是一個賭注。」她靜靜地瞅著他。「我寧可自己是那個下注的人,輸贏都由自己負責,就算真的輸了,起碼心甘情願。」

  玄武帝深深望著她,眸光更溫柔了。

  「媛兒,朕也不想誤你終身,沒有一天不在想辦法,朕曾經想過找其他格格來代你嫁,但是朕的兄弟個個年紀都還小,有格格的最大隻有五歲,再看老親王家的格格,最小的就已經有三十幾歲了,而且也都已有了歸宿,朕連想找個格格來代你嫁都找不到。」他瞥一眼始終不言的霽華,沒好氣地問:「你倒是說句話,有沒有想到什麼好主意?」

  霽華詭秘地一笑。

  「臣弟是想到了一個妙主意,而且保證傷害不了皇兄的威信。」

  「哦?」玄武帝挑起眉。

  「是真的嗎?九哥,那你快說說呀!」霽媛催促著,已經等不及想知道了。

  霽華神秘地笑了笑。

  「首先,有一個方法能解決索托那邊的婚事。」

  「什麼方法?」霽媛眼睛一亮。

  「被抄家流放的肅格大人有個女兒,今年已經快二十歲了,不過因為肅格家被抄,無人敢上門求親,因此婚事至今沒有著落,臣弟建議由她代媛兒出嫁,嫁給喀喇罕王公,總比隨便嫁給庶民或當人小妾的好,我想肅格大人反倒會對皇兄感恩戴德的。」

  玄武帝挑起眉,點了點頭。

  「你這個辦法可行,給肅格女兒一個格格封號,這樣也不會委屈了索托。」

  霽媛聽了大喜過望,壓得她透不過氣的婚事終於擺脫了,她的雙眸禁不住閃閃發亮了起來。

  「接下來嘛,請皇兄隨便安個罪名給艾剎,撤去他在兵部的一切職務。」霽華慢條斯理地說。

  玄武帝和霽媛愣了愣,不解地對看一眼。

  「然後,皇兄再派我到蘇家送賀禮,到那個時候,自然會有好戲可瞧了。」霽華悠哉游哉地轉著青花瓷杯玩,臉上漾著篤定自負的笑。

  霽媛困惑不解地蹙著眉,而玄武帝呢,則是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來。「聖上有旨,艾剎跪接,」舒穆祿府邸前院內,艾剎、隆格與福晉一同伏跪聽旨。

  太監宣旨:「一品建威將軍舒穆祿艾剎,內廷召對,喜怒見於詞色,六公主垂詢,態度驕倨傲慢,深負朕望,著罷一品建威將軍及撤去兵部一切職任。欽此!」

  隆格與福晉驚愕地怔跪在地。

  「臣領旨。」艾剎起身接下聖旨,眼神茫然若失地望著前方。

  這紙聖旨的內容分明誣衊的成分居多,而且聖旨中特別提到了六公主,他立刻相信這是六公主為那夜做出的報復舉動。

  他不願意娶她,她便報復他!

  艾剎冷笑,皇權不容侵犯,一失足,畢生努力都付之一炬了。

  傳旨太監離去後,隆格氣得青筋爆起,狠狠大罵。

  「這是怎麼回事?快把事情說清楚,為何聖旨上提到六公主?說什麼六公主垂詢,你的態度驕倨傲慢?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什麼時候又見過六公主的?」

  看隆格氣得暴跌如雷,福晉又唉聲嘆氣地落淚,艾剎的耐力已到了極限。任不滿的情緒爆發出來。

  「阿瑪不是害怕六公主對我有意,一直怕娶進一門公主媳婦嗎?我如不對公主冷心絕情一點,如何能令她對我死心,反正我的官爵祿位都是他們家給的,就是賠上了也無話可說!」

  隆格氣急敗壞地猛跺腳。

  「早知道會落到這步田地,阿瑪寧可讓你娶進公主,也不願見咱們家落到什麼都沒有的下場啊!」

  「我只擔心無法向蘇家交代呀……」福晉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艾剎的臉色陰鬱深沉,極力捺下怒火。

  「有什麼好交代,要嫁我的人,婚禮照舊舉行,要嫁我的官爵祿位,就儘早退婚,我無所謂!」他抓著聖旨大步回房,胸腔裡怒火亂焚,想自己出生入死才換來的一品武將軍,六公主玉指輕彈就蕩然無存了,他的忠心和犧牲竟換回這場羞辱,愈想愈氣忿。

  他重重地摔上房門,從上了鎖的櫃子裡取出一隻黑檀木匣子,打開來丟在桌案上,匣子裡滾出兩截斷掉的玉簪。

  六公主.你整得我好慘!

  他握拳透爪,氣憤地一拳擊在玉簪上,碧綠的翠玉登時碎成了七、八段,可憐兮兮地泛著晶瑩碧綠的淚光。

  艾剎被削官撤職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蘇府。

  眼見兩家大喜之日在即,卻出了這椿意外,蘇承應與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接下令停止婚禮一切佈置動作,急忙找女兒商議對策。

  「艾剎被削官撤職,成了一介平民,與咱們蘇家門不當戶不對了,這件好事必須取消。」蘇承應斬釘截鐵地說。

  「含羞,你爹說的沒錯,艾剎也不知怎麼得罪了皇上,再要與他聯姻,只怕會被他給牽累了,你還沒上花轎,要悔婚還來得及。」蘇夫人也加入勸退的行列。

  蘇含羞眉心蹙滿了反感與不悅,父母親的現實與薄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爹,女兒與艾剎的婚事京城裡人盡皆知,艾剎一被罷官,爹便執意要退婚,旁人將如何看待爹爹的為人?這種落井下石的行為,女兒做不出來。」

  蘇承應被女兒一頂,氣得兩眼差點噴火。

  「什麼落井下石!爹都是為了你好啊!這時候再讓你嫁進舒穆祿家,那才是將你推進火坑,你懂不懂!簡直是不知好歹!」

  蘇夫人急忙把女兒拉到一邊去,好言相勸。

  「含羞,你不能這麼說你爹,你爹熬了多少年才當上一品官,當初願與舒穆祿家訂親,是因為艾剎年紀輕輕就官拜一品,將來前途無可限量,更有機會位極人臣,幾番思量才願出息將你嫁給滿人的,怎麼想得到艾剎竟會闖出此等大禍來,被削官撤職的人,將來再想為官是難上加難呀!嫁給平民百姓是要過苦日子的,你自小養尊處優慣了,是絕對受不了的。」

  「女兒倒不擔心。」蘇含羞玩弄著垂在頸側的小辮子,從容不迫地說。「當初挑選艾剎是經過女兒點頭同意的,不管將來要過怎麼樣的苦日子,女兒都絕對不反悔。」

  「女兒呀,榮華富貴比男人的外貌重要,你可要想清楚。」蘇夫人扯緊她的手,苦心婆心地勸。

  蘇含羞微紅了臉,知女莫若母,艾剎外形俊朗,渾身散發著威武陽剛之氣,正是最令她傾心的男人類型,她承認自己堅持不悔婚,大部分原因還是出在她十分心儀艾剎這一點上。

  「娘,女兒想清楚了,還是決定不悔婚。」對她來說,丈夫能不能看得入眼比吃不吃山珍海味重要。

  「哼,這件事由不得你……」蘇承應的怒斥聲被貿然闖入的僕役打斷。

  「老爺,九王爺駕到!」

  「九王爺?」蘇承應大吃一驚,他與皇子未曾有過來往,懷疑是僕人弄錯,謹慎地又問一次:「你所說的九王爺可是豫親王?」

  「是,是九王爺豫親王沒錯,眉心有顆觀音痣的親王,全京城誰不知道,小的肯定沒認錯。」

  「快!快出迎!」蘇承應慌得急跳腳,與蘇夫人一同匆匆忙忙地奔往大廳。

  蘇含羞也曾聽人說起九皇子霽華的眉心有顆奇特的觀音痣,她很好奇一個男人眉心長了顆觀音痣會是什麼模樣?

  她好奇地跟隨在後,沿迴廊穿堂過院直奔大廳,一跨進廳堂,就看見一個身形俊雅頎長的男子正專注看著牆上的字畫,聽見腳步聲,便徐徐地轉過身來,她迅速看了他一眼,差點失了神。

  這九王爺俊美得宛若女子,加上他眉心與生俱來的硃砂痣,儼然觀音下凡,皇親貴族她見得多了,卻沒見過一個像他那樣形容俊麗飄逸,纖塵不染的。

  「兩江總督蘇承應叩見九王爺!」蘇承應領著家眷跪倒。

  蘇含羞忙跟著跪下。

  「蘇大人請起。」霽華淡淡地頷首。

  「不知王爺駕到,未曾遠迎,請王爺恕臣失儀之罪。」

  「蘇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本王也是臨時受命到貴府送禮的。」他微抬下顎,隨行侍衛立即捧上一盒綴著綠玉、珍珠和銀流蘇的各式髮簪。

  「這是……」蘇承應蹙著眉頭,大惑不解的。

  「這是皇上送給蘇姑娘的小小賀禮,請蘇大人收下。」霽華的目光落在蘇承應身後的小小身影,很意外她有嬌俏可人的臉蛋,豐潤的雙頰看上去像初熟的蘋果,誘得人想湊上去咬一口。

  「這……」蘇承應不敢跪接,一旦接下皇上的祝賀禮,與舒穆祿家就不能退婚了。

  「蘇大人猶豫什麼?還不快謝恩?」捧著賀禮的侍衛冷冷催促著。

  蘇承應額上的冷汗更多了,他誠惶誠恐地匍匐於地,恭恭敬敬地說:「九王爺,請恕微臣不能接下皇上這份賀禮。」

  蘇含羞愕然抬頭,立既明白自己與艾剎的婚事已經完了。

  「哦?為什麼?」霽華明知故問,默默地觀察蘇姑娘張口瞠眼的激烈反應。

  「微臣正準備與舒穆祿家退婚,因此不敢收下賀禮,不敢辜負皇上美意。」蘇承應戰戰兢兢地回答。

  「噢,既然如此,蘇大人不必感到為難,本王回宮稟明皇上便可。」霽華揮手命侍衛退下。

  「多謝九王爺。」蘇承應起身,大大鬆一口氣。

  「這位就是蘇姑娘了吧?」霽華淡淡地彎起笑眼,凝視著那張血色盡失的俏臉蛋,唉,那大受打擊的模樣真是惹人心疼。

  「正是小女,閨名含羞。」蘇承應連忙回答。

  正處在憤怒情緒中的蘇含羞,滿眼不悅地瞥了父親一眼,人家只問是不是蘇姑娘,何必要把她的閨名報上來。

  「含羞——」霽華輕輕低吟,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

  蘇含羞微微一震,傲然抬眸與他對上眼,從沒有男人直呼過她的名字,而這位九王爺竟然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瞧,還直呼她的閨名,看樣子多半也是個色王爺,原先對他貌似觀音的絕俊容貌而引起的好感全部消失殆盡了。

  蘇承應倒沒有含羞那種想法,反而看到霽華對含羞似乎有那麼點「意思」的表現,轉而急著想替含羞攀上這門皇親。

  「九王爺請坐、請坐,來人哪,快獻茶!」蘇承應慇勤地款待這位嬌客。

  霽華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他已測透了蘇承應的想法,倒是蘇含羞眼中投向他的那抹淡淡的輕鄙,令他深覺有趣。

  「蘇大人不必客氣,本王還有事要趕回宮,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辭了。」他優雅雍容地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含羞,快、快送王爺出府呀!」蘇承應眼神凌厲地暗示她。

  蘇含羞聽了幾乎傻眼,父親想攀龍附鳳的態度也未免表現得太露骨了吧,到底有沒有想過她要怎麼做人吶!

  眼見霽華已跨出廳堂了,蘇含羞仍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還不快去!」蘇承應急得怒目輕斥。蘇含羞莫名其妙被逼退婚就已經夠火的了,現在還要她去巴結這個色王爺,她覺得父親的想法太貪婪、太齷齪,不只掃盡她的顏面,尊嚴更是蕩然無存了,愈想愈怒不可抑!

  「我不要!」她悍然拒絕。

  一句「我不要」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把蘇承應和夫人嚇得魂飛魄散,就連已經走出廳堂外的霽華也頗感意外地回過頭來看著她。

  「小女無狀,是微臣教女無方,懇請王爺息怒。」蘇承應嚇出一身冷汗,倉皇地打躬作揖。

  霽華在與蘇含羞對上眼的那一瞬,看見她眼中滿含著對他的輕蔑和不屑,他這一生還沒有遇過一個女人敢用這種眼光看著他的,一股沒來由的挫敗感突然湧了上來。

  「蘇姑娘很特別,很有個性,本王很欣賞。」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優雅地轉過身緩步走出府。

  蘇承應提心吊膽地恭送著,心裡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九王爺對含羞的讚美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蘇家將有機會得到人人都稱羨的榮華富貴,但若是假的,那他有可能一夕間被摘掉頂戴,從此萬劫不復了。

  「蘇大人是不是已經決定與艾剎退婚了?」霽華悠哉地在遊廊漫步,並不急著出府。

  「是,就是怕退婚之後,再想替小女談一門親恐怕就不太容易了。」蘇承應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一邊偷看霽華的表情,察言觀色。

  「憑蘇姑娘的美貌,不會太難吧?」他食指輕輕擱在微笑的嘴唇上,有意無立息地又回眸望一眼廳堂。

  蘇承應大受鼓舞,正打算用力推銷女兒的優點時,突然聽見從廳堂傳出激烈的爭執聲響,他臉色微變,企圖分散霽華的注意力。

  「九王爺,請看這株海棠花,是微臣特地從南方……」

  霽華止步,抬手阻止蘇承應,側耳聆聽。

  廳堂內隱隱約約傳出蘇夫人和蘇含羞爭執的聲——

  「含羞,退婚勢在必行了,你要看開點!」

  「對!你們都嫌棄艾剎,但女兒就偏偏喜歡他的男子氣概,我知道爹娘心裡打什麼主意,現在女兒就挑明了說,女兒不喜歡那個有硃砂痣的王爺,生得一副女人相,身材瘦弱,沒半分粗獷剛猛的男人味,女兒就算嫁不成艾剎,也寧可嫁給守宮門的侍衛,好過供奉那個長成觀音菩薩樣的王爺!」

  蘇承應臉色一片煞白,嚇得差點暈過去,渾身抖得不住,像踩在棉花垛上,隨時要軟倒似的。

  「別放在心上,蘇大人,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不用送本王了,回去休息吧。」霽華拍了拍他的肩,唇邊掛著體貼溫柔的微笑,笑得異常和藹可親。

  蘇承應被他拍得魂飛魄散,彷彿被他一拍拍進了冰谷底,霽華雖然臉上帶著笑說,但他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一丁點的笑意也沒有。

  「走!」霽華大手一揮,帶著侍衛浩浩蕩蕩離開蘇府。

  好個蘇含羞,你罵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羞啊!

  他可是從來不曾聽見有人用如此狂妄傲慢的方式批評過他,更令他震怒的是拿他的容貌和居心的胎痣大作文章。

  寧可嫁給守宮門的侍衛,也好過供奉這個長成觀音菩薩樣的王爺嗎?這個蘇含羞的腦袋到底是什麼造的?竟然對富貴顯赫的皇家沒興趣,他簡直不敢相信會有女人對當王爺福晉不感興趣的!

  不!她不是對當王爺福晉不感興趣,而是對當「九王爺」的福晉不感興趣,這對他來說更是莫大的羞辱!

  一走出蘇府大門,霽華的神色忽而轉為凌厲,他冷然回身斜瞟一眼。含羞,本王要你為那些話付出代價!

  自從艾剎接獲削官撤職的聖旨以後,舒穆祿府邸立刻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但是隆格和福晉強打著精神指揮僕役們佈置婚宴和禮堂,起碼還有個寄託,偏偏禍不單行,誰也沒料到蘇家竟派人送來了一紙退婚書,惹得隆格暴跳如雷,一幅晉以淚洗面,下人們議論紛紛,整座府邸上上下下全亂成了一片。

  唯獨艾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每天騎馬、射箭、看書,一刻也沒閒過,總是有事情可做。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倒是說說看哪!」飯桌上,隆格死盯著艾剎說。「再這樣下去咱們根本沒臉在京城裡立足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要替咱們舒穆祿家爭點氣才行呀!」

  艾剎無話可說,總是沉默以對,這陣子阿瑪只要一見到他,不是皺眉嘆氣,就是這一篇語重心長的談話。

  他知道這場戲還沒落幕,搞到他身敗名裂並不是六公主最終的目的,當他洩憤摔碎六公主那支玉簪時,徹底頓悟自己只是那對皇兄妹手中的棋子罷了,他們想將他擺放在哪裡,他都無權違抗。

  「你倒是說說話呀,整天在府裡不是看書就是玩刀玩槍,好歹你也告訴阿瑪和額娘,你接下來的打算呀!」福晉急得淚如雨下。

  「我瞭解皇上的為人,皇上賞罰分明,而且早已將我視為心腹重臣了,不可能一毫不審問就莫名其妙削掉我的官職,這應該是六公主居中設局玩弄我。」經過幾日平伏,他慢慢沉澱煩躁的思緒,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冷靜思索了。

  「她為什麼這麼做?」隆格鼻哼了一聲。

  艾剎搖搖頭,他並不想告訴他們,六公主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想嫁給他。六公主既然是那個下棋的人,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該選擇逃避,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他唯有迎戰一途,沒別的好說。

  「蘇家竟然就趕忙退了婚,真令人寒心哪!」福晉氣憤地說。

  「藉此機會認清對方也好,那種貪圖富貴的人,我也不想娶進門來。」艾剎慢條斯理地喝著湯。

  蘇家退婚一事,並沒有激起他多少氣憤的情緒,反正他對蘇姑娘本來就沒有特別的印象,六公主雖然玩了心機巧計,倒讓他因此更洞悉了人性,人都是貪婪的,往高處攀是人之常情,夫妻大難臨頭時都有可能各自分飛了,更何況他和蘇姑娘連夫妻都還不是。

  「怎麼會惹上六公主的呢?真是冤孽啊!」福晉又氣又嘆。

  「如今落到這個教人看笑話的局面,若是六公主肯下嫁給艾剎,我二話不說,一定跪到大門外高呼皇恩浩蕩!」隆格賭氣地說。

  「艾剎得罪了公主,不砍頭就是祖宗保佑了,現在就是求公主,公主也不可能願意嫁給艾剎了。」福晉一副懊悔的語氣。

  艾剎無法置信地怔望著他們,當他什麼都沒有時,想不到阿瑪和額娘的觀念與想法竟然也徹底轉了一個彎,當初怕死了會娶進一門皇室公主,如今卻反而想攀著金技玉葉往上爬。

  這樣的心態,和蘇家有什麼不同?真令他感到羞恥。

  「老爺,夫人,少爺,有客來訪。」一名小廝垂首說道。

  「這麼晚了,誰會來?」隆格和夫人對望一眼。

  艾剎旋即起身,準備出去接客,這時忽然聽見不少腳步聲正朝這裡走來,他遠遠望去,一行數人已緩緩過了穿堂,在淡淡的月色下,他看見了來人一身輕便簡服之下,閃露出一截明黃色的衣擺。

  「是皇上!」他愕然低呼!再仔細看清楚!果然是玄武帝微服到訪,身邊還跟著九王爺、四名御前侍衛。

  「罪臣參見皇上。」他屈膝跪下。

  「艾剎,今天朕是客,不要拘君臣之禮,快起來吧!」玄武帝微笑地扶起他,逕自撩袍坐下,御前侍衛一齊隨侍入內,在他身後垂手而立。

  「叩見皇上!」隆格和福晉一聽見來客是皇上,驚慌地伏地叩頭。

  「請起、請起,朕突然削去艾剎的官職,一定帶給你們極大的恐慌吧,朕深感過意不去,今日特地為了此事前來。」玄武帝溫柔可親地笑說。

  艾剎詫異地看了看玄武帝,又狐疑地瞥一眼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九王爺,直覺玄武帝親自來訪別有用意,絕不單純。

  「朕一時不察,聽信了六公主一面之詞,誤會了艾剎,六公主知道自己任性害慘了艾剎以後,感到非常後悔,求朕收回成命,但是聖旨已經頒布,君無戲言,豈可隨便就收回成命,因此……」他注視著艾剎,微微一笑,說:「朕想到了一個方法彌補,只要你願當六額駙,聯便能使你復原職,愛卿肯答應嗎?」

  果然沒錯,艾剎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苦澀,皇權不容置喙,除了順從,他又有何選擇的餘地?被身份最尊貴的一對皇兄妹耍玩了一回,最終目的就是要他娶上六公主而已,真令他感到挫折。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招很一局明,換了任何人,都會緊緊抓住這個可以起死回生的機會。

  不過他是戰士,可以選擇寧死不受辱,也可以選擇正面交鋒,奮勇迎戰,戰到至死方休。

  「臣……」

  艾剎剛開口說一個字,隆格突然跪行到玄武帝面前,磕頭不止,口中一局喊著:「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呀!」

  艾剎濃眉狠蹙,眼中閃過一抹厭煩,阿瑪這麼急著表明態度,他也只能順水推舟,怎能讓阿瑪下不了台。

  「艾剎,你的意思呢?」玄武帝審析著他的神情。

  「臣……叩謝皇上恩典。」他已有了選擇,選擇正面一父鋒,奮勇迎戰,戰到至死方休。

  「這就好了!」玄武帝大鬆一口氣,和煦地笑起來。「朕就是擔心會失去你忠臣良將,所以定要親自問清楚你的意願才放心,你肯答應娶六公主,朕感到萬分高興,公主要是知道了,一定更加開心!」

  艾剎臉上掛著榮辱不驚的淡然微笑。

  本公主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他想起那夜六公主對他撂下的挑釁,用盡各種手段,她的確將他弄上手了,她當然開心了,到目前為止,她沒有失敗過,怎麼會不開心?

  可惜她沒有想過,被要弄的他,是不是也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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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22:18
第三章

  乾清宮內正在大擺宴席,宴請遠道入宮前來朝拜玄武帝的眾蒙古王公。

  艾剎沒有人席,心情沉重地步出乾清宮殿門,站在東廊下遠眺鋪蓋著皚皚白雪的重重宮殿。

  令他心情低落的主因,是戰敗的喀喇罕台吉索托,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玄武帝提出與六公主完婚的要求,當時皇上雖然以公主體弱多病做為緩婚的理由,但索托仍表明了不會放棄。

  索托是一個蓄滿了鋼絲般的鬍髭,皮膚黝黑,體形壯碩魁梧的彪形大漢,怎麼都很難和弱柳扶風般的六公主聯想在一起。

  這兩天,他不斷回想起公主乍見他拿出喜帖時的反應,愈不讓自己去想,就愈會想起她那雙充滿哀傷和痛苦的眼睛,心情一直浮躁得難以平靜,他強迫自己冷旁觀她的痛苦,不想一時不慎破壞了皇室公主的名聲。

  然而公主為他害相思的傳言,居然在這兩日傳得更加沸騰起來了,再加上今日一見前來求婚的索托,他再也無法漠視自己的心情,他的思緒無一刻不煩亂,不忍見一朵嬌花般的容顏,就要凋萎在一個粗野的莽漢手裡。

  他嘆口氣,懷疑自己除了對公主感到惋惜以外,還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是他不敢坦承面對的。

  宴請蒙古王公的筵席正要散去,天色漸漸暗了,眾人熱熱鬧鬧地又轉往暢音閣聽戲去。

  他緩步走下玉階,正準備回府,忽聽見身後人喚--

  「艾將軍,請留步!」

  他回頭,見一個身穿四團龍褂、肩披紫貂大氅的貴公子面帶微笑地朝他走過來,雖然不曾見過這位貴公子,但從他戴著的盤龍頂冠可以看出他的王爺身份,再見到他眉心與生俱來的一顆硃砂痣,便立刻猜出他是九王爺霽華了。

  「九爺吉祥!」他躬身請安。

  「我眉心上這顆胎記,走到哪裡誰都認得,真是無趣」霽華苦笑著說,一邊仔細打量艾剎。

  艾剎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外罩明黃馬褂,身形一局大威武,五官俊挺,眉宇間英氣逼人,不論外貌、氣質都極為出眾不凡,是相當少見的俊美男子,如此近距離地看過他以後,霽華終於明白為何六妹會對他如此神魂顛倒了。

  「今日筵席上為何不見艾將軍呢?」他淺淺笑問。艾剎微愕,一時間想不出藉口。

  「臣……心中有事,食不下嚥。」他索性坦承相告。

  霽華感到些微吃驚,進出這座皇宮大院的朝廷大員深知伴君如伴虎,一個個歷練出謹言慎行,精細防衛的本領,他最常聽到的是模稜兩可、不著邊際的應答,因此沒料到艾剎的回話竟然如此真率,更增添了對他的好感。

  「正巧,我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嚥。」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艾剎,隨手指了指乾清宮殿門,低聲說:「裡頭須彌座上的那個人,同樣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嚥。」

  艾剎雙眉微蹙,大感困惑不解。

  「六公主染病的消息,相信艾將軍已有耳聞了吧?」霽華放輕了聲調問。

  艾剎一聽此言,怔住,驀然想起與六公主感情最好的兄長便是當今聖上和眼前的這位九王爺。

  「臣略有耳聞,不知公主的病情可有好轉?」他謹慎地問,深怕九王爺特意向他提起六公主的病,別有用意。

  「實不相瞞,六公主的病情每下愈況,今天已經病得連坐起來都費力了。」霽華望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艾剎心口一緊,想起那雙含情帶愁的眼眸,心情驟然黯淡了下來。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難道要香消玉殞了嗎?

  「九爺不必過分憂慮,宮中太醫醫術精湛,公主應該不會有事的。」他平靜地回答,刻意掩飾心中的悵然。

  「太醫開過了數十張藥方,沒有一張見效,昨日太醫再請脈時,開出了一張奇怪的方子,其中一味藥引…」霽華抬眸望定他,一字一頓地說:「寫的是「艾、剎」。」

  艾剎驀然一驚,思緒一時難以集中,心跳、呼吸都紊亂起來了。

  九王爺一句話,將這段時間籠罩在傳言上的那層輕紗陡然揭去,「藥引」兩個字已清清楚楚告訴他,公主對他癡情的程度了。

  「將軍,我是來求這味藥引的,你……不會見死不救吧?」霽華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微臣並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但是……」他的胸口鼓噪不安,喉頭乾啞艱澀得擠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怕壞了公主的名聲嗎?」霽華苦笑了笑。「我這六妹的名聲早被她自己給破壞掉了,這點你倒是不用多慮。」

  「不知九爺要臣怎麼做?」他志怎不安地問。

  「今晚亥時入宮見我,我帶你去見六公主。」霽華不疾不徐地說。

  艾剎聽了大為震驚,臉色驟變,皇室貴族子女的婚姻大事向來不能私下作主嫁娶,擅訂終身,更不用說男女暗中私會了,一旦傳揚出去,不只皇室顏面掃地,甚至會禍及他全家性命。

  「九爺,此事僭越禮教,並且關係公主名節,非同小可,還請三思。」他的思緒一片混亂,無法想像這對皇室兄妹究竟意欲何為。

  「公主都快病死了,你我還三思什麼!」霽華從腰間拔出一支金牌令箭交給他,神色端肅地說道:「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你今晚帶著這支令箭入宮,宮裡的值班侍衛絕對不敢阻擋你,你掌管兵部,應該知道這支金牌令箭擁有調遣五城兵馬之權,如今皇上放心交給你,足見皇上愛妹心切了。」

  艾剎無法置信地怔站著,皇上動用這支金牌令箭,證明皇上也是這件事的主謀之一了,君命難違,他根本拒絕不了。

  「艾將軍,皇上為了救活六妹,什麼法子他都使得出來,別說是要你入宮見她一面了,就是下令要你迎娶她,你也不能說半個不字。」霽華語氣中並沒有威脅與恐嚇之意,只是平和地直述一個事實。

  艾剎震驚地望著他,這些話來得太意外了,簡直令他措手不及,皇上知道他再過幾日就要成婚了,為何還會下此命令?

  「記住,今晚亥時。」霽華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艾剎怔然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他分不清楚此刻內心矛盾複雜的感受,既痛恨玄武帝和九王爺濫用皇權,視他為一顆棋子任立息擺佈,卻又萬分同情憐惜因他而病重的六公主。

  他握緊手中沉甸甸、閃爍生光的金牌令箭,垂眸凝視著上面鑄著的四個字--如朕親臨。

  夜很深,月色很淡。

  兩道人影疾行在料峭寒冷的、水巷中,黃紗宮燈暈出朦朧昏黃的燈影,恍惚閃爍著。

  霽華領著艾剎穿過數道宮門,最後停步在一座瀰漫著藥香的小小院落神,滿院岑寂凝靜,幽暗之中,艾剎根本無法辨識自己究竟走進哪一座宮院。

  「公主就在西偏殿。」霽華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艾剎遲疑地看著透出熒熒燭光的西偏殿,進退兩難。

  「放心,老嬤嬤都睡了,守著公主的宮女我也打發開了,快進去吧,我就守在門外,一有動靜我會應付。」霽華覺察到他的猶疑,低聲催促。

  「九爺,我來看公主,對公主的病真會有幫助嗎?」他實在無法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令人迷惑而又曖昧的癡病,也無法想像公主怎會對他如此深情。

  「心病還要心藥醫,今夜公主若能見到你,明日便可知道療效如何了。」霽華無奈地一笑。「六妹聽見索托前來求親的事,氣得不吃不喝,誰勸都沒有用,我與皇兄實在束手無策了,只好找艾將軍幫忙,命你深夜入宮,有任何委屈之處,還望見諒。」「九爺別這麼說,只要能救活公主,要臣怎麼做都可以。」他說這些話時無比真誠,並沒有多想。

  「有艾將軍這句話就夠了。」霽華饒有深意地一笑。

  艾剎並沒有留心自己那句話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滿腦子都在描繪接下來將會出現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門而入,一進屋,一股濃烈的藥香撲鼻而來,隱約還有一絲裊裊幽幽的檀香氣息。

  屋內點著一盞玻璃宮燈,垂著半邊紗帳的床榻一片紅融昏暈,他看見弱質纖纖的六公主,慵弱地合目躺在床上,全身密密實實地裡著一床繡花錦被,墨染似的長髮斜披在肩上,襯得她清瘦的面容更加雪白。

  這一刻,憐惜的情緒迅疾湧起,他緩緩走向床榻,蹲下身來,單腿跪地,默默凝視著她,這張單薄、蒼白的容顏,因為戀慕他而日漸消瘦憔悴,他無法懂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

  縱橫沙場,看過多少血腥殺戮,數不清的生命在他眼一刖消逝,他的眼是冷的,心是疲憊的,幾乎早已忘記為人為事動情的感覺。

  而此刻,他徹底動情了,此生初次為一個女子動了疼惜、愛憐、感動的情緒,他不願這朵絕世容顏因他而折,他想看她美麗地綻放。

  「公主、公主--」他輕輕低喚,情不自禁握住她潤涼的手指。

  聽見低沉溫柔的呼喚聲,半夢半醒的霽媛驀然震動驚醒了,她辨識著這個陌生的聲音,在如夢似幻的恍惚中,見到了畫思夜想的人。

  「我是艾剎。」

  他低沉宛如醇酒般的聲音,令霽媛一陣神思蕩漾,她眨了眨眼,唯恐看不清楚,在昏暗的燈影下,他深邃絕俊的輪廓似幻似真。

  霽媛無法置信地癡望著他,直到感覺出有雙溫暖厚實的手緊緊握住她時,才猛然回神,尷尬無措地抽回手藏入錦被裡,蒼白的面頰微微腓紅起來,氣息也變得急促了。

  「聽說公主病了,微臣特地前來探望。」他態度恭謹地。  雖然皇嫂已經明白告知她艾剎可能在今晚出現,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現在她眼前了,一時羞怯得把臉埋進錦被裡,一顆心慌亂而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艾剎柔聲輕喚,有些詫異她為何把臉藏住,不肯看著他。

  霽媛緊張地握緊小手,明明知道要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但是她心跳失控,臉頰發燙,腦袋驚羞得一片空白,不管他的聲音多溫柔,她都沒有勇氣抬起頭來注視他一眼。

  艾剎根本不懂,也無法理解少女的嬌羞,他只是立刻直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懷疑公主根本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他,更或許是太醫故意捉弄,寫個「藥引」出來玩弄他。

  「恕臣無禮造次了,臣告退。」為免誤會加深造成可怕的後果,他迅即起身想走。

  「等、等一下……」霽媛心慌地支起上身,忘情地喊住他。

  就在艾剎愕然回頭,與霽媛四目相望時,忽然聽見屋外傳來奇怪的聲響,緊接著聽見霽華刻意揚高音量的說話聲。

  「璃太妃,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歇下?」

  艾剎一聽是璃太妃駕到,臉色倏變,迅速地將屋內環視一遍,尋找可供藏身之處,霽媛也緊張地坐起來,惶惶然地四下張望,偏偏艾剎生得人高馬大,看遍整間屋子,就是找不到一處可容他藏身的地方。

  「媛兒病成這樣,我在宮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倒是霽華你,為何這麼晚了還沒回宮?」

  「皇兄命我留在這裡陪六妹,夜深了,六妹也睡了,太妃不如先回宮安歇,明日再來看六妹吧?」

  「不行,聽說媛兒今天粒米不進,滴水不沾,我實在放心不下,等我瞧瞧媛兒以後再說。」

  「太妃!太妃!」

  眼看霽華攔不住璃太妃,腳步聲直往西偏殿走來。

  艾剎驚愕地倒抽一口氣,與霽媛駭然對望,一旦被璃太妃撞見他深夜出現在公主的寢宮內,他必死無疑了!

  「公主,得罪了!」

  艾剎沒空細想,大步跨上霽媛的床榻,躲進半垂的紗帳後,他才一跨上床,房門就開了,璃太妃帶著一名宮女大步走進房,霽華隨後跟進來,神情緊張地環視一掃,沒看到艾剎,暗暗鬆了口氣,疑惑地望了霽媛一眼。

  霽媛卻因艾剎就躲在她的床上,整個人僵得一動也不敢動,腦袋裡一片空白。

  「媛兒,你怎麼了?發什麼傻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璃太妃在床畔一則坐下,擔憂地在霽媛臉上摸了一摸,不禁嚇了一大跳。「哎喲!這是怎麼了?臉又紅又燙的,可發出來的卻是一頭冷汗?霽華,你快過來看看媛兒,是不是要請太醫來一趟?」

  霽華急忙走過來!看見霽媛粉臉通紅,魂不守捨的模樣,立刻猜出艾剎仍在這間屋子裡,而且很有可能就躲在紗帳後面。

  「太妃別著急,我看六妹的臉色倒是比白天紅潤多了,太妃難道沒發現,六妹白天還奄奄一息的樣子,現在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他微笑著說,心中只想快點送走這位不速之客。

  璃太妃湊近多看了霽媛一眼,發現霽華的話沒有錯,霽媛白天還一副垂斃待盡的模樣,此刻卻是臉泛桃紅,雙眸清亮。

  「你這丫頭,差點把額娘給急壞了,聽趙嬤嬤說,你今兒使性子什麼都不肯吃,這怎麼成呢?自小你的身子就不健朗,這場病來得又奇怪,太醫院也老治不好你,額娘這陣子不知有多擔心。」璃太妃說著說著,便語帶哽嚥了起來。

  「額娘……都是女兒不好……」霽媛喃喃低語,現在的她根本無法聽清自己的額娘在叨念些什麼,躲在床榻另一側的巨大黑影早已抽空她的思緒了。

  「你要快些好起來,才對得起額娘。」璃太妃嘆了口長氣,接著說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議論著你的病?一個姑娘家犯了這病多羞人哪,何況你還是個金枝玉葉的皇族公主,先皇駕崩了,額娘也沒什麼可跟人爭的了,前些日子險些被嫦貴妃連累,幸好皇上沒有深究,可額娘的臉面也丟盡了,媛兒,你可得快些好起來,別讓人再傳那些風言風語,別把額娘這張老臉丟光啊,聽明口了嗎?」

  霽媛的心驀地一沉,她知道額娘個性恃強、虛榮、好勝,一旦發現艾剎在她的寢宮裡,只怕愛面子的她無論如何也饒不了艾剎。

  「額娘,我睏乏了,想睡一睡,您早些回宮去吧。」她怕艾剎被發現,急著想請走璃太妃。

  「對了,我讓膳房熬了點桂圓紅棗粥,你多少吃點兒,才有元氣。」璃太妃揮手叫宮女捧來一隻青瓷盅。

  「額娘,先擱在一邊吧,我等會兒就吃,夜深露重的,額娘還是早些回宮比較好。」她心慌地和霽華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啊!」霽華順勢接口。「夜裡寒氣重,太妃要是不小心受了寒,豈不是又要讓六妹擔、心了,這盅桂圓紅棗粥我會盯著六妹吃完的,太妃就不必操這個心了。」

  「那好吧,要記得吃完,額娘明天會來巡。」璃太妃終於不情願地起身。

  霽華送她走出西偏殿後,反手將門關上。

  艾剎見璃太妃一走,急忙撩起紗帳跳下床來。

  「公主,請恕臣無禮冒犯之罪。」他躬身請罪。

  「噓!」霽媛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悄聲說。「我額娘還沒走。」

  兩人側耳傾聽,聽見璃太妃在屋外和霽華說話。

  「太醫開的藥方你看過了?有用嗎?」璃太妃問。

  「太醫開的是調元散郁的方子,今日一用藥就立刻見效,再多用個幾日,六妹的病自然就會大好了。」

  艾剎一聽見霽華說「再用個幾日」,不禁愣了一愣,擔心九王爺的意思是要他還要再夜夜前來個幾次。

  「霽華,媛兒的病是心病,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額娘已經偷偷告訴過我了,媛兒對一品武將艾剎十分癡情眷戀,還說不能嫁他寧可去死,唉,偏偏艾剎已經有了婚配!先皇又早已將媛兒指婚給索託了,你說這事該如何是好呢?」

  璃太妃並不知道艾剎人就在西偏殿裡,這些話傳入艾剎耳中,令他感到無比震動,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真的不敢相信堂堂的和碩公主會對他癡情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他凝視著俏臉生暈、唇紅欲滴的霽媛,心臟忽然失控狂跳。

  「太妃不用太過憂慮,六妹的婚事,皇兄自會有妥善的安排。」

  霽華和璃太妃的說話聲愈來愈遠了。

  艾剎的思緒亂成一團,他與公主彼此都已有了婚約,此刻卻單獨在這裡相見,於禮於法都不容,況且公主對他還有著異樣情愫,更有非他不嫁的決心,在這裡多待一刻,稍有不慎,都將可能發生嚴重、可怕的後果。

  他突然驚覺這可能是個陷阱,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背負玷污公主名節的罪名,

  更不能因一時失足而被迫要迎娶公主入門!

  「請公主好好靜養,臣告退。」他決絕地轉身。

  「艾剎,我還有話要說!」霽媛一急,掀被跳下床來。

  艾剎一回頭,看見霽媛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月白色綢衣,沒有大襖,他頓時停止了呼吸,剎那間意亂情迷,眼前的景像是難以抵擋的誘惑,他必須在失去最後一點克制力前離開這裡。

  「公主垂愛,恕臣無能報答,臣告退!」他迅速退到門邊,悄悄打開一道縫觀望外面的動靜,準備隨時抽身離開。

  霽媛的心狠狠一墜,她自幼在宮裡享盡人間福分,是天慶皇帝拿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像捧菩薩似的捧大的天之驕女,從來都沒有人拂逆過她,她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低聲下氣過,只有在艾剎面前,她會願出息拋開公主的身份來面對他。

  今晚,她將一顆心赤裸裸地攤在他的面前,非但沒有得到她期待的回應,反而看到最在乎的人視她如蛇蠍猛獸般急著想逃避,她心中的絕望加倍,失落加倍,痛楚也加倍了。

  「站住!」她負氣地喊。

  艾剎全身處於戒備的狀態,咬了咬牙,毅然決然拉門。

  「本公主要你站住!你想抗命嗎?」她頭聲命令。

  艾剎背對著她,雙腿像突然灌了鉛般舉步不得,她抬出公主的身份命令他,他能不能、該不該違抗?

  「我就這麼可怕嗎?我對你的心……你應該都清楚明白了,這會令你害怕嗎?」她的聲音發顫,軟弱地盤問。

  「公主,臣就要成親了。」他僵直地站著,不敢回頭。

  「我知道,但你不用害怕,我不會阻止你成親的……」她凝視著他寬厚的背,想要得到他的意念愈來愈強烈,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心只想傾訴心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對我…有沒有一點喜歡?」

  艾剎震了震,心臟陡然狂跳起來,全身都很緊張,像掉進一個羅網裡,努力掙扎卻逃不出來。「臣不敢冒犯公主,今夜前來,是奉了九爺之命。」他不回答,是不能也不敢回答。

  「只是奉九爺之命嗎?難道你對我一點都不關心?」霽媛的尊嚴和驕傲被刺傷,真情和癡心也被踐踏得支離破碎了。

  「公主的病因臣而起,臣……不能報答,請公主善自珍重,勿以臣為念。」他緊握雙拳,費力地說道。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冷冰冰的話,我只想知道你對我究竟有沒有一點動心?」她癡執地低嚷。

  「公主,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很多事情也許不知道會好過一點。」他悵然地說,這一刻,他寧可自己永遠不知道公主對他的癡情。

  霽媛揣摩著他的話,輾轉想了想,便瞭然明白了,以為得不到他,多少日子以來深陷在瀕死的痛苦裡,但是現在只消他一句話,她便又一寸一寸地活過來了。

  「你是喜歡我的,對嗎?」她心情激動,往前前跨了幾步。

  艾剎震顫了一下,正不知該如何解釋時,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個柔軟的身體靠上來,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他的腰。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已經都明白了。」她狂喜不已,放心地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皇嫂說的沒錯,幸福就在眼前,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如今她就要追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公主!萬萬不可如此!」艾剎反射性地推開她,胸腔劇烈狂跳著,彷彿奔騰著千軍萬馬,理智差點粉碎。「一旦被人發現,臣將難逃一死了,懇請公主快放臣出宮。」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如果你心中有我,那就更不用怕了,我們去向皇兄說清楚,請皇兄指婚……」

  她喜悅地上前一步,艾剎便退後一步,他強迫自己忽略她臉龐薄醉的光彩和那雙晶瑩閃摺的眼眸,即使將會傷害她,他也不得不說出真話了。

  「公主或許有雙翻雲覆兩手,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但是恕臣直言,臣並不願意妻子是這樣的一門皇室公主。」

  「你說什麼?」她傻住,一時不能反應。

  「臣無意迎娶一門皇室公主為妻。」他咬著聲音再說一次。

  霽媛的身子微微輕晃了一下,瞳眸驀地陰暗沉鬱了下來,止不住顫抖。

  「說出這句杵逆的話是死罪,你知道嗎?」她迷亂惶惑地盯著他,指尖輕輕抖瑟。

  「臣知道。」他艱澀地淡笑,目光沒有與她接觸。「在公主面前,臣永遠都必須擔心這顆腦袋什麼時候會掉,擔心自己倒還無所謂,最怕的是把家人牽連進去,時時要擔心會不會稍有閃失就禍及滿門。」

  霽媛徹底明白了,原來他並不要男卑女尊的夫妻關係,這是當然的了,有哪一個男人會喜歡對妻子卑躬屈膝,畢恭畢敬的,更伺況是艾剎這種征戰沙場的一品建威將軍,回到家一看見妻子就要又跪又拜,怎麼受得了。

  「這不難解決,以後你見了我可以不用行禮,我可以准你與我平起平坐…」

  「公主!」他打斷她的話,深深望了她一眼。「很多事並非你所想的那麼單純,臣只有懇請公主對臣死心吧,不要費力想改變什麼了。」

  「你是我的幸福和快樂,我如何能死心?」她激動得淚盈於睫。

  「強求來的幸福不一定會快樂。」他故意冷淡木然,不留一點情緒,把對她的心動壓抑到心底最深處,他覺得此時此刻的霽媛最美,希望在心裡保留住這樣的感覺就夠了。

  「你放心!我會快樂,而且用盡一切努力,我也會讓你快樂。」她不曾如此低聲下氣地求過人。

  艾剎並非鐵石心腸的人,用盡全力推拒這樣一個美麗纖細又多情的女子,內心亦不忍也頗為痛苦,只因她是「公主」,牽扯的不只是單純的感情,還有更多複雜的東西。

  「公主,臣並不願意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請公主成全我與蘇姑娘的婚事。」即使會傷害她,他也不能不作個了結了。

  提到「蘇姑娘」三個字,霽媛的臉色驟變,她的心暗沉了下來,妒火措手不及地燒痛她的神經,嫉妒和不安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情緒,驕寵慣了的性子經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終於壓制不住了。

  「本公主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我不用在這裡苦苦哀求你什麼,皇兄自會作主將我指婚給你。」她咬牙堅定地說,下意識用自己最習慣的姿態來面對她解決不了的難題。

  艾剎微微蹙眉,這些驕奢跋扈的話讓他動了怒,他的男性自尊無法忍受她的盛氣凌人。

  「公主執意如此,臣也無話可說了,告退!」他回身大步走出去。不想破壞留在他心中那種溫柔多情的形象。

  「艾剎,你站住,不許走!」她的淚水奪眶而出,爆發地喊。

  「公主若要臣的腦袋,只管取走就是了。」他決絕地走出去,頭也不回,不敢回頭,是怕難以自拔。

  「艾剎——」她頹然跌坐,崩潰地泣喊。

  他的身影飛快地沒入黑暗中,遠遠逃離了可能令他意志淪陷的地方。

  霽媛含恨地閉上淚眼,難道費盡千般心思,就是得不到他嗎?為什麼對他的一番情出息!卻換來他的冷漠和羞辱?

  她原是高傲尊貴的,誰知竟會栽在他的手上,她不甘心!

  他傷害了她的尊嚴,她便要他用一生來彌補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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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艾剎一回府,立刻察覺到家中瀰漫著一種不同以往的氣氛。

  舒穆祿隆格和福晉兩人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大廳上,看樣子已等了他很久。

  「阿瑪、額娘……」

  他才正要請安,就聽見「啪」地一聲,他愣了半晌,才發現那是阿瑪拍桌子的聲音,阿瑪向來溫文儒雅,今天居然會怒拍桌子,想必是出了大事。

  「外頭傅的那些風言風語,你可都聽說了?」隆格鐵青著臉,冷冷盯著唯一的愛子。

  艾剎微微一呆,不消細想,立刻猜出他所說的風言風語指的是什麼事了。

  「聽說了。」他從容不迫地回答。

  「六公主為你害相思病這件事是真的嗎?」隆格怒聲質問。

  福晉緊張不安地望著艾剎。

  「想必是好事之徒渲染出來的謠言,不可盡信。」艾剎淡淡地說,這陣子他總是以最冰冷淡漠的態度!拒絕聽聞有關六公主的一切,就連無人能探知的內心深處,他也嚴禁自己去想起六公主。

  「孩子,你是不是見過六公主?」福晉焦急地問他。

  「見過。」很無奈地,與霽媛兩次見面的情景,他只要一閉眼就會看見。

  這個回答讓隆格登時橫眉倒豎,福晉也慌了神。

  「那麼你是不是對公主做出什麼越軌的行為了?!」福晉是個女人,敏感心細,仔細地盤問。

  「額娘,兒子是那種輕浮的人嗎?」艾剎怒喊,陷入一股莫名的煩躁裡。

  「你不輕浮,怎麼就害人家公主為你病相思了呢?」隆格聲色俱厲。「這我怎麼會知道,公主病了,太醫院那些太醫治不好公主,居然把這罪名栽贓到我頭上來,我看用不了多久,我這一品武將的官恐怕也當不成了!」他沉著臉,氣憤得低喊。

  「難道是有人想陷害你嗎?」福晉憂心仲仲地看著他。「唉,這件事傳得人盡皆知,就連蘇家都派人來問了,這件事扯到皇室公主,真是麻煩大了呀!」

  艾剎咬緊牙不發一語,真相只有六公主一個人明白了!不管傳言傳得如何沸騰,他仍然質疑公主戀慕他的真實性。只不過,在等待真相揭曉的這段時間裡,他很可能會被這個傳言搞瘋掉。

  「沒什麼好麻煩的!阿瑪、額娘,要儘早平息這個傳聞,就只有把我的婚事提前辦完。」他想出這個最直接的辦法,這陣子,他實在受夠同僚和下屬那種嘲弄詭異的目光了。

  「你以為這麼容易嗎?」隆格揚高了聲音。「萬一傳言是真的呢?要是公主在你成親這段時間有什麼閃失,咱們全家都得人頭落地了。」

  艾剎怔住,他根本從頭至尾都沒有想過萬一這個傳言是「真的」……

  「孩子,你和公主見面時可曾交談過?」福晉又問。

  「一次有,不過一次沒有。」第一次交談時公主年紀還小,他和公主之間根本算不上是交談,從頭到尾都是公主在耍威風,把他耍得團團轉罷了。

  「既然這樣,那公主對你有出息,甚至為你害相思的傳言就可能是真的了。」福晉惶然地說道。

  「額娘未免把兒子看得太好了,公主是金枝玉葉,眼高於頂,怎麼會輕易看上我?」艾剎困惑地仍是不信,其實內心是不敢相信。

  「兒子的條件如何,當額娘的還不清楚嗎?」福晉嘆了口氣。「咱們現在不能先把傳言當『不可能』處理,必須先當成『真的』處理才行,先想妥了辦法,日後就不會亂了方寸。」

  「咳!」隆格重重嘆了日氣。「萬一六公主真的對你有出息,皇上那麼寵六公,定會將公主指婚給你,一旦咱們家要娶進一門尊貴的公主媳婦,只怕從此要永無寧日了啊。」

  艾剎倒抽一口氣,他深知阿瑪的話並不誇張,本朝規制,公主下嫁,額駙全家大小必須以見帝禮謁其媳,不只是額駙,就連白髮公婆都必須叩拜公主媳婦,他也曾經聽聞前朝公主下嫁後蠻橫無理、仗勢欺人、氣焰囂張跋扈,貴族仕紳子弟談娶公主而色變,誰都不願過著男卑女尊的夫妻生活。

  「孩子,為娘也非常擔心害怕啊!」福晉憂懼萬分地說道。「歷朝歷代迎娶公主之門,多數沒有好下場!不是絕嗣,就是滅門,知道大公主霽寧是怎麼守的寡嗎?那是因為公主和額駙在閨房吵了一架,鬧到了先帝爺跟前,結果額駙被以大逆不道之罪給處死了!咱們舒穆祿氏一代軍傳,你是獨子,萬一娶了公主,連見妻子一面都沒有權利,還要等妻子召見才見得到面,見了面還得恭恭敬敬的不能得罪公卞,又不能像平常人那樣娶個三妻四妾,真要這樣,你連想要個孩子也不容易,那日子可怎麼過呀!」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皇上要把公主嫁進你家,你敢說個『不一字嗎?」隆格起身背著手,在大廳內沉重地來回踱步。

  艾剎本來只覺得這是個惱人的傳聞罷了,並沒有想得多深,直到現在,才隱約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他也不想娶尊貴的公主進門折磨自己,但是一想起那雙含愁多情的眼眸,他的嫌惡之心受到了摧折。

  若她不是公主,他亦沒有婚約,兩情相悅並非不可能的事,只可惜……

  「阿瑪、額娘.您們放心吧,我……不會讓種事發生的。」他啞聲低語,心被說不出的矛盾侵擾著。

  隆格和福晉深深注視若他們唯一的愛子。

  艾剎垂眸不動,努力壓抑內心起伏不定的情緒,臉色則顯得平淡而冷靜。

  養心殿內,玄武帝霽威單獨召見艾剎,兩人對政局陷入混亂的安南,是否該出兵援救一事進行討論。

  「安南王年年納貢,我朝為安南宗主國,此刻安南王室政權岌岌可危,即使安南王沒有請求兵授,我朝似乎也不能坐視不管。」艾剎提出他的看法。

  玄武帝盤膝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說的沒錯!不過才剛出兵平定喀喇罕,軍力、財力都耗費不小,朕以為還是先休兵養息一段時間,現在還不急著決定是否要出兵安南,等奏報……」

  玄武帝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這腳步聲極響,不是男人的靴子能發出來的,思及此,他已經猜出來人會是誰了。

  敢不經宣召就硬闖進養心殿的女子,只有六公主霽媛一人,連皇后都不敢隨便打擾他召見臣工,而霽媛會突然匆匆趕來,想必是知道艾剎單獨一人在這裡。

  他迅速看了艾剎一眼,艾剎似乎已察覺到他的目光有異,立刻站起身想迴避,但霽媛已在這時候闖了進來。

  「皇上吉祥!」她蹲了蹲身,氣息微促,臉頰泛紅。

  玄武帝低沉地一嘆,他並不希望在還沒有弄清楚艾剎的心意以前,讓霽媛再跟艾剎有任何接觸,免得增加困擾,偏偏她又任性地跑了來。

  「媛兒,朕正和大臣商討要事,你怎麼莽莽撞撞的就跑進來了!」他輕斥。

  霽媛緩了口氣,慢慢地將目光轉過來望著艾剎。

  「臣參見公主。」艾剎垂眸,看著她裙下繡工精緻的花盆底鞋,心情微動,瞬即克制住。

  「好久不見,艾將軍好嗎?」她淺淺地笑,來養心殿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該和艾剎說些什麼話了,她必須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

  「多謝公主關心。」他定下神來,有意避開這種尷尬,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封紅色請帖,轉呈玄武帝,一面說:「皇上,臣的婚期已定在下個月初一,必須告假幾日,懇請皇上息准。」

  「什麼!」玄武帝和霽媛同時發出驚呼。

  「這麼快!只剩下十天的時間,未免太突然了。」玄武帝驚愕地說,沒有忽略霽媛臉上震傻了的表情。

  「是,臣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又是家中獨子,婚事已經拖得太久,雙親也催得很急了。」他平靜地回話,決心要和那些模糊暖昧的傳言趁早做個了結。「不行!」霽媛突然伸手將喜帖奪過來,看也沒看就扔回艾剎懷裡。

  朱紅色的喜帖飄飄落地,玄武帝和艾剎兩人同時怔住。

  艾剎錯愕地抬眼,與霽媛目光一觸即避,但是這一瞬間,他確切明白了——那個傳言絲毫不假了!

  「七哥,你快說……說這樁婚事你不准……」她臉色蒼白,昏亂急切地大喊。

  「媛兒,你失態了.」玄武帝正色低喝。

  霽媛陡然一震,緊咬著唇,目光慌亂而痛苦地凝視著艾剎。

  艾剎極力壓抑胸口突然湧起的澎湃情緒,他不看她,卻感受得到她痛苦的目光,燒灼得他遍身疼痛。

  玄武帝從來沒見過霽媛現在這個樣子,她從一出生就受精奇嬤嬤教導規矩,不管走路、說話、落坐、用膳,都得合乎皇家風範,永遠要保持儀態優雅,雖然仍不免養出尊貴嬌矜的脾氣,但至少情緒不會有太大的起伏,遇事總能從容應對。

  但現在看霽媛一逅副全然迷亂失措的模樣,可知她對艾剎確實用情甚深,心中萬分不忍。

  「媛兒,你先回去,你皇嫂那邊有些英吉利國進獻的小玩意,我讓她拿些過去你那兒,你要是見了喜歡的就拿去,聽見了嗎?」他的聲音裡透著憐惜,不忍見她在剎面前太過狼狽。

  霽媛抽了口氣,眼淚迅速湧進眼眶,她不甘心地瞅著艾剎,終於絕望地接受事實,她緩緩轉過身,挪動著千金重似的身子,雙腿恍若踩在雲端,恍恍蕩蕩地直直步出暖閣。

  艾剎木然地盯著地上那封喜帖,恍惚得無法集中思考,不知為什麼,竟覺得那喜帖紅得異常刺眼。

  「你急著想完婚,是因為我這六妹的緣故,對嗎?」玄武帝饒有深意地望著他,有心試探。他勉強集中心神,玄武帝是個聰明睿智的人,必然從他神色中識破了什麼,才會有此一問,他立即回覆冷靜,默然不語。

  「你不說也沒關係,朕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了。」玄武帝苦澀地笑笑,慨嘆地說:「眾蒙古王公都已陸續抵京,明日要一同進宮朝拜,六公主的婚事也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艾剎心頭一凜,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胸口輾轉掙紮著。

  他雖不言不動,但玄武帝靜靜望定他,將他的心思看個透徹,心中已有數了。

  霽媛萬念俱灰地躺在床上,迷茫地望著枕上那柄象牙雕鳥銃,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公主,趁熱喝碗燕窩蓮子粥,好不好?」秋菊捧著青瓷蓋碗,低聲問。

  霽媛動也不動。

  「公主,您的身子骨弱,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怎麼禁得起,好歹也吃點東西吧?公主萬一有點閃失,奴才這條老命就不保了呀!」趙嬤嬤在一旁苦勸著。

  霽媛恍若未聞,不理不睬。

  「皇后娘娘駕到!」門外忽然傳來夏蘭的聲音。

  小宮女銀秀掀開氈簾,嬙皇后桑朵那隨即快步走了進來,一面說:「你們統統出去,不傳不許進來。」

  「是。」秋菊、趙嬤嬤把燕窩蓮子粥擱在桌上,和銀秀一同彎身退了出去。

  「好妹妹,你再這個樣子,會把事情鬧得更大了。」檣皇后在她床畔坐下,唉聲嘆氣。

  「你也別勸我,反正我這個公主當得這麼窩囊,我是一點也不想當了。」霽媛勉強支起上身坐起來,將象牙雕放在膝上輕輕撫摸著。「你發什麼傻呀!說不想當就不想當,有那麼容易嗎?」嬙皇后端起桌上的燕窩蓮子粥,舀起一湯匙喂她。「乖乖吃東西,有什麼事好商量,幹麼要餓自己的肚子折磨自己呢?」

  「我不吃,反正活不了多久,用不著浪費了。」霽媛別開臉,喃喃低語著。牆皇后震愕地放下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再過九日,他就要成親了,我…」霽媛吸日氣,淚水慢吞吞地沿著面頰淌下來,滴在象牙雕上。「我可能活不到那一天了……」

  「你別這樣嚇我啊!」牆皇后抓住她的雙肩,輕輕搖晃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霽媛靠在她肩上痛哭失聲。

  「我懂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要哭了……」嬙皇后伸手將她緊緊一抱,嘴裡勸她別哭,自己卻忍不住陪她哭起來。

  「大姊守寡,二姊和四姊都年紀輕輕就病死了,五姊如今也身染重疾,我看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了,一旦嫁給索托,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麼差別……」霽媛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換作是我也一樣痛苦,唉,你是尊貴的公主千歲,怎麼能當成禮物似地送給人家呢?何況索托還是滅我族人的仇敵哩。」她想起小時候曾經見過索托,那副黑熊般的尊容的確和粉雕玉琢般的霽媛無法相配。

  「聽說那個索托像頭熊一樣又壯又黑,如果皇兄真要把我嫁給他,不如讓我嫁一頭熊算了!」她拚命搖頭,急切地哭喊。

  「你先別著急,我聽說皇上今天跟索托說你身體欠安,要暫緩你的婚事。」牆皇后急忙安撫。

  「皇兄說暫緩,是不是緩一陣子以後,我還是得嫁給索托?」她臉色淒楚,神情絕望。

  「不會的,我明白皇上的用意,他一定是想先把婚期暫緩了以後,再來想退婚的辦法。」嬙皇后肯定地說。

  「有什麼法子可想,艾剎就要成親了,而索托今天又來求親,就算順利退婚了,若是不能嫁給艾剎,我也一樣會死……」她倒在炕床上,可憐兮兮地捶著繡枕。

  「不會的、不會的,你先別這麼想,我們冷靜下來,想想辦法……」嬙皇后柔聲勸慰。

  「嫂子,我自小身子骨就不好,要是我真的活不成了,你…;.定要把我這番情意……告訴艾剎……也不枉你我相知一場了……」她低低啜泣,語音模糊地說。

  嬙皇后聽了更難過,她把霽媛的頭緊緊擁在胸前,哭罵著:「我才不替你傳情意,你自己好好活著,有什麼話想對艾剎說的,你自己說去!」

  「我不敢哪!」她嗚咽地。「女孩子家怎麼能自己去說那些話,更何況我是公主,傳揚了出去,我還要做人嗎?皇兄還要做人嗎?」

  「傻瓜,命比較重要,還是做人比較重要?」嬙皇后摟緊了她,在她耳旁呢喃低語。「我的好公主,你這麼美,又受過宮廷的教養,性情溫柔又可愛,誰見了你不喜歡,我就不信艾剎見了你不會動心,好歹你也得弄明白艾剎是否會對你動心,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如何就白白送掉小命,是不是傻瓜呢?」

  「他一定以為我是個不知羞的花癡公主,嚇都嚇壞了,匆匆忙忙就趕著要成親,還怎麼可能為我動心呢?」霽媛苦惱無助地望著她。

  「你和他沒什麼機會可以單獨相處,他對你的印象一定都是來自於那些看笑話的外人,我敢擔保他要是見了你,和你多說個幾句話,就會知道你絕不會是那種不知羞的花癡公主了。」她握緊霽媛的手,誠摯地說。「而且喜歡上一個男人怎麼就是花癡了?那普天下有多少花癡女人哪,連我也得算上一個了!」

  霽媛搖搖頭,眼神不帶一絲希望。

  「唉,皇后嫂子,你自幼在蒙古草原長大,是無法體會官宦貴族之家根深柢固的道德禮教觀念,兒女的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作主,而我們這些龍子龍孫更是無權選擇,全都得由皇上、太后指婚,我那幾個姊姊沒有一個是幸福快樂的……」

  「所以你絕不能步上她們的後塵。」嬙皇后瞅著她,積極認真地說。「好妹妹,把所有的禮教束縛都掙脫掉,勇敢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和快樂,不要終日哭哭啼啼的過日子,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當祭品,這點勇氣,你一定要拿出來。」

  「勇氣?」霽媛神色一凜。

  「對,你是堂堂皇室公主,命運為什麼要任人擺佈,我看許多漢人被儒家思想教化得一點也不近情理,個個腦袋都僵得像石頭似的,連皇上都常常說,他有時候真受不了那些迂腐又不知變通的官員,如果艾剎也喜歡你,兩情相悅的兩個人,為什麼要被儒家門第那些道德禮教給扼殺呢?」

  霽媛震了震,彷彿被敲開了一道心門,突然間覺得豁然開朗。

  「是啊,我喜歡艾剎並不是羞恥的事,我……」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背脊,臉上浮起一股勇敢而堅定的神色。「我想要幸福和快樂。」

  「好,就是這樣。」嬙皇后熱情又興奮地低喊.「幸福快樂就在前面,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可不能慢吞吞地走喔,要用跑的、用跳的去追!」

  「好,用跑的、用跳的!」霽媛的一顆心充滿了激情,雪白的面頰也被興奮燒紅了。

  「現在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艾剎偷偷騙進宮來見你。」嬙皇后歪著腦袋,露出諸葛孔明似的淺笑。

  「騙進宮?」霽媛愕然睜大了眼睛。

  「沒錯!」她詭異地輕笑了兩聲。「先讓你們生米煮成熟飯以後,艾剎就非娶你不可了。」

  「天哪,這是堂堂一國之母出的餿主意嗎?」霽媛滿臉驚愕和無法置信的表情。「皇兄要是知道你要我去色誘艾剎,他肯定會厥過去。」

  「噯,怎麼可能真要你去色誘艾剎,就算你當真敢色誘他,他也絕不敢動你一根寒毛的。」嬙皇后忍不住格格地輕笑不止。「我的意思是,再過九天艾剎就要成親了,這種事得用雷霆手段才能解決得了,要是依皇上呀,他成天顧慮『與索托退婚,怕他懷恨在心,又會思變』啦,還有『不能逼艾剎退婚,怕會得罪兩江總督蘇承應,又會留下霸君的罵名』等等,皇上有那麼多顧慮,總有一天會把你的幸福斷送掉。」

  「雷霆手段?」霽媛怔怔地。

  「正是。」檣皇后附在她耳旁低低地說。「因為艾剎這件婚事的關係,九爺一聽說兩江總督蘇承應已經攜家帶眷入京,便私下探訪蘇承應,結果聽說蘇承應操守有問題,九爺正要藉機大作文章,或許艾剎的婚事會因此有變。」

  「真的?」霽媛迷惘困惑地直瞅著檣皇后。

  「嗯。」嬙皇后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臉。「今晚我會請九爺想法子將艾剎帶進宮來和你見見面,所以你要先耐住性子,乖乖吃東西,養足了元氣,說不定今晚有機會能見到艾剎,你總不希望讓他看見你病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吧?」

  霽媛點點頭,一張粉臉紅撲撲的,杏眸水汪汪的。

  「記住喔。」嬙皇后攬住霽媛的肩,在她耳邊悄聲地說:「你務必要在艾剎成親之前先得到他的心,英雄難過美人關,先得到他的心,你就成功了。」

  要如何得到艾剎的心呢?

  霽媛突然害羞起來,十指不安地扭絞著衣帶,貝齒輕咬著紅唇。

  「來,快吃些東西,乖--」

  嬙皇后舀著燕窩蓮子粥喂她吃,她一口一口地乖乖吃完。

  對自己和艾剎的未來,她並沒有太過周密的盤算,此刻最困擾她的,莫過於艾剎的心,容不容易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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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4:10:41
第一章

  柔柔的微風拂面而過,不知名的花香,淡淡的惆悵,是那處兒曾相見,相看儼然……

  艾剎站在甬道的這一頭,怔望著另一頭側身佇立在月華門前清雅絕俗的宮裝少女。彎彎柳眉好似籠著輕愁,一雙含情帶愁的水眸無限溫柔地瞅著他,朱唇微啟,似有話說卻欲言又止。

  她是誰?好面熟,在什麼地方見過?艾剎疑惑地辨識她的身份,見她穿著藕荷色的旗袍,外罩蜜合色的寧綢褂,看這身服色絕不是宮婢,皇上的後妃他曾經見過,知道她不是嬪妃,那麼就是公主了?

  公主的心一動,三年前的某個片段記憶驀地澄明清晰了起來。   

  初次入宮,朝見過天慶皇帝以後,宮中侍衛將艾剎領到御花園天一門前,告訴他出宮的路徑,然而他卻在轉過假山、穿過拱門之後就迷路了。

  他在御花園內繞來繞去,繞到了一座萬春亭前時,突然迎面衝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沒看清楚就一頭撞上來,他人高馬大,沒有被她撞倒,但是小姑娘卻踉蹌了幾步,摔倒在地上。

  「哎,好痛!」小姑娘撫著摔疼的膝蓋,氣呼呼地大嚷。「是誰這麼無禮!竟敢在這裡擋本公主的路!」

  艾剎一聽她自稱「本公主」,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將她扶起來。

  「恕臣無禮,公主沒事吧?」他緊張地額上冒汗,忘形地替她輕拍掉衣裙上的灰塵。

  「你是不想活了嗎?竟敢在本公主身上亂摸亂碰!你到底是誰?竟敢如此膽大無禮,不怕本公主砍了你的手嗎?」她氣急敗壞地嗔視著他。

  「臣是正白旗舒穆祿氏艾剎,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公主降罪。」他垂眸視地,恭謹地說道。

  小公主一邊揉著膝蓋,一邊打量著他,只覺這人與其他人不太一樣,聽見她要砍他的手,他竟然沒有苦苦哀求饒命,還從容不迫地「請她降罪」,冷靜平穩的態度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不過由於他的個子太高,她必須把臉仰得很高才能看見他的臉。

  「你姓舒穆祿?叫艾剎?」這人居然不知道不能讓公主抬頭問話的規矩,讓她覺得挺有趣。

  「是。」艾剎瞥見公主靈動的水眸,猛然想起自己必須接受公主「垂詢」,匆匆地單腿跪下,凝視地面。

  「我從來沒見過你,把臉抬起來。」她對著連跪下來都不比她矮到哪裡去的艾剎說。

  艾剎猶豫了一下,旋即把頭抬起來,與她對視。

  小公主徹底呆住了,她沒想到他竟會是個如此絕俊出色的男子,雙眸銳利深邃,器宇非凡,比起她的七哥和九哥一點也不遜色。

  而在艾剎眼中的公主,是個嬌小纖瘦、肌膚似雪,稚氣未脫的小女孩,透著一股惹人憐愛的嬌貴之氣。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雖然還是那股公主問話的聲氣,但身子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偏,視線羞羞怯怯地移開,轉到了一旁的盆景上。

  「臣在御花園裡迷了路,一時找不到從哪裡出宮。」

  「迷路?」她呆了呆,忍不住抱著肚子格格地笑起來,就在低下頭來的一瞬間,不經意地瞥見艾剎腿邊躺著斷成了兩截的玉簪,她大吃一驚,指著玉簪激動地大叫起來。

  「我的玉簪斷了!都是你害的,賠我的玉簪來!」她氣急得連連頓足。艾剎瞠目結舌地看著斷成兩截的玉簪,全然不知所措,能佩戴在皇室公主身上的必然是稀罕之物,他如何賠得起?

  「臣實在賠不起,請公主給臣幾天的時間,臣立刻打造一支一模一樣的還給公主。」他此刻已是一身冷汗了。

  「再打造的怎麼可能跟這支一模一樣,你哄我呀!」其實這支玉簪也不是珍奇到什麼地步,只是嬌生慣養的公主使起性子來,想為難為難艾剎罷了。

  艾剎是個習武帶兵的軍人,聰明睿智,膽識過人,遇事冷靜理智,要他論行軍佈陣,他能毫無滯礙地說個滔滔不絕,但是現在初次與天家小龍女交手,就被堵得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算了,諒你也賠不起,不過本公主賞罰分明,你做錯事了我就得罰你。」她從腰間繡袋裡取出一個胭脂盒來,打開蓋子用小指頭在胭脂膏上蘸了蘸。

  艾剎狐疑地看著她奇怪的舉動,不知道這個小公主想怎麼罰他?

  「我手邊沒墨,只有胭脂,反正畫在臉上都一樣。」她白玉般的小指上浸染著朱紅色的胭脂,微偏著頭審視他的臉,皺眉苦思,喃喃自語地說:「烏龜要用墨汁畫才有趣,用胭脂得畫什麼好呢?」

  艾剎一聽,渾身都僵住了,這個小公主竟然準備將他的臉當成畫布鬼畫!「公主,臣身為二品武顯將軍,又任八旗副都統之職,公主若用這個方法罰臣,臣必會成為同僚屬下的笑柄了。」饒是在沙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他,也被小公主如此孩子氣重的懲罰嚇得驚愕不已。

  「噢,你的官還不小嘛,那就算了,我要是在你臉上亂畫,可就該皇阿瑪罰我了。」

  她聳聳肩,將小指頭上的胭脂隨手在艾剎的肩頭上擦得乾乾淨淨。淡淡的胭脂幽香竄入了他的鼻尖,他錯愕地看了公主一眼,望著她白裡泛紅,嫩若凝脂的小臉蛋,心神不禁蕩了一蕩。

  公主雖然年紀尚稚,卻已有了少女的羞澀,不過她仍不明白為何一看見這個武顯將軍的眼睛,就會莫名其妙的心慌起來,她的目光侷促地從他胸前游移到了他的腰間,忽然眼睛一亮。

  「那是什麼東西?借我瞧瞧行嗎?」她看上了佩掛在他腰間的一隻皮套。「這是一把由象牙雕刻的鳥銃,純粹賞玩用的。」艾剎解下皮套,取出雕成鳥銃形狀的象牙雕捧在手心。

  「好可愛。」她拿起來把玩了一陣,愈看愈別緻,愈看愈喜歡。

  「這東西我要了,就當是你賠我那支玉簪吧!」她不由分說,拿著象牙雕鳥銃轉身便走。

  「公主!」艾剎愕然驚呼。「那是皇上賞賜之物!」

  小公主徐徐地轉身,天真嬌憨地一笑。

  「那支玉簪也是皇阿瑪賞給我的東西,現在我就把它賞給你,你也不吃虧了呀!」說完,轉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艾剎驚訝地呆住,又見小公主翩然回過身來,遠遠地朝他喊著。

  「皇阿瑪要是向你問起,你就說賠給六公主了,他不會怪罪於你的,我是六公主霽媛,你可要記清楚嘍!」

  艾剎徹底傻住,望著六公主翩翩飛去的身影,再看一眼地上通體碧綠的兩截玉簪,木然得不知該如何反應,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迷路在這座御花園裡,永遠出不去了。


  是她!艾剎突然從回憶中醒悟過來。

  這位宮裝少女就是六公主——霽媛。

  三年前的她還是個含苞未放的女娃兒,如今紅撲撲的蘋果臉瘦削了不少,身段成熟裊娜了,活潑充滿童真的那雙眼睛變得柔情似水,除了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嬌貴氣息,她整個人蛻變得幾乎讓他認不出來。

  「公主,站在這兒招風,回頭可別又嚷頭疼了,快回宮去吧!」霽媛身後閃出了一個老嬤嬤來,拿著披風給她披上,口中不冷不熱地叨念。

  「知道了。」霽媛垂眸低應,纖指扯緊了披風,轉身欲走。艾剎驚訝之餘,忘了身為臣子在見到公主時應該上前請安的規矩,他正躊躇猶豫時,忽然見她止步回眸,幽幽輕瞥他一眼。

  他震住,一瞬間失了神。

  待回過神來,月華門內已沒有了霽媛纖柔窈窕的身影,只有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依然若有似無地飄動在長長的青石甬道間。

  艾剎知道他將永遠忘不了她回眸投注的那一瞥。

  為什麼?青春正盛的公主,眼中卻鎖著不肯消散的哀愁?


  「噯,下雪了!」

  「今年這頭場雪還真反常,往年都是先下一陣冷雨,接著下細絨似的雪絲兒,隨下隨化,怎麼今年一開頭就下起蝴蝶雪來了!」

  躺在床上的霽媛,隱約聽見寢宮外傳來秋菊和夏蘭的低語聲,抬手撩開床幔一看,只見門窗上光輝奪目,便起身披衣下床。

  「嘩!真是美,咱們公主最愛看雪了,秋菊姊,要不要叫公主起身賞賞雪?說不定心情會好些。」

  「也好哇,公主病了好些日子了,真不知是跟誰動了氣,這麼冷的天被也不蓋,衣也不添,像是存心要糟蹋自個兒的身子。」

  「也就是心病罷咧,這心病呀,是無藥可醫的……」

  霽媛坐在妝龕前對鏡理鬢,聽到這兒,不禁又勾起了愁思,她拉開妝台上的小抽屜,取出套著皮套的象牙雕鳥銃輕輕撫摸著,怔怔地看著它出神。

  三年前見過艾剎以後,每把玩一回這柄象牙雕,就會想起一次艾剎的臉,隨著年齡漸長,他高大威武、氣勢不凡的形貌,已經深深印在她的心裡,一日比一日烙得深了。

  五公主霽如出嫁以後,她知道接下來就要輪到她出嫁了,情竇初開的一顆芳心早已緊緊系在艾剎身上,寄望有一天皇兄能將她指婚給艾剎。

但是她太天真了,以為只要暗示皇兄她的心意,她便能如願下嫁,卻萬沒想到艾剎的父母早已替他訂好了婚事,讓她的夢想一夕幻滅。

  她不願也無法相信,這世上還會有她堂堂皇室六公主得不到的東西,她被高傲的自尊折磨得很痛苦,她開始食不知味,開始夜不能眠,開始動不動就哭,開始無法控制情緒,開始著邪了……

  「你們兩個死丫頭躲在這兒幹什麼!公主的藥煎好了沒?盥漱的熱水呢?沒瞧見院子裡積的雪嗎?還不快掃了乾淨!」

  趙嬤嬤尖銳的斥喝聲唬醒了心緒恍惚的霽媛,她匆匆把象牙雕放進小抽屜裡,抿了抿蓬鬆的鬢角,捏了捏蒼白的臉頰,見鏡中雪白的臉色泛起了微紅,這才勉強打起精神,起身朝屋外走去。

  「公主愛雪,素來就不許把雪掃開,也不許在雪上踩出腳印子,公主要留下來做雪雕,這嬤嬤都是知道的呀……」

  霽媛聽見秋菊分辯著,而趙嬤嬤卻不等她說完,語氣囂張地斥罵回去。

  「我怎麼會不知道,公主也老大不小了,不能還老是這麼孩子氣重,你們幾個丫頭不好好勸解公主,還跟著公主一塊兒胡鬧,我說把雪掃了開去,公主當真要怪罪,有我呢,我就不信公主吃我的奶長大,我掃了這雪,公主就會惱我了!」

  霽媛慢慢跨出門檻,淡淡地望著站在滴水簷下訓斥秋菊和夏蘭的趙嬤嬤。

  「嬤嬤,這雪……礙事了嗎?」她心灰意懶地出聲。

  「公主,你怎麼出來了,外邊冷得緊呢!」趙嬤嬤忙叫秋菊去取來毛氈大氅給霽媛穿上,又叫夏蘭去拿暖手爐來給霽媛抱在懷裡。

  「秋菊,化些雪水來煎茶,天井院子裡的積雪不許踩壞了,九哥今天會來替我做雪雕。」她漠然仰著臉,欣賞滿天輕盈飛舞的億萬隻雪白的蝴蝶。

  「是。」秋菊和夏蘭一聽見九爺要來,興高采烈地奔去搬甕來裝雪。

  「公主,這雪每年都會下個幾回,有什麼好看好留的。」趙嬤嬤臉上帶笑地問,心中頗不以為然。

  「雪每一年都會下,但是今年這一場雪又怎麼會是去年的那一場雪呢?」她淡淡瞥她一眼。「嬤嬤,你是不會明白的。」

  「公主,奴才是不明白,不過奴才有些話得提醒提醒公主。」趙嬤嬤嚥了口唾沫,帶著訓示的口吻,低低說道:「公主的心病奴才知道,可這心病是萬萬不能犯的,公主要聽清了,相思是種深入膏肓的病,藥石難醫,病灶難除,好人家的女孩兒斷不可有此心病,更何況是皇室公主,公主要謹記在心,不可壞了皇室尊嚴,也不可敗壞了公主的名聲。」

  霽媛咬緊了牙,垂眸凝視著青石磚地,這位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嬌嬌公主,怎禁得起這番言語刺激,很長一段日子的抑鬱,再加上此時氣急攻心,她十指輕輕發顫,猛然急抽幾口氣,遽喘不止,眼前突然一黑,暈厥了過去。



  一踏進兵部,艾剎就看見大堂外的大坪裡站滿了一群紅頂戴黃馬褂武官和兵部堂官,個個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

  「出什麼大事了嗎?說來聽聽。」他交抱著雙臂在廊下站定,目光徐徐在眾人臉上掃過。

  眾武官一聽見艾剎的聲音,立刻垂首斂眉,分列兩旁,一齊躬身喊道:「卑職等參見將軍!」

  艾剎微微頷首,走進大堂,眾官員尾隨進入。

  「畢力圖。」艾剎一落坐,立刻點名副將。「你們剛剛在談論什麼?」畢力圖倒身跪下去,不自在地盯住地板,一聲不敢吭。

  站立兩旁的武官和堂官也開始惴惴不安,一片靜默。

  「在這個兵部裡,有本將軍不能知道的事嗎?」他懶懶地支顎挑眉。

  「啟稟將軍,卑職等談論的不是軍務也不是朝政。」畢力圖低聲說。

  「噢,是個人私事。」他眯起雙眸,冷笑兩聲。「什麼人的私事?你們能議論,為何我就不便聽呢?如果是說些編派我的話,照樣從實招來,本將軍也好知道平時什麼地方愧對諸位大人,有什麼缺失日後也好改呀。」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眾武官和堂官面面相覷,參差不齊地跪了一地。

  「稟將軍,卑職等方才議論的是無意間聽到的傳言,而這些傳言和將軍有關。」畢力圖深知這位主子的脾氣,從實招來才是上策。
  「什麼傳言?」他捧起茶碗,用碗蓋撥著茶沫。

  「和碩霽媛公主病了。」

  「什麼」艾剎放下茶碗,頓時墜入五裡霧中,和碩霽媛公主病了,與他有什麼相關?

  「這是內廷傳出來的消息,據說六公主是為了將軍病的。」

  「什麼!」艾剎愕然睜大眼睛,心中驀地一動,隱約察覺到畢力圖話中含藏著的曖昧。

  「據說六公主為了將軍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

  「住口!」艾剎倏地站起,匆忙掩飾尷尬的情緒,目光凌厲地冷瞪著表情怪異的眾官員。「公主的名聲豈容你們如此詆毀,拿公主的病取笑,是想害得雲英未嫁的公主身敗名裂嗎?」

  「將軍,這件事早已在內外廷傳得人盡皆知了,太醫院的御醫們都對公主的病束手無策,每回去請公主脈,都會聽見公主心愛的鸚鵡學叫將軍的名字……」畢力圖小心翼翼地覷他一眼,繼續說道:「恕卑職無禮,那鸚鵡不斷叫喚『艾剎、艾剎』,將軍的名字若改寫成另兩個字,那意思可就曖昧至極了,偏就有好事者學成了『愛煞艾剎』,所以才會有流言繪聲繪影地傳開來。」

  艾剎錯愕地怔站了半晌,他從不曾想過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成為赤裸裸的情字——「愛煞艾剎」,光這麼一想,就感到無比燥熱起來,在沙場出生入死了那麼多回,他還從未遭遇過比此刻更狼狽困窘的處境。

  「這件事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若再讓我聽見有人提起此事,一律降級懲處!」他刻意冷厲地丟下話,逕自走出兵部大堂。

  所有的人都屏息不出聲,目光詫異地望著疾步離去的高大身影。



  艾剎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思潮起伏,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慌亂。

  「六公主為了將軍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這不是真的吧?

  他凝視著宮牆上的黃琉璃瓦,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憶起那雙幽幽、怨怨、鬱鬱的眼眸,他的胸口發疼,泛起一股莫名的愁惻。

  和碩霽媛公主……那個曾經想用胭脂在他臉上作畫,還將他的東西佔為己有的公主,會為他害相思病,可能嗎?

  他試著去懷疑,也不願意相信六公主戀慕他,甚至為他害相思病的真實性,再過一個月他就要娶妻了,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他都不能相信,也不想給自己惹出麻煩是非來。

  好不容易被擾亂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三年前他曾迷失在御花園,那天又在月華門前迷失了一次,他萬萬不能再讓自己迷失了。


  「九爺吉祥!九爺吉祥!」

  廊下的鸚鵡學人叫喚著,在膳房內煎藥的秋菊和夏蘭一聽,知道是九王爺來了,都搶著出來請安。

  「九爺吉祥!」兩人一臉甜笑,蹲身請了安。

  「公主的病可好些了?」霽華一邊逗弄籠中的鸚鵡,一邊問。

  「還是那樣,太醫昨兒個來看過脈,開了個方子,說讓公主先吃一陣子看看。」秋菊邊接下霽華手中的青綢油傘,邊回話。

  霽華揉了揉額角,長長嘆口氣,霽媛這場病來勢洶洶而且異常古怪,他很清楚太醫開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宮廷內外早已私下傳遍「六公主害了相思病」的傳言了。

  而相思病,是無藥可醫的。

  「雪下得真大。」霽華側轉過臉,將身上的紫貂斗篷遞給夏蘭,和煦地淺淺一笑。

  「好丫頭,先給爺沏碗熱茶來,沏得好了,爺有賞。」神采飄逸,俊雅出眾的霽華,一個淺笑差點攫走秋菊和夏蘭的魂魄。

  「是。」兩人粉面含羞,轉身沏茶去了。

  霽華逕自掀起猩紅氈廉,跨進暖閣,看見霽媛托著腮,疑疑坐在玻璃窗前,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為她雕出來的雪獅、雪象、雪龍、雪鶴和雪鹿。

  「哎,病成這樣,可怎麼好喔……」他在霽媛身邊坐下,撥弄著她腳邊火盆裡的炭。

  「誰病了?」霽媛抱著錦被懨懨地問,依舊托著腮,盯著窗外。

  看她回話那種失魂落魄的傻樣子,霽華差點沒有昏倒。

  「宮裡宮外都傳遍了,你不知道嗎?」他誇張地搖頭嘆氣。

  「哦?」她直起了身子,愣愣地看著霽華。「是誰病了?怎麼沒人來告訴我?」她渾然沒有聽出他的意思。

  「六妹……」霽華抬高她日漸尖瘦的下巴,望著她空洞失神的眼瞳,不禁又嘆了口氣。「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宮內宮外都繪聲繪影地傳你六公主害上相思病了?」

  霽媛怔了怔,逕自低著頭不發一語。

  秋菊和夏蘭各端著熱茶和點心送進來,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下的鸚鵡忽然拍翅,並「艾剎、艾剎」地叫喚了幾聲,霽媛眼眸閃了閃,一觸到霽華錯愕的目光,驀地羞紅了臉。

  「傳言讓公主害相思的人是艾剎,想來是真的了,愛煞艾剎,我的天哪  」霽華眉頭皺了起來,煩惱地以指輕敲桌面。

  「由他們說去吧,本公主愛為誰病就為誰病,誰能管得著。」霽媛嬌嗔地垂下頭玩弄手指。

  「誰敢管皇上最寵愛的麼妹呀!」霽華捏了捏她的俏鼻。「不過你想過沒有,現在全京城都拿你當茶餘飯後的笑話談,笑你是個不知羞的公主。」

  「不知羞就不知羞唄!我就愛生這種病嗎?我就愛讓人笑話嗎?我也不想呀,可是我就是病了嘛,有什麼辦法!」霽媛惱羞成怒,這陣子聽多了趙嬤嬤的規勸告誡,又煩又氣,脾氣益發拗起來。

  「六妹,你知不知道你被人笑話,就等於皇室被人笑話。」霽華語重心長地說。

  「當全京城都傳遍這件事時,你以為艾剎不會聽見嗎?你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麼看你?」

  她呆了一呆,情緒突然又劇烈波動起來。

  「他……想必也會覺得我不知羞了……」她猛然抽口氣,眼圈一紅,淚珠撲簌簌的滾下來。

  「是啊,你為他病得死去活來,並不見得能感動他,但是嚇壞他是絕對肯定的,而且說不定他也會因為你而成為眾人的笑柄,這一點你又有沒有想過呢?」霽媛咬著唇,愈想愈覺得難受。

  「九哥,我喜歡上艾剎,到底什麼地方錯了?為什麼人人都要取笑我,也取笑他?」她感到委屈極了,眼淚一顆一顆地滴下來。

  「傻瓜,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取笑你們的庸俗之人,還有他們受禮教道德束縛的腦袋。」他無奈地笑著安慰。

  「是這樣嗎?」她眨了眨濕濡的長睫,忽然又想起了傷心事,禁不住嗚咽起來。

  「九哥,當公主真乏味,想怎麼活都由不得自己,那日我接到如姊姊的來信,她說她一嫁到喀爾喀草原就病了,她怕自己會像霽敏和霽祥姊姊那樣,病死在遙遠的內蒙古巴林部草原。」

  霽華想起幾個姊姊妹妹們的遭遇,禁不住渾身一凜,除了大公主霽寧寡居宮裡以及早卒的三公主以外,二公主霽敏、四公主霽祥和五公主霽如,都遠嫁蒙古各部王公,二公主霽敏婚後因難產死在蒙古草原,四公主霽祥積鬱成疾而亡,如今霽如來信書寫病情,可以想像她嫁得也並不好,這麼多姊妹,竟沒有一個好下場,令他感到悚懼不已。

  「九哥,我知道父皇會把姊姊們下嫁到蒙古,都是為了籠絡那些蒙古王公,現在輪到我了,可我一點也不想嫁給蒙古王公,你替我告訴皇兄,我不要離開京城,我很怕……」她握緊霽華的手,惶惶然地哀求著。

  「六妹,你的婚事是父皇生前就已應允喀喇罕台吉了,後來因父皇駕崩,皇上又派艾剎平定喀喇罕,所以才將你的婚事耽擱下來,最近聽說喀喇罕台吉索托就要進京朝拜納貢,說不定會提起這樁婚事來。」霽華憂心地說。

  霽媛一聽到這裡,臉色倏地慘白,她頭痛欲裂地滿屋亂轉。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索托,要我嫁他,我不如死掉算了!」她撲進霽華懷裡,失聲大哭。「九哥,你要救我  」

  「我也想救你,但是皇上得顧全大局,這點你要懂得體諒他的難處,要怎麼救才能不讓皇上為難,這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霽華拍撫著懷中纖瘦顫抖的嬌軀,心亂如麻。

  「九哥,如果不想見我死,就得出手救救我呀,九哥……」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襟,抽噎個不住。

  霽華長嘆一聲,他當然也不忍心見最疼愛的麼妹下嫁到遙遠的蒙古草原,尤其霽媛還是所有公主之中身體最嬌弱的,要她嫁到蒙古等於是判她死刑。

  但是要一國之君背信與喀喇罕退婚,又要指婚給早已有婚配的艾剎,實在是件難如登天的事。

  「別擔心,自小只要是你瞧上眼的東西,用不著你開口,我和七哥想盡法子都會弄來給你,如今七哥當上皇帝以後也是一樣的,放心……」他無法自控地說出這些令他自己都心驚膽顫的話,他根本全無把握能辦得到。

  但是霽媛完全相信了他的保證,頓時喜逐顏開,眼中亮出光彩,整個臉龐都發亮了。

  「是啊,我可是堂堂的和碩公主,有什麼東西是我要不到的,七哥如今是萬乘之尊了,他當然不會讓我受委屈的。」她放心地微微笑起來,抑鬱的心情剎那間雲開霧散了。

  霽華心中卻暗暗叫苦,本朝宮規較歷朝歷代都要嚴謹,而皇帝才剛登基不久,不論做任何一件事,都有滿朝百官幾百雙眼睛盯著瞧,若是為了六妹的婚事而濫用皇權,只怕連皇帝的品行將遭受嚴酷的議論和考驗了。

  他的眉頭漸擰,煩惱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然而霽媛的心情卻像是從地獄爬回人間,開心得臉頰泛紅、眼瞳放光,一逕吃著桌上的糕點,還不忘招呼他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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