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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甜滋味【酸甜苦辣四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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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4:27 |正序瀏覽 | x 1
甜滋味(酸甜苦辣四之一)作者:惜之 

喔喔,天啊,她的家人都是惡魔!
為了永保日子過的富裕舒適,
竟然不顧她的意願,
要將她嫁給一個像白斬雞的軟弱男人,
只因他是個超厲害的「賺錢機器」!
哼!她笨雖笨,但還沒笨到乖乖去嫁給一個她討厭的男人!
她要去找個如她偶像阿諾一樣強壯的熱血男兒──
喔,喔喔,目標出現啦!
他不但身材棒,樣貌佳,
外加還有什麼股市之神,財經之王的稱號!
就是他啦!
她一定要追到他,這樣她就不用嫁給一隻白斬雞啦!
啥?他不要,因為她笨的無法無天,他無法忍受?
她知道「翠玉白菜」菜市場有賣,知道台灣的尾端是基隆,
這樣的她很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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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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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9:23
  第八章

  這一眼,讓渟渟徹底對自己失去信心,她知道任憑自己再努力,都沒辦法成為像辛雅雯那種女性。

  站在招待廳門口,她的兩條腿生了根,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幼幼推推渟渟,「我們回去好嗎?」

  回去?她回不去了。

  頭低垂,她有強烈自卑。

  怎有女人長得那麼美,到哪裡都會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怎有女人可以那麼大方,能對一屋子的人談笑風生?她何止聰明獨立,她根本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是她想攀也攀不上的人物。

  「幼幼,我沒希望了。」肩膀垮下,眉眼低垂,她快被地心引力拉進炙熱的地球中心,融化。

  這回渟渟不存懷疑了,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會選擇讓「笨渟渟」傷心,也不要讓「辛小姐」難過委屈。

  「忘記你母親說的緣分說嗎?說不定下輩子你們會有足夠的緣分,能夠一生一世。」幼幼向她勸說。

  「萬一……緣分還是不夠呢?」她哽咽。

  那麼是不是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再下下下一輩子,她必須一次一次忍受相同的心痛?

  「渟渟……」幼幼環住她的肩膀:心疼她、心疼小書,也心疼自己,姜家這二個男人,原就不屬於她們這種平凡女子。

  就這樣,她們兩人站在門外,靜靜看著裡面的歡娛熱鬧。

  姜家男人和他們的未婚妻及家人們,由—場豐富的晚宴堆積出幸福和樂,而她們和裡面……格格不入。

  姜家老三季揚首先發現她們,他大步走向門口。

  「幼幼、渟渟,你們怎麼來了?來,你們都還沒吃飯吧?」

  季揚拉住幼幼,幼幼拉起渟渟,一起走進不屬於她們的幸福圈圈。

  「你不是在休息嗎?」

  亞豐濃濃的兩道眉皺起,生氣明擺在臉孔正中央。

  他不喜歡她出現這裡?他怕她妨礙他的快樂?他在維護未婚妻的權益?渟渟不曉得他心裡打的是哪個念頭,卻曉得他希望她消失。

  好啊!反正她早早習慣遵從他的命令;反正她很清楚自己不敵這位辛美女;反正不管她的心碎不碎、痛不痛,他們一大群「為她好」的人,都決定了她必須嫁給急凍人,那麼她的消失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想回家。」她的聲音很小,亞豐聽不到。

  「你說什麼?」他的口氣更兇惡了。

  深吸氣、憋氣,渟渟一口氣把心意說齊。

  「我要回台北,我是來跟你們大家說再見的,再見。」

  轉身,她急著離開。

  「你在說什麼鬼話?現在都幾點鐘了!」

  亞豐街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我怕、怕趕不上婚禮。」淚水滾得很凶,她的心臟無力。

  「還有八天,你急什麼?」

  八天?他把渟渟的婚期算得那麼清楚?幼幼和季揚相視一眼,這個證據還不能說明渟渟在他心裡?

  「我要提早作準備。」

  抬高下巴,她要走,她很可憐,但她不要在他未婚妻面前表現。

  不理會他握在她手臂上的大手掌,她走進門外的黑暗裡,將自己趕進地獄。

  「你要準備什麼,讓傅恆去處理就行了,我說,留下來。」這些話純粹出自反射,他沒考慮到後果。

  不生氣的渟渟生氣了,她火大,如果他愛她,OK!她全聽他的;如果她還有一點點希望,OK!她也聽他的,問題是他們兩個之間已經無瓜無葛,他憑什麼要求她以他的意見為中心?

  「我要去動手術,修補我的處女膜!」

  話出口,她的臉炸出一團紅暈,兩個人怔怔地望著對方,時間靜止。

  「你很在乎昨晚的事情?」

  是啊!她何止在乎,她更生氣,為什麼對她而言那麼有意義的一件事,對他來講只是單純的生理發洩?

  她靜靜站在黑暗裡面,月亮的朦朧光芒照不進她黑透心情。

  「那麼,我很抱歉。」亞豐說。

  她不要他的抱歉,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然而,她清楚,他給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說。」她的口氣軟化,她不擅長生氣,只擅長妥協。

  「要不要再多住幾天?」亞豐問。

  讓她親眼目睹他和辛小姐的幸福?不要!她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搖頭,她堅定。

  「好,我陪你回房整理行李。」

  這次,他主動握住她的手,說不上來的感覺叫作依戀,可惜他太陌生,否則他會理解,他對她的心已經改變。

  他的體溫透過掌心傳達到她身體,渟渟不斷告誡自己,那不是愛情,不可以糊里糊塗再次淪陷。

  「以前,我很喜歡牽著你的手走路,剛開始是害怕摔倒,有你牽著,我知道,阿諾不會讓身邊的女人受傷。

  「後來,我喜歡牽著你的手,不全因為安全感,而是我愛上這種依賴的感覺,彷彿,你是我的天。」

  她從來不是個會說話的女人,但在相聚的最後一個夜裡,她要向他娓娓道出自己的心情。

  「我懂,牽著我,你覺得麻煩,你恨不得快快把麻煩甩掉。可是最近,你不太甩開我了,我以為,你已經慢慢習慣我這個麻煩……」

  停下腳步,她正面對他,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抽回。

  「現在,你不用再理會我,回去吧,她……辛小姐是個美麗的女人,我很能瞭解,你為什麼堅持選擇她,沒關係的,事關你一生的幸福,你有權作出正確抉擇……再見。」

  揮揮手,她艱難地拉出一個不自然笑容。

  轉身,她快步疾行。

  亞豐盯住她的背影。她在哭,他肯定!幾秒後,他快步追上去。

  他寬寬的黑影罩上她的頭頂,淳淳回頭,淚水掛在下巴處。

  「你……做什麼?」

  一個衝動,他幾乎想低下頭,吻去她腮邊淚珠,但他硬是控制住了。「我陪你去整理行李。」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拒絕他的好意是她人生頭一遭。

  「天黑了,你叫不到計程車。」他的藉口很爛,卻也很實際。

  「我請幼幼騎車送我。」都要順他的意回台北去了,現在再來表現好心,未免太慢。

  「騎車不安全,我送你。」拉住她的手,這只右手是他牽慣的,沒牢牢牽住,反倒出現空虛感。

  「你要送我到哪裡?」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力氣沒有他大。

  「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她想去禮堂呢?如果她想他送著走過一輩子呢?他也會答應嗎?

  恐怕不會,他的辛小姐還在招待廳等他回去。

  走回房間,渟渟打開衣櫃,衣櫃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幾套小題借給她的衣服,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飾、香水、化妝品、帽子、鞋子,全換成現金,進了小題的口袋。

  幾件貼身衣服、兩套睡衣,除此之外,再沒有東西是她帶來的,看著空蕩蕩的皮箱……

  算了,她把貼身衣物扔進垃圾桶,不帶了,她最重要的一顆心都遺落了,何必再在乎這些小東西。

  「走吧!」她回頭對亞豐說。

  「你不帶行李?」

  「沒有東西好帶。」

  「沒有東西好帶?」看一眼衣櫃,他想他瞭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走吧!」

  他們離開宿舍,走到他的車旁,上車、下車,進入火車站。

  這一路,他開得很久,從屏東開到高雄,車窗外的夜景從寂靜到熱鬧,從人群稀少到人群擁嚷,不想離開的心情,隨著車行速度,越拉越緊。

  幾度想說的話,才到口中便消失。

  把車停好,下車,亞豐領著她到售票處,仰頭,她看了老半天,始終不發一語,亞豐沒有催促,耐心等待。

  半個鐘頭過去,渟渟轉身,輕言說:「我沒有錢買票。」

  亞豐問過她家地址,替她買好車票。送她走到剪票口,她傻傻地站在剪票員身邊,看他。

  「你應該到第二月台。」

  「我不知道第二月台在哪裡。」又是一臉小可憐。

  亞豐二話不說,穿過剪票口,走到她身邊。

  「我陪你回台北。」

  「你沒有買票。」

  「我補票。」

  「哦!」渟渟哦一聲,表示瞭解。

  再握住她的手,擺盪的心擺進適當定位。就這樣,他從屏東一路把她送回台北、送到她家大門前。

  第八天,亞豐從一大早就心神不寧,他的情緒壞到極點,早晨會議他沒開,讓一大群員工在遠距視訊前發呆。

  顧不得所有詫異眼光,原該待在股市盤面前的他,看不清上上下下的線條,他只想吼叫。

  走出辦公室,這是比較好的做法,因為前幾天,他的心不在焉,讓他損失幾千萬,再損失下去,恐怕他股市之神的封號要拱手讓人了。

  「你不用工作?」辛雅雯攔在他面前。

  說實在的,他沒心情和她談話,不過,他沒無禮地推開她,因為他們是過命交情,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何況,他的煩累積了七天,的確需要有個人來給他意見。

  「雅雯,你為什麼要嫁給我?」

  「除了你以外,所有的男人都用一對色瞇瞇的眼睛看我。」她走近,勾住亞豐的手臂。

  「就為了我對你不感興趣,所以想嫁給我?」

  「我們兩個人的解讀不一樣,我不認為那叫不感興趣,我認為那是你看見的東西和別人不同——你很清楚我的內在。」

  這個男人有心事!開玩笑,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她怎不懂他。

  「我不知道你的內在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很瞭解,你是個有能力的女人。」亞豐實說。

  「所以羅,我們成了最佳拍檔,有什麼事情找我幫忙,保證你完美解決。說吧!什麼心事困擾你?」

  前幾夜,他匆匆離去,沒留下半句交代。她找了季揚談開,這一談,談出一個她不該知道的意外,她考慮幾天幾夜,還沒決定該不該成全這個意外。

  頭靠在他肩膀上,他們一路走到馬房,她知道這是他的習慣——一煩,就要操死馬房裡那些可憐傢伙。

  「我沒有心事。」他否認。

  「你有,說說看,和我剛來那天晚上出現的小女生有關嗎?」

  「你怎會聯想到渟渟?」

  「女人敏感的天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嫉妒不就是女人的天性之一?說吧!那個女人有什麼魔力,把我老公從老婆的接風宴中拐出去,然後一整個晚上不見人影。」

  「我只是陪她回家。」

  「陪她回家?不會吧!你老婆台北屏東來來回回多少次,從沒聽見你說要送我回家。說!她有什麼魔力?不會是……她把你誘拐上床了吧!」湊到他耳邊,雅雯取笑他。

  「不要開玩笑。」他拉來兩匹馬,裝上纜轡,一匹交給雅雯。

  「開玩笑?老公被搶是多麼嚴肅的事情,我怎會開玩笑?」

  接手馬匹,她想到什麼似地,又問他:「老實招來,你有沒有帶她騎過馬?」

  「有。」

  「你們各騎一匹?」

  「不。」他連想都不想,直覺反應。

  當時,他就是認定她不會騎馬,肯定她沒有他,一定會發生危險,於是作主讓愛馬多了一份甜蜜負擔。

  甜蜜負擔?她是他的甜蜜負擔嗎?回想相處的時光,她的確比任何人都要麻煩,不過他卻從不真正認為她煩,相反的,收拾她製造出的紊亂時,他常忍不住會心一笑。

  心裡有她、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鏡頭,他又忍不住了,嘴角揚起一個漂亮弧度,明明是壞到底的心情,卻偷偷埋了一筆甜蜜。

  「你在笑?說!你是不是想到那隻狐狸精?你給我說清楚、講明白。」她故作潑辣。

  「不要叫她狐狸精,她不是。」

  就算她是,也只是一隻無害的笨笨小狐狸。

  「你替她說話?我就知道你變心了,嗚……」搗起眼睛,她的哭聲很假。

  「我沒有變心,我還是決定娶你。」

  亞豐反對她的指控,對於娶她這件事情,他從未改變過初衷。

  「得不到你的心、就算得到你的人又怎樣?」

  放棄假哭,唉,她想她不適合當明星,還是乖乖回去當她的女強人,比較有前途。

  「你是在幫我,還是攪和?」

  這種談法不具建設性,他不想談,跨上馬鞍,策馬快奔,他想讓風吹走滿腔煩悶。

  「喂!等等我……」

  雅雯望著他的背影搖頭。看來,她把他惹火了。好吧!要談是嗎?認真談下去,她可能會失去一個好老公,在備胎品質還不是太整齊的情況下,她實在不肯作出重大犧牲,可是……誰讓他們是過命交情呢?她可不希望這個好朋友,在未來五十年,看到她就想起當年遺憾。

  好啦、好啦,犧牲就犧牲,反正好男人又不是只有幾個,說不定,她注定了要演塞翁失馬記,當個好心有奸報的偉大阿信。

  她在牧場邊追上亞豐,能追上他的唯一原因是——他下馬了。

  他坐在一個倒置的玻璃魚缸前,不發一言。

  「這是什麼東東?」好奇心驅使,雅雯找來一根枯枝就要進行考古工什。

  「不要動它。」

  「為什麼不動?難不成下面埋了一具屍體。」

  「沒錯,是一具屍體。」

  「不會吧!你把那位可愛小美女埋在下面?為什麼,你的殺人動機是什麼?求歡失敗?」

  「你在胡說什麼?」亞豐皺眉。

  「是你說裡面埋了—具屍體。」

  「對,是一條魚的屍體。」

  那是渟渟的心肝肥肥,他忘不了那天,她紅紅的鼻頭、紅紅的眼眶,紅紅的小臉和著細碎雨滴,從不心疼人的亞豐,有了心疼的感覺。

  翻出手錶,看看時間,這個時候,她應該走進禮堂,在神父面前說出「我願意」了。

  心抽痛兩下。這不合理,可是這幾天,他想來想去,想出自己對於渟渟,早存在許多不合理。

  「略過這個話題,不管裡面是魚、是羊,還是豬狗牛都好,我們先來談談你的小渟渟,說吧!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喜歡?不,只是不討厭吧!他搖頭不作答。

  「好吧!我姑且當作你自己對於她的感覺,尚未清晰。我們先來談談另一個方面,你為什麼要娶我?」

  「這個計畫早就決定好,不用再多加討論。」

  「你有很多計畫都可以臨時更改,為什麼獨獨婚姻不能更改?說不定,還會有討論空間。」雅雯問。

  「我會變更計畫是因為後來的構想比之前的計畫更好,我不認為其他女孩會比你更適合成為我的妻子。」

  「首先,我很感謝你的看重,再來,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傷心,原來,你想娶我的原因是因為我適合你,而不是你愛我。」

  「愛?你相信愛情這種東西?」亞豐懷疑,他本以為他們是同一類人,理性、果決,判斷犀利,至於愛情,這種模糊不清的東西,他們不認同。

  「我沒那麼主觀,無緣碰上的東西,並不代表它不存在。」雅雯說。

  「我不認同愛情,愛情只是一種錯覺,一點腎上腺素、一些費洛蒙,再加上怪異的排列組合,組出一種缺乏科學根據的東西。」

  「不管它怪不怪異,不管它有沒有科學根據,它的存在讓很多人有了甜蜜感覺,它讓渟渟在你腦中鮮明,也讓你的心掛上她的倩影,愛情……是種不錯的東西。」

  渟渟掛上他的心嗎?

  是的,緊緊掛著,在她離去的幾天,他醒著、睡著,總有一個酸酸的心情在他胸中醞釀。他想她,非常非常想,想得他無情無緒;想得他莫名其妙發脾氣;想得他懷疑起自己的堅持有沒有意義。

  這種感覺就是他一直不肯承認的愛情?

  它本想,只要時間夠久,這種情緒會逐漸淡去,可惜,沒有,他非但不覺得雲淡風清,反而被重重的想念壓得喘不過氣,想她,他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寫著兩個字——思念。

  原來愛情調入思念,會越濃越醇。

  「我不像你那麼幸運,有愛情找上門,如果有的話,我一定不會讓自己和它錯身。」雅雯下了最後一道重藥。

  「你的意思是……」

  「去找她,確定自己的感覺,如果,你仍不信任愛情,我樂意當你的備胎情人,在這裡等你;若,這份愛情值得你去爭取,就請你勇敢一點,別讓我笑你沒志氣。」

  「你不介意我……」雅雯的反應太特殊。

  「我重視你的感覺,我寧願要一個快樂的好朋友,不想要一個痛苦的丈夫。去吧!去找她。」雅雯鼓舞他。

  「可是……她現在已經走入禮堂,成了別人的妻子。」想起傅恆,他會奸好對待渟渟吧!只要渟渟不再排拒他,他們會幸福吧!

  「什麼!?你居然眼睜睜看著她成為別人的妻子,你比我想像的更膽小。」雅雯氣得哇哇叫。虧她狠下心來,逼自己吃虧、假賢淑,他居然,居然……

  突地,他的手機響起,不太想接,但對方的耐心值得嘉許,於是,他接起電話。

  是小題。

  「喂,二哥嗎?你幫我告訴大哥和三哥,說我結婚了,明天要到澳洲度蜜月。」

  「什麼?你結婚了!?」亞豐不敢置信。

  「對啊!你妹婿叫作傅恆,有空我會帶他去農莊,介紹給你們認識。」她的聲音飛揚喜悅,滿是新嫁娘的幸福感覺,

  「你怎麼會跑去嫁給傅恆?渟渟呢?」

  她怎麼跑去嫁給傅恆?

  這件事要細說從頭的話,恐怕三天三夜都不說不完,要牽扯的人物除了她那票姊妹淘、一連串的計畫、還有她的壞心眼……當著新老公,這些話,她打死都不能說出口。她可不希望剛從禮堂走出來,就往法院去訴請離婚。

  於是她選擇略掠過前一個問題,直接回答第二個問題。

  「不知道,他們全家人守住她,可是沒一會兒工夫,她居然逃婚成功,典禮上沒有新娘,我只好勉強一點,當當飛上樹枝頭的小鳳凰。」她笑咪咪地望著她帥帥的凱老公。

  「有沒有人去找渟渟?」

  「他們正四處打電話找渟渟,我想她會回農莊吧!你不妨等等看,我要掛電話羅。」

  「等等,先不要掛電話,告訴我,你有沒有幫她逃婚?」

  「不要賴到我身上,我沒和她聯絡,會出現在婚禮上,純粹是……意外。」意外兩個字,小題說得有些心虛。

  「你說他們全家人守著渟渟,她還是跑掉了?」

  「對啊,好奇怪哦!沒人見到她出門,而且她的房間在三樓耶,人怎麼搞丟的,誰也弄不清楚。

  「好了,禮車到喜宴會場了,我要下車了,二哥我真的要掛電話,別忘記替我轉告爸媽和大哥、三哥,拜拜!」

  掛掉電話,亞豐愣愣想半響,突然,他想起來了。

  「發生什麼事?」雅雯問。

  「雅雯,你幫我幾個忙。」

  「什麼忙?」

  「幫我跟大哥說小題結婚了,對象是股市之神傅恆,另外跟他說,我要回台北一趟,可能要幾天才回來。」

  話說完,他上馬,策馬狂奔,留雅雯一人站在原地。

  「什麼嘛!要人幫忙沒頭沒尾,這種忙誰爽幫?」她嘟嚷。

  亞豐是個不懂得禮貌的客人,也沒想想薛家剛剛丟掉一個笨女兒和鑽石龜婿,心情正在集體郁卒當中。

  亞豐一口氣衝進客廳,拉扯喉嚨大聲問:

  「渟渟的房間在哪裡?」

  一家子愁雲慘霧,誰有空理他?還是小侄女心心、唸唸比較懂得待客之道,她們一人一手,拉了亞豐往三樓跑。

  打開房門,他二話不說,去翻渟渟的衣櫃。

  渟渟的衣櫃不得了,有一個三十坪大的專屬房間,全是衣櫃,他把門一個個打開,心心、唸唸很合作,替他拉開抽屜。

  「叔叔,你在找什麼?姑姑偷了你的東西嗎?」唸唸問。

  偷?沒錯,她偷了他的心,讓他日夜不得安寧。

  「叔叔,我姑姑很笨,說不定她把你的東西弄丟了,不過,沒關係,我們家是暴發戶,我們有很多錢可以賠給你。」

  心心少年老成,一副小暴發戶嘴臉——有錢好辦事。

  「她最好不要把我的東西弄丟。」

  誰賠得起一顆心?就是汶萊國王也不行。

  終於,他在打開第十三個衣櫃時,看見渟渟縮著腳,坐在裡面。

  看見她,怒氣在瞬間消失。她在,他的心也在。

  渟渟乍見到他,先是喜出望外,然後低下眉,回復愁苦表情。不用說,他一定是來逼她嫁給急凍人的。

  夠了!光一眼,就不用再存懷疑。是的,他們之間的東西的確叫作愛情,雖然他不認同愛情,雖然愛情仍是一種錯覺,一點腎上腺素、一些費洛蒙,再加上怪異的排列組合,組合出的一種缺乏科學根據的東西。

  但是,它值得爭取,他的沒志氣到此為止,從現在起,認識愛情、相信愛情的亞豐,要努力追求屬於他的愛情。

  「你在想事情?」

  她點頭,緘默。

  「想我?」他的聲音出奇溫柔,溫柔得不像阿諾,不過並不稀奇,他從不承認自己是她的英雄。

  陶醉在他的溫柔裡,她傻傻點頭。

  伸出長手臂,他抱住她,將她從小小的空間裡面抱出來。

  「以後想事情,不要躲在衣櫃,找不到你,我會很心急。」

  他在說什麼?渟渟糊塗了,糟糕,她一定又更笨了。

  「要想事情,我的膝蓋可以出借給你,免費,但是你要回饋給我一個熱吻,作為補償。」亞豐沒經過她的同意,就在她唇間烙下一個封印。

  這個吻讓他重溫起那個晚上、那份未曾體驗過的浪漫甜蜜。吻加深、加重,加快了兩個人的呼吸頻率。

  心心、唸唸很守規矩,她們知道未成年少女不能看限制級電影,於是偷偷退出門外,問題是,她們應該叫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上來看嗎?不知道中老年人的心臟受不受得了刺激。

  渟渟更糊塗了,他到底在說什麼,她一點都不懂。

  「好了,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事情?」

  「重要嗎?」

  「當然重要,這關係著我要給你一個怎麼樣的婚禮。」

  婚禮?他還是要把她嫁給傅恆?

  「我不嫁給傅恆。」這句話她說得很累了。

  「我明白,你討厭南極。」

  「那就別想把我嫁給他。」渟渟對他賭氣。

  「放心,南極已經有人住進去,輪不到你去移民。」

  「我不懂。」

  「小題嫁給傅恆了,他們明天要去度蜜月了。」

  「他們?」渟渟喜上眉梢。

  「沒錯,我說的婚禮是指你跟我。」

  「你在生病嗎?還是精神不穩定。」

  她的問題很讓人抓狂。娶她是精神錯亂的表現?那麼他是不是該找傅恆一起去掛精神科,享受兩人同行、一人半價的優待。

  「我很正常。」這四個字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你說我不適合你。」

  「對,你從來就不適合我,又笨又愛哭,連一件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一碰到事情只會用哭來解決,我實在看不出,你這種女人會適合哪個男人。」溫柔場景結束,他朝她大吼大叫。

  對了、對了,這種說話口氣才是姜亞豐的特色,剛才他肯定給鬼上身,才會說出他不可能出口的怪話。

  奇怪,農曆七月已經過去,他怎麼還會撞上靈異事件,肯定是他夜路走太多。

  「我給你一個符掛著好不好,開夜車較安全。」

  白癡,他說東、她往西,這種溝通方式會氣死心臟衰弱的男性。

  「笨蛋,你到底要不要嫁給我?」

  嫁啊!她當然要嫁給阿諾,只不過她不接受他身上的「壞東西」求婚。

  「你說你喜歡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

  「沒錯!」

  說到這個他更火了。這任的月下老人應該因瀆職,被關進地獄裡!他明明求的是聰明女人,他偏偏將紅線綁到一個笨女人手上,害他抗議無效,只能將就缺乏科學根據的愛情。

  算了,就當他上輩子信耶穌,少燒了幾百炷好香的下場,認了!

  「就算把你從頭到腳重新改裝,你也變不成這種女人。」

  現在的他,應該是真正的姜亞豐在發言。渟渟猜。

  「辛小姐很聰明而且漂亮,我比不上。」

  「沒錯,容貌也就罷了,反正看久,人總會習慣,但單就聰明程度而言,她真的很不錯。」

  但愛上她,他認了!

  「辛小姐很會說話,不像我,要拿魚缸才能逼別人安靜聽我把話說完。」

  「沒錯,她說話很有內容,人人都喜歡聽。」

  再喊一次,他認了!

  「聽說辛小姐是你的左右手,幫你處理不少公事上的問題。」

  「沒錯,不像你只會在我工作的時候搞破壞。」

  他必須用高分貝再喊一聲——他認了,否則他的心理會強烈不平衡。

  「聽說你們去年訂婚了。」

  是啊、是啊!他幹嘛放棄法國大餐將就農村小菜,還不是月下老人害的,認了、認了,他認了!

  「沒錯,我們訂婚了。」

  「她那麼好,你為什麼要娶我?」

  「因為我笨。」他招。

  「你笨?不!你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她的崇拜安慰了他的不平。

  「因為我想負責任。」他胡亂塞給她一個藉口。

  「不,你說過我們都是成年人。」

  天!他幾時說過這麼多廢話?

  「因為我喜歡你。」

  「不對,你只是不討厭我,這句話我記得。」

  該死,他想剪去自己的舌頭。

  「薛渟渟,把我以前說過的話全部忘記,只要記得我現在說的這一句——我愛你。」

  「你……愛我?」她被雷打到,嚇得說不出話。

  「對,我愛你、想娶你,有意見嗎?」他煩了,求個婚哪來這麼多夾雜不清。

  「如果有意見的話……」她小聲問。

  「我就收回我說過的話——我愛你、我要娶你這兩句。怎樣?」他恐嚇她。

  他都這麼說了,誰敢有意見。

  「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現在。」

  現在怎麼可能?她想問出口的話猛地吞入肚子裡。是的,她沒有意見,全由他作主就可以。

  「很好,沒意見了?薛渟渟,你願不願意嫁給姜亞豐?」

  「願意。」

  「姜亞豐,你願不願意娶薛渟渟?願意,現在請新郎吻新娘……」

  總算進行到他最想做的部分,欺上她的身體,吻她、親她,她的體香和記憶中一樣醉人……

  「渟渟,心心、唸唸說你沒有離家出走……」

  大哥打開房門,撞見限制級場面,尷尬得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亞豐一點都沒有讓動作暫停的意思,只是下個不容懷疑的指令:「出去!」

  出去?他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心心隔著「保護人牆」問亞豐:「爸爸想知道你是誰。」

  「姜亞豐。」

  一聽到這個名字,薛家大哥把全家推出房外,將門帶上,洞房鬧個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好像是那個財經什麼王子的。」二哥說。

  「所以,他也能替我們賺錢?」薛爸爸最關心這點。

  「沒錯!」

  「太好了,心心、唸唸不用去路邊賣口香糖,我們去吃喜酒吧!」薛媽媽說。

  什麼?喜酒中午就結束了?沒問題,外面的高級餐廳多的是,反正他們又可以繼續當暴發戶,花點小錢沒關係的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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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8:20
  第七章

  睡過頭羅!渟渟和亞豐一起曠職。

  亞豐去刷牙換衣,渟渟偷偷拉開棉被,偷偷看自己佈滿紅痕的身體,偷偷笑開。

  照理講,她應該先哭幾聲,然後等他跑過來說——別哭別哭,我會負責任。問題是,他昨夜已經講過要負責任,所以哭泣這道手續可以免了。

  「你要不要刷牙?」亞豐把自己整理好,站在她面前。

  「好啊!」

  起身,包著被被躲進浴室,她不介意和他共用一組毛巾牙刷。

  「你的衣服我幫你洗好了,晾在浴室,還不是太乾,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衣服。」

  才一個晚上,他就變成居家型男人,可見愛情力量撼人。

  「不用,衣服快乾了,我穿自己的就好。」

  她從裡面向外喊。他連她的貼身衣物都洗……他們已經很親密、很親密了。

  走出浴室時,她清清爽爽,臉上的笑容甜得可以釀蜜。

  「我弄好了。」

  「你先回房間換一套乾衣服。」

  「好啊!然後把行李搬過來。」她理所當然地接口。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中載滿遲疑。

  「搬過來啊!我們要結婚了,應該住在一起。」腦海裡滿是綺情幻想,以後他們的每一個夜晚都會像昨晚那樣……精采?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我們要結婚?」他的口氣兇惡起來。

  「你昨晚說的呀,你說我們都是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我跟你說好……你是不是想後悔?」

  「我沒有後悔,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是成年男女,有權支配自己的身體,男歡女愛各取所需。」

  他火了,她的笨腦漿竟然可以把他的意思曲解成這副德性。

  「我不太懂,你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你我都是大人,你能為你自己負責,我為自己負責,誰都不需要去為對方的行為負責。」

  誰都不需要去為對方的行為負責……她彷彿、好像有一點點懂了。

  「你是說,我們不會結婚?」她輕輕問,怕問得太大聲,心跟著粉碎。

  「對。」她總算懂得他的意思,亞豐鬆了一口氣。

  「你不會幫我們家賺錢?」

  「沒錯,但是你沒錢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

  「那……我以後怎麼辦?」一臉茫然,她的前方是一團迷霧,而她衝不出去。

  「沒有怎麼辦,享受性愛是現代男女很自然的行為,就像餓了要吃飯、累了要睡覺,你不要把昨晚看得太嚴重。」他在說服她也在說服自己,昨天的行為名字叫作合理。

  「你還要我回台北嗎?」

  渟渟可憐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插進他的大掌裡,試圖從裡面找到一絲溫暖。

  他不回話,過了昨天,他們之間只剩下九天,心沉,沉進深淵,他該怎麼說?再用一次陳腔濫調講——傅恆會帶給你幸福。

  說到底,他還是要她去嫁給冰人,每個人都說嫁給傅恆是為她好,難道說她的心死掉了,還會好?

  「我回去台北,你餓了,我就不能弄東西給你吃;你想睡,我也不能陪你睡,你留我,好不好?」

  「你回去才是對的。」狠心別過臉,他沒想過要改變現況。

  「為什麼你覺得我回去才對?我在這裡很煩人嗎?」

  他不說話。

  「我就是喜歡你,不想離開你,想一直一直看見你,為什麼我的意思就是錯的?」

  他沉默。

  「為什麼嫁給傅恆是對的?愛上你、喜歡你是錯的?你才是我的阿諾,他不是啊!」

  他不語。

  「是不是我的快樂不重要,我的喜歡不重要,你們大家的想法才重要?」

  他根本無法回答。

  渟渟一聲聲為什麼,問出他很多的不忍心,他怕一個衝動,毀了生態平衡。不管怎樣,他有雅雯,她有傅恆,他們都有各自最合適的人生要走。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肯娶我?」她問得很用力。

  白雪公主被王子踹下護城河,滿身狼狽,抬頭仰望城堡,想破頭,也想不懂昨晚的溫柔王子,怎會在清晨變了顏色。

  「你不適合我。」

  抽回自己的大手,他不想看她可憐的眼睛;不想聽她可憐的聲音;不要碰她可憐的手心,她全身上下都寫滿可憐兮兮。

  「什麼樣的女人適合你?」

  「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他回答。

  「所以,就算我們每天在一起,每天快快樂樂,你也不會娶我對不對?」

  「對。」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給她任何希望。

  「就像小書和冠耘先生,雖然他們像夫妻,雖然小書很努力乖巧聽話,到最後他們還是要分離,對不對?」

  「對。」

  渟渟的話猛地敲擊他的心,昨天他才說不要讓她變成小書,今天她就成了小書二號,看來她還是離他遠遠的,比較安全。

  「我懂了。」

  點頭,弄懂了,渟渟離開他的床,走向門邊,臨去前,她想回頭再看他一眼,又怕淚水不乖,偷偷爬滿雙頰。

  不說再見、不道別,她的心已經裂得無力去負擔分離。

  踉踉蹌蹌走回房間,渟渟有好多委屈想訴說,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話阿諾不想聽,奔到魚缸前,她要肥肥繼續扮演她的心理咨商師。

  可是……肥肥居然死了!?

  一條胖胖的藍色斗魚翻肚浮在水面上,美麗的尾鰭無力下垂,生命力離開了它的身體。

  昨天它還好好的呀!怎麼就死了,她有定時換水、有天天餵它飼料,她那麼努力待它,為什連它也不肯留在她身邊,聽她喊冤?

  它和阿諾一樣,都不要她了!渟渟覺得自己被天地徹底遺棄。

  「渟渟,你怎麼沒換制服?經理在找你。」飯店部門的職員叫住她。

  「我今天想請假。」

  「你老是請假,薪水會被扣光。」

  「沒關係。」

  「好吧!至少你要去跟經理講一聲。」她好意牽住淳淳的手。

  「不要。」她掙脫別人的好心,自顧自往前。

  「你要去哪裡?」

  「走路。」

  把魚缸緊緊捧在胸口,執著往前走,她有方向的,她要去找個容納她傷心的地方。

  「渟渟,你怎麼了?你不舒服的話,乖乖留在房裡,別讓人擔心好不好?小書走了,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幼幼拉住她。

  小書走了?對啊!她記得小書說過,她不能對他和別人的愛情視若無睹?

  「我不會走,我只是出去走路。」她堅持。

  就這樣,一路上有人向她打招呼,她都聽不見、不回答,她的傷心太多,需要找個地方包容。

  她走很久,沒有風,只有火辣辣的太陽,暖暖的空氣包裹住她,汗水一滴滴冒出,貼住她身上未乾的衣裳。

  終於,她來到昨天的地方。昨天這裡有馬、有阿諾,今天這裡只有空曠和淒涼。

  坐下來,把肥肥放在草地上,縮起兩條腿,蜷起背,她遠遠看向山谷天邊。

  不想說話了,肯聽她講話的阿諾和肥肥都離開她了,再多的想法,她都只能吞進肚子裡。

  抱住雙腿,頭棲在膝蓋上方,她想起許多年前聽過的一首民歌,歌者齊豫清亮的嗓音輕吟。不知不覺間,她也唱起這首歌: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廣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她流浪遠方,尋到夢中的小溪和廣闊草原,可惜這些東西和她無緣無分。

  草原說:對不起,我這裡沒辦法安置你的傷心;小溪說:抱歉,我無法負載你的柔情;它們都說:你應該回到你原來的地方,走原來的路。

  她有很多懷疑,可是她的阿諾不喜歡聽,她的肥肥選擇永遠分離。

  怎麼辦呢?天空那麼澄澈,卻沒寫上她要的答案;山谷那麼青翠,卻沒辦法帶給她一聲迴響,告訴她,她的未來在什麼地方。

  第一顆淚滾下,滴入膝上的牛仔褲裡。

  「公主說:我愛你,你是我的真命王子。

  「王子說:對不起,你認錯路,你的命運並非直達我的掌心。

  「公主說:請你給我一匹白馬,讓我飛奔到你懷裡。

  「王子說:我的白馬有脾氣,不適合你騎。

  「公主說:怎麼樣的公主才能坐上你白馬?

  「王子說: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

  「公主想破頭,不曉得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把自己變成適合王子的公主,她只會哭、只會一個人偷偷流淚,生氣王子為什麼不肯降低標準……」

  就這樣,渟渟自己和自己對話,整整半個上午,加上半個下午。

  她的姿勢不變、表情不變,她在時空的洪流中靜止不動,唯一看得出的,是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滴落衣間。

  下半個下午,天空飄過來幾朵重重的烏雲,遮住沒有答案的澄澈天空,幾陣大風吹過,綠油油的野草彎腰低頭,一波一波,浪在草地上形成,也映入她眼簾。

  雨落下來了,不大,卻滴滴答答地不停歇。

  雨打上她的頭髮,濕了烏黑;打上她的背,駝駝的背不介意雨水在上面舞躍;落在她臉上,掩去她的淚痕、模糊她的視線;落入肥肥的玻璃缸,為它增添生活空間,只可惜它再也不需要空間。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廣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為什麼流浪遠方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斷斷續續地,她又唱起橄欖樹。她的流浪夢醒,夢中的橄欖樹不見蹤跡……

  雨下得更大了,她渾然無所知覺,一心一意地哼著她的橄欖樹。

  「渟渟……渟渟……」

  她聽見亞豐的聲音,她知道那是幻覺,這樣的聲音,她已聽過數十回,她不斷不斷聽見他在她耳邊說:我愛你……

  「渟渟……渟渟……」

  這回幻覺更鮮明,她甚至聽見馬蹄聲,微微一笑,她傾耳耐心等待,等待他說我愛你。

  她沒等到亞豐說我愛你,卻等到一個大大的懷抱——她被亞豐牢牢鎖進懷中。

  「你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你在躲誰?」他的聲音很大,夾在隆隆雷聲中間,仍然清晰。

  「對不起……」

  「說對不起就沒事了嗎?好啊!每個人都來做錯事、每個人都來說聲對不起,反正說對不起就沒事了嘛!」

  緊摟住她,提在半空中的心,藉著吼叫聲緩緩落到地平面。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失縱讓他連一分鐘都無法安穩,他向警衛確定了她沒出去,在農莊大大小小角落找尋,尋找過程中的每一秒,都讓他想大叫。

  終於,他找到她;終於,她貼在他心口;終於,那種無法分解的焦慮消失無蹤。

  「對不起。」

  她是壞掉的說話娃娃,反來覆去只剩下一句對不起。

  「你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嗎?」

  捧起她的小臉,紅紅的鼻子、紅紅的眼眶,這一天,她不比他好受,她很介意昨晚的事情嗎?她還是一心要他娶她嗎?

  「對不起,我對我的笨無能為力。」

  這輩子,就算她用盡力氣,都不可能變成聰明、能幹、處事能力強、獨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女人。

  「你的笨又不是今天的事情,如果做了笨事,你就要消失一次,那麼,你早已列入失蹤人口。」

  他又吼了兩聲,才把她重新抱回胸前。

  「走,我帶你回去,你全身濕透了。」

  她搖頭,沉默不再是他的專利。

  「我騎馬來的,你不是想騎馬嗎?雨中騎馬很有意思,要不要試一試?」他破天荒地哄起一個笨女人。

  她搖頭,頭埋進他的胸口,只不過,這一次她確定,這裡不是她的安全港灣、也不會是她的停靠站,就算他們天天在一起,總有一天,她也會像小書,黯然離開,因為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人。

  「你這樣我要生氣了!」他恐嚇她。

  「對不起……肥肥死了。」她捧起草地上的小魚缸,紅紅的眼睛又分泌淚液。

  魚死了?

  亞豐記得渟渟說過,斗魚是她最好的朋友,從來都沒有人肯耐心聽她把話說完,除了斗魚和他,所以他們是她最好的朋友。

  「沒關係,我再買一隻給你。」

  「它們不是肥肥。」

  「只要你對它們和對肥肥一樣用心,它們也會回饋你同樣的感情。」

  他騙人,她對他全心全意,他並沒有回饋同樣的感情,她不信他說的話。

  「我們把它埋起來,它已經死了,再把它泡在水裡很可憐。」

  渟渟把魚缸交給亞豐,他在地上挖個小洞,將魚埋進去,再將玻璃缸倒放,用泥土固定,肥肥有了一個別緻的玻璃墓碑。

  「我們回去。」

  他下令,她還不是很想走,但沒辦法,她習慣遵守他的命令,上馬,在雨中回航,她的心遺失了快樂。

  不過是出去找人煮碗薑湯,亞豐回來時,渟渟又不見了,他應該大發脾氣的。

  他拉開她的衣櫃,想檢查她的衣物在不在,卻發現她縮著身體,坐在衣櫃裡面。

  「你在衣櫃裡面做什麼?」他的表情是釋懷,不是憤然。

  「對不起。」她沒抬頭,頭枕在膝間對他說抱歉。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躲在衣櫃裡面?想引起別人注意嗎?」他聲音上揚。

  注意?注意什麼?他的話很難懂,她放棄理解,索性做起縮頭烏龜。

  「快出來!」她搖頭。

  「我數到三,一、二、三。」

  她搗住耳朵不聽他,擺明反抗。

  「薛渟渟,你皮癢嗎?」

  她的皮不癢,是心很煩,她不想見他、不想見任何人。

  對付不聽話的小孩,亞豐只有一個辦法——仗勢自己比人家高大的身材,欺壓。

  把渟渟從衣櫃裡抱出來不難,難的是怎麼把烏龜頭從殼裡拔出來。

  「看我。」

  她不看,他將她的臉捧起來。

  「說,為什麼要躲到衣櫃裡面?」

  「我在想事情。」這是她的習慣,她容易分心,一個暗暗的黑色空間有助於她把事情想清楚。

  「為什麼想事情要躲到衣櫃裡?」

  「因為我在想很難的事情。」

  以這種問法,他問三百年都問不出他要的答案。

  「你每次想事情都要躲到衣櫃裡?」

  「是很難的事情。」

  懂了,她只是在執行她的習慣。

  「說吧!你在想什麼很難的事情?說出來,我幫你。」

  「你幫不了忙。」

  就算他很聰明、就算他很厲害,他都沒辦法幫忙她變成他想要的女人。

  「試試看,說不定我可以。」他從不鼓吹女人說話,這是頭一遭。

  好吧!是他硬要她說的,後果自己負責。

  「我很生氣自己,沒有辦法勉強你喜歡我。」渟渟說。

  又是這件事,她比他想像中更固執。

  「我沒有討厭你。」

  沒有討厭?這是他最大的限度嗎?大概是吧!他只喜歡聰明的女人,除非改變她的基因,否則他們是永遠不可能的。

  結束這個話題,他的忙只能幫到這裡。

  「好了,把薑湯喝下去,免得明天真的重感冒。」

  「我重感冒你會關心嗎?」最笨的女人才會以為傷害自己,能換取男人真心,不過沒辦法,渟渟的愚笨有太多人可以替她證明。

  亞豐不說話,碰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他有權保持緘默。

  他靜默,她也不語,合作地喝掉他手中的薑湯,味道很不好,但是沒有別的口味可供挑選。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問他,可是想到他不是專屬她的阿諾,她就提不起勁說話。

  內線電話響起,亞豐替渟渟接起來,是幼幼撥來的。

  「渟渟,是你嗎?亞豐先生在不在你那邊?」

  「我是。」

  一聽到他的聲音,幼幼認出來。

  「亞豐先生,請你到招待廳,辛小姐來找你。」幼幼說。

  「雅雯來找我?」

  「是。」

  「請她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掛掉電話,他回頭對渟渟說:「你休息一下,等會兒,我讓人幫你把晚餐送過來。」

  替渟渟蓋好棉被,他把空碗帶走。

  「是誰打電話給我?」他臨走前,渟渟問。

  「是幼幼打來的,她不是找你,她要找我。」

  「噢。」

  「休息一下,晚上有時問我會來看你。」

  他走了,不大的宿舍變得空洞洞的。

  她坐起身,手兜攏住雙腿,呆呆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

  她不懂,他不喜歡她,為什麼要對她好?為了昨夜嗎?可他不是說過,他們是成熟男女,誰也不用為誰負責。

  他說不討厭她,不討厭是很好的標準嗎?可是再笨的人都知道,不討厭離喜歡是一條多遠的路程。

  「渟渟,你好一點了嗎?」幼幼敲了兩下門,走進屋內。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成了好朋友,不管是小書、小題或是幼幼,渟渟都好喜歡她們。

  「我沒事。」渟渟答得意興闌珊,眼睛又望向窗台。

  「和我說說話好嗎?小書離開、連小題都離家出走,我找不到人可以談談,心情糟透了。」

  心情糟糕的感覺,她很清楚。渟渟是個有同情心的女孩。

  「好,我們談談。」她拍拍床鋪,要幼幼坐下。

  「亞豐先生說你的斗魚死了,很難過,要我過來陪你。」就這點細心,她猜想亞豐心裡有渟渟。

  「我的斗魚陪我很多年,我以為它會活到和我一樣老,和我一起進天堂,沒想到它先死了。」說到肥肥,她免不了傷懷。

  「魚呢?」

  「亞豐幫我把它埋起來。」

  他說要給她買一大缸魚,不曉得他會不會記得?

  「你的斗魚一定會想念你。」

  「我好想它,不過,總有一天我們會碰在一起。」

  「碰在一起?」幼幼不懂她的話,魚不是死了嗎?

  「我媽媽常告訴我們,人要相信緣分、相信前世今生,這輩子如果我們和心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一定我們的緣分太淺,也許下輩子,緣分變深了,就能一生一世。」

  前世今生?緣分?幼幼在口中喃喃自語,可不是,這種單純的相信,會讓心情變好。

  「渟渟你真聰明,這種想法會讓人心裡好過些,你應該早點把這些話告訴小書。」

  「小書走了?」

  「對,她清晨向冠耘先生請辭後,提著行李離開。」

  「她去哪裡?」

  「沒有人知道,我問過她,她說自己也不確定。」

  「你能不能聯絡上她,用手機或E-Mail之類的,她可以先到我家裡住,我爸媽會喜歡她。」渟渟熱心。

  「她沒有手機,我想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治療傷心?」渟渟問。

  「應該是吧,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免不了受傷。」幼幼說得沉重。

  「是呀!會受傷。」這個經驗,她有了。

  「幼幼,你剛打電話來找亞豐,什麼事?」

  她的問題讓幼幼難以啟齒。

  「你不說話,是不是很壞的事情,不能告訴我嗎?」渟渟猜測。

  「你先回答我,你認為自己和亞豐先生的緣分夠不夠?」幼幼遲疑後說。

  「我想不是太夠。」假若她再努力—些些,不知道他們的之間會不會有緣有分?

  「為什麼不太夠?」

  「他說我不適合他,就算我們在一起快樂生活,他也不會娶我。」她哭喪著臉,這個事實她在心中讀過一千遍,要釋懷,真的很難。

  「你決定放棄他了嗎?」

  「是他不讓我把握。」

  「你想回台北?」

  「我不知道,我只曉得他不想留我。這些和你找亞豐的事情有關嗎?」

  「是的,辛小姐來找他。」

  「辛小姐是誰?我見過?」渟渟問。

  「沒有,她不住在農莊裡,偶爾會來這裡度假,我只見過她幾次面。」幼幼回答。

  「她和亞豐是……」

  「她是亞豐先生的青梅竹馬,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亞豐工作上的左右手,聽說去年冬天,他們在台北舉行過訂婚典禮,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

  「她美麗嗎?」

  「是的,她很美麗、自信、大方。」

  「她很聰明獨立嗎?」

  「對吧,她屬於女強人類型。」

  「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看看適合他的女人長什麼樣子?」

  「這……」幼幼為難。

  「我只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幼幼,拜託你。」她拉起幼幼央求。

  「就一眼?」

  「對,一眼。」

  拗不過她,幼幼只好帶她出門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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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7:49
  第六章

  渟渟生氣了,是很嚴重的生氣。

  亞豐每次看見她,都避開去;小書見了人,不笑、不說話也不理;連小題見到她,也無精打采,不肯甩人。

  農莊來了新客人——蘇小姐。

  整理主屋的員工抱怨連連,還不時從飯店部門調人手過去幫忙,聽說那位蘇小姐是大老闆的新娘,她脾氣很壞、很挑剔,說話刻薄又愛指使人,大家都預估,有這位新老闆娘,員工們別想過好日子。

  「小書,你知不知道亞豐在哪裡。」

  下班時間,渟渟在農莊柵欄邊撞見小書。

  「抱歉,我不知道。」小書勉強打起精神應對。

  「你在哭嗎?為什麼眼眶紅紅的?」渟渟湊到她面前,拉住小書的手問。

  「我沒事。」別開臉,她不想被看穿心事。

  「因為大老闆對不對?」

  這件事整個農莊上上下下都知道,有的人為小書不值,也有人拿她的例子來告誡年輕女子,不要作麻雀變鳳凰的春秋大夢。

  「他……」想起冠耘,不落的淚水滴滴答答……鋪陳。

  「我不懂男生,他如果不喜歡你,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喜歡你,為什麼容許別的女人欺負你?」

  蘇小姐對小書的過分挑剔人人看在眼裡,大老闆和小書的事從沒瞞過農莊裡任何人,蘇小姐拿小書當假想敵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沒有人欺負我。」

  從來都是她在欺負自己,為了愛情,明知道他有未婚妻,她仍願意委身;明知他心中對她的恨遠遠超過甜蜜,她仍不惜一切要和他在一起,這不是她在欺負自己嗎?

  「以後你要怎麼辦?」

  「我十六歲來到農莊,除了這裡,我沒有別的親人朋友。」

  她的世界不大,只有農莊和他。失去他、離開農莊,她不曉得自己還能去哪裡。

  「總還是要走的,對不對?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屬於另外一個女人。」小書淚潸然。

  「為什麼要走?」渟渟問。

  「若亞豐先生和別的女人談戀愛,你能視若無睹?」小書反問她。

  「我想……我不能。」

  「對啊,我也不能,所以終究要離開。」任由淚水掛在臉龐,小書頹然走向另一個方向。

  離開?當亞豐和別的女人談愛情,她就應該離開嗎?

  她的同學常常講,愛情需要冒險,要不怕競爭,不到最後千萬別放棄;但小書又說……

  一群人的話在她耳邊繞圈圈,渟渟分不清誰是對誰是錯,她必須找個聰明人來問問。

  咦,那不是幼幼和小題嗎?渟渟快步走向她們。

  「小題、幼幼,」渟渟揮手跑向她們。「你們可不可以幫幫我?」

  「什麼事?」小題懶懶的,提不起精神。

  「小書說,如果亞豐和別人談愛情,我就應該離開,這句話對不對?」渟渟問。

  「你扯上我二哥幹什麼?你不是有未婚夫了?難不成你想來個一魚雙吃。」小題瞪她。

  「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喜歡吃魚,何況我問的是亞豐,不是晚餐。」最近小題對她,實在不太友善。

  「小題的意思是說,你已經有未婚夫了,為什麼還去在乎亞豐先生喜歡誰?」幼幼耐心地向她解釋。

  「未婚夫?你是說傅恆!才不!我打死都不要嫁給他,你不要亂說話。」

  一提到傅恆,她的心臟無力、全身虛軟,需要兩根棍子支撐才能勉強站直。

  「你不想嫁給他?」小題意外。

  「當然不要,我逃婚不是作假的,我是真的、真的不要嫁給他。」

  「你是逃婚,才到我們農莊?」

  「對,誰敢嫁給冰人,說話時沒表情、沒溫度,跟殭屍是好兄弟,不不不,不嫁,我絕對不嫁。」渟渟再三宣誓決心。

  「你不嫁,那……把他讓給我,好不好?」小題的希望陡然升起。想到他的法拉利和一百棟房子……哦,帥!

  「你要嫁給他?好啊、好啊!小題,你趕快把他搶走,我就不用嫁他了,謝謝、謝謝,我都說不出來我有多感謝你,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等一下回房,我把我所有的錢統統送給你,請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嫁給他。」

  她感激地抱住小題,又叫又跳。總算有人聽得懂她的話,她終於可以不必移民到南極大陸了!

  「沒問題,這個忙我幫定了。」小題阿莎力地拍拍她的肩膀,愉快地離開。

  小題走了,可是,小題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幼幼,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如果亞豐不愛我,我一定要走嗎?」

  「渟渟,如果亞豐先生不想娶你,想娶別的女孩子,你怎麼辦?」

  「不知道,那個女生比我好嗎?」

  「不管她有沒有比你好,亞豐先生就是想娶她的話呢?」

  「我會告訴亞豐,我喜歡他,為了他,我可以努力改變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若是他不想你改變,他只想娶他喜歡的女生。」

  「你是說,就算我再政變,他都不想要?」渟渟問,

  「對!到那個時候,你還堅持留在他身邊,會不會傷心?」

  「可要是我不努力就放棄他,等我老了,一定會遺憾。」

  「若是努力過了,仍然沒辦法改變他?」

  「那……那……」她知道幼幼想給她的答案了。

  「離開不是一個好辦法,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它成了唯一可行的路。」幼幼在勸渟渟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就像小書的情況?」

  「對!留在農莊,對她沒有半分益處。」

  「她這樣好可憐。」

  「長痛不如短痛。」幼幼拍拍她,也隨著走開。

  離開就會讓長痛變成短痛?不會,如果她離開亞豐,她會長痛、一直痛、痛到不行、痛到死。

  不過,在決定她要不要痛之前,她必須先弄清,她的改變對他有沒有意義。

  渟渟在馬房裡找到亞豐,輕輕走到他背後,依照往常,她把自己的小手送進他的大掌中間。

  二天沒見到她,他不曉得她過得好不好,他只知道渟渟試了幾次,要把支票塞進小題口袋,請小題邀她入主屋用晚餐,好見他一面,小題都沒幫她;也知道她一下班就到處找人問他在哪裡,他的避不見面讓她很沮喪。

  「你還沒走?」他一開口就是無情。

  「我才不走,我要留在這裡。」她再次宣誓。

  「留在這裡做什麼?」

  「留在這裡喜歡你。」她不假思索。

  「我不喜歡你。」

  「那是因為我們不熟,等我們再熟一點,你就會喜歡我。」她不得不自信,因為她想為他改變,不想黯然離開。

  「再熟我都不會喜歡你。」想起小書的傷情,他斬釘截鐵,不想她變成小書。

  「會的,你會喜歡我,遲早有一天。」

  鬆開他的大掌,她自他身後圈住他,這個動作印證她的想像——他的背又寬又闊,靠在上面的確舒適。

  「婚禮快到了,你應該回台北。」

  「我不嫁給傅恆。」她懷疑,為什麼這句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大家還是聽不懂。

  「婚禮需要一點時間準備,你早點回去比較好。」

  果然,連他也自動刪除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宣誓。

  「我要嫁,只要嫁給你。」她向他發誓。

  「我要娶,也不會娶你。」他也向她發誓。

  好吧!他承認他沒有那麼討厭她,承認他偶爾會喪失理智想要她,但他還是沒有娶她的念頭。

  列舉十大原因——一、她太笨,不適合他這種聰明人;二、他和雅雯的婚事已經得到雙方家人的默許,他不想改變;三、她不是小書,不懂得委曲求全;四、她的婚禮在兩個星期……不!在十天之後即將舉行……總之,她不適合他,他也不適合她。

  「奸,那你不要娶我,你幫我。」她退而求其次。

  「幫你什麼?」

  「幫我家賺錢,不用賺很多,只要不會讓心心、唸唸當街頭遊民就行了。」

  「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沒學過助人為快樂之本嗎?」她繞到他面前,拉開他的手臂。躺完後面,她要躺躺前面。

  想用青年守則逼他助人,她太小兒科。

  「我的快樂夠多,不需要助人。」

  一個不注意,他讓她闖進自己懷裡,想推開她,她像八爪章魚,細細的手臂居然力氣那麼大,讓他拉不開她。

  「好吧!你不想幫我,我就自力救濟,你把我從飯店部門調回你身邊工作,我一天從你身上學一點,到最後我就能學會賺錢,好不好?」

  一天學一點?他們再相處不過是十天光景,想起僅剩的短短十天……好吧!放縱她。亞豐點點頭。

  渟渟感受到頭頂上方的振動。他同意了?他要把她調回身邊?渟渟仰臉看他,臉上淨是喜出望外。

  「謝謝、謝謝,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好感動,等我學會賺大錢,我一定請你吃飯。」她的天地很窄,以為賺錢比吃飯容易。

  挑挑眉,她的過度單純讓他很羨慕,不用管人心險惡,不用介意世道艱險,用她最簡單的邏輯在世界生存。

  看見他身後的馬匹,她提議:「我們去騎馬好不好?」

  「你會摔下來。」他直覺出口。

  十天!想到短短十天,亞豐的心情黯然,只剩十天……不,他應該這麼想——還有十天,再過十天他才能甩掉她。

  矛盾在他心間反覆。

  「不會啦,我去過澳洲的農莊,在農莊裡面我有騎過馬,嗯……我想想,對了,拉右邊韁繩,馬就會往右邊走;拉左邊,它就會往走;同時拉兩邊,馬就會停下來,你看,很簡單的,對不對。」

  他被她逗弄得笑開懷。

  「那些馬受過訓練,不一樣。」

  他的笑臉閃過她的瞳眸,原來……原來阿諾笑起來這麼性感,難怪他不愛笑,萬一他常笑,笑來一堆蒼蠅螞蟻,她的勝算就更少了。

  「怎麼不說話?」他難得溫柔,卻把她弄傻,於是他回復吼叫,將她的魂魄喚回。

  「剛剛……」沒錯,應該是她閃神,阿諾只會拯救世界,不會微笑。「沒事,我們去騎馬好不好?」

  她貼進他懷裡撒嬌,哥說這招對天下男人都會有效。

  「好。」亞豐說。

  果然有效!大手牽小手,牽手牽心,她的快樂映入他眼底。牽馬、上鞍,她坐在他身前,隨著馬匹躍動,他們的身體在空中跳躍。

  他的騎術很高明,馬在風中奔馳,帶著兩份怡然快樂。

  「啊……」她的嘴張得開開的,笑容在頰邊閃爍。

  「和你在澳洲騎馬的感覺一樣嗎?」她軟軟的背貼在他身前,甜甜的馨香沁在他鼻間。

  「不一樣,你騎得好快,會不會摔下來?」

  「你認為呢?」

  「不會,因為你是阿諾、是英雄。」沒有英雄會讓身邊的女主角摔得鼻青臉腫。

  「謝謝你的信心。」

  銀鈐笑聲自她嘴邊漾出,串串清脆在風問、在林中,散播歡樂。

  「風在飛,我也在飛。」她回頭,在他耳邊說。

  他從沒想過在女人面前逞英雄,但她的快樂讓他認為,偶爾當一次英雄也無妨。

  策動馬匹,他讓速度加快。

  「啊……我要飛上天了……」她的聲音在風中傳遞,傳進他耳裡、心裡、幸福裡。

  「啊……我們的馬長了翅膀,變成獨角獸,它要帶我們到夢的精靈國度。」雙手張開,迎向風,有他圈住她的腰,她不害怕意外。

  馬經過一段長途奔馳,他放鬆韁繩,讓馬放慢速度。

  「好過癮哦!這才叫騎馬。」

  「你上次的騎馬經驗是怎樣?」

  「就是坐在馬背上啊!緊緊抓住馬鞍,很怕自己掉下來,一面騎馬還一面跟它說好話,請它乖一點,不要把我摔下鞍。」

  「有人摔下來?」

  「嗯,有,我們那團有個小孩子的馬不乖,去咬了前一匹馬,前一匹馬火了,後腿一踢,馬受驚,把小朋友摔下來。小朋友哭得很慘,幸好摔得不是太嚴重。」

  「不管怎樣,騎馬多少有危險性,小心是很重要的。」

  「不會啦!以後你在的時候我才騎馬,不就安全了?」有他在,渟渟擁有一支擎天柱子。

  繞了圈,他帶她來到農莊邊緣,她從未來過這裡,下馬走向前,這裡是丘陵邊邊,從上往下看,谷間一片青翠草原。

  「這裡好美,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來這裡嗎?」

  她問,他不答。

  不過,渟渟猜中了,他的確常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來這裡,只是今天有她的笑聲作陪,心情沒有不好的理由。

  「以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也帶我來這裡好不好?」

  亞豐保持沉默,他不認為他們會有太多的以後,既然做不到,他就不承諾,不給她希望又教她失望。

  他不說話?沒關係,她在草原上張開手臂、轉圈圈、大笑,她要替他笑走所有的不開心。

  突然,天空下起雷陣雨,豆大的雨滴在一陣雷聲之後落下。

  「快上馬。」

  他抱渟渟上馬,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附近一座涼亭。涼亭裡面有幾張石桌、石椅,有點髒,可見不太有人常來這裡。

  「你還好嗎?」

  「我衣服濕透了。」她拉拉身上的襯衫,蹲在石階上。

  「冷不冷?」亞豐問。

  「還好,可是黏黏的,不舒服。」

  「忍耐一下,雨應該會馬上停。」他在她身邊蹲下。

  「好。」手支起下巴,她仰望天空。

  「你知不知道,電視劇演到這種情節,通常會怎麼接下去?」她突然問。

  「不知道,我不看沒營養的電視劇。」他說。

  「男女主角會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烤火,然後發生一夜情。」

  「至少要有個掩蔽的破廟吧!」他笑。

  「騙人,你明明看過電視劇,還說你不看。」

  「這種白癡劇情猜都可以猜得出來。」

  一個「金黃色」念頭閃過,白癡劇情帶給她想法——

  如果色誘他?說不定他會一個不小心……愛她、娶她……

  然後,天時地利人……合,雷打過來,不怕雷聲的渟渟搗起耳朵,她學電視劇裡的女主角啊啊怪叫兩聲,縮進他懷裡……

  精采劇情即將展開,喜歡刺激的請別轉台。

  渟渟在他懷裡鑽來鑽去,鑽出不可言喻的曖昧。

  聽說男人的下半身細胞數比上半身多;聽說衝動對於男人是三餐便飯;聽說只要女人主動一點點,男人掉入陷阱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所以,閃電女薛渟渟要發出百萬伏特電壓偷襲魔鬼終結者。靠得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她不賣笑只賣身,有意者請往前。

  可惜,亞豐的意願不太高,他的大手推開她,要求她離開自己遠一點。

  「你演得太假。」他說得面無表情。

  什麼?他看出來她在演戲?

  「我哪有演,我是真的害怕雷聲。」她死ㄍㄧㄥ,堅不吐實。

  「剛剛打了幾個雷你都沒事,就這個雷聲你特別害怕?你有選擇性恐懼症?」他嘲弄她。

  選擇性恐懼症?好複雜的病,她這種簡單人類不會自找麻煩,生個難醫治的病情欺負自己。

  「我很冷,抱我—下會死啊!」不讓她靠,她偏偏就要靠。我靠我靠我靠靠靠,看你能怎樣。

  他的大手把她的腦袋推開五十公分遠,單掌控制了她作怪的頭殼加大腦。

  「你說過不冷。」

  要比冷,他的音調才叫冷,什麼不好學,去學那個急凍人說話,反溫室效應也沒有人用這種方法。

  「我沒說不冷,是你聽錯了,我明明冷得要命,明天我就會發燒咳嗽、重感冒。」她決定無賴到底。

  「好吧!你冷,我們回去,雨停了。」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合,她的美夢乍醒,滿心悵然。

  這場雨停的真不是時候。雖不情願,她還是把手插進他的大手中間,那裡是她最溫暖的巢穴。

  「上馬。」他扶她坐穩。

  「我們要回去了嗎?我想還再逛逛。」

  「不行,你會冷、會發燒咳嗽、會重感冒。」用她的話打她回票,渟渟嘔得想吐。退、再退,她已經退而求到其三、其四之後。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來這裡?」渟渟問。

  他跟著上馬,催馬向前行。

  「有空的時候。」這句話有說和沒說都一樣。

  「你什麼時候才有空?」她窮追不捨。

  「不知道。」

  「如果我心情不好,你會不會陪我過來?」

  這回他連說話都不肯,留給她獨立想像空間。

  馬一步步接近馬房,她的心情一步步低落。渟渟不想就這樣子結束,如果他說願意在她心情不好時陪她騎馬,那麼她會立刻要求他調轉馬頭,因為她的心情現在就很差。

  進人馬房,天已全黑,昏黃的燈光下,她濕透衣衫裡的蕾絲內衣若隱若現。

  員工宿舍裡面男男女女,他不想她這副樣子走進去,沉吟須臾,亞豐說:「你先到我房間換下濕衣服,再回宿舍。」

  「哦!」

  她沒有反對,乖乖牽他的手,乖乖走在他身側,地上的兩道人影交疊一起,她沒感受到浪漫,只覺得悲情。就這樣結束嗎?實在很可惜……

  走多久?她不知道。

  進了他屋子?她不曉得。

  洗澡、換上衣服?她一直渾渾噩噩。

  直到他的大吼在她耳際響起,她才驚覺自己站在他眼前。

  「誰叫你連內衣都換掉?」他的鼻血爭先恐後,想衝破血管往外流。

  一件過大的T恤罩在她身上,沒有內衣內褲、沒有套上他的運動外褲,她用他的上衣遮蔽胴體。

  「我……」渟渟拉開前襟往裡看。嗯,的確沒穿。

  她看清楚了,他也看得不含糊,淡淡的沐浴乳香傳來,她的身體沾上點點珠露,熱水暈過的皙白肌膚染上誘人粉紅,亞豐下半身迅速脹大,再脹大……

  「你要不要去洗澡?我等你洗完再送我回宿舍。」

  洗澡?沒錯!他需要大量冷水將腫脹器官回復。

  「我去洗澡,你把運動褲穿上。」

  「好。」

  她乖乖點頭,坐在他的床邊,趴著他的枕頭,想不透是不是自己的魅力嚴重不夠,不然為什麼電視上理所當然的劇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應該在哪裡加強呢?

  是要主動獻吻,還是直接把衣服脫光光,不管有沒有火可以烤,不管有沒有破廟當場景?

  思考是件最累人的工作,用腦過度的人容易疲倦,她的眼皮逐漸沉重,睡是最棒的紓解。

  亞豐從浴室出來時,渟渟已經睡了,還不是太熱,但她的意志確定不在屋裡面。

  她抱著他的棉被,腿橫在被上,光潔的大腿上什麼遮蔽物都沒有,她在無意識間考驗亞豐的耐力。

  「渟渟,醒醒。」他搖她。

  半睜開眼睛,她喃語;「我知道了,錯在我沒有吻你。」說著,她勾住他的脖子,送上雙唇。

  主動的渟渟在碰上亞豐的唇後,當下不知所措的僵住。

  意識?回來了!睡意?消失了!她看著他的五官在自己眼前放大。

  亞豐反客為主,接手後續動作,在極具攻擊性的掠奪中,他品嚐她所有的津美。

  他們要做愛了,馬上要做愛了,等會兒玫瑰花會一片一片掉落下來,花瓣掉光了以後,她要開始哭得很厲害。

  然後,他就會說——渟渟,不要擔心,我會對你負責,我們馬上結婚吧。

  從此公主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公主的侄女不會流落街頭賣口香糖,公主的爸媽可以繼續敗家,因為王子會賺很多很多錢……

  「在想什麼?」他低醇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問。

  「想我好幸福哦!」

  「還沒開始,你已經覺得幸福?」

  「對啊!有你在,我就會好幸福。」

  她的心臟狂跳,手撫過他深邃的雙眼、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一寸一寸的亞豐侵入她心底……愛他?多麼容易!

  「你醒著嗎?」

  他急遽喘息,他知道已經控制不了自己。

  「嗯。」

  點點頭,如果睡著也能做愛的,她願意為他貢獻所有睡眠。

  「你想做嗎?」

  「想。」

  「你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能,我也能為你的行為負責。」她負責的最好方式就是嫁給他。

  「不用,我們都是成熟男女,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說要負責耶,他果真是個好青年,還沒動手就把責任想得清楚,這種男人不嫁,她要嫁給哪戶人家?

  「好,一言為定,我們開始吧。」渟渟不曉得從哪裡開始,只好再把紅唇送上。

  褪去她身上的衣服,他用眼睛、用雙手、用嘴唇膜拜她全身,渟渟咯咯輕笑,他弄得她好癢。

  「好玩嗎?」亞豐問。

  「好好玩,換我!」

  趴到他身上,她也學他,在他身上吻著、撫著、吮著,直到他慾望高張,再沒辦法容忍她的「好玩」。

  「換手。」

  他翻到她身上,在她胸前豐腴間烙下親吻。

  一波波陌生的悸動在身體流竄,她不太明白那是什麼,只曉得她不想他停手。

  緊握住他的手,那是她的安全窩巢,是她最甜蜜的歸處。

  「不要害怕。」他的吻貼在她額間。

  「我不害怕。」她回吻他的唇。

  「很好。」

  他的手自她的腰間滑到大腿,再到無人造訪過的神秘地帶。

  溫溫熱熱的掌心貼住她的生命泉源,她沒有縮退,迎著他,她願意為他付出所有。

  「不要怕,我在這裡。」

  「好,我不怕,我知道你在這裡。」

  她的手握得他更緊更緊。

  他封上她的唇,細細的吻添了文火慢慢熬燉、節節加溫,漸漸地,火又漫上她全身……

  果然,那些「聽說」全是正確的;果然,男人的下半身細胞比上半身多;果然,衝動對於男人是三餐便飯;果然,只要女人主動一點點,男人掉入陷阱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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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7:23
  第五章

  亞豐果然在C207找到渟渟,不過她不在工作,而是躺在一堆紊亂的被褥問睡著。

  幸好她睡著,否則,農莊裡不可能這麼平靜,說不定早早鬧出幾件大事情,也說不定她早傷重送醫。

  她睡得很熟,兩酡粉色香腮,像熟透蜜桃,擱在純白被褥間,引誘男人犯罪。

  男人是動物,在某些特定情況下,生理衝動會跑在理智前面。

  因此,他忘記剛剛對小書的反駁;因此,他明知道渟渟很麻煩,瞭解她像黏皮糖,沾上了就甩不掉,他還是忍不住一親芳澤。

  沒關係,就和大哥一樣,儘管身體受小書誘惑,還是正確地安排了自己的未來,所以他也能親親、碰碰渟渟,卻拒絕喜歡和愛情。

  低下頭,他親了親她的雙頰,很嫩很軟,和他想像中一模一樣;伸出手,食指在她臉龐劃出一圈圈心悸,手指的觸感和嘴唇相同。

  美夢被擾亂,渟渟的嘴微微嘟起,身體蠕動了幾下,翻個身,又繼續沉睡。

  亞豐嘴唇勾出漂亮弧線,俯下身,繼續采尋她的柔軟。

  她的唇帶著水果的芳香,輕輕汲取。他飢腸轆轆,加重了力道,鑽入她的唇間探尋。她的津蜜竄入他心底,捨不得放手了,他的大手托住她的後腦,唇舌在她的檀口間探訪。

  吻她,是件容易上癮的事情。

  溫溫文文的細吻勾動她的下意識,兩隻瘦瘦的臂膀圈住他的脖子,她喜歡他的體溫、他寬寬的懷抱。

  他的吻更緊密,吻進她的靈魂深處。

  終於,她醒來,亞豐在她恢復知覺前離開她的嘴邊。

  眼前朦朦朧朧,直到影像變得清晰時,她猛地放掉勾住對方的手臂。

  「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不知道嗎?」他朝她大吼,典型的打人喊救人,先發飆先贏。

  她只是太累太累,才會休息那麼一下下,沒想到一醒來,置身侏羅紀,一隻暴龍朝她齜牙咧嘴,恨不得吞她下肚。

  「還、還沒下班嗎?」她囁嚅問。

  意思是說,如果她一覺睡到下班時間,沒被發現就算安全過關?

  「旅客快進來了,你整理三個小時,整理出什麼東西?」

  哇塞!渟渟忙低頭看腕表。好厲害哦,連她在這裡三個小時他都知道,農莊是不是到處裝設電眼,以便監視員工的一舉一動?

  「我垃圾桶換好了,毛巾、盥洗用具弄好丫,只剩下棉被還沒弄,再給我十分鐘,我一定可以把這個弄好。」她指指被自己睡得凌亂的床鋪。

  「十分鐘?你行?」

  就憑她的工作能力,十分鐘鋪床整被,她行嗎?亞豐不看好她。

  「嗯,十分鐘夠了。」

  「好,就十分鐘,十分鐘內沒弄好,你馬上走人。」趕她離開農莊,成為他的口頭禪。

  手抬高,他坐在小沙發上,計時開始。

  正所謂熱能生巧,別的工作先不提,鋪床可不是她自誇,從小到大,就這件工作她沒假手過他人,她每天都要將床弄得像總統套房一樣,所以鋪床?她行得咧!

  果然,十分鐘一到,一張整整齊齊的床出現,讓亞豐張口說不出話。

  「你看,我厲不厲害?我哥嫂多喜歡我鋪的床,買了新被單,常常拜託我去幫他們鋪床。」

  她總算找到—個能勝任的工作。

  點頭,亞豐說:「以後你就留在飯店部門,我讓常經理幫你安插工作。」

  「你是說,以後我不能留在你身邊工作?」渟渟問。

  不要啦!她喜歡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不愛到離他那麼遠的飯店部門上班,癟嘴,她的臉醜得像苦瓜。

  「想當我的秘書?恐怕你還沒有這等本事。」

  「不用當秘書,就像以前一樣,擦桌子、抹椅子,幫你準備點心、午餐。」

  「你在跟我討價還價?」

  「不行討價還價嗎?你不覺得我在,你比較不寂寞,想想看,當你無聊的時候……」

  「上班時間我很忙,沒有空無聊。」他一口氣回絕她的提議。

  「不然……」

  「閉嘴,我還沒有跟你算帳,誰說上班時間可以溜進客房睡覺?」

  「那不然……不然你當我今天請假,假裝你不知道我會鋪床,假裝我不是偷懶,我是合法休息,你扣我薪水,好不好?」

  她賴到他身邊,把小手鑽進他的大手裡,摩摩蹭蹭,挨著他、靠著他,想擠出他一點點同情。

  他沒說話,被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迷了心神。

  「你知不知道,我很可憐,今天是我人生最忙碌的一天。」她柔聲說話。

  忙碌?他想大笑三聲,她應該去聽聽別人對她的評語。

  「首先啊,我到馬房工作,你都不知道馬房裡有一個壞人,他故意把桶子裝滿滿叫我提去餵馬,那一大桶東西誰提得動?我又不是機器人,也沒裝上機器手臂。」

  壞人?她有被害妄想症。

  「那個壞人還叫我去拿乾草,草那麼多,他存心活埋我。」

  很好,惡人告狀!

  「我累得半死,做一大堆事情,壞人不但不讓我休息,還叫我到花圃,幸好花圃的壞人爺爺比較沒那麼壞,他只叫我拔草澆水。

  「我很認真哦!拔了一大堆雜草,可是壞人爺爺不但沒誇我,還罵我弄死他的心血。他看起來很可憐,我就發誓要更努力工作,拿起水管……」

  「你把花圃弄成沼澤地帶?」

  「咦?你看見了嗎?你說話和壞人爺爺一樣耶!」

  亞豐內傷,憋笑憋到這個程度,幸好他早過了青春期,否則一定會長不高。

  「然後呢?」

  「我在沼澤裡面滑倒,一身泥巴弄得我想哭,壞人爺爺叫我到廚房幫林媽媽的忙,洗過澡我就進去廚房,林媽媽人很好,她說廚房太熱,怕我太辛苦,說飯店部門缺人手,我就過來了……

  「啊,中午過了嗎?難怪我覺得好餓,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你有沒有吃?我去弄點心好不好?」

  等她排兩個小時的餅乾嗎?不,他撐不到那個時候。

  「不用,飯店部有專門的餐飲部,你去那邊吃點東西。」

  「你要跟我去嗎?」她像在討好人的哈巴狗。

  「不!以後你留在這裡工作。」

  「你剛剛沒聽見我今天有多辛苦?」

  「有。」

  「你還在生氣我上班打瞌睡?」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處罰我留在這裡?」

  「這是最適合你的工作。」

  「沒有討論餘地嗎?」

  「沒有。」

  「噢!」

  她瞭解了,不管多用力撒嬌都沒用,他再也不要她跟在身邊。眉毛往下調降,嘴角以同樣的弧度往下垂,衰人要有一張衰相。

  「我的話聽清楚了?」她的表情讓他想笑。

  「如果我說沒聽清楚,你會不會說飛雲不用連話都聽不懂的員工?」渟渟問。

  「會。」

  「那就沒得談了。」

  垮肩,渟渟連兩隻胳臂都往下垂,今天的地心引力對人體的影響特別厲害。

  小手離開大手,她的心開始大唱空虛寂寞。

  見她不再有反應,亞豐走出房間,走出飯店範圍。

  嘴角往上揚起,大笑一聲、再一聲、再三聲……然後厚厚的笑聲變得空洞,往前走幾步,他刻意拉高嘴角、刻意大笑,可是乾乾的笑聲顯示了他的心不甘情不願。

  不對!他應該高興才對,甩掉一個大麻煩,又不違背兄妹的意願,這是最好的結果,可他怎會……笑不由衷?

  很久沒接到生意,再加上幾個弟兄準備當兵,眼看討債公司即將倒閉,再不想想辦法,小題恐怕得在下一季宣佈破產。

  「不行,我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我要把全世界的錢全賺到我的口袋裡面。」小題扔掉手中的大掃把,指天指地,立下大志願。

  「你最近不是從渟渟那裡搜刮了不少錢嗎?」幼幼好笑地看她。

  說的也是,要不是渟渟那一萬塊、一萬塊的支票陸續進帳,她老早宣告信用破產。

  「那些錢只能平衡我的每月所需,不能讓我大富大貴。」

  「少騙人,你每個月又沒用到什麼錢。」吃穿全仗老哥,她再哭窮,沒天沒理。

  「誰說,我平均每個月要繳交七萬八千六百三十二塊錢的保險費,要是再沒有進帳,我會活不下去。」

  一個月七萬八,一年將近要一百萬,她打算謀財害命賺保險金嗎?不然花那麼多的錢買保險,會不會太過分?

  「你買那麼多保險做什麼?」

  「那是我的棺材本。」

  「不會吧!你家那麼有錢,你怕沒錢買棺材?」

  「我說的是老來本,我家老爸老媽重男不重女,說不定將來財產連一分錢都不給我,要不趁年輕多賺一點,說不定年老,我會活活餓死。」

  這是她家裡的老阿嬤教她的,阿嬤說女人是油麻菜籽命,嫁雞隨雞,好命歹命不由己,聰明的女人要多存點錢,替自己的未來作打算。

  「嫁一個有錢老公,讓他來養你不就得了。」

  「幼幼,你實在很笨,你不曉得現在離婚率很高嗎?嫁了有錢老公先別高興,說不定不到三個月就離掉啦,還是自己多存點錢比較可靠,不過,我還是不否認嫁給有錢老公是好方法,只要忍耐著不離婚的話。」

  「放心啦!要是渟渟順利嫁給你二哥,她那麼慷慨大方,一定不會讓你餓著。」

  「我二哥態度很奇怪,前一陣子看兩人出雙入對,我以為二哥已經放棄雅雯姊,轉移目標,可最近他又把渟渟丟到飯店部門,不聞不問,我想渟渟敗部復活的希望不大。」

  「你可以幫幫她。」

  「怎麼幫,上一次不曉得是誰口風不緊,透露渟渟拿支票換晚餐的事情,害我被二哥訓了好大一頓,渟渟要把她剩下的五張支票全塞進我口袋裡,我也不敢收。」

  要是讓她查出來是哪個大嘴巴告密,她一定饒不了他。

  「聽說辛小姐要從北部下來度假,依我看,繼你大哥之後,你二哥也會很快論及婚事。」

  「對啊!雖然我比較欣賞渟渟的慷慨性格,可雅雯姊是我爸媽中意的人選,加上她和二哥青梅竹馬的感情,我沒本事幫渟渟。」

  「希望渟渟別太失望,每次看到小書,我都替她難過,她這兩天不吃不暍,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要提起精神張羅你大哥的婚禮,她……」

  「不要跟我提小書,她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她簡直是女人之恥。」

  幾百年前,大哥就跟小書說過,他的結婚對像已經安排好,如果她願意無條件跟他,那麼就來吧,他絕不會勉強。

  任何一個有頭腦的女人聽到這句話,就該打退堂鼓,偏偏笨小書還是一頭栽進去,結果現在,苦果臨頭,怨不得人!

  「我知道你心裡也替她不值,只不過這種事誰都幫不了忙。」幼幼愁—眉,這就是她一直不敢對季揚用情的主因。

  大家都知道,姜家三個男人在南下之前,和家中雙親定下約定——他們可以不勉強兒子開創自己的事業,但婚事要由家裡作主。

  所以,幼幼對自己和季揚不抱持樂觀。

  「誰有本事幫忙啊?我大哥是死腦筋,誰規定一定要遵守約定?我就不信蘇悅屏會比小書更適合大哥,至少要那個千金大小姐洗手做羹湯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小題忿忿不平,她為了小書和大哥吵過兩次,她實在不懂他對小書那種複雜情結,不明白大哥到底是愛她還是恨她。

  「之前,你三哥對渟渟很看好。」幼幼說。

  小題皺皺鼻子,誰不曉得三哥的心思,他還不是希望二哥先打破約定,那麼他就立刻傚法跟進,和爸媽談談幼幼的事情,不過就眼前局勢來看,跟進的恐怕是渟渟——她得隨小書的舊路子前進。

  幼幼和小題談話間,一輛法拉利跑車駛進農莊。

  小題往前跑幾步看清楚……哇塞,這是一輛上千萬的車子耶,哪裡來的人客這麼凱?

  小題貪婪的口水流下嘴角,上次她跟三個哥哥死求活求,他們連一輛小奧斯汀都不買給她,還說她不要東跑西跑才不會鬧事。

  人客下車了,哇塞乘以九加上三次方,七百二十九個哇塞裝滿她的腦袋。

  不得了!一個又帥又有錢的凱子,得夫如此,妻復何求?她在考慮,要不要學學酒國名花,妖嬌地靠過去,問問:「王董,要住店還是喝酒?」

  尚未考慮清楚之前,人客已經朝她定來。

  「小姐請問……」

  「先別問我,讓我先發問。」

  她的手搗住他的嘴,小小的掌心厚厚的、軟軟的,貼在他唇間淨是溫柔遐思。

  「好,你問。」痛恨微笑的傅恆露出難得一見的陽光。

  「這是你最貴的一輛車子嗎?」

  「不是。」傅恆據實以答。

  「你有多少輛同等級的車子?」

  「十七、八輛吧。」一見面就對人做身家調查,實在不禮貌、又教人反感,但傅恆只覺得她的貪婪很可愛。

  哇塞,他的車子多到記不清耶。

  「你有房子嗎?」

  「有。」他回答得很認真,原來不經矯飾的貪心,是件值得欣賞的事情。

  「是高級公寓還是獨棟別墅?」

  「都有。」

  「全部加一加有沒有十間?」

  「不只。」

  「請說出確數字。」

  「不超過一百棟。」這沒什麼,在經濟不景氣的時代,買房子還算是一項值得的投資。

  「天……一百!」小題發昏了,軟軟的掌心從他嘴上緩緩滑下。

  她想直接拉著他走進禮堂,含兩顆爽喉糖,大聲跟牧師說:「我願意!」

  「有沒有其他問題?沒有的話,輪到我發問好嗎?」難得地,他說話口吻出現溫度,她是個讓他覺得溫暖的女人。

  「我、我再問你最後—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題居然結巴。

  「好,最後一個問題。」他點頭答應。

  這個女人他不討厭,很少有女人他不會覺得厭煩,渟渟是一個,她又是另一個。

  「你結婚了嗎?」

  「目前沒有。」

  「耶!」小題喜不自勝地狂叫起來。第一次見面,有了愛情感覺,她深深愛上他的錢,和他那張舉世無雙的俊美臉龐。

  她的開心感染他,雖然他並不明白她在高興些什麼。

  「輪到我發問。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叫薛渟渟的女孩子?」傅恆說。

  「你要找渟渟?你是她的家人嗎?」

  他是渟渟的哥哥吧!他和渟渟一樣凱,肯定不會錯,如果能夠,她願意無所不用其極,破壞哥和辛雅雯的婚姻,拿二哥和渟渟交換她的凱哥哥,這個生意誰都不賠本,且各取所需。

  「對,我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小題從天堂摔了下來,「名草有主」四個字重重敲上她的腦袋。她腦震盪了,哪裡有好心人,快送她去大醫院做電腦斷層。

  啊!不公平、不公平,渟渟已經夠有錢了,為什麼還要錦上添花?為什麼還要嫁給她看上眼的凱男人?

  「你問的問題我都回答了,我問的問題,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答案?」傅恆奸笑地問她。

  「不要,我才不要告訴你答案。」

  小題任性賭氣,步步後退,紅紅的臉上滿是不平、憤懣。

  「你不說,我還是會找到她。」

  「我們飛雲農莊少說有十幾甲,我看你要怎麼樣找到渟渟。」朝他做個鬼臉,小題拔腿就跑。

  她的表現莫各其妙,傅恆讓她弄得滿頭霧水。

  「先生,你要找渟渟嗎?她在飯店部門,我帶你過去。」

  幼幼知道小題的失望有多重,但來者是客,何況她和渟渟也是朋友,人間事缺少完美。

  「謝謝。」他的聲音恢復冷然,那是他一貫態度。

  坐上車,他依幼幼指示,將車子開往另一個方向。

  鋪好最後一張床,穿著制服的渟渟,把推車推到置物間。飛雲農莊的住客很多,常常是一批一批進來,要是速度不夠快,很容易開天窗。

  經理說,這裡的房客已經預約到下半年度,可見在旅遊界,飛雲農莊是個很受歡迎的住宿地點。

  「渟渟,外找。」和渟渟一起工作的陳太太喊她。

  「誰找我?是阿諾嗎?」

  一想起亞豐,渟渟好興奮,來不及把推車擺好位置,直直往外衝。

  幸福的腳步在服務台前止住。怎麼是他?白斬雞不是應該留在台北嗎?退一步、退兩步,來不及躲了,他看見她了……

  幼幼看著渟渟的反應覺得很有趣,很少有女人會用看蟑螂的眼神看未婚夫,她一副隨時要拔腿逃跑的表情,奸像未婚夫是鐘樓怪人,她馬上要嫁到異次元去。

  「你不認識我了嗎?」

  傅恆似笑非笑,抓住她手臂的五根手指像剛從冰箱挖出來的冰柱,冷得她全身發顫。

  明明是夏天啊!她卻冷得全身發抖,每見到他一回,她就走了一趟南極。眼珠四下轉動,她在尋找企鵝準備拍照留念。

  「我、我知道啊!」

  他從不對她大吼大叫,可是她怕他比怕阿諾更甚千百萬倍。

  「知道還想逃?」他在她耳邊輕語,

  怎麼從他口中呼出來的氣體都是冷的,會不會他根本就是沒血沒熱度的吸血鬼先生?

  「沒有、我沒有逃啦。」渟渟睜眼說瞎話。

  「你們聊,我先去工作。」幼幼走來向他們打聲招呼。

  「不要。」下意識,她拉住幼幼的手,力氣之大,讓人咋舌。

  「你要我留在這裡當電燈泡?」

  幼幼不解地看著她抓住自己腕邊的十指。渟渟在做無聲求救?她是不是—該跑一趟辦公室,找亞豐來瞭解狀況。

  「我們不需要電燈泡,謝謝你帶我過來。」傅恆拔開渟渟的手指,硬逼她放人。

  「幼幼……救我。」紅紅的眼睛盛滿淚水,渟渟被逼急了,只是體能細胞太差,不能學狗狗跳牆。

  這回再說不懂渟渟的意思未免牽強,幼幼匆忙點頭,用眼神告訴渟渟,她去搬救兵。

  「你要誰來救你?」傅恆湊近她說話。

  「沒、沒有人。」渟渟拚命搖頭。

  「好了,這不重要,重點是半個月後,我們的婚禮必須如期舉辦。」他習慣傳達命令,更習慣大家遵照他的命令執行。

  「我媽媽沒告訴你嗎?我不要嫁給你,我已經逃婚了。」

  她的行動這麼明顯,為什麼大家視而不見?她不懂,她的意願為什麼沒有人聽懂?

  「你母親沒說,她只說你會如期嫁給我,並請求我南下把你帶回家,利用時間增進彼此感情。」

  他沒有時間等待,他必須在一個月內完成婚禮,一年內生下孩子,好順利繼承爺爺的遺產,雖然他不缺錢,但他要「那些人」好看。

  「我媽她……她頭腦不清楚,才會說出這種話,你要不要再打電話問她,她會告訴你事實。」

  渟渟眼睛拚命朝外掃瞄,第一次,她好氣農莊這麼大,害遠水救不來近火。

  「好,悉聽尊便。」二話不說,他拿起手機撥出號碼。

  當時會挑上渟渟結婚,原因有三——

  第一:她很笨,笨到讓男人看見不會討厭,他不喜歡太厲害、太精於算計的女人。

  第二:她很笨,笨到很容易控制,至少,他要她生孩子,她不會高唱女權,強調生育權在她手上。

  第三:她很笨,笨到對男人的追求視若無睹,他見過她被一個男人的「善意」弄得滿心慌亂,嚇得癟起嘴,四處找媽媽求助。

  他的工作很忙,如果放一個蕩婦在家裡,他必須蓋夠高的圍牆,目前他沒有加蓋圍牆的計畫,所以薛渟渟是他最合適的人選。

  總歸一句話,他願意娶她,就是看上她的笨。

  「媽媽,你要救我,我不回台北,我不要嫁給急凍人。」她對著他的手機猛掉淚,手臂還在人家的掌握內,她的壞話說得太大聲。

  「乖女兒,什麼急凍人,別給傅恆亂取綽號!爸媽對這個女婿滿意極了,你知不知道,上星期爸爸交給他兩千萬,才幾天不到,我們已經賺了將近一倍,照這樣下去,我們家不但會富過三代、四代,還會富過千千萬萬代。

  「渟渟啊,別擔心,媽給你保證,再不會有別的男人比傅恆更適合你,乖乖坐上他的車,幫我轉告傅恆,晚上媽給你們小夫妻接風,訂了一桌酒席,一定要回來吃哦!」

  母親先是一陣連珠炮彈亂轟,然後喀嚓,電話掛掉。

  電話裡面沒人聲,電話外面,渟渟哭得精采萬分。

  「我怕冷……」她仰頭對傅恆說話。第一次正對他,她的委屈多到說不盡。

  怕冷?不會吧!室溫起碼有三十度以上,沒有人會嫌南台灣的夏天太冷。

  「我不能嫁給你,我會得凍瘡。」

  她的手背擦過臉龐,漂亮的嫣紅浮上。

  傅恆總算聽懂她的話。想笑,卻怕對不起她的眼淚。很多人說他性格冷漠,卻從沒有人告訴他,在他身邊待久會得凍瘡。

  「沒關係,我有很好的醫生會醫治凍瘡。」他真喜歡她的笨。

  「我不喜歡看醫生,請你不要娶我好不好?」

  「不好。」他反對。短時間內,他找不到一個比她更笨、更容易控制的女人。

  「我有很多同學都喜歡嫁給你,她們比我聰明、比我漂亮,你要不要考慮改變主意?」

  「不!」他不要娶個女人來算計他的財產。

  「可是……」渟渟的眼角餘光瞥見亞豐的身影自遠處走近。

  倏地,用力一掙,她成功掙脫傅恆的箝制,轉身往外跑。這輩子她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

  「救我、救我!」她的阿諾終於帶著火箭筒前來拯救落難公主,怕死的大壞蛋趕快躲。

  渟渟跑到他跟前,身體向上一躍,手腳並用,她成了緊抱樹枝的無尾熊。

  「你在做什麼?」亞豐皺起眉,發覺她縮在自己肩背的臉上滿是濕氣。

  「救我,壞人要來抓我。」

  「你先下來。」

  她不重,但光天化日下,這種動作太難看,她兩手兩腳勾圈在他身上,拿他當單槓攀。

  「不下來、我不下來。」

  說著,她的手腳縮得更用力了,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肌肉繃緊,顫慄在全身交替,她是真的嚇壞了。

  亞豐無奈,只好由著她將自己當成尤加利樹。

  她身上的寒毒在亞豐身上獲得拯救,他很凶,但很溫暖,暖暖的身體、暖暖的氣息,她就是喜歡他熱熱的體溫,不愛寒帶南極。

  「請問你是?」

  亞豐騰出一隻手支撐她的重量,可是很顯然的,她並不需要,她把自己掛得又牢又好。

  「我是渟渟的未婚夫。」

  他就是傅恆,果然不是平凡人物!亞豐微笑。

  「好了,你的未婚夫來接你,你可以回家了。」

  終於甩掉這個煩人傢伙,他應該輕鬆的,可他卻感受到沉重,大概是……她的體重還掛在他身上。

  亞豐的話向傅恆解釋了他們之間並無太大千系。

  「不要,你救我,我給你很多支票。」倉皇問,渟渟拿他當小題看。

  「我不要你的支票,你應該回台北,這裡不適合你。」阿諾居然投靠到壞人陣營,迫害女主角,編劇頭腦秀逗了啦!

  「你胡說八道,我很會疊被、鋪床,你才說我找到適合我的工作,現在又說我不適合,而且,冠耘先生說我可以留一個月,你不能隨便趕我走。」

  這是傅恆首度聽見渟渟一口氣說那麼多話,看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的智商略微上升。

  「你如果不介意家裡破產的話,就留下來吧!」傅恆說。

  這句話正中渟渟的痛處,她真的不想心心、唸唸到馬路邊要飯。

  「我、我……我們家還有錢和土地。」

  「以你父母親敗家的程度看來,不出三年就要去申請遊民安養了,能救你們全家的,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了。」

  看不慣傅恆對渟渟的威脅恐嚇,亞豐挺身,「那倒未必。」

  「你的意思……請問你是?」傅恆似乎對他有印象。

  「姜亞豐。」他報出自己的名字。

  「你是世新的姜亞豐?」傅恆大吃一驚。他從沒想過股市名人居然窩身在小小的墾丁。

  「抱歉,我沒認出你。有你在,薛家的確可以得救,問題是,你會幫她嗎?」傅恆問。

  他必須確定渟渟和姜亞豐的關係,如果他們之間有情,那麼他便必須重新尋找新娘人選。

  亞豐側頭,看不見她哭得很美麗的小臉,只看的見她的背,抽抽噎噎,哭得很努力。

  「不會。」他不給她任何想像空間。

  「很好,謝謝你。看來我今天是帶不走她了,希望你能勸她在婚禮進行前回台北,我沒有多餘時間再跑一趟屏東。」

  沒時間?他對這個未婚妻的感情太輕淡。但亞豐沒對此表示意見。

  「婚禮在兩個星期後。」傅恆向他約定時間。

  「知道。」亞豐說。

  兩個男人握手道別。

  傅恆離開了,渟渟還是抱住他不放。「你未婚夫走了,你可以下來了。」

  「哦!」經過整整三十秒的思考,渟渟鬆開自己的腿,雙腳著地,手從他的脖子上往下滑,落在他腰間。

  「剛剛你們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也很會賺錢,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救我們全家?」

  亞豐沒回答,她當他默認。

  「你幫幫我好不好?」她的聲音變得微弱,剛剛被傅恆一嚇,她全身酸軟無力。

  他還是保持沉默。

  「拜託拜託……」她更小聲了,悄悄打個呵欠,抬頭,臉上寫著無辜。

  不說話,他不說話。

  「我好想睡,你會不會罵我上班時間偷懶?」她驚嚇過度,需要補眠。

  針對這個問題,他應聲:「想睡就去睡。」

  「哦!」

  哦完,她圈住他腰際的手收攏,靠進他懷裡,認認真真睡著。

  才一會兒,她便在他身前失去動靜。

  有沒有搞錯?他是叫她去睡,沒叫她在這裡睡。

  算了,認命,打橫抱起她,亞豐再次把渟渟送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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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6:52
  第四章

  亞豐的凌虐計畫不成功,因為她有一項利器——哭。

  每次,弄出她的眼淚,他常在第一秒鐘的後悔之後,第二秒便欣賞起她的哭容,沾露的蜜桃總能引起他的食慾,雖然不是太餓,他還是擷取一口芬芳汁液。

  這種事情週而復始,次數多到大哥以為亞豐有了對象,多到老三對渟渟戲稱二嫂,多到小題開始覬覦渟渟豐厚的嫁妝,也多到讓渟渟習慣起他的擁抱、他的吻,自認為自己和他是一體的。

  只有亞豐拚命否認,套句陳舊的形容詞——想喝牛奶,養一頭牛已經叫作過分,他怎可能再娶乳牛為妻,對她說我愛你?

  何況,他討厭她的理由還在,她仍然什麼事都不會做,仍是空有美貌卻滿肚子草包的蠢女人,所以——愛上她?不可能!

  「電腦有什麼好看,為什麼你天天都盯著它看?」

  渟渟太笨,所以不懂,正常人都知道電腦不美,但當幾個按鍵能替你帶來大筆財富時,電腦就會比妮可基熳還性感。

  亞豐懶得理她,十指繼續在鍵盤上敲敲打打,這個併購案很重要,他要在今夜把案子擬好,在明天的視訊會議上提出計畫。

  「你餓不餓?我去做點心給你吃。」

  人家說賢妻良母都會照顧好老公的胃,對於這些,她要好好學習。

  亞豐仍舊不理渟渟,眼睛連轉都沒轉向她。

  「你不好意思說餓嗎?沒關係的,我不會嫌麻煩。」對於他的意願,她習慣自作主張。

  她很喜歡他,真的真的很喜歡,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完完整整把話說完,不像在家裡,每每一開口,她的話就會讓笑聲阻斷。

  偷偷地,在心中送出一記飛吻,她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

  亞豐沒回話,但私下預估不到十秒鐘,耳邊就會傳來一句「唉呀」;三十秒內她會拐著腳,一跛一跛地回到辦公室,嘟著嘴碎碎念,念農莊裡的地不夠平整,應該到處都鋪上柏油才不會讓人摔倒,再不就嫌他們不把馬關進柵欄,害她被嚇破十顆膽。

  在農莊內,該做的蠢事她全做齊了。

  可是這回他估計錯誤,十秒鐘後,沒聽見渟渟的大叫聲,嗯……有點不太習慣;三十秒後,她沒跳著回辦公室,他開始覺得不對勁;十分鐘後,他堅持著不去找她,假設她平平安安進了廚房,開始料理「點心」。

  在這之前,請容他先哀悼她可憐的十根手指頭和自己的胃。

  假設過她的平安,亞豐把注意力放在企畫案上,沒了一個笨蛋在旁邊吵吵鬧鬧,他的工作效率以等比速率成長。

  時間分秒過去,等到他把工作做完之後,他才發現距離渟渟去準備點心的時間已經超過兩個小時。

  她在煮鮑魚粥還是燕窩羹,需要用到兩個小時?搖搖頭,他猜測她煮到……睡著了?不會吧!廚房會不會被她燒掉?還是她的手被割得血流如注?

  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長腿一跨,他急著出門去找闖禍精,門拉開,渟渟正好站在門外。

  「你為什麼在這裡不進去?」屏住氣,他努力要求自己冷靜。

  「我沒有手可以開門。」她很無辜,端了兩手的愛心,他沒看見?

  「你可以叫我。」

  這麼簡單的事都沒想到,可見得她比他估計中的更笨。

  「我怕吵到你工作。」

  什麼鬼理由,他哪天工作,她不是在旁邊「盡情打擾」?

  「你可以把托盤放在地上,開門進來。」

  「對啊!你好聰明哦,我想好久才想到這個好辦法。」

  她的崇拜看在他眼裡,他想一頭去撞牆。這種反射動作需要想好久才想得到?他應該帶她去檢查細胞數,說不定會檢查出她是個單細胞動物。

  返身,他逕自走回辦公室,將近深夜兩點,伸個懶腰,今天的折磨到此為止,他要去睡了,不過在睡之前,他要先確定農莊的安全。

  「廚房瓦斯你有沒有關好?」

  「瓦斯?我不會關啊!」

  這個人問得好理所當然,每個人都會開關瓦斯嗎?不是吧!她媽媽常說:「乖,渟渟,不要到廚房,瓦斯很危險。」那麼危險得東西為什麼要她去開關?

  「什麼?」不會關瓦斯的人做點心?他皺起兩道濃眉。

  「什麼什麼?你的問題好奇怪。」她把托盤擺在桌面上。

  「吃點心吧!」她把準備老半天的點心端到他面前。

  亞豐掃一眼碟子,上面擺了各式各樣的餅乾,托盤裡還有兩瓶可樂,這些就是她準備的點心,難怪她可以不開關瓦斯。

  「你弄這些弄了兩個小時?」他懷疑。

  「對啊!我擺老半天,你看我排得漂不漂亮?」她指指碟子裡面的小餅乾。

  不都要吃進肚子裡,擺得漂不漂亮有差嗎?瞪她一眼,不說了,她的白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亞豐轉身回房。

  「你不吃嗎?我準備好久耶。」她及時拉住他的手,這是她當賢妻良母的入門,他應該捧場。

  準備多久他會不知道?無奈地搖頭,這是她工作能力的極限,他哪還能對她更要求。

  「你什麼時候離開?」

  老調重彈,他期待她有幾分自知之明,瞭解自己根本不適合飛雲的生態環境。

  「離開?哦!你要去睡覺時,我跟你一起離開。」她怕鬼、怕魔神仔,才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邊。

  聽見她的回答,亞豐下意識想吼叫,只不過他今天太累,累得沒力氣把她抓起來,狠狠搖上幾搖,將她的智商喊回幾個百分點。

  垂肩,他告訴自己對殘障人士要有起碼的同情。

  「你要回房了嗎?是不是我的餅乾弄得太漂亮,你捨不得吃?」渟渟問。

  不說話、不回應,他怕自己失手錯殺她,引起弱勢團體反彈。

  渟渟匆匆關上電燈,跟到他身邊,握住他的大手。

  沒將她甩開,純粹是同情心氾濫,不希望她摔了跤,明天又去找幼幼要撒隆巴斯,傳到老三耳裡,讓他用曖昧的調調在自己耳邊說:「二哥,好歹人家是嬌嬌女,就算激情過度,也不要太粗魯。」

  「其實沒關係的,如果你喜歡,以後我每天都幫你排一盤漂漂亮亮的餅乾,你不用客氣。」

  「閉嘴。」他回頭低聲吼她。

  閉嘴?哦,她乖乖照辦,否則他又要說——飛雲不用愛講話的員工。

  跟在他身後,她願意就這樣,跟著他,一路走下去……

  手用力緊握,頭抬高四十五度仰角看向亞豐,淡淡的月光照映出他出色的五官,他真是個帥到不行的男人。

  走回員工宿舍有一段路,他習慣送她回去,再自己回房。

  「你很累了嗎?」她問。

  他沒回答,不過她會開口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是個安靜不下來的女人,很少使用大腦,大部分時間只用四肢或嘴巴思考,如果她能保持三分鐘安靜,那麼不用猜,她肯定睡著了。

  「我跟你說我家的事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

  他不說話時,她通常認為他默許,如果他真的有意見的話,他就會大吼、叫她閉嘴。

  「我們家是土財主兼暴發戶,古時候我爸爸開計程車,媽媽做加工,後來爺爺留下來的土地增值,爸爸賣了一些、租了一些,我就變成暴發戶的女兒。

  「是不是很難聽?暴發戶的女兒?同學常這樣取笑我,還說我是男人眼中的大肥肉,人人都想娶我,好減少三十年奮鬥。」

  唉……富家女的悲哀,你永遠不曉得,男人是對你的人或是對你的錢戚興趣。

  「其實我很清楚,我們家富不過三代,最慢到下一代,我們就可能到馬路旁邊要飯,所以為了錢追我,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為錢,追求她都是一件蠢事情,但亞豐很想知道,她為什麼要跑到路邊要飯。

  「為什麼?」他問。

  她不敢相信地看他。好意外,他非但沒打斷她說話,居然還對她提出問題,可見得他把話全聽進去耳裡。

  「我有三個哥哥、三個嫂嫂,都是老師,從幼稚園教到大學、研究所每一種都有。

  「我還有兩個小侄女心心、唸唸,她們兩個都很聰明,我大哥常說她們比我更獨立。

  「我們家很幸福美滿,要不是發生那件不幸的事情,我是不會離家出走的。」

  停下腳步,她歎口氣,如果失去他,她要到哪裡再找一個肯聽她講話的好男人。

  頭靠在他粗粗的臂膀上,她的臉很哀怨。

  不幸的事?難道她家裡真的發生困難,逼得她不得不離家出走,賺錢養活自己?

  「說。」

  他的指令很簡單,她接收到了。

  「我剛說過,我們家富不過三代,是因為我們家有敗家子、敗家女、敗家媳婦和敗家爸媽,我們沒有人會生財,只會散財。

  「眼看經濟衰退,我們家的土地越來越不值錢,全家人決定把我嫁給一個很會理財的男人,我不喜歡他,所以逃家了。」

  乍聽她要結婚,他的心跳快了兩拍,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微微的不舒服。是抽痛嗎?不盡然,只是……不爽……

  站定,她的手在他的掌握中,她的行動隨他支配。

  他不走,她也隨之停下,看他、望他、想他,渟渟發現自己連站在他身邊都會思念他。

  「為什麼不喜歡他?」亞豐問。

  「因為我喜歡你啊!我已經喜歡你了,怎麼還可以喜歡別人?」

  亞豐最痛恨花癡女,月光下的她,表現出十足十的花癡表情,講出十足十的花癡話,他應該扭頭離開,可是怪異地,他竟然沒有。

  盯著她,他居然想從她的表情中猜測出她有幾分真心?

  其實根本不必猜疑,她是腦漿容量少於一公合的笨蛋,心事會以百分百傳真的方式表現在臉蛋上,所以,她說喜歡他,便是喜歡他、她眼神說了愛,便是愛,不會有半分虛偽。

  儘管如此,他還是想跟她討論討論因果問題。

  「別忘了,你是先逃家,再碰上我。」

  「對哦!可是我喜歡你已經很久很久。」她的頭腦回復以前的不清楚。

  「強辯。」他表明了不耐。

  「我不是強辯,從古時候,我就很喜歡很喜歡阿諾史瓦辛格,他的胸膛好寬哦,被他抱起來一定很舒服;他的背好厚,背起人來一定很愉快,還有還有還有,他的肩膀頂天立地,好像再難的事都困擾不了他,我愛死他了,真的,我沒強辯,也沒說謊。」

  他吐口長氣,更加不耐煩。這個時候她扯阿諾史瓦辛格幹什麼?下一秒,她會不會跟他討論魔鬼終結者的劇情?

  「說重點。」

  「重點就是……是……」

  是什麼呢?她已經把全部都告訴他了呀!為什麼連他這種聰明男人也聽不懂她說話?偏過頭,她眼底有絲絲傷心。

  「說話!」

  他的命令很簡單,可是她的執行很困難。

  「哦,說話。」

  她還在想他上一個指令——重點?她的重點是愛他,她已經重複很多次了,他怎麼聽不懂?他是故意聽不懂,還是根本不想愛她?

  她的表情很醜,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要嘛就哭一哭,她的哭相起碼賞心悅目;不嘛就笑一笑,她的酒窩甜得可以裝下兩潭濃酒,偏偏她卡在兩者之間,只會讓人覺得心酸心碎,這種臉簡直丑斃了。

  「說話。」他再度逼她。

  「說什麼?說我喜歡你嗎?說你是我的阿諾史瓦辛格嗎?還是說我喜歡你的懷抱、喜歡你的吻、喜歡你的背,更喜歡你頂天立地的肩膀?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歡聽哪一句。」

  她碎碎念了一大堆,不過他總算聽懂了,原來,在她心目中,他是她的偶像、她的阿諾史瓦辛格。

  不管是哪一句,他都聽得很舒服,這種舒暢把剛聽見她要嫁人的不舒服感驅散開來。

  亞豐緩緩走到小徑上,那裡不是回宿舍的路,但渟渟無異議,跟著他的腳步往前。

  他靠著一棵樹幹,坐下,她也挨在他身旁坐下,手仍緊緊握住他的,一點兒都不想放。

  他始終沉默。

  渟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反正一定是想那種很難很難,難到她弄不懂的東西。

  她的安靜不曾超過三分鐘,在兩分五十九秒時,她又自顧自說起話。

  「我不喜歡傅恆,他那麼白,看起來不像男人;他不愛講話,連笑容都是冰的,我很怕冷,怎麼能夠嫁給他?就算他會變錢出來也一樣。可是爸媽說,我要是不嫁給他,心心、唸唸就要到馬路旁邊去當流浪兒……」

  傅恆?亞豐聽過他,他是個很有名的理財顧問,有顆點石成金的頭腦,難怪她父母親會替她挑中這個女婿,以她買泡麵拿一千塊不必找錢的習慣,不嫁給這種人,全台灣還有幾個人養得起她?

  歎口長長的氣,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昨天早上,我打電話回家,媽媽說傅家已經開始在籌備婚禮,叫我玩到這個月底就回去。

  「他們為什麼弄不懂,我是離家出走,不是環島旅行,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嫁給他。」

  聽著她的話,亞豐的心情一團混亂。

  她回家嫁人,他丟掉一個麻煩包袱,豈不兩全其美?可是,他居然不希望這樣,是不是很詭譎?

  「你可不可以教我玩股票?如果我自己會變錢,我爸媽也許就不會逼我嫁給傅恆。」

  教她股票?以她的笨頭腦,學三輩子也學不會。亞豐冷嗤一聲。

  「不行嗎?我知道這種秘訣是不外傳的,我曾經向傅恆求救,請他教教我,他也和你一樣,哼了一聲就沒下文,不過,我能理解,如果每個人都學會這種秘訣,人人都賺錢,他就沒得賺了。」

  秘訣?她把操作股票當成巫術,唸唸咒語就能財源滾滾?

  她靠上他的肩膀,一秒、兩秒、五秒、八秒,他居然沒把她推開?這下子,她更安心地在他的肩上築巢定居。

  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很美,在處處光害的台北,很少看見這樣一片漂亮夜空。

  「我喜歡這裡,不喜歡台北,你以後不要趕我回去好不好?」

  「你總要回去嫁人。」淡淡地,他舉證出事實。

  「不,我一定會有辦法,不用嫁給白斬雞。」她下定決心,不嫁,打死都不嫁!

  「你想到辦法了嗎?」

  「有,不過要請你幫忙。」

  「怎麼幫?」

  「你比他更早把我娶進門,這樣他就沒有人可以娶了,你說這是不是個最棒的好方法?」

  她的好方法居然是要他作出重大犧牲?

  「你肯嗎?」渟渟懷了希望問。

  「不肯。」他的拒絕直接。

  「我就知道,算了,我另外想辦法。」講完這句,她不再說話。

  分享著他的體溫,她喝下半打醇酒,那是他的味道、他的氣息,有陽光的氣味,乾淨清新。

  頭昏昏、腦鈍鈍,那是酒精中毒的前兆。

  她安靜了,他的心反而不安寧,她的話一次次在他腦中迴響——

  她說喜歡他、愛他:她說她愛賴這裡,別將她趕回台北;她說她被逼著嫁人,不想嫁給白斬雞……這些亂七八糟的訊息將他的心捆得失去自由。

  喜歡她嗎?不!只是不討厭,對他來講,不討厭已是不容易,因為她是他最厭倦的花癡典型。

  要將她留下嗎?不!他應該將她趕走,讓她對自己不存想法。要她依照家人的希望,嫁給一個能提供安全生活的男人,雖然這樣做會讓他心底隱隱不爽,但他的理智說,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而最適合他的女人是辛雅雯,雅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他們之間不單單是好朋友關係,他們還在去年就決定了兩個人的婚事。

  雅雯能幹聰明、獨立自主,不須他下指令,就能把事情做到完美無缺,不像渟渟這種女人,連一句話都能說得顛三倒四,不清不楚。

  沒錯,就是這樣子,他側頭想對渟渟說出自己的想法,卻發現她睡著了,亞豐苦笑,明天讓小題看見,又有話題可講。

  輕輕將她打橫抱起,在回員工宿舍的道路上,一道頎長黑影疊上一個纖瘦影子,緩緩前進。

  早上的會議從九點開到下午三點,併購案的工作已開始進行,順利的話,下個星期就能看到初步目標。

  關上電腦,亞豐伸伸懶腰,端起桌面的馬克杯,發覺茶水已經喝完,卻沒有貼身女傭添上新茶。

  對了!為避免渟渟在旁邊煩他,他一早就支她到馬房那邊幫忙,只不過,她居然乖到沒來鬧他吃午餐,倒在他意料之外。

  收收桌面的東西,他決定到馬房找人。

  走出辦公室,騎上腳踏車。農莊有點大,他不想在來來回回中浪費太多時間。

  馬房裡只有兩、三個訓練師,在幫馬整理蹄子。

  「渟渟有沒有過來?」亞豐問。

  「有,不過她把這裡弄得一團糟,我請她到花圃那邊幫忙。」訓練師阿德說。

  「弄得一團糟?」看來,她搗亂的功力絲毫未見減退。

  「叫她倒飼料,她弄得滿地都是;要她去拿草料,半天不見人,原來她整個人摔進牧草堆,還要人將她拉出來。她在這裡只能幫倒忙,亞豐先生,下次你要支開她,能不能幫幫忙,不要把她往馬房送。」

  說到渟渟,訓練師的怨言多到不行。

  「我知道了。」

  跨上鐵馬,亞豐朝花圃方向前進。花圃末到,就碰見管花圃的園丁馬先生。「馬先生,渟渟呢?」

  「亞豐先生啊,渟渟去廚房幫忙。」

  縮縮脖子,一想到渟渟兩個字,馬先生就頭皮發麻。

  廚房?不會吧!上次她差點兒引發瓦斯爆炸,危及數十條人命……

  「阿德說他讓渟渟到你這裡幫忙。」

  「我知道啊!可是幾塊好好的花圃讓她—澆水,就澆成沼澤地,再抓兩隻招潮蟹過來,我們就可以開一個潮間帶生態教育區,說不定再幾天,還會自動長出水筆仔!亞豐先生,你能不能請渟渟走路,她實在不適合留在咱們農莊裡工作。」

  他苦著臉看看手上被渟渟當雜草,「除」下來的小花苗。

  這件事他會不知道?要不是小題搜刮了人家全身上下的名牌,非要護航渟渟不可;要不是渟渟的眼淚讓人容易妥協,早在她進入農莊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將她轟回台北,哪有機會讓她在這裡鬧得天下大亂。

  「我知道了。」

  亞豐重複相同一句老話,問題是,就算他知道,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除了把她帶在身邊之外。

  廚房?他說廚房是吧!希望那裡沒事,不會讓整個農莊兩百多個員工餓肚子,無奈地騎上腳踏車,他朝廚房方向繼續前進。

  廚房裡安安靜靜、整整齊齊的,看來沒有重大事故,他走出廚房,在前方幾公尺處,碰上小書。

  「小書,渟渟有沒有過來廚房?」

  「有,不過林媽媽不讓她進廚房。」小書回話。

  幹得好,下個月別忘了替林媽媽加獎勵金。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裡?」

  「她在客服部幫忙換床單,下午會有一批客人進來,沒有記錯的話,三個小時前我碰見她,她在C區207室整理。」小書溫溫柔柔地說。

  「我知道了,謝謝。」轉身,他要繼續他的「千里尋白癡記」。

  「亞豐先生。」

  小書和農莊裡的員工一樣,對著他們四個兄妹喊先生、小姐,儘管她和冠耘有著特殊關係,不過她牢牢記住他的話——別自以為爬上他的床,她就有任何不同。

  她是認命的,所以她從不敢對未來存有幻想。

  「什麼事?」他停下腳步,回身。

  「渟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盡量選擇一個較簡單的話題作開頭。

  「我沒說她不好。」亞豐回答。

  「她的家世很好,很善良、很體貼,她也許不太會工作,不過……像她那樣的女孩子,本來就是養尊處優的,你應該多擔待她一點。」

  「擔待?她是來這裡應徵女工,不是來應徵大小姐,你認為我應該怎樣多擔待她?我擔待了她,是不是一併要擔待起農莊上上下下幾百個員工?」亞豐的回答不具感情。

  「渟渟不一樣啊!」

  「我看不出她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她喜歡你,是真心的。」

  「她要你來對我說這些?」

  「不!我們很少交談,但我知道她用盡心思想接近你,她愛慕你,沒有半分虛情假意。」小書說。

  渟渟常在晚飯前,偷偷摸進餐廳,交給小題一張填了數字的支票,要小題邀請她到餐廳共進晚餐,小題總是親親支票,滿口說沒問題。

  小書並不曉得上面的數字是多少,但每每看見渟渟受邀時,臉上出現的滿足表情,誰都能猜得出她有多喜歡亞豐先生。

  「她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她?」亞豐反問。

  這幾天,大哥和老三、小題的訕笑他收到了,大家似乎都認定他喜歡渟渟。為什麼?就為了他把她留在身邊,以防她製造意外?就為了他想時時盯住她,讓她覺得受不了而主動離開?笑話!現在居然連一向沉默的小書也來插一腳,要他鄉擔待?

  「你不喜歡她嗎?那麼是我猜錯了,我以為你對她和別的女人不同。」小書輕聲道。

  不同?他哪裡不同?他對她大吼大叫,從沒客氣過,他討厭她的花癡一如從前,他待她的唯一不同是,他從不會有那麼強烈的慾望,要一個女人從自己身邊離開。

  他的心反駁得不由初衷。

  「就算你不喜歡她,至少看在她對你的感情份上,別太為難她吧!」歎口氣,她能為渟渟做的只有這樣了。

  「感情?」

  亞豐冷哼一聲,不作回應,自顧自地踩腳踏車離去。

  「他們都是不在乎女人感情的吧!」看著他的背影,小書喃喃自語。

  悵然滿盈胸臆,酸意浮上眼簾,當一個女人的感情不被看重時,該如何自處?

  是不是該走?遠遠離開,假裝這一段從不存在?

  她有本事假裝愛情不曾存在?當她的愛情已在心中生根發芽,成了生命最重要的依恃時;當她愛情的重量已經遠遠超過生命,她怎能假裝、如何假裝,才能騙過自己?

  緩緩轉身,她迎上姜家老大冠耘的眼神。

  「冠耘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小書低眉,在他眼前,她從不敢直視他。

  「你和亞豐聊天,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傷她,下手從未輕過。

  「不是,亞豐先生在問我渟渟的下落。」

  他沒回應,定住眼光看她。

  「我、我下去工作。」

  「有空到我房裡,幫我把房間的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

  「你要住到飯店?」小書不懂。

  「我的房間要裝潢,我要和蘇小姐結婚了,下星期,她會和家人先到農莊小住一星期,你讓林媽媽先把菜單擬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話像冷凝劑,短短三秒凍結了她全身血液。

  他要結婚了!她怎麼辦?傻了、呆了,她癡癡看著他,心死情末亡,痛,陣陣。

  緊咬牙關,她不能哭,因為他說過,他痛恨她哭,她哭起來像極了死去的母親,所以——她不能哭。

  「你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嗎?」他問她。

  「是的,冠耘先生,我會。」小書控制自己,不准存有想哭念頭。

  「我結婚後,你可以選擇要不要留在農莊。」

  她合作點頭。「是的,冠耘先生,我知道。」

  「沒事了,你下去工作。」

  「是的,冠耘先生,我下去工作。」她機械性地回答。

  是的,她下去了,她要下去哪裡?下地獄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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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6:26
  第三章

  他走得很快,她跟得很辛苦。

  淚忘記流,盯著他寬寬的背、厚厚的肩,她的阿諾史瓦辛格帥到最高點,她怕他,卻也崇拜他。

  經過木屋區、花圃區,他們一路走進放牧區,昨夜新雨,放牧區的泥土是軟的,渟渟的高跟鞋一踩入放牧區,就像進入沼澤地帶,舉步維艱。

  一、二、三……在她堅持到第十步時,摔了!

  大手一提,他把她從泥濘中提起來。

  渟渟穿著細肩帶貼身洋裝,完美的身材曲線在衣裳的襯托下,更顯玲瓏有致,只可惜污泥貼在身上,帶不出美感。不過還好,自從上次蜜蜂攻擊事件後,她便沒再擦香水上工。

  膝蓋有點痛、手肘處也微疼,但是能和她的英雄面對面、近距離接觸,再加上他沒有一臉憤慨,這是很難得的狀況。

  回頭,亞豐看見她的高跟鞋在泥地上留下的一排洞洞,忍不住莞爾。

  像她這種有波無腦的嬌嬌女他認識太多,在台北替父親工作時,他經常要參加的應酬裡面,充斥著這類女人,也是這些煩人應酬促使他包袱款款,南下追隨大哥腳步。

  只不過他不像大哥完全放手家族企業的工作,他仍透過遠距視訊參與公司裡大大小小的會議決策,並一手操縱股市,和傅恆並列股票之神的地位。

  攔腰抱起渟渟,亞豐大步趨前,將她放在柵欄上坐下。

  「這是你調轉的第幾個單位?」他用公事化口吻對她說話。

  「我記不得了。」

  她哪有時間記這麼多東西,這三天,她忙得團團轉,一下子學清洗牛捨、馬房,一下子學算錢,一下子學除草,她突然發覺天地間怎麼會有那麼多學不完的學問。

  「我以為廚藝是大部分女人的專長。」亞豐說。

  當然也有不少例外,像他身邊的女強人沒有幾個分得清楚空心菜和菠菜,問題是,她們的工作能力不錯,而且沒有半個會死皮賴臉,硬要留在飛雲農莊當女工。

  「我知道我做得不是很好,我會努力學習。」她強迫自己看他,強迫自己不怕他。

  「你在客服部學習一個上午,客服部損失將近五千塊。」

  他沒見過台灣哪個正常人連找錢都不會,要不是她的語言機能還不是太差勁,他會以為她自啟智學校畢業。

  「我知道我錯了,以前我以為只要認得一千和兩千塊大鈔就夠了,沒想到我們國家的貨幣有這麼多種……」

  咬咬唇,她的表情是一個勁兒的無辜。

  「你不出門買東西嗎?」他吼到聲帶疲乏。

  「我會刷卡。」

  錢幣種類從沒有困擾到她,直到進來飛雲。

  「買一碗泡麵你也刷卡?」

  「我抽一張千元大鈔給店員就行了。」

  「他不找你錢嗎?」亞豐氣自己居然要和一個笨蛋討論買泡麵。

  「不用,留給他們當小費,反正一千塊又不是多少。」

  這是渟渟百思不解的地方,為什麼這裡的觀光客都不給店員小費?連幾百、幾十塊錢都要計較得清清楚楚。

  他拿她沒轍了,不曉得是哪家的父母親養出這種智障女兒,難怪他在應酬場合裡沒見過她,要是生出這種女兒,藏都要把她藏得妥妥當當,免得她出門丟人現眼。

  「教練說他教過你,不能站在馬的後方,你為什麼做不到?」

  聽說她昨天被馬狠踹一下,嚇得經理忙將她抬進辦公室,請求別分派她到有「危險性」的馬房。

  危險性?哼!馬房對世界上九九點九九的人都不具危險,獨獨對她!

  想起慘痛經驗,渟渟下意識撫撫腰間那塊瘀青……

  很痛吶!嘟起嘴,她辯得理直氣壯:「是馬的錯,我本來沒有站在它後面,是它動來動去,轉了方向,我才會被它踢到。」

  以她有限的腦漿,只能歸納出這個答案。

  「它動,你不會跟著動啊?」和她在一起,亞豐發現自己每一分鐘都在吼叫。

  「怎麼可以,要是它一直動個不停,我的工作不就不用做了?」

  他一臉挫敗,和她沒辦法用道理溝通。

  「你在花圃工作,被蜜蜂叮了好幾個包;你在牛捨連連摔跤,要你耙開牧草,你連人帶鐵耙的摔進牧草堆裡。承認吧!你根本不適合農莊裡的工作。」

  他忍耐再忍耐,憋住胸中火焰,打算訴之以理、動之以情,順利把她踢出飛雲。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做事,什麼事都要經過慢慢學習。」

  來賓請掌聲鼓勵,渟渟能說出這麼切合事理的話,簡直有如神助。看吧!連老天都來幫她一把,讓她留在飛雲,追隨她心愛的偶像,這樣的愛情還能夠不成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你應該去做你適合的工作。」火延燒到喉頭,他有灼熱感。

  「你想,我適合做什麼?」

  她熱切地握住他粗粗的上臂,期待他說出「妻子」這個答案,那麼她馬上回答「我願意」,噹噹噹噹……結婚進行曲響起。

  她適合做什麼?

  如果白癡也是一種行業的話,那麼她便有適合職業。

  「飛雲沒有適合你的工作,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他的動之以情到此為止,聲音又慢慢逼近吶喊程度。

  「我不要離開,冠耘先生說我可以試用一個月,現在才剛過三天,我不走。」搖頭,她固執得讓人咬牙切齒。

  拿大哥的話壓他?門兒都沒有。

  「你確定不走?」

  「確定不走。」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在沒有追上她的阿諾史瓦辛格之前,她打死都不要走。

  「肯定不走?」

  「肯定不走。」

  怎麼說,她都要留在他身邊,讓他保護自己一輩子,因為她老早承認過,她很笨很笨,是那種需要人家保護的笨。

  「你不會後悔?」

  「不後悔。」

  「好!話是你說的,從現在起,你跟在我身邊,不屬於哪個部門,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邪惡的笑自嘴角拉開,他終會叫她後悔。

  「你說……要我跟在你身邊?」

  她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她這個應該叫作、叫作……啊!有了,叫作因禍得福,八根手指上的OK繃替她爭取到了好運氣。

  「有意見?」

  「沒有、沒有,我喜歡到你身邊做事,你要我做什麼,我會盡全力配合,絕對不會違反你的意見!」

  說了一大串,她突然發覺,這個阿諾先生居然安靜地聽自己把話說完,好了不起哦!

  她就知道,月下老人把她的紅絲線和他繫在一起;她就曉得,她的月亮星座在金星,一定要朝南方才能找她的金馬王子。

  她眉開眼笑,一臉癡呆地盯著亞豐,只差沒流下幾滴口水,昭告天下,她姓花名癡,專門生來讓阿諾史瓦辛格終結的人物。

  「你笑什麼?」

  她的花癡笑容讓人受不了。

  渟渟沒回答,仍想著她的月亮星座。

  「停止你的蠢笑。」他低聲恐嚇。

  她的神魂仍在太空漫遊。

  「不准笑!」

  亞豐大吼,才把她的注意力吼回來。

  「我不笑。」乖乖收斂笑容,她說過要百分百配合。

  「以後跟在我身邊不准莫名其妙亂笑。」他是共產黨擁護者。

  「知道。」

  「不准一直看我。」

  「知道。」

  「不准穿這種亂七八糟的衣服和高跟鞋。」

  「知道。」

  允下很多個知道之後,她開始幻想兩個人的幸福未來。

  他很壞,早上五點就把她挖起來。

  叫她起來做什麼?擦桌子耶!好不好笑,整間辦公室空蕩蕩,就他和她兩個人,他坐在電腦前面敲敲打打,她則拿著一桶水和抹布,把每一個桌面和桌腳擦得乾乾淨淨、水水亮亮。

  一面打哈欠、一面擦桌子,渟渟自認自己盡心盡力,他卻三不五時從電腦前面探出頭,批評她這邊那邊做得不夠好。

  擦完桌面、拖完地板,到處被她弄得濕漉漉,她的工作能力有待訓練。

  亞豐按下交易,賺進今晨的第二筆五百萬後,從電腦後頭偷望她。

  她換了小題的襯衫牛仔褲,馬尾紮在後腦勺,清純的模樣比之前的妖嬌打扮更引人注目。

  她紅潑潑的嘴唇持續嘟起,很不滿他一大早就把她叫起,她說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天敵,可是,在他說了聲:「隨便你」,準備轉身離去的同時,她妥協了,匆匆對他說:「給我兩分鐘」,然後帶著一雙惺忪睡眼出現,直到現在。

  她嬌憨表情觸動了他的心,他濃濃的兩道粗眉,向下蜿蜒,帶出他人生中從未出現過的慈眉善目。

  第一道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金黃光芒染上她的髮際,她瞇了瞇眼睛,抬起下巴,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慈眉善目」。

  倏地,瞇瞇睡眼變成死魚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發覺她的凝望,他的眉毛立即往上翻豎,上揚嘴角抿成一條線,狠狠的目光又轉變為萬華之狼。

  「誰教你看我!」吼聲一出,他又是她熟悉的阿諾。

  「對不起。」

  從水桶裡抽出一條濕答答的抹布,扭了兩扭,水仍順著她的手腕往下滴,這是辦公室淹大水的主因。幸好,墾丁天氣熱,蒸發速度夠快。

  「你的工作速度太慢,明天四點起床。」

  「四點?」她嚷了一聲,在接觸到他的橫目後,乖乖點頭說:「好。」

  「四點自己到辦公室等我,不要讓我去敲門。」他順竿子往上爬,反正這個女人很笨,肯定不認識勞基法是什麼東西。

  「可是四點沒人叫,誰爬得起來?」

  「要不要請客服部幫你MorningCall?」他諷刺。

  「好啊、好啊、好……好、好像不用了。」

  他的眼神暗示很明顯,她不敢有絲毫的忤逆,渟渟乖乖起身,乖乖提起水桶,乖乖的不對他的話有異議。沒辦法,誰叫他是她的偶像。

  「那個、那個阿諾先生,我全部都擦過了,請問可不可以吃早餐了?」阿諾兩個字,她含糊帶過,生怕被他聽清楚了又是一頓好罵。

  瞄她一眼,瘦瘦的臉、瘦瘦的身軀上下插著四根不太牢靠的肉棍,看來這種女人不適合飢餓凌虐法。

  「走,去吃飯。」

  命令下達,亞豐率先起身,走到渟渟身邊,接過她手上的水桶,短短一秒鐘,他碰上她的手,過度的細緻柔軟,讓他對她作出評估——這個女人沒做過家事,這樣的一雙手,擺明叫作沒能力。

  一瞬間的肌膚相觸,宛如誤觸高壓電,麻得她做不出動作表情。

  他摸她耶……他們的「戀情」已經到達一壘!

  回神,他已經不在跟前。

  「喂,你不等我嗎?」

  沒人回她話,嘟嘟嘴,算了,他肯叫她吃飯已經是奇跡。

  往前走兩步,她踩上自己製造出的水窪,不意外地,她又摔了,砰——椅子沒救到她,反而壓在她身上,成為加害者。

  「唉呦……」

  痛啊!再多摔個幾次,她可以去查查金氏紀錄,全世界烏青最多的女人是不是叫作薛渟渟?

  她在電視上看過這種情節,女主角摔在地上,男主角馬上衝過來,一把將女主角抱在懷裡,滿眼睛的憐香惜玉……

  想起被阿諾「一把抱起」,寬寬的胸膛、厚厚的肩膀,他的心跳聲會不會比別人更大聲?咚咚咚、我愛你,咚咚咚……每跳一次三連音,他就訴說一次愛意……

  地上濕濕涼涼的,在炎熱的南台灣,躺在上面還蠻舒服的,舒服得令她的痛意一點一點褪去,加上清晨五點來不及逃離的瞌睡蟲,引著她一步步走人夢鄉。

  「薛渟渟,你在做什麼?」

  男主角果然出現了!手上的水桶不見了,空著的兩隻手,是打算來抱她嗎?想到這裡,渟渟臉上露出塞翁失馬的僥倖表情。

  「我摔倒了,痛得站不起來。」

  眨眨眼,她想眨出兩滴淚水來增加氣氛,可惜她太興奮,別人只能從她臉上看見期待,看不見可憐。

  他低身,湊近她。

  要抱了、要抱了,他馬上要把她抱起來了,緊咬住下唇,渟渟克制自己,不讓口水往下滑。

  「爬不起嗎?很好,我叫小周送你去搭火車。」他似笑非笑的臉上,有一絲殘忍。

  「為什麼搭火車?我要陪你出差嗎?」

  下一秒,兩人共搭火車,她靠在他肩膀,他對她淺言私語的景象浮上她腦海。

  「我們這裡不聘用跌倒就爬不起來的員工。」

  亞豐冷冷說完,渟渟花三秒鐘咀嚼他的意思,然後霍地起身,又是一尾活龍。

  「我爬起來了。」她多餘地向他解釋自己的行動。

  「以後不准再跌倒。」下這種命令不僅過分,還違反人權。

  「很難耶,你們這裡的地面沒有條條鋪柏油……」他眼睛一瞪,作勢要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這裡不聘用會跌倒的員工,我以後再也不跌了。」嘟起嘴,她的反應被他訓練得變快了,等回到台北,她要去做智力測驗,看看自己的智商提高多少個百分點。

  「去吃飯。」很酷地丟下三個字,亞豐轉頭。

  不跌倒嗎?她環顧四周,找不到合適的枴杖,忽然……她看見了。

  深吸氣、深呼氣,她鼓足勇氣,向前衝去,握住他的手。

  是了!他寬寬大大的掌心是她最合手的枴杖,雖然會電得她一陣酥麻,雖然熱熱的南台灣不適合在身上增添溫暖,可是,她真的好喜歡她的新枴杖。

  他的背挺了挺,對於手中硬被塞上來的東西感到有點錯愕,直覺甩開,可是她堅持握上來,再甩開,她又握,甩甩握握間,她越來越不怕他。

  「你在做什麼?」他的音調是僵硬的,她沒有大家閨秀的婉約含蓄。

  「是你說不准跌倒,有你帶著,我就不會摔跤。」她答得理所當然。

  他沒回答,算是默許。

  微笑,她細細的手指鑽啊鑽,鑽進他的指縫間,十指交握,她握得好安心。

  忽地,他翻開掌心,尋找粗粗的觸感。

  「這是什麼?」到這時候,他才看見渟渟歷經九一一轟炸過的手心。

  「就、就切菜切的啊。」

  她的手心、指間貼滿OK繃,OK繃被水浸濕、翻開,看起來的確不太賞心悅目。

  「切個菜能弄成這樣?」

  她的笨不是寫在臉上,是用針線一針一針繡上去的,火氣冒上來,他又想吼人。

  「林媽媽說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會做得比較好。」所以錯在「生」,不在她身上或手心的OK繃。

  「手受傷為什麼還碰水?」

  聲音提高十度,脾氣屬中辣級,意思是說,她的回答要是太爛,他馬上會轉升為麻辣。

  「是、是你自己叫我擦桌子。」這是事實,可是並非滿分答案。

  果然,下一秒他麻辣得讓她想掉淚。

  「我叫你擦桌子,你不會說你的手受傷了嗎!?你不會戴手套去擦嗎!?你的頭腦是裝漿糊的嗎!?為什麼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解決,你都不用,你怎麼會笨到這種程度?」

  連他也說她笨,可見得她的笨已經接近無可救藥。嘴癟起,哼哼……小小的雷聲打過,傾盆大雨降下。

  「哇……我知道自己不好,可我也不想這麼笨啊!嗚……我們全家人都很聰明,哪曉得我的基因會突變……哇……我不想笨……」

  這場雨下得很厲害,她哭得兩頰紅透,成熟的紅蘋果沾上新雨初露,美得讓人想一親芳澤。

  她紅紅的眼睛像關不緊的水龍頭,一滴一滴掉落……他欣賞她的哭相,一點都不想出聲安慰。

  終於,他接受了她的誘惑,捧住她的臉,吻落下……

  亞豐只有午睡半個鐘頭,醒來的時候,電腦旁邊多了一束玫瑰花,粉紅玫瑰供在杯子裡,清新的香氣理應帶出人的好心情,偏偏亞豐不!他火得想揍人。

  「是誰?是誰把花擺在我桌子上?」說話問,他打了兩個噴嚏,他有嚴重的花粉過敏症。

  辦公室裡只有他和渟渟,答案昭然若揭。

  「不是我、不是我!」渟渟拚命搖頭,否認得很認真。

  他抓起花,一把拋向垃圾桶,阿諾史瓦辛格友情贊助,替李安演出綠巨人,創下票房歷史新高。

  「不是你是誰?剛才有誰進辦公室?」他朝她喊叫。

  「我、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在這裡?」

  是啊!她怎麼會不知道?原則上,她應該一直留在這邊,替他把電腦列出來的報表一份份疊好。

  只不過、只不過,她剛剛有點想尿尿,就離開了一下下,然後在經過花圃時發現玫瑰花開得太美麗,不小心採下一朵、兩朵、採下……一把,插進他專用的馬克杯……

  唉呀呀,他在尋找兇手,她沒想辦法脫罪,還在回憶犯罪過程,實在不聰明。

  「我、我……」是直接承認自己是兇手比較好,還是承認自己擅離職守安全?她在權衡當中。

  「你什麼?給我說話!」他嫌惡地將垃圾桶踢到門外。

  華盛頓砍倒櫻桃樹,他說了實話,爸爸誇獎他,華盛頓成了美國總統……用同樣方法推演,薛渟渟拔玫瑰花,她說了實話,亞豐誇獎她,薛渟渟成了亞豐的新娘……這個好、這個好,渟渟決定說出實話。

  「我剛剛去上廁所……」

  他粗魯截下她的話,自行定義她的話意。

  「你剛剛離開,沒看見誰進來?」

  「我……」他的定義,消滅了她說實話的勇氣。

  「走,我們到營業部去問問是誰幹的好事。」辦公室離營業部最近,他認定兇手在裡面。

  「你為什麼那麼生氣,人家送花給你,表示她欣賞你啊!」

  他的怒氣衝天讓她不敢承認那個「人家」就是她自己。

  「薛渟渟,你給我聽清楚,我最討厭的女人就是花癡,如果你留在這裡的目的是交男朋友,那麼你最好東西收一收回台北,懂不懂?」

  「懂,飛雲的員工不能交男朋友。」悶悶的,這裡的員工守則真多。

  「我沒有那麼專制,你交誰都好,就是不准把目標放在我身上,懂不?」他好不容易從台北逃下來,不想再浪費精神應付花癡。

  「懂,你不喜歡女生喜歡你,天!你喜歡男生喜歡你?」搗住嘴,淳淳瞪大眼,這個推論把她推進地獄。

  啊,怎麼辦?她的阿諾偏好男人,不愛雌性動物,她沒希望了啦,弄到最後,她還是得回去嫁給那只穿西裝的白斬雞,不要、她不要啦!

  「白癡,我有說我喜歡男人嗎?我只說我討厭花癡。」

  廢話不多說,他拉住她往營業部。

  幾天的相處讓亞豐習慣走到哪裡,身邊都掛著她,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預防她摔倒,次要原因是……她吻起來味道不錯,下回有「需要」的話,可以找她來充充數,雖然她的漂亮不是頂級,雖然她的頭腦有點壞,不過,成熟男人總要有個伴侶,就像大哥和小書,很正常。

  什麼什麼?他想到哪裡去了,他怎麼會對這顆小青梅有胃口,吃慣山珍海味,要他回頭吃泡麵?想郡別想!

  他不喜歡她,原因一:他討厭什麼都不會的嬌嬌女;原因二:她的頭腦太笨,一不小心懷孕,他的染色體太委屈;原因三:她連走路都會跌倒,他不喜歡老當別人家的枴杖。

  綜合以上原因,姜亞豐對薛渟渟沒有半分興趣,那麼他為什麼老要在身邊掛著她?

  因為、因為……啊,對了,他要把她弄出農莊,他要時時刻刻盯她、逼她,直到她受不了,主動離開為止。

  好不容易,他找到留她在身邊的原因,提上來的心放了下來。

  走進營業部,他惡狠狠盯住裡面上上下下十幾名員工問:「是誰去採花,放在我桌上的?」

  聲音是冷的,照理說,夏天有冰吃是件很爽的事情,但是亞豐先生臉上那碗冰……誰也沒有勇氣去端來吃。

  整個營業部安安靜靜,沒有人敢出半點聲音,亞豐的眼光逐一掃過去,每個接觸到的人先打個寒顫,然後搖兩下頭,算是答案。

  搖頭、搖頭、搖頭……他的眼光從第一個人臉上回到渟渟臉上,一碰上亞豐的眼神,她再度搖頭,搖得用力、搖得猛烈,越搖越……心虛……

  「好,沒有人肯承認,要不要試試連坐法?」

  他盯住渟渟,暴睜的眼睛像鍾馗,所有人都看出他找到元兇,只有渟渟還在心存僥倖,希望他沒有柯南幫忙破不了案。

  「請問,什麼叫連坐法?」渟渟小小聲問。

  「大家不承認的話,下個月的獎金都不用領了。」

  哦!只是錢?小問題啦!她就來個打死不承認好了,等事後,她再一人發他們一萬塊支票作為補償。

  可惜,顯然有人不認為錢是小問題,重罰之下,勇夫紛紛冒出頭。

  「亞豐先生,我剛剛看見渟渟在花圃摘花。」

  「對,還摘了不少。」

  「我也看見她摘了玫瑰花。」

  很好,連花的名稱都說對了,亞豐斜眼睨人。

  這下子華盛頓不誠實,被活活逮到,猜猜看,他老爸會怎麼處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把斧頭往兒子頭上砍?還是……更殘忍?古人的做法,渟渟猜不出,不過目露凶光的老闆肯定比華盛頓他老爸更恐怖。

  「你說……不是你?」他一步步向她逼近。

  「我採花是……是要泡花茶,不是要插在你桌上。」

  好了,謊話的雪球是越滾越大。

  「茶呢?」他的眼神凌厲。

  「喝、喝光了。」

  「不可能,那麼多花可以泡一大缸,喝不完的。」為了搶救獎金,營業部員工缺少人性。

  「喝下那麼一大缸花茶,你的排泄物恐怕會染了不少紅色素,要不要請你走一趟廁所?」

  「沒、沒有,我把大部分的花瓣都拿去泡澡。」她還在硬撐。

  突然,她想起亞豐說的「紅色素」,渟渟下意識拉起衣服前襟向裡面探看。

  完了……是白的!

  亞豐靠她很近,她低頭往下看時,他也看見了,蕾絲的純白胸罩,圓圓飽飽的豐腴若隱若現,細緻的白皙透著誘人紅暈,她的「裡面」比她的哭臉更漂亮。

  下一秒,他的某個部分也跟著脹大。

  「是不是……自首無罪。」抬頭,接觸到他滿含慾望的眼神,渟渟的聲音變得乾澀。

  「自首?」他冷哼一聲,拉住她往外大步離去。

  「我想渟渟慘了。」在保住獎金之餘,大家紛紛討論亞豐對渟渟的處罰。

  「你有沒有看見亞豐先生的表情?我想她會被踢出去。」

  「亞豐先生的處罰一定很嚴厲。」

  處罰?很嚴重吧……連吻十幾分鐘都不讓人休息,算不算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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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6:07
  第二章

  「我不用她!」

  姜家老二亞豐的聲音比誰都大聲,嚇得小書把菜灑滿桌,倉皇的眼神四下張望,低垂眼簾,匆匆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書咬牙忍痛,她用抹布清理桌面後,畏縮地看了姜家大哥一眼,低頭快步出門,照料自己的傷口。

  「反正農莊裡面缺人,你就讓她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

  三哥季揚站在小題這邊,沒辦法,渟渟和幼幼是好朋友,為了幼幼,不管好的壞的,他都偏心偏定了。

  「她會做什麼?能做什麼?」

  除了睜著一雙花癡大眼,傻愣愣盯住他猛瞧之外,他不曉得她還會什麼。

  濃眉一橫、大眼一瞠,他用恐嚇眼神逼退薛淳淳的「深情注目一。

  「我會認真學習。」渟渟說。

  這種保證和往常她對家教老師說——我會用功一樣,沒有時效性。

  「你有幾公斤重?」

  二哥亞豐不屑地打量她的身材。

  工作?哼!不出三天,她那身細皮白肉就會被墾丁的大太陽脫去一層皮,哭喊著要人救命。

  這種千金大小姐在大都市裡多不勝數,他不但看多,還看膩了,沒想到躲到鄉下,還是會撞到幾隻。

  「體重很重要嗎?小題老闆和我差不多重,她不也留在農莊工作?我發誓會用最佳的工作態度,而且,我力氣很大,你可以問問小題老闆,我今天丟雖蛋丟得很準哦。」

  接在她的得意洋洋之後,是兩個男人的抽氣聲。很顯然,亞豐回農莊後並沒有出賣小題。

  「姜小題,你又去跟人家討債?」

  北極男——大哥姜冠耘,看不出是生氣還是訝異,光盯人就能盯出別人一身誰皮疙瘩。

  「我、我、我是做好事嘛,歐吉桑辛辛苦苦賣幾年枝仔冰,才存到十萬元,居然被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借去不還,實在太可憐了。

  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樣拚命蓋浮屠,等我們全家都死了,就有足夠的浮屠可以住,不會吹風淋雨、不會當孤魂野鬼、不會……」小題哇啦哇啦說個不停。

  「你是為了我們家大大小小著想?」老三季揚看好戲般,夾起一塊三杯雞往幼幼碗裡擺。

  「當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獨住廟不如眾住廟,我們是有福同享的一家人,你們說對不對?」

  她疾聲一呼,想呼來喝采聲,可惜只有淳淳捧場,拍手為她的分享精神,大大鼓勵一番。

  哦哦,場子冷掉了……幼幼低頭竊笑。

  渟渟的歡呼聲在二哥亞豐的怒視下,乖乖停下。咬住唇,她偷看他。

  光瞄一眼,她就二度愛上他,有了他,阿諾再也當不成她的偶像;有了他,她的人生出現意義;有了他……天啊,她會在夢裡偷笑。

  「視線轉開!」

  亞豐怒吼一聲,她慌慌張張地別過眼神。

  「二哥,渟渟很可憐,被家裡趕出來,我們要是不收留她,她會被壞人抓去賣。」小題製造悲慘狀況。

  「不是啦……」她是離家出定,不是被趕出家門啦。

  渟渟才剛剛想反駁,另一個聲音插進,「我們這裡是農莊,不是難民收容所。」

  「我們缺人手啊,請她和請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她能做什麼?洗牛捨?擠牛奶?我看,她什麼都做不來。」亞豐看不起她。

  「我可以……」

  渟渟剛開口,小題立即接出下一句。

  「什麼事都要從頭學習,沒人一生下來就會工作。」說道理,小題很行。

  「我會……」渟渟插話失敗。

  「憑她?」亞豐看人一向很準。

  渟渟始終沒辦法在他們面前說出完整句子,在這裡和在家中一樣,沒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怎麼辦呢?

  啊!有了,她起身離席,咚咚咚地跑出去,動作大得止住兩個對話男女。

  「大哥,你看你看,渟渟一定是去收拾行李,二哥傷了人家的自尊心了啦,好歹渟渟也是淑女,我們不收留她,難不成要她去當援交女?

  「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單身在外,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二哥沒有同情心,大哥你也沒有嗎?想想當初,要不是你把小書帶回來,她現在說不定也成了馬路邊的流鶯,推己及人,大哥你說句公道……」

  「夠了,不要把小書扯進來。」大哥冠耘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好,我不說小書。三哥,你要幫幫我,幼幼很可憐,一個人在農莊裡沒有半個知心朋友,我又忙得不得了,奸不容易淳淳來了,你不希望她留下來嗎?況且……」

  小題的況且沒況完,就見渟渟抱著一個小魚缸進來,跑得紅通通的小臉,微微沁著幾滴汗珠,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

  「你不是去整理行李,準備離開?」老二亞豐嘲諷。

  虧他才要欽佩起她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勇氣,沒想到,渟渟根本沒打算離開。

  離開?才不,這裡有她的偶像,她哪裡走得開。

  渟渟把小魚缸放在桌子中間,用起在家常使的老招術。

  「渟渟,你做什麼?」小題問。

  不會是受刺激太深,瘋了?

  「我要說話,你們不可以插嘴,插嘴的人要在玻璃缸裡放一萬塊支票作處罰。」

  嗟!誰理她,小題繼續和二哥亞豐抗爭。

  「如果渟渟走出這裡,被壞人性侵害,你的良心安不安?」

  「她是成年人,必須對自己負責。」他沒血沒淚。

  「你沒聽過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句話嗎?」她說得激昂。

  「第一,她不是伯仁;第二,就算她是伯仁,很抱歉,我和伯仁不熟。」他答得無所謂。

  「話是你說的,如果警察找到我們家,要人認屍的話,你去!」小題撂下恐嚇。

  什麼伯仁、什麼認屍?這家人講話太深奧,渟渟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不過,她能肯定的是——他們不想聽她說話。

  通常在家裡,哥嫂們不聽她說話,她只有兩招,一個是魚缸絕招,一個是三十六計,哭為上策,既然魚缸對他們來講沒有用,她只好、只好……

  「嗚……嗚嗚……」渟渟小哭兩聲,沒人聽到,因為他們吵得正熱烈。

  「嗚嗚……哇哇……」放大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音量,十幾顆淚珠成串滾落衣襟……

  終於,幼幼注意到她。

  「你們不要再吵,渟渟哭了啦!」

  「請你們不要趕我走,我不是賓拉登,不會危害到大家的安全。」看到效果,渟渟放聲大哭,哭得精采絕倫。

  姜家老二亞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不敢置信。

  以前聽說過「女人是水做的」,他向來對這句話嗤之以鼻。

  他們家小題,出生三天戒眼淚,五歲在幼稚園,就有本事讓男人變成水做的;幼幼說女人不應掉淚,掉淚是弱者的行為;又說到小書,小書是他見過最苦命的女人,但她也不落淚,這個女人卻說哭就哭,眼淚像廉價自來水

  「渟渟你不要哭,我們沒人說你是賓拉登啊!」幼幼走到她背後拍拍她的肩,譴責的眼神射向說不的男人。

  「二哥,你好有本事,能把女人弄哭。」一見女人流淚,老三季揚跟著投降。

  他們的指責沒傳進亞豐耳裡,因為他的心已被她的眼淚腐蝕。

  原則上,動不動就哭的女人會使人產生厭惡感,但她哭得那麼用力,兩一個粉頰變成熟透紅柿,點點晶瑩點綴上面,實在是……美麗……

  「二哥,你不要再堅持了啦。」小題出面聲援。

  「亞豐,讓她試用一個月,不行的話再叫她走路。」這回連大哥都開口說話。

  咽嚥口水,亞豐乾咳兩聲,投降。

  「要留就留,別做不了兩天就落跑。」扔下不甘願的幾句話,他起身離開餐桌。

  「耶!我們贏了!」小題慶幸自己能留下名牌包包。

  「原來,亞豐對女人的眼淚沒轍,太好了,總算找到他的弱點。」幼幼接在後面說。

  她們忙著說話,沒人聽見渟渟的宣誓。

  她發奮圖強、努力向上,很用力、很用力的對著亞豐的背影說:

  「我不會跑掉,我會拚命追上你。」微微一笑,淚水還掛在頰旁,嬌艷欲滴。

  說真的,她是個怪人,沒見過哭比笑更漂亮的女生,這是她的特異功能之一。

  她麻不麻煩?

  麻煩!麻煩到讓人急著想找家宅急便,將她裝箱送到外太空,和火星人共舞。

  原則上,渟渟是個長相不錯的女孩子,處在人群當中,應該吃香:可惜,在飛雲農莊裡,不管把她分到哪個單位,不出兩個小時就會有人來向亞豐求救抗議。

  二天不到,渟渟已在飛雲農莊走透透。

  亞豐將她從客服部調到馬房、從花圃調進擠奶室、再從果園調到廚房,每個部門主管,對於她頂多是四個小時的忍耐力,再超過?沒有了。

  「大哥,我想將這五甲土地規畫成度假木屋。」說話的是老三季揚。

  「我不認為規畫成度假木屋是好主意。這五甲土地並不臨海,而大部分來墾丁度假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碧海藍天,玩水是他們的主要目的,我認為應該將它辟成放牧區。」大哥冠耘說。

  他們正在討論新購的五甲土地利用問題,老二亞豐和老三季揚傾向於朝觀光方向發展,但大哥冠耘則主張擴大牧場範圍,他的心願是建立起一個全台灣乳製品的最大供應商。

  嚴格來說,亞豐和季揚不應該給予太多意見,因為這裡是大哥一手打造出來的王國。

  姜家歷代經商,尤其到了冠耘父親這一代,夫妻聯手,更是將家業擴大好幾倍,成了國際間知名企業。

  姜家子女個個學商,但冠耘對經商不感興趣,大學畢業那年,為了躲避繼承家業的責任,一個人帶著為數不多的存款來到南台灣,他一塊地、一塊地的買,從五頭牛、三隻羊起家,幾年下來,他有了自己的事業基礎。

  然後,姜家老二奉父母命令南下尋回大哥,卻也淪陷在南台灣的美景當中,接著老三、老四手足情深,成為南台灣的新移民,獨留體力還算不錯的父母親在北部繼續孤軍奮鬥。

  這幾年,他們致力朝觀光路線走,陸陸續續成立了園藝部門、飯店部門、客服部門等等,成效不錯,目前的一百三十五間客房早預約到年底,所以季揚和亞豐才想說服大哥,再增建五百間客房供給所需。

  「我有個構想,如果我們和民營巴士業、保險業和旅遊業合作,規畫休閒路線圖,客人來到我們這邊,一方面可以享受農莊度假的優閒,另一方面有專車接送他們到旅遊景點,不管是玩水、參觀海生館或到國家公園都有,這樣不但能滿足旅客的需求,也能替我們帶來一筆為數可觀的進帳。」老二亞豐說。

  「沒錯,最近客服部提出一份報告,我覺得很可行。他們計畫研發多項乳製品和紀念品,是外面買不到,也看不到的東西,來供應旅客選購。

  「他們打算從下個月先試賣,我已經同意了,試賣評估報告最慢會在兩個月內出爐,如果每天能多出兩千位顧客,銷售成績會更好。」老三跟進勸說。

  「你們估算過兩百間客房的成本和回收率嗎?」大哥問。

  「細節部分還沒出來,因為廣告和活動設計需要我們開會再討論。」三個兄弟正談得起勁時,有人來敲門。

  「請進。」老三季揚說。

  進門的是主管廚房的林媽媽,她兩手絞著圍裙,一副有話說卻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林媽媽,有什麼事儘管說。」老二亞豐說。

  「我是想,能不能請亞豐先生把渟渟調到別的部門?」

  這些話實在很難說出口。她明白,廚房是渟渟能待的最後一站,再要求把她調走,恐怕只能將她調到飛雲農莊外頭。

  又來了!亞豐開始痛恨自己掌管人事部門。

  「她又做了什麼好事?」他想殺人。

  「渟渟很認真,真的,沒有人像她那麼努力想表現,只不過……」

  頓了頓,林媽媽能替渟渟講的好話實在不多,但想起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她別告狀的可憐模樣,她又不得不絞盡腦汁多編些好聽話。

  「只不過她的行動能力像白癡?說吧,她又做了哪些蠢事?」季揚看好戲般盯住二哥的憤怒表情。

  「她切苦瓜削皮不去子;芹菜只留葉子扔掉莖;鹽巴味素分不清,這些都是小事,她在廚房一個早上,十根手指七根傷,員工嫌午餐有魚腥味,但我哪敢說那是渟渟的血,亞豐先生……」

  林媽媽很為難,就算她不在意有了渟渟後工作加倍,她還是得保護大家的安全啊!

  要不是渟渟開了瓦斯爐,火沒點著任由瓦斯外洩,卻完全沒知沒覺,差點害死七條人命,她多半還會忍下去,可是……唉!她只能說,渟渟不適合在廚房工作。

  「我知道了。」

  驟然起身,亞豐凝住一臉寒霜,大步跨出屋外。

  「亞豐先生……」

  林媽媽回頭看看大老闆冠耘和三老闆季揚,一個冷漠、一個似笑非笑,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

  不行,亞豐先生怒不可遏,渟渟會倒大楣,她得跟著,想辦法救人。

  門是被踹開的,渟渟嚇得彈跳起來,手上盤子以垂直方式落地——

  鏘!一個變四片,復利成長。

  「對、對不起。」

  這是她進入飛雲農莊後的第一百七十七次對不起,如果說對不起是一項工作,那麼這就是她截至目前為止,做得最棒的一份工作。

  他步步逼近她,狠狠瞪住,氣勢嚇人。

  他的眼睛很凶,有點像萬華之狼,一口、一口……嗚……她的肉很酸,不好吃啦!

  乖乖地,她低下頭;乖乖地,她用頭頂看他,以表示崇拜之情,雖說,她愛死了抬頭凝視他的帥臉。

  「你專做好事?」

  嗚……他的聲音很凶,很像萬華之狼啦。

  「對不起,我打破盤子……」

  一百七十八!

  聲如蚊蚋,彷彿說得越小聲,罪過也會跟著變小。

  「大聲一點。」

  跟隨在他暴吼之後的,是一記重捶。

  嗚……他的動作很凶,很像萬華之狼啦!

  就這樣,在萬華之狼面前,她的頭越垂越低,一分分接近地面,直到折腰,成了日本人的九十度鞠躬。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打破盤子。」

  認錯之後,她蹲下身,撿拾她的「復利」……

  「嘶……」渟渟倒抽一口氣,第八根手指遇害,血從指端迅速冒出。

  「啊!」

  這一聲是跟上來的林媽媽發出的。

  可憐哦,一天之內流那麼多血,晚上得給渟渟煮碗豬肝湯補補。

  鮮紅的血惹紅亞豐的眼睛,一個箭步街上,他拉住渟渟就要往外。

  「亞豐先生,不要趕她離開,我留她在廚房就是了。」林媽媽同情心大作,置廚房眾員工的生死於不顧。

  了不起,不讓她碰刀、碰瓦斯、碰熱湯、碰菜……然,除了這些,廚房裡還有什麼可以碰?

  「請你不要趕我走,我以後一定乖乖,我洗菜會削皮;記得芹菜不吃葉;切肉不加血;鹹的是鹽、甜的是味素;開瓦斯時注意小心,不讓瓦斯外洩……」

  渟渟喃喃把林媽媽交代她的事一項一項複述,但她還是不明白,甜的明明是糖,怎會是味素?

  「什麼!?你讓瓦斯外洩?」亞豐陡然回身,抓住渟渟的肩膀問。

  「我、我……」

  眼淚滾下來,紅紅的兩酡嫣然浮上雙頰,她美得不像話的哭相,再度呈現在他眼前。

  「你不知道瓦斯外洩會死人嗎?」

  吼叫、再吼叫,這是他唯一能對她做的最殘酷事情。

  渟渟的淚流、血也流,天!她身上的水分多到不像話。

  看不下去了,亞豐抽出兩張面紙,迅速將她的手指圈起來,用力止壓,這一壓,止住了紅色血液,卻壓出她更多淚水。

  「請你、請你不要。」她哭得像八點檔女主角。

  「我沒有要謀殺你。」他咬牙切齒。

  偷偷看他一眼,他的牙關用力過度,在下巴左右側形成兩道張揚勢力,渟渟抖抖顫顫,望住他的雙眼洩露出恐懼。

  「你的手……」她指指他粗殘的止血法。

  「你在怕什麼?」

  受不了她的表情,好像他是動物園裡的兇猛禽獸。

  「你、你好像萬華之狼。」

  抖抖抖,她一不小心把心中的話全盤出口。

  「你說我是萬華之狼!?」

  他沒控告她謀殺,她反而指控他是狼?他要真是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一口咬下她這顆笨腦袋。

  「不是啦,我只是說……好像……」

  淚滾得很凶,他越大聲,她的淚就流得越順暢。

  「像?」音調往上揚了揚,左手也跟著往上揚。

  他要打她了,她知道,他馬上要打她了!脖子來不及縮,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右臉頰,痛在下一秒鐘侵入知覺。

  抹抹抹,他用了八成力道幫她擦淚,他拿她的臉當牛皮刷,淚拭去的同時,順道謀殺掉她右臉三千五百萬個細胞。

  「你……做什麼?」她愣愣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他的動作很粗魯,可是他的眼神中……有抹一閃而逝的溫柔。

  他在做什麼?擦眼淚這麼明顯的事情還要他來解釋?

  火氣更旺了!大眼一瞪,瞪掉她的注視,渟渟垂頭,將眼光落在他的鞋面上,拚命回想他眼中來不及捕捉的溫柔。

  停下手,他才發覺自己在她的臉龐上弄出一片紅腫。

  「對不起。」渟渟的第一百七十九次。

  「對不起什麼?」因為她臉上的紅腫,他有一絲歉然,口氣緩了緩。

  「對不起我讓你好生氣。」

  他在氣她什麼?氣她說他像狼,氣她淚掉得太過分?氣她不會做菜?氣她從一個部門調過一部門?不管是哪個理由,他都有理由氣她。

  「所以你認為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自己做錯事?」

  她很懂得挑釁他的怒濤,亞豐深吸氣,不想被她氣死很難。

  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做錯事?

  這句話太難,他生氣和她做錯,不是同一回事嗎?渟渟理解不來他的高難度問題,搖搖頭,繼而迅速點頭。她不曉得哪個回答才是正確,便回了個復選答案。

  她居然回答「對」?

  該死的女人,她逼死了他僅存不多的耐心,將他推向瘋狂邊緣。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將她拉出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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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00:15:08
  第一章

  「我承認自己很笨,但我的笨不是那種普通可見的笨,當然也不是徹底的、無可救藥的笨,我只是一種笨到類似……類似需要人家心疼、保護的那種笨……」

  薛渟渟面色凝重,對著一屋子的親人說話。

  你聽過世界上哪個族群的笨,需要大家立法保護?各位正在看書的先生小姐們,若是聽見有人這樣子形容自己,那麼你們應該能夠瞭解,這位女主角是笨到怎樣一個程度。

  果然,她的話一說完,引起的不是重視,而是一陣哄堂大笑。

  「請你們不要笑我。」

  當自己的慎重引來的並非注意,而是娛樂時,再笨的人都知道眼下這種情形稱之為過分。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們不是在笑你,是在……是在鼓勵你。」大哥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說謊。

  明明就是在笑她,還說不是!

  委屈、委屈、好委屈……看著他們停不下來的哄堂大笑,渟渟大大的眼睛泛出淚來,撅起的小嘴擺明快要憋不住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們都認真聽你說話,不笑了。」

  大哥哄完她,立刻回頭對全家大大小小十口人比出噤聲的動作。

  「從現在開始,大家認真聽渟渟說話,不小心笑出聲或打岔的人,要罰一萬塊錢。」

  大哥把自己的果汁喝完,再將桌面上渟渟養的心愛斗魚——肥肥,倒進玻璃杯,空出小魚缸,擦乾,給大家擺萬元支票。

  這種事薛家常做,沒辦法,不用點處罰來克制大家的笑聲,誰都沒本事將渟渟的話從頭到尾聽清楚。

  也幸好有這種處罰制度,讓薛家小公主無時不刻荷包滿滿,沒享受過飢餓三十的感覺。

  「渟渟,為了表示我剛剛對你的不尊重,我自願先罰一萬塊。」二嫂率先開出一萬塊支票。

  「我也是、我也是,三嫂壞、三嫂不懂得體貼渟渟,三嫂也罰一萬。」三嫂受罰不落人後。

  接下來,大哥、二哥、三哥、大嫂、爸爸、媽媽,除了未成年的侄女心心、唸唸外,薛家人全為自己的不尊重付出代價。

  點頭,薛渟渟慢條斯理地掏出口袋裡的演講稿,發表偉大演說。

  「雖然我很笨,但我知道許多事,比如:圓桌武士是中古世紀的事情,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劇只能發生在公元前,貞操帶只能到大英博物館才能看得見。」

  她實在不懂小雨為什麼要用貞操帶來當演講稿的開頭,不過,她相信好友一定有她的用意。

  「哇塞,誰說我們家渟渟笨,她連大英博物館都知道耶,告訴媽媽,你知不知道,翠玉白菜在哪裡可以看得見?」

  媽媽拍手拍得誇張,嘴角剛上揚三十度,她就理解自己不小心的微笑,叫作違規行為,認命地開出第二張支票,擺進小肥肥的魚缸。

  沒關係,今晚她有十萬塊預算。

  「渟渟,來,繼續繼續,我們都很認真在聽。」大嫂用鼓勵的眼神看她,接著拍手微笑,表示她講得很好。

  渟渟頭埋在講稿後頭,幸好大嫂打斷媽媽的問話,不然,她還真不知道翠玉白菜要到哪裡才看得到,演講稿裡面根本沒提到。

  不過……她總會猜得到。翠玉白菜既然是蔬菜的一種,菜市場買不到,超市一定有。

  好了、好了,不分心,她要專心把稿子念完,這是她花了五千塊請小雨幫忙寫的呢。

  「大家都知道,時代不同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

  哦!怎麼這麼長,她的嘴巴開始發酸,小雨說收下她五千塊,一定會讓她覺得物超所值、佔盡便宜,可是這種便宜,她佔得好辛苦,爸沒說錯,吃虧等於佔便宜。

  「沒錯、沒錯,人人都享有選舉權、罷免權,上次那個鄰長簡直不是東西,我就說要約咱們鄰居,把他罷免掉……」

  一說到選舉,薛爸爸就忍不住發表高論,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辦法挺身為民喉舌。

  「爸,鄰長不是經由選舉產生……」

  三哥開口,三嫂的大眼睛橫掃,玻璃缸裡多了兩萬塊收入。

  吞吞口水,渟渟走到旁邊端起一杯果汁喝掉,再接再厲。

  「我剛剛念到……哦,對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還有婚姻自主權,這個時代再沒有人會憑媒妁之言結婚,人人都有權利選擇愛情、享受愛情。」

  哈!終於把整篇講稿念完,五千塊扔進大海裡,她在等待「咚」的那聲響應。

  笑笑,逐一看過家庭成員,她想,全家人都懂得她的意思。

  「渟渟,你說完了?」二嫂問。

  「講完了。」

  鄭重點頭,她相信,哥哥嫂嫂們都是高智商老師,他們一定聽得懂她的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重點是什麼?」

  二嫂問得小心翼翼,生恐惹起她另一波淚水,她的眼淚比尼羅河氾濫更恐怖,何況,他們家沒一顆天狼星可事先預告。

  「我說得這麼明白,你們還聽不懂?」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比哥哥嫂嫂聰明。

  「給一點暗示吧!」三嫂站出來替大家解圍。

  「我不要嫁給傅恆。」這個暗示夠清楚吧!渟渟的下巴抬得很高。

  小雨說,身為時代新女性,要抬頭挺胸,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雖然她覺得買小雨的演講稿貴得接近浪費,可是她的這句話絕對正確。

  「為什麼不嫁?傅恆很好啊!」二哥說。

  「我不喜歡吃白斬雞,我討厭臉白白的男人。」

  她自認反對理由夠充分。

  「那好解決啊,明天我請親家把傅恆的隔離霜統統扔掉,保證不到一個月,他就會曬出漂亮的古銅色肌膚。」

  薛媽媽的提議讓人匪夷所思。

  「我不喜歡他說話慢吞吞、冷冰冰,我討厭住在南極。」

  理由二和理由一,一樣充分。

  「那是你們還不夠熟,等夠熟稔,他就會對你熱情如火。」

  爸爸的回答和媽媽同樣妙。

  「我不管,我就是不嫁給他。」她魯起來,番得很。

  「不行,妳一定要嫁。」

  薛老爸跟著魯起來,女兒不愛當祝英台,他偏要當祝老爹,怎樣?她總不能否認血緣關係。

  「渟渟乖,你聽大哥說,你知道我們家為什麼這麼有錢嗎?」

  大哥選擇使用誘導法對付笨妹妹,現在流行啟髮式教學,權威已經被淘汰。

  「因為我們家是土財主。」

  「沒錯,我們家祖先一不小心,在信義區買下幾甲土地,造就了我們家的富有。」

  「我們家已經夠有錢,不用非得逼我嫁個有錢人來錦上添花對不對?」這句話,她聽小雨講幾千次,早背得滾瓜爛熟。

  「叫你嫁傅恆不是為了錦上添花,也不是虛榮得想要和富豪之家聯姻,而是……」大哥誇張地歎口氣,看看老婆。

  大嫂接下老公的暗示,勸說:「渟渟,你想想,哥哥嫂嫂都是教書匠,對理財是不是一竅不通?」

  「對啊,上回我買股票,一口氣就賠掉兩千多萬,要是以這種速度賠下去,我們遲早會去當遊民,你忍心看我們在街頭席地而眠嗎?」二哥想激出渟渟的同情心。

  「可是……」可是她不想嫁。

  「傅恆是目前國內最知名的黃金單身漢,會鑲上黃金最大的原因,不是他錢多,而是他有顆會賺錢的金頭腦。」

  「可是……」

  三哥不給渟渟說話的機會。

  「俗語說富不過三代,那是因為後代出現不肖子孫,眼看我和大哥、二哥都是典型的敗家子,要是不找個英雄來拯救我們,你忍心看你最疼的侄女——心心和唸唸,變成繳不起學費的低收入戶兒童嗎?」

  雖然這樣才有機會拿到總統教育獎,可犧牲太大,他寧願吃好穿好、當暴發戶。想得獎?照樣子刻個相同的獎盃,自己頒給女兒就得了。

  「可是……」

  「可是我知道,傅恆長得不像你崇拜的阿諾史瓦辛格,這是一個很大的缺點,但世界上沒有人十全十美,是不是?」大嫂說。

  「可是……」

  「你看你自己不也一樣,你漂亮、迷人、可愛善良,卻偏偏有不聰明這個小缺點,所以傅恆的小缺點也該被原諒,對不對?」二嫂加入遊說陣容。

  「討厭,你們又不讓我說話。」

  她的笨,哥哥嫂嫂們要負一大半責任,要不是他們習慣搶話,不讓她發表意見,她哪會笨得那麼嚴重。

  「好好好,我們不說,你來說。」三嫂站出來當白臉。

  「如果你們硬要逼我嫁,我就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哈哈哈……笑聲此起彼落,今夜是歡樂的耶誕夜嗎?不對,現在是農曆七月。

  「渟渟要離家出走?她根本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哈……」

  「沒錯,她連叫出租車都不會招手,哈哈……」

  「她北上南下的火車也搞不清楚,呵呵……」

  好一副和樂融融的家庭溫馨圖,每次聊起妹妹的愚蠢,全家人就像看了一場金凱瑞的喜劇電影。

  「我是認真的,我要離家出走,到最遠最遠的台灣尾巴。」

  「告訴三哥,台灣的尾巴是哪裡?」三哥考她。

  「基隆。」渟渟回答得篤定。

  「哈哈……渟渟說台灣的尾巴是基隆耶。」二哥笑得沒節制。

  「對,沒錯,就是基隆。老大啊,明天你沒課,開車帶渟渟到基隆離家出走一天。」爸爸指示。

  「好,沒問題,到漁人碼頭吃過海鮮再回來。」大哥同意。

  「姑姑,台灣尾巴是墾丁,基隆離台北很近,是台灣頭。」小學二年級的侄女心心看不慣全家人嘲笑渟渟,熱心指導。

  「很近?有多近?」

  渟渟不恥下問,這個家裡,只有心心和唸唸有同情心。

  「基隆在隔壁,墾丁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隔壁?心心會不會弄錯,她明明看過隔壁鄰居的門牌,上面和他們家一樣,寫的都是台北市啊!不過……算了,聽心心的。

  「我剛剛說錯,我要離家出走去墾丁。」渟渟向全家人更正。

  「你要離家出走到墾丁?哈哈……」又是一串止不住的笑聲,這家人被點了笑穴。

  「我會賺錢,我會自立更生。」

  「自立更生」四個字,惹得眾人更是狂笑不止,他們一面笑,一面自動在玻璃缸裡投支票。

  「我離家出走後,你們就看不到我了。」

  渟渟的恐嚇替自己賺得十萬,和一屋子煞不了車的歡樂。

  「小姑姑。」

  小學三年級的唸唸從書房裡拿出社會課本,打開台灣地圖,拉拉渟渟的衣袖。

  「小姑姑,我們住在這裡叫台灣北部,右手邊是東邊,東西南北,墾丁在地圖的最下面,就是台灣的最南邊,你可以坐出租車,教司機看畫梅花的國道標誌,走中山高速公路,也可以坐火車,走縱貫鐵路。」

  全家都沒人注意到小唸唸,正在教渟渟離家出走。

  「看起來不是太難,你可以影印這一頁給我嗎?」渟渟問唸唸。

  「不用拿課本去影印,姑姑,我上網抓一張彩色的送給你,可是你要小心,千萬別坐到北回線,會多繞很多冤枉路。」心心湊過來做技術指導。

  「我會小心的。」

  「到墾丁之後別靠水太近,你不會游泳,而且要是碰到擱淺幾天、餓得頭昏眼花的大白鯊就慘了。」唸唸也有話要交代。

  「好,我懂。」渟渟受教。

  「走,我們幫你收行李。」兩個小女孩牽著渟渟的手上三樓,為她爭取結婚選擇權而努力。

  這一夜,心心、唸唸在渟渟房裡,擬好一套離家出走計畫書。隔天,渟渟帶著計畫書,和她心愛的斗魚——肥肥,正式離家冒險。

  渟渟能一路平安來到墾丁,靠的不是心心打印給她的地圖,也不是唸唸的技術指導,她憑借的是薛家祖先庇佑,和台灣壞得不算太嚴重的治安,反正不管怎樣,她如願來到台灣的最尾端。

  坐在出租車上,司機伯伯很熱心,一路向她介紹墾丁的風景名勝。

  她就知道哥哥在騙她,她根本不用學習招手叫出租車,走出車站後,就有司機跑到身邊問她要去哪裡。

  「小姐,你決定好要住哪家飯店了嗎?」

  墾丁市區來來回迴繞了好幾次,渟渟始終下不了決定要往哪裡去。

  「司機先生,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哪裡在征員工?」

  「小姐,妳要找工作?」司機問。

  自後照鏡中看渟渟,名牌洋裝、名牌包包……穿成這樣,她哪裡需要工作?

  「對啊!我迫切需要工作。」

  點頭,她的身體向前挪了挪,刻意讓司機看見她的「迫切」。

  「好吧!我對這邊還算熟,你想找什麼性質的工作。」

  性質?從高中畢業到現在,她沒找過任何一份工作,沒有經驗、沒有實力,連做事都是半調子,恐怕不是她選工作,而是工作選擇她。

  「我什麼事情都肯學、肯做,只要工作場所有提供膳宿就行了,至於薪水,我不在乎。」

  她發過誑語,向大家說要自立更生,就非得做到。

  「我聽說飛雲農莊征女工,你要不要試試看?」

  農莊?像廣告裡面那種一大片綠地,一大堆俊男美女在喝╳╳牌飲料的地方嗎?

  太棒了,她要去,她要整天在草地裡滾來滾去,騎馬玩牛肯定是件又輕鬆又容易的好差事。

  「我要去、我要去,飛雲農莊是嗎?司機伯伯拜託拜託,請你送我過去。」她興致高昂。

  「你確定嗎?農莊的工作很辛苦,你受得了?」

  這個穿細肩帶洋裝、高跟涼鞋的小女生,真能忍受農莊裡面的吃重工作,他實在懷疑。

  「我行的,我做過和農莊性質類似的工作。」

  渟渟沒說謊,她泡過「奶粉」,餵過心心嬰兒「牛奶」,做過「起司」煎蛋,還有、還有,她國中時候的晨間工作是拔操場的野草,她相信農莊工作她能勝任愉快。

  「好吧,我送你過去。」

  就這樣,三十分鐘後,她付給好心司機五千塊的車資,滿懷希望的站在飛雲農莊前面。

  這就是農莊?

  啊!果然一望無際、果然大得可以在上面當孫悟空翻觔斗雲、果然風吹草低見牛羊……

  才剛見到「工作環境」,她就決定——愛上這裡。

  一步步往正前方屋子走去,她的細跟涼鞋在泥地上留下一排整齊的小洞,行李也拖出兩道輪胎痕跡。

  她來了,痕跡是送給飛雲農莊的見面禮。

  「你要找誰?」

  一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攔在她面前,不客氣的打量渟渟。

  「我要找老闆,請問老闆在家嗎?」渟渟客氣說。

  「我就是老闆,找我有什麼事?」小題雙手環胸,細細地審視渟渟。

  她很漂亮,除了容貌之外,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名牌帽子,從頭到腳都是漂亮。

  這種女人的普遍形容法是溫室花朵,比較富創意的說法是溫室肉雞——沒操過。

  「你就是老闆?天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偉大你才幾歲,就能經營這麼大的農莊,你是天才,一定是,而且不是普通天才,是比爾蓋茲那類天才中的大天才。」

  渟渟的崇拜貨真價實,眼底投射出來的兩道光芒,灼熱得幾乎射穿小題所剩不多的良知。

  「我、我有幾個哥哥在幫我。」

  良知被射到,小題吐出些微事實。

  「這麼大的農莊當然有人幫你,不管怎樣,你是我從出生到現在所見過最偉大的女性。」

  小題被誇得陶陶然,拔下身旁的牧草心放在嘴裡嚼著。

  「這沒什麼啦,只要有心,不會太困難。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小題表現得像個大姊大。

  「聽說你們這裡征女工,可以請你錄用我嗎?」

  「錄用你?為什麼要錄用你?」

  偷偷地,小題背著渟渟做了個鬼臉。這種「小事」歸二哥管,她哪裡來的權利。

  「你們……缺人不是嗎?」

  「就算缺人也不見得要用你,拜託,你到附近去探聽探聽,我們飛雲農莊的福利好、設備佳,一旦缺員工,風聲還沒放出去就多少人排隊走後路。」誇張狀況是小題最擅長的工作。

  「後路……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從後門進來?」她問。

  小題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眼光。

  「妳到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所謂後路就是……就是賄賂啦,笨蛋。」

  「賄賂?我懂、我懂,是不是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你,你就會請我當女工?」

  渟渟恍然大悟,第一次接觸到傳說中社會的黑暗面,她有初生之犢的興奮之情。

  「對啦、對啦,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小題隨口敷衍。

  「最珍貴……」

  她不捨地看著自己捧在胸口的肥肥,眼裡有很多很多的心疼不捨。

  肥肥跟自己兩年了,它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兼親人。

  大家都說斗魚養得這麼胖不容易,全家只有肥肥會安安靜靜聽她說話,不嘲笑、不打斷她,它陪自己一路到台灣尾部,它為自己奉獻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把它送出去……

  深吸氣,她有了壯士斷腕的決心,把魚缸推向小題,渟渟哽咽說道:「它是我最珍貴的朋友,請你好好照顧它。」

  「它最珍貴?拜託,你全身上下每個東西都比它貴好不好,就拿你那個雙C的皮包來說……」

  什麼?老闆的意思是說皮包比肥肥更珍貴?

  老闆真不識貨,渟渟忙低頭,把肥肥放在旁邊,打開行李,把包包裡的東西倒進去,然後將行李箱中的另外兩個名牌包包一併拿出來,遞到小題面前,笑咪咪對她說:「走後門,成交。」

  「什麼?」

  她簡直不敢相信,瞪著眼前的三個名牌包包,小題的眼睛投射出兩道銳利光芒。

  「這三個包包給你,請你用我當女工。」

  「嗯、嗯……請人的事情,一向是我二哥在負責。」她財迷心竅,可還沒迷到忘記誰是真正的當家老大。

  「你不是老闆嗎?所有人都應該聽老闆的,不是嗎?」

  她的話讓小題乾咳幾聲。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個有制度的公司,應該分層負責,各管各的事,不能逾越自己的權責。」她說得頭頭是道。

  「意思是說,我必須連你二哥都一起賄賂才有用?」

  渟渟失望地垂下眼睛,害怕老闆的哥哥太識貨,一眼就看上她的心肝寶貝小肥肥。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小題戀戀不捨的看著即將從眼前飛走的名牌包包∣∣

  可惜……這三個可以賣到好價錢ㄋㄟ。

  咬咬唇,渟渟脫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放到小題手上,滿臉抱歉。

  「這是我第二珍貴的東西,可以嗎?請他不要拿走我的肥肥,我真的很愛它。」她求職求得太委曲求全。

  哦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她、她……她姜小題為這顆鑽石豁出去了,就算手中少了一把尚方寶劍,她都決定先斬後奏。

  「好吧!你被錄用了。」

  「真的嗎?謝謝、謝謝老闆,實在太感激你,以後我一定會認真學習,不辜負你的栽培。」

  栽培?小題乾笑兩聲,拍拍渟渟的肩膀。

  「你以後叫我小題就行了,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她自作主張。

  「嗯!」

  拖起沉重行李,身上少掉兩項名牌,渟渟仍然好開心,她開心幸好這裡的老闆通情達禮,開心後門不難走,更開心她自立更生的日子即將來臨。

  換上小題送來的T恤、牛仔褲和布鞋,渟渟回贈她一套香奈兒夏季新裝,走出房門口,她笑著展示自己的新打扮。

  「可以嗎?」

  這是她第一次穿這麼粗糙……哦,不,是舒適輕鬆的衣服。

  「可以啦!先跟我去討債。」她不在家,沒人能替她先罩著渟渟,還是讓她跟著自己四處趴趴走比較好。

  「討債?農莊的工作也包括討債?」

  「嗯……這是兼差啦!為了給員工更好的福利,我兼了一些零星的工作。」小題硬ㄠ。

  「小題老闆,你真是好老闆,我一定要向你多多學習。」渟渟的臉上寫滿真情真意。

  「好說、好說。」

  跟著小題,她們一起走出員工宿舍,一見到迎面而來的小書,渟渟當場看傻眼。

  「老闆,她……她好漂亮,漂亮極了、漂亮得沒有人比她更漂亮了,她是誰?」

  小書的美讓她驚歎不已,放眼演藝圈,她還真找不到哪個影星比她好看,她那種溫柔嫻雅的氣質,只有……只有媽媽常拜的觀音菩薩能拿來形容。

  小書淡淡地朝她們一點頭,隨即轉進員工宿舍。

  「老闆,她是誰?」

  「我大哥的女人。」

  「哦!瞭解,她是你大嫂。」渟渟說。

  渟渟沒有老闆偉大,連大嫂都沒有老闆家的大嫂漂亮。

  「不是啦,我大哥還沒結婚。」小題說。

  「哦,我懂,她是妳大哥女朋友。」渟渟又說。

  「不是、不是,就說了她是我大哥的女人,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大嫂,OK?好了,不准多問,再問我就不讓你跟。」小題威脅。

  「我不問了。」渟渟百分百配合。

  往前,一個長相抱歉的女生走過來,這回小題倒是和她有說有笑,聊上幾句後,他們繼續討債行程。

  「她比你大哥的女人醜多了。」渟渟老實評論。

  「這句話小心別讓我三哥聽到,他會剝了你的皮。」

  「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嫌幼幼丑,我三哥拿她當寶,在這個家裡,誰想拿到三哥一票,就非得她幫忙不可,沒事記得去巴結巴結幼幼懂不懂?要是我二哥執意不讓你留下來,起碼多個人幫你說話。」

  「懂。」

  渟渟雖隱隱覺得這個農莊的巴結賄賂文化不是太好,但她說過要認真學習的,她就會盡心盡力,不存絲毫懷疑。

  「大哥。」

  幾個跑步,小題衝到大哥身邊,勾住他的手臂。

  遠遠看見他,渟渟嘴邊流下欣賞的口水。

  九十五分!健康膚色、深邃五官、魅人氣質,原來像阿諾的高分男人生長在南部,和天山雪蓮一樣,只在適合的環境裡成長茁壯,難怪她在台北老找不到。

  「大哥,她是我剛剛錄用的女工,叫渟渟。」小題向大哥介紹。

  「你錄用的?問過亞豐沒有?」

  他聲音冷冷的,很像台北那只「白斬雞」,頓時,渟渟挖到天山雪蓮的興奮心情消失了。

  雖然看到他,所有女人都會不自覺地倒抽口氣,讚歎造物者的奇跡,但渟渟不喜歡他,她早說過,她不喜歡南極。

  「沒有,二哥不在家。」小題回答大哥。

  「先問過他比較好。」

  「才不,渟渟我留定了。」

  說什麼她都不讓那三個包包和鑽煉從她手中飛走,剛才的幾通電話,她已經找到買主,要她把這筆好交易吐出去,想都別想。

  「隨你,你自己去面對亞豐。」

  他大步離開兩個小女生的視線。

  「我大哥不太支持妳。」小題實話實說。

  「我可以去賄賂你大哥的女人。」

  「賄賂小書?省省吧!她在我哥眼前沒有半分地位。」

  聳聳肩,渟渟覺得他們家庭真奇怪,不重美女重醜女,這是什麼邏輯?難怪書上說海邊有逐臭之夫。

  「喏,那是我三哥,他回來了,我們去打聲招呼。」拉起渟渟,小題快步走向農莊門邊。

  一見到老闆的三哥,渟渟的嘴又不自覺張開。

  她喃喃讚歎,九十八分,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現比他更完美的男人,可惜這個男人居然要去配那個醜女……浪費、奢侈、暴殄天物,老天爺簡直不公平到了極點。

  「三哥,她是渟渟,我新聘的女工,幼幼很喜歡她,她們已經是好朋友。」說謊打草稿?遜!小題才不做笨事。

  她連珠發話,渟渟甚至沒搞懂自己幾時有個好朋友叫作幼幼。

  「歡迎你加入,晚上一起到主屋來吃飯。」

  後來渟渟才知道,員工有員工的專屬餐廳,只有受邀的人才能進主屋和老闆家族吃飯。

  通常幼幼一定在受邀名單內,小書則只負責將飯菜送進主屋,沒資格留下來用餐,而渟渟則是托那些名牌和萬元支票之福,常被小題拉進主屋吃飯。

  渟渟只能點頭,她還在欣賞季揚的美色,沒有多餘能力回話。

  季揚離開沒多久,一輛小型貨車駛來,上面載了十幾個青年男女,雞蛋、冥紙一應俱全。

  從他們口中,渟渟知道小題老闆是最厲害的討債高手,她的拿手功夫有幾招∣∣

  一是遊行抗議,這是從政黨身上學來的。

  二是弱勢哀兵,意即找一個中氣十足的歐巴桑,天天拿著擴音器在債務人家前,哭訴債務人借錢不還,逼得債權人走投無路,一死了此殘生,留下孤兒寡母前途茫然。

  第三招是緊迫盯人,除了每小時的跟監、按門鈴、打電話催債外,還打電話給債務人的親戚朋友,宣揚債務人欠錢不還的惡劣行為。

  通常在純樸鄉間,有這三招就能無往不利,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情況,不過這種例外少之又少,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小題不會拿出最狠的「肺結核」招來對付人。

  話歸原題,在兩個小時的丟雞蛋、灑冥紙抗議後,小題順利將十萬塊錢交給債權人,並取得其中百分之二十,當場分發給眾「員工」。

  渟渟賺到生平第一個流血流汗換得的八百塊錢,當場感動落淚。

  「這是給我的嗎?」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的鈔票∣∣

  好美麗的紙張,比爸媽哥嫂們在小肥肥魚缸裡放的支票還漂亮。

  首度,她嘗到一滴血汗一粒米的充實感。

  「渟渟,賺到錢高不高興?」小題勾住她的脖子問。

  「高興。」渟渟猛點頭。

  她想到了,她要把這幾張鈔票護貝起來,以茲留念。

  「以後要不要跟我出門兼差?」

  「我要、我要。」渟渟迭聲說道。

  光丟雞蛋就能賺到錢,她開心得想要飛上天。

  「口渴不渴?」

  小題把礦泉水湊到渟渟嘴邊,她向來是體貼員工的好老闆。

  「很渴,我可不可以喝葡萄柚汁?」渟渟問。

  有得吃還挑嘴,現代勞工越來越過分了。

  小題從鼻孔冷哼一聲,「想喝葡萄柚汁?你有很多錢嗎?」

  很多錢?渟渟偏過頭認真想,她有很多支票、很多存款簿、很多金卡,至於錢……她身上只帶七、八萬塊,這樣子,好像不是很多。

  搖搖頭,她用肢體動作告訴小題,她沒有「很多錢」。

  「對囉,既然沒有很多錢,將就一些,別太挑剔,OK?」

  「好。」

  渟渟妥協,雖然喝不慣白開水,可大家都說生存本就不容易,她應該對辛苦生活多作適應。

  「姜小題,你在做什麼」

  一個暴吼聲從耳膜邊傳來,小題縮縮脖子,鬼臉做得比真鬼還醜。

  是誰這麼沒禮貌?有事情好好說就是了,幹嘛鬼吼鬼叫,這個人應該到嫂嫂教書的小學,再教育。

  渟渟想好好說說這個人的禮儀,一轉頭,到了嘴邊的話自動消音。

  他、他、他……

  一百分出現了,渟渟的心臟無力、血壓上升、她的肺葉呼吸收不到新鮮空氣……她猜,自己快暈過去了。

  世界上怎麼真的有那麼完美的男人?他的古銅膚色、健美肌肉、完美的身材比例、完美的五官、和完美的……性情……

  好吧!就當她故意神化他好了,可是已經拿下一百分的男人,沒有道理再去挑剔他的禮貌啊,對不對?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准再向別人討債」亞豐一吼再吼。

  滿分男人的聲音響徹雲霄,剛剛大夥兒丟雞蛋的豪邁魄力都被他吼進臭水溝裡。

  「二哥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抱著頭,小題在防亞豐的轟天雷。

  「不敢?你哪一次說不敢就真的不敢」

  抓起小題的領子,他拿她當小動物虐待。

  「以後,我以後一定不敢了。」

  反正以後還有以後,只要不死,人類的以後多到可以上菜市場賤價出售。

  「你還敢有以後?再被我抓到一次,我立刻送你回台北,上車。」說著,他把小題拎上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小題一離開,大家急急忙忙地清理現場的雞蛋、冥紙,弄好後,坐上小貨車,亦奔馳而去。

  渟渟東看看、西看看,這才發覺,小題老闆走了、丟蛋的夥伴走了、債主走了,只剩下天邊的昏黃夕陽還沒走乾淨,不過也快了。

  空蕩蕩的馬路邊只留下人生地不熟的美少女。

  她要去哪裡?嗚……她好想哭……

  最後,渟渟拿出原要裱褙的紙鈔,欣賞片刻,作下痛徹心肺的抉擇——叫出租車。

  可窮鄉僻壤想叫一部出租車談何容易?

  沒辦法,她抬起小短腿,一步步往前行。

  微微一笑,她鼓舞自己——

  辛苦?沒關係,滿分男人在農莊那裡等著她……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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