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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孤單的芯 於 2011-9-19 17:02 編輯
第一卷 殊途 第一章 遇險(一)
韓家少爺韓一鳴,十八歲的時候,第二次離開韓家莊。初次離開韓家莊,是他十六歲時。那一年縣試,韓老爺親自帶著獨生子到縣里去應試。雖說韓一鳴打六歲起家中就請了先生啟蒙,卻是資質平平,任先生百般引導,學了幾年,不過能幫村人寫寫家信而已。縣試之後,名落孫山。他讀書雖是不行,在莊中人緣卻極好,性情和善、對鄉里眾人,無論貧富都一視同仁。
韓老爺有些家資,特地給請識文斷字的先生給兒子取名為一鳴,實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夠一鳴驚人,謀個一官半職,祖宗地下有知,也顏面生輝。但縣試落第,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轉眼兩年,韓老爺見與愛子同年的莊中小伙伴都已成家,尋思村中所識人家與自己門戶皆不相配,特地托了鄰縣的舊交,替他尋一門親事。
過不多久,一位舊交差了人來,說是在縣里尋了一門好親,請韓老爺前去相見。听說那邊也是鄉紳之女,姿容端正,年方十六,家私門戶也匹配得上,連八字都是十分般配。韓老爺挑了良辰吉時,叫下人備下財禮轎馬,帶著韓一鳴往親戚家里去。
韓家村雖是個中等村莊,卻也是方圓數十里最大的村莊。住著百來戶人家,莊子邊上都是沃野田疇,田野盡頭,便到了連綿不斷的青石山。青石山的山峰與高大巍峨相去甚遠,也沒有奇峰怪石。便如同天下普通的山脈一般,只是連綿不斷的低矮山峰。韓老爺心寬體胖,在馬匹上騎了不久,已累得渾身酸痛,在馬車上又顛簸了一日,眼見紅日西斜,便招呼余管家尋找過夜的地方。
爬上一座小小山頭,遠遠望去,依舊沒有人煙。順著山頭下來,卻見路邊雜草之中,有一條條的田塍,韓老爺不禁道︰我記得這里曾是一個小村落,有十來戶人家。村中第五家人家姓王,兩年前一鳴縣試之時我們途經這里,還在他家住過,怎麼現下卻是這景象?余管家道︰確實如此,只不過這地方太小,滿打滿算也開不出幾畝好田來。棄了此地,另尋他處,也是有的。
原來韓老爺這晚本打算在此過夜,此時見田畝荒毀,從前的十來家人家都沒了蹤影,甚而他們住過的屋子都早已倒塌朽爛,只得又向前走。又走了半個時辰,已是日薄西山。轉過一道山坳,一條寬約三丈的河流自對面山坳之中轉了出來。河面上架著一座簡陋的獨木小橋,對岸有幾間簡單的木屋。
韓老爺見木屋前養有雞狗,依著牆堆著柴草,門前空地上還晾曬著谷物,便對余管家道︰你前去問一問,多許給人家好處,今晚咱們便在這里歇罷。余管家頗為猶豫,道︰老爺,這里前不挨村,後不挨店,獨有此一家人,只怕有些不妥。韓老爺道︰青石山方圓幾十里,沿路只有幾個小村莊,還相距甚遠。這戶人家門前養有雞狗,堆著谷物柴草,想來也是一戶普通的農家獵戶。今晚若不在這里歇下,便要在荒野中露宿了。余管家一想不錯,便去向那家人家借宿。
那家人家中只有一個男子,十分爽快,道︰天下沒有帶著屋子趕路的行人。我家中人少,又是獵戶,別人都進山打獵去了,這一兩日只怕回不來。什麼酬謝不酬謝,若不嫌棄只管住下。又道︰我前兩日打獵之時,被一匹狼咬傷了腿,走動不便,不能過去迎接,只能在此相候。若是不傷了這條腿,今日也隨了家人進山去,這閉門羹你們是吃定了。余管家與他說話,卻留心細看,見他拄著棍子,腿上包著厚厚的布帶,走路時身體歪斜。屋中確無別人,心中有些忐忑。但這回出來,因有車馬財禮,還帶了六七個從人。他不過一人而已,便是生了歹意,自己人多,不會吃虧。終強過在荒野之中露宿,若遭遇狼群,這幾個莊丁雖是強壯,卻也無濟于事。思量權衡利弊了一陣,才過去接了韓家父子與車馬從人過來。打掃房屋,安排晚飯。余管家十分小心,連從人弄飯都多加了一倍小心在一旁盯著。
韓老爺向來便少勞累,吃過晚飯不久,便沉沉睡去。韓一鳴雖說極少出門,頗為興奮,但在馬背之上顛簸也極是辛苦,不久之後便睡得沉了。隔壁余管家卻是提心吊膽不敢入睡,支撐了一陣,見無異樣,慢慢才合下眼皮來。
正睡得香,忽然听見門外有些微聲息,一驚而醒,只听雜沓的腳步聲走進堂屋里來。余管家始終有些擔心,悄悄爬起身來,摸到門邊,順著門縫向外一望。只見堂屋之中進來十來個人,都是布衣麻鞋,身形魁梧。帶頭一個聲音粗豪,對那坐在堂屋之中傷了腿的人道︰胡大哥,門外怎有這許多車馬?胡大哥道︰有客人前來借宿,那是客人的車馬。
那聲音粗豪之人立時便壓低了嗓子,道︰可曾……胡大哥道︰不曾。我原不知你們何時回來,我又傷了腿,對方有八九個人,不敢輕動。不過你們既然回來了,咱們不如……
余管家大吃一驚,背上冷汗直冒。韓家父子素來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六七個從人也只是健壯莊丁,並無高人一等的本事。他一路小心在意,萬不料還是落在了賊窩之中。此時方曉得為何總是心神不寧,這戶人家不見女人,實在有些奇怪,無論是何等人家,都該有女人在屋中才對。只是這個時節方想明白,已然晚了。見他們都各自去拿了刀棍出來,向這邊走來,在門後急得滿頭冒汗,卻是無計可施。
韓家父子累了一天,一夜好睡。清晨醒來,已是日上兩竿。兩人穿好衣裳鞋襪,卻不見余管家前來敲門,韓老爺道︰想來是昨日累了,今日起不了身。揚聲叫了兩聲,屋門當一聲被人推開,幾條大漢凶神惡煞地闖了進來。他們都手提刀棍,一進屋來,一條漢子便撲上前來一把抓起韓老爺,道︰你叫些什麼?
韓老爺先是一驚,卻並不愚笨,片刻之後醒悟過來,便道︰諸位壯士,有話好說,若是要我們隨身帶的財物,只管拿去。只是他未曾見過這陣狀,話聲不免有些發抖。那人道︰你們隨身帶的?你們哪里還有隨身帶的。告訴你們,進了這門,便跟我們姓了。韓老爺定了定神,道︰是是是,都是諸位壯士的。那人道︰你們自己送上門來,怪不得我。將他們上下打量。
韓一鳴何曾見過這陣狀,嚇得瑟瑟發抖。那人一把揪住韓老爺,道︰你們是三十里外韓家莊的罷?這方圓幾十里,就只有韓家莊還算得一個中等村莊,有些錢財。又將韓老爺上下打量,道︰你們穿成這樣,家里想必有些富裕。
韓老爺听他如此相問,壯著膽道︰諸位壯士,若是放我們回去,傾我所有,也毫不吝嗇。那人向一同進來的幾個人望了望,笑道︰好,這宏願可是你發下的,我便成全你。來,你與我來,咱們出去談罷。你的獨子在此,我也不怕你跑了。眼楮向韓一鳴一掃,伸手扯了韓老爺便向外走。韓一鳴正要跟過去,卻被一條蓬頭垢面的漢子用刀背在臉上拍了拍,將他往床上一按,哪里還跟得上去,坐在床上,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扯出去了。
第一卷 殊途 第二章 遇險(二)
這日中午,那條漢子拿了兩碗粗米飯來,連菜都沒有。韓一鳴見他面帶微笑,鼓起勇氣來,小聲問道︰我,我爹爹呢?那漢子道︰真是少爺,你家老爺回去了。你慢慢等著,他拿錢來贖你。說著上下打量了一陣,忽然伸出手來,將他劈胸抓住,全身上下搜了一遍。翻開衣領,見紅繩吊著一個碧綠的玉牌,一把抓在手中,細細看了一看。玉牌正面刻了牛的形狀,栩栩如生。又將玉牌翻轉過來,背面刻著一行小字。便道︰這是什麼?
韓一鳴顫聲道︰這,這是我的生辰八字。那漢子一听,用力便往下扯。韓一鳴忙雙手護住,道︰這,這是我爹娘……一句話未說完,臉上早吃了兩個耳光。那漢子左手抓著他胸前衣裳,右手啪啪一連打了他無數耳光,方止住手,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用力將紅繩扯斷,抬腳要走,卻又轉回頭來,對他看了兩眼。將手中的玉牌塞入懷中,一把將他揪了起來,動手將他身上的綢袍剝了下來,揉成一團,拿在手中,方才出去。韓一鳴滿臉紫漲,頭暈眼花,只能躺在地上,任他胡為。
他在地上躺了一陣,方才有氣力坐起來,臉上火辣辣的,一坐起來,鼻中便有東西流了下來,低頭一看,一連串血點已滴在胸前的衣裳上。又驚又怕又掛念父親,眼中止不住掉下淚來,卻是無能為力。
一連十幾日,每日里都有人送來兩碗糙米飯,若是平日,他哪里吃得下去,但餓得狠了,也抬起碗來就吃。屋門大開,走到門前,早見門前有大漢手持守候。有一回他走得離門近了些,那守在門外的大漢便呲牙笑道︰你要去哪里?聲音凶神惡煞,韓一鳴十分文弱,只得又退回去。
挨近窗口,卻見窗下守著兩人,一人便坐在窗下,另一個對窗而坐。見他挨了近來,那對窗而坐之人便抬手揚一揚手中的刀。他們白天晚上,換人守候,吃飯也是拿到門外來吃。韓一鳴便是睡覺,也須大開門窗。他初時不知,關上了門窗,片刻之後,那搶他東西的漢子一腳踹開屋門,奔進屋來,一把將他抓起,又是啪啪無數耳光,打得他口鼻流血,滿臉掌印,方將他向地上一扔,惡狠狠地道︰你再敢關門閉戶,小心我打斷你的手腳!說罷,揚長而去。
到第十七日上,那漢子進來笑道︰好了,你回去罷。韓一鳴在此間雖是度日如年,盼著早些離開,但猛然听他如此一說,竟不敢置信。那漢子笑道︰我這兩個兄弟送你回去。”不由分說,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自屋中拖了出來,對門外兩條漢子道︰你們送他回去罷,定要送到家中。
那兩條漢子向他看了一眼,韓一鳴見他們目露凶光,似有些不懷好意,腳下便有些發軟。兩條漢子罵道︰真是個小兔崽子,還得勞駕咱們架他出去。各自上前一步,伸手在他腋下一架,便將他架了起來。他並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心中害怕,哪里還有力氣走路,被那兩條漢子直架出木屋來,過了小橋,卻向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而去。
韓一鳴回頭望了一望,道︰我,我家不在這邊。其中一條漢子轉過身來,對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揚了揚手中的刀,道︰你家在哪里你說了不算,大爺我說了才算!韓一鳴大驚,說不出話來,任由他們架著轉過山坳,又向山上走去。
那兩條漢子也不與他說話,架著他直走到半山腰,方將他松開,道︰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周年了。記著,怨不著我們。你家老爺也太過吝嗇了,不肯出錢贖你。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是有靈,便尋你家老爺去罷。韓一鳴先是說不出話來,但大禍臨頭,用力逼出一句話來︰我爹爹,萬萬不會吝嗇!那人對他看了一眼,道︰你這身衣裳倒還是繭綢的,剝下來給我罷,好過白白便宜了啃吃你的野獸。”邊說邊笑起來,想動手剝他衣裳。手方伸出來,另一條漢子伸出手來一攔,道︰胡二弟,你就是這般不開眼。穿將死之人的衣裳,你也不嫌晦氣。干脆利落些了結了罷。那姓胡的漢子訕訕然干笑了兩聲,縮回手去。提起刀來,向他頭頸砍來。
韓一鳴早已癱倒在地,看著他刀而前面。忽然頸後一涼,一陣輕風吹過,又輕又軟又涼,似有幾片花瓣在他頸間輕輕擦過頭頸,還有淡淡幽香。韓一鳴早閉了眼楮,咬牙等死,頸上涼了一涼,又火辣辣地痛了一下,忍不住大叫起來。叫了一聲,睜開眼來,卻見前面兩條漢子都睜大了眼看著面前地面。韓一鳴順著他們的眼光一看,只見地上有半截殘鐵,已沒了刀刃的形狀。那姓胡的漢子滿面不可置信,手中的刀卻沒了半截。
兩條漢子愣了一陣,又對四周看了看,另一條漢子道︰快,結果了他,咱們走。那姓胡的漢子眨了眨眼,忽然害怕起來道︰算了罷,咱們走罷。這樣文弱的一個人。咱們又,又都拿到了。還是,還是……他聲音顫抖,說不出來的害怕。
另一條漢子道︰你忘記了咱們的規矩,斬草要除根麼?留下這條根,會留下什麼禍患,你是知道的。鐘老大那條腿便是教訓,賠了那條腿不說,還得讓眾兄弟們四處去散布疑陣,才算過了兩天平安日子。再說,這小子回去,鐵定不會善罷甘休。說著,上前一步,提起刀來,對著韓一鳴,劈頭蓋臉砍過來。
忽然遠遠的有人道︰干什麼?還想殺人?聲音清脆,是一個女子。韓一鳴只覺眼前一花,不知從哪里過來一個人,轉眼便出現在面前。韓一鳴只看見她的背影,她穿著一件素色衣衫,從背後看去,十分苗條。那兩條漢子對望一眼,手持長刀的漢子對這女子喝道︰閃開些,擔心大爺手下不留情,誤傷了你。
那女子冷冷地道︰作孽。那漢子手中刀一揮,便向那女子腰中砍來。韓一鳴嚇得眼楮都不敢一瞬,只是呆呆看著。那女子也不說話,韓一鳴正要尖叫,卻見那刀刃砍到她面前三寸便停住了。韓一鳴也知那漢子並非善類,但他手的刀砍到那女子身前便不再向前砍,確也出乎他的意料。向那漢子一看,卻見他兩手握著刀柄,用力向前推,直憋得滿臉通紅。
那女子慢慢伸出手來,手指輕輕在他刀鋒上一抹,便收回手來。刀刃上微微一亮,竟變了形狀,開始如冰水一般熔化,縮小變短,片刻之後,竟也從中變成兩斷,半截殘鐵落在地上,只剩下連著刀柄的半截殘鐵還握在那漢子手中。
兩條漢子都嚇得面如土色,愣在當地。那女子喝道︰還不滾?兩條漢子哪里還能奔跑,轉回身去,走了幾步,便摔倒在地,也不敢停留,手腳並用,狼狽不堪地爬下山去。那女子回過身來,對韓一鳴道︰你怎麼樣?還能走路麼?韓一鳴此時方見她面目,她眉似柳葉,端鼻櫻唇,容顏似玉,光潔柔潤。
她看了韓一鳴一眼,抬眼環顧四周,邊看邊道︰你歇息一會兒,自己下山去罷。說罷,對著一個方向看了片刻,眉頭一皺,道︰我要走了。你不必怕他們再轉回來,他們尋不著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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