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熊大保富麗堂皇的臥室裡,她滿臉紅暈、滿臉羞澀地被熊大保攬在懷裡。在這間臥室裡,她得到了嵬葦很久很久沒有給予過她的歡愉,得到了一個女人失落了好久好久的溫馨;她同時還得到了五百元錢。
「這些錢絕不是為了床上的事!」熊大保說,很認真,一面笨手笨腳撫摸著她的秀髮,「我講過我從來不干玩弄女人的事。我是真心喜歡你!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酒真是好看,好有女人味!操,真是勾掉我的魂啦!這五百塊錢給你買蜂王漿,以後不要再喝酒了,把身子養養好。再給你十塊錢打的,以後什麼時候想來就來。」
她看著那五百塊錢,輕輕蹙起了眉頭。她從他那俗裡俗氣的土話裡,品味出了一個男人的溫情、體貼,於是,她不再覺得他言語間吐露的粗話刺耳了,竟然第一次帶著內心的真情,把頭依偎在了他厚實的胸脯上。
「你聽我說,你應該請幾個高水平的設計師——我認識有兩個兼職給『新大地』、『奧亞』搞家具設計的熟人,他們的設計都很新潮,你可以聘請他們,也把你的家具打進城市。」她輕輕掙脫開熊大保的手臂,不無關切地找了這個話題。
「犯不上。」他說:「手頭兩攤子就把我忙死忙活的,再搞大了還不累趴下?不干,不干。操,人也要曉得快活!」
她用小勺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把欲說的話也攪渾了。
三年前,熊大保他們那個不足百人的小帆布廠在市場競爭中敗下陣來,破產了。在廠長向全廠職工宣佈發三個月百分之四十基本工資回家自謀職業的第三天,熊大保沒有參與部分職工上訪主管局,或擁擠於廠長辦公室懇求解決飯碗問題的行列。他借錢買了一輛三輪腳踏車,跑火車站、長途客車站,拉客送人,接貨運貨。為此很吃了一些苦。半年下來淨掙了一千三百元。轉而,他開了一個小飯店。又半年,連同蹬三輪掙的錢,合計淨掙三千八百六十七元。這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一技之長,就不惜血本打通了銀行貸款的路子,一狠心貸了六萬元,創辦了一家家具廠。起初,家具廠效益平平,又過了幾個月,因為信息不靈和家具式樣落後,他苦心經營的家具廠走向了瀕臨倒閉的邊緣。危難關頭,一則招生廣告吸引了他。他又花四十五元錢,一週三個晚上去參加「九三學社」開辦的「市場經營學」夜校。三個多月的苦讀,給了他許許多多的啟迪和智慧。於是,他發揮自身廠家具實用、牢固、貨真的優勢,把廠裡的產品市場轉向了縣城和農村。果然有了可喜的轉機,短短兩年,他們廠的產品鋪天蓋地佔領了本省和鄰省的幾十個縣城。
他就這樣殺出了一條活路,成了一個腰纏萬貫的老闆。
至於熊大保到底有多少錢,她卻不知道。僅僅從他那永遠高昂如樹的腦袋、前挺似盾的胸脯,以及那動不動就罵人的派頭看,足可見他定是一個了不得的大戶。
前兩天,就是這個熊大保又花了幾千元錢,在他的臥室和客廳裡各裝了一部程控電話。
電話啟用的那天,他頭一個就把聲音傳遞到她的耳朵裡。他對她說:
「怎麼樣,程控的,聲音可亮?」
「有事嗎?」她問。
「今天廠子裡又訂出去三十套一千九百的栗殼色組合。小媽養的……」
他居然快活的在話筒裡罵起了她最噁心的髒話。
「祝賀你發財!」她心裡湧起一股濁浪,極不舒服,也不知是來例假的原故,還是因為他的那句髒話。她很煩地扔下了話筒。
不多會兒,他又把電話追過來,問她為什麼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掛電話?問她晚上去不去「逍遙酒家」吃海鮮?
她猶豫了,心裡的濁浪平息了,卻像有一根皮筋在裡面彈跳。
今天晚上同辦公室的小封結婚請客,前兩天就給她送了請柬。她和小封是好姐妹。小封結婚她不能不去。紅包也已經送過了。別人都包了四十元,兩口子一起赴宴。她只包了二十元。照理她完全可以從熊大保給她的錢裡輕鬆地拿出四十元。可是,錢拿多了,嵬葦又會懷疑她在經濟上打了埋伏。
這兩年他和嵬葦最害怕的就是親友同事結婚、生孩子、做生日、老人仙逝之類的紅、白喜事。一個月遭遇一回,這個月的葷菜就全在酒宴上吃光了;一個月有兩樁找上門,他們的經濟就要捉襟見肘。所以遇上紅、白喜事他們只好硬著頭皮裝糊塗,就千方百計迴避。這一次小封的喜事,嵬葦知道是「在劫難逃」了。他倒是十分理解她,知道妻子和小封是多年的好姐妹,就替她出了一條妙計:包二十元,屆時她一個人去赴宴。嵬葦哪去了?不巧出差在外地。
「正因為是好姐妹,更應該多給幾個!」她不想丟面子。
「還是量體裁衣,看菜吃飯吧!」嵬葦依然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說:「小封也不是不瞭解我們的經濟狀況。我想她是不會見怪的。」
她在機關裡是出了名的困難戶,花錢像個孩子舔棒棒糖,一分錢攥在手心裡都能攥出熱汗。為此,平日與她有點疙疙瘩瘩的同事,背地裡給她送了一個「小摳」的外號。她當然無法與機關裡另外幾個已經成家的女同事相比。她們其中有四個嫁給了機關下屬車隊的貨車司機;還有幾個人的丈夫,兩個在工商局任職,剩下的,不是嫁了市委組織部的科員,就是商業廳儲運部的科長。唯有她的顧嵬葦在省商貿經濟研究所謀差,一個月基本工資七十六元,助理經濟師。職稱很動人。
她和顧嵬葦結婚頭一年,倒沒有感到經濟拮据。那時候她在機關團委當辦事員,月薪五十六,加上嵬葦的工資和兩個人的菜籃子補貼七骨八雜將近二百元,除去每月給嵬葦父母寄四十元,剩餘的每月還能愉快地進一次銀行,儲蓄一點。後來有了瑩瑩,後來物價如潮水般讓人瞪著發直的眼睛看著漲,她突然感到經濟一下子就垮了。
她的婚姻也曾給過她自豪、滿足、甜蜜;也曾讓她的那些年齡相仿的女同事們生出過豔羨、妒嫉。
嵬葦的雙親雖說是大別山道地的山民,他們的兒子則是畢業於北京某所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嵬葦雖然沒有高倉健、史泰龍、阿蘭德龍他們那種男子漢的硬派瀟灑,六年大學生涯,卻塑造了他的高雅不俗、清純斯文、博學文靜。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裡略帶京味;言談舉止大方謙恭;經常出入圖書館、大學、研究所;1.75米偏瘦而不單薄的體型,也是那些追求知識型男士為伴侶的女孩子們的最佳對象。
她就是這類女子中的一員。
如今,小封也找了一個職稱很動人的大學講師,今天晚上就要舉行婚禮。她真說不清應該為小封祝福還是擔憂。看來小封是滿意的。就在半個小時前,小封又一次把她甜蜜的嗓音由電話裡遞給她,請她晚上和顧嵬葦務必參加她的婚禮。
可是熊大保偏趕上這個時候來湊熱鬧。真讓她心煩意亂。
煩惱與選擇,弄得她六神無主。這讓她再次發現自己身上仍殘存著女人優柔寡斷的悲劇性格。她為此惱恨自己。她攥著話筒,無聲地苦惱著,聽見話筒裡熊大保喂喂急呼亂叫。
「什麼,你說什麼呵?我,我不能去。」她支支吾吾說。說了又有些後悔。既然話已經出口,她索性朝著自己選定的目標走去,就把小封辦喜事的事和熊大保說了。
熊大保埋怨她為什麼不早告訴他,如果她和那個小封真是好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他願意替她買一條足赤金項鏈送給新娘。
是金項鏈嗎?她的驚訝把她的心敲打得嘭嘭亂響。她想起了那些戴著金項鏈的脖子和戴著金戒指的手;她的脖子和手一片空白。
她自然沒有接受熊大保的好意。並非捨不得送小封如此昂貴的禮物,問題是,這種禮物不是她有能力送的出手的。如果她送了這麼貴重的禮物,明天機關裡肯定會發生「十二級地震」。
出於同樣的原因,她改變了通知嵬葦參加小封婚禮的初衷。如果讓嵬葦一同去,他會怎麼想?他不會猜想:她是死要面子,硬充闊氣,背著他給小封包了不少錢嗎?嵬葦假使真那麼想,到頭來又要生一肚子氣。何苦呢。
自打退皮鞋那天喝醉酒之後,這段日子裡,她始終生活在矛盾之中。
昨天,她獨自去參加小封的婚宴,矛與盾的交鋒在她的心靈上留下了最慘烈的創痛。
不要說塞在那成雙成對的夫妻之間孤獨的慚恧了。就為了那一百八十元一桌的豐盛佳餚,尤其是那道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品嚐的清蒸鰣魚,為此很讓她心寒了一陣,後悔沒有叫上嵬葦一同赴宴。另一方面,她又惴惴不安地擔心熊大保是否會因為拒絕了他而生氣。
和熊大保的幾次接觸,她像淘金者一般,在他身上一點點發現了閃光的亮點,那些亮點恰恰正是嵬葦不能給予她、嵬葦自身所不具備的。
她開始感到嵬葦給她的是虛幻的雲彩,而熊大保給予她的則是實實在在的真實。
她的感情天平終於在動盪的思想衝擊下,開始搖搖晃晃。
熊大保闖進她的生活之前,她並沒有什麼非分的希冀與邪念。她不屬於那種水性揚花的輕薄女人,她甚至厭惡、鄙視那些整天把「性解放」、「性自由」掛在嘴上的新潮男女。那時候她只是時常會隱隱生出一種失意感,覺得自己的婚後生活並不像原先希冀的那樣溫馨、美滿;她曾經熱戀的嵬葦也不過成了她身邊的一個擺設。他們家除了樓上樓下鄰居上中學的學生有時來請教化學、數學難題之外,便極少有人光顧。她的同事也不常來。她知道嵬葦需要清靜,就盡力為他創造他所希望的環境。可是,她在嵬葦的心裡又佔了多少份量呢?他想過這個家庭裡還活蹦亂跳地喘息著另一個血肉之軀嗎?
當然,嵬葦也有替她面子上爭輝的機會。比如每次填寫有關家庭成員簡歷表,她就自豪、驕傲的以為自己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她就會哼起好聽的歌,愉快地填上:顧嵬葦,男,三十二歲,大學畢業,助理經濟師;大學期間,每年均被評為三好學生。又比如,星期天帶瑩瑩上街,逛公園,碰到熟人,對方有意無意問瑩瑩,「爸爸怎麼沒有和你們一起上街呀?」瑩瑩就回答,「我爸爸是搞研究工作的,可忙了!我爸爸在大學裡讀了好多年的書哩!」
熟人就笑嘻嘻朝她們母女點點頭,表示出對她們幸福小家庭的羨慕。
這些時候,她的心裡都春風得意的蕩漾著幸福。
然而,回到家,她的心就會倏然間栽進寒冷的冰窟裡。她十分清楚,等待她的又是嵬葦那單調的問候;隨後是她忙不迭地洗洗涮涮,疊疊整整,接下來便是獨自去守那張空闊的雙人床——陪伴她的唯有那台十二英吋黑白電視機。
這種時候,她很自然就會想起熊大保;想起她曾經一百遍,一千遍默默警告自己忘卻的那張席夢思床。
據熊大保說,那張席夢思床和屋子裡的家具,統統是他本人的傑作。每每談起這個話題,熊大保都會流露出飄飄然和神氣十足的神態。那些家具的樣式陳舊得總是讓她想起老太太的裹腳布,令人可笑。她不能不承認,熊大保的審美觀和藝術細胞比起顧嵬葦來實在是差了一大截。
熊大保腳上那雙二百八十元的「黑牛」牌西班牙皮鞋,下身那條二百四十元美國「三星」牌西褲,連同手脖上吊的那塊八百元的日本「精工」牌手錶,終究不能掩蓋他那粗俗的習氣和滿臉土相。
顧嵬葦即使身著五十年代的工作服,他那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以及文文而雅的舉止,也處處透出一個書生的風度和氣質。
每當她把這兩個男人的外殼作為審美對象去衡量,她就會覺得嵬葦是可愛的。
可是,第二天,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把她從夢中吵醒,當她提著竹藍子,在菜市場買菜為了一分錢與對方斤斤計較的時候,她又會突然感覺到熊大保的可愛了。
她就在這種矛盾中生活著,時常感到心的沉重。
熊大保說要和她結婚。她也萌生過與嵬葦分手的念頭,不過這種陰冷冷,寒利利的念頭總是一閃即滅,就如同墓地裡的磷火。每當閃念消失以後,她就惱恨自己不該欺騙熊大保,說她是離了婚的。否則怎麼會有今天的苦惱與憂愁?和熊大保結婚嗎?這個問題給她帶來過金燦燦的夢境、甜美的遐想。但是更多的時候,她一想到這個問題就後怕,就茫然:她總覺得熊大保身上缺少一種女人希望的真正的魅力。
有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的頭忽然疼得厲害,她以為頭要疼裂開了。頭疼全是由於一個「恨」字:她恨那雙二十七元錢的皮鞋;恨自己不該借酒消愁;恨嵬葦不該辜負她的一片好心;恨那個不講理的小女孩的母親;恨熊大保多事……
恨啊!可是,她終究不能說清應該把恨的長矛投向何方。
這天晚上,嵬葦打外面回到家,罕見地帶了滿身刺鼻的酒氣。她嗅到那濃烈的酒氣就打了個寒顫。
「我的《未來市場的全新率》選題通過了,出版定局啦!」嵬葦興奮地擁抱了她。
「你喝多了!」她下床為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早幾年沒有瑩瑩那會兒,嵬葦是喝茶的,瑩瑩出生以後,他就把茶戒掉了,煙也抽得極少,抽得都是幾毛錢一包的雜牌。
「今天高興,就多喝了幾杯。酒也喝得痛快!」嵬葦說,伸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胸脯。「你高興嗎?來,讓我摸摸你的心跳。」
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簾,覺得心就要飄向雲端。
「我的心跳得快嗎?」她柔聲問道。她的聲音讓人聽起來似遠方的鐘聲,飛揚著沉甸甸的感情。
他沒有做聲,吻了她的耳垂,又吻了她的脖頸。她隱隱有了一種衝動——等待了太久太久的衝動。
「你能夠理解我……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否則我們倆不會結合。」他說,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口吻飽含感激之情。「現在出書是很難的,特別是學術著作。」
「你出這本書多少稿費?」她問。她想起了上小學時,聽說過省城裡有一個大作家用稿費蓋了一幢小樓的事。
「稿費?!」他撫摸她秀髮的遽刻停止了動作。他不無惆悵地說:「也許沒有稿費,還要自己掏腰包。出書後出版社給百分之三十的折扣,由我個人包銷三千冊。二塊九毛五一本,三千本要先墊付六千一百九十五塊錢,下個星期四交款簽協議——當然,如果發行的好,也許會有些稿費。」
她從鮮花怒放的舞台上,一下墜入了漆黑的無底洞穴。
六千一百九十五元自費出書?是的,這是實實在在的自費出書!錢呢?天哪!錢呢?!不是六十一塊九毛五分,也不是六百一十九塊的小數目啊!
「我們還有多少存款?」他問,「我這幾年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多少也掙了一些稿費……」
她跌進籐椅裡,沒有回答。
不錯,這兩年嵬葦是發表了幾十萬字經濟學方面的文章,但是大多都發表在大學、研究機構的報刊上,每千字稿酬最多也不過一包黑市「箭牌」香菸,幾年的心血不足四位數,加上替瑩瑩存的錢,正好一千六百元。莫非為了一本書,連這一點存款也要掏空不可?她想起了熊大保給她的錢。那些錢她一分也不曾動用,新開了個戶頭全部存進了銀行。她不去動用熊大保的錢,每次熊大保給她錢,她又從不打折扣就收下了。這麼做,她自己有時候都感到驚異——驚異得沒有明確的理由解釋。今天,她似乎終於找到了往日不能明確解釋的理由……
她坐在籐椅裡痴痴呆呆,很像睡著的樣子。
「下午下班我去看瑩瑩,告訴她爸爸的書要出版了,她高興地又唱又跳!」嵬葦每天下午下班後總要兜個大圈子,繞到東門她父母那邊去看女兒,已經成了習慣。「爸爸媽媽聽說了也都很高興,讓我們從這個月起給瑩瑩少送二十元生活費。我沒有答應。還是按四十元給吧?兩位老人也不容易。出書的事我會想辦法,如果真出版不了,也沒事,我再換一家出版社試試看。」
她哭了,哭得無生無息,卻比嚎啕還要讓人心情沉重——嵬葦感覺到有一股像甩鞭一樣的寒風在抽打他的心。
「求求你,別流淚;別讓我看見眼淚。給瑩瑩的存款不要動,先把我的稿費取出來,差額部分我去籌借。」他急急忙忙進了衛生間,給她擰出一條熱毛巾。
「我……我不是為……」她想說我不是為了錢的事。可是為了什麼呢?她又沒有說出口,埋在心裡自己去體味。
「前兩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書出版了。我的書變成了一把金燦燦的鑰匙,打開了成千上萬個人和企業那一把把陳舊的鏽鎖,他們都因此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經濟效益。於是他們就排起長隊到我們家來,帶來許許多多的禮品,堆滿了整個房間——不知怎麼回事,我們那時候住進了一套漂亮的兩室一廳。我們高興地又哭又笑。瑩瑩也有了各式各樣夢寐以求的玩具。」他像在講述新天方夜譚式的動人故事,「後來我又到了希臘的雅典。我的書在那裡獲得了國際大獎。我正在領獎,你帶著瑩瑩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他真是用心良苦,希望用這個故事溶解這凝固的氣氛;希望她的臉上浮現出笑的彩雲。
「你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她沒有笑。但她是很想笑的。
她平靜地坐著,很像睡著的樣子。她一直坐到深夜一點十分。
嵬葦仍在熟睡。一夜的沉思,她終於發現,她的嵬葦原來也是那樣的硬派瀟灑,那樣的執著頑強,那樣的善解人意,生活得那樣充實、樂觀——這不正是熊大保身上缺少的那些女人所希冀的魅力嗎?
這個發現和覺悟,生發了她心裡的欣喜與愧疚。嵬葦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啊!她的內心深處湧出了撕心扯肺的悔恨——自己前些日子都幹了些什麼啊?!於是一連串刺耳、粗鄙的字眼便在她的腦袋裡炸開:醜陋、荒唐、渺小、卑劣、齷齪、一團糟、賤骨頭、鼠目寸光……這就是我嗎?她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她拖著疲倦的身子像一艘逆行的船,慢慢抵達了床的「港灣」。她輕輕地蜷縮起雙腿,跪在床上,儘量不發出一點兒聲響。她就那麼跪著,望著嵬葦那張睡夢中的臉,滾燙的淚水似泉湧一般,汩汩地,濕透了她的心情,也濕透了這個無法言說的人生……
【已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