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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愛情實習老師【愛情實習生五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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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1:03 |正序瀏覽 | x 1
愛情實習老師(愛情實習生五之一)作者:惜之 

這樣的男人怎能為人師表?不僅心腸壞,嘴巴也壞!
她只是長得“迷你”了一點,他竟然笑她是小短腿?
真是沒禮貌到了極點!她相信,等實習課程結束,
這個沒實力的大惡魔一定會被刷掉的--
不會吧!?實習竟然采分組制,
而她好死不死就跟這大壞蛋同一組!?
這下,她不但不能要上天保佑他被Fire,
反而還要幫忙他這打混王過關……
什麼呀!他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表面上乖乖當個老師給一家老小看,
可實際上,他竟然是個身價上億的成功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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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1:00:44
  第八章

  秀青不再到之禹辦公室去。

  一天、兩天,到第五天的時候,之禹再也按捺不住。

  就算沒空陪她、就算兩人不交談半句,但她在辦公室裡,他就能安心。她不來了,他的眼光老是在她常坐的位置流連,無法專心沉氣。

  今天,巡視過PrettyGirl專櫃後,不管後面的會議會否延遲,他直接把車子開進校門口。

  「你等我一下。」他轉頭對艾芬說。

  之禹匆匆跑進辦公室,秀青沒課。

  「你很多天沒去找我。」合上她的教師手冊,他強勢。

  「我需要工作賺錢,」她微笑,掩飾心酸,她不是情緒性動物,即使分手,她但願平和結束。

  「你需要錢,告訴我,我給你。」

  「我念了很多年書,是希望發揮所長,不是想讓人包養。」

  「我不喜歡包養兩個字,你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很抱歉,話說難聽了,但那是你給我的感覺。」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

  她不語,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

  「你在生氣?為什麼?」

  「我沒生氣,你想太多。」低頭,她忙著整理桌面。

  「走!我們出去談談!」拉著她,他不容她反駁,秀青也不想在辦公室裡製造騷動,順了他的意思,走出去。

  前些日子她一直想找他談。談工作有必要讓自己忙得忘記自己是誰?談他對他們的感情是否還認真?但他太忙,忙到沒辦法撥時間給她。

  沒想到,等到失去聯繫了,他才願意空出時間。

  空中飄下細細的雨絲,不大,濕不了人,只能濕人雙眼。

  他們站在同一棵酸果樹下,果實沒了,他對她保證過,他給她的愛情只有甜,沒有酸。

  她認真他的話了,沒想到,滿心等待甜蜜的她,卻嘗遍一顆顆不想入口的酸澀滋味。

  「首先,你在生氣,我看得出來。」他說話。

  「然後?」撫撫雙臂,她有些冷,

  「你可以用簡單的方式做初步解決,也可以用比較麻煩的步驟做徹底解決。」之禹勾起她的下巴,認真說話,他的認真不受天氣影響。

  「什麼叫作初步解決、什麼叫作徹底解決?」她問。

  「初步解決是你咬我一口,洩洩氣,然後下班到辦公室找我。徹底解決是你花點時間,把不高興的原因告訴我,我們一次把原因消滅,不讓不舒服擋在我們中間。」

  拉開他的手,這兩種方式都不能解決,正確的解決方式是他坦然面對家人,像爭取他的事業般,爭取自己想要的愛情。

  「小不點兒,你不講道理。」

  他又喊她小不點兒,一個讓她從生氣到接納再到感覺親暱的代名詞。

  「我沒有生氣,倒是你,把工作告一段落後,仔細想想自己的心,想想你要的是什麼東西?你真的想要我嗎?或者我只是家人對你的另一個期待。」她分析。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還想講話,但艾芬的聲音適時切進來。

  「之禹,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看見艾芬,秀青臉色黯然,深吸氣,努力把事情看淡。

  「看來你的時間不多,我們只能做初步解決。」秀青試著幽默。

  「你咬了我,晚上會到辦公室找我?」

  「不會。」她搖頭。

  「為什麼?」

  「我必須花點時間想想,我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你要當首席老師、要當補界名師,或者你想學裁縫設計,我都可以幫你。」

  「幫幫你自己吧,選擇你真正愛的女人,過你真正想要的一生。」

  轉身,她想走,但下一秒鐘,她讓一股力量帶進懷抱裡。

  這個懷抱她不陌生,溫馨依舊、幸福依舊,只是她怎容許自己佔有別人的幸運?她有嚴重的道德潔癖。

  「什麼叫作真正愛的女人?我懂了,你誤會我和艾芬的關係。該死的,我坦白告訴過你我們兩個人的過去,你不能因為我的過去,否決我的努力。」

  「你弄不清楚嗎?我是否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覺。」

  「我的感覺是我要你,我們馬上結婚吧!」

  突然間,他發覺自己將要失去秀青,恐懼閃過心靈,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慌亂。

  「為誰結婚?為你爺爺奶奶,父親或者母親?我不要。」

  「我為我自己。」

  歎氣,她不相信。

  「之禹……」艾芬在他身後拉拉他的袖子,阻斷他們的交談。

  看看艾芬,他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一連串的行程都受到影響。

  秀青笑笑,知道他的為難,她替他作主。

  「去忙吧!答應我,忙完之後好好想想,選擇一條自己最想走的路走。」

  微雨在他的劉海間製造一串濕簾子,替他撥去雨滴,濕濕的水在她掌間匯聚,顆顆晶瑩。

  她溫柔地把水滴放進他掌心,溫柔地揮手看他離去,直到他的身影在雨中模糊。

  她一直鼓勵他做自己不是?她還說過羨慕呢,她怎能違背自己?

  「繼續做個讓我羨慕的人吧!」

  輕輕地,掌心雨滴落上她腮邊,粉粉的臉、粉粉的可愛不見,認識他的這年冬天,她的心不再青春。

  ***

  他忙了又忙,總在夜深人靜時,想起她,撥電話。

  他承認他自私,承認沒替需要早起的她著想,但秀青的態度讓他惶惑,惶恐到忘記自私是種要不得的態度。

  她不吵不鬧、不要求他停下腳步看看她,她企圖從他的生活消失,企圖把自己排除在他的忙碌之外。

  接太多次電話,秀青幾乎在電話鈴聲響起那刻,清醒。

  「是我。」之禹在電話這頭,拿起她的宣傳照片,一個二十歲的漂亮少女,成了他心中最美麗的唯一。

  「我知道。」

  趴過身,她拿來床頭櫃上的紙筆,一次次寫下他的名字。

  「我們十五天沒見面了。」

  「有那麼久嗎?」

  她笑笑,忍過第一個十五天,接下來的十五天、十五天再十五天,會更容易忍耐吧?

  「我沒辦法忍受了,我要結婚,我要和你一輩子在一起。」他實話實說。

  不見她,他心底空蕩蕩,空得找不出方向,彷彿他的努力變成虛假,彷彿他的事業不再重要。

  「一輩子?多麼遙遠的字句。」他的家人又給他壓力了吧?秀青苦笑。

  「不遙遠,只要我們結婚,一輩子馬上在我們眼前。」

  「婚姻便是一輩子?或許。」

  一輩子的婚姻必須以愛情為重要成分做組合,他們之間或者有喜歡、有需要、有習慣,但愛情……缺席。

  「什麼或許?是必然!我的婚姻必然是一輩子!」他加重語氣。

  「那麼你必須找個能讓你維持一輩子的女人。」

  「為什麼我要找?你不願意當我一輩子的女人?是你說要認真看待我們的愛情,要對我們的愛情貫徹始終。」他拿她的話堵她。

  「我錯了,貫徹始終包含太多的勉強,一旦有了勉強,愛情變得不漂亮;我現在覺得,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

  秀青強迫自己,把那段曾經當作美麗回憶,她不強迫他、不勉強他的愛情,她不捨得用婚姻,把他們曾擁有的快樂變成不堪記憶。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為什麼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不過短短十五天,她竟然要把他變成回憶?他明明在這裡,明明在為愛情努力,她卻拿回憶兩個字來搪塞自己!?

  之禹跳起身,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東西是不是叫作睡衣,他拿了車鑰匙衝出家門,他要問個仔細,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貫徹始終會加入勉強?

  「我比較實際,知道生活是最現實的東西。」秀青幽幽說。

  「我的生活不實際了?」

  「我們有不同的人生觀,我們站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我南下、你北上,有過短暫交會,我很滿足。」

  她不滿足的,但她必須滿足,必須用現實裁斷貪婪。

  「我不!我要更多更多!」踩下加速器,他用嚇人速度在馬路上奔馳。

  「你不放手東邊,怎採得到西邊果實?錢你要更多更多,事業你要更大更大,愛情你要無數精采,貪心會讓你錯失最重要的人生。」

  「別對我說教,我不是你的學生。」

  「我不當你是學生。」

  她當他是最愛的男人,因為愛他,她願意為他親手剪斷束縛;因為愛他,她願意處處為他著想。

  「你可以要求我不花那麼多時間在工作上,可以告訴我事業不要拓展那麼快,也可以要求我撥出時間和你培養愛情,但絕對不可以告訴我,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

  他要當她的未來,當她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要成為她的過去。

  「我是為你好,做真實的自己,娶喜歡的女人,不需要陽奉陰違,不需要逼自己走不喜歡的生活幹線。」

  「為我好?不!你在找借口,你想要的是自己好!」他的口氣變得惡劣。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不是我要這麼想,是你『已經』這麼做了,對不對?」

  她做了什麼?搖頭,這十五天她做了回憶、思念,她寫他的名字,在深夜手握住話筒,等他來電,她做的每件事都與他相關。

  「不說話?我猜對了?你交到新男朋友,你找到另外一段新愛情。」嫉妒讓人盲目。

  「我……」

  「你需要一個時刻陪在身邊的男人,你需要有人替你出頭、替你遮風避雨,你要的不是我的愛情,而是我帶給你的安全與便利?」

  她不反駁。

  「我被三振出局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能天天陪伴你?」推論是人類最可怕的能力。

  「我們的人生方向不同,你該找個能和你並駕齊驅的女人,一同享受駕馭的快樂,而我,應該找到願意同我緩步並行的男人,相攜相扶,看遍人生好風景。」

  秀青歎氣,他怎不明白,坦然面對他和艾芬的愛情,會讓事情容易?

  門鈴震天響起,秀青放下電話,衝到門邊打開,面對面看他,她無語。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別的男人?」

  她緊盯他,是不是她承認,他便願意誠實面對自己的愛情?

  淚滾落,小小的身子在風中發抖,她說不來謊話,愛他是真不是假。

  她的沉默讓之禹加深認定,他深吸氣、吐氣,然後抓起她的手,牙齒咬下。

  三十秒,他轉身、他上車、他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低頭,秀青看著手臂上的咬痕,他終究捨不得用力咬她……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她怎能不多替他著想、多愛愛他?

  輕撫手臂,把咬痕貼進臉頰,她痛哭失聲……

  車子在馬路上狂奔,之禹不是生氣,他是難平。

  他談過無數愛情,卻是第一次嘗到心碎,她沒有比別的女人漂亮,沒有比人家聰明,她固執保守,她沒有自己,她只會忍耐忍耐再忍耐,這種女人有什麼好、有什麼值得他心痛?

  要他的女人多得是,他何必讓自己難受?

  嘎的一聲,他把車子停在馬路中間,手狠狠捶在方向盤,拉出一道長長的喇叭聲。

  一輩子兩個人在一起你說要加個或許

  不是你不喜歡甜言和蜜語只是你比較實際

  兩個人一輩子不分離你問我好在哪裡

  不是你不期待永恆的戀曲你說最美的愛情叫作回憶

  為何連分手都不跟我爭吵撂下一句話就想逃跑

  讓我愛難平恨難消情難滅夢難了心難過

  你卻放手一了百了

  離開我你就是為了我好可知道這句話傷人不少

  就算忘不了沒有大不了反正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的心既然你全都不了何必再繼繢讓彼此困擾

  斬斷糾纏的愛從今就一了百了

  午夜的廣播裡傳出信樂團的歌曲,他細細聽取、細細品味。

  是啊,所有的女人都實際,都狡猾的使用「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來搪塞男人心,她不爭吵、她說處處為他好,她學會最優雅的分手模式向他SayGoodbye。

  那麼他還在乎什麼?他是應該放手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啊!

  再次發動車子,深吸氣,他是男人,他告訴自己,不過足一段愛情,沒什麼好在意,一了百了很簡單,他辦得到。

  ***

  這次找上秀青的是賀家的爺爺奶奶,他們到學校找人,她沒有理由不見。會客室裡,賀家父母爺奶排排坐,凝重表情看著秀青。

  「可以告訴我們,你和之禹是怎麼回事?」賀奶奶問。

  「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回事……」她打定主意不當第三者,也打定主意要之禹幸福。

  「我們明明看見你和之禹在床上……」

  「你們知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們只不過是聊天聊得太累,睡著了。」

  「所以你和之禹不是一對?」

  「嗯,我們在工作上合作愉快,如此而已。」她輕描淡寫。

  「那麼艾芬的話是真的了?」賀媽媽歎息。

  「好了,現在怎麼辦?真的讓那個女人進家門?她很花心,我怕他們結婚不到半年又鬧離婚,我們這種傳統家庭禁不起這種鬧法。」

  他們毫無忌憚地在秀青面前討論之禹和艾芬。

  「除了讓他們結婚,還有別的辦法?她都懷孕了,我們能讓賀家骨肉流落在外?」賀奶奶說。

  艾芬懷孕?秀青皺眉,扯痛她的不僅是神經知覺,還有牽繫著生命的血脈呵,痛從血管擴張到心臟,她連呼吸都苦。

  她的感覺沒錯,他果然是愛艾芬的。

  至於為什麼出口向她求婚?她是另一個障眼法吧,他陽奉陰違的個性讓他乖乖進學校當老師,卻在衣櫃裡偷偷安裝視訊設備,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樂意娶她,讓她在家中安撫長輩的喜悅,卻在暗地裡保有他的愛情。

  這個男人幹嘛那麼辛苦,他有過成功經驗了不是?確定家人願意為他的快樂妥協了不是?他何苦老勉強自己做不愛做的事?

  想起自己是他「不愛做的事」,秀青咬緊下唇,扭絞雙手,抑制源源而來的心酸。

  「這個女人太妖媚,一定是她勾引咱們家乖小禹,害他一時把持不住。」賀爺爺忿忿不平。

  「分手就分手,小禹幹嘛把她留在身邊工作?」賀爸爸埋怨。

  「我問過,小禹說她的工作能力很強,尤其最近小禹的事業迅速擴充,他需要能幹的艾芬幫忙。」賀媽媽說。

  「賺那麼多錢做什麼?咱們家又不缺吃穿,你看,我一隻卡西歐手錶戴了一輩子,沒事他給我換了只勞力士,害我每次要看時間,都要小心翼翼怕歹徒覬覦。」賀爸爸歎氣。

  「我更慘,自從他每個月給我一百萬買菜,我每天逛菜市場都好煩,不知道買什麼才合適。」賀奶奶也說。

  「講到這個,媽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煮魚翅燕窩湯了?我每次吃飯都覺得有罪惡感。」賀爸爸說。

  「我哪有辦法?不趕快花完,小禹又拿給我,我怎麼處理那些錢?」

  「對不起,我可以插句話嗎?」秀青終於開口。

  「有什麼事,儘管說。」

  賀奶奶看她,人跟人之間一定有緣分這種東西,不然她怎麼就是喜歡看秀青、喜歡聽秀青講話,而那個艾芬,光聽到她的名字,就覺得煩到極點。

  「之禹跟我談過,他很高興自己擁有一群開明的家人,願意放棄自己的期待,將就兒孫的喜愛。之禹喜歡從商,有了你們的支持,他可以在這個領域裡悠遊自在,做得絕倫精采。至於他的婚姻,你們是不是更應該給予支持?因為那攸關他一輩子的幸福。」

  「我不認為艾芬能帶給小禹幸福,小禹是被她的美色迷惑,如果他夠聰明,他會選你。」賀爺爺說。

  「謝謝賀爺爺看好我,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將來要陪之禹終老的人是妻子,不是長輩,他現在可以為你們的喜好將就,將來老了,他心底會不會遺憾?會不會後悔放手幸福?

  之禹是真的很愛艾芬,他們共同經歷許多浪漫與困難,才能一路走到今天,就算你們不看好他的愛情,至少為他們的毅力暍采!」

  「為什麼替艾芬說話?賀媽媽是女人,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小禹。」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何況,喜歡一個人是見他快樂喜悅,而不是把他禁錮在身邊。」

  她堅持不要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遺憾、會後悔,但重點是——他快樂。

  「老實告訴我,你愛他對不對?」賀媽媽拉住秀青的手問。

  秀青俯首,須臾,她抬頭,對自己誠實。

  「是的,我愛他。」

  「你愛他,還鼓吹我們放手,讓他追求快樂喜悅?」賀爸爸追問。

  「如果你們真的和我一樣愛他的話,你們會放手,會把他的快樂放在自己的快樂前面。」看著老人家,她歎氣。「對不起,我下一堂有課,要花點時間準備。」

  起身,向老人們點點頭,秀青走出會客室。

  「我想,秀青比我們想像的還愛小禹。」賀媽媽喃喃說。

  「可惜我們家小禹沒眼光。」賀奶奶說。

  「秀青說服我了,婚姻這件事,我們不應該有意見,應該讓小禹全權作主。」賀爺爺說。

  「我去跟小禹談談,就算是同意他和艾芬的婚事,也要讓小禹知道,秀青是愛他的,至於要怎麼抉擇,就看小禹自己了。」賀媽媽語重心長。

  這天下午,賀家長輩決定對之禹二度妥協。

  ***

  結業式,十點半,學生們背著書包快快樂樂走出校門,接下來的假日,讓大家樂翻天,

  拿起包包,秀青跟著學生走出校園,今天她沒騎車,早上她用走路來學校。為什麼?因為她睡不好,五點鐘就起床。

  怎會睡不好?因為,她還在等待夜半里突然響起的電話聲。

  她明白,電話不會再響,他們已把話挑明、已經不歡而散,但她仍下意識等待,等他低醇的嗓音,一聲「喂」,說說他想結婚的念頭。

  不管是真情或假意,女人都喜歡聽,聽一個男人訴說思念,說他喜歡自己。

  「小不點兒。」

  是之禹的聲音,她聽見了,但不回頭,她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有幻聽毛病。

  「聽說你愛我。」

  還是他的聲音,秀青走得更快,企圖把幻覺遠遠甩開。

  「聽說你的愛情觀是——喜歡一個人要見他快樂喜悅,而不是把他禁錮在身邊?」

  他的聲音更加清晰。

  秀青快步拐進巷子裡,背貼在牆邊,撫著胸口,她的愛情不肯離去,她的心情一波波洶湧難定。

  「你又躲我。」

  這次,他的聲音出現,他的人一併在眼前。

  兩隻長手臂支在她身後牆上,她被鎖在他的勢力範圍內,他的呼吸在她頰邊,帶動幾絲秀髮飛揚,那麼……是真的囉,他真的在這裡。

  「我以為我們把話說清楚了。」秀青低語。

  「哪句話清楚?」他又耍無賴、又要把人氣個半死。

  「我們已經分手。」

  「哦,那天晚上說的。」他點頭,表示記起來了。

  「那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她問。

  「我覺得不公平。」

  「對誰?你嗎?」

  「不,對你的新男朋友不公平。」

  男朋友是他推論出來的,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秀青不答話。

  「第一,你不可以心裡愛著我,卻去和旁人交朋友。第二,你曾說,我拿你當擋箭牌不公平,所以,你不該拿別的男人當擋箭牌,擋開我的心。」

  她慌了,教務主任,哦,不!是賀媽媽和他談過了?她並沒說服他們,讓之禹追尋真愛?

  「你不回答?好,我說。假的,統統是假的。」

  假的?她看他,疑惑。

  「艾芬沒有懷孕,我沒愛上她,她不是我的真愛,我和她之間早在幾年前結束。」一口氣,他要她疑慮盡釋。

  「怎麼可能?她愛你,才肯跟你回台灣。」

  「那是她的事,不過謊言戳破,我讓她回美國,至於威爾森要不要留下她,那是他們的事,反正我再不會和她正面接觸。」他說得斬釘截鐵。

  「等等,你說得太快,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艾芬欺騙我父母親,說她懷了我的孩子,要我父母親支持她想要的婚姻。」他放慢解釋速度。

  「她沒有嗎?」

  「她試圖製造,但她失敗了。」

  「製造孩子?」這年頭科技進步到這等程度?

  「她想灌醉我,爬上我的床,造成既定事實,讓我傳統的父母親接納她的存在,卻沒想過,這兩個月中我養成一個壞習慣。」

  「什麼壞習慣?」

  「失眠。」

  秀青的食指撫上他的黑眼圈,他也失眠呵,看來他們應該結伴去看醫生。

  「為什麼失眠?」她輕聲問。

  「我想打電話給一個小不點兒,告訴她,我有很多思念,可是想到她有男朋友,電話撥不出去,頭靠在枕頭裡,輾轉反側睡不安穩,任何一個聲響,都讓我驚醒。」

  「醒來之後呢?」

  「我買了信樂團的CD,反覆聽他們的歌曲,告訴自己,花心女性總用『最美麗的愛情叫作回憶』來欺騙男人心,她們口口聲聲『為我奸』,她們真正為的是自己好,我努力恨你,沒想到恨不了你,只能自己氣愛難平、恨難消、情難滅、夢難了氣我試著做到『一了百了』,沒想到這件事情難度太高,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他一口氣說完。

  「所以……」

  「所以艾芬沒成功,在她第三次企圖爬上床時,我翻臉了,在這種情況下,她圓不了自己的謊。」

  「然後……」

  「然後有一個笨女人,情操偉大得想拱手把男人讓出去,她說服我的父母親,讓我自主婚姻。他們妥協了,覺得這個笨女生的話是正確的,卻沒想到,他們兒子想要的妻子,和他們想要的媳婦是同一個人。」

  「可是,你們明明彼此深愛對方。」

  「你哪一隻耳朵聽見我這麼說?」

  「你們在圖書館前、在月光下浪漫不是?你說過,她是你見過最聰明的女人,你們共同有過人生最快樂的過程,直到你的家人反對……」

  「我懂了,那天晚上你沒有回家,你躲起來偷看我們。」他總算瞭解她的改變。

  「我沒有躲起來,也沒刻意偷看任何事。」

  「不管有沒有偷看,總之,你看到艾芬吻我,是不?」

  「是。」她招認。

  「你有沒有看見我推開她?有沒有聽見我告訴她,很抱歉,我心有所屬?有沒有耐心聽我向她分析,當年不成熟的感覺不叫作愛情?」

  「我……」

  「你沒有!你跑掉了,你看了上集,就自作主張替男女主角定下命運!你實在是個不負責任的讀者!」

  「我不負責任?」

  「不是嗎?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可以憋氣,憋氣會長不高,我說過,有心事你要學著一點一滴講出來,結果呢?你有沒有做到?

  沒有!你自己決定我不可以愛你,你逼我一了百了,你浪費我們的兩個月!你實在壞得很嚴重,我要怎麼修理,才能把你討人厭的性格修正回來?」

  「我……」

  「不准說話,現在是我的時間,聽清楚,蕭秀青,你有無數缺點。我明白你這種女生根本配不上我的高貴優雅,如果我是雲霞,你就是地上的爛泥巴,想追上我,你得努力一百年。但是沒辦法,誰教我愛上你,儘管你又笨又蠢、做事沒大腦……」

  她又笨又蠢?她沒大腦?不會吧!去翻翻她從小到大的成績單,誰敢說她一句沒大腦?

  「閉嘴,不可以亂罵人,不然我就、我就……」

  「就怎樣?」

  就怎樣?很簡單,她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咬下去,隨著她的齒痕,她的淚水在他手臂黏上濕氣。

  人肉鹹鹹,和她的淚水成分相近。

  放鬆牙齒,她想起他在自己手上留下的咬痕,他的不忍、他的心疼,每個情緒都刻在自己心問。

  是啊,怎能說她不蠢,她蠢得把愛情往外推讓,她蠢得讓遺憾找上門。

  「很好,以後生氣要像這樣發洩出來,至少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抱住秀青,之禹再捨不得同她分開半秒鐘,暖暖的體溫相煨,煨出綿密愛情,他愛她,是真誠。

  「之禹。」

  「嗯?」

  「你問過我許多次,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對,有答案了嗎?」

  「嗯,我想要你,真心想要。但是……會不會,有一天你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我長得比艾芬丑。」

  「是哦,你兩條腿接在一起沒有她高,你的臉只有她一半大,打架的話,你的手骨太細,一捏就碎,而她,耐得住我的過肩摔;帶你出門容易丟掉,她的目標明顯許多……」

  「賀之禹!」她大叫,這個男人專門出世來羞辱她的嗎?

  他笑笑,不對她的怒氣反應,捧住她的臉,他誠懇說道:

  「問題是……我愛的人是你不是她,就算她耐摔、耐打,她漂亮得讓天下男人心癢說不出話,對不起,我不愛她,她的好與我無關。」

  「你真的愛我?」

  「非常。」

  「你打算愛我到幾時?」

  「知不知道,最近我學到一件事?」

  「什麼事?」

  「一心一德、貫徹始終,我想我的愛情會和我的人生一樣長久。」

  「好吧,我讓你愛。」秀青說。

  輪到她驕傲了,誰說不能驕傲?被一個優質男人喜愛,她可以一直驕傲到……天荒地老……

  「之禹,你小時候一定很不愛唸書。」

  「你怎麼知道?」

  「一心一德、貫徹始終,在剛上小學一年級,老師教唱國歌的時候我就學過了,你怎麼直到最近才學會?」

  「你敢取笑我?」他抓起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上天空,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圈、五圈……她陷入愛情漩渦,再也拔不出身。

  她笑、他也笑,她笑自己的心握在他手間,他小心翼翼,他開開心心;他笑有個小不點兒加入他的生命,讓他再也記不得失意與孤寂。

  愛情開始、愛情結束,他們允諾彼此,愛情在此生終了時結束,在下一生攜手重新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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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9:51
  第七章

  廣告成功,衣服銷售量打破各名牌在台灣的銷售成績。

  街頭巷尾,大家都在討論PrettyGirl這個新品脾。

  聽說廣告中的模特兒是個國三學生,基於保護青少年立場,公司不讓她身份曝光;聽說她的家庭背景很好,家人不希望她走到螢光幕前面,打算高中時期送她出國唸書……

  謠言很多,但八卦雜誌怎麼追都追不出這號人物,久而久之,熱度過去,討論聲浪自然變小。

  學校裡有人喜歡拿廣告來取笑秀青,這讓她很困擾,她本就是不擅長解釋的性格,幸而有之禹跳出來替她解除危機。

  「我覺得廣告裡的小女生很像蕭老師。」汪玫說。

  「模特兒只有十六歲,年齡不符。」之禹一邊吸著珍珠奶茶,一邊說。

  「也是啦,十六歲的模特兒看起來比蕭老師高。」汪玫笑倒在之禹身上。

  什麼?那是他們找個一百六十公分高的國二學生,和她搭配演出好不好?她哪裡有比她高!

  秀青不服,但她憋氣憋習慣,喝口水連同怒氣一併吞下。

  「蕭老師的腿要是夠長,絕對能成為當紅模特兒。」江老師說。

  之禹不動聲色,離開汪玫的貼靠,走到秀青右手邊,離開對方一百公分遠。

  看一眼汪玫,這女人有騷擾癖?

  被騷擾,說實話,對他影響不大,反正男生被騷擾,賺到成分居多,但他記得秀青的認真,他認為自己該配合。

  「PrettyGirl的衣服很不錯,我到百貨公司看過,和一般時下的設計有很大的不同。」方老師圍過來說。

  「尤其適合蕭老師穿,」江老師說。

  「這種衣服不見得只適合短腿族。」汪玫的玩笑開得惡意。

  「短腿有短腿的好處,至少可愛清純。」之禹挺她。

  短腿已經夠糟糕,他還硬掰好處,豈不是在諷刺嗎?瞪他,她覺得他和汪玫一樣惡意。

  「可愛清純?不知道,但心機多肯定有的,是不是啊?蕭老師。」

  這種話換了你,你怎麼回答?「是啊,我很有心機」?或者「不對,你說的人是你自己」?

  不管哪個回答都難堪。

  秀青搖頭,看看手錶,整理好包包走出辦公室,之禹二話不說,東西提了,跟著她走。

  「汪老師,你沒希望了,賀老師的態度很明顯。」江老師笑笑說。

  所有人都喜歡之禹,但不至於盲目到看不清事實。

  車庫邊,之禹將秀青拉進車廂。

  「我認為你應該反抗。」他說。

  「反抗什麼?」她不喜歡惹事、不愛戰爭,她這種矮人烏龜性,喜歡的是天下和平。

  「反抗汪玫過分的態度。」他不平,若非怕秀青難做人,他會當場發飆。

  「你說得像在革命似的。」她的不舒服,因為他的站台消弭。

  「她常這樣欺負你?」他的口氣裡寫著濃濃關心,一紙一句,讀得她好窩心,

  「你覺得她沒事幹嘛欺負我?」秀青反問,

  「因為樹大招風,你的教學成績太好?」

  三個月將屆,他們十人當中將被淘汰五分之二,身為淘汰邊緣人,她有理由對穩佔名額的秀青不友善。

  「才不是。」她笑笑,搖頭。

  「原因是什麼?」

  「因為你。」她指控。

  「我?」

  「她找過我,問我和你的關係。」

  秀青本不想說的,可是他的駑鈍讓人生氣,為什麼所有女人戰爭皆因男人而起?

  「她不來問我,居然找上你,你們女人的邏輯很詭異。後來呢?你們談得怎麼樣?」

  「我告訴她,假設她的敵手有千百個,絕對沒有一個叫作蕭秀青。」

  「那麼肯定?現在自己打嘴巴了吧!」

  撥撥她的劉海,他把她撥進自己懷中。

  「我沒想過,我們會變成情侶。」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確定,她和他到底是哪一層關係。

  說實話,即使靠在他懷裡,即使他的體溫真確,她仍存有懷疑。

  「人生因為驚喜而美麗。」

  「那也要心臟強而有力,才能承受一波波的驚喜。」

  「你的心臟不夠強嗎?沒關係,我替你補強。」

  說著,低頭,他又吻她。

  在大馬路上、在短暫的紅燈暫停間,這個肆無忌憚的男人叫人又愛又氣。

  心在狂跳,他訓練心臟的方式讓人消受不了,撫住胸口,秀青紅紅的臉頰,紅出令人垂涎的櫻桃香。

  糟糕,吃一口櫻桃不夠,他想一口再一口……吃到連櫻桃梗都啃了。

  之禹轉移注意力,限制級不適於外表只有十六歲的少女,他尋來另外話題:「你放心,汪玫在下個月將被解聘。」

  「為什麼?你要利用特權把她Fire掉?」她反問。

  「我的特權沒有大到能Fire誰,只能讓我事先知道,汪玫對學生極其缺乏耐心,對正式老師也不尊重,到目前為止,她是所有實習老師裡面,積分最低的一個。」

  「知道實情,她一定很難過。」秀青說。

  「你別去告訴她。」

  「提醒她一下,也許還有補救機會。」只要能夠,她願意幫任何人。

  「你是自討沒趣,她不會認為你在幫她,反而認定你在詆毀她,到時又有一場大風波。不想把單純的教書生涯弄得紛紛擾擾的話,少去碰她。」他給她良心建議。

  之禹的話秀青聽進去了,她本是怕招惹的個性,她覺得他是對的。

  「周休二日有沒有空?」之禹問。

  「有事?」

  「PrettYGirl的銷售成績很亮眼,在短時間內引起日本百貨業的注意,之前除了請你拍攝廣告之外,也請『聽耵少女』代言,我們負責幫她們做造型設計,讓她們在打歌之際,把產品推銷出去。

  頭腦動得快的經紀人決定讓她們往日本發展,而日本百貨業更要搶在她們推出之前,取得我們的代理權,這星期,日本代表要到台灣和我們洽談。」

  「那是公事,你要我陪你?」

  「我想隨時隨地看到你。」每一分、每一秒,他不愛想她、不愛她只在自己的腦袋裡,他要看到她、聽到她,隨時隨地。

  「每天在學校八個小時還不夠?」她笑問。

  「不夠,二十四小時才勉強能滿足我。」

  「你想太多。」

  「說真的,你學過日語,來幫我做翻譯。」

  「我學得不好。」她對日語沒自信心。

  「有請翻譯小姐,我只是不信任她,想要你來幫忙聽聽,她有沒有欺騙我。」

  「你們這些天天騙人的奸商擔心被騙?笑話!」她糗他。

  「就是時時騙人,才會覺得人人都和自己一樣愛欺騙。」他笑笑,只有她這個小到不知道厲害的女人敢罵自己奸商。

  手機響起,之禹接過電話,下一秒鐘,臉色驟變,他緊急煞車,將車子停在黃線上。

  「怎麼了?」秀青忙問。

  「我二姊開車撞到黑道大哥,現在一群人在我家裡面,我必須趕回去處理,你害怕的話,我先讓你下車,你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好嗎?」

  「我不害怕,我們快回去,看看情況怎樣。」握住他的手,她直覺回答。

  下一秒,她才想起自己是怕惹事的膽怯女子,怎會說出「不害怕」三個字?側眼看之禹,難道是他給的安全感太多,多到她學會不害怕?

  秀青把手交疊在他握住操縱桿上的手,對他微笑,「我們是最佳拍檔,我們聯手,事情就會輕易解決。」

  ***

  之禹家裡一團亂,平常寬闊的客廳裡,因站了十幾個刺龍刺鳳的黑道兄弟,而顯得窘迫。

  之禹和秀青進屋時,二姊搗著臉,哭倒在二姊夫懷裡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故不故意隨笨你梭啦,偶們大哥人在醫摁裡面,你梭怎麼辦?」一口台灣國語的男子,兩條腿跨在桌面上,抖個不停。

  「真的拿不出一千萬,我們全家都是教書的,哪有這筆錢可以給你們?」賀大姊說。

  「當老蘇?很好啊!高級資似分子哦,可似,偶從小就最討厭老蘇,老蘇很愛亂打倫,很可惡的ㄋㄟ,好,一千萬偶不要了,偶要兩千萬。」手一拍,他坐直身。

  「一千萬都拿不出來了,哪裡來的兩千萬?你乾脆殺了我好了!」二姊聞言衝動地跳起來。

  這時,十幾個人紛紛掏槍拔刀,一副上戰場的兇惡模樣。

  秀青握住之禹的手,她被嚇到了,壞人和電視上演的不同,那種暴戾之氣,演員演不出三分傳神。

  「偶就梭,你們乖乖參字,向地下錢髒借錢,不就好了?」他拍拍桌上的文件,把紙推到賀爸爸眼前。

  原來如此!之禹懂了,這是詐騙集團的新手法,製造假車禍,逼受害人向地下錢莊借錢付賠償費,然後再暴力討債,搾乾被害人每一分錢財。

  回握秀青的手,他給她一個安定笑容。「沒事的,有我在。」他的唇語再度帶給她安全與信心。

  之禹帶秀青走到沙發邊,爺爺奶奶父母親臉色嚴肅,老師遇到流氓,比秀才遇到兵更辛苦。

  三個姊姊、三個姊夫一籌莫展,這是教書匠的悲哀,一生沒碰過壞人,碰上了只能任人宰割。

  「你們要兩千萬?」之禹問。

  「對。」

  「什麼時候要?」

  「偶大哥人躺在醫摁,你梭醫生開刀要不要錢?打增要不要錢?當然是夜快夜好。」

  「給我們一個星期,我拿房子抵押貸款。」之禹說。

  「你以為偶們是笨蛋,這個爛黃子可以貸到兩千萬才有鬼!誰不知道你們想騙偶們走開,全家人落跑。」黑道先生笑笑,用刀柄把桌面敲得價價響。

  「你們可以派人在外面把守,一個星期後再踏進這扇門收錢,現在請你們統統離開,這星期不准干擾我家人的生活作息,如果吵到我們,對不起,一毛錢你們都別想拿到。」之禹神態流露出威嚴,他的權威不容置疑。

  「你保贈還錢?」兄弟被他的威勢懾服,刀子收起。

  「一個星期!」之禹眼光掃過,帶著幾分凌厲。

  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看著兒子沉穩鎮定的表現,不敢相信,他是家中那個溫文儒雅,最沒意見的乖小禹。

  「好,一個星期看不到錢,偶們就砍人。」

  撂下狠話,帶頭的走出賀家大門,其他人也紛紛離開屋內。

  「小弟,你真行。」大姊夫拍拍之禹肩膀,眼裡充滿讚賞。

  「幸好有你,不然這一關不曉得怎麼辦。」二姊夫說。

  「問題是錢不夠啊!我們怎麼湊都湊不出兩千萬。」三姊愁眉苦臉。

  「都怪我多嘴。」大姊懊惱,

  「我的存款有兩百萬。」三姊夫說。

  「好,大家湊湊,我貸款買房子,手邊錢不多,但還有七十萬左右,湊不夠的,我再拿房子去貸款。」大姊夫說。

  「如果貸款不夠,就賣房子吧。」爸爸語重心長。

  「不行,房子雖舊,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再不肖,都不能賣掉。」爺爺出聲反對。

  「不用湊錢也不用貸款,錢我有,」之禹說。

  「小禹,你才剛開始工作,怎有錢?」媽媽看著兒子,這件事恐難解決。

  「不用擔心,這件事我處理。」之禹堅持,也堅持讓那些得寸進尺的黑道兄弟,發現自己惹錯了人。

  「怎可能不擔心?」賀爸爸愁眉不展。

  「等等,秀青,你對之禹的話一點都不訝異,你知道他有能力解決的對不對?」細心的賀媽媽發覺秀青的表現和大家不一樣,她太放心了,於是把重心放到秀青身上。

  「我來說?」

  秀青看看之禹,再看看他的家人,舉棋不定。

  她希望他誠實面對家人,卻沒想過自己會陪他面對。「我能說嗎?」她輕問。

  他點頭。

  好吧!反正戲演了二十幾年,演得有些膩人,趁這次機會說破,也好。

  「秀青你快說。」賀爸爸催促。

  「這個客廳裡面,所有人都是學教育的,古時候有孔老夫子談『因材施教』,知道每個人是不同的材料;現代的教育心理學告訴我們,人要擺在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才有成就且快樂,

  之禹一直是被擺錯的那一個,他喜歡經商,從小時候便顯露天分,只是他的興趣不符合大家的期待,而他愛家人,不希望你們對他失望,所以照著你們盼望的路,一步步往前走。」

  「從商有什麼好?多少人經商失敗,弄得傾家蕩產……」賀爸爸急道。

  「爸爸,讓秀青把話說下去。」媽媽拍拍老伴的手。

  「對不起,我並沒有批評賀爸爸的想法不對,只是在陳述事實。」秀青說。

  把秀青拉到自己身後,之禹護衛她的味道很濃。

  「爸爸,很抱歉,我從國小開始,就在做你口中會傾家蕩產的工作。」

  「什麼!?你從國小就做?」

  「是的,賣冰、賣茶葉蛋,該賣的東西,我都賣過,我在國二那年開始炒股票,當時我的資金太少,又要趕在你和媽媽發現之前,把提領出來的壓歲錢寄回去,又要想辦法挖出錢來,真的辛苦。」

  「不對,當時你在唸書,哪有時間搞這些東西?」

  「我並沒有乖乖上補習班。」

  「不對,你缺課,補習班老師怎麼沒有打電話通知……哦,你連學費都沒交對不對?」大姊恍然大悟。

  「那些補習費成了我炒股票的資金。」之禹笑笑,再回首,他發覺年少的自己,大膽得可以。

  「難怪你書念不好,知不知道為了你考不上好學校,要存錢讓你出國唸書,我們全家人過得多辛苦?」父親責備。

  「我很抱歉。」之禹認錯。

  「事實上,他並沒浪費時間,這些年他開了三百七十四家店,大部分在美東,台灣也有十二家店,他擁有數千個員工,也許之禹當不成好老師,但他是個成功商人。」秀青急著替他說話。

  「對不起,我更正一下,上個月PrettyQirl開幕,我在台灣有了二十八家店,總數已經是三百九十家。」之禹對秀青笑說•

  「你居然是PrettyGirl的幕後老闆!?那、那個可愛到不行的模特兒果真是秀青囉?」三姊衝過來,拉住秀青,從頭到尾審視。

  「為保護秀青不曝光,我對外發佈消息,說模特兒只有十六歲,未成年。」

  「之禹你真是奇跡,你是怎麼辦到的?」

  二姊夫拍拍之禹肩膀,沒想過這個斯文帥氣的小弟,居然有這麼大的爆發力。

  「我很任性,我追逐自己的夢,堅持我想要的東西,也許我很自私,但這是我的人生,我想自己主持。」看著父親,他不退步。

  「可不可以說說,你一年賺進多少錢?」在大學裡教會計的大姊夫問•

  「大約五、六億美金,確定的數字要看損益表。」

  「這麼大一筆錢!小弟,我和大姊投票支持你。」大姊夫說。

  「我們也支持你。」二姊和二姊夫也舉雙手贊成。

  「謝謝。」頷首,他微笑。

  「我和爺爺一直希望你能接手我們的事業。」父親看他,眼裡有淡淡哀傷。

  「我可以的,經營一個學校對我不是難題,只是別要求我教學。」

  「為什麼?這段時間,你的教學讓學生很喜歡。」賀媽媽說。

  「那不是我的功勞,課堂上我忙我的工作,課程都是秀青一個人全權負責,我沒幫她半分。」

  秀青接下他的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長,他的領導能力、組織能力比平常人強,而我的耐力和細心又贏過他,這段時間,我們各自負責自己的強項,創造出一個最好的局面。

  我知道這個消息令你們難以消化,但我真的很羨慕之禹,他知道自己要什麼、想追求什麼,而我到現在,還是個乖女兒,家裡要我當老師,我就卯足勁去做,完全沒考慮過自己合不合適,有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我很害怕,在我三十歲或四十歲時,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從未真正快樂過。所以,如果我有能力,我願意像他,主持自己的人生。」

  秀青一番話說得大家動容,三姊走到她身邊,拉拉她的手說:「你贏得我的支持了,我不但支持之禹做他喜歡的工作,也支持你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秀青紅了臉,之禹將她攬回身邊,他們是生命共同體,從見面那刻起,

  「爸爸、爺爺、奶奶,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他們快樂我們就幸福了不是?何況要不是之禹堅持做自己,我們哪能度過這次難關?」媽媽出面支援媳婦。

  長輩們不再說話,他們各自回房,消化之禹拋來的大量訊息。

  事情底定,之禹掀開一張面具,少了面具,多了輕鬆快意,當自己,多麼難又多麼讓人快樂的事情!

  哦,對了,三天後台北市警局破獲一個詐騙集團,他們專門製造假車禍詐財。

  警察抓到二十幾個人,有不少中輟生混在裡面,至於留在賀家看守的大哥,則在第三天自動失蹤,讓之禹的兩千萬一個子兒都送不出去。

  ***

  他們黏在一起的次數變少,因情況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之禹不去學校了,當他的身份公開,汪玫直說沒看走眼,生氣自己下手太遲,卻也高興秀青少了機會,近水樓台擁明月。

  見面時間減少,她感覺兩人逐漸生疏,加上之禹「光明正大」地忙,讓她不再有機會窩在他的小房間內,看他隔著視訊設備遙控人。

  幾百家店的大總裁忙碌理所當然,約會臨時改期也在正常範圍內。

  所以……心慌難免……

  這天,排除萬難,他們總算碰在一起。

  二話不說,之禹把她緊緊鎖在懷裡,一秒鐘、兩秒鐘,再多秒鐘對他而言都不夠。

  「你不負責任!」他把罵人擺在浪漫前面。

  她被指控得莫名其妙,推開他的胸膛,頭往上仰高八十五度,該死的高個子,早晚害她得頸椎僵直症。

  「我哪裡不負責?」秀青問。

  「你沒有天天陪在我身邊,這是身為女朋友的義務與責任。」

  夠魯了吧?秀青哭笑不得。

  「我要工作。」

  勾起他的大手,往前走,沒估計錯的話,他會在一個小時之內,被盡職秘書Call回辦公室,所以,時間寶貴,珍惜是必須。

  秀青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對「秘書小姐」的介意,更不想他將介意解釋成吃醋,但,沒辦法,她總覺得自己在和艾芬搶男朋友,也疑心他們的愛情並未走入過去。

  「別工作,我養你。」他的大男人主義一天天強,尤其在他確定了兩人要在一起之後。

  「忘記了?我想當首席名師。」愛情重要,工作成就亦非等閒。

  「當我的首席情人,比當首席名師更值得驕傲。」

  「你太高估自己。」她笑笑說。

  「我不覺得。」

  說著,他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拿出裝飾精美的盒子,打開,裡面有一條白金項鏈,墜子是只可愛的熊寶寶,這款式,市面少見。

  「為什麼給我這個?」她不解。

  這段日子,她從他手上收到多少禮物?怕是數不清了,耳環胸針、名牌包包衣服,每次見面,以收禮物做開場,然後手機鈴響做收場,非刻意地,但它漸成形式,彷彿他見她,只為送上一份禮,禮成分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對不起。」把小熊握在她手心當中,他的大手再包裹住她的,她是他的,之禹認定。

  「為什麼?」秀青問。

  「昨天我爽約。」

  「你打過電話跟我說對不起。」原諒他,是昨天的事,她不擅長記仇。

  「這段日子,我經常性對你爽約。」他實說。

  「它代表你的罪惡感嗎?」

  「是的。」

  「那麼,你的罪惡感累積太多,我已經有一櫃子這樣的小東西。」

  「換句話說,我對你的『過分』,快裝滿一櫃子?」

  她低頭頭笑笑,勉勵自己不在意,「別罪惡,我們要長長久久在一起,若是少見一次面,你就送來一件禮物,我不曉得十年後,該怎麼定義我的愛情,是禮物太多、太富裕,還是見面時間太少、太貧瘠?」

  「你不生我氣?」

  「當然,是我鼓勵你做自己,你愛從商、愛工作,那是真真正正的賀之禹,我怎能為了你的『真實』生氣?只不過,少見面遺憾難免,因為跟你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她笑笑,句句真心,她愛同他在一起。

  「那……以後下了班,到辦公室陪我。」

  「看你工作?」

  「我不介意你把教材考卷帶過來。」

  考慮半晌,秀青看之禹,說動她的是他臉上的期盼。

  「好吧!不過,我要勒索一件事。」

  「你有權利勒索一千件事。」

  「別胡亂許下承諾,萬一做不來呢?」

  「是的,蕭老師。請問你想勒索哪件事?」他一臉受教。

  「把手機關掉,今天發生再大的事,都不能干擾我們約會。」她決定任性,決定當一次不識大體的小女人。

  他同意了,鄭重點頭,鄭重把手機拿出來,在她面前關機,這一天,完完全全屬於他們,再重要的工作,都卡不到兩人中間。

  ***

  是她太保守吧?她實在無法忍受艾芬的手在之禹身上碰來碰去,那種隱含性暗示的動作,怎麼看怎麼礙眼。

  這是秀青第無數次和艾芬碰面,第一次是接機,第二次是和日本客戶談生意,接下來的幾次是……好吧,是她太無聊,出現在不合宜場景。

  一天一天,他掀開面具,他做了自己,那個帶著權威的總裁,再不用嬉皮笑臉應付任何人。

  他沒空惹火她、沒時間取笑她的矮,他的真實面目讓秀青難消化。

  有時她會自問,是否她喜歡的男人不叫賀之禹,而是一個戴著面具的演員,下戲了,他脫去戲服,她不再認得他。

  真是這樣嗎?這些話她問過自己千百次,她試圖在他身上尋得答案,但他太忙,忙得沒時間給她解答。

  坐在之禹辦公室的沙發,考卷改過一張又一張,她不容易專注,而害她分心的人物,是永遠穿著低胸禮服的完美秘書。

  他們一起看資料時,她的頭髮貼在他頰邊,她微露的酥胸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她對所有人都高傲尊貴,獨獨對之禹溫柔體貼。

  背著之禹時,艾芬曾問過秀青:「你為什麼老來?你不明白,愛情只是一個過程,過去了就是過去,再回不到從前。」

  秀青搖頭,否認他們已經過去。

  艾芬對她冷笑,她說:「跟在之禹身邊多年,像你這樣的小女生,我看過太多,但我很感激,至少你沒有哭哭啼啼,讓我為難。」

  換句話說,艾芬一直在處理像她這種女生?

  想法哽在心間,讓秀青不適,但她是個習慣忍耐的女人,再多的不舒服,忍了就算過去。

  艾芬說女人總為愛情盲目,秀青同意。

  艾芬說,他喜歡過無數女生,只有她始終跟在他身邊。

  為著這句話,她來了,天天都來,為的是「跟在他身邊」。

  之前,她相信,自己是他最後一段愛情;最近,眼看他和艾芬的點點滴滴,她越來越不確定。

  秀青歎氣,或者她對他,真的僅僅是個遊戲,想徹底執行的人是她,想貫徹始終的人也是她,根本與他無關。

  但是……奮戰不懈是她的基因,除非再沒有努力空間,否則,她從不是容易喊停與放棄的女人。

  看看腕表,九點鐘,之禹沒時間實現他的諾言。

  收拾考卷,今天是期中考最後一天,學校上課半天,他說要同她吃飯,十二點半她趕來了,然後一路餓到現在。

  當然,艾芬送來的幾塊手制餅乾填了她一部分腸道,然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再度對她失約。

  「你們忙,我先走。」

  打聲招呼,秀青假裝沒看見艾芬搭在他肩上的手,假裝沒看見她的十指蔻丹是充滿挑逗的桃紅色。

  「再等我半個小時,我馬上好了。」之禹濃濃的雙眉皺得老緊,她知道他對工作好用心。

  「這句話你說好多次,不過,這次不行,我必須回去把考卷成績登記在磁片,明天將成績單發到學生手上。」

  「抱歉。」之禹歉疚。

  「沒關係,我理解你的忙。」

  補習班和一般的商店經營不同,秀青明白他碰到瓶頸,她幫不了他,至少可以把時間讓出來,別讓自己耽擱他太多。

  「我們明天一起吃晚飯。」他說。

  搖搖頭,秀青不回答,她知道他做不到。

  「你先把工作忙完再說。」

  走到大樓樓下,秀青靠在柱子邊,應該回家的,但她居然對滿街的霓虹燈著迷。

  看著閃閃爍爍的亮點,她回想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從他撞上她的腳踏車開始,他老愛問她,你需不需要到童裝部買衣服?你想矮子樂對你有沒有幫助?

  他常把她弄到瘋狂,再乖乖遞出手臂,求她咬一口洩恨。

  他是不是怪物?肯定是,她愛咬人很不正常,而他,求著人家咬他,更不正常。

  假設說,她前輩子是肉食性動物,那麼他呢?他當了兩百輩子的食物被人吃?

  秀青笑開,粉粉的頰帶起幸福感。

  他的長袖善舞,讓學校師生人人懷念,也由於他的自動退出,讓實習老師中多一人留任,不管他離開或留下,總有人感激他,他真的很行。

  這種男人世間少有,卻讓她有幸碰上,儘管有些些委屈,受了也沒關係。

  秀青是這樣的女人,習慣用最溫和的方式將忿忿抹平,習慣把委屈當成常態,然後自我遊說催眠,說服自己是幸福中的一群。

  九點四十五,辦公室的燈關上,之禹和艾芬一起從電梯中走出,他們沒看見站在陰暗處的秀青,秀青卻從燈光處,看清楚他們。

  「之禹,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也是在這樣的燈光下,我們在圖書館前面跳舞。」

  艾芬勾住之禹的手,她是半個美國人,這樣對待男人,不覺怪異。

  「記得。」

  之禹點頭,那年他初到美國,認識一個這麼精明能幹而主動活潑的女生,讓他大開眼界,她說的第一次,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溫柔的男人;你說,我是你見過最聰明的女人。」

  「是。」

  他沒反對她說的每句話,那是他人生的一段過程,不管正確或錯誤,他都正視面對。

  「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直到……」

  直到他的家人不願意接納她。喃喃地,秀青接下艾芬的話。

  秀青有一顆冷靜的心,她知道那些皆成為過去,她不能用歷史來挑剔之禹,卻不能不用歷史來挑剔自己。

  他失去艾芬,因為家人;他同意認真面對他們的愛情,也因為家人。

  即使假面具掀去,家人的重要性仍佔住他心目中的第一,所以,她並不真正擁有他的愛情,她有的是他家人的支持。

  還需要任何證明嗎?

  從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約;從他對她的視而不見;從他的忙、他和艾芬的親密……不需要其他的了,這種證明在數學上早已成立,他愛艾芬,至於對她……也許是欣賞加上一點點的喜歡吧。

  「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艾芬說。

  「我也喜歡和你一起工作。」

  她是最好的智囊團,和艾芬一起工作,她永遠有創新想法,他們在事業上能激起共鳴,他喜歡和這樣的對手相較量。

  秀青吞吞落人喉間的哽咽,沒聽進去之禹後面的「工作」二字,她只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們彼此喜歡呢!他們共同擁有人生最快樂的過程,他們曾經在月光下浪漫共舞,他們是活生生被拆散的璧人,而她,該當這個幫兇嗎?

  「我有過許多愛情,只有你是我真心的眷戀,我知道錯失了你,我會後悔一輩子。」艾芬說。

  「你會再找到更好的愛戀。」

  秀青再聽不清之禹的話,鼓噪的心,聲聲摧折她的愛情,他是艾芬的眷戀,那艾芬呢?是不是他永不肯停歇的真情?

  他們的愛情橫過一個不識趣的蕭秀青,因為她可笑的認真、可悲的貫徹始終,讓他們不得相聚。

  她不想罵自己自私,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自私偏狹到極點的女人。

  回過神,她聽見艾芬幽怨淒楚的聲音。

  「你錯了,除了你,我再不要別人,我確定,你愛我,一如我愛你,」踮起腳,她將唇送上他的唇間。

  不看了,別過頭,秀青悄悄從陰暗處隱去,垮台的肩膀萎縮成蜷曲蝸牛。她想,她的努力空間被擠掉,她的忍耐到達臨界點,她……不該堅持繼續……

  眼光掃向秀青離去處,艾芬微笑,在之禹將她推開剎那間,她仍飽含笑意,她不輸的,不管再厲害的女人都無法讓她臣服。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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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9:12
  第六章

  坐上計程車,芭樂在他嘴裡,卡滋卡滋吃得高興,那是古早的簡單味,不添加色素香料,沒有華麗動人的包裝,卻好吃得讓人再三回味。一如眼前女人,不亮眼、不艷麗,和她在一起,舒服得讓人上癮。

  有個作者寫過「蛋白質女孩」,他說蛋白質女孩有益身心。

  那麼這個蕭秀青該是維生素女孩,維生素不提供熱量動能,是所有食物中的微量分子,不顯眼、不被重視,卻是人體裡不能或缺的一部分,

  她在的時候,你不覺得她重要;她不在的時候,雖不立即影響生活,卻覺得全身不舒泰。

  她是維生素女孩,維持了之禹的健康,不管是身體或心靈。

  「問吧!」滿足地合上保鮮盒,他突發一語。

  「問什麼?」她反問。

  手上的油飯溫溫熱熱,她不愛吃油飯,卻喜歡它在手上的溫度。

  「關於艾芬,你不想知道?」

  原來她叫作艾芬,她想知道,但這一問……是不是兩人之間,親密增溫?

  她無意於辦公室戀情,更不想成為全民公敵,但事情發展,往往難受控制,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出口問題。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家住在紐約,從小就移民新大陸,是標準的ABC。她很有企圖心,大學畢業後在華爾街工作,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不久,我挖角成功,將她納入我旗下公司。」

  「你有識人能力。」

  不是恭維,是認真,進黎榮不到兩個月,他摸透每個老師長官的性格特質,他很少處理學校事務,就算教學,也幾乎是她一手包辦,不做事的他,卻在學校裡悠遊自得,得到所有人的歡迎愛戴。

  「事實上,能說服她加入我的公司,我動用了些特權,」

  「你給她優厚待遇和高職位?」一如他拿蕭薔的薪水砸在她身上。

  「不,艾芬驕傲,她堅持從基層做起,不過半年,她以亮眼成績拿下我原本要給她的職務,且贏得全公司上下員工的心服口服,今年我回國,把美國公司交由總經理掌管,她成了威爾森最得力助手。這次去美國處理事情,順道向威爾森借將,藉由艾芬的幫助,國內事業拓展會更快。」

  「你給她什麼特權?」

  「當時她是我的女朋友。」

  「當時?意思是現在不是?」

  「對。」

  「你們分手?為什麼?她有男朋友?」

  「我的家人反對。」

  「為什麼?她是那麼優秀的女人。」

  「第一,她是半個美國人,我爺爺奶奶不能接受一群不愛說國語的孫子。第二,她的職業不是老師,我父母始終認為老師才能教養好孩子。最後一個,也是我姊姊們反對的最大理由。」

  「什麼理由?」

  「姊姊們認為艾芬太過精明能幹,往後會把老實忠厚的我壓死死,這樣的婚姻對男人是痛苦。」

  「你一點都不老實忠厚,相反的,你圓滑老練,我不認為艾芬有本事壓你。」秀青說。

  「你認識的是真實的賀之禹,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包括你的員工?」

  「他們知道我擅長社交,知道我的交涉談判能力高,也知道某些專業的東西我不是太懂,但我知人善用。然而他們不曉得我有『乖』的一面,不曉得我的『忠厚老實』是什麼模樣。」

  「別在我眼前談你忠厚,那會讓我感冒。」嗤聲笑,秀青捧住自己的胃。

  「感冒是病毒問題,不關我的事。」

  「後來你聽從家人意見和艾芬分手?」她拉回主題。

  「對。」

  「『對不起,我家人不同意我們交往,我們分手吧!』我很難相信,她那麼高傲的人,怎能接受你的爛理由?」搖頭,這種理由對時代女性是侮辱。

  「我並沒有把問題推到家人身上,我只是藉由繁忙工作和她慢慢疏遠。」

  「所以,她並不認為自己和你分手?」

  「我剛剛的表現還不夠明白?」他抱她、摟她,要不是他的小不點兒太害羞,他不介意當眾吻她。

  「你又拿我當擋箭牌?早晚一天,我會被你害死。」

  汪玫的態度夠惡劣了,她才不想處處替自己樹立敵人。

  之禹笑而不語,車子停在家門口,他下車,順手將秀青帶下來。

  「送你到這邊,我先回家。」揮手,她想說再見。

  「不行,我們還沒有共享油飯。」

  「可是……」她看看大房子,猶豫。

  「放心,星期日是我爺爺奶奶的登山日,是我父親陪母親回娘家的好日子,也是三個姊姊和姊夫約會的重要時光,這時候,家裡沒人在。」他解除她猶豫,付過車資,一路把秀青帶回房間。

  他洗澡,她看他小時候發育不良的照片,一路看一路笑,看他「忠厚老實」的面貌,真是夠了,年紀輕輕就搞心機,難怪長不高。

  「你在笑什麼?」

  從浴室出來,他一身運動服裝,清爽乾淨。

  「你小時候看起來,和現在一樣老實忠厚。」她諷刺。

  「羨慕嗎?多少人希望嫁到我這種好老公,不介意的話,歡迎你到我家門前領號碼牌排隊。」

  打開油飯,他用湯匙,一人一口餵食,

  「我太矮了,擠不過高個子美女。」

  「沒關係,我優惠你,替你準備一張小板凳。」

  「謝啦,板凳不好站,會摔出顱內出血。」

  油飯好吃,飯好料實在,量比王老師給的足足大上兩倍。

  「說實話,很奇怪,你確定自己是蕭家子女?」停下湯匙,他問得認真。

  「什麼意思?

  「你弟弟們高,媽媽也不矮,你怎那麼小一隻?」

  「我小時候酷愛吃粉圓冰,每天早起,都到巷口買一碗冰當早餐,我常想,是不是吃壞了。」

  合上照片簿,轉頭看身邊男人,頭髮上的水還在滴,就忙著吃東西,真是不會照顧自己。

  她進浴室拿來乾毛巾和吹風機,一面吃著他餵過來的油飯,一面替他濃密的頭髮做整理。

  「你媽媽不管你早起吃冰?」

  在他們家,這是重要的限制之一,別說早起不能吃冰,就是拿零食當餐點,都是觸犯天條的大事。

  「我才不用家人管,我是自動自發的好小孩。」

  「這點我相信,我看過你的在校成績,只能用恐怖形容。」

  「這點足以證明,成績好不見得代表成功。」

  「你還不夠成功?」

  「比起你的豐功偉業,我實在算不得什麼。」在他面前很難不謙虛,

  「在親人眼裡,我真正的工作叫作墮落,你的人生才是成功表範。真不曉得下學期開始,我們正式被錄用後,沒有你這個拍檔,我該怎麼辦?」

  「告訴他們真話吧!人要擺在正確的位置才快樂。」秀青建議。

  「好啊,希望到時,爺爺的心臟夠強壯。」

  關掉吹風機,她繞到前面,看看帥得礙人眼的男人,難怪他會收到一大堆女學生寄來的匿名信。

  「吃飽沒?」他問。

  「飽了。」她答。

  「很好,吃飽了陪我睡一下。」

  陪他睡一下?這是什麼語法?

  不讓她思考,大手攬住她的腰,往床上一滾,兩人滾到床鋪正中央。

  軟軟的床、軟軟的她,柔軟了他幾日來的緊繃神經。

  舒服愉悅,她何止是維生素,她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元素。決定了,他要從喜歡她提升為愛她,從一天見她八小時變成二十小時。哦,好想娶她,要不是她還太小,他想馬上把她收回家。

  「不行啦,我要回去。」這時候,二十歲小女生的表現出籠。

  「你再多動一下,我怕我會控制不住。」他恐嚇。

  控制不住?

  性侵害的新聞跳上秀青腦間,乖乖地,她閉嘴不動,乖乖地讓人把她收在懷間。

  「你會睡很久嗎?」她輕問。

  「不會,我只睡一下。」他隨口敷衍,

  「你會做睡覺以外的事嗎?」她不放心。

  「只要你不動不吵。」

  她屈從了,不動不吵,好吃的肉肉橫在眼前,她沒心思考慮要否咬兩下。

  五分鐘後他睡著,她還是不敢動,聽說男人即使睡熟,也會下意識衝動。三十分鐘後,迷迷糊糊地,她跟著進入夢鄉……

  ***

  騙人,什麼只睡一下,他們睡到太陽偏西,睡到星子升起,睡到一票家人擠在門口看他們的舒服睡相,睡到……秀青的人生從彩色變黑白。

  「你們覺得是怎麼一回事?」賀奶奶小聲說話。

  孫子的手抱著人家女孩子腰際,腳橫跨在人家下半身,兩張臉貼在一起,說不出口的甜蜜。

  雖然兩個人穿著整整齊齊,可在他們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失去名譽,他們賀家什麼都不重,最重視道德與倫理,長輩們可不會坐視子孫污辱女子清白。

  「不是太大一回事。」賀大姊未來老公小聲回答。

  這句話是廢話,有說和沒說差不多,誰都看得出兩人沒出事,單純的蓋棉被純聊天。

  「我記得小禹沒打算這麼早回國。」賀媽媽說。

  「提早回來也該通知我們去接機,你們有誰接到電話?」賀爸問。

  「沒有。」一群人異口同聲。

  「意思是他只通知蕭老師,沒通知其他人?」賀爸合理推論。

  「我早說他們感情好,你們沒人相信。」賀媽媽發表她的觀察心得。

  雖然學校裡面暗戀自家兒子的女人一大堆,可是兒子太老實,根本不會追女生,肯定他們搭檔工作,常常一起上下班,才培養出革命情感,就像當年她和她的阿娜答。

  回想從前戀情,賀媽媽紅了臉,偷看老公一眼,發現老公也在看自己,微微笑開,兒子有乃父之風,媳婦也有乃婆之風,很好很好,光是這點,兩個中生代決定向秀青投下同意票。

  「蕭老師人品很好,做事情認真負責,且不好出風頭,這種女生在現今社會很難得。」賀爸爸替秀青站台。

  「嗯,每次學校要嘉獎他們,秀青就推小禹出面接受表揚,一點都不居功。」她最滿意秀青這點。

  卻沒想過從來不是秀青不居功,而是自家兒子搶著受功,至於最大原因,當然是不想讓秀青知道他們的親屬關係。

  至於到後來,秀青知道他的身份,上司有事,不管是好事或壞事,她理所當然推給之禹,由他去面對。

  「她很符合我們家的條件。」賀二姊做總結。

  「嗯,她是老師,且家世清白、個性保守、生活簡僕。」賀三姊接下二姊的話。

  「就是她了。」校董賀爺爺說話,他的口氣像在聘任校長,充滿專業威嚴。

  「兒子,好好跟他們說說,盡快的話,看能不能年底前辦婚禮。」賀奶奶性急。

  「爸、媽,他們都年輕,何況三個姊姊也還沒結婚,別太逼迫他們,讓他們順其自然。」

  賀媽這句話絕對是站在媳婦立場說的,換個角度,她要是有個優秀的二十歲女兒,也不願意讓女兒早早嫁出門。

  「小禹乖啊,哪像三個姊姊叛逆,怎麼說都說不聽話。」

  橫一眼三個孫女兒,怎麼講都是孫子貼心,她有要求,孫子哪次對她說過不要?

  他們的「討論」吵醒床上的兩個人,秀青揉揉眼睛,對上之禹笑臉。

  轉頭,循著討論聲望去,秀青發現自己落在尷尬場景正中央。

  匆促間,她想推開橫在自己身上的手腳,之禹順從她的動作,卻曖昧地在她耳邊說:「來不及了。」

  不管來不來得及,秀青還是忙著正襟危坐。

  「賀爺爺、賀奶奶、校長、主任、賀姊姊們好。」

  光是打招呼就用掉她一串字彙,想想被這一大串字彙的人物盯著看是什麼滋味?肯定是痛不欲生。

  「你們完了!」

  賀大姊幸災樂禍地朝他們揮揮手,牽著男朋友離開。

  「自求多福。」

  賀二姊丟給他們一個同情笑容,拉走未來的二姊夫。

  「秀青,我很高興,我們即將成為親戚。」

  拋出媚眼,三姊拉走心愛男人。

  賀三姊的高興,讓秀青從腳底板浮起一圈圈疙瘩,轉頭看之禹,他握握她的手,丟給她一個「天塌下來有我撐」的表情。

  「好了,我想我們有必要坐下來好好談談•」校長指指樓下。「我們到客廳談好嗎?」

  「我們馬上下去。」之禹同意,在長輩面前,他向來乖巧合作。

  當長輩們全數離開房間,秀青松口氣,她看看之禹,不曉得樓下等著自己的是哪番陣仗,想開口,卻瞧見之禹拿來一把梳子。

  「做什麼?」她不懂他的悠閒自在。

  「你的頭髮亂了。」

  之禹說著,居然開始梳起她的頭髮。

  什麼跟什麼?她好緊張呢,不曉得接下來的約談,內容是什麼,他居然還「沒要沒緊」,拿梳子替她梳頭髮。

  「你故意的嗎?」

  她實在學不來發脾氣,她的氣只會哽在胸口讓自己不舒服。

  「沒有,我在思考接下來怎麼處理。」笑一笑,他拍拍她的頭,給她一劑強心針。

  「你知道我們會碰到什麼狀況?」不知不覺間,她對他全心信任。

  「不確定,我在做沙盤推演。」

  「很糟糕嗎?」

  「我想不至於,給我十分鐘想想,再下樓。」

  握住她的小小掌心,他送給她安定。

  就這樣,他梳了她十分鐘頭髮,十分鐘後,他們雙雙坐在客廳,所有人態度都親切友善,可他們的笑容卻讓秀青不由自主冒冷汗。

  「我們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賀爺爺開門見山。

  悶雷打上腦門正中央,秀青震驚得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之禹握住她的手,穩如泰山。

  「目前我們沒有這個計畫。」他的口氣溫和到讓人無法對他發飆。

  「不行,已經上了床,我們賀家男人不能不負責任,」賀爺爺堅持。

  「奶奶和爸爸媽媽,也同意爺爺的看法嗎?」他轉頭問其他人。

  「是的,這是我們的一致意見。」賀奶奶是強權時代的人物代表。

  媽媽同情地看兒子一眼,這個家,爺爺奶奶說了算。

  「既然大家都同意,等我和秀青討論過,再回答你們這個問題好嗎?」

  循往常慣例,孫子這個回答,代表他將順從自己的心意。

  奶奶爺爺滿意笑開,秀青的心瞬間提到半空。

  什麼叫作「既然大家都同意,等我租秀青討論過,再回答你們這個問題」?

  意思是他們同意,她便無條件OK?有沒有弄錯,她是主角之一,為什麼沒人問問她的意見?

  「可以,什麼時候給我們答案。」賀奶奶問。

  「一個星期夠嗎?」之禹答。

  「我們可以開始準備婚禮事宜?」媽媽不確定兒子的篤定。

  「如果你們高興的話。」他不反對。

  他們高興就準備結婚事宜?什麼跟什麼,她的高興與否呢?誰來管?

  秀青拉扯之禹袖子,他給她一個聳肩微笑。

  「對不起,我想你們弄錯對象,賀老師的女朋友是艾芬。」最後一刻,她挺身替自己說話。

  「艾芬是誰?你們有印象嗎?」賀爺爺問。

  「是小禹的大學同學,她曾經到我們家過聖誕節。」賀媽媽說。

  「我想起來了,那個很驕傲精明又自私的女生。」賀奶奶說。

  驕傲精明又自私?不會吧,艾芬的評語那麼差?秀青看一眼之禹,他的回答還是聳肩。

  「你放心,我們家小禹是負責任的好男人,如果他決定和你結婚,絕對不會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賀爺爺說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年輕人喜歡自由,沒關係,我們早和小禹談過,一結婚他就搬出去,自己獨立。」賀爺爺把條件開出來。

  「我並不想結婚。」秀青重申。

  「這點你和小禹商量。」

  反正孫子答應過他們的話一定做到,就像當年,他的功課爛到不行,可是他答應了大家,會朝老師之路努力,他還是想盡辦法替自己順利拿到學位,成為黎榮的一分子。

  所以孫子辦事,老人放心啦!

  「好了好了,我們把客廳讓出來,你們好好談談。兒子、媳婦,我們出門去逛逛。」

  最長者起身,次長者乖乖跟隨,一時間,客廳內只剩下兩個人。

  她看他,怒氣卡在胸口。

  「說話。」他命令。

  她不說話,瞪住他,不眨眼。

  「給你咬。」他把手臂擺在她嘴邊。

  別過臉,她不咬。

  他繞到她面前,展開笑顏,「拜託咬一下,好不?」

  不咬不咬,說不咬就不咬,再背過他,她氣到快爆。

  「是你自己放棄機會。」

  他一點都不急,笑咪咪,把她的怒氣當喜劇電影。

  「你不咬,換我咬。」語畢,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被嚇到了,來不及逃避,他的唇已經離開自己。

  「你做什麼!?」終於,她爆發。

  秀青發現,對他用沉默抗議簡直是浪費力氣。

  氣到不行,她的拳頭收了又收,小小胸部哪裡收得來這麼多氣,跳上沙發,她怒視他。

  「做你放棄的工作。」他笑笑,不介意仰頭看她。

  「我不嫁給你。」

  「我瞭解,現在不嫁,以後嫁。」他逗她逗得很開心。

  「以後也不嫁!」她賭氣別開臉。

  「至少一個星期後會嫁。」他痞得讓人想揍他。

  「我一星期後不嫁任何人。」她宣誓。

  「好吧好吧,我和祖父母談談,再延幾個星期。」

  「賀之禹,你很可惡,我再也再也不理你了!」她不管了,他的祖父母他自己去解決,不關她的事。

  「你不理我,我很傷心。」

  之禹抱住她的腰,將秀青帶回地面,這時他才發覺她在掉眼淚,心扣緊,收起笑臉,他把她的頭收進懷間,擁著、抱著、摟著,他珍視的小不點兒。

  拉住他的衣角,她氣到好委屈。

  「對不起,我在開玩笑,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他輕聲哄她。

  「你才不是開玩笑,你親口答應祖父母,要他們去準備婚禮。」

  「你忘記我有三個姊姊?」他提醒。

  「什麼意思?」抬頭,她對上他的篤定。

  「我會讓她們先嫁出門。」

  詭譎一笑,他不是外表那般無害,要談耍心機,這個家裡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真的嗎?」她破泣而笑。

  「這麼不相信我,你讓我很傷心。」他說得似真似假。

  「傷心是你的事,不關我的事。」誰叫他先惹她傷心。

  「小不點兒。」他喚她。

  「什麼事?」

  「嫁給我真的那麼糟嗎?」

  「我不喜歡被趕鴨子上架。」她實說。

  「我也不喜歡,這次,我們聯手搞叛逆,好不好?」

  他喜歡和她聯手,不管是工作或是過生活。

  「你很壞。」

  「我承認。」

  把她帶回懷間,靠在身前,他喜歡當她的柱子、喜歡當她的天,讓她依靠,他覺得人生變得好有趣味。

  這個晚上,賀家長輩返回門庭時,他們相倚在沙發裡,他們低聲私語,輕輕的笑、淺淺的幸福,淡淡的浪漫光暈圍繞。

  ***

  坦白說,她很不愉快,從決定提早回到工作崗位當天起,她就在生氣,她知道這種憤怒不理智,但要克制,談何容易?

  抱著課本,王老師走進二年十六班教室,第一步踩進門,如雷掌聲響起,她嚇了一大跳。

  「王老師,好久不見。」班長轉頭對同學說:「愛的鼓勵,預備,起!」掌聲結束,幾個女生上前獻花和卡片。

  「你們在做什麼?」她訝異。

  教室後面,高高的賀之禹和矮矮的蕭秀青並肩站立。

  「我們等您回來,等了三十七天,我們等著送給您一份好成績。」

  說完,副班長影印放大的成績單交到王老師手裡。

  看到成績單,王老師笑得很開心。

  「你們很棒,真的很棒!」她說不出話來,用手指悄悄拭去眼淚。

  「各位同學,王老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我想和王老師講幾句話,你們也自由聊天一下,但是拜託,放低音量,別讓隔壁班的老師來告狀。」之禹對全班的同學說過,便走到講台前面,請王老師到走廊。

  「王老師你好,我是賀之禹,她是蕭秀青,你請產假期間,由我們代你三班的自然生活與科技課程。」

  「我知道,聽說你們教得很好。」她實說。

  「我們沒有太多的實務經驗,非常緊張,尤其聽說王老師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理化老師,更讓我們覺得頭皮發癢。」他恭維人,恭維得恰到好處。

  「不要這麼說,你們的表現有目共睹。」

  看看秀青,王老師有些微歉意,那天她不該對她發洩怒氣。

  「那是我們的小小實驗,之前聽說王老師和學生之間感情很好,我們就抓住學生這點心理,和他們訂立契約。」之禹盡量解釋清楚。

  「什麼契約?」

  「我告訴學生,你人在家裡面,卻非常擔心他們的成績下滑,我和他們約定用月考成績當作禮物,等你銷假回來,讓你開心。

  王老師,我必須說我們非常佩服你和學生之間建立的關係,他們居然願意為了你拚命唸書,把成績拉到全校第一,真不簡單。

  我常覺得身為一個老師,教課是否精采在於其次,能夠和學生貼近心情才是最重要的事。往後還希望王老師能教導我們這方面的經驗。」

  「你們太謙虛了。」點點頭,她看向秀青。「上星期五,我很抱歉。」

  「千萬不要這麼說。」秀青微笑搖頭。

  之禹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抽開絲帶,把禮物送到王老師面前。

  「這是我和蕭老師合送給寶寶的,今年是猴年,這只水晶小猴子做得非常精美,希望王老師喜歡。」

  「謝謝,我會替寶寶好好保存。」

  「那,我們不打擾你上課了。」

  「嗯,謝謝你們。」

  走向走廊一端,秀青的笑容始終銜在臉旁。

  「你真的很厲害。」她先說話。

  「我的厲害不是從今天才開始。」他自負。

  「你很懂得掌握人性。」

  「那是經商多年的經驗談。」

  「所以商人比心理醫生更懂人性?」她反問。

  「應該說,商人懂得一般人的人性,而心理醫生懂得病人的心。」

  「你有很多面貌,在長輩面前qM^懂事有禮,在同事面前隨和熱情,在員工面前露出的威嚴,讓人覺得一點都不像你,請問,有人真正懂你嗎?」

  「大部分的人在面對不同場景,會表現出不同的自我,這並不稀奇;真正稀奇的人是你,你太過表裡如一,別人交代的,你拚死完成,不管自己會不會勉強,檯面上、檯面下你都是拚命三郎,為了讓別人快樂而活,從未真正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們討論的人是你,不是我。」

  秀青把問題丟回去,她沒有自我,這件事,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批評過她自我壓抑,但習慣壓抑的她,已學不會善待自己。

  「我說過,正常人會在不同場景表現出不同自我,而我只是比他們更徹底。父母親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模樣,同儕不知道我在家人眼前的形象,我堅持在不同人眼中扮演不同的人,至於你會看到每一面的我,是因為你的角色太複雜。」

  「因為我是你的工作夥伴,也是你的員工?」

  「對。」

  「我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她笑笑往前小跑幾步,跑到酸果樹下。

  酸果樹的果實是一種夾果,剝開外殼,裡面的種耔有點像烏梅,味道酸得很夠味。你可以說它是天然烏梅,也可以說它是不添加人工色素的健康零食。

  她在地上找好久,找不到完整的,矮枝上的早被人拔光,她縱身跳了跳,怎麼都跳不到有得吃的高度。

  之禹追上來,抓起她的腰往上抬,三兩下,她拔下好幾個果莢,他們是最佳拍檔,雙人聯手,無往不利。

  秀青含了一顆,酸得讓人沁心,笑瞇眼,她剝下一個遞給之禹,他敬謝不敏。

  「學生說,這是愛情果,酸得腐蝕人心。」秀青說。

  「我保證,我給你的愛情只有甜蜜,沒有酸。」

  他的話止住她的動作,她思考片刻,鄭重問他:

  「可不可以認真回答我的問題,用你最誠懇的心,不要用虛偽表面,敷衍我的問題。」

  「我盡力。」

  「你是真的要和我談愛情嗎?你的態度讓我很不確定,有時你輕率,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你無聊時的小遊戲;有時你認真,害我以為你真的要把兩個人帶到不同境界。你有太多面,我抓摸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她有幾分迷惘。

  「很抱歉我的表裡不一造成你的困擾,對於你的問題,是的,我是認真要和你談愛情。」他的態度同樣鄭重。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說到就要百分之百做到的人,一旦我確定了感情,就會徹底執行,你不後悔嗎?」

  「不後悔。」握住她的肩膀,他早想清楚了,在她出口問自己之前,他已弄清自己的感覺,他要她,心強烈。

  他從未感覺寂寞,卻在出差美國的幾天,品嚐了孤單滋味,雖然他有很多面,但他瞭解自己,確定自己要她的愛情。

  「好吧,那我們試試看……我不確定……」

  「你確定的,每次你要做一件事情,都會把它執行到最徹底,包括我們的愛情。」

  擁她入懷,他的愛情,她在,它在。

  「你對任何事情都那麼篤定嗎?」

  「我的眼光一向準確,我確定我的愛情投注在你身上,穩賺不賠。」

  「你賺了,我怎麼辦?認賠?」秀青笑問。用商業比喻愛情,真有他的。

  「我是個誠信商人,不讓你吃虧。」

  「我該不該相信你?」

  「等我們合作過這一回合,你會知道,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但願如此,」

  「肯定如此。」

  看左邊、看右邊,他是最注意安全的男人。

  很好,所有學生都在上課,他們不會因為不良示範被請出校園,低下頭,他的唇賴上她的唇,細細地,繾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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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8:35
  第五章

  月考成績出爐,二年十六班、七班和九班,之禹和秀青代課的三個班級,自然平均分居全校第一、二、三名,

  這成績好得令人咋舌,之禹訂來五十個披薩和一百杯飲料嘉獎三班學生,就連之禹家裡,也為這次的成績歡聲雷動。

  他們要之禹約秀青到家裡慶祝,對於這種熱情邀請,秀青實在無力拒絕,於是在課後,她帶了簡單的禮盒,站到賀家大門口。

  「歡迎歡迎,蕭老師請進。」之禹母親出來應門。

  看見教務主任,秀青嚇呆在大門邊,拉拉之禹,她在主任轉頭時,悄聲質問:「你沒告訴我,教務主任也要來。」

  聳聳肩,他苦笑說:「她是我母親。」

  賀伯母?難怪她老用慈愛眼神盯著他的舉動!之前她還以為,教務主任也加入他的親衛隊。

  「主任好。」她趕緊補上一句問候。

  「那是在學校的稱呼,在這裡喊我賀媽媽就行了,輕鬆點,我在家裡不像在學校那麼嚴肅。」拍拍秀青的手,她牽她進家門。

  假設碰到教務主任是二級驚訝,那麼看到校長,自然是一級驚嚇了,當然,她的職位太低,沒見過校董,否則她將因驚嚇過度送醫急診,但切記,不是每個急診室都有春天。

  「蕭老師,請坐,這是我的父母親。」

  當校長親自為你介紹家人時,你的感覺如何?除了誠惶誠恐,再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校長好,賀爺爺、賀奶奶好。」

  送之禹一個非友善眼神,隱隱火氣上升,他居然不事先知會一聲?

  之禹還給她無奈聳肩,現下,她總該知道他的壓力來自何方。

  「蕭老師看起來很年輕,一點都不像老師,」賀爺爺,校董先生說。

  「蕭老師一路跳級,二十歲從師大研究所畢業,年紀雖輕,但穩重懂事,才進學校沒多久,頗受家長好評。」校長替她說話。

  「這麼行,之禹能和你分在同一組,真是幸運。」賀奶奶笑說,這女孩子她越看越滿意。

  微笑、點頭、簡短回答,她在半恍惚狀態下聽他們說話。

  一頓飯,她吃得傻里傻氣,她沒加入話題,她和身邊的之禹一樣乖巧、順從、懂事,是全天下最乖最乖的好小孩。

  「蕭老師,之禹從小反應遲鈍,做事情經常慢半拍,往後要麻煩你多幫襯。」賀大姊說。

  秀青無法把賀大姊口裡的之禹,和她所認識的那位做聯想。

  他這樣算反應遲鈍的話,那麼她該用什麼形容詞形容自己?看來他的雙重性格,已嚴重到該進行藥物治療的階段。

  「聽說,小禹在學校很活潑,老師們對他感覺不錯,學生也喜歡和他打籃球,我想我們把他擺對位置了,他天生是當老師的料。」賀媽媽說。

  他天生是當老師的料?

  秀青嗆到,猛咳幾聲,忙灌下幾口水,微笑表示自己很好,之禹拍拍她的背,連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可不是,他身上流的可是我的血液,他不當老師要當什麼?」校長接口說。

  對於校長的評語,秀青無言以對,尷尬笑笑,她同情這個無辜的大男生。

  「也只有老師這種缺乏變化的工作,才適合安靜木訥的小禹。」賀二姊說。

  安靜木訥?四個字卡在秀青腸胃裡,害她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熬到餐後,休息的老人家進屋,出門散步的、約會的一個個離開家門,秀青才鬆口氣。

  面對之禹,她不言語,仔細打量他,這個從頭假到尾巴的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你在生氣?」

  秀青不答,她當然不高興,這頓飯她吃到脹氣。

  「別憋氣,把不舒坦講出來,否則會長不高。」他逗她。

  她轉個方向不理他。

  他站到她身後,拉開袖子,長手臂從她脖子處橫過。

  秀青仰頭,見他閉著一隻眼睛說話:「咬吧,我的肉讓你洩恨。」

  瞪他五秒,她順應他的要求,兩手抓起他的手,張開嘴,咬下去。她沒用力氣,齒合,肉汁香緩和她的神經,她是標準的肉食性動物。

  咬夠了,他另一隻手跟著往前橫,扣住她的腰,從背後緊緊把她抱在前胸,小小的、軟軟的,比抱枕還香,感覺……好美妙……

  「你在做什麼?」

  「抱你。」他老實回答。

  「我不當你的女朋友,不想被一票女人恨死。」

  「我沒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他說得自然,卻也自然地扯動她的心臟神經,說不出口的痛扯了扯,她咬咬唇,假裝沒發現痛意。

  「你的動作,是對女朋友的動作。」她提醒他,順帶提醒自己。

  「是嗎?我不覺得。」

  再用力摟抱幾下,深吸氣,他喜歡她的味道。

  「放開我。」

  拉拉腰上和胸前的大蟒蛇,他不自動放,她沒本事掙脫。

  「不放,除非你說出來為什麼生氣。」

  「你心知肚明。」

  「我想聽你親口說。」

  她不擅長敘述委屈,這種習性要不得,根深柢固了,容易犯憂鬱。

  「我生氣你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你的父母親是學校裡的重量級。」

  「我擔心你嚇得不敢出席。」

  「所以用騙的?」

  「我沒騙你,只是沒說明。」

  「你很壞。」她罵他。

  「我瞭解。」他衷心接納。

  「你是雙面人。」她批評他。

  「我承認。」

  不論她說什麼,他照單全收,還收得樂不可支,你認為這種架能吵多久?五分鐘,沒錯,不超過五分鐘。

  終於,他抱夠本,不准反抗,牽起秀青,之禹將她帶往二樓。

  「走,我帶你到我的房間。」

  他的房間有六七坪,窗明几淨,和一般房子差不多,坐到他床上,秀青從書架上找到幾本厚重相簿。

  「可以看嗎?」她詢問主人。

  「想看就看。」他無所謂。

  打開電腦,之禹巡查各家店的經營利潤,每天他泡在房內,無暇出門,大多是忙這些。

  他在帳面中發現疑問,走到衣櫃前,打開,把衣服推到邊邊,拉出一組複雜機器,動動壓壓,衣櫃內牆上居然出現個金髮男人,秀青訝異卻不多言。

  之禹和金髮男子用英文交談了半個多小時,才關上機器,將衣櫃弄回原狀,坐回秀青身旁,手裡翻著照片。

  「剛剛那是……」

  「視訊設備,有時我不方便出門,就靠它和公司聯絡,很方便是不?剛才那個是威爾森,目前,他替我掌管美國方面業務。」他向秀青解釋。

  「難怪校長主任老覺得你窩在房間,不喜歡出門交朋友。」

  「有時一忙,忘記時間,走出房門才發覺又過了一整天。」

  「你從不向他們解釋你的真實性格?」

  「解釋?我不替自己找麻煩,我夠忙了。」

  解釋完性格,解釋興趣?接下來呢?解釋職業?不,光想到一家人的失望,他寧願當縮頭烏龜來得清爽。

  「總有一天,你的真面目會被揭穿。」

  「到時再講。」坐到她身邊,他指指照片,轉移話題。「那是我國小三年級的照片。」

  照片裡的男生眉頭、眼角下垂,細細的四肢彷彿找不到地方擺放。「看起來很瘦小。」

  「我高一開始發育,一下子從一百五抽到一百八,我母親從擔心到處處說嘴,說我是大器晚成,說我的後勢看好。」

  「身高和大器晚成扯得上關係?照這種說法,我這輩子不是毫無成器希望?」睨他一眼,她發覺和他聊天挺愉快。

  「不會,你嫁給大器晚成的男人,一樣會成器。」他笑出滿臉彌勒。

  心怦怦跳動,她不想把他的話聽認真,不想讓自己陷入莫名其妙局面,偏偏這個男人,唉……推推他,秀青正色。「離我遠一點。」

  她在兩人中間隔出十五公分距離。

  「辦不到,我喜歡靠近你。」十五公分一下子就沒了,他和她又貼在一起。

  他說的純粹是直覺真心,沒想過未來和可能的結局。

  「你、你不要把局面弄得曖昧。」

  「我不覺得這是曖昧局面。」他嬉皮笑臉,湊她更近。

  她正襟危坐,躲不掉他的勢力。

  她瞪他瞪到眼皮抽搐,他還是一臉開心。

  「喂,蕭秀青。」

  「怎樣?」

  他溫溫熱熱的氣息噴上她的臉頰,毛細孔被迫享受蒸氣浴。

  「你的嘴唇看起來很軟,借我咬一口好不好?」

  他很紳士地提出請求,但很強盜地不准她說不。

  低下頭,捧住她的後腦勺,咬一口,軟軟香香,有橘子汽水的味道,咬不夠,再吮上兩口,咬成了吻,細細地體溫交濡。

  該死的溫柔,該死地害她忘記愛他得先被一群女人推進十八層地獄……

  ***

  「蕭老師年紀輕輕,能力不錯嘛,才幾個星期,就把學生和家長的心一起收攏。」

  說話的人是請完產假,回校上班的王老師。

  這些日子,她在家裡聽太多有關於賀之禹和蕭秀青兩個實習老師的故事,沒想到走進校門,汪玫特地找上她,添油加醋說過一大篇。

  要知道,私立學校不只是學生課業競爭厲害,連教師間的競爭也比公立學校強烈。

  當汪玫一句「蕭老師企圖擠掉您,成為三個班級的自然科教師」入耳,她再掩不住滿肚子氣憤,直接上實習教師辦公室找秀青。

  「王老師,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下星期四才銷假。」秀青客氣。

  「我再請下去,恐怕不用回來了吧。」她冷冷說。

  這種話叫人怎接口?秀青背脊挺直,乖乖站立,等對方發洩脾氣。

  很少被惡意對待,秀青一向乖巧認真,對於長輩要求,只有做得比要求更好,不會差,這種情況下,她接收到的全是善意。

  沒想到,出社會,卯足勁工作不再是正確行為,反而容易讓自己成為攻擊目標。

  「聽說,蕭老師和我的學生感情很不錯?」王老師又問。

  今天王老師回學校是要分送油飯給同事的,沒想到敵手見面分外眼紅,她不是個喜歡挑釁別人的女生,但秀青開出的亮眼成績,誘發人類的妒嫉本能。

  「蕭老師想接手我的學生嗎?需不需要我替你去跟教務主任提一提?」她冷笑問。

  這種問題點頭或搖頭都動輒得咎,這時候,秀青真希望之禹在身邊,他長袖善舞,人際關係好到令人佩服,碰到這種事情,他一定能圓融處理。

  秀青沒這等本事,挨罵,只能乖乖受了,乖乖等對方罵到沒味兒,轉頭離去。

  秀青低眼不回應,辦公室裡的老師全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他們不平衡太久,你見過哪個實習老師一進校門,馬上能夠得到代課機會,還不時讓校長、主任召見誇獎?

  當大家在各個部門,做些送茶遞水、影印資料的小妹級工作時,秀青、之禹已經變成半個科任老師,這種待遇任誰都無法接受。

  之禹還好,他太會做人,做得讓人就算肚子裡嫉妒,表面上仍是對他心服口服。

  平日,秀青有他罩著,沒人想去動她,現在由正式老師出面,他們樂得站在高崗上,看平地沃野處兩軍廝殺,

  秀青偷瞄一眼,之禹的座位空蕩蕩,他到美國四天了,總公司出點事,必須他親自處理。

  當然,他對家人的說法不同,他說教授有事情,希望他回一趟母校。

  出發之前,他特地算了算王老師的返校日期,確定沒問題,才安心出國。

  那天下午,她沒去送機,為的是保持安全距離,不希望自己在學校的處境過度艱辛。

  沒想到王老師提早回來,秀青束手無策。

  當一個人罵不還口,任憑你有多大本事,也罵不了多久,在幾分鐘的指責後,王老師恨恨拋下一句。

  「下星期一我正式上課,麻煩蕭老師把學生的習作放回我桌上。」

  王老師離開,秀青松口氣,坐回原位,想靜一靜。

  「王老師居然敢跟首席老師嗆聲,真了不起!」酸酸的話出自汪玫之口。

  秀青沒回嘴,她緊握拳頭自我鼓吹,忍耐是你最擅長的本事,別怒、別火,克制情緒才不使事情更難堪。

  「保持沉默呀?是不是沒有之禹替你撐腰,你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來?」汪玫在火上添加九五汽油,期待引爆的時刻來臨。

  不氣,咬住下唇,她才不為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女人嫉妒心生氣,搖頭,她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教科書上。

  「湘華,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表面裝得高尚,事實上,一天到晚搞小動作?」汪玫拉另一個實習老師加入戰場。

  「你是指蕭老師?」

  湘華無意加入戰爭,但汪玫是好戰的鬥牛犬,總有本事讓一群人站到她身邊為她搖旗吶喊。

  「可不是?前沒多久才信誓旦旦,說她絕對不當之禹的女朋友,結果呢?還不是利用職務之便,處處勾引男人。」

  這個話題好,一下子,替秀青招來圍攻軍隊。

  「蕭老師,賀老師真的成為你的男朋友?」

  低頭,她答不來。

  她怕麻煩、她躲麻煩,但再怕再躲,麻煩還是喜歡向她追殺過來。

  「聽說矮子肚量窄、心機重,果然沒錯,我們努力那麼久,機會居然平白讓個小矮人搶走。」

  「虧我們長得比人家高,可誰有蕭老師本事?同樣進校一個多月,除了站導護,我們連學生都碰不上邊,人家已是家長學生心目中的好老師。」

  「聽說有家長建議把王老師換掉,讓她主導自然課程。」

  「連正式老師都拼不過她,我們有什麼話好說?」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家說得起勁,秀青的氣憋到喉嚨間,再無法吞忍。

  她深吸氣,用最緩和的動作起身,離開位置,離開前,她沒忘記優雅地把椅子推回原位。

  慢慢走、緩緩步行,她不讓人看見自己的壞心情。

  一路上學生同她打招呼,她拉起笑容,朝他們點頭。

  她小心翼翼自己的行為,努力做最完美的人,卻沒想過努力會換來訕笑批評。

  走過椰林,走到校園最僻靜處,她靠在美工教室前面,掩住臉,吐氣。

  之禹的影像浮上腦間,他是她最想見的人,雖然他老挑戰她的怒氣,但是他在……她就好安心……

  手插入外套口袋,她摸到之禹硬塞給她的電話號碼,打開紙條,她對著上面的數目字出神,現在,美國是深夜了吧?

  她不該吵他的,可是,她想他,好想好想……

  她想他篤定自信的笑容,想他老愛橫過她胸腰的大手,想他硬邦邦,挺有嚼勁的肌肉……

  天!她真的好想他!

  不管了,是他說憋氣會長不大,他有義務接收她所有怒氣的!生平首次,蕭秀青由著自己任性。

  她翻翻口袋,將所有零錢匯聚,跑到福利社前投幣。

  電話在第一聲鈴響時被接起。

  「賀之禹,哪位?」

  聽見他的聲音,她居然湧起無限感動?

  瘋了!她一定瘋了!可是瘋狂的她,奸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是我。」輕輕地,她答。

  「小不點兒,是你!?你在學校打的對不對?你好不好?學生有沒有欺負你?」聽見她的回應,原本疲憊的聲音透露出欣喜。

  一踏入美國領土,之禹就發現自己錯了,他不該獨自前來,他該利用特權把秀青一起帶出來。

  因為她不在,他無法專心,為了鼓勵自己,他快馬加鞭工作,好提早回去氣她,看她氣得跳上椅子大叫,看她氣得老叫人聯想起拉拉山水蜜桃的紅嘟嘟臉頰。

  「我不好。」

  他不在,她就不好了,這是不是拍檔缺席的通常性問題,她不知道,只是確定,他不在,她真的很糟糕。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他的聲音透出幾分緊張。

  「王老師要提早回學校上課。」

  這件事很棘手,更棘手的是辦公室裡的敵意,不管是哪一件,她都無法處理。

  「真的?什麼時候?」

  「她說下星期一。」她希望星期一會無限延期。

  「你們見過面了?」

  「嗯,她今天回學校送油飯,大家都有,只有我們兩個沒有。」說說小氣話,連自己都想笑。

  「油飯卡路里太高,我發福無所謂,頂多變成壓頂泰山,你太矮,胖起來會變成圓球,我很難想像你在校園裡滾來滾去的情形。」

  他也和旁人一樣嘲笑她的矮,但不曉得是否對他的嘲笑免疫,現在的她非但不生氣,紅紅的頰邊還染上些微緋紅。

  秀青不語,他在電話那頭估量她沉重心情。

  「你生氣了?」

  「沒有。」

  「承認生氣沒關係,我回去讓你咬幾口消氣。」

  她笑開。

  哪有人聽見咬肉就那麼開心?她一定是食人族後裔。

  「小不點兒。」他低喚。

  「嗯。」她應他,承認自己是他口中的小不點兒。

  「我回去時,你來接機好不好?」

  「你要帶油飯給我嗎?」

  之禹來不及回答她帶不帶油飯,電話即斷線,她的錢被吃光了。

  仰頭看看蔚藍晴天,突然間,秀青發覺,沉重不見……

  ***

  秀青去接機,在星期天上午。

  穿著一席鵝黃秋裝,她的清爽可愛讓人忍不住拋出眼光。

  她的皮膚很好,好到化妝師羨慕,問她怎麼保養。

  她回答,我用香皂洗一次臉,沖掉,再洗一次,再衝掉,同樣的動作重複三次後,用面紙擦乾,然後噴上五百CC五十塊錢的絲瓜水,再擦上歐蕾乳液和沒聽過廠牌的不知名隔離霜。

  扯吧!她的說法讓化妝師目瞪口呆,這哪叫作保養,根本是摧殘。

  但她說得真心誠意,還把包包裡面的香皂、保養品掏出來替自己的話做背書,最後,化妝師只好以「天生麗質」來解釋秀青的皮膚。

  這情形叫什麼?

  叫作上帝為你關閉一扇門,就會為你開啟另一扇窗。上帝給她輕薄短小的身材,卻送她一副好皮囊,讓她自卑的人生裡存在著一抹自信。

  攏攏頭髮,把飄在臉頰旁的髮絲攏到馬尾巴上,她專心看著出關處,企圖從旅人當中尋到他的身影。

  接機人不少,她被擠到後排,踮腳尖,她怎麼跳還是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後腦勺。

  終於終於,前面的人離開,她繼位,貼在半人高的玻璃前,秀青引頸張望,

  「老闆、老闆娘!」身旁男人誇張揮手,吸引秀青若干注意。

  回眸,她認出對方,他們一起吃過飯,在學校對面名為稼耕園的餐廳裡。當時,他不斷稱呼她小妹妹,還鼓吹她替產品做代言。

  他怎在這裡?也來接機?

  「老闆、老闆娘!」他又揮手。

  順著他的眼光,秀青在走道上看見之禹和……那人口中的老闆娘。

  老闆、老闆娘,不用解釋了吧,這兩種稱呼的人是什麼關係,很容易瞭解。

  咬咬細唇,她觀察那位「老闆娘」。

  她是東方人,身材修長,體態輕盈,一雙細跟高跟鞋穿在腳上,更加襯托她的完美比例,她很美麗,尤其是一雙充滿自信的眼神,你可以說她是冷艷名模,但她的智慧寫在臉上,讓人不得不承認,上帝為她開啟所有的門窗。

  自卑是什麼意思,可能有點難以解釋,但那種感覺,可以輕易說明。

  比方窮光蛋在富家子手中接過救濟金,比方穿著路邊雜牌衣碰到穿香奈兒的老同學,比方身高一百四的矮子碰到一百七的超級大美女……懂了嗎?那叫自卑,也可以稱為自慚形穢。

  酸酸的,是不小心啃了芒果青的心;澀澀的,是嚼了未熟橄欖的唇。

  她低下頭,想從人群間抽身,但下一刻,一個大大的擁抱當頭落下,他隔著玻璃抱她。

  被壓在懷裡,秀青說不出話,心裡想的全是「老闆娘」對自己的看法。假如有女人公然引誘你老公,你會怎樣看待她?

  扭扭身體,秀青欲求脫身,之禹發覺了,鬆開手,他笑說:「等我一分鐘。」

  拉起行李,他迅速從那頭繞到這頭,不理會身後的嬌嬌女,他只在乎自己的心急。

  一分鐘,不多不少,擁抱再次出現,秀青被抱得喘不過氣,而喘不過氣的不單單是她的肺,還有她難解的心。

  他怎可以當「老闆娘」面前做出這種舉動?難道自己長相真的無害到這等程度?

  秀青想問的話很多,可是之禹不給她機會。

  「這幾天有沒有人為難你?」他問得情真意切,絲毫不作偽。

  「我可以應付。」

  「才怪,你可以做好所有分內事情,獨獨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無能為力。」他否決她的能力。

  「你看不起我?」噘嘴,她的驕傲出門。

  「不,我算準了你善良,就算人家對你不起,你還是會擔心別人傷心,而不敢反擊。你唯一的交際能力是忍耐,然後背過頭去,慢慢消化怒氣,並欺騙自己,他們不是故意。」

  他把她整個人看透透,讓她的反駁毫無力量。

  「哪有人存心對別人惡意?若不是一時的情緒作祟,我認為天下人都希望世界和平。」她眼中,世界上好人是壞人的數億倍。

  「世界之所以進步到眼前,最大的動力是競爭,只要競爭存在,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便遭到破壞。」惡意從競爭開始,也因競爭而激烈。

  「你眼睛裡只看得到人類惡劣一面。」

  「卻也是人類最真實的一面。」

  所有對話都在他懷中進行,他不鬆開她,她也沒辦法,「老闆娘」要心傷心碎,她幫不上忙。

  「之禹,我有點累,想先休息。」

  「老闆娘」在他身後說話,她不看秀青一眼,假裝之禹身邊的女人是鬼魂,自己看不見。

  之禹想起艾芬,放開秀青,但手不鬆開她的,他沒打算「分手」。

  「老闆,我訂好旅館,可以馬上送艾小姐過去,」

  看見之禹對秀青的親密,他乖覺地把「老闆娘」三個字縮回肚裡。

  「好,你休息,明天等我到公司,再跟你討論尚未解決的問題。」之禹對「老闆娘」純粹公式化的口吻,讓秀青迷糊。

  「嗯,明天見。」艾芬湊近他臉頰,一個輕吻,轉身離去。

  從頭到尾,她拿秀青當空氣看,這種高傲姿態,加速了秀青的自卑。

  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在跟上艾芬腳步後,想到什麼似地,向艾芬交代一句,折回之禹跟前。

  「老闆,這是你要的油飯,在你指定的鍾記購買的。」

  「很好,謝謝你。」接過油飯,之禹一手摟過秀青,在她耳畔說:「我在美國找不到賣油飯的,只好托人在台灣買,這家是百年老店,每天都大排長龍,試試看,我包你一試上癮。」

  該不該高興?他的在乎、他的重視,輕而易舉消滅她的自卑情結。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低頭,她從包包裡面拿出一個保鮮盒。

  「什麼東西?」

  「醃芭樂。」

  「你親手做的?」

  「對,味道還不錯。」

  「看來我最近表現良好。」

  「你都特地從美國回來,幫我應付我最不拿手的人際關係,我能說你表現差強人意?」微笑,她暫且把高等美女擺在一邊。

  現在是兩個人的時間,不管他們之間的感覺是友誼或是愛情,沒有人能否認,眼前,他們很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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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7:53
  第四章

  之禹坐在蕭家客廳,客廳小小但不顯狹隘,這年代只有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才會看到磨石子地,也只有在貧民窟,才看得到粗糙籐椅,剛剛好,這些東西,蕭家都有。

  蕭媽媽把房子整理得很乾淨,三個弟弟膝蓋間放著英文單字書,頭腦在背單字,手裡在做代工,蕭媽媽端來七喜汽水,笑咪咪對待客人。

  「秀青有跟我們提到拍廣告這件事,原則上我和她父親不反對,但是,聽說演藝圈很複雜,常要陪大老闆吃飯喝茶,我們家秀青做不來這種事。」

  看著合約書上的一千萬支票,她恨不得快快把錢存進銀行裡,讓自家的總財產數等比級數成長。有了它,三個兒子想到國外念碩士的夢想出現希望,

  「蕭伯母請放心,秀青是我們公司專屬的模特兒,只為我們的服裝部拍攝廣告,這是很單純的工作,不用涉及應酬。」在長者面前,他向來容易討好。

  「你的意思是拍拍照,就能賺得這筆錢?」未免太好賺了,蕭媽媽看著之禹,心存懷疑。

  「我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模特兒,再延宕下去,損失的怕不只這個數目字,秀青肯幫忙,讓公司鬆口氣,如果蕭媽媽不放心,可以到拍攝現場,參觀整個拍攝過程。」

  「會不會出現一些不好鏡頭,影響秀青形象和她未來工作?」

  「媽,你在說什麼?我拍的是廣告,又不是三級片!」秀青低嚷。

  「我知道,可你看電視,有很多模特兒那種衣著打扮和曖昧的動作,很容易引人想入非非,我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伯母考慮的是。我們的少女服飾屬中高價位產品,雖然是穿在孩子身上,但有能力掏腰包買下這些衣服的人卻是父母親,換句話說,我們的主要觀眾群是中年父母,所以影片絕對是朝著健康、陽光的方向做出發。」

  他的社交能力向來好到驚人,他有很強的說服力,更何況,斯文有禮的外貌總是替他加分。

  「這樣的話我就安心了。」

  「拍攝當天,我親自來接秀青和伯母。」

  「不用接我,我信得過你。」

  笑盈盈,這個男孩子很好,希望將來兒子當中,有人能和他一樣出人頭地。

  「我保證平平安安把秀青送回家,至於拍出來的片子,我請人先送過來給蕭伯母看過,才正式打入宣傳。」

  「往後秀青還要請你多照顧。」

  「我盡力,蕭伯母,不早了,我先回去。」

  「秀青,幫忙送送賀先生。」

  在母親的交代下,秀青送之禹走出家門,樓梯間,一盞昏暗的燈光半熄半滅,他的黑影子當頭罩下,嬌小的秀青,影子被吞噬。

  「小心一點,二樓到三樓的樓梯間,扶手欄杆的鐵條被拆走,不要去扶欄杆,我上次忘記,摔得好慘,連續幾天不能走路。」

  之禹跟在秀青身後走下樓,來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才發現欄杆只剩下上面一層軟軟的塑膠條。

  「為什麼被拆走?」

  「二、三樓住著幾個精力旺盛的青少年,所以……」

  「找人來修啊!」

  「這裡是舊國宅,住在這裡的人家泰半經濟不好,這個樓梯對一、二樓住戶沒影響,三樓住戶覺得影響不大,不想多花錢,有問題的剩下我們四樓住戶,沒關係,注意一下便可以。」

  「人不是機器,總有不小心。」

  「有前車之鑒,我們會更仔細。」

  「這不是解決的方法。」之禹搖頭,說話間,他們推開鐵門,走出公寓,幾盞不亮的路燈站在街邊。

  手負在身後,秀青走在他右邊,一長一短的影子,隨著兩人腳步緩緩前進。

  左手處有塊空地,鄰居奶奶利用空地種了幾樣蔬菜,絲瓜、香蕉和一棵芭樂樹。

  「我沒想過,在人口稠密的大都會,有這種地方。」停下步伐,他走到果實纍纍的芭樂樹下。

  「前年,蘇奶奶從鄉下搬到兒子家,根本住不慣,好幾次鬧著想回去,但祖厝田產賣掉了,無處可去。那時,她常到家裡和媽媽串門子,她說她太閒,無事可做,早晚要生病,於是媽媽建議她在這塊地上種東西。

  當時,我印象深刻,這裡原是一塊荒蕪廢地,到處是人家亂倒的垃圾,蘇奶奶整理出一袋又一袋垃圾拖上垃圾車,她還請爸爸在木板上寫『請勿亂丟垃圾』。

  許多熱心媽媽下來幫忙,她們翻土施肥,把這裡整出一塊沃腴田地,夏天到了,媽媽們夜裡搖著扇子在瓜籐下聊天,那種閒趣讓人愉快。」

  「廢棄地成了媽媽們的樂園,想來是大家始料未及,生活的樂趣就在這裡,俯拾皆是。」

  之禹拔下一顆成熟芭樂,在衣服上擦擦,放進口中,咬一口,皺了眉,他還是把芭樂吞進肚子。

  「有點澀哦,要醃漬過才好吃。」

  「我有印象,不過現在很少人賣醃土芭樂,你會醃嗎?」

  「想吃?」很難想像,除了老人家,還有人懷念醃芭樂的滋味。

  「你方便做的話。」他不出口要求,但要求的意味濃厚。

  「好吧!如果你表現得夠好。」

  「什麼表現?」

  「別惹我生氣。」

  「脾氣是你的,你愛生氣就生氣,誰能奈你何?不過,我倒有讓女人快樂的辦法。」他說得曖昧,可她沒聽出來。

  「什麼辦法?」

  「像這樣……」

  她沒聽清楚,一個結結實實的吻落下來,貼在她頰邊,燙得她發傻,

  他只是試試看而已,純屬好玩,他吻過無數女人,比這個更火熱激情的多的是,可是……說不上來,他意猶未盡……

  秀青還在發呆,她沒動作,促使了他軟土深掘的欺善心態,低低頭,再一個結結實實的吻,這回,目標處是她那兩瓣粉紅嘴唇。

  秀青回過神,狠狠推開他,「賀之禹!你在做什麼?」

  「我在……是社交禮儀。」

  社交禮儀?什麼鬼話啊!掄起拳頭,她追著他打,人家邁開兩條長腿,她哪裡追得到?

  迅速坐進車裡,隔著窗戶和秀青說話,他在車子裡挑釁她。

  「你不喜歡這個方法,我有更香辣刺激的。」

  「有本事你給我下車!」擦起腰,她難得兇惡,

  「不行,我生性保守,這種事要在車內做,在車外進行太明目張膽。」

  「賀之禹!」她快抓狂!猛槌車頂,氣難平。

  秀青的抓狂讓他好開心,揮揮手,他發動引擎,在車內送出最後一句:「今天我太累,沒有精力讓你Happy,預約明天好不好?」

  轟!爆炸!

  兩條腿交互輪替,她追著車子跑半公里,這個男人到底……到底她欠他幾千幾萬億!?

  但第二天,這個欠他幾千幾萬億的男人,修好樓梯間欄杆,換上明亮的護眼燈,保她再多的不小心,都能平安下樓梯。

  ***

  一千萬好不好賺?

  比當老師好賺多了,突然間她羨慕起靠臉蛋賺錢的人,這種人,天生比人家命奸,樣樣吃香、樣樣賺。

  坐在更衣室裡,盯住造型師的手,她動作迅速地在頭髮打上幾十根小辮子,紅紅綠綠的小珠珠叮叮咚咚相撞擊,秀青眼看自己被打扮成十六歲的小少女,但願這種造型真的不讓人認出自己。

  「怎麼樣?滿意嗎?」之禹湊到她身邊問。

  宣傳工作他從不插手,他只在結果上面簽字決定通過與否,但這次情況特殊,模特兒吃過他的肉,他們關係匪淺。

  於是他來到自家的攝影棚,親自督察工作進度。

  「這個妝讓我覺得很怪。」她抱怨。

  「怪才好,你不害怕被認出來?」

  之禹抓起她的手,玩將起來,她的手真的很小,把它蜷成一團,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她會不會是二十一世紀最小只的女人?

  「這個廣告會常出現嗎?」

  她憂心忡忡,後悔為不扣稅的一千萬折腰,沒心情管他把自己的手翻來捏去,玩得起勁。

  「電視、網路、平面媒體都會大量曝光。」他實話實說。

  玩過手掌玩手臂,抓過來和自己比一比,真的,她的兩根手臂加在一起,不比自己的長多少,萬一發生能源危機,她這種能源需求少的人,存活機率肯定比別人高。

  「聽起來有點恐怖。」聳聳肩,她把自己的手拉回來。

  她拉、他不放,於是連同他的手,秀青拉回自己身邊,她動手剝橘子似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剝開。

  剝開了,卻輪到窮極無聊的秀青玩他的手。

  他的食指很長,拿來和自己相比較,每個指節都比她長一半,想想,自己真大膽,要是他一個不爽快,單手抓過,能輕鬆把她骨頭捏碎,她居然敢光明正大咬他,看來她是真的氣到失去理智。

  「不會,我給了宣傳部假資料,並要求他們對資料保密,你不必擔心身份外洩。」

  他喜歡自己的手被她玩來玩去,喜歡她的小小手指在自己手心劃圈圈,明明沒有曖昧意味,他卻悸動蠢蠢。

  「我總是覺得不保險。」

  「對我有點信心,我保護你。」

  保護?這種字眼很……很親密……鬆開他的手,她發覺他們的動作也親密得可以。

  造型師擺弄好造型,識趣離開。

  當總裁出現在攝影柵,下屬們個個識趣,雖然他們難理解,總裁怎麼對這樣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女生戚興趣?她和總裁之前的女友標準相差太多。

  「怎麼不說話?」他問。

  「要說什麼?」

  她滿腦子是那兩個字的回音,保護保護保護……

  她雖小,但很獨立啊,自己的工作從不假手他人,她幫人替人,卻鮮少要求幫忙,她照顧自己二十年,照顧得比誰都好,可是,一個老愛招惹她的男人,居然在她面前說——我保護你。

  心臟穿上羽毛衣,隔絕外界冷空氣,暖呼呼的心臟強烈收縮,害羞不經意蒙上她的眼睛。

  「隨便,說說對劇本內容有沒有不滿意,說說對於男演員會不會排拒,說什麼都好,別把心事藏在心中,會悶出病。」

  「又不是大脾演員,嫌東嫌西添人家麻煩,要是能達到導演的要求,我就很滿意。」

  「你老強求自己達到別人的要求,對不對?」

  「不應該嗎?」

  「你對自己的要求呢?」

  「我要求自己盡心。」

  「那是別人附加在你身上的價值觀,不是你真正想要。」

  「我想啊,我想大家對於我的表現喝采,想大家因為我的存在而覺得愉快,想要……」

  「你太在乎別人的看法。」

  「不該在乎嗎?我們和許多人一起生活,將就自己讓大團體和諧愉快,我覺得很正常。」

  「我沒說不應該,但在讓別人愉快之中,總有一個小小的空間,讓自己為自己活。難道你沒有真正的想要、需要,當你做一些不妨礙別人快樂,卻能讓自己快樂的事?」

  「真正快樂?說實話,我沒想過。」

  「比如我好了,我喜歡當商人,但我的喜歡會影響到家人的快樂……」

  「你就當起地下商人,而表面上,你按照父母親的期望,成為老師?說到底,你和我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我從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而你,卻乖到連夢想是什麼都不知道,你身上有太多別人附加的價值,卻迷失了你真正存在的價值,」

  他的話令她深思。

  沒錯,她一心一意努力,一心一意達到大人們的希望,可是,彷彿似乎,她從未有過自己的夢想。

  她想起國小,老師要他們寫一篇「我的願望」,她想很久,直到媽媽走過身邊,看她拿著筆怎麼都下不了手,便替她出主意,她說:「很簡單,你就說你想當老師作育英才。」

  於是她寫下一篇作育英才的文章,拿下全班最高分,刊載在校刊上。但她清楚,那不是她的願望,而是母親的。

  「如果有機會選擇,你會選擇做什麼?」

  「我……做裁縫師吧!我喜歡把別人打扮得漂漂亮亮。」

  「為什麼不打扮自己?」

  「我身高不夠,沒辦法穿出衣服的美感。」首次,她承認對於自己身材的不滿。

  「那你覺得我在做什麼?」

  輕觸她烏亮頭髮,他將她整個人拎到自己膝間。

  她很小、很容易擺佈,幾個動作,她進入他懷中。

  他自然、她忸怩,他喜歡和她親近,她不排斥,但……還需要一些些小小的習慣。

  「什麼?」

  「要是你穿不出衣服美感,我幹嘛找你做模特兒?」

  「不一樣,你賣的是童裝,不是成人衣服。」這點才叫人覺得諷刺。

  「亂講,我開發的是少女服飾,從十五歲到二十歲都能穿。」他蒙住眼睛亂蓋,二十歲的女孩才不會穿海軍領襯衫到馬路上踩。

  「是嗎?我總覺得它太可愛。」拉拉身上衣服,她怎麼看怎麼怪。

  「誰說二十歲跟可愛不能劃上等號?那麼你很可愛,不能等於二十歲囉?」他的邏輯是說服人,所以她該被說服。

  「我討厭當可愛女生。」

  笑笑,之禹把她帶進懷裡摟抱,那種摟和想上床玩發洩體力遊戲的摟是不同的,比較像是……抱寵物狗,發洩一下過多情感。

  至於秀青,她被抱慣了,從小學到大學,家人不舒暢就拿她當寵物抱一抱,安慰自己可憐情緒;而同學,更誇張了,她是公用泰迪熊,誰想到,不管是開心或痛苦,常會跑過來抱抱她,爽爽自己。

  「蕭妹妹……」

  小弟來喊人,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忙把臉紅心跳的自己拉回去。

  夭壽哦,老闆在和小妹妹玩愛愛,他破壞人家甜蜜,會遭天譴。可是……老闆和她,老牛吃嫩草會不會更夭壽一些?

  「我好了,要開始拍了嗎?」

  秀青從他身上跳下地,牽起他的手,沒想過這動作看在別人眼裡,有沒有曖昧成分。

  「沒關係,不急不急,蕭小姐喜歡拖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拍。」從蕭妹妹到蕭小姐,小弟背著兩個人說話,假裝沒看見他們相攜的兩隻手。

  「不行,我想快點工作,穿這身衣服好怪。」說著,她牽起之禹,大大方方走進攝影棚。

  ***

  自從吃過人家的肉,有了肌膚之親後,替他做牛做馬似乎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

  她教得得意,他受獎受得合理,他們成為最佳拍檔,學校老師請假,人人搶著請他們當代課老師。

  今天,他們上五堂課,除開始的精神訓話外,從頭到尾之禹都拿電腦和手機忙做生意,看他一臉眉開眼笑,就曉得他賺錢賺得多開心,這種人,逼他來當老師,著實委屈。

  「告訴你一件事。」下課,他迅速收拾電腦,跟在她身後。

  「什麼事?」

  「廣告片出來了,效果不錯,宣傳部找幾家百貨業者來看片子,當場就簽下十七紙合約,順利的話,這些衣服下個月上櫃。

  我們估計將帶起一股少女購買熱潮,往後國高中女生,不再只能從童裝與成人衣服裡面做選擇。」

  「你真的很有商業頭腦。」

  被不誇獎人的秀青誇獎,是種莫大榮耀。

  「這是本能,就像虎克十七歲,貧苦的他沒受過高深教育,卻能做出全世界第一隻彈簧手錶一樣。」

  他自信,在做生意方面,他對自己有百分百的肯定。

  「也許你該找機會和家人談談你的本能。」停下腳步,她正眼看他。

  「再過一陣子吧!至少別挑在我爺爺看心臟門診這段期間。」他笑笑。

  「看來你強而有力的心臟不是遺傳自你爺爺。」

  「你又知道我的心臟強而有力了?」

  「整天擔心營業收入,擔心哪家店會否面臨倒閉,若沒強壯心臟,會提早去見閻王。」

  「事前有準確的市場調查、充分準備,便不用擔心後續問題,比如考試,什麼樣的人會緊張?是準備不夠充分的人緊張。」

  「經營最辛苦的地方是什麼?」

  「人員控管,要找到最好的經營團隊,讓他們心向公司,才能開出亮麗成績,就像黎榮用了你,學生的成績保證日進千里。」

  「希望如你金口。」

  「知不知道有學生家長打電話來學校反應,希望下學期由你接任十六班的自然與生活科技?」他怎麼知道?很簡單,他的母親剛好是接電話的教務主任。

  「我?怎麼可以!王老師呢?」

  「我沒估錯的話,王老師回來,情況會有點難堪,所以……」

  「所以?」

  「所以我們要先作準備。」

  「作準備?」準備挨罵?

  她的性格偏屬悲觀,多數事情她習慣往最壞的方向打算。

  「不要擔心,到時我處理。」

  之禹抓抓她的頭髮,他喜歡把她的頭髮弄成雞窩,沒辦法,誰讓他的手微微一伸,高度剛好在她頭頂上。

  「你做事情一向這麼篤定?」

  把亂髮弄順,她沒用沙宣,不過光滑度夠,甩個幾下,能把雞窩甩成麵線。

  「還是老話,只要做好充分準備,沒有事情需要擔心。」

  她甩好頭髮,他的手又犯癢,三抓兩抓,又抓出一個溫暖窩巢。

  瞪他,他永遠在挑戰她的耐心極限。

  「沒見過你這種人。」

  「哪種人?聰明睿智、英姿煥發的男人?」

  「你對自己的評價還真高。」她嘲笑。

  「老師,打幾個球!」談話間,一顆籃球飛過來,之禹單手接上。

  二話不說,他把電腦手機全往秀青身上堆,她不想當他的置物箱,但是,很抱歉,沒得選。

  之禹加入打籃球的高中學生當中,幾個縱躍,他是球場上最亮眼的明星,撲閃跳跑,每個動作都引得旁觀人一陣歡呼。在學校裡,他是受歡迎的,不管在老師群或學生堆裡,他的人際關係好到叫人嫉妒。

  「蕭老師,你和賀老師走得很近哦!」

  傳來聲音,秀青抬頭看,是汪玫,那個追賀之禹追到人盡皆知的汪老師。

  「我們是同一組,自然常在一起討論課程。」她避重就輕,把視線調回籃球選手身上。

  「是嗎?那天我親眼見你騎車載賀老師。」

  「他的車子壞了,我送他一程。」

  「你們常一起吃飯?」

  「下班後,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只有趁午飯時間,把該做的事情做分配。」

  她實在不耐煩回答這種無聊調查,但她習慣合作,不愛同人爭執,與人為善,是母親教導她的處世要點。

  「真是這樣?你對他一點意思都沒?」

  看汪玫一眼,這種話要人怎麼回答?

  「說啊,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汪玫咄咄逼人。

  「我們只是同事。」歎氣,她決定撇清關係。

  「那好,你不許加入戰場和我們競爭。」

  「我們」?對賀之禹有意思的人從單數變成複數?會不會很快地,要用「打」、「箱」、「堆」,或者「莫耳數」做計算?

  「如果你有敵手無數個,我肯定沒有任何一個叫作蕭秀青。」

  她有自知之明,論條件,他和她不是棋逢對手,論家世,他們離門當戶對太遠,眼前,她只想努力再努力,從實習老師變成首席老師,再變成月入五十萬的明星教師。

  「既然如此,有事沒事別牽賀老師的手,很容易讓人誤會。」

  秀青想回話,上課鈴響,走近的之禹切斷她們的對談。

  「你流汗了。」汪玫拿面紙替他擦汗。

  吐吐舌頭,秀青偏過身體假裝沒看到。

  「謝謝。」

  之禹接過面紙,後退兩步,和汪玫硬湊過來的身體拉開距離。

  「要不要喝水?這裡有綠茶。」

  「謝謝。」

  換個方向,再退幾步,他把自己退到秀青身前。

  「賀老師,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陳老師和於老師都要來。」

  「不了,我晚上有事。」

  「什麼事?和女朋友約會?」汪玫試探性地問。

  「對,我女朋友生日,我替她安排驚喜。」

  這個拒絕夠明顯了,他不信她聽不懂。

  但他錯估汪玫的決心,在這個肉食性社會中,掠奪是種求生本能,有女朋友又怎樣?即便走入婚姻,只要心不定,誰都可以插進去。

  「把她一起帶過來嘛,我們準備生日禮物送給她。」送什麼?匕首或者子彈兩顆。

  「謝了,我希望這是兩人的獨處空間,不好意思,我們先走。」

  一隻大手把秀青身上的電腦、課本全夾在腋下,他空出另一手,拉起秀青逃難似地躲開汪玫。

  「你走那麼快,我怎麼跟得上?」甩開他的手,秀青停在校樹旁。

  「不快一點,汪玫又要追上來。」拉起她,他繼續往前快步走。

  他的表情讓她發笑,她說:「有女生追還不好?怕女朋友生氣?」

  出風頭的下場,活該,自作孽!

  「哪個女朋友?」聳聳肩,他問。

  「晚上要過生日的那位。」哪有人話說過就忘,秀青睨他。

  「哦,你說你自己啊!」

  「我?你胡扯什麼?」

  「我沒胡扯,今天是你生日,我在餐廳訂了位置•」

  是哦,真的是她生日,從沒過生日的秀青,徹底忘記這回事。

  「你在敷衍汪玫。」

  點頭,她懂,面對一個強力追求者,他的確需要借口。

  「我沒敷衍她,我是真心話,你是我的女朋友。」他說得似真似假。

  「你別嚇我,我太小,當不了你的擋箭脾,你另外找人冒充女朋友,我想有不少人樂意。」揮揮袖,她從不沾惹雲彩。

  「當我女朋友那麼為難?」

  手臂放在她肩膀,他碰她碰慣了。

  而她也被碰慣了,可在這敏感時刻,她才不要受習慣牽連。

  「你說呢?大眾情人先生。」

  蹲蹲身,蹲掉他的習慣,秀青躲開肩上的大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是至理名號口。

  「我餓壞了,無法思考,先去吃飯再說。」大手一撈,他三度四度把她撈進懷裡。

  「不行,我必須回家整理考題,替學生做重點複習。」

  她堅持安全是兩人的最佳距離,何況她信誓旦旦,絕不做那群花癡小姐的情敵。

  「哦!考題,我晚上從電腦裡面叫出來給你。」

  「你搜集好了?」

  不會吧,就她所知,他快忙瘋了,哪有時間整理考題?何況她演慣阿信,壓根兒沒想過要他出手相肋。

  「一群名師替我搜集的。」他笑答。

  現行教育制度采一綱多本,要搜集考題不像從前那麼容易,費心血花心思之外,還得有多年的教學經驗。

  「名師?」

  他的人際關係拓展得那麼快,連學校名師都拉攏上手?她很想給他拍拍手、放煙火,發出衷心讚歎。

  「上次的談話帶給我靈感,一個名師能月入五十萬,假設我搜集一百個名師,那麼年收入將在六億左右,於是,我決定開幾家數理補習班,並邀老師們入股,新聘的老師逐步在為新教材做準備,那些資料是他們給的,我看過,很齊備。」之禹說,

  「你真的很可怕,哪邊有錢、哪邊鑽。」

  這下子不是讚歎能了事,她在這裡汲汲營營,一步一腳印慢慢往上爬,他已大張旗鼓準備年賺六億。

  「沒辦法,我有一個只聞得到金錢的鼻子,好了,動作快點,我們去吃飯。」

  今天他開車,今天她充當他的女朋友,今天他們的友誼又往前一大步。

  無數的昨天累積出今天,無數個今天將帶領他們走向從未料想過的明天。

  未來如何?之禹決定順從自然,而秀青打算把自己放在安全界線之外。

  只不過,他們忽略一件事,愛情的主控欲很強,它不太願意順遂人們心願,所以未來?往下看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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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6:24
  第三章

  走在他身側,秀青有滿肚子話想問,但看著他眉眼,卻找不到起頭話語。

  「說吧,話悶在肚子裡容易內傷,受內傷會長不高。」他沒看她,繼續往前。

  「不管內不內傷,我都長不高了行不行!?」悶悶地,她跟得有點累。

  之禹瞥她,秀青居然沒生氣,細細的柳眉皺得很可愛。

  微笑,這個女人算厲害,才半個工作天的訓練,已訓練出處變不驚的氣度。

  「問吧,你一定有很多疑問。」

  他都說了,她何必客氣?「你……是個老闆?」

  「對,」他實話實說,不想對她隱瞞。

  「你從事服飾業?」

  「不只,還有觀光、電子、食品、寵物……你可以說它是大雜燴。」

  「你是很多家商店的老闆?」

  「到目前為止,我旗下有三百七十四家店,但大部分在美東,眼前台灣只有十二家。」

  「只有」十二家?他真謙虛。

  「你怎麼忙得來?」

  「我有一群專業員工。」

  這回他帶二十三個高階員工回來,由他們負責訓練在台灣招考的新進人員,他之所以工作輕鬆,沒有別的秘訣,知人善任而已。

  「既然事業有成,為什麼還要到黎榮當個小小的實習老師?」

  「那是我家人的願望,他們希望我成為老師。」又說實話,沒有虛偽矯飾的交談,還真讓人不習慣。

  「為了家人,你硬著頭皮進黎榮?」

  「我以為試教時會被刷下來,哪知道評審老師對我諸多包容。」歎氣,這個包容讓他日子難過,往後他的體力得夠好,才能應付蠟燭兩頭燒。

  「你的話很過分,有多少人為一分飲恨,你居然嫌評審老師太包容。」睨他一眼,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壞男生。

  「不是嫌,是萬分感激,感激他們的寬容讓我得天天加班加到三更半夜,累死沒話說,誰叫我有工作狂熱,但員工受不了,他們跟我抱怨,他們會得慢性肝病,死於過勞。」口裡說累,他眼裡流露的是驕傲與自信。

  「你喜歡當商人?」

  「我從很小就迷上賺錢。」

  「迷上賺錢?怎麼迷?」

  「暑假我沒報夏令營,拿著父母親給的學費去做生意,我賣過冰、賣過文具,也在菜市場裡賣茶葉蛋和糖果,大約……在我念國小時期。」

  「你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小學生。」秀青肅然起敬。

  「由於我的努力賺錢,讓我父母親在接到成績單時欲哭無淚,他們眼見我考上師大的機會一天比一天更渺茫,於是全家厲行節約計畫,把我送到美國唸書。」

  「很辛苦嗎?適應不同文化。」

  「不,我如魚得水,第一次嘗到自由空氣,賺錢不用偷偷摸摸。成功了,勝利掌聲迷人;失敗了,摸摸鼻子,奮力爬起,我在那裡學習到人生。」美國是他人生轉捩點。

  「為什麼不和家人溝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質興趣,你在你的專業領域裡自在得意,何必將就別人的希望,成為你不想當的教師?」

  「我的家人全是老師,他們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作育英才,是流傳千古的高尚職業。」

  家風逼得他不得不同意,職業還是高尚的好。

  「職業哪有高尚低賤之分?在資本主義的現代社會中,不管什麼行業都是某種商業行為。」秀青說。

  她的話引起之禹大大興趣,有人同意自己行徑,感覺不壞。

  「繼續說。」他鼓吹她的言論。

  「商人販賣商品,教師販賣知識,服務生販賣服務,政治人物……」

  「販賣權力。」

  他們異口同聲,話說完,兩人開口大笑。

  「這叫作英雄所見略同。」

  拍拍她的肩,大手橫過她肩膀,她實在太小只,拿來當枴杖會垮,只能用來作裝飾,意思意思小靠一下。

  「我是真心認為當老師能賺大錢的。」

  秀青推開他的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不可能,當老師只能確保你吃得飽、穿得暖,離吃好、穿好有一大段。」

  當一輩子教師子女,對這點,他有深刻體認。

  「我們家隔壁的補習老師,自從成為學校裡專教菁英班的首席老師後,上門求助的學生一大堆,我們替他算算,一星期從週一到週日,他天天不休息,一個月至少可以淨賺五十萬。」

  「菁英班首席老師是你的努力目標?」

  「沒錯,但早上那堂課,讓我有深深感觸。」

  「怎麼說?」

  「在學生的眼光中,我看到學習的喜悅,看到他們從不懂到恍然大悟的過程,這帶給我很大的成就,這份成就,比金錢更吸引我。」

  「如果學校每個月付你五十萬,你會不會更有成就?」他提到實際面。

  很討厭吧?理想和現實不能劃上等號,但如果……能劃上等號,誰會排斥?

  「說實話,不要用老師的道貌岸然敷衍我。」停下腳步,他矗到她面前。

  「我會。」非要逼她現實?討人厭的傢伙!

  「所以囉,工作的成就面有很多,錢是不可或缺的那一項。」

  「是,偉大的商人。」推開他,她繼續往前走。

  「可不可以幫個忙?」拉住她的手,他強迫她回頭。

  「什麼忙?」

  「這件事別讓任何人知道。」

  「怕我傳,何必讓我知道?」她反問。

  問得好,何必讓她知道?

  視線往下方四十五度處調轉,之禹專心思考她的話,秀青是對的,他大可不說話,何必對她坦白?一定是哪裡不對勁。

  他瞞親人、瞞朋友也瞞員工,為什麼獨獨讓她知道自己的心路歷程,為什麼把一個老老實實、不虛偽作假的賀之禹攤在她眼前?

  拋開問題,他不想傷腦筋。換上商人思緒,他找到致勝秘訣。「我相信你不會說。」

  「那麼篤定?」

  「別忘記,我們是同進退的搭檔,如果我因心有旁騖被刷掉,你也成不了菁英班首席,到時你的月入五十萬大夢……飛了……」

  這一解釋,解釋出一捆超黏膠帶,將秀青的嘴封得死死。

  「你很壞。」

  「別生氣,對了,我們還沒有提到賠償問題,如果你答應當我的模特兒,除了先前談好的簽約金外,我奉送你一部全新摩托車,當然,不超過五十CC,我怕你牽不動。」先是恐嚇再加上利誘,不屈服的能有幾個?

  「放心,小人專愛騎大車。」

  「是嗎?下班我載你去挑車。」

  揉揉她的頭,亂亂的髮絲在她臉上交錯,他的動作很輕視人,彷彿她是寵物狗,可以隨手揉捏。

  扯開他的手,秀青把頭髮撥正,挺直背跨進辦公大樓,請記得,她不是「小妹妹」。

  兩人走進辦公室,發現教務主任正坐在之禹的座位上,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倆。

  「主任好。」他們向主任,也是賀之禹的媽打招呼。

  「你們沒有去餐廳用餐,所以……」

  之禹搶過主任的話。

  「主任,我們想討論一下早上那堂課的缺失,怕干擾到其他老師用餐,所以到學校對面吃午飯。」

  睜眼說瞎話,秀青總算見識到商人嘴,可怕!

  「這樣啊,很好很好,看你們這麼用心,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校長。」

  她的意思是——兒子,我會把你的用心傳達給爸爸。

  但不曉得他們中間關係的蕭秀青,接收到的訊息是——我會把你們的謊言往上傳。

  不要啊、不要!說謊不干她的事,不要用連坐法來對待他們!

  她嚇得雙腳無力,工作第一天,秀青嘗盡人間艱辛,讓她不得不說一句很俗的老話——長大,真的很差勁。

  心臟無力,她想喘氣。

  這時,他的大手覆上她擺在身後的小手,有點像士林夜市的大餅包小餅,牢牢地,他包起她不安全的心。

  ***

  不公平,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做!

  她改習作、她上課、她研究教材、她替學生解答疑問,好像她天生勞碌命,好像她前輩子欠下他八百萬。

  也許你要問,賀之禹在學校做什麼?

  很簡單啊,他在拓展人際關係。

  校長褒揚,他去;教務主任誇獎,他聆聽;同事請教教學經驗,他不吝惜指導;其他的還有打電腦、打手機,聯絡他那些多得嚇死人的名品商店。

  秀青想尖叫,她默默耕耘,他歡呼收穫。她做的一切一切是希望自己一路走向首席老師,可眼前……長官看重的是他,同事誇獎的是他,連學生愛戴的人也是他!

  秀青心裡不是滋味,不發作的原因只有一個——她的個性,她接下事情,非做到一百分的超完美性格。

  所以,再不爽,她還是拚死拚活埋頭苦幹,她流血流汗,假裝別人對他的讚美與她無關。

  瞧!他又在做公關,受不了的爛男人!

  「這是我朋友從百貨公司下櫃的存貨,我用極便宜的價格把它們買下,如果不嫌棄,請大家帶回去。」

  他手裡一堆香水,辦公室裡人人分,連男老師也分到,他的交際手腕好得讓人咋舌。

  「謝謝你,這正是我需要的,過幾天我女朋友生日。」一個男實習老師說。

  「希望她喜歡。」

  不管是男人女性,他的人脈需要無限延伸,在他眼底,人脈是商業資產中的一環。

  「賀老師,這個牌子的香水不便宜,你大失血了。」

  實習老師汪玫靠到他身邊,打從進同一個辦公室時起,她就以賀之禹為對象。

  他俊朗帥氣的外型是原因,他從國外研究所畢業也是原因,最重要的是,他價值不菲的穿著、雍容氣度的談吐,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出身的子弟,他出來當實習老師只是生活歷練,祥龍不會一輩子在池淵裡。

  這年頭,當老師沒啥了不起,賺一輩子頂多賺出一間像樣公寓,如果嫁進好家庭……呵呵,當少奶奶的日子隨之降臨,何必留在這裡跟一群討人厭的小鬼磨脾氣?於是,汪玫鎮定目標,一心一意。

  「大家喜歡就好。」

  交過無數女友,經驗豐富的賀之禹怎看不清楚汪玫心態?稍稍離她一小步,他不希望被誤解,更不希望秀青看見。

  為什麼不讓秀青看見?沒道理啊!他和她又沒什麼。可……他就是不想教她看見,原因原因原因……快點找到像話原因。

  啊!有了,他在保護青少年身心不受污染,秀青只有二十歲,還沒有過投票經驗,這種小朋友需要費點心力保護,辦公室戀情太火辣,有礙身心靈發展,她的「身靈」發展得有點糟糕,要是「心靈」也壞掉,人生豈非太過不幸?

  他是個有同情心、有愛心的新時代男人,豈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汪玫再度向他靠近時,他迅速轉身,轉到「青少年」身邊。

  「小不點兒,要不要去吃飯?」他湊近她耳朵邊說話。

  喊她小不點兒!?她深吸氣、深吐氣,瞠開大眼,盯住他狠瞧。

  「你在生氣?因為我沒送香水給你?別氣,我只不過覺得你比較適合痱子粉,或者明星花露水、」他裝傻。

  隱射她的矮?過分!

  她憋氣,眼睛一貫的大顆,自然腮紅泛起……哦,他愛上她另一號表情。

  「瞭解,你生氣我請大家喝飲料,沒請你喝對不對?不是故意的,我買不到牛奶,才沒買你的份。」

  意思是她只能喝「會長高」的牛奶?腮紅加深顏色,黑眼睛冒出紅光。

  忍忍忍,忍耐一直是她的最大能耐,沒想到這個男人一挑再挑,非要挑出她的極限點。

  「不氣,我請你吃焗烤,起司有豐富的鈣質,可以幫助你長高。」

  胸部迅速起伏,這種起伏不見得是壞事,至少「起伏」讓他終於發現——她有胸部。

  「你再多講一句,我、我……」

  「把我從窗戶扔出去?你可以試試看,多運動對你有助益。」

  終於,她氣到不行。起身、拍桌子、爬到椅子上去,三個動作一氣呵成,人小有人小的好處,起碼動作比大個子伶俐。

  「賀之禹,你不要太過分!我矮是我家的事,和你有何干係?」

  她的大喊聲暫停了辦公室裡所有老師的動作,他們轉頭看她,慢慢聚向他們倆。

  一向乖巧聽話、認真勤奮,安靜得讓人忽略的蕭秀青,居然做出這等行徑,匪夷所思。

  「我只是關心你,關心同事沒錯吧?」他裝無辜。

  很好很好,發飆出來比悶在心裡好一千倍,至少不會搞得內傷長不高。咦?又想到身高?看來玩她變成他的潛意識之一。

  「謝謝你的關心,太閒的話,請你去關心關心你的學生家人,別把心放在我身上,OK?」

  雙手擦腰,由上往下看人,還真……爽。

  站著站著,她竟然不想跳回地面,她想一直一直讓他仰頭看自己,想視線望過去看見每個人的頭頂,稀疏的、濃密的,樣樣不同。

  原來高人一等的滋味此等美妙,難怪他敢驕傲囂張。

  「我一向關心週遭人,你是我的拍檔,自然對你多一份心囉。」

  之禹拿來波霸奶茶,坐在辦公桌上,吸一口,圓圓QQ的口感像她……粉粉雙頰。

  「把你的心收回去,我一點都不要!」

  「你傷了我的心。」搗住胸口,他表演得誇張,惹得整個辦公室的人全都大笑。

  成為眾人笑柄,蕭秀青氣得更凶,她欠他啊!?替他做牛做馬算了,還要讓他當眾羞辱,活了二十年,從沒人敢拿她的「小」來取笑,偏偏碰到這種痞子,她倒八輩子楣。

  站在椅子,面對大家的笑聲,她找不到退路,上也不是、下也錯,嘟著嘴,黑黝黝的眼珠子泡進一潭清水。

  「蕭老師,你爬那麼高做什麼?」總務主任從窗外經過,看見秀青站到椅子上,一臉笑意問。

  你看你看,連個沒關係的第三人等都來取笑她,咬唇,她氣到說不出話。

  「主任,上面的燈泡壞掉,蕭老師想上去修修看。」賀之禹跳出來替她解圍。

  「這種事交給工友伯伯就行。」

  「工友伯伯太忙,蕭老師不好意思麻煩她。」

  「要是所有老師都像蕭老師這麼替人著想,總務處就不會忙成這樣了。不過,我要說你們沒紳士風度,這種事,應該由男老師親自上,怎麼讓女老師動手?」總務主任說。

  「我完全贊成主任說法,蕭老師,請你給我們表現機會好嗎?」

  說著,之禹兩隻大手掌扶住秀青的腰,輕輕鬆鬆把她帶回地球表面,然後,自己站到椅子,三兩下扭扭燈泡,對最靠近開關的老師說:「江老師,麻煩打開開關,試試看好了沒。」

  開關打開,本來就沒壞掉的燈泡亮了起來,總務主任微微一笑,走出辦公室,老師們跟著一哄而散。

  瞪他三秒鐘,秀青的解決方式是——吞口氣,忍掉。

  她收收包包,把未改的考試卷抱在懷中,帶回去加班。

  「我請你吃飯。」

  他叫,她不理。

  「我請你看電影。」

  他跟,她假裝沒看到。

  「我送你……」他一路追一路說話。

  秀青頭擺高高,驕傲不是高個子的專利品。

  ***

  「喂,你真的打算一路氣回家?」之禹在教師車庫前攔下她。

  「不行?」

  「可以啊,只是生氣沒有太大幫助。」

  幫助?他好意思提這兩個字?

  他有沒有想過這一路是誰幫誰?他事業忙,得利用上課時間工作,沒關係,她來教,反正課程她上得還算得心應手。

  他沒空看學生作業考卷,沒關係,她閒得很,她來做。

  她沒把他職業洩露出去,她努力和他維持和平,她一路幫他,換到的是什麼?居然是讓他當眾取笑!可不可惡?世界上再也沒男人比他更惡劣。

  「不要生氣,氣壞身體沒人替。」

  他的苦口婆心讓秀青更火大,她不氣他,她氣的是自己,怎麼她就不能扭頭,永遠把他當個屁。

  「要我不生氣?行!離我五公尺距離。」

  她站定,臉色潮紅。

  「你忘記我們是生命共同體,我存你存,我亡,你也別想安然脫身。」

  「你在恐嚇我?」她咬牙切齒,拳頭在裙邊縮緊。

  「我沒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對不起,我玩笑開過分了,如果你生氣的話,請發洩出來,不要憋在心底。」

  他的道歉讓秀青錯愕,一時不知反應,她站在原地,看他。

  「怎麼這樣子看我?我說真的,不開心,發洩出來會讓自己比較愉快。」

  她瞪他,再瞪他,最後決定依從他的建議。

  「把你的手伸出來。」

  「什麼?」之禹沒聽清楚她的話。

  「把你的手伸出來。」她提高聲調再喊一次。

  「做什麼?」

  沒得到答案,他合作,把手臂伸到她面前,

  抓住他的手,她用誓死眼神看他,深吸氣,狠狠往他的手臂咬下去。我沒寫錯,你沒看錯,她是咬他了。

  小小的貝齒讓他的臂肌往下陷入零點五公分,他沒喊痛,跆拳道黑帶高手,對於痛覺的忍受度比一般人高。

  她一直想做這件事。

  從小到大,在她氣得快爆發時,她逼弟弟伸手給她咬,三個弟弟都受過欺凌,直到他們一個個念到小學中高年級,個頭高過她,再沒人肯接受這種非人道對待。

  三分鐘後,她氣平。

  吐出嘴裡肥肉,她看他,眼裡沒有抱歉痕跡,只有一臉「是你欠我的」倨傲表情。

  「這是你發洩怒氣的方式?」

  他低頭檢視傷口,她下口有留餘地,兩排齒印清晰,但沒有瘀青。

  「怕的話,以後少惹我。」背過他,她說話。

  「不是怕,是……很特殊,沒見過這種怒氣發洩方式,咬人很過癮嗎?我來試試。」

  說著,翻過她的身體,沒徵詢她的意見,他抓起她的手,放進嘴巴裡面,

  當雙唇觸上她的手,定格動作出現。

  他不動,她也不動,兩個食人族在與肉肉親密相接時觸電,麻癢感爬上她全身,彷彿中了唐門劇毒,連頭皮也跟著發麻。

  救命,是什麼感覺啊?

  媽媽沒教過,課本沒提過,她這個一百分資優生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處理下一波行動。

  他像在測試什麼似地,拉開她的手五公分,看五秒,湊近,含進嘴巴,再拉開五公分,看五秒,三度擺進嘴裡,最後還是放棄。

  用高級西裝擦擦她的手臂,他把手臂還給人家。

  「你的手太白,我咬不下去。」

  白白嫩嫩的手要是多了兩排齒印,一定難看得緊。

  「我不跟你說話,我要回家,以後少惹我!」

  拿出鑰匙,她再不理他,將包包擺進行李箱,把車子牽出車庫,扭轉鑰匙發動車子。

  「今天送我一程好不好?我的車子進廠修理。」

  他厚顏無恥,大大的兩條腿往人家身後跨過去,從未承受大重量的後輪胎扁了三分之一。

  他總是有本事勉強她,有本事把她惹得雞飛狗跳,害她牙齦蠢蠢欲動,咬人慾望熾熱。

  他的大手環上她的腰。

  秀青低眉,瞧見他手上咬痕,罪惡感浮起,歎氣,沒轉頭,她說:「你坐好,手抓住後面,不准碰我。」

  他照做,偷偷的笑意在她的後腦勺出現,她沒看見,

  「你家住哪裡?」她問。

  「你家電話是不是265XXXXX?」他沒給她答案。

  「你先回答我。」秀青堅持。

  不管號碼對不對,先撥再說,之禹接通電話。

  「你好,是蕭伯母嗎?我是秀青的同事,今晚我們有一個教學計畫要討論,秀青可能要晚點回家……對對,不會太晚,請放心,我會送她回家,蕭媽媽,謝謝,再見。」他斯文有禮,完全是面對長官時的謙恭。

  「走吧,我們去一家焗烤店,聽說菜做得不錯。」

  「不要。」

  「三餐正常,才能長得高。」

  賀之禹有因為剛剛的事件學乖嗎?從他的話得知,沒有,他一樣可惡、一樣惡劣,一樣讓秀青想咬人。

  「我回家吃。」

  她逼自己不在意他的奚落,他想引她發飆,她偏偏要冷靜,讓他的詭計不得逞。

  「你媽媽不會準備你的晚餐。」

  「我吃泡麵。」

  「吃泡麵會掉頭髮。」

  「我的頭髮很多不怕掉。」

  「吃泡麵會營養不良。」

  「謝謝關心。」他丟一句,她堵一句。

  他霸氣,她也不簡單,沒辦法,對這種人忍氣吞聲,只會吞下一肚子氣,吞不出完美結局。

  「你的聽話習性呢?」

  「不用在你身上。」

  「好,我喜歡你在我身上使用真性情,不用委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生氣就生氣。」

  「我想不跟你吃飯?」她挑釁。

  「沒問題,不吃飯,我們吃火鍋。」他不介意。

  「賀之禹!」她提氣大喊。

  「我在。」他嬉皮笑臉,不以為意。

  半晌,她吐口大氣,算了,咬都咬過,她還能怎樣?她又妥協一次。

  「那家店在哪裡?」

  「我告訴你在哪裡。」贏了,手指遠方,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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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5:09
  第二章

  秀青的計畫不成功,在教務會議中,她明白此可悲的事實。

  為什麼呢?因為學校將實習老師兩兩分組,而她和賀之禹被分在同一組,三個月後,被刷掉的將是「兩組人」,而非「四個人」。

  這意謂了什麼?意謂他被刷掉的話,她也無法在黎榮立足;意謂不管同不同意,她和他成為生命共同體,同進同出將是他們未來九十天的命運。

  儘管有滿肚子不平衡,可秀青乖慣了,她沒學習過如何反駁「大人」意志,即使委屈,打落牙齒,也得和血吞。

  平息憤怒,蕭秀青欺騙自己,賀之禹不是壞男人,取笑她的身高只是一時的精神錯亂,好好相處的話,她會看到他不為人知的「善良面」。

  秀青整理辦公桌,從裡到外,擦拭得乾乾淨淨,文件、課本、參考資料,一一分門別類,她是最有秩序性的女人。

  反觀身旁的賀之禹,不看便罷,一看讓人想吐血。

  他在做什麼?他在和其他的實習老師打情罵俏。

  白癡!不曉得他們要在第四堂課,上二年十六班的自然生活與科技嗎?他不看課程進度、不弄懂學生程度,怎能上台?

  算了算了,他不在乎工作,她在乎得很。

  不指望他,秀青拿起課本和教師手冊,決定獨自拜訪二年十六班的班導師,並向他要一份學生名單,希望回來的時候,賀之禹已整理好自己的桌子。

  你猜,蕭秀青回來時,賀之禹整理好沒?

  當然沒有,秀青在忙,他也忙得很,他忙著人際、忙著……熟悉環境……

  她搬來二年十六班的自然習作,走進辦公室,發現教務主任發的東西還像一堆破爛般被扔在桌面。

  她吸氣吐氣,按捺自己脾氣,她從窗戶往外望,望見他在球場上和高中班打籃球,漂亮的實習老師們和女同學,正用一雙雙仰慕的眼光看他。

  上班第一天,賀之禹成為學校的明星老師,瞧!多麼輕而易舉。

  輕嗤一聲,秀青不屑,她看重的是內涵與實力,對於這種插了雉尾鳳翎的虛張傢伙,她理都不想理。

  忿忿地,拉開椅子坐下,忿忿地,打開學生的習作,她不曉得心情怎會無緣無故讓個痞子搞壞。

  有了,肯定是旁邊桌子太亂的關係,她習慣在乾淨清爽的環境下工作。

  起身,看看之禹桌上的髒亂,歎氣,坐下,三秒鐘,注意力重新回到髒亂現場,算了,幫忙他整理,當作她收下新衣服的報償。

  秀青到辦公室外面,提來清水,認命地幫之禹把東西整理好。

  中間抽屜,放紙筆文具、最常使用的東西;右邊第一個抽屜,放教師資料和手冊檔案;第二格放課本習作,完全依照她的習慣作擺設;至於最下面的大抽屜,她把他的電腦和黑色包包放進去。

  黑色包包……她想起早上那幕,再低頭看看身上這套可愛得過分的洋裝。

  專門屠殺貓咪的好奇心出籠,她遲疑三秒鐘,東看西看,確定走廊外面沒有人,確定實習老師全陪他去做公關。

  那麼……食指勾在拉鏈縫隙……假裝一個不經意外加不小心,拉鏈被她勾出一道二十公分的裂縫,

  裂縫不大不小,正好讓她瞧清楚,裡面果然是、果然全是女性衣物!

  天!迅速拉起拉鏈,迅速塞進抽屜裡,迅速關起抽屜湮滅證據。

  秀青壓壓驚魂未定的心,救命,她的拍檔居然是個隨身攜帶女性衣物的變態,怎麼辦?怎麼辦?

  萬一特殊狀況發生,他拳頭太大,她打不過;他個子太高,她會被拎進焚化場,怎麼辦?

  對了!不和他獨處,不同他對峙,非必要不跟他說話,最後是——不與他發生同事之外的感情。

  這叫「四不」,至於「一沒有」,那是……是了,絕對沒有和他獨處、對峙、說話,和發生感情的意外狀況發生。

  安安神,她替自己倒來溫開水,逃過早上「九死一生」的危險,她再不讓自己身陷危機。有必要的話,她願散盡家產,聘請美國FBI協助她的人身安全。

  「口渴嗎?喝一杯可樂!」

  說著,一隻巨大手掌,橫在她眼前,把她心臟血管嚇縮半公分,血液流暢度不見。

  「不用。」

  低頭,打開學生習作,一慌張,她上下拿顛倒。

  「這是新式閱讀法?」抽過秀青手中習作,對於嘲笑她,他經驗老道。

  她喘息、她在腦間複習四不一沒有,她努力告訴自己,他是個人格變態狂。

  見她不說話,他又開口:

  「不喝汽水?喝喝低糖綠茶好不?高三甲學生請的,我還有一大堆。」說著,他把飲料分到每個老師桌上,不管男女,人人有獎。

  秀青抬頭才發覺,除兩人外,沒有別的實習老師在場,手腳「挫」得更凶了。

  「黃老師、林老師……其他老師人呢?」

  「教務主任請實習老師們過去。」之禹說。

  那個教務主任就是他媽咪啦!

  「集合?」

  一聽,她的雙腳不由自主追隨命令,拿起紙筆,往門外奔去。

  「你去哪裡?」他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往外衝。

  「不是實習老師集合嗎?」她反問。

  「我們不用,因為我們第四堂有課。」

  這是母親的苦心安排,為讓兒子提早接受磨練,她背著口口聲聲不要特權的丈夫,利用職務之便,幫兒子省略倒茶遞公文階段。

  「哦!」

  秀青坐回椅子,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她不曉得在變態身邊待幾分鐘算安全。

  眼觀心、心觀鼻,大老遠借來的習作在桌上當道具。

  「你穿這套衣服很漂亮,中午請你吃飯。」

  之禹湊過來,看著她鼻頭冒出的小小汗珠,她真的小得很有趣,這麼有趣的女人不拿來玩玩,對不起自己。

  「不、不用了。」

  把椅子挪離他十公分,再多挪幾次,她將挪到走廊上面。

  「可是我想盡快處理你的單車賠償問題,事情掛著,我難安心。」

  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他是這麼有責任感的男人。

  「現在談談不好?」他們獨處時間已經夠久,不需要費心再去製造另一次獨處。

  「不好,我希望中午談。」不說理由、不提原因,他想怎樣就怎樣,在她面前的不是乖乖牌賀之禹。

  「到學生餐廳?」退而求其次,她要到人多處。

  「不好,我不希望被打擾,也不願意早上的事傳得大家都知道。」

  同意他的想法,秀青也不希望簡單的老師生活扯出番外篇。「那,去哪裡吃飯?」

  「學校對面的稼耕園。那邊中午人很多,我們一下課就走,否則會佔不到位置。」

  學校對面?人很多?下課就走?三個單詞鬆弛了秀青緊繃神經。

  點點頭,她勉強同意。

  「說定了。」

  之禹微笑,眩目的燦爛笑顏閃亮她的眼,真是好看的男人,難怪進校門不到半天就受到熱烈歡迎,這種男人當老師太可惜,應該去做明星。

  之禹問自己,為什麼邀小不點兒吃午餐?他中午有要事待辦,幹嘛自招麻煩?但……就是沒道理的想邀她啊!大概是……他喜歡把她綁在身邊,想到時,小欺一下,享受快戚吧?

  在秀青對他的看法有一點點的改觀時,之禹的下句話又把她的改觀推回原點。

  他說:「我很好奇,可不可以量量看,你的兩隻手臂加起來,有沒有我一隻長?」

  ***

  懷著忐忑不安,秀青跟在之禹身後踏進二年十六班教室。

  他站到講台對同學說話,一開口便擄獲三十幾顆少年心。

  「大家好,你們都知道,自然老師請產假,未來的四十天不能來學校,她很擔心你們的進度,因為三星期後馬上要月考,在她眼中,你們是最優秀的學生,若是因為她的缺席導致你們成績下滑,她會覺得過意不去。」

  停停口,之禹看見「最優秀的學生」六個字在他們臉上發揮效果,三十幾雙眼睛登地增亮二十瓦。

  「我告訴她,要相信學生,你們的優秀會讓你們在逆境中仍然勇往直前,雖然我和蕭老師經驗不足,但動能補拙,這段期間內,我們會上網找資料,努力替你們搜尋考古題,也會盡量留在辦公室裡,隨時等你們來發問。讓我們合作拿下全校自然科平均第一名好不好?」

  帥氣迷人的笑容出場,學生皆被這番言詞收服。

  不會吧?代這堂課,是他們早上教務會議中臨時被告知,他哪有機會和王欣潔老師談?更何況,他沒去拜訪班導師,恐怕連這堂課的老師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的話的確引來一陣掌聲喝采,秀青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班長舉手發問:「老師,我們的自然科從未拿過全校第一。」

  「沒拿過並不代表拿不到,你們只是潛能未被激發,我有預感,你們絕對辦得到。」

  別懷疑,這番話,他也對後面兩個班級說。

  「你確定?」

  「知不知道,老師大學時代外號叫什麼?叫抓題高手,我的考前猜題率至少有九十個百分比,雖然離考試年代有點久遠,但我相信自己寶刀未老。

  至於蕭老師,她是台大的高材生,也是以第一名成績考進學校的實習教師,你們還不相信她考試的能力?所以,只要我們合作,一定可以共創佳績,大家加油加油!」

  一番話,他把學生情緒提得慷慨激昂,他紳士地伸伸手,請秀青上台。

  微笑,秀青的氣勢不敵之禹,但她是實力派人物,對於教學,她模擬過無數次。

  「各位同學,我看過你們的習作,大家都很不錯,只不過有一點點觀念需要做修正。

  我知道『莫耳』是種很難瞭解的東西,什麼是莫耳,一顆原子就一顆原子,幹嘛弄出什麼莫耳數來欺負人?害我們算來算去,一不小心還要算錯扣分。其實莫耳是很有用處的呦!」

  秀青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堆」、「群」、「噸」、「6×lO的23次方」。

  「魚產卵數量通常很大,假設我們一隻一隻算,會算得老眼昏花,所以我們就說一隻母魚生下一『群』魚寶寶,那麼五隻母魚生下五『群』魚寶寶……

  同樣的,一顆原子那麼小,我們要是在顯微鏡下一顆一顆算,這下子不只老眼昏花,恐怕連精神病都會產生,於是我們就用莫耳來計算。

  多少顆原子是一莫耳?我們把6000,0000,0000,0000,0000,0000顆原子擺一堆,叫作一莫耳,再秤秤它們的重量,假設一堆是十克,那兩堆呢?」

  「二十克。」全班異口同聲。

  「很好,一堆我們又叫作一莫耳,那五堆叫什麼?」

  「五莫耳。」聲音加大,學生自信增強。

  「一莫耳有十克重,五莫耳呢?」

  「五十克!」

  學生眼中有掩不住的欣喜,那種難到讓人想拿刀子的鬼東西,終算讓他們弄懂了!

  坐在台下,之禹看著秀青的賣力演出,小小的個頭渾身散發魅力,小小的她站上專業領域,自然而然成了巨人,誰敢說,有自信的女人,不是天下最美麗?

  打開手機,走出教室,他首先撥電話給各家狗食連鎖店店長,問問開幕情況。

  有八家門庭若市,有兩家在預估範圍值,有兩家比估計中的糟,之禹拿出萬用手冊,在上面記下缺點和問題所在,

  他的直覺向來準確,之前,他想過在南部地區做些特別的促銷活動,但考慮到十二家同時開幕的一致性,放棄這個想法,果然,業績不如預期。

  沒關係,失敗向來是他下一次成功的肋力,他相信這些店會帶起風氣,也相信在台灣,只要做得好,馬上有人倣傚。不過他不害怕,因為他的進步會將倣傚者遠遠拋在身後。

  四十分鐘,在兩個努力老師和一班努力學生的認真中匆匆過去,鈴響,大家竟然覺得意猶未盡,甚至有小部分學生發出歎息。

  「各位同學,我知道才上完課馬上考試有點過分,但我們的時間不多,聽說某些班級已經上完課程,並開始進行考前複習,我希望我們加快腳步。

  明天考二之四、二之五,考不好的話沒關係,重點在於我可以從中找出你們不懂的部分,再為你們加強做練習,好在月考時開出亮眼成績。」

  秀青合上書本,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看待這個角色,從前,她依著母親的心願,走上教師這條路,但學生臉上對知識的專注,讓她對於教師之職,有了新看法。

  她的驕傲、她不掩飾的快樂,之禹看得一清二楚,他走向講台,對學生說話:

  「謝謝大家的努力,如果將來蕭老師變成名師,她最要感激的人是二年十六班的各位同學,別忘記,有任何的問題,盡量到辦公室來•」

  揮手,他獨特的魅力帶起另一陣掌聲。

  有沒有聽過,老師上課上到學生給掌聲?在黎榮中學,賀之禹和蕭秀青聯手創下新紀錄。

  抱住教師手冊,感動在她內心擴張,那種成就、喜悅,比她當學生考滿分更教人喜悅。

  轉頭,看身邊男人,一不小心,迎面的陽光笑顏又嗆上她心間。

  咬咬唇、低低眉,她忘記他是變態男人。

  但是別擔心,下一秒鐘,她的記憶力迅速回復,幫助她恢復的,是他的惡毒言詞。

  他說:「如果我問你話,你會不會老實回答?」

  「要看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他臉上的惡意提起她幾分戒心,停下腳步,她拉大兩人間距離。

  「我想問你,你從幾年級開始停止發育?小三還是小四?」問完,他哈哈大笑,快走往前步。

  秀青人小腿短,跑十步沒人家五步寬,只能瞪大眼睛,用鼻孔對他噴氣。

  「你不走快一點,過了法律追溯期,我可不負責賠償!」

  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秀青努力提醒自己高尚氣節的重要,但……算了,她不是古人,荷包,比志節更重要……

  ***

  進餐廳,他沒說錯,這裡是高朋滿座,

  整體來說,餐廳還算安靜,至少比學生餐廳好得多。

  秀青在人群中尋找之禹蹤影,不難找,他那麼大一叢,而她的視力接近一點五,隨便張望,就能看到大個兒,何況,他還用大手在空中揮著。

  走近他,才發現餐桌邊有人同坐。不會吧?生意好到需要並桌?她狐疑地看向桌邊兩個大男人。

  「Boss,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可愛的模特兒?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簡直是太漂亮了!」

  漂亮?說得好,從小到大,多半的人稱讚她可愛懂事加聰明,小半部分誇她清秀俏麗,至於漂亮這類形容詞一向用不到她身上,不過,也不用高興太早,因為對方稱讚的是衣服,不是她本人。

  「是啊!由她來擔綱我們的模特兒好不好?我約攝影師,下個星期就能進棚。」另一個男人說話。

  秀青搭不上話,乖乖配合之禹的手勢坐下,乖乖讓自己在他們的談話間成為主角,囝仔有耳沒嘴,是她打小就記取的教訓。

  「兩百多套衣服,至少要五十個少女加入拍攝行列,人選進行得怎麼樣了?」之禹問。

  「放心,我們的美少女選拔大賽和百貨公司的週年慶相結合,報名的人數不斷增加,聽宣傳部同仁說,到昨天為止有近兩萬個女孩子報名參加。」

  「很好,希望能突破十萬人。」之禹說。

  他砸重金辦活動的主要目的,不是選美女,而是透過活動,將未上市品牌的知名度打響。

  「是的,我們會盡全力推。」

  「產品未推出,已經受到許多人矚目,最近有不少廠商和業務部接洽,希望能代理我們的衣服。」

  秀青有一點點懂了,這個被叫作Boss的男人,除開實習老師之外,還有另外的身份,從他們的言談中,這個身份似乎還頗為了不起。

  其實,她更懷疑的是他的多重性格。

  在同事面前,他風趣體貼、脾氣好到不行;在上司面前,他斯文有禮,贏得每個長官的歡喜;在學生面前,他的驕傲與自信,彷彿是個帶領大家走過風雨的最佳領航員;在下屬面前,他的威風氣勢,讓人自慚形穢。

  至於在她面前,他則是可惡到讓人想發瘋的痞子。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秀青迷糊。

  「偶像團體的造型接洽,做得怎麼樣?」之禹飛快在手冊裡寫字,記錄下所有重點。

  「沒問題,當紅的『聽耵少女』看過設計師畫的圖稿,滿意得不得了,決定在十一月份的新歌發表會,以這套衣服作為主要造型,」

  「台灣小女生迷戀偶像的程度和日本不相上下,我們可以利用偶像迷戀心態,在台灣創下成績。生產線呢?上軌道沒?我希望在月底前,看到這一季的所有成品。」之禹態度嚴肅,嚴肅得秀青感覺陌生。

  「放心,目前所有進度,比我們預估中要快,如果小妹妹肯加入我們的拍攝,一切會更完美。」

  陌生男人的話,又將秀青拉進主題。

  之禹轉頭看她,這回他的眼光裡沒有促狹、沒有惡作劇,純粹用一種看待商品的態度對她,這種眼光讓秀青不舒服,可她乖習慣了,反駁人的能力少得可憐。

  「為什麼要她?預定的高中女明星呢?」之禹不答反問。

  「她被警察臨檢抓到吸毒,形象破壞,我看短時間之內,不會返回演藝圈,我們決定另外找人,但放眼演藝圈,十八九歲的少女很多,但大都世故老練,少了年輕人清純乾淨的氣息,不像這個小妹妹,一看就教人亮眼。」

  終於,秀青忍不住,嘟起嘴巴,忿忿說:「請不要叫我小妹妹。」

  可惜聲音太小,對方聽不到。

  「什麼?小妹妹,你同意參加我們的電視宣傳,是嗎?」陌生男一臉開心,衝著她直笑。

  抬起頭,她正視三個「大」男人。

  「請不要叫我小妹妹。」

  「哦,對了,我忘記跟你們說,她的字典裡有許多忌諱字眼,像小啦,矮啦、短啦、窄薄輕細……等等,都不能講。」說這些話時,秀青熟悉的痞子男出現。

  說也奇怪,每每她火冒三丈,兩邊臉頰就泛起酡紅,淡淡的紅,像上了完美彩妝,讓之禹越看越上癮,千看百看看不厭,於是,招惹她,成了他最愉快的工作。

  「賀之禹!」

  她沒對任何人不友善過,獨獨招了這個小人,脾氣變得不平順。

  「好好好,不叫你小妹妹,那要叫你什麼好?」陌生男問。

  「你們可以稱呼我蕭老師,我在國中任教。」挺挺胸,秀青驕傲。

  「老師?不會吧!?你看起來未滿二十歲!」

  「我保證我年滿二十歲。」在兩個月之前,她吃過蛋糕。

  「你看起來……」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們的提議,不過,眼前我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沒改變的計畫。」她用老師口吻對他們說話。

  開玩笑,她是被教育出來當知識菁英的,可不是訓練來當花瓶。

  「是嗎?太可惜,如果你肯替我們的衣服代言,再恰當不過。」

  陌生男打退堂鼓,但他的老闆可不,他是個意志力堅強的男人,

  「一千萬!」之禹開出價碼。

  不會吧?那是蕭薔拿的價位,名模林志玲恐怕都沒這個行情,他們同時看向老闆。

  一千萬!!

  這對一部爛腳踏車都斤斤計較的女人來說,無疑是嚇死人的誘惑。

  「對,廣告只播出一年,一年後若是銷售情況不錯,再和你簽訂新合約,到時,我保證調薪百分之五十。」

  之禹知道自己的提議過度瘋狂,可是……沒辦法,百年前,賈寶玉為晴雯不惜撕爛一箱扇子;百年後,賀之禹情願用一千萬來買得她眼中的短暫迷濛。

  秀青是聰明的,誰都無法否認,她做事小心謹慎、有條有理,彷彿每件事都在她的掌握間。

  聰慧的蕭秀青和眼前小女人的憨傻相較量,他更愛這款秀青。

  天!不答應一千萬,她已經揪心肝,再放手一千五百萬……哦!她好想跳樓自殺!

  「我希望當一輩子的老師。」

  她的猶豫他聽出來了。一笑,他回答:「我保證不外洩你的身份,而且化上妝,能認出你的沒幾人。」

  「就算化妝有差別,我不認為學生會笨到認不出來。」

  「你可以極力否認,我不介意替電視上的你製造假身份,就說你年僅十六如何?扣上這個不實年紀,誰都不會懷疑你。」

  「我……」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現在吃飯,不談公事。」

  霸道吧?還沒當上她的Boss,他已經以Boss的身份說話。

  唉,人生最大悲哀是讓錢牽著鼻子走,可為什麼,眼前的她非但不覺得悲哀,還有淡淡喜樂?

  看著之禹,秀青又露出他最喜歡的迷惑表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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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00:52:57
  第一章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陽奉陰「為」,一種是陽奉陰「違」。

  前者是我們常說的認真負責、盡忠職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物;後者則是戴了乖寶寶面具,人前天使、人後惡魔,有先天性雙重性格的人類。

  大部分人介於二者之間,有時會「陰為」、有時候「陰違」,端看當時情況而定。

  有沒有人是全面性「陰為」或者「陰違」?

  當然有,只不過機率太低,大概占總人口的零點零零一個百分比,因為比例小,醫學界分析調查的意願相對降低。

  但以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口來算,這種怪胎四捨五入後也有兩千三百人,你說少嗎?比奧林匹克金牌得主多得多了。

  在我認識的人裡面,蕭秀青屬於前者,賀之禹屬於後者,他們是這屆黎榮私立中學十個新聘的實習老師當中的兩名。

  蕭秀青在眾多應徵者中脫穎而出,不稀奇。她能力高、企圖心強,在應徵者間屬於鶴立雞群人物,若是評審主任捨棄她,只有一個原因——評審團得到集體智障症。

  然賀之禹憑什麼資格成為十分之一?

  更簡單,他是校董的孫子兼校長兒子,評審老師哪敢在他的評分欄裡寫下醜陋分數?在誰都不願出頭當壞人的情況下,居然讓他撈到一個吊車尾。

  先來談談鶴立雞群的蕭秀青。

  套句古人的話,這孩子是出世來還債的,她不哭不鬧,父母親忙到二十四小時忘記餵牛奶、換尿片,她也乖乖的活了下來。

  不過大概是這個原因,才會長不好,她從十三歲那年停止發育,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長,是她人生最大恥辱,但人小志氣大,她立志成為一個……偉大的女兒。

  前面提過,她是陽奉陰為人物。

  是的,任何人對她提出要求,不管合理與否,她都會拚命辦到。

  學生時代,老師希望她好好唸書,她聽進去了,考全校第一名不稀奇,校外比賽拿第一、國家比賽拿金牌、總統大人接見統統不稀奇,稀奇的是她不考一百分以下的毅力。

  有沒有見過科目總平均一百分的?蕭秀青就是。學科一百,了不起;術科一百,算屌;連操行成績都一百才嚇人。

  更強的是,國小三年級時,蕭家家道中落,爸媽躲債,夜半怕債主敲門。全家人為償還債務,守在燈下做代工。

  母親隨口一句——要是孩子們能趕快畢業,幫忙家裡賺錢該有多好。

  母親的隨口說說,秀青聽進去了,從此連三跳,小三跳小五、小學跳中學,別人十八歲剛考上大學,她已經從研究所畢業。

  至於,為什麼選擇當老師?簡單,隔壁胡老師很強,找他補習的學生千千百,人家收錢,蕭媽媽在背後算帳,一算二算不得了,月收入至少五十萬,難怪,師娘穿金戴銀,又不怕被倒帳。

  母親的希望,再度奠定秀青的人生方向。

  這是她的人生規畫——實習老師↓正式教師↓紅牌老師↓首席老師↓補習界名師,最後開補習班,讓母親坐在櫃檯收大錢。

  怎樣,生到這種「陽奉陰為」的孩子,是不是燒了八輩子好香?

  更離奇的是,蕭家三男一女全是這種好小孩,看來蕭媽媽穿金戴銀的日子不遠矣。

  現在來談談那對可憐父母親,因特殊不幸生下的假天使。

  大家都知道賀之禹車尾吊得很幸運,面試時他沒做半分準備,從頭到尾和評審老師打哈哈。

  試教時,沒有教材、沒有課程內容,四十分鐘,他向學生上一堂勵志課——賺錢的美妙。

  他教導學生如何利用身邊的小資源換得大財富,如何一步步變成比爾蓋茲。這是正確觀念?不知道,不過學生聽得如癡如醉,他還拿到學生票選第一名。

  他真的是怪物,沒唬你。

  他的爺爺當校董,父親是校長,奶奶做國文老師,媽媽是教務主任,三個姊姊、三個未來姊夫分別在大專院校擔任講師、教授,獨獨他,視當老師為畏途。

  賀爸爸常自傲門風高尚,認為士農工商,士佔住第一位,老師自然是高風亮節、人人崇敬的好職業。

  至於擺在最後頭的「商」,不用懷疑,有沒有聽過無奸不成商?那絕對是種性格扭曲、心理變態人物才能從事的職業。

  偏偏,物極必反,一家子正派基因裡面,硬湊出個怪胎。

  賀之禹小二那年,就會把壓歲錢拿去買抽獎遊戲,到公園裡面賺小朋友的錢,天黑回家,姊姊們的壓歲錢看電影、逛街花掉一大半,他的口袋,卻擺著翻過好幾倍的新財產。

  小四,他把紙鈔夾在筆記簿裡給人翻,翻一次十塊錢,沒翻到是你運氣不好,翻到可把夾頁裡面的百元大鈔帶回家,以一搏十,他是早期大家樂的頭家。

  就這樣,他累積財富的能力無人能比。

  國二,賀之禹買下人生第一支股票;高一,他已是身懷百萬的小財主。

  高中畢業,認真讀書的人考上大學;認真賺錢的人,自然沒書可念,很公平的定論。

  賀之禹沒考上大學,這是賀家的奇恥大辱,賀爸賀媽只好攢錢把他送到國外唸書,這下子魚游回大海,悠遊自在,誰不知道,美國是個淘金天堂。

  他賣掉國內股票,把錢拿到國外轉投資,他專買一些快倒的商店,重新設計後擴大經營。

  也許眼光准,也許運氣佳,總之,在賀之禹研究所畢業,不得不回國時,他已是全美三百多家商店的老闆,年收入超過五億美元。

  他經營的行業從旅遊觀光、美容保養到傢俱服飾、名牌代理,食衣住行樣樣包。

  最近,他想開發一系列少女服飾,建立品牌形象,以可愛、健康為主題,並提供給電視台的偶像團體做造型,他相信這類衣服會讓父母親心甘情願掏腰包,也會帶出一股新的流行風潮。

  當然,我說過,賀之禹是個陽奉陰違的人。

  即便他愛做奸商、樂做奸商,他仍是父母親眼中的乖小孩。

  他依著父母親要他念的書念、要他走的路走,家人不知道他的工作財富,以為他在美國當了六年的乖學生,現在好不容易拿到學歷返國,自然要當個堂堂正正的好老師囉!

  所以,他成了黎榮中學國中部的實習老師。

  ***

  上班第一天。

  五點半,蕭秀青起床,把各版本的數學從頭看一次。她雖然只是實習老師,但萬一有老師請假,必須隨時代課,為了這個「萬一」,這幾天,她將所有的教科書和教師手冊讀得熟透。

  換上牛仔褲和純白色襯衫,整套加加連同布鞋,不會超過一千塊。

  聽說身為實習老師,首要條件是任勞任怨,不可以太花枝招展惹人嫌,簡單樸素是最好的裝扮。

  背起背包,她用的是大學時期那一個,有點小擦傷但不損它的實用性;跨上腳踏車,循著晨曦,秀青迎向嶄新未來。

  這是秀青第一天上班的情形,我想用多點篇幅介紹她,問題是沒辦法,她的第一天真的很無趣。

  你要我把她準備的教材念給你聽嗎?

  好啊,她準備了有理數的證明與應用、高商定理、標尺作圖、並行線的……喂喂,你睡著沒?一大早把你弄睡,實在過意不去,我還是把篇幅挪到賀之禹那邊,那邊比較精采有趣。

  鬧鐘響起,賀家的鬧鐘,專用來吵醒母親。

  賀媽媽和機器人一樣,五分鐘刷牙洗臉,五分鐘穿衣打扮,那是當了三十年教師的習慣。

  她推推丈夫,到客廳向公婆請安,敲敲大姊、二姊、三姊的房門——「起床了、上班囉。」一式一樣的叫喊聲,叫過三十年,很呆板,也很盡責。

  最後,她打開兒子房門,拉下蒙在他臉上的棉被。

  「兒子,起床了!」

  「給我五分鐘。」

  聲音無力,他昨夜熬到三點才入睡,成績是——台灣的第一家狗食連鎖店開張了,才起步,他沒有太囂張,從南到北他只開了十二家。

  他花兩天時間搞官商勾結,確定今天有七個縣市長、十四個立法委員會到各個店面參加開幕典禮。

  「你怎麼這樣累?昨晚沒睡好?」媽媽關心問。

  他從棉被底下伸出虛弱食指,指指桌面上的一大堆課本。那是他昨晚……呃!不,是今天凌晨,打算用來敷衍老爸、老媽的工具。

  「哦,你在研究教材啊!?真是個好老師,你爸知道,一定很開心。」母親拍拍兒子的背,像小時候一樣。「你多睡幾分鐘,我等一下再叫你。」

  拗到幾分鐘,之禹迅速把車開進周公家門庭,下一秒,呼吸平穩規律,他進入休眠期。

  母親輕關房門,唯恐把兒子吵醒,走下樓,已退休的爺爺、奶奶把熱稀飯端上桌,醬瓜、小魚乾、煎蛋、炒青菜,數十年如一日,他們是最重規律的傳統家庭。

  「爸、媽,你覺得這套西裝怎麼樣?小禹第一天上班,我想應該正式一點。」賀爸拿來一套新西裝,在父母親面前比劃。

  「會不會太正式?」

  大姊從房間走出來,還沒換衣服,今天早上她沒課,吃過飯可以回房讀點書。

  「不會啦,第一天當老師,要給人莊重的感覺。」二姊抱一迭大專用書,坐到餐桌邊。

  「對啊,我就受不了學校的實習老師,襯衫牛仔褲,不重視穿著打扮,你根本弄不清楚他是學生,還是老師。」吞下半碗稀飯的三姊說。

  「你們都出來了,小禹呢?不會還在睡吧!」奶奶問。

  「他昨天熬夜看教材,我讓他多睡幾分鐘。」媽媽回答。

  「不行不行,第一天遲到不好看,要是同事批評他搞特權,會讓他的人際關係變得很糟,我去叫他起床。」賀爸從餐桌上起身,往二樓去。

  「小禹這麼認真,一定可以當好老師。」爺爺眉開眼笑,衣缽有人繼承的感覺真好。

  「不見得,小禹太乖,現在的學生很難搞,我怕他搞不定。」三姊說。

  她從未真正懂過弟弟,不過要弄懂那個雙面男,普通正常人做不到。

  「是啊,小禹比你們姊妹辛苦,他既聽話又乖巧,就是頭腦變通力不好,記不記得中學時期,他常唸書念到三更半夜,還是念不出好成績?想想覺得好可憐。」媽媽說。

  大錯特錯,賀之禹是三更半夜入睡,可他不是為唸書,而是上網看股票做投資,記不記得才高一,他就擁有百萬身價?

  「我沒見過比他更乖的男生,從不惹事搞壞,我們叫他往東就往東,要他往西就往西,沒有過任何異議。」大姊說。

  由此可見,賀之禹的表面功夫做得多麼成功。

  「可不是,缺乏變通的男生不免吃虧,瞧,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爺爺搖頭,除了繼承衣缽,繼承香火一樣重要!三個姊姊雖不嫁,好歹有固定男友,哪像這個小男孫,乖到連交女朋友都不會。

  他錯了,賀之禹女友相當多,紅白黃黑各色妞不缺,長髮飄逸、短髮俏麗,高挑的美麗、豐腴的激情,將她們的照片集合起,出寫真集的話,鐵定可以大賺一筆。

  「要不要替小禹辦相親?」奶奶提議。

  「我贊成,小禹的個性,很難交女朋友,現在的女生喜歡壞男生,好男人已退流行。」大姊說。

  「什麼個性的女孩適合小禹?活潑外向還是溫柔乖巧?我得找找老同事,看他們有沒有合適的孫女。」爺爺興致勃勃。

  「重點是一定要當老師,才符合我們家門風。媽,你們黎榮中學,有沒有不錯的單身女老師?」

  「是不少,不過說這些還早,總要小禹去上班,先認識大家再說。」

  對於找媳婦這事兒,媽媽不躁急,她相信緣分是愛情婚姻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小禹太不積極,要是等他自己來,可能要等八百年。」三姊不看好小弟。

  「暫且緩緩吧,等他在學校工作穩定再說。而且相親這事,有個固定職業也比較好看。」媽媽笑說。

  兒子夠乖了,她可不想一口氣把壓力全加在兒子身上。

  只是她未想過,交女朋友對賀之禹而言,是休閒娛樂,不是壓力。

  說話間,爸爸將之禹從樓上帶下來,一身的西裝筆挺、英姿颯颯,哪個女人看了不醉心?

  「爺爺、奶奶早安,媽媽早安,大姊、二姊、三姊早。」他一一打招呼。

  夠乖、夠有禮貌吧?不是他們誇獎自家小弟,他絕對沒有時下年輕人揮金如土、私生活不檢點的壞毛病,若非賀家是保守的教師家庭,不貪愛出風頭,賀之禹早早當選十大青年楷模。

  「好孫子,聽說你昨晚準備課程,弄到好晚才睡?」爺爺問。

  「是,讓大家等我吃早餐很抱歉。」他的口氣謙恭,行為舉止完全是聖賢典範。

  「我們沒等你,你快吃吧!爸爸說,不要你和我們一起到學校,怕同事說話,你開車庫裡的福特車先去學校,記得,不要自恃身份,要好好跟每個老師、主任問安道早。」媽媽說。

  「我懂。」

  「我拜託人事主任把你和第一名考進學校的實習老師編在同一組,這個老師叫作蕭秀青,聽說很有能力,有她在,你可以輕鬆些,不用那麼緊張。」賀爸爸說。

  「謝謝爸爸。」

  聽說黎榮的女老師一個比一個漂亮,呵呵呵,有搞頭!

  知不知道賀之禹最大能耐是什麼?

  他有本領讓所有女人感覺自己是雀屏中選的幸運兒,覺得自己是所有角逐參賽者中積分最高者。

  「好了,快吃飯吧,時間不早。」

  爸爸驕傲地看著兒子,覺得他有乃父之風;爺爺也欣慰地看孫子,覺得他有乃祖之風;媽媽奶奶不例外,姊姊也有同感。

  總之,全家人都在之禹身上看到自己的優點,覺得他是賀家的最佳代表作,卻沒人知道,他是專作表面功夫的隋煬帝。

  ***

  秀青不相信運氣,她認為成功的人必須肯努力,想收穫必先彎腰播種,所以她不算命、不拜觀音,直到……踏入社會的第一天,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而那股力量想將她帶進地獄觀落陰。

  她的腳踏車不是太好,但他們感情深厚,從國中、高中到大學、研究所,他們的革命情感從沒消失過,秀青以為它將跟著自己一路走,直到其中之一壽終,沒想到,人生第一個自食其力日,它竟撇下自己揮手而去。欲哭……天空卻不肯飄下綿綿細雨相陪襯。

  事情是這樣的。

  她一面騎車一面回憶世說新語中的「王藍田食雞子」,在考慮如何向學生講解作者用「刺、舉、擲、蹍、嚙、吐」來表現王述的躁急性格時,岔路迎來一部轎車。

  王右軍尚未出籠,砰!秀青便連人帶車摔到馬路邊。

  她發誓,她聽見司機罵了聲Shit,然後看到一名穿著西裝、溫文儒雅的帥哥從駕駛座下車,走向她。Shit和儒雅連不在一起,於是她排除前一句,把它當成自己幻聽。

  假設她的個性有點浪漫因子,她會瞭解躺在地上等著帥哥扶持,是較好的選擇,問題是她太實事求是,她急著看「夥伴」受傷程度,所以她一躍而起,然後……一蹶不振。

  她沒哭,單單蹲在地上默哀,頭垂在膝蓋上,雙肩微抖。

  「你怎麼了?有沒有哪裡受傷?」男人的聲音比斯文更斯文。

  半仰頭,秀青不哭卻哽咽。「它死了……」

  用死亡形容腳踏車,有趣!他臉上充滿無奈與同情,心底卻為她的傷心大笑不已。

  這個人是誰?別懷疑,他是雙面男賀之禹。

  「很抱歉,我想我找不到醫生醫治它。」之禹說。

  大概醫不了,它被攔腰撞斷,請大羅神仙下凡塵也難救。

  是啊,醫不了,她早規畫好第一個月薪水用途,其中沒有「更換新車」這項。

  緩緩站起,車子摔成這副德性,她只在手肘、膝蓋處磨破衣服、磨出小傷痕,如果她是樂觀之人,她會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來安慰自己。可惜她不是,她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物,驪歌在腦間響起,悲愁在胸口刻骨銘心。

  看手錶,幸好還能動,快七點半了,她不想上班第一天遲到,此時,處理事情比處理情緒重要。

  秀青把車子推向路旁,那裡有個舊物回收箱,殘骸擺好,對腳踏車行最後注目禮,轉身,發覺賀之禹還在原地。

  秀青第一次認真瞧他,嚇死人,他喝哪國牛奶長大,為什麼那麼大只?手長腳長,連脖子都和長頸鹿相當,害她想仔細認清他的五官,得在原地向上跳躍才辦得到。

  「把頭低下來!」秀青命令她。

  他乖乖照做。為什麼照做?很簡單,乖是他的形象之一。

  「沒事長那麼高幹嘛?你有一百九十公分吧!」她皺眉問。

  「沒有,只有一百八。」

  只有?過分!氣死人!一百八叫作「只有」?那她的一百將近五叫作什麼?

  「不可能,你矗立起來,像梵諦岡的方尖碑。」她堅持他得巨人症。

  「可能是你個子嬌小,才覺得我特別高大。」

  之禹實話實說,但他的實話很不恰巧地犯了她的大忌,怒眼一瞠,秀青瞠出兩顆大杏眼。

  「你生氣了?」之禹問。

  生氣?不!她沒時間生氣,快七點半,前程在前方兩公里處等她。

  「把你的姓名、身份證字號、電話和住址給我。」

  「想和我約會?不要,我交女朋友有優生學考慮,絕對不交往一百六十公分以下的女人。」

  他撕開斯文面具,露出真面目。

  這是天底下最大污辱!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缺乏喝阻力的小拳頭在身旁伸張,該被天譴的男人,但願老天降下春雷,把你打成一百三十公分!她忿忿不平。

  「我、要、你、賠、我、腳、踏、車!」一個字一個字從秀青齒縫間逼出來,逼得她牙齦充血。

  見她生氣,之禹覺得好有趣,那麼小一個人兒,生起氣來像弓著背的貓咪,無害,可愛成分居多。

  「我到哪裡找一部這麼爛的腳踏車還給你?」撩撥她,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可愛純潔到爆!

  「我快來不及,沒時間和你乾耗,你先給我電話住址,晚上我再找你談論賠償問題。」

  她承認自己眼睛糊到龍眼殼,得到短暫視覺脫窗,他哪裡斯文?他簡直可惡到極點!

  「也好,我從沒這樣子低頭和人類講話,脖子好酸。」

  他誇張地揉揉頸椎,才返身到車子裡面拿出紙筆,秀青盯住他背影的眼光灼熱,企圖將他燒穿兩個洞。

  狠狠收下他的電話,狠狠把號碼收進包包裡,狠狠、狠狠地轉身背過去,她再狠狠地想像如何將他凌遲處死。

  「喂,你不是快遲到了?我送你一程怎樣?」

  看著她的小短腿,小蠻腰,全身小得好好笑,他忍不住想把她留下來取悅自己。

  秀青不想理他的,但走幾步後,看看手錶,務實的她用力歎氣,用力走到他身邊,拋給他一個「坐你的車是我最大的情非得已」表情,然後自動到他車邊,自動打開車門,自動坐進去。

  砰!車門關上,別看她瘦瘦小小一隻,臂力還不小,被砸到,不斷掉半截至少也會烏青。

  之禹莞爾,坐回駕駛座。

  「腿太短,等你走到目的地,肯定遲到。」

  這樣都還要損兩句?

  秀青不大的胸部上下起伏,肺葉舒張收縮、收縮舒張,她努力把新鮮空氣吸乾,讓二氧化碳充斥,但願他因此二氧化碳中毒!

  惹她惹夠了,之禹笑問:「你要去哪裡?」

  「黎榮中學!」她用力吸氣。

  「你念黎榮?真巧,以後我們有機會碰面。」

  也只有他這種從外國回來的洋學生,不曉得台灣的中學生不能穿便服上學,否則光看她的打扮,就曉得她絕非學生。

  以這種觀點做考慮,我們很容易清楚,秀青多火大他的「諷刺」,橫眉豎眼,要不是人小、胃小,吞不下他這只龐然大物,她早把他生吞活剝。

  不說話,她的眼睛直視正前方,努力忽略身旁坐著討人厭的傢伙,雖然他長得有兩分陽光氣息、三分英挺、五分帥氣,可惜表現倒扣他三百分,所以總體成績是負兩百九十。

  對於只欣賞一百分的女人,怎會對負數產生興趣?所以,厭惡佔滿她心胸。

  偏偏之禹不放過她,強要逼她說話。

  「你是幾年幾班學生?高中部還是國中部?」

  不說話、不說話,她開口會變成黑寡婦,一口吞掉身邊的男蜘蛛。

  「我第一天上班,是國中部的實習老師,辦公室在哪裡還不知道,等我知道馬上告訴你,歡迎你隨時找我討論賠償問題。」

  實習老師四個字讓賀之禹發笑,他從不認為自己適合當老師,偏偏他還是乖乖來了,這和他要不得的陽奉陰違性格有大關係。

  實習老師?

  終於,他的話提起秀青興趣,看他一身西裝筆挺,和自己大相逕庭,是她得到的信息不正確?

  實習老師不是做牛做馬的角色?不是聽說學校不讓人好吃睡?不是越謙卑越不惹人厭?怎他開豪華轎車、穿名牌西裝上班?想當箭靶也不是這種方法。

  發現她的注目,之禹微微一笑,連矮女人都喜歡他,可見得他魅力無人匹敵。

  紅燈,他低下身,從包包裡抽出衣服遞給她。

  忘記沒?他想開發少女服飾系列,那是樣本,他打算下班直接和幾位設計師碰面,商討細節。

  「別擔心,我不會因剛剛事件扯你後腿,你的衣服磨破了,換這套吧。」

  「你隨時隨地帶女生衣服出門?」

  有這種實習老師,秀青替全校三千多個小女生憂心忡忡。

  「不是時常。」他隨口敷衍。

  「目的?」

  「沒什麼目的。」校門近在眼前,他指指前方,笑問:「我在哪裡讓你下車比較方便?」

  「這裡就行!」秀青背起包包。

  很好,同是實習老師,要報仇?機會多的是。

  聽說三個月試用期過,校方要刷掉四個人,她確定他將是那個四分之一。

  下車,未甩門,他的聲音先至:

  「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和班級。」

  彎彎腰,她笑容可掬說:

  「我叫蕭秀青,辦公室在哪裡不知道,等我知道,馬上通知你賠償事宜。」

  蕭秀青、蕭秀青?之禹抓抓頭髮,好熟悉的名字,在哪裡聽過呢?

  啊!他想起來了,在早餐桌上!

  之禹的訝異,讓她有復仇快感。

  邁開小短腿,往後的日子,有好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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