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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峽谷之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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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9:30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峽谷之戀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蕾安娜雙親離世後,她遵循母親的安排到她的友人亞耳丁公爵處寄住,在去的途中遇到車禍,結識了斯特開伯爵,并陷入了情渦。
但公爵和斯特開伯爵一向都意見不合,而且公爵收留蕾安娜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的白痴兒子娶媳婦,於是公爵告訴蕾安娜,伯爵其實已經結婚了。
當伯爵赶到和蕾安娜匯合時,卻被公爵派人捉回來,當伯爵和公爵展開格鬥時,公爵的兒子將蕾安娜劫持到城堡樓上,在混戰中,公爵被兒子殺死,而公爵兒子也失足跌下城堡......
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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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2:0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蕾安挪隱約地聽到有人在屋子裡走動,並且感覺像是穿過層層柔軟的雲霧,慢慢甦醒過來。

  她這時才辨認出她已來到了凱恩堡。

  她安全了,而且馬上要和斯特開伯爵成婚了!

  這個喜訊湧上了她的心頭,像陽光般溫暖了她那顆受創的心,她張開雙眼,看看麥克琳夫人和僕人正將浴盆端進來,放在火爐前。

  從清晨到他們抵達凱恩堡,還不到一天的時光,然而卻像過了好幾個世紀似的。

  當伯爵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的時候,她才知道她已多麼疲倦。

  昨晚一整夜,她幾乎未曾合過眼,亞耳丁堡恐怖的一幕,迫使她連夜逃往瀑布後的山洞,這已經夠她受的了;又加上公爵少爺——那個瘋子,將她抱上塔頂。又令她經歷了另一次更大的恐懼,這些都留給她太多的創痕,她確實已心力俱瘁了。

  在精疲力竭的同時,她的腦海裡,還得不停地問著,這種恐怖是否已真的過去,她是否真的不必再害怕了。

  伯爵好像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將她抱起,逕往樓上走去。

  「我要你先去睡一覺,親愛的。」他溫柔地說,「我要你除了記住我愛你外,什麼也不要去記,什麼也不要去想!」

  他抱著她進入臥室後,麥克琳夫人和麥姬緊跟著跑過來替她寬下外衣。

  她的頭幾乎還沒有上枕,就已經睡著了。

  現在,她知道這一天所餘下的時間,全部在她夢鄉裡過去了。雖然她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可是,想到這麼多時間,本來可以和伯爵在一起的,如今卻全部浪費在睡眠中,實在有點遺憾。

  接著,她記起了一件事!

  他告訴過她,他們要在晚上結婚的,一想到這點,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醒了,小姐。」麥克琳夫人非常親切地說,「你的衣服已經送到了,我們已將行李箱打開。你洗完澡後,麥姬和珍妮就會替你送過來。」

  麥姬離開了房間,麥克琳夫人向床邊走近了一點說:

  「我從伯爵那裡得到一個關於你的好消息,小姐。」

  「什麼好消息?」蕾安娜問道。

  「伯爵說,如果你不願意穿從亞耳丁帶過來的衣服舉行婚禮,你可以去試一下保存在堡裡的結婚禮服。

  「結婚禮服?」蕾安娜詫異地問。

  「是的,小姐,」麥克琳夫人答道。「族長夫人的結婚禮服要保存起來,這是一種傳統,已經有好幾代了。堡裡有許多禮服,全都放在一間特定的房間裡,由我負責看管,它們都還好好的,沒有被蟲蛀掉。」

  蕾安娜沉默了好一會兒。

  現在,她也想到了這點,穿上公爵替她買的禮服,來和伯爵舉行婚禮,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要是在別的場合,也拒絕穿這些禮服的話,那又未免矯枉過正,顯得有點愚蠢了,可是,結婚禮服不同,它是莊嚴神聖的。

  「謝謝你,麥克琳夫人。我很想看看這些禮服。可是我的想法,伯爵又怎麼知道呢?」她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麥克琳夫人笑了笑。「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伯爵是一個相當敏銳的入嗎?」

  「他是?」蕾安娜有點驚訝。

  「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別人想些什麼,有什麼感覺,他全都知道。有時候,一種奇異的幻覺會使他能預知未來。」

  「我母親說過,許多蘇格蘭人都有一種『第六感』。」

  「嗯,你說對了,」麥克琳夫人同意她的說法。「確實是真的。現在,我去拿幾件禮服給你看,好嗎?」

  「太好了,那就麻煩你了。」

  沒多久,蕾安娜試穿了一件她聽說是斯特開伯爵祖母穿過的禮服,由她認為再沒有比這件更合適的了。

  那位斯特開夫人於一七八五年結婚,她所選的那件禮服,在當時是很流行的,只是沒有襯裡。

  這件禮服的裙擺非常寬大,緊身的胸衣上,綴有精美的花邊,與頭紗的花邊相接。禮服的年代已經很久了,麥克琳夫人將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

  頭紗罩著蕾安娜金黃的秀髮,再戴上一頂攘有鑽石,狀如薊花(蘇格蘭的國徽)的冠冕——這項冠冕,好幾個世紀以來,每一位族長夫人都曾戴過的。

  配上一頭柔美的秀髮和一雙晶瑩的眼睛,蕾安娜幾乎認不得是自己了。她只希望伯爵再一次認為她美得像洛克湖面上升起的水霧。

  她手中捧了一束花園裡採來的白色玫瑰,她想起伯爵曾經說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蓓蕾。

  「求主讓他永遠見我如此的純潔完美。」她祈禱著。

  當她從臥室走過通道,來到他正等著她的房間時,她感:到有點羞答答的。

  她愛他。她愛他如此深,以致不敢相信她馬上就要成為他的妻子會是真的。

  雖然他們兩人都參與了的這些戲劇性的事件,而今過去了,她反而覺得,他們彼此之間的瞭解並不很多,而且她覺得自己非常年幼無知。

  伯爵比她大九歲,出生於貴族世家,是一位族長,一位廣大田產的擁有者,更是人們心目中的賢明領袖。

  「那麼我……會對他有幫助嗎?」她反問自己,當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的時候,眼中帶有幾分憂慮的神色。

  他一直站在那裡凝視著她,好久末發一語。然後,帶著激動的聲音說道:「親愛的,我實在找不出任何言語來讚美你有多麼美麗!」

  她的心震了一下,說道:「你太好了,想到我可以穿你……祖母的禮服!」

  「我想要是她地下有知,也會同我一樣,感到驕傲的!」

  「你會這樣……想?」

  「在我們的前面,還有好長一段歲月,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你對我是多麼重要,而我又多麼愛你。」伯爵答道。「但是現在,親愛的,牧師正等著我們,而我等著你做我的妻子都快等不及了。」

  他伸出手臂,蕾安娜順從地挽著,於是他引她走向樓梯口,這時她知道他們要在什麼地方舉行婚禮了。

  她認為再也沒有別的地方比族長室更適合的了,那裡充滿了麥克凱恩族濃厚的歷史氣息,不論是勝利的歡樂時日或者是失敗的苦難歲月,族人們都會在那裡聚集的。

  他們上樓的時候,都默默不語,蕾安娜知道伯爵有意地強抑住自己不去吻她、擁抱她。

  她早就感覺出他多麼想這樣做,當他凝視著她的時候,她已注意到他的眼中閃爍的光亮,她感到彼此的心同時都在狂跳著。

  但是他倆都全神貫注於將舉行的婚禮上。

  族長室的門打開了,蕾安娜看到武士們身著鮮艷奪目的戎裝,沿著大廳四周排列著。

  沒有女子在場,全都是男士。

  這間巨大深長的房間完全以石南做裝飾,大束大束的石南花擺設在每一個適當的位置上,連接在牆上的矛、盾等兵器以及圖畫的上方,都扎滿了一朵一朵的石南花。

  整個房間的佈置,正象徵了蘇格蘭的傳統。

  牧師身穿黑色聖袍,在遠遠的另一端等待著,池的背後,擺了一大盆象徵幸運的白色石南,蕾安娜想,一個人恐怕要花上一整天,跑遍整個草原,才能採摘到這麼多。

  伯爵緩慢但很自豪地領著她從房間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佇足在那位白髮蒼蒼,面帶慈祥的牧師面前。

  他打開了聖經,儀式隨即開始。

  幾句簡短的問話,將她和她所愛的人永遠連結在一起了,她知道,這幾句問話,將會牢牢地永銘在她的心頭。

  她覺得她整個心靈,都激起了迴響,默默地祈禱:但願能使她的丈夫永遠快樂,但願能為他生育幾個和他一樣優秀的孩子。

  然後,他們在牧師的面前跪了下來,當牧師將他倆的手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蕾安娜從伯爵的掌中感受到一股力量,她知道,從此以後,將會在他的保護下,永遠安全無慮了。

  戒指已戴在她的手上,在牧師的祝福後,他倆站了起來,接著,伯爵一點也不羞怯地將她擁進懷裡並且吻了她。

  這是一個親切而富有奉獻意義的吻,蕾安娜這一刻的感受是純屬心靈的,她將她的唇、她的心、她整個的靈魂都交給了他。

  在武土們的歡呼聲中,他倆向回步出族長室,此時,響起了悠揚的風笛聲,一位演奏者引導著他倆下了樓,進入客廳。

  僕人們將門關上後,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倆站在那裡默默相視著。過了一會兒,伯爵伸出了雙臂,蕾安娜撲向他的懷裡。

  「我的妻!」他深情地呼喚著。

  他這幾個字所表示出的愛,似乎遠比別人所能表示的更為深切。

  「我們……結婚了……我們……真的結婚了!」她輕聲地說。

  在她的聲音中,有著無限的歡暢和喜悅,因為這一切畢竟是她經過了無數次的苦難和掙扎,才獲得的,那怕是在最後一刻,她還是那麼擔心會有什麼事物來阻撓他們。

  她心想當公爵告訴她,說伯爵已經結了婚的時候,她失去過他,還有,當他爬上塔頂的時候他也可能輕易地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如果爵少爺不畏懼那把短劍,他可能會做出什麼事的時候,她就驚嚇得再也不敢去想了。

  不過,這一切都已過去了。

  現在,她所需要的以及所要計劃的就是他們的未來了。

  伯爵牽著她走近窗口,她看見洛克湖面上,映出一片落日的餘暉,金光閃爍,而山頭上的點點燈火,更有說不出的美。

  「這就是你的王國,親愛的!」他說。「正如你永遠是我心中的皇后一般。」

  「那你必須……幫助我去做那些……對的,以及那些你……希望我去……做的。」蕾安娜低聲地說。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完美的!」他答道。「可是我所能給你的,夠嗎?」

  她很清楚,當時依蘇貝要求去南方,去過完全不屬於他的生活的那件事,在他內心深處,仍然留有創傷。蕾安娜知道此刻她必須不停地安慰他,並且告訴他,這這種顧慮,完全是多餘的。

  她仰起臉來對著他。

  「我所渴望的生活,」她溫柔地說,「只是要能和……你在一起。不論是住在這座城堡或者是住在那些山腳下的茅屋裡,我都不在乎。重要的是能永遠恩愛的在一起……就像此刻我屬於你這般的恩愛一樣。」

  她從他的眼神和臉上,看出他內心裡充滿了喜悅之情。他將她緊緊地摟著,吻著,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覺得她已和他融為一體了。

  廚房管事過來告訴他們,晚宴已準備妥當,於是他倆走進了掛有紅色絲絨窗簾的餐廳,這種窗簾是蕾安娜喜愛的。

  僕人端上廚師引以自豪的拿手好菜,還有臨時趕做的結婚蛋糕,因為正如伯爵所說,沒有結婚蛋糕,婚禮算不上完美。

  儘管他們有許多話要講,可是他們只是不時地四目相對,默默不語,似乎一切已盡在不言之中。

  這時,僕人已經退下,伯爵輕鬆自在地靠在高背椅上,他的側方,擺了一杯紅葡萄酒,蕾安娜說道:

  「我知道我們並不想常常來……談這件事……可是我還是禁不住……在想為什麼公爵少爺生來會是這個樣子呢?」

  「在醫學上,是否可以找到解釋,我不知道。但是在蘇格蘭,每個人都會相信,今天所發生的事,應該算是他們的報應!」

  「報應?」蕾安娜感到驚訝。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他答道,「因為那可能會令你煩亂不安的。近兩百年內,每一位亞耳丁族長都曾遭到沮咒!」

  「究竟為了什麼呢?」蕾安娜追問道。「是誰在咒他們呢?」

  伯爵啜了一口酒,然後說道,

  「有天夜晚,一群羅斯地方的人,因為海浪太大,無法繼續航行,於是將他們的船停泊在港裡,並且請求亞耳丁族長,等天氣轉好後,准許他們通過轄地,返回家鄉去。」

  蕾安娜睜大了眼睛,聆聽伯爵繼續講下去:

  「這群人獲得了許可,於是他們帶著在這次成功的航行中所獲取的物品上了岸。」

  「有多少呢?」蕾安娜緊追著問道。

  「我想大約有十五到二十件吧,」伯爵答道,「當他們通過峽谷時,已是薄暮時分了。」

  蕾安娜體會得出這群人當時在峽谷中所感受到的陰森恐怖的氣氛,正如她經過那裡時所感受的一樣,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於是伯爵繼續說道:

  「亞耳丁族長和他的族人們都是貪婪的,他們早就埋伏在那裡等候著。當這群羅斯人到了谷底時,他們就猛撲過去。」

  「那真是太可恥了!」蕾安娜憤怒地叫了起來。

  「他們真是卑鄙到了極點,」伯爵也憤慨地說。「他們將這些羅斯人的財物洗劫一空後,屍首就埋在路旁,然後凱旋而歸了。」

  「羅斯人全被殺光了?」蕾安娜問道。「沒有一個人倖免?」

  伯爵搖了搖頭答道:

  「沒有,他們的妻子,愛人,以及他們的族長,一直盼著他們平安地歸去!」

  「那麼,船呢?」蕾安娜繼續問道。

  「亞耳丁人也將它占為已有,理由是這條船長久地停泊在海港,沒有人出面認領。」

  「那簡直是一種強盜行為!」

  「誰說不是呢!」

  「怎麼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

  「過了五年後,」他答道,「一個具有『通靈耳』的人,在羅斯人組成的詩班前面,告訴他們說,那些失蹤了的族人們的聲音,一直在干擾他,哭喊著要求復仇。」

  「人們都相信他的話嗎?」蕾安娜問。

  「他們都相信。因為他不僅確定說出是那些人被謀殺了,而且還生動地描繪出可以找到他們屍骨的真實地點。」

  蕾安娜倒抽了口氣。「他們找到了屍骨?」

  「一天夜裡,羅斯人由一個詩班的人帶頭,悄悄地溜進了亞耳丁,結果正如「通靈耳」感應到的,發現屍骨真的埋在峽谷裡。」

  「多可怕!」蕾安娜驚訝地說。「那麼,亞耳丁人就是為了這件事受到詛咒羅?」

  「並不是全族的人,」伯爵更正她的說法,「而是族長本人,因為他是個領導者,他對所發生的事,必須完全負責。而且,他對人民掌有生殺之權,因此,對人民的行為,也同樣要負起責任,何況,在這次謀殺案中,他還領著族人們一同去犯罪呢!」』

  他繼續往下說,聲音愈來愈高,顯得非常激動:

  「依我看來,這是他應該得的報應。」

  「詛咒些什麼呢?」蕾安娜問道。

  「那些吟詩者站在峽谷裡,面對亞耳丁堡,祈求天主作見證,證明那些愛好和平的人們,是帶著友善而來,竟然遭到了謀殺,這是多麼殘暴,多麼可恥的行為啊!」

  伯爵略微停頓了一下。

  「那人看起來一定是儀表莊嚴令人非常敬畏的,因為吟詩班的人通常都是非常高大,留有長的白髮,而且聲音宏亮。」

  蕾去娜幾乎可以想像出那人唸咒時的情景。接著他又說道:

  「那位吟詩者詛咒亞耳丁族長永遠因著他所犯的罪惡得到懲罰。」

  「究竟詛咒了什麼呢?」蕾安娜又問道。

  蕾安娜想到詛咒,就感到難過起來,因為她已能料想到,詛咒的將會是什麼。

  「那位吟詩者預言,每個亞耳丁的族長,都將死於叛逆之手,後來,他的話真的應驗了。」

  「真的已經發生過?」蕾安娜急切地追問著。

  「前一位公爵是和他妻子的情夫,在巴黎一次比武決鬥中被殺的。再前一位公爵,是在發現一個僕人偷竊時被刺死的。」

  「還有再前面的族長呢?」。

  伯爵作了一個手勢。

  「我已不太記得發生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的事了,反正,詛咒在每一次事件中,都已應驗了,他們全都死在背叛者的手中。」

  「這就是所謂的峽谷之秘羅!」蕾安娜說。「當我坐著馬車,第一次穿過峽谷時,我就感覺怪陰森恐怖的。

  「那麼,詛咒也威嚇了你,親愛的。這就是我將永遠無法忘記,也永遠無法寬恕的事,」伯爵說。

  他將手伸過桌面,於是蕾安娜將手放入他的掌中。

  「我願向你保證,我這個族長,決不會做有愧良心的事而遭人詛咒的,我今天所得到的況福比任何人所能得到的都要多。」

  「我現在知道你永遠不會……做出背叛的事的。」

  「可是你曾經懷疑我做過。」

  「原諒……我,」她請求著。「請……原諒我。」

  他將她的手輕輕地捧到唇邊,先是撫吻她柔潤的手心,接著是一隻一隻的指尖。

  「在我們之間,永遠不需要原諒什麼,」他說。「我們互相瞭解。我們並非兩個人,而是一個。」

  當他說到最後一句時,熱情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著。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道:

  「親愛的,你今天過了好長的一日,夠勞累的了。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我們所經歷的這一連串事件,不僅損傷了我們的健康、體力,更摧殘了我們的心靈。」

  蕾安娜明白,他說這段話時,是帶有幾分勉強的。

  他拉著蕾安娜的手一同站了起來。

  「我會來向你道晚安的。「他低沉地說說。「在迎接置於我們眼前嶄新的生活的時候,我要告訴你,你是多麼的嬌美,而我又是多麼地愛你啊!」

  蕾安娜想,若說這時他是在向她講話,還不如說是在對自己講話來得恰當,因為他希望她回到臥房去找正在那裡等著她的麥克琳夫人。

  這位管家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說:「啊!夫人,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麼美的新娘。」

  「謝謝你,麥克琳夫人。」

  「這是我們大家一直為伯爵所盼望的。你會帶給他歡樂,他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在母親過世後那麼寂寞孤單了。」

  「我會盡量去做的,」蕾安娜說,「你也會的。」

  麥克琳夫人擦了擦眼淚。「明晚將有一個盛大舞會,大家都會聚集在族長室裡向你們祝賀,並且帶給你許多禮物。」

  「札物?」蕾安娜問道。

  「他們藏著這些禮物,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天。」

  「什麼樣的禮物呢?」

  「有鹿角、牛角的雕刻品,和珍禽的羽毛,這些都是送給伯爵的。」

  麥克琳夫人微微笑了笑。

  「至於送給你的,夫人,都是精美的刺繡和編織品,手工的精細,還沒有人能勝得過凱恩族的婦女呢!」

  「聽起來好有趣啊!」蕾安娜高興得叫了起來。

  「還有從河裡採來的乳白色珍珠,」麥克琳夫人繼續道,「以及從山中挖掘來的水晶製品。」

  「多可愛啊!我會期待著這樣美好的禮物的!」

  麥克琳夫人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一會兒,她好像想起了伯爵交代過她的事,於是說道:「伯爵說,今晚你要好好休息,麥姬去替你拿熱飲了,這樣你會睡得更安穩些。」

  「我相信我會睡得很甜的。」

  蕾安娜讓麥克琳夫人替她脫去外衣後,換穿了一件和別的禮服一起在愛丁堡制的睡袍,梳了梳頭髮,然後就就寢了。

  麥克琳夫人將爐中的火生起,再把麥姬送來的熱飲放在床邊,一切安置妥當,最後將蠟燭熄滅。

  她向蕾安娜屈膝行禮,並且誠摯地祝福道:「願上帝保佑夫人。你已為這座城堡帶來了幸運——我確信是如此!」」

  她兩眼帶著喜悅興奮的淚水,離開了臥室。

  蕾安娜斜倚著枕頭,這時爐火閃爍著金黃,照亮了房閡,但是再也沒有恐恢的陰影使她害怕了。

  沒多久,房門開了,伯爵走了進來。

  他已脫下夜禮服,換穿了一件絲質睡袍,當他從房門口,橫過房間,向她床前走過來的時候,她想,他看起來是那麼英挺威嚴,可是,她知道,她卻從未畏懼過池。

  他向地微笑著在床的邊緣坐下來,並且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他倆相互凝視,蕾安娜的雙眸在她那張嬌小白皙的面龐上,顯得又圓又大,而她的一頭秀髮在爐火的耀動下,更是晶瑩柔麗,閃閃生輝。

  「我們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結婚了,」伯爵過了一會兒,帶著幾分歉意地解釋道,「親愛的,因為我必須取得適當的身份,才有資格好好照顧你,而且,除非你是我的妻子,否則你沒有理由單獨在這座城堡停留下來的。」

  「可是,我以前……也在此停留過。」

  此刻,她實在很難去想到他在說些什麼,因為他們相觸的手,在她內心裡激起了火般的熱情,她多麼渴望他這時候,擁抱她,親吻她。

  「在我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你是否不同於我曾見過的任何女人,」他說,「而且,從那時起,我的心也就轉向了你,因為你是那麼親近我。」

  他笑了笑。

  「但是。因為那時你還是一位陌生的客人,我不可能對你有任何有逾越的行為,可是,現在我就很難這樣做到了!」

  蕾安娜期待著,於是他繼續說道:

  「但是,因為我愛你甚過我的生命,因為我曾經對自己發過誓,我不僅要為你服務,更要保護你,照顧你的健康和疾病,所以今晚我要讓你好好休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事實上,算是一聲歎息,然後繼續說道:

  「正如我剛才說過,在我們前面,還有好長一段美好的生活,足夠讓我來告訴你我是多麼愛你的了。」

  沉寂了一會見,蕾安娜遲疑地說道:

  「可——可是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啊!」

  「這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伯爵答道。「而且,我們每年都要慶祝,直到金婚之年。」

  又沉寂了好久,蕾安娜感到他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她幾乎有點痛了,這時,他帶著沙啞的聲音又說:

  「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美的一個。當你穿上了結婚禮服,向我慢慢走過的時候,我以為不可能還有別的女人比你更可愛,而觀在,我再也找不出話來形容你了。」

  他的聲音裡帶有強烈的渴望,蕾安娜為此感到激動。

  她知道他需要她,她知道他是在極力地控制自己不來吻她,不來碰她。

  他突然放開她的手,從床沿站了起來。

  「我必須向你說晚安了,蕾安娜,」他說。「假如你需要我,假如你害怕或者有什麼不安寧,我就在隔壁房間。你只要叫一聲,我會聽得見的。」

  蕾安娜這時才知道,房間裡除了通向走廊的那扇門外,另外還有一扇。

  當她來到此地時。已是精疲力竭,一覺醒來後,又一心一意的在準備即將來臨的美好時刻——婚禮,因此,她根本未曾注意她並不是在以前住過的那間西廂臥室。

  她觀在是在另外一間更寬敞,更典雅的臥室,房間裡還有一個同樣典雅別緻的火爐。

  所有的窗戶都掛著玫瑰紅的天鵝絨布幔,被單上繡有斯特開盔甲的徽章圖案。

  她已經明白她現在的房間是在族長臥室的右邊。

  當時,對她來說,在這個房間裡,似乎有種愛,忠誠,信心的特殊氣氛,置身其中,令人會發出思古的幽情。

  斯特開伯爵站著朝向火爐睨視了一下,然後,很緩慢地向通往他自己房間的那扇門走去。

  就在他快抵達那扇門時,蕾安娜急促地叫道:「托奎爾!」

  他停下了腳步,轉回頭來朝向她,等著。「我有……事想對……你說。」

  他又轉過身來走向床邊,一步以步的接近,看起來很勉強,她想,他好像有點害怕自己似的。

  她又靠回枕頭上,金黃的長髮,披落在枕頭四周,當她朝上望著他時,她的眼睛,在爐火熊熊的照射下,顯得益發的晶瑩,益發的清澈。

  「什麼事?蕾安娜!」

  「我有事……想要……問你。」

  他又走近了點,但仍然筆直地挺立著。雖然他看起來非常威嚴,有點令人敬畏,但是,她卻並不害伯。

  她有一種感覺,確信他正在想著她所想的。「難道你……不能再走……近一點嗎?」

  他彎下腰去,於是蕾安娜伸出雙臂,輕聲說道:「你不……吻我……說一聲晚安嗎?」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於是,蕾安娜的雙臂,環繞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地將他拉向自己,靠近再靠近,終於,他倆的唇又相印在一起了。

  她知道他極力想控制自己,顯得文雅些,但是,他們之間,這股熱情的狂流,此刻就像決了口的水壩,再也無法遮攔,再也無法抑止了。

  他狂吻著她,那麼熱情,那麼狂猛,先是她的嘴,然後她的眼,她的面頰,以及她那圓潤柔嫩的頸項,直到她興奮,激動,顫抖……

  「我愛你——天啊!我是多麼的愛你!」他喃喃地說。

  接著,他再次吻她,好像要將她的心從口中吸吮出來一般,而蕾安娜也同樣報以一陣狂熱的吻。

  「我愛……你!我愛……你!」

  「親愛的——親愛的——我的妻啊!」

  這是一聲勝利的吶喊,這是一位武士,一位征服者,在他獲得所需求的——切後的一聲叫喊。

  接著,當狂熱的火焰漸漸褪去的時候,那裡只有兩情相愛的柔聲細語,而微風的音樂旋律正吹拂過洛克湖面,唱著蘇格蘭光榮的永恆之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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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2:01: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蕾安娜費了好大的氣力,才穿過了厚密的石南叢。

  她向山上跑的時候,總感覺背後有什麼耍拉住她,抓住她的衣服,不讓她前進,試圖阻止她逃跑似的,因此,隨著每一秒鐘的消逝,她內心的驚恐也不斷的增加。

  她不時地回過頭來望一望,籍著月光,她看到這座城堡顯得比以前更晦暗,更可怕。

  在城堡的後面,峽谷黑暗明森,寒氣逗人,更令她膽戰心驚的是,她可能隨時都會聽到突然發出的吼叫聲,或者發現有人在後面追趕她。

  她的衣服被一根荊棘掛住了,當她扭斷時,聽到一層薄布紗被撕破的聲音。

  在她打算要逃走時,心情實在太緊張,因此。她只是順手從衣櫃裡拿了件衣服,穿上就走,現在,她才發覺,身上穿的並不是公爵給她的新上衣,而是她自己縫製的那件粉紅連身長禮服,這件衣服,是最不適宜在草原上行走奔跑的。

  不過,雖然衣服的裙擺很厚重,所幸她並末穿上鯨骨制的內襯,不然的話,她真是舉步維艱,動彈不得了。

  她記得,不久前,當她打算逃離亞耳丁堡時,慌亂地從抽屜且抓出一條羊毛披肩,頭髮也末梳理,任它蓬鬆地披在肩上,她走到房門口,摒住氣息,站在那兒用心傾聽,她想確定,那位爵少爺是否仍在外面的走廊上等著,萬一這樣的活,那她可怎麼辦呢?

  但是聽不到一點聲響,又過了一兩分鐘,蕾安娜才非常非常小心地,慢慢將房門的鎖打開並向外窺探了好半天。

  走廊上,除了兩三個燭台還有末燃盡的燭火外,幾乎是一片寂靜。

  她低彎著腰,踮起腳尖,偷偷地向主堡那邊溜去。這幾支末燒盡的蠟燭,給了她足夠的光亮來察看是否有人發現她。

  她非常清楚,要是想從前門逃走,那是最愚笨不過的事。即使地能轉開那把巨大的門鎖,拉開厚重的門閘,也別想逃過崗哨的看守。

  不過,她知道有一扇門是朝向花園的,這把門鎖,對她來說,倒是不難打開。

  她很順利地從這扇門逃了出來,感到陣陣冷風襲面,她拚命地越過草坪,迅速地在花園邊緣的石南叢下停下來。

  然後,她穿過花園外的野生灌木,再爬過欄杆,來到了草原。

  她跑得太快,沒有多遠,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等她穿過密密的叢林,爬上山邊的陡坡時,已經精疲力竭了。

  然而驚駭催迫著她繼續掙扎前進,心想,假如現在被捉住帶回城堡,就再也沒有希望逃走了。

  爬,爬,繼續往上爬,她並沒有設法找尋那些比較容易上山的羊群走的小徑,而取道一條山坡險陡的捷徑。

  這時,她腦子裡除了想盡快逃離亞耳丁這個可怕的地方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敢想,事實上,也不容許她想。就連斯特開伯爵欺騙了她的感情這件事,她也沒有去想它。

  現在她唯一想到的是,在公爵發現她不在城堡之前,一定要設法離開他的土地。

  她用盡氣力,終於到了山頂,這時,她的心狂跳得好像要從胸口爆出來似的,呼吸也急促得快接不上來了。

  現在她可以看到凱恩在她右方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程了。她步履踉蹌地向那邊繼續走去,氣喘吁吁,雙手緊抓住每一叢石南的枝幹,好像這些都是生命的支柱,將她從瀕臨滅頂的邊緣救起來似的。

  有好一段時間,她幾乎已不能呼吸,也不能再向前走了,可是一股超然的力量支撐她站起來再努力下去。

  她知道現在她正往何處去。

  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安全藏身之所。

  她從山頭急忙地往下衝,在她還未到達想去的地方之前,她已能聽見瀑布衝擊在岩石上的聲音,並且看到銀白的水幕在月光下閃現著粼粼的光亮。

  「我安全了!」蕾安娜心想,「我安全了!」

  她站著向下望了望瀑布,心想,只要她到達了那層水幕的後面,就能安全地隱藏在那個伯爵曾經引她去過的山洞裡了。

  她記得很少有人知道有那麼個山洞。

  「我安全了!」她又一次這樣想,「感謝你,上帝!」

  她抬起頭來仰望天空的星星,知道時間還早,用不著著急,估計在黎明之前,至少還有好幾個時辰。

  此時,她突然感覺非常疲備,於是向著激流的方向往下走去。

  她很輕易地,找到了入口,推開石南叢,沿著一條狹窄的通道,來到了瀑布的後面。

  山洞裡一片漆黑,可是她已不必再害怕什麼,很自信地向暗處走去,坐下來斜靠在一根石柱上。

  她將兩腿伸了出去,發現她的長襪已被劃成碎片,衣邊也都被刮破了。

  不過,這都不關緊要,她被刺破了雙腿正淌著血也不關緊要。雖然在她穿過這些石南時,不曾感覺荊棘難行,可是現在她的雙腿,已開始痛起來了。

  「我已逃脫了!我已逃脫了!」蕾安娜輕聲地自語著。

  接著她又記起爵少爺想進到她房間時,她所感受的那份恐怖,一想到他,她就會全身顫抖起來。

  「我必須……計劃一下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她心想,可是她發現此刻要很有條理地思考一件事情,實在是非常困難。

  雖然如此,她仍然強迫自己去思考,她已決定,天亮後,就步行到凱恩堡去。

  她相信那些負責監視的人一定告訴了伯爵,她已來到此地。

  「我要請他借給我一些錢,作為返家的盤費。」她想,至少,要是房於沒有賣掉,我可以暫時住下來,直到找到一份工作。」

  如果真的那位農夫已經找到了買主,那麼她也將有足夠的錢來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大概還不致於忍饑挨餓。

  「除了……斯特開伯爵爵外,再已沒有別的人願意幫助我了。」

  她知道,再去見他已經算是一件令她難堪的事了,而她還必須請求他的幫助,將更令她覺得屈辱,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呢!

  一想到他,她內心裡就有一種令人沉鬱的痛楚,因為他欺騙了她。

  他曾是她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當他抱著她時給她的那份安全感,已經激起了她的真情,在他吻她之前,她早已深深地愛上他了。

  她心情極為沮喪,今生今世,在她生命中,恐怕永遠不會對一個男人這般瘋狂了。

  當她想到失去了所愛的人的時埃,眼淚不禁泉湧般地流下來。

  接著,她又嚴肅地告訴自己,此刻不以為失去了愛而傷心落淚;重要的是好好計劃一下,如何才能返回英格蘭的老家。

  想到即將要回到那個空空洞洞,冷冷清清的家,又沒有媽媽陪伴,不禁悲從中來,蕾安娜用手拭去涔涔淚水,心裡哭喊著:

  「幫助我……媽媽……幫助我!」

  可是,她的哭喊似乎在瀑布聲中失落了,此刻,伯爵的影子,又出現在她眼前,她所能記憶的就是他擁抱她,親吻她的一切情景。

  因為此刻她是那麼的悲苦淒涼,而且仍然感到害怕,所以她讓自己盡量陶醉在與伯爵相戀擁吻的回憶裡,希望能為她帶來片刻的慰藉。

  記得她與伯爵相處的每一時刻都是那麼美好,伯爵的言行舉止,都是那麼高貴典雅,絲毫不苟,她實在很難相信,他會欺騙,背棄她。

  「哦!托奎爾!怎麼可能呢?」她喃喃地說,然後,她毅然地止住了悲泣。

  因為在亞耳丁堡所遭受的身心折磨,再加上爬山時的驚恐勞累,已使她精疲力竭了,終於,躺在山洞裡的沙土上,用手枕著頭睡著了。

  「親愛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睡在這裡?」蕾安娜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斯特開伯爵此刻竟在她身旁,並且將她抱入懷中。他們又依偎在一起了,她真說不出有多麼的高興。

  「我在天亮醒來時,負責看守邊界的人,試著用射狐的方式,向我報告,已經看見你跨過邊界了,當時,我真不敢相信!」伯爵用低沉的聲音說。

  蕾安娜勉強地將此刻的快樂以及伯爵給她的安全感,暫時推在一邊,試著從他繞著的臂彎裡掙扎起來。

  「我……我在……躲避。」她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躲避誰呢?」

  他向下望著她的腳,看見她那雙破了的長襪,以及凝結在她腿上的血跡。

  「你受傷了!」

  「我必須……逃走,而這裡是我唯一能來的地方。」

  他將她拉得更靠近了些,然後沉靜地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將臉轉過來依著他的肩,昨晚的恐怖,此時又掠過她的心頭,她不得不強忍著,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公……爵要我……嫁給……他的……兒子!」她非常微弱地說,「可是他……他不是個……正常人……他是……個……白癡!」

  「天哪!」

  伯爵將她摟得那麼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的嗎?」過了一下,他問道,「公爵真的有此打算?」

  「我……見到那位爵少爺了,後來……後來他想要……進到我房間裡來。」

  她發現伯爵楞在那裡,一聲不響,又連忙繼續說道:「可是門是……鎖上的,在他……離去後,我就……逃來了這裡。」

  「謝天謝地你這樣做了!」伯爵突然歎聲說道。「我一定帶你回家。寶貝,過來,你有點冷。」

  他拉了拉蕾安娜的披肩,好好地將她裹緊,這時她才發覺,這個山洞既冰冷,又潮濕。

  伯爵扶她站了起來。

  「等我們到了城堡後,你必須先洗個熱水澡,喝點熱飲。已經過去的事,就不必再去想了。」伯爵試著安慰她。

  他的聲音充滿了對她的憐愛和撫慰,蕾安娜感到無比的欣喜,也就樂意象孩子般接受他的哄騙了。

  雖然她想要告訴他,她已聽說了關於他妻子的事,可是,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因為她要緊緊抓住跟前這片刻的溫馨,實在不忍讓它輕易地溜走。

  他走在前面,將石南推開,她步出洞口,看見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昨晚殘餘的夜色,也在黎明的曙光中,漸漸消褪而去。

  曙光映射在蕾安娜眼中,清新的晨曦,使她感到有點耀目,同時也使她感到茫然。

  斯特開伯爵將石南回歸原位後,用手臂摟著蕾安娜的肩頭,帶領她向馬兒走去。

  他們沿著小丘走了幾步,突然同時停住了腳步,蕾安娜不禁吃了一驚。

  有五個滿臉鬍鬚的彪形大漢,站在斯特開伯爵的馬旁,他們都穿著麥克亞耳丁的花格呢服。

  不用說就知道他們是公爵派來找尋她的。

  她心想即使沒有人看到她爬上山來,公爵也會猜想得到,她一定越過邊界到斯特開的土地上來了。當這幾個追逐她的人,到達凱思時,他們也一定猜到了這匹沒有人騎的馬是怎麼回事了。

  好像再度向她保證似的,伯爵將手臂更加樓緊了她,說道:「你們想要做什麼?」

  「公爵命令我們來找尋這位小姐,並且要帶她回城堡去。」

  「我正要帶葛小姐和我一同回去。」斯特開伯爵答道。

  「我們有命令在身,伯爵!」

  接下去是一陣緊張而令人難耐的沉寂,蕾安娜心裡明白,這時,伯爵一定正在思索,想個什麼法子來對付這五個難纏的傢伙。

  在他還未說話之前,背後又傳來一陣蹄聲,蕾安娜回過頭去,看到另一個人,牽著一匹獵人們常在公爵草原上打獵用的亞耳丁小馬,一同出現在邊界上。

  馬背上還設有一個邊鞍,蕾安娜知道,公爵早已成竹在胸,有絕對把握他的手下一定會找到她,並且將她抓回去。

  她突然有點害怕伯爵可能會輕舉妄動,沒等他開口,她就急忙地向他耳語道:「看樣子,我一定得隨……他們回去。」

  「我想我們已別無選擇,」他沉靜地說,「不過,要去我們一起去。」

  從她的眼神他看得出她的心情略為寬鬆了些。等馬牽過來後,他扶她上了馬。

  「不必害怕!」他說,「我會保護你的。」

  蕾安娜心中暗喜。然而,她回頭一想,又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既然他不能同她結合,又怎麼可能保護得了她呢!

  他也許可以對公爵的計劃,表示強烈的抗議;他也許可以與公爵爭論他不應該強迫她去做任何違反她的意願的事;可是,公爵會理會他嗎?

  「他會找出各種理由說他是我的監護人,」她心想,「而托奎爾只不過是個外人,一個毫無權利幫我說話的外人。」

  可是,在她心裡,仍有某種壓抑不住的直覺,他是可以信賴的。

  事實上,正因她的愛,不容許她再想別的事。

  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麼,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由於她,愛他,其他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蕾安娜騎在馬上由一個馬伕牽著向前行進,斯特開伯爵騎著他自己的馬緊跟在後面,那五個大漢,則徒步走著。

  蕾安娜推想在他們開始下山。返回城堡的這一長段路程中,公爵一定正從窗口觀望,看到她已經被帶了回來而感到洋洋得意,他也一定更為確信,她以後再不會公然反抗他了。

  這段山路,花了他們不少時間,可是蕾安娜昨晚爬上來的時候,竟如此快!

  下山時,即使是這種擅長走山路的馬,也會偶而在松落的石塊上踩空滑腳,儘管像個囚犯似的被押了回來,她仍然慶幸馬伕將馬經抓得很牢。

  抵達谷底後,他們並非按蕾安娜先前走的路線穿過花園,而是取道大路,因此,他們終於來到了裝有巨大絞鏈的正門。

  門打開了,托莫管家站在入口處等著,還有一大群僕人站在他後面。

  他向斯特開伯爵瞥了一眼,對於他的突然造訪,感覺很驚奇,然後,一聲不響地領著他們穿過大廳,上了寬闊的階梯。現在,伯爵和蕾安娜可以並肩而行了,他牽著她的手,握得緊緊地。

  她的掌心冰冷,而且他發覺整個手臂都在微微地顫抖。

  「沒有事的,親愛的。」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她能聽到,

  「不這要害怕!你知道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想要回答他的話,可是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裡,兩片嘴唇發乾,什麼也說不出來。

  托莫管家走在他們前面,到了階梯頂端,打開了公爵房間的門。

  「葛小姐!斯特開伯爵!」

  他將聲音有意提得很高。

  公爵站在一塊地毯的中央正等著他們,他看起來似乎比以前更專橫,更可怕。

  只要望一下他的臉色,就可以知道他非常地憤怒,他的兩眼緊鎖在濃密灰白的眉毛下,射出逼人的兇惡目光。

  他看了看蕾安娜,然後又看看斯特開伯爵。

  「我沒有請你來這裡,斯特開!」他停了一下說道。

  「我為什麼來,你應該非常清楚。」伯爵答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公爵吼道,「我以前告訴過你,不論在我的郡裡,在我的土地上,以及在我城堡中發生了什麼,都不關你的事!」

  「這件事我已管上了。」伯爵答道,「我希望此刻能和公爵心乎氣和地談談,因此我建議我們之間以前的不愉快,暫時不要扯到這件關係你我雙方的事情中來。」

  「你上次對我說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你,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而且,依我看來,你和你的族人們,對我來說都已無足輕重,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我的主意。」

  「我可以舉出好多理由,公爵」。斯特開伯爵糾正他的話,「不過,眼前我們要談的是有關蕾安娜的問題。」

  「她根本不關你的事!」公爵厲聲說道。

  「這你就錯了,」斯特開伯爵答道,「而且,正如我剛才說過,如果你只是一味的蠻橫,不講道理,到頭來,也許什麼也得不到,只是讓蕾安娜受到侵擾和傷害罷了,因此,我希望乎心靜氣地向你提出建議。」

  他停歇了一下,用平和的語調問道,「我可以坐下嗎?」

  「不可以!」公爵粗魯地衝口而出,「你未經允許來到這裡,我不願接待你這個不速之客,我要你馬上離開此地,不然的話,我就叫人將你轟出去!」

  蕾安娜被公爵這番粗暴的話,嚇得全身發抖。

  斯特開伯爵發覺她情緒甚為激動,於是放開牽著她的手,向公爵再走近了一步,說道:

  「我很想以一種理智的、合情合理的方式和公爵好好談談,難道你不能先聽我說說看嗎?最好讓蕾安娜表示一下她的意見,這樣也許你會瞭解,你所計劃的事,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公爵暴跳了起來。

  他一面吼著一面向斯特開伯爵怒目而視。就在他們兩人面面相對,相互敵視著的時候,蕾安娜聽到她身後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她心想一定是那個僕人要來做什麼,於是將頭轉了過去。當她看到是誰正在向她走過來時,不禁驚駭地大叫一聲,並且本能地張開雙臂,向伯爵撲了過去。

  可惜晚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

  走過來的這個人,正是那位要命的公爵少爺。他進來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動作很輕,在他還未到達蕾安娜的身旁之前,一直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口齒不清地說。

  他一把就將她抱了起來,當她尖聲叫喊時,他已將她抱著走了。

  伯爵和公爵兩人不約而同地趕上前去想攔阻他,可是他早已經跑到屋外去了。

  當他抱著她一直向長廊衝下去的時候,她仍然不停地尖叫著,他的腳步沉重笨拙,但卻驚人的快速。

  過了石階,衝到了另一邊的長廊上,這時,他把蕾安娜抱得緊緊地,令她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更別說大聲叫喊了。

  她擠命地掙扎,可是他的兩條胳臂,像鎖鏈般堅固,根本動彈不得,她知道像這樣一個發了瘋的人,往往會產生這樣惡魔般的氣力的。

  他們到了長廊的盡頭,她聽到在他們後面有嘈雜的人聲以及追趕的腳步聲。

  公爵少爺猛地拉開了上塔樓的門,向通往塔頂的石階瞥了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砰碰、砰碰、一步一步地上了石梯,這時,她又掙扎了一番,依然無效。

  他們已上了樓頂的平台,在那裡,公爵少爺停了一下腳步,並且從掛在牆上的盾下,抓起了那把雙刃刀——是古時守衛者抵抗敵人使用的武器。

  爵少爺抱著蕾安娜進了塔頂的門,隨後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放開……我!」她發狂地叫喊著,隨後一想,她同一個狂人打交道,就這樣想叫他放開她,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見他兩眼射出兩道凶光,嘴角流著口水,她看得出,他確實是狂亂到了極點。

  「放下我……尤恩!」她改變了語氣,柔和地說。

  「蕾安娜……我的!」他以帶著強烈慾望的語調說,「我的……妻子……我……要……你!」

  「你弄痛了我,」蕾安娜說,「這樣你未免太不體貼了。」

  她柔和的聲音好像對他發生了作用。

  「美麗的……蕾安娜,」他說,「美麗的……美麗的……蕾安娜。」

  他的眼睛,仍然帶有狂野的神色,看起來好可怕。

  「請你把我放下,」蕾安娜祈求著,「我想整理一下頭髮,這樣看起來會漂亮一點。」

  他是如此的強壯,又是如此的高大,她知道,他只需用一隻手臂,就可把她抓得牢牢的,使她動彈不得。

  而且,他手上還有一把雙刃大刀。慢慢地,好勉強地,他讓她的腳著了地。

  蕾安娜費力地勉強向他微微笑了笑。「謝謝你,」她說,「你好好,尤恩。」

  「對……蕾安娜……好,」他慢慢地說。「我的……妻子……我的!」

  她想離開他稍微遠些,卻又害怕,萬一急促了點,讓他發覺,他會又把她抓起來的。

  他站在那裡目不轉眼地盯著她,好像在算計著什麼,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使她不敢向他回視,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的那扇門,碰的一聲爆開了。

  正是公爵站在那裡。「過來!尤恩!」他命令著,「你聽見沒有?過來!」

  公爵少爺將頭轉了過去,蕾安娜吁了口氣,心想,公爵的話,他一定聽的。

  然後,他向前跨出一步,突然冷不防地將刀刺入了他父親的胸口。

  公爵沒來得及喊出聲,嘴巴張得大大的,樣子看起來幾乎有點可笑,就好像被人擊了一掌,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幾步,接著是他滾下樓梯的聲音。

  公爵少爺大笑幾聲又將塔頂的門關上了。

  蕾安娜給嚇呆了,有好一會兒她不敢相信她剛才親眼見到的事實。

  刀尖刺入公爵胸口的恐怖,她現在仍能看得到的刀口上的鮮血,還有公爵落下樓時的那種慘狀,一幕又一幕地映入她的眼底,她實在難以相信這些都是真實的。

  她雙手捧著面頰,驚恐的兩眼直瞪著他。這時他卻將厚重的鐵閂用力推了過去,把門緊緊地閂起來了。

  「單獨……和美麗的……蕾安娜……在一起,」他高興地說。

  現在他的雙眼顯露出一種神色,比她見過他的任何表情,都要來得可怕。

  她很想聚精會神地思考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一點也辦不到。

  她一直盯視著他手中的那把刀,還有刀口上殘留的血跡,她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快把刀丟掉,尤恩……快把……它……丟掉!」她乞求著。「那看起來很醜陋!快把它丟掉!」

  他似乎瞭解她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答道:「醜陋……對……美麗的……蕾安娜來說……是太……醜陋了。」

  「是的,說得對極了,」蕾安娜道,「很醜陋!」

  他似乎是想討好她,於是向城垛那邊走去,站在那裡從上往下面的院子望了望。

  蕾安娜並未移動,但她聽到了講話聲,她聽得出那是布郎遜醫生的聲音。

  「下來,爵少爺!我要和你說話!」布朗遜醫生高聲叫著,「吃早餐的時間到了,我們一同去吃。」

  爵少爺仍然朝下望著,這時,蕾安娜也向城垛那邊走了過去。

  因為這座塔樓很高,從塔頂到地面有好長一段距離,她看到了布朗遜醫生帶著一群僕人,包括托莫管家在內。

  她多麼希望能看見斯特開伯爵,但是,他並不在那裡。

  「下來,爵少爺!你要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對的。請快下來!」

  布郎遜醫生又一次想找理由來說服他的病人,蕾安娜向爵少爺瞥了一眼,看看他是否有任何反應。

  她看到他那兩片厚唇,帶著一種近於詭譎的笑。這時,他的上身斜俯在城垛上,將他手中的刀對準醫生用力擲了下去。

  布朗遜醫生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閃避,險些被刀刺中。爵少爺跳了起來,放聲大笑,完完全全一個白癡的狂笑。

  「死了!全都——死光了!」

  她想逃開他,但是他毫不費力地就將她抓住了。

  現在,他又一次將她抱得快要窒息似的緊,他用雙臂纏繞她,使她一動也不能動。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說話時聲音渾濁不清,「我的!我的!」

  她已預知他即將要做些什麼,於是立刻將臉藏躲在他的肋下。

  但是,她感覺得出,他的嘴緊貼著她的頭髮,她已嚇得魂不附體,這種恐怖,就像一把鋼刀,插入了她的胸口似的,令她非常痛苦難過。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又重複地說著。

  現在,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強烈興奮的激動,蕾安娜覺得好像被一隻野熊抓住了一般,他將她抱得肋骨都快折斷了。

  他正用鼻子壓揉她的頭髮,即使他的下顎,力量也大得難以抗拒,他將她的頭,用力從他肋下推起來,把嘴唇壓在她的前額上。

  她大聲尖呼起來,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在他們背後吼著,

  「停住!馬上停住!」

  這個聲音,竟然像命令般,有如此震撼的力量,當爵少爺回過頭去時,就將緊抱著她的雙手略微鬆開了一些。蕾安娜看到斯特開伯爵正從城垛翻越進來。

  她知道他一定是從塔樓外側爬上來的。

  同時她也瞭解,他這樣做是冒著生命的危險的,即使他安全地踏上了塔項的平台,向他們走過來的時候,也非常危險。

  她感覺到這時爵少爺正繃緊他的肌肉,

  她知道他即將向斯特開伯爵猛撲過去,也許會將伯爵拋出去,就像他從塔頂投擲那把雙刃刀一樣。

  「小心!小心!」她大聲驚呼著。

  伯爵好像已經驚覺到眼前這種危險,立刻拔出短劍,緊握在右手,走過來用劍尖指著爵少爺。

  「放開她!」他命令著。令人驚奇的是,爵少爺竟然乖乖地聽從了他的話,將手臂漸漸放鬆。

  這時他的兩眼帶著恐懼的神色,盯住那把亮晃晃的劍尖。

  「不要……刺殺……我,」他突然改換了乞求的語調說,「不要……刺殺得……太痛!走……開!」

  斯特開伯爵一直用劍尖指著他,向前慢慢地逼過去,愈來愈近,蕾安娜突然猛一掙扎,伸出手來緊抓住伯爵的另一隻手。

  於是,他向後退得更遠了些,而他的兩眼,仍然緊盯著劍,一動也不動,就好像被這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鋒利短劍催了眠似的。

  爵少爺仍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就在伯爵驚覺可能會發生什麼事,而將短劍收回來的時候,爵少爺已瀕臨塔的邊緣。

  他向後仰著,而他所站立的位置,正好是一個比較低矮的炮眼垛口。

  也許是他的腳滑了一下,也許是他那巨大醜陋的軀體,一時失去了平衡,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蕾安娜當時嚇得全身發麻,眼看著他向後仰倒。

  他的兩臂本能地伸展開來,好像一隻被射中了的大鳥般半懸在空中,一下於就墜落消失了。

  她已不能叫喊,已不能呼吸……只知道這個世界已不存在,全是……漆黑……一片。

  蕾安娜慢慢甦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被那雙令她感到安全和愉悅的手臂抱著。

  這時她除了知道她是依偎在她所想要依偎的懷中之外,其他的,一時全都記不得了。

  當他們走下塔樓的最後一個梯階時,她看到長廊的牆壁,也聽到了向他們這邊衝過來的講話聲和腳步聲。

  「白蘭地!」斯特開伯爵急促命令著。

  他抱著她緊貼在胸前,走進了公爵的房間,然後輕輕地.將她平放在沙發上。

  要不是她緊緊地抓著他不放,他一定抽回了他的手臂。

  「沒有事了,親愛的,」他說,「現在一切都已過去了。」

  她喃喃地說了一些沒有條理的話,於是他又俯下身去,跪在沙發旁邊,將她緊緊摟住,她也將頭侵在他的懷裡。

  他用另一隻手,將她的頭髮撫向後面。

  僕人已拿來了他所要的白蘭地酒,他將酒杯貼近她的嘴唇,說道:

  「喝了吧,親愛的。」

  當她喝下後,想起了昨天晚上公爵也給她喝過一杯白蘭地的事。

  強烈的酒精使她精神振作了許多,她猶豫地問道:

  「公爵……他……死了?」

  斯特開伯爵帶著詢問的目光,朝向站在一旁的托莫管家看了看,於是答道:

  「我想是的,不僅是胸口受傷,而且還從塔樓的石階上一直滾了下來。」

  公爵死亡的消息,並末給蕾安娜帶來悲傷,反而讓她舒了一口氣,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她盡量壓抑住這種輕鬆的心情。

  她此刻仍然記得,當他的兒子突然向他攻擊的那一剎那,這位老人的臉上顯露的驚訝以及近乎滑稽可笑的表情。她想,這些可怕的事件過後,不知她的生活是否能再度趨於平靜,恢復正常。

  伯爵似乎瞭解了她的心意,對她說:「你難道還不明白我要帶你走嗎?我看得出你並不想在此地長久住下去。」

  「請……請……帶我……請!」蕾安娜乞求著。

  他從沙發旁邊站了起來。

  「我要馬上帶葛小姐回凱恩堡去,」他對托莫管家說。「我要騎馬直接從草原上通過,這樣比較快一點。將她所有的行李裝箱,立刻由大路送來。」

  「一切照辦,伯爵。」一點也沒有錯,這時托莫管家的語調,完全是畢恭畢敬。

  斯特開伯爵俯下身來,將蕾安娜抱在懷中,走下台階,進入了大廳的通道。

  此刻她閉上了眼睛,這不只是因為她不願再看到亞耳丁堡,而且也害怕可能看到別的東西——也許是公爵的屍首,或者他兒子的。

  斯特開伯爵沒講一句話,將她放在早已候在門外的馬背上,然後一躍而上,和她第一次遇見他時完全一樣的動作,那麼矯健,那麼敏捷。

  他們走了,托莫管家和僕人們靜靜地望著他們離去。進入大路後,斯特開伯爵即折向草原,直奔凱恩堡而去。

  蕾安娜的臉龐一直深深地埋在伯爵的懷中,直到她覺得亞耳丁堡的陰影,不再籠罩著他們的時候,才微微抬起頭來,仰望著他。

  他的下巴方圓端正,他的嘴角仍和從前一樣,永遠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們爬上陡坡的時候,走得很慢,快到達頂端時,蕾安娜問道:「你怎麼……是爬上塔頂的?」

  「我告訴過你我要保護你,哪怕是上天下地,我也會去。」

  「你險些斷送了……性命。」

  「我不是平安無事嗎?你也一樣,親愛的!」

  一陣沉寂,過了一會兒,蕾安娜小聲說道:「我……到了城堡後,要向你……借點錢,這樣我就可以……回家了。」

  「這真是你想要做的?」

  「不這麼……做,我又能……怎樣!」

  「我想也許我們今晚結婚。」

  他頓時感覺她在他懷中突然變得僵硬起來,接著,她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聲音說:「公爵……告訴我說你已經有了……妻子!」

  斯特開伯爵並未立即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你相信他?」

  「他……說你……娶了一位……女伶。」

  「我想你是愛我的。」

  「我當然愛你!」蕾安娜迫不及待地答道,「我愛你,可是……」

  她的聲音消失了。

  「可是,你早就應該信賴我,我擁抱你、吻你,你想想看,要是我沒有具備這份資格的話,我會這麼做嗎?」

  她只是吸了口氣,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

  伯爵的這番話,就好像某種令人愉快的神奇力量,將積壓在她心頭的鬱悶,一掃而空。

  「那不是……真的?」她心頭仍然帶著疑問,她張著眼睛,望著他的。

  「我想你應該信得過我。」

  「我要……我渴望……可是……可是你從未要求我……嫁給你。」

  「我想你瞭解,在這個世界上,對於你我任何一方說,除了結婚之外,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那麼……公爵所說的全是……一片謊言?」

  「全是一片謊言,親愛的,」伯爵答道,「不過,就像許多別的謊言一樣,不見得完全是捕風捉影,它也有少許真實性,關於這點,我想我會向你解釋清楚,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的。」

  「我想那會是……真的。」

  「要不是我想到提起這件往事,可能會使你煩惱的話,我早就告訴你了。」

  他停了下來,低下頭來看著她。「這件事確曾令你煩惱?」

  她帶著央求的眼光望著他。

  「我想我曾經……相信過的……每一件事都已經……破滅了,」她喃喃地說。

  「我本來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極力想要相信你對我的……感情,」蕾安娜說,「可是公爵的話,又是那麼肯定,而你又一直未曾向我……求過婚。我想,也許因為你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剎那起,」伯爵答道,「我就知道你是屬於我的,而我也一直在等待著你。就在我們相遇的第一天晚上,共進晚餐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你對我會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可是我不敢。」

  「不敢?」蕾安娜詢問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抵達了山丘的頂端,現在,他勒住馬頭,站立在凱恩土地的邊緣上,俯瞰著眼前那片草原,洛克湖靜臥在金色的陽光裡,高山湖面的凱恩堡,巍巍地聳立著。

  「當我還很年輕,仍在牛津求學時,我戀愛了,並不是和一位女伶,而是和一位合唱團的女團員,她有一副美好的歌喉。」他開始述說自己的故事:

  「她比我大一點,可是我相信她是愛我的。她說她愛我,於是我就將她帶回城堡來了。」

  蕾安娜感到一陣妒火燒炙的痛苦,可是她並末稍動聲色,兩眼停在伯爵的臉上,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我告訴家裡每一個人,」他繼續道,「我們訂過婚,而伊蘇貝似乎也很喜歡我們家裡的人。」

  他的嘴唇收緊了,蕾安娜感覺,他的聲調,帶有一種嘲諷的意味,他繼續說道:

  「伊蘇貝看我年輕可欺,就在即將嫁給我的同時,她又發現了在南方另一個使她迷戀的浮華世界。她根本沒有打算長久住在一個暗淡無光的蘇格蘭城堡裡,這裡除了她的丈夫外,沒有為她瘋狂的聽眾。」

  蕾安娜微微地欠動了身子,但是她仍然沒有講話。她覺得沒有什麼話可說。

  「我又帶她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伯爵繼續道。「但是,正因為我年輕氣盛,不願屈就任何人,哪怕是我的父親,也不退讓一步。因此,我們的婚約,也就此作罷了。」

  他低下頭來,望著蕾安娜,並且微微的一笑說:「親愛的,我的驕傲,又險些傷了你。現在想起來,似乎是一件可笑而又愚蠢的事。」

  「但是公爵為什麼認為你已經結婚了呢?」

  「我想還有許多人,也這樣想,」伯爵答道,「他們以為我已經和伊蘇貝在南方結了婚,只是因為她的職業關係,沒有再回北方來,原本這就不是事實,我也就懶得去否認這些謠言了。」

  他放聲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永遠再也……見不到你了。」蕾安娜輕聲地說。

  「你想我會讓你離開我嗎?今天我來亞耳丁堡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告訴公爵,我要娶你。如果他堅持不肯的話,我就要你隨我一同逃走。」

  「我會這樣做的。」蕾安娜說。她的眼睛這時正閃閃生輝。

  接著,她有點懷疑地加上一句:「如果真的有此可能,我想公爵說什麼也會阻止的。」

  「可是他現在什麼也不能做了,」伯爵說道,「我們今晚就結婚,再也不會有任何事,或者任何人來干擾我們了。」

  「你真的確定你……要我?」蕾安娜問道。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因為他這把熱情的火,使她欣悅得全身顫抖。

  於是,他的唇深深地印在她的唇上,又一次他激起了她內心的狂喜和遐想,這正是他第一次在山洞裡吻她時,她曾感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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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2:00: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蕾安娜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盡一切可能,想辦法通過交界線,到斯特開伯爵那邊去看看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發覺在亞耳丁堡的這段時間不太好過,打從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安排。反正只要她離開城堡一步,就會有人跟著她,伴著她。

  公爵似乎想藉他的權威,將每一件事都做得能令自己滿意,也令蕾安娜高興。他常帶她一同去騎馬,或者讓她同別的客人們一起去駕車。

   
  第一個狩獵盛會剛過,下一個又接著來了,每晚都有盛大的歡宴,而午餐的人數總不會少過十二個,有時候還更多些。

  對蕾安娜來說,她一天中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安排了緊湊的活動。如果說,別人所給她的那種無微不至的款待,一點也不能令她動心的話,那她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為她訂製的另一批新裝已從愛丁堡送來了,隨著這些新裝一齊來的,還有皮毛滾邊的圍巾、披肩等等,這些都是準備冬用的。鵝絨的夾克上衣,現在穿起來,即使坐在馬車中仍嫌太暖了點。

  她實在很難找到新的言詞來表達對公爵的謝意,可是她能感覺得出,好像公爵一直在看管著她,觀察她對每一件事情及對周圍言論的反應。

  可是,儘管她對眼前的新奇生活多麼有興趣,還是無法不去思念斯特開伯爵,一天不知要思念多少次。她想,伯爵一定會覺得她是多麼沒有禮貌,多麼不通人情。

  有件事始終在她腦子裡翻來覆去,希望能用什麼方法,再寫一封信給他,來替代被公爵燒燬的那封信。

  雖然她也曾想到,是否能利用馬車出去的機會,要他們在郵局門前停一下。可是,她回頭一想,向人提這個問題,實在是一件很傻的事。試想,會有誰肯答應她這樣做而不讓公爵知道呢?她的第一封信曾經遭受了什麼樣的命運,她是很清楚的呀!

  儘管公爵對她表現得多麼慈祥,多麼和善,她對公爵還是有點畏懼,總是不願和他太過親近。

  她非常清楚,在某些必要的情況下,公爵可能會變得非常殘忍無情。他是一個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蕾安娜的印象中,毫無疑問的,凡是與他接觸過的人,沒有一個不敬畏他三分的。

  僕人們對他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方上的人士,就拿那位牧師來說吧,在公爵面前,那種卑躬屈膝的樣子,令人作嘔,蕾安娜每見他一次,就不禁要為他難過好一陣子。

  現在她腦子裡又開始不斷地想起來那些被驅逐出去的人們,不知道怎麼樣了,可是,這裡是不會有人告訴她實情的。

  關於公爵的事,要問他的僕人是不可能的。她敢確定,不會有人想到外面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也不會有人想到「強迫遷移」事件,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她翻閱過以前的報紙,想看看能否找到比時代雜誌專欄所登載的更多有關羅斯地區強迫移民的資料。

  在狄倫先生的揭發之後,也曾有過為了保護窮人所組成的團體。可是據蕾安娜推斷;那個團體的壽命一定不會長久,所募集來的錢,那些窮人們也很少能得到。

  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確實從報上得知人們被驅逐的事件,曾經在許多地方發生過,可是詳細的經過情形,報導得並不多。蕾安娜只能從她在公爵土地上所看到的情景去想像,那是多麼悲慘,多麼殘忍的事。

  「我一定要和斯特開伯爵談談這件事。」她對自己說過何止千百次了。

  沒多久,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來了。

  公爵和一位鄰近的朋友,一同被邀請到北方邊界的對面去打獵。這就是說,他必須清晨就啟程,一直要到很晚才能回來。

  她告訴自己,這是一個等候了很久的良機。

  當麥康珍夫人叫她時,她打開窗簾,看看窗外的天氣是否很好。

  假如是個大雨天,她知道這一次的「邀獵」必然會取消。不論怎麼說,公爵會考慮到冒雨去打獵,是有害他的健廢的。

  幸好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九月天,晴空萬里,城堡四周枝葉扶疏的樹木,已開始顯露幾分秋意,長青的石南卻仍盛開著花朵。

  「冬天很快就要來了,」蕾安娜想,「那麼我就真的會被『監禁』在這裡,再也沒有機會逃走了!」

  可是,今天,不論會有什麼後果,哪怕只是兩三個小時,她也要設法脫離公爵的監視。

  她吃過早餐,在別人尚末下樓之前,請人牽了一匹馬到門前。

  她知道會有一個馬伕隨伴著她,因為要是她說想單獨一個人騎馬出遊,會引起托莫管家的批評。

  穿著一件公爵為她從愛丁堡訂製的動人新裝,戴了一頂周圍繞有羅紗的帽子,她對著鏡子瞧了最後一眼,心想,她要斯特開公爵看到她現在的這個樣子。

  她相信伯爵一定還記得她穿著自己做的那件普通而廉價的旅行服裝,那一件不像她現在所穿的具有成熟典雅的風格。

  「如果說,他那時都認為我漂亮,那麼現在對我真不知會產生什麼樣的看法呢?!」她問自己。

  這時,她發覺自己有一種難以仰制的興奮之情。

  當她步下石階,看到她的馬正等在那兒時,真說不出內心有多麼高興。

  就在她領著騎在她後面不遠的馬伕一同出發時,她又想到斯特開伯爵是否在家這個問題,萬一要是不在,她就無法會見到他,那麼,所有的計劃也就白費了。

  接著,她又安慰自己,他曾經對這一點說得很清楚,為了保護和照顧他的家族,他會一直待在那裡,他不是個屬於輕薄貪玩的地主。

  「他就是媽媽所欽佩的那種人。」蕾安娜心想。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另一事實——公爵不也住在城堡和他的人民生活在一起嗎?

  「可是,他並不關心他們。」她以嚴厲批評的口吻自言自語著:「他最關心的只是錢——不是人民!」

  她想起曾經見到羊群漫步於草原上的情景,白色的羊群與成排的長青石南形成對比。草原、石南,原本都是她所喜愛的景物,現在,只要是有羊群的地方,每一件事物,都會使她痛恨。

  她使勁地用馬刺夾踢著馬肚,讓它跑得更快一點。因為,她腦子裡有好一會兒,除了斯特開伯爵外,很難去想別的任何事物。

  當他們離開了城堡的車道後,她就轉向南方,朝山上爬去,她知道這座山正是與斯特開草原相接壤的地方。

  她騎著馬沿著山坡向上爬,並盡量使馬走得慢一點,因為地面不平,而且還有兔子打的窟洞,要是馬的腳踩了進去,很可能會摔倒,還會扭傷馬腿。

  在她快到山頭時,馬伕跟了上來。

  「對不起!小姐!」他用很重的蘇格蘭土音說,「你太接近斯特開邊界了,我們是不允許來這裡的。」

  「山頭上有個大石塚,」蕾安娜答道,「我想去看看。」

  「哦!那裡就是。」馬伕答道。

  馬伕似乎想拚命阻止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就拉轉了馬頭。可是蕾安娜卻盡可能地趕著馬向那邊飛馳而去。

  爬到了山頂,她回頭向山下望去,公爵的城堡遠遠地好像躺在那裡,在陽光中,它顯得堅實鞏固,但卻帶有幾分凶殘的樣子。

  那兒的峽谷看起來晦暗陰森,正如她第一次經過時感覺到的,帶有一些不祥的徵兆。

  「這個峽谷,看起來好像一個什麼東西趴在那裡似的。」她心想,接著竟失聲笑了起來。

  「我胡思亂想得未免太離譜了點。」

  回轉頭來看看另一面的情景,伸展在她眼前的草原,散發著自由的氣息,石南花的芳香隨風飄送,而她在城堡時的那份抑鬱,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想到在城堡的那份恐懼,此刻她又記起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常會從夢中驚醒過來,躺在床上傾聽,雖然她從未聽出什麼,可是在她腦海裡,總是浮現著一種可怕的陰影,每一想到這可怕的陰影隨時可能會來侵襲她的時候,就讓她不寒而僳,她真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她看到大石塚已在眼前,灰白的巨石,一塊一塊地向上堆砌著,她的心不覺抨然地跳了起來。

  她知道,再過一會兒,就會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了。

  她向大石塚騎了過去,到了那裡,將馬勒住,然後望向南方,第一個映入她眼底的是洛克湖,接著是城堡,這些正是她離開那個美麗寧靜的地方後,一直渴望再見到的。

  環繞著湖水的山頭上,燈光點點,平靜的湖面,甚至比她記憶中的還要美。

  遠方的城堡,有如夢幻中的仙境,就好像她在童年時所讀的神仙故事裡描寫的一樣。

  經過這段長距離的爬登之後,她的馬不再那麼氣力充沛,因此,很樂意地停歇在那裡。

  她很清楚這時馬伕惟恐被人責怪不該將她帶到邊界上來,一定心急如焚地緊跟在她後面追趕上來,可是她並沒有讓馬移動腳步。

  當她想到斯特開伯爵在這段時間,沒有得到她的消息,一定會期望她現在出現在此地的這個念頭時,連她自己也覺得真是滑稽可笑。

  可是,她仍然像小孩般,天真地盼望他會出現在這裡。

  「我敢騎馬下山去找尋他嗎?」她有點猶豫。

  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假如她這樣做了,公爵一定會非常惱怒的;可是,當有人告訴他,她曾經騎馬來到邊界時,他還不是同樣的會惱怒嗎?

  「反正都是挨罵!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蕾安娜思量半天,終於打定了主意。

  她雙腿用力一夾,馬於是飛快地向凱思堡方向直奔而去。

  「小姐!小姐!」馬伕激憤地喊叫著,「這是一種非法侵入啊!那是斯特開伯爵的土地,我們不應該跨過邊界的!」

  「我是被邀請來的。」蕾安娜高聲答道,同時繼續向前行進。

  馬伕在她後面一直不停地叫嚷、抗議著,從他氣喘吁吁的語調聽來,她知道他心裡確實是非常著慌了。

  她必須騎廿分鐘。城堡漸漸近了,現在,她已能看見佇立在城牆之間的角樓以及飄舞在灰色樓頂上的旗子。

  她也看見了那些沿著湖畔搭建的小小田舍,於是滿心歡喜地告訴自己,「在伯爵的土地上是見不到羊群的啊!」

  當他們騎馬奔過小徑時,驚動了大群的松雞,它們憤怒地鳴叫,飛往隱蔽的地點。

  就在這時,蕾安娜看到遠方有個騎馬的人,她的心又怦然地跳了起來。

  起初,她還不敢確定是否真的是斯特開伯爵,因為草原上地形起伏不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不見了,要過好一會兒,才會再度出現。

  這一次,她確定沒有弄錯,那的確就是斯特開伯爵,他正向著她這邊奔馳而來呢!

  他和她一樣騎得飛快,而現在蕾安娜更是快馬加鞭,於是馬兒向前衝了過去。她是多麼熱切地想會見她日夜思慕的人吶!因此,對她自身的安全,也無暇顧及了。

  馬伕一直在咕噥著,她知道他害怕伯爵會斥責他們擅自侵入。

  等到他們終於面面相對時,才看到伯爵臉上,顯露出絕非裝出來的欣喜。

  「我幾乎要放棄希望了。」他說。這時他將馬頭拉近了蕾安娜的座騎,然後伸出他的手。

  她將手指輕柔地放入他的掌中,他握得是那麼地緊,緊得幾乎令她有點作痛了。

  「你正在……等待……著我?」她低聲地說,感覺有幾分難以啟口。

  「自從你離去後,我每天都在了望著,盼望你的歸來。」他答道,「事實上,我派在邊界暗中監視的人中,有一個就在你通過大石塚的那一刻,立即用鏡子給了我信號。」

  這正是蕾安娜所希望的,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當她知道她過去的想法並沒有錯時,真是何等地高興啊!

  「在這之前……我……無法……來……。」

  「你想要來?」

  他問這個問題是想探測些什麼?因為她覺得害羞,所以不敢正視他。

  「我……我……給你寫過信……」她說,「可是,這封信永遠也沒法……發出了。」

  她看到他的嘴唇緊閉著,過了一會,他說:「因此,你今天就來了?」

  「公爵同一位鄰居打獵去了。」

  「你要到堡裡坐坐嗎?」

  「今天下午……以前,我不必急著……趕回去。」

  蕾安娜明白,此刻還想假裝不想見他是毫無意義的。

  她心裡暗自思量,她回去後,必定會面對十分難堪的場面,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就作最周全地逃亡準備吧!

  「你將知道你是多麼地受歡迎!」伯爵說。

  在他的聲調裡彷彿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使得蕾安娜回過頭來,向他微微笑了笑。接著,深情地凝視著他的雙眸,久久不忍離去。

  「趕緊走!」他說,「我們還有許多話要談呢!」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們的談話,最好不要讓第三者聽到。所以,他們默默地騎著馬向前走,馬伕跟隨在他們後面。蕾安娜很清楚,他心裡一定擔心著——為了今天發生的事,不知道會遭受怎麼樣的責罰呢!

  他們到了城堡,在馬伕還沒來得及上前扶蕾安娜下馬時,斯特開伯爵已搶先一步了。

  他舉起她下了馬,她感到一種突然的激動,因為他的雙手正觸著她的身體。她是多麼希望他能抱起她進入城堡並且到樓上去,就像前一次一樣。

  然而,這一次,他們是並肩走上樓的,接著進入了一間可以俯瞰湖面的特別客室。

  蕾安娜走到窗前,說:「眼前的景物,甚至比我記憶中的還要美!」

  「你也是一樣呀!」斯特開伯爵沉靜地說。

  「你真的這樣想?」

  「我真的這樣想。」他帶著微笑重複她的話。

  「我真高興!我要你……看看我所穿的這身……新裝。」

  斯特開伯爵向她的帽子和最新款式的衣著瞥了一眼,好像才第一次注意到它們似的。

  「它們是新的?」他說得很緩慢,好像她剛才說過的話才進入他的腦子裡。「你的臉是那麼的嬌美,我不可能再去注意別的任何東西了。它們是禮物?」

  「是的!公爵……送給我的。」

  從伯爵的臉色,她現在反而希望沒有提到過這身新裝,只是她曾經一直這樣希望,每次穿上一件新裝,總是想要給他看看。

  斯特開伯爵從她身旁走到房間的另一邊。

  「你在亞耳丁堡快樂嗎?」

  「我……應該是的。公爵……他……太好了!」

  「那並不是我所要問的。」

  「我知道。」蕾安娜答道,「不過,那似乎顯得我太不通人情了。當公爵給了我那麼多,讓我擁有任何一個女孩子想要的每一樣東西時,我還要去埋怨他,實在說不過去啊!」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事令你不滿意的?」

  蕾安娜稍微遲疑了一下,說:「當我離開……此地的那一天,我……一路上看到好多公爵的……人民,一個個被……強迫驅逐出去。」

  她說話時,不敢正面向他,因為她覺得,他可能產生的憤怒,多少總會對她自己引起反應。

  他以幾乎毫無表情的聲音問道:「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

  「你期望這件事的意義又是什麼呢?這件事多麼……可怕,多麼卑鄙……多麼不人道……實在難以形容……真叫人欲哭無淚啊!」蕾安娜答道。

  她的聲調中的情緒是如此的激動,以致所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在屋子的四周震盪。

  「那麼,你曾向公爵提過這件事?」

  「我極力嘗試過,」她答道,「我向你發誓,我試過……但是公爵根本不予理會……我甚至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查問關於那些人們的命運。」

  斯特開伯爵又走回到了她身邊。

  「我真抱歉!想不到你竟然會將這件事看得如此嚴重。不過,你現在也許會瞭解,為什麼公爵和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你是對的!當然你是對的!」蕾安娜說,「不過,怎麼辦呢?」

  「沒什麼!」他答道,「我已經設法去幫助這些麥克亞耳丁人。不過,我也不能犧牲自己族人的福祉,讓他們湧進我的土地上來。」

  「那當然不可以,我瞭解這點。」蕾安娜點頭同意他的說法,並且輕微地歎了口氣。「不過,那些人們!那些窮苦的,可憐的人們!我現在仍然彷彿聽到他們的哭叫聲……在放火燒他們的房子的時候,有一個小孩,幾乎被活活地燒……死!」

  「實在是難以忍受!」伯爵說。他的聲音激厲而刺耳,「這正是在蘇格蘭各地發生的事——地主們的貪婪,以及土地經管人的殘暴,使得高地人受盡了折磨和苦難,並且連他們的靈魂也一齊摧毀了。」

  「我知道你會這樣想的!」蕾安娜叫了起來。「這也正是我母親的感受!可是,你對這事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確實一點也沒有!」他答道,「我曾經盡一切可能地,嘗試過各種辦法。我也曾和好多位地主會過面,並且同他們認真地討論這個問題,我們還在愛丁堡舉行過會議。」

  他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可是,已經有成千成萬的蘇格蘭人被送往海外,流落在世界各地。單是在一八三一年那一年裡,就有五萬八千人被迫離開。」

  最後,他帶著辛酸的語調說:「目前,還沒有為羊群佔用的土地,已所剩無幾了。」

  蕾安娜這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她內心深處,一直隱含著一個信念——她相信斯特開伯爵正如同一位穿著發亮盔甲的騎士,會拯救那些被強迫遷移的苦難人們。

  他似乎知道她正在想什麼,他走到吧檯那邊,為她拿了一杯雪利酒。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說,「還是讓我們談些愉快點的事吧,譬如說,談談你自己。」

  「可是,我倒想談談關於你的事。」蕾安娜說,「我要你告訴我,在你的土地上,你打算做些什麼?我想聽聽你的計劃,關於這些人們,沿著湖畔,住在田舍裡,你會為他們做什麼安排?」

  「你對這些真的感興趣嗎?」

  「當然是真的。」她答道,「我要瞭解一下蘇格蘭人的問題。我怨恨自己有被隔離的感覺,我更怨恨我既使在蘇格蘭,卻不是蘇格蘭的一份子。」

  「這就是你在亞耳丁堡的感受?」

  「這也是所有住在亞耳丁堡的人的感受。」蕾安娜答道,不過,他們都是客人。他們來到高地,只是為了遊樂。所以高地的問題,並不是他們的問題,因此他們也就不關心了。」

  「這些正是你所關心的?」

  「正是我一直關心的。」

  他們的談話中止了,這時她覺得,他正帶著沉思的神情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已經決定把亞耳丁堡當成你的家,在那裡長期住下去嗎?」

  「我已別無選擇,」蕾安娜答道,「我沒有錢,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同時公爵非常熱切地要留我在那裡。」

  斯特開伯爵沒有說話,於是她又繼續說:「我是多麼希望那座城堡能夠象……這裡的一樣。」

  「什麼地方有差別?」伯爵詢問道,「當然,除了建築物的本身之外。」

  「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並不是指這點。」蕾安娜答道,「差別在氣氛上。我想你會認為……我傻……,不過,我總覺得在那裡,我好像是個……囚犯似的。」

  他看上去有點吃驚的樣子,然後,他提高了聲調說:「為什麼你竟然會這樣想呢?」

  「我一直將這個想法壓抑在我的腦海裡。」蕾安娜答道,「或許是死者們的鬼魂仍然停留在那些空曠的房間、狹長的走廊,當然還有那個塔裡!雖然我極力避免去想這些,但事實上卻總感到一些莫名的恐懼。」

  「我相信絕不至於像你想像得那麼可怕。」

  「在這以前,有沒有害怕過,我記不得了。不過,那地方似乎顯得陰森、隱蔽……似乎有什麼……我只是希望知道究竟是什麼……使得我感到恐懼。」

  她覺得她講話有點孩子氣,同時也想改變一下話題,不要再談論關於她的事,所以她很快地說:「請告訴我一些關於公爵兒子的情形。」

  「尤恩亞耳丁!」伯爵問道,「他不在堡裡?」

  「是的!我是這麼想。」蕾安娜答道,「不過,關於他,每個人都非常神秘。我無意聽到,公爵的妹妹警告一位女士,不要在公爵面前提到他。」

  「我相信他不是在愛丁堡,就是在倫敦的一所療養院裡。」伯爵說。

  「可是,為什麼呢?」

  「沒有人十分清楚。」他答道,「他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我記得聽人說過,公爵曾帶他去看過好多歐洲的名醫,希望能找到一種藥來醫治他的病。」

  「什麼病?」

  「這也就是使你覺得神秘的地方。」他答道,「我不知道是什麼病,老實說,我相信不會有人知道。」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見過公爵的女兒愛絲蓓絲許多次,她是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年輕女孩。可是,我卻沒有見過這位公爵的長子,或者是我所認識的人有沒有見過,我記不得了。」

  「好奇怪喲!」

  「當然囉!關於他的病,曾經有好多種猜測。」伯爵繼續道,「一般人認為他的毛病是出在脊骨上。」

  蕾安娜心想,由公爵遍訪名醫找尋藥方來看,至少說明了一點,顯然地,這個孩子曾經在歐洲各地接受過治療。

  「我可以理解,對公爵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蕾安娜高聲地說。

  「那是一定的。」伯爵表示同意。「他一直對他的家族感到非常驕傲。」

  「他的確如此!」蕾安娜微微笑了笑。「他曾拿族譜給我看,也告訴過我,爵位的頭銜是由父傳子,他死後,他兒子將繼承爵位。」

  「聽起來,年輕的尤恩在健康方面,似乎有了進步。」伯爵評述著。

  「我想,」蕾安娜說,「公爵想要我取代他女兒的地位。鮑登夫人告訴過我,他女兒死後,他非常的悲痛。」

  「如果你想要我為公爵難過,」伯爵說,「那你就恐怕要失望了。我覺得他頑固不化,豬腦袋一個,而且殘忍無比!老實說,我討厭他正如他討厭我一樣。」

  蕾安娜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好害怕!我今天來這裡看……你,他會非常生氣的。」

  「你說你寫給我的那封信永遠也沒法發出,為什麼?」

  蕾安娜在告訴他實情以前,稍微遲疑了一下。「公爵……將它燒燬了。我看到他將信丟到……火爐且,他這樣做時,並不知道我剛好在樓梯口。」

  斯特開伯爵站了起來。

  「太過分了!」他憤怒地說,「那正是我日夜所盼望的,他卻……你是否可以住到別處去——不管什麼地方,只要不是亞耳丁!」

  「可是,我又能安身……何處呢?」蕾安娜說話時聲音很小。

  「你現在能在我這裡,眼前的這一刻,真可算是奇跡出現,你真是太勇敢了。讓我說句心裡的話,我實在是太感激了。」

  「應該是我說感激才對。你在我發生意外時救了我,我是何等幸運,那天晚上讓我發現了凱恩堡。」

  「如果你心中一直惦念著我,那正是我所祈求的。」伯爵說:「不過,當時我好怕……」

  「怕什麼?」蕾安娜問。

  「怕你會把我忘了!」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又一次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某種奇妙而又怪異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相互傳遞著。

  他向她那兒靠近了一步,她覺得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就在這個時候,廚房的管事在門口大聲地喊道,

  「午餐已準備好了。伯爵!」

  伯爵向掛在壁爐上方的鍾瞥了一眼。

  「我們得吃得稍早一點。」他說,「今天上午,在你必須回去之前,我想我們可能有許多事要做。」

  「我十分樂意贊同你計劃的任何事。」蕾安娜答道。

  他們進了餐廳,她記得很清楚,就各方面來說,這間餐廳似乎要比亞耳丁的那間大廳雅致多了。

  雖然僕人們在一旁侍候著,她和伯爵照樣地自由交談,是好像有許多許多說不完的話似的。

  但是,再下去就很難記得他們已經談過一些什麼了。她只記得菜看美味可口,而他們所談論的每一件事,都帶有無比的奇幻色彩。

  午餐過後,她和麥克琳夫人談得非常愉快,知道其他的僕人都在想念她,使她非常欣慰。而她曾經睡過的那問臥室,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雅潔美好。

  她想,如果這間屋子能再一次成為她的臥室的話,她就不會聽到亞耳丁堡的那些古怪可怕的聲音;也不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更不會對那些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陰影,感到恐懼了。

  「你每晚都在族長室觀看跳舞嗎?」她急切地問。

  「並非每晚,」伯爵帶著微笑答道,「他們通常在每個星期六聚會。而且每個月有一次,他們要帶著自己的妻子、小孩,以及父母,一同來表演他們的才藝。」

  「我多麼想看看他們的表演啊!」

  「我也多麼希望能讓他們表演給你看呢!」

  他們來到了花園,蕾安娜又一次發現這裡比任何其他的地方都要暖和。濃密的灌木和石牆遮圍著四周,所以,即使在九月天,園裡的花朵,顏色仍然是那麼的鮮艷悅目。

  伯爵為她摘了一朵玫瑰,她將它別在頸際的胸針上。

  看到他所選的是一朵白色的蓓蕾,她微微地一笑,因為她想起了傑克拜人的白色玫瑰花飾的故事。於是她將這個故事向他敘述了一遍。

  「事實上,我挑選這朵是因為它像你。」他說道。

  「我像一朵白色玫瑰?」

  「潔白、純真、美麗動人,而且含苞待放!」

  「你……認為……那……像我?」

  「你給我的印象是,對人生醜陋的一面還不曾有過警悟。」他答道,「當你遭遇到現實生活中的不幸時——象被迫遷移這類事件,就會受到傷害。因為,對你來說,這個世界一直是奇妙美好的,結果,它竟然也有如此醜惡的一面。」

  「那個奇妙美好的世界,就是我多麼地……期望的一個世界。」

  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說:

  「你曾告訴我,一個人的一生中,常常會感到失望的。」

  「但是,『常常』並不表示『永遠』。」他答道。

  他們逛到了湖邊,湖水清澈見底,魚兒游來游去。

  「這個湖裡住有仙女嗎?」蕾安娜天真地問,「還有,山中藏有惡魔嗎?」

  「當然囉!」伯爵答道,「每當清晨,我看見湖面上籠罩著一層水霧時,就會想起你。」

  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彼此默默不語,沉靜了一會兒,他非常非常勉強地說:

  「我實在不願催促你,可是,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去了。而且,在我們抵達邊界之前,我還要帶你去看看別的地方。」

  蕾安娜覺得陽光突然變得暗淡了。

  「我絕對不會……晚的。」她機械似的說。事實上,在她心裡,她多麼想懇求他讓她留下。

  假如公爵生氣了,會怎麼樣呢?當她在凱恩堡同伯爵相聚時,又會發生什麼事?

  要是她像上次一樣,能留在這裡,那該多好!

  然而,她太羞怯了,根本不知如何說出心理的話。她走到他身邊,戴上了帽子,拿起她的手套和馬鞭。

  馬在前門外,馬伕看起來非常不和善。

  伯爵將蕾安娜舉起來,扶她坐上了馬,然後替她整理了一下裙擺。

  她覺得他每次抱起她時,都是輕靠著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

  他顯得溫柔文雅,這種舉止,她想不到會出現在一位男士身上,可是,在其他方面,他又是那麼完完全全的具有男子氣概。

  他跳上了自己的坐騎,接著兩人一同出發,馬伕跟在他們的後面還有一段相當的距離,因此無法竊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說經常有入在邊界上瞭望,這話可是真的?」

  「我已告訴那些看守的人,他們之中必須經常要有一個人在那裡輪值。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幾乎要放棄希望了。而且,他們認為徹夜的值勒,簡直是浪費時間。現在,他們該會盡心盡力地去做這件事了。」

  「這樣的話,假如我能夠……再跑出來……」

  「我會一直等候,」伯爵說,「不過,我一直在考慮……」

  他忽然停下來了。

  「考慮什麼?」蕾安娜追問道。

  「考慮我是否應該到亞耳丁堡走一趟,同時也可以看看你。」

  蕾安娜沒有答話,過了一會,他繼續說道:

  「你還太年輕,公爵算是你的監護人。讓我擔心的是,說不定跑了一趟什麼事都沒辦成,結果還會傷害到你,甚至會毀壞你的名節。」

  「怎麼可能呢?」蕾安娜驚訝地問。

  斯特開伯爵笑了笑。

  「我想,會有許多人,包括公爵在內,都已知道你曾經在我的城堡停留過,而你今天又和我單獨在一起,這都是有違傳統禮俗,落人話柄的。」

  「這倒是真的,」蕾安娜顯得有點憂鬱起來,「我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要慎重其事地去拜訪亞耳丁堡的緣故,」伯爵說。「不論公爵和我之間,有多少解決不了的難題,我仍找不出什麼理由,你和我不應該交往。也許還需要晚幾天才能著手進行這件事。」

  他一面講一面微笑著,蕾安娜聽了也不禁失聲地笑了起來。

  「你剛才說,還需要晚幾天,事實上,我已經和你一起在此逗留,已經和你消磨了一天的時間,並且……」

  她停住了。

  「把剛才的那句話講完。」斯特開伯爵以命令的口吻要求著。

  「我只是想說我一直……好快樂!好快樂!」

  「我也一樣!」伯爵連忙插嘴說,「比我用言語表達的還快樂,比我此刻能說出來的還快樂。」

  他話中所隱含的意思,還有他雙眸所表露的深情,使蕾安娜覺得自己激動得有點顫抖。

  他們繼續前進,默默地,沒有再說什麼。現在,大石塚就在前面,巨大的石巖高聳在天空,彷彿與天際相接,形成了一道剪影。

  她心裡感覺到好像亞耳丁正在山的那邊候著她,要伸出夾鉗般的雙臂將它拉回它中心的最深處,將她緊緊地控制住,她或許永遠不能再有第二次逃跑的機會了。

  這時,草原漸向下傾,微有斜坡,伯爵將馬勒住。

  「我想引你去看一個地方,你介意嗎?」

  「不!當然不!」

  他把馬伕喚了過來,叫他負責看管馬匹。然後,他將蕾安娜從馬上抱下來,牽著她的手——好像她是個孩子似的,引她走了一段路,橫過了叢叢的石南。

  他們繞過一個小丘,在那裡蕾安娜看見一個小瀑布從山頭奔湧而下,騰滾至一條銀白色的澗流,再注入一灣小溪,這灣小溪延綿迤儷,無疑的,最終流向了大海。

  「多美啊!」她驚呼起來。

  「這個瀑布出現在這裡已經好幾個世紀了,」伯爵說,「而且,它有一個特別的秘密,我想讓你看看。」

  「多麼令人興奮!」蕾安娜叫道。可是,看看這個瀑布,卻怎麼也看不出它會隱藏著什麼秘密。

  伯爵在她前面,拉著她的手沿著水邊走去,等到他將一叢石南推向一邊,她才看見瀑布的後面,有一條狹窄的通道。

  通道的寬度剛好夠她通過,不致打濕衣服。

  現在,水流從蕾安娜的身旁,怒吼般地傾瀉而下,好像一面銀白的面紗,當她的眼睛適應了週遭的陰暗後,她看見有個巨大的山洞深入岸石背後。

  「一個山洞!」她驚叫了起來,接著聽到了一陣陣淒涼的迴響。

  「這就是麥克凱恩族長和他的三十個族人在克羅登戰役失敗後躲藏的地方。」伯爵向她解釋,「英國人在各處搜尋他們,甚至想燒燬這座城堡,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他們。」

  蕾安娜再向山洞裡面移動了幾步。

  「他們在這裡待了多久?」

  「有三個月之久!還是他們的妻子母親設法替他們送來了足夠的食糧,他們才免於餓死。英國人走後,他們出來時,一個個都還很健康。」

  「這真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蕾安娜驚喜地說,「你真好2讓我來看這個山洞。」

  「一直到今天,還很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伯爵說,「我用不著要求你過了邊界之後,不再去提它。」

  「你知道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這一點,我可以確信。」

  他背向那面銀牆似的瀑布,蕾安娜則正對著它,因此瀑布的水光正好映耀在她臉上。

  「現在,我不僅會在湖面的水霧中想到你,」他聲調低沉地說,「只要我見到瀑布或者聽到瀑布的聲音時,也會想到你了。」

  他們的眼睛相互凝視著。

  蕾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不自禁地走向他。

  他雙臂緊摟著她,她本能地仰起臉龐,緩緩地低下頭去,就這樣,一雙熱唇深深地印在一起了。

  蕾安娜以前從未被吻過,她也從不知道吻的滋味。

  當然,此時在她血液中流動的,不會只是一點小小的火苗,而是倏然向她湧現的一股微妙暖流,使她感覺好像整個靈魂都溶入他的擁吻中,變成了他肉體的一部份似的。

  她覺得他的唇已經佔有了她,她已不再是她自己了。

  他的吻是她曾經在湖畔,在城堡所感受到的那種奇幻的一部分,只是這吻比那些更美、更濃,更令人迷醉。

  在他們身旁傾瀉的瀑布,在空中閃爍的銀色水光,以及山洞本身奇妙、神秘的氣氛,此刻全都融在他的一吻之中了。

  時光也似乎停住了腳步,她成了歷史以及蘇格蘭玄奧事物的一部分,而伯爵正是她童年時代所憧憬的英雄們所展現的勇敢和堅毅的化身。

  他吻她,直到世界的末了,直到世上只剩他們兩人,直到他們所站立的地方都與他們的心、他們的靈、他們的情感結成了一體。

  終於斯特開伯爵抬起了頭。

  「我愛你!我美麗的、親愛的!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

  「我……也……愛你!」蕾安娜在他耳邊低語,「因為在你懷抱裡是那麼……安全,我真希望……永遠不要離開它。」

  「我的小愛人,我永遠不讓你離開,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牢牢地抓住你。」

  他們的唇再度結合在一起,他熱情地、狂野地、佔有性地親吻她,使她覺得初吻時從他體內透過來的那股暖流,此時已成了燃燒她整個生命的熊照烈火。

  「我已屬於他!我是他的!」她欣喜地告訴自已,內心感到無限的快慰。

  當他繼續吻她時,她除了充滿了意亂情迷的狂喜外,其他的都不再容許她去想了。

  「你該走了,親愛的。」他帶著不肯定的語氣說。

  「我不能……離開……你……」蕾安娜叫了起來。

  想到必須停止他們的擁吻,那真是令她感到非常痛苦的事。她現在渴望他的吻,比她有生以來想要得到的任何東西都來得強烈。

  「我仍應該理智一點,」伯爵說,「我必須照顧你,同時也要注意我們倆應保持適度的禮儀。」

  「你不會……把我忘了吧?」

  「你想那可能嗎?」

  他再一次將她摟近自己,深深地親吻著她的面頰,她那挺小的鼻尖,然後她的嘴唇。

  「走吧!我的寶貝。」

  「我寧願和你在這裡待上幾個月……像你的族人們……曾經那樣。」

  「你想我會不希望如此嗎?」他反問她,而她看到了熱情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

  他費了好一番氣力,才攙扶她到達洞口,先一步踏出來,將石南叢推向一旁,這樣,她從水的下方通過,才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這些石南又彈回到原位,蕾安娜回頭看了看,卻再也看不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了。

  陽光似乎非常耀眼,雖然她想多看他幾眼,卻沒能這麼做。

  他們靜靜地向回走,只有當他攙她上馬時,她才低下頭來,深情地望著她的臉,望著他眼裡的神情,這使她感覺到好像又一次陶醉在他的吻中。

  她知道他愛著她,深深地,正如她愛他一樣。但是馬伕就在那邊,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馬已越過了石南,正向大石塚方向走去。

  再過幾分鐘,他們就得分開了,一想到她又得回到那座城堡的黑暗中去,她就感到無限的失落與感傷。

  他們到了大石塚,她向峽谷那面望下去,不禁難過得身心悚然。

  「那日子不會長久的,親愛的。」伯爵低聲地向她保證,「不過,如果你想念我時,只要站在大石塚旁邊就行了。」

  「我一定會……來,假如我……能夠的話。」

  「我也一定會來迎接你的。」

  他仍相互凝視,蕾安娜再度彎下身去與他擁吻,好久好久,這時要她不這樣做,那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啊!

  每當她觸及到他的身體時,情緒就會不自禁地激盪起來。此刻他感覺到她又在顫抖——那種內心充滿了狂喜的顫抖。

  「永遠記住,我愛你。」他輕柔地說。

  說完,他似乎不忍看著她離去,調轉馬頭,涇向自己的城堡宜奔而去。

  蕾安娜癡癡地佇立在那兒,目送他愈走愈遠,然後她自己才從大石塚下山,向峽谷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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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2:0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蕾安娜向盥洗台定過去,其中一個僕人立即倒了些熱水在盆子裡。

  「你要換件衣服嗎?小姐。」麥康珍夫人間道。

  「我想我最好換一件,」蕾安娜答道,「我旅行穿的衣服太厚了,而且今天似乎非常暖和。」

  「中午的時候,太陽確實相當大,」麥康珍夫人附和著,「也許,小姐,你會喜歡穿件新衣的。」

  「新衣?」蕾安娜詫異地問道。

  她知道她不過剛剛到達此地,僕人們還未來得及打開她的行李箱。

  麥康珍夫人這時逕自走到臥室的另一頭,開了衣櫃的門,作為對蕾安娜的回答。衣櫃裡掛著好幾件長的女裝。

  蕾安娜用懷疑的眼光礁著那些鮮艷奪目的長禮服。

  「這些衣服是誰的?」

  「都是特別為你做的,小姐!」麥康珍夫人答道,「公爵是在愛丁堡訂製的,還有幾件大概也快到了。」

  「為我?」營安娜驚叫著,「但……但是為什麼……而且公爵他怎麼會……知道我身裁的大小?」

  麥康珍夫人微笑著。

  「公爵告訴過我,你母親的樣子他還記得很清楚,她在上次給公爵夫人的信中提到過,你如她年輕時長得非常像。」

  蕾安娜記起她母親在寫給公爵夫人那封信裡所講的話。

  「公爵為什麼要替我做那麼多……新裝呢?」她問道,「他未免太客氣了。」

  「公爵希望你能快樂,小姐!因為亞耳丁堡將是你未來的家。」

  蕾安娜想到已經有人為她的未來作了抉擇,不禁感到驚愕。然後,她好像被迫似的走向衣櫃邊。

  這些長禮服看起來真是漂亮極了!每件都配有裡襯,這一直是她所盼望的。而緊身的胸衣,更能襯托出那纖細的腰身。

  一整個下午,她們都在忙著整理衣服上那些精美的刺繡以及緞帶的綴飾。

  「它們看起來好可愛……好漂亮啊!」蕾娜安由衷地讚美著。

  「公爵希望你會這樣想,小姐!」麥康珍夫人帶著微笑說。「另外還有幾件,也已經派人通知愛丁堡最好的裁縫盡快地趕工交貨了。我相信公爵看到你穿上這些新裝,一定會很高興的。」

  「希望如此?」

  她換下身上的衣服,和這些新裝比起來,自己的衣服實在是太寒酸了。

  她挑了一件深綠絲質的日間長禮服。沿著領口綴有精細的花邊,腰際扣得很緊,厚重的裙擺向四面施曳到地。

  穿上新裝多麼美啊!她驚異地面對鏡子,真不敢相信自己也會有如此華麗的服飾。

  「腰身大了一點點,小姐。」麥康珍夫人看了看,「不過現在我已知道,毛病在那裡。我可以將另外幾件好好地修改一下。這裡還有一件非常漂亮的禮服,你可以穿著它參加今晚酒宴。」

  一方面她對公爵如此的慷慨,感到迷惘;另一方面對她一身的新裝,又覺得有點羞怯。於是蕾安娜沿著長廊向回走,來到那間大廳——她剛到此地時,曾在這裡和公爵見過面。

  他正等候著她。蕾安娜向他走過去時,他眼中帶著一種滿意的神情。

  她屈膝行禮。

  「您的厚愛,公爵,使我十分感激。我希望我這身裝扮,能令您高興。」

  「你看起來非常迷人!」公爵說,「而且我猜想,在這之前,一定已有很多男土對你說這樣的話了。」。

  蕾安娜微微笑了笑。「我一直是在鄉下過著很平靜的生活,同時我母親過去一年來,身體一直不太好。」

  「你們的情形我很清楚,」公爵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可以確信,你會需要許多東西,我希望都能供給你。」

  「您想得很周到而且慷慨。」

  「我要你瞭解,」公爵答道,「這兒是你的家,在這城堡裡,你該享受應有的地位,就好像你是我女兒一樣。」

  「可是,我想您已經有一位女兒了吧?」蕾安娜大聲說。她記得她母親曾說過公爵夫人有子女。

  「我的女兒去世了。」

  「我……我很抱歉!」

  「她兩年前去世的。她比你小,可是,健康一直很差。」

  從公爵說話的聲調中,蕾安娜感覺得出,他女兒的死,一定使他非常悲痛。

  「我十分的抱歉,」她再一次表示歉意。「不過,您還有其他的孩子吧?」

  蕾安娜正想問是否可以見見他時,公爵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午餐正等著我們,我想,你經過旅途跋涉,一定很餓了。」

  「是的,公爵,我是有點餓了。」

  就在她說到餓字時,她想起了那些被驅逐出去的孩子們的哭叫聲,忽然有一種食物鯁在喉嚨裡而無法下嚥的感覺。

  她準備向公爵說一說關於那些人們的遭遇,懇求他發發慈悲,為他們作個妥善的安排,為他們建立另一個家,提供一些幫助。

  可是後來,當他們走向餐廳時,她發現要想說些什麼是不太容易的。

  她很瞭解,假如她提出了這個問題,公爵一定會像早先一樣,設法將她的話題岔開的。但是,她心想,她絕對不可以作一個怯懦的人,遲早也要設法和他談談這一件慘無人道的事情。

  然而,在午餐時,不可能有機會讓她說什麼。

  她曾經認為和公爵在一起可能會很孤單,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在餐廳裡,有一大群人正等著他們。

  那是一個寬敞的貴族式房間,比凱恩堡的餐廳要大得多。就算同時坐上三十個或者更多的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在座的一共有八人。其中兩位年長的表親,他們住在這裡;一位是公爵的妹妹,她是來做客的;另外兩位是被邀請的鄰居;還有一個牧師,來自河口的漁村。

  當介紹她和牧師認識時,她心想:也許我可以和這位牧師談談。

  可是,在餐會進行當中,她很清楚地看出,這位牧師對公爵簡直是畢恭畢敬,對所有問題的討論,更是唯命是從。

  她有種感覺,假如說,這件事不能取悅公爵的話,那麼,這位牧師絕不會為那些被驅逐的人們,提供任何幫助.的,甚至包括他的教堂墓因在內。

  她對這件事的感受是多麼強烈啊!她知道,在此刻說出來,要是公爵的心情不好的話,是絕不會有什麼收穫的。

  記得她第一次提到「強迫遷移」的事件時,看到了他臉上的激怒表情,也聽到他充滿殘酷與冷漠的聲音。

  「蕾安娜打算在此久住,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公爵對他的表親說,「我們應該去打聽看看,在這鄰近地區,是否有什麼節日慶典,或者是娛樂活動,也好帶她去參觀參觀,不然的話,她會覺得我們蘇格蘭是一個枯燥乏味,毫無生氣的地方。」

  「說實在的,公爵,」蕾安娜插嘴說道,「我所住的英格蘭,也不是什麼繁華的大地方。而且,我非常喜愛鄉村的寧靜,所以,請千萬別為我煩心。」

  她向餐廳對面窗外的陽光望了望,繼續說道:「有機會的話,倒是想去找一找白色的石南花,我母親常說,要是找到的話,那會很幸運。同時,我也希望能去看看河中的蛙魚和在草原上飛躍的松雞,那一定很有趣的。」

  「這些我全都答應你,」公爵說,「你會騎馬嗎?」

  「騎馬?我最喜歡了。」

  「你可以在我的馬房裡挑一匹你需要的馬,」公爵告訴她。「在草原上,沒有別的馬比亞耳丁矮種馬跑得更快,更耐勞苦的了,我敢向你保證,它們相當出名的。」

  「這樣說來,那真是太好了。」

  每個人對蕾安娜都那麼好,那麼和藹可親。她想,假如她對歡迎她所費的苦心,一點也不領情的話,也未免太不識好歹了。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不去想斯特開伯爵,更無法不懷念她和他共處時,所感受的那份安全與溫馨。

  或許因為亞耳丁城堡太大的關係,或許因為她下意識裡對公爵有點畏懼,儘管他對她多麼和善,可是,總覺得有什麼使她感到神經緊張,渾身不自在似的。

  午餐過後,公爵邀請她去看看辦公廳,他首先帶她去參觀「族長室」,這裡的「族長室」,不像她在凱恩堡所看過的,設在二樓,而是設在一樓。

  她想,這間大廳算是她曾看過最大的,最令人難以忘懷的一間了。

  「當我們受到盜匪攻擊,或者看到維金人在海上的船艦時,這裡就是我們族人聚集的場所,」公爵解釋說。

  這間房子,可以容納好幾百名兵士以及他們的家屬,牆上掛有從戰場擄獲的戰利品。

  這裡甚至還有一面國旗,這是他們在普勒斯登戰役中,從英國人手中擄來的。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連聲地讚歎。她心裡很清楚,這正是公爵期望她對所看過的東西應該有的反應。

  「這間族長室,在全蘇格蘭,算是最精緻豪華的,」他誇耀道,「在牆上,你還會看到那些家族們所穿過的戰袍,他們隸屬於我們的管轄,已好多代了。我們家族伯爵的職位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紀。不過,公爵職位只是最近的事,但麥克亞耳丁族長的榮銜卻一直是由他的兒子繼承。」

  「那真是一個光榮的家族紀錄!」蕾安娜說。「那麼,您的兒子將來也會繼承您羅!」

  「那是一定的!」

  他帶著蕾安娜,從族長室逛到堡裡的許多地方,各此都可以看到過去的歷史遺跡,也可以看到他們家族世代聚集下來的珍寶。

  接著,他打開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門,進了門,眼前又是一截石階。

  「這石階是通往隙望塔的,」他說,「我想這座塔一定會令你感興趣的,你可以看看,為了怕維京人來偷襲,我的祖先在這裡一直派人日以繼夜看守的情形。」

  「那些維京人曾經偷襲過這座城堡嗎?」

  「有過一次,他們還在此停留了兩個月之久。」

  公爵淡淡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傳說中,我們族裡現在之所以會有許多人那麼高大,就是因為他們具有維京人的血統。而且,毫無疑問的,那些長了一頭秀髮的麥克亞耳丁人,看起來更像斯干的那維亞人,反而不像蘇格蘭人。」

  「我看得出來。在我抵達此地時,您的僕人中有好多看起來似乎特別高大。」

  「就因為他們身材高大,才被選用的。」公爵答道。「我們繼續向上走好嗎?」

  「好的,您先請。」

  公爵走在她前面,石階是螺旋式的,在塔中,只有箭頭大的隙孔讓光線透進來。

  另一扇厚重的橡木門,上面裝有精製的絞鏈,這時也打開了,當她跨出門外,站在塔的頂部時,周圍的景物,立即一覽無遺地呈現在她眼前,令她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

  向東望去,可以看到幾英里外的大海;北面,有高聳入雲的叢山峻嶺;向西,有她來此地時走過的深暗峽谷。

  風景真是太美了,而且,正如她以前所想的,還帶有莊嚴肅穆的氣勢。

  他一景接一景地瀏覽過去,然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小村落上,從這個小村落起,河流直流入海。

  她可以看到巨石砌成的海港,三、兩漁船,停泊在碼頭邊。

  「那裡有許多工作可以做嗎?」她問。

  「隨時都有工作提供給那些需要工作的人們。」公爵答道。

  「可是,也不能僅限於那些具有航海知識和技術的人呀!」蕾安娜說道。

  此刻她又想到了那些住在峽谷中的入們,他們只懂得如何耕地,如何養牛。

  「我想你會瞭解,」公爵未理會她的問題,「不論敵人從哪個方向逼近我們,一個瞭望員會有充分的時間向族長報告的。」

  經過一番掙扎,蕾安娜才把吐到嘴邊的話硬是給吞了回去。

  蕾安娜非常清楚,公爵明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卻故意不讓她有機會說下去。

  又一次,他將她的話題支開了,她很明白,要想繼續談論有關「強迫遷移」的問題是絕不能的了,儘管她是多麼想這樣做。

  一講到維京人,以及解釋他們是如何地駕著船,沿著河水逆流而上,公爵就會眉飛色舞,興趣大作。但蕾安娜除了會隨時念起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們外,公爵的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她不能不去想婦人們抱著她們的孩子,從峽谷一直走到海邊,那要花多久的時間!

  也許他們會用一輛小的兩輪車來載運他們的行囊,可是仍得趕著在前面的家畜,緩慢地向前移動。

  她在峽谷中所看到的悲慘景象,又一幕一幕地在她腦中激盪。

  然而,她能說什麼呢?她又能拿什麼來幫助他們呢?

  當公爵講完了維京人的故事,一同走下石階時,她確實感到城堡中還有許多別的東西等著她去看,但是,因為中餐較晚,而且她期待已久的飲茶時間也到了,所以公爵沒再帶她到別處去。

  公爵引她來到另一間客室,這間比公爵常去的那間小,但看起來要舒適典雅得多。

  公爵的妹妹,還有那兩位年長的表親,已在這裡等著蕾安娜與他們一塊兒飲茶,桌子設在房間中央,大家圍著桌子坐下,桌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美味可口的蘇格蘭點心,這些是她母親從前經常提到的。

  「你吃得太少,」公爵的妹妹對她說。「你必須設法適應我們在蘇格蘭享受的盛餐。我想是因為空氣好的緣故,才使我們有那麼大的胃口。」

  「我想是的。」蕾安娜答道。

  但是她心裡想,假如她和別人一樣,隨時都大吃大喝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變成「肥婆」。

  「在晚餐前,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飲完茶後,公爵的妹妹對她說。

  「我還想寫一封信。」蕾安娜道。

  「你的臥房有一張寫字檯,」公爵告訴她,「假如還需要別的東西,儘管叫麥康珍夫人替你去辦。」

  「謝謝您。」

  蕾安娜向其他的人恭敬地屈膝行禮,然後離去。

  她關門時,發生了一點小困難,使得她佇足在那裡,當她正費力地推門時,無意中聽到了公爵的妹妹說,「好有禮貌,好漂亮的一位年輕女孩,難怪我哥哥那麼高興地要她來這裡。」

  「是的,她的確可愛!」另一位女士說。「尤恩怎麼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公爵的妹妹答道。「卻是千萬不要在公爵面前提起他喲!」

  「是的,那當然,在你提醒我之後,我一直非常小心不再去……」

  蕾安娜將門關上了。

  她心理猜想:誰是尤恩呢?在她沿著長廊走回臥室時,她好像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名字。啊!她終於記起來了。

  這個名字是寫在掛在族長室的家譜的末端,公爵還很驕傲地指給她看過。

  在家譜中,描述著麥克亞耳丁幾個世紀以來,各個支流分派,以及與蘇格蘭顯赫家族的聯婚等等,事實上,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他們的家族,起初是伯爵職位;後來成為公爵,爵位由父傳子,全部按年代編列,一直到族譜的末尾,尤恩這個名字才出現。

  蕾安娜知道,他就是亞耳丁族的爵位繼承者,這一個頭銜,只有公爵的長子才有資格。可是,目前公爵只有一個兒子呀!

  現在,她覺得有一點奇怪,不知尤恩究竟出了什麼事,假如說他是病了,為什麼他父親竟然不願意談到他呢!

  這似乎是一個秘密,不過,蕾安娜非常瞭解,只要是公爵不想討論的問題,他可毫不客氣地將這個問題擱置在一邊,閉口不談的。

  「到時候,我會想辦法查出這個秘密的。」她想。

  她一定進臥室,就看到了擺在窗前的寫字檯,只是她以前並末注意到。

  她坐下後,拿起一張厚的羊皮箋放在吸墨紙上,然後將鵝毛筆在墨水瓶中蘸了蘸墨水。

  「敬愛的斯特開伯爵。」她寫道。

  剛一寫出他的名字,他那活生生的影子立即映入了她的腦海——他臉部輪廓的鮮明,他那與公爵的專橫霸道截然不同的威儀,都使她深信,他是一位令人信服的賢明領袖。

  她還記得他倆四目凝視時,她有過的一種奇妙感覺,這種感覺使她懷然心跳,使她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他讚賞過她的美麗,還說願意隨時為她「效勞」。

  此刻,她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渴望,渴望見到他,再和他面面相對,細訴離情……

  「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到凱恩堡去一趟。」她下定了決心,可是她又懷疑自已是否有勇氣要求公爵用馬車送她去。

  她有一個預感,他必然會拒絕的,何況又沒有任何理由,憑什麼要他答應呢?但是,他們兩個家族的恩怨,以及過去的不和,畢竟不是她的責任啊!

  接著,她暗自猜測,他們兩族過去確實有過恩怨,那麼目前這個恩怨還有多深呢?他們的恩怨與強迫遷移有牽連嗎?

  她倒希望斯特開伯爵曾經向她吐露過一點內情。

  為什麼他不告訴她。他打算做些什麼呢?為什麼當她只不過問他一個簡單的問題時,他就突然變得那麼冷漠,那麼想避開她呢?

  「在蘇格蘭,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如此神秘!」蕾安娜想,而且她心裡還在猜疑為什麼公爵的客人都不能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兒子。

  信紙早已放在她面前,她繼續寫道:

  首先,我非常感謝你對我的殷切招待,這次意外事件,多虧你救了我;其次,你讓我有機會,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母親所愛的蘇格蘭,那裡的一切,正是我日夜企盼,渴望一見的。當然,它們甚至比我想像中的更美好。你那洛克湖濱的美麗風景以及風笛的悠揚旋律,都將令我永難忘懷,那實在無法以言語來形容。不過,當我聽到風笛聲,當我聽到蘇格蘭對我的呼喚時,我的心靈將會有所感應的。

  多麼期待再見到你,我盼望那是可能的。假如我不能坐馬車來,也許有一天,我會騎馬越過邊界。最後,伯爵,讓我再一次向你表達我最誠摯的謝意。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美好。

  最敬愛你的蕾安娜啟

  這封信她讀過好幾遍,可是總覺得沒有真正表達出她心裡所要講的話。然後,她寫上地址,拉了一下叫人鈴。

  那個名叫麥姬的僕人,不一會兒,就出現了。

  「是你叫我?小姐!」

  「是的,麥姬!我想把這封信寄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寄出去。」

  「所有的信件,都放在大廳的桌上,小姐!」

  「那麼麻煩你替我將這封信放在那裡,麥姬!」

  「好的。」

  這個女僕將信拿在手中,再問道,「還有別的事嗎?小姐!」

  「我想休息一會兒,」蕾安娜答道,「你將信放好後,請再回來幫我解開衣扣。」

  「好的,小姐!」

  僕人出去了,蕾安娜看見臥房的角落有一個書架,她選了一本看起來很有趣的書。麥姬這時又回到了臥室幫忙她脫去外衣,然後她躺在床上,蓋了一條暖和的棉被,將書本打開。

  她並不是真的很累,只是她似乎覺得公爵的妹妹,還有另外幾位女士,都希望她去休息,也許這樣,他們就可不必為了接待她耗費精力了。

  她打開了書本,可是並沒有心情去看,只是思量著,當伯爵接到她的信後,他會怎麼想呢!

  不知道他是否瞭解她是多麼感激地對她的那番情意。

  「我一定要再見到他!一定要!」蕾安娜喃喃自語。

  他曾經說過,橫過草原,凱恩堡離此只不過三英里而已。

  她在那裡癡想——說不定斯特開伯爵也會騎馬來到邊界,希望能有機會見到她。

  「如果能夠停留得久一點的話……」蕾安娜想。

  可是她又覺得,對公爵方面,未免太忘恩負義了。

  公爵對她,可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替她購置漂亮的新裝;花去那麼多時間,帶她走遍整座城堡。

  「要是媽媽知道我已住在此地,她一定很高興的。」蕾安娜想。

  當她在城堡中到處走動時,曾經見到過好幾張公爵夫人的畫像,表情中帶著寬厚與憐憫,這又使她想起了她的母親。

  「要是公爵夫人還活著,那該多好。」蕾安娜心裡興起這樣一個願望。「我們還可以談談關於我母親的一些往事。」

  她此時突然對母親有一種強烈的思念之情,幾乎使她內新隱隱作痛起來。

  她要告訴母親關於斯特開伯爵的事;他要問問母親對「強迫遷移」的看法。

  「我又在胡思亂想了,」蕾安娜自言自語,「不過,這裡有些事……我知道確實有些事!」

  她時常想到她母親在臨終前講過,有時候,有些事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

  本來,一位年輕的女孩,單獨和一位年輕的男士相處在一座城堡中,是不太適宜的,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感到憂懼和不安。

  當她騎在馬上,斯特開伯爵挽著她,護送她回城堡時,她是那麼的信任他,同時有著無比的安全感。

  現在,雖然她人在亞耳丁,卻老是掛記著凱恩堡,想到這一點,她內心不禁興起一種莫名的憂慮與不安。

  「唉!我真是太愛胡思亂想了!」她自言自語道。

  她又翻開了拿在手中的書本,想靜下心來,勉強自己看下去,可是,說什麼就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時,窗外傳來了陣陣的鳥啼,打破了眼前這份寂靜,也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屋於裡除了顯得有些空曠外,其他仍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

  「要是媽媽在這裡,那該有多好!」她又歎了口氣,「她一定會瞭解我正在為什麼煩心的。」

  麥康珍夫人和其他的僕人正在為她準備沐浴所需的用品,她心裡的憂慮和恐懼,也隨著她們的來到暫拋開了。沐浴過後,她又換上了一件新的晚禮服。

  這件晚禮服,算是蕾安娜所有衣服中最美最可愛的一件了。寬大的內襯裙,從她纖細的腰際向四周散開,她帶著愉快的神情,審視了衣服上每一部分——打褶的裙擺、綴有珍珠的領襟,還有裝飾在胸前的一小束玫瑰花瓣。

  「你看起來真美!小姐!」麥康珍夫人發出驚歎的讚美聲,「我覺得你穿上這件新禮服,應該去參加盛大的舞會才對,如果只是同一些年長的家人共進晚餐,那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我真不敢想像,這件禮服會這樣美1」蕾安娜也以同樣的聲調讚歎著。

  「這件衣服讓你那麼歡喜,公爵一定會很高興的。」

  蕾安娜有意地沿著長廊,走過一面落地鏡前,向著鏡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不忍離去。

  「我實在沒有理由不希望斯特開伯爵看到我現在的裝扮,」她邊走邊想著,「前天晚上,我和伯爵在凱恩堡一同晚餐時,要是能穿上今晚這件禮服,那該多好!」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樓梯口,她剛打算進到公爵的房間,麥康珍夫人卻在那裡叫住她說,客人們都已到齊,大家都在餐廳等她。就在這時,她聽到通往大廳的走道下方,有講話的聲音,她向石欄杆方向望過去,看見公爵穿著耀眼的夜禮服,在和托莫管家談話。

  托莫管家正拿出一件東西給公爵看。

  蕾安娜怕他們疑心她在偷聽他們的談話,剛打算轉身離去時,卻發覺這位管家手中所拿的竟是她寫給斯特開伯爵的那封信。

  他們似乎在交換著彼此的意見,因為用的是蓋爾語,蕾安娜根本不懂他們說了些什麼。

  她停住腳步,心想,將一封私人信函拿給公爵看,該是多麼不禮貌的事。接著,她看到公爵從管家手中接過這封信,走到大廳另一頭。將信投入了燃燒著的火爐中。

  她一時驚憤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所見到的是事實。

  當熊熊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燒燬了這封信後,她看到公爵轉過身來朝向樓梯,為了怕被發覺,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她沉靜而又快速地穿過鋪了地毯的樓板,走入公爵的起居間。她氣得渾身發抖,可是內心又充滿了恐懼,從她第一眼看到這座城堡起,這種恐懼就一直深植在她的心裡。

  她知道她所怕的是什麼,怕無法逃走,怕成為囚犯。為了極力控制自己,她走到窗前,朝海的方向望了過去。

  「你來得真早呀!」她聽見公爵在她背後說話。

  「是的,公爵!」

  她很勉強地向公爵那邊移動了一步說:「我現在穿著另一件您送我的新衣服,我不知道怎樣謝您才好,我從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漂亮的禮服。」

  「我很高興能令你滿意,」公爵說,「而且,穿起來都非常合身。不過,我認為要是再加點小飾物,就更完美了。」

  「小飾物?」

  他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她已看到那是一個小小的絨布盒。

  她機械般地從他手中接了過來,眼中充滿著疑慮。

  「只是一件小禮物,希望你會喜歡它。」他講話時,語辭懇切,又帶著幾分安慰,好像在對一個受了驚的小孩說話似的。

  蕾安娜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條珍珠項鏈,小巧精美,對一位年輕小姐來說,真算得上是一件完美的裝飾品。

  「可是我……不能接受……這件禮物!」

  「這條項鏈,本來是我妻子的,」公爵說,「既然她生前和你母親那麼要好,我想她地下有知,也會很願意我這樣做的。」

  「您實在太……客氣了,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蕾安娜結結巴巴地說。

  公爵微微笑了笑,從盒子裡取出了項鏈。「讓我替你帶上。」

  她順從地將背轉向他,低下頭,他將項鏈的鎖扣扣上。

  「那邊有面鏡子,你過去看看。」公爵建議她。

  她依著他的話走到鏡前,端視了一下自己。公爵說得對極了,帶上這條項鏈後,確實顯得高雅多了。

  披肩從她肩上滑了下來,露出了她粉白的肌膚,圓潤柔嫩的頸項上,繞著一條半透明的珍珠項鏈,更使她增添了一份以前不曾有過的成熟美。

  「謝謝您!但我真不知道您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理由很多,」公爵答道,「不過,今天只想告訴你一點,我要你在亞耳丁堡覺得快樂。」

  「您這樣待我,想要不快樂,恐怕還不容易呢?」

  雖然她嘴裡這麼說,可是心裡卻有著一連串她無法找到答案的問題。

  為什麼公爵要燒掉她的信呢?為什麼公爵不准別人提到他的兒子——尤恩呢?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仁慈,卻會那麼殘忍地命令手下將人民看成囚犯似的一個個驅逐出境呢?

  晚餐的人數要比中餐多了許多。蕾安娜發覺在這座城堡裡,中年人和老年人似乎比較多,他們白天都出去打獵、釣魚,傍晚才回到堡裡,然後興高采烈地談論著遊獵的經過。

  為了怕晚宴時男性客人太多,好多鄰近的女土們,也都被邀請來了。

  公爵又一次向大家宣佈,她將把亞耳丁堡當成自己的家,打算長期在此居住。

  蕾安娜雖不敢肯定,但她覺得當這些女士們注視她時,跟裡總是帶著猜疑與好奇的神情。

  可是那些年長的紳士們,倒是非常高興地讚美著她,並且和她談述一些有關他們自己的事,所以蕾安娜仍然很愉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在座的男土們,大部份來自英格蘭,也有的來自蘇格蘭的羅倫地方。

  「我們每年都要到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其中一位男士對蕾安娜說,「依我看,在亞耳丁打獵要比在北部任何地區都好。」

  他講話時,上身微向前曲。接著又向距離他還有好幾步遠的公爵說道,

  「可是,公爵!您的那些羊,將我們今天打獵的興趣,全給破壞了。」

  「怎麼會呢?」

  「它們跑在我們面前,我們還沒來得及射擊,鳥已經全都被嚇飛了。」

  「那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回頭我會叮囑一下看羊的人,叫他們以後多注意些。」公爵應允著。

  「我希望您會這麼做,」這位獵人答道,「對您的口袋來說,羊就是錢,可是對我們的獵袋來說,它們反而是累贅了。」

  說話的這位獵人,一眼看上去了就知道是英國人,公爵沒再理睬他,於是他又轉向蕾安娜說道:

  「在北部的這些地主們,對養羊都好像著了迷。不過,我聽說有一批羊毛將從澳洲運來,到時候,高地產的羊毛價格一定會慘跌。」

  「這樣一來,」蕾安娜壓低聲音說,「也許他們就會發現,把羊弄來,把人趕走,將是一件錯誤的事。」

  她講話時,音調稍微高了一點,引得同桌客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你關心強迫遷移這件事?」

  『我確實很關心這件事!」

  「我從時代雜誌上,讀過好幾篇關於他們的專文報導,我也覺得那是一件可恥的事!」

  「聽說還會有很多人要被趕走,那可是真的?」

  他聳了聳肩,顯得無可奈何的樣子。

  「像我們這些住在英格蘭的人,對這件事又能如何呢!而且,我還從各方面聽說到,將有更多這一類的計劃,要在其他各處展開行動呢!」

  「唉!真是劫數!」蕾安娜歎了口氣說,「為什麼沒有人向女王請願呢?」

  這個人笑了笑說:「女王又能怎樣?對那些蘇格蘭的大地主,正如我們的男主人——公爵一般,也是無可奈何的啊!」

  停了一會兒,他好像覺得這個問題要是續繼談下去,會令人有尷尬的感覺,於是轉身過去和坐在他另一邊的女士聊了起來。

  「我實在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實在是……」蕾安娜又開始自責地懊惱起來。

  她心神不定地自忖著,假如她堅持表示出她的意見,公爵會不會真的惱羞成怒,將她攆走呢?

  他對她又這麼好,她除了應該向他感恩外,又能說什麼呢?

  可是,她現在卻覺得,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頸上所帶的項鏈,可如猶大為了背叛主耶穌所得到的三十枚銀錢一樣,隱伏著一個奸詐險惡的陰謀。

  晚宴結束後,吹笛者傳統式地繞著餐桌吹奏,女士們都已離席,到另一間陳設華美的沙龍。

  蕾安娜聽說這間沙龍的家俱陳設,都是已故的公爵夫人親自設計佈置的,看上去比別間更雅致。家俱都是法國款式,窗簾與地毯,不論顏色、質料,都非常精美考究。

  許多張深得亮麗的桌几上,擺設了一些名貴的珍玩,蕾安娜確定,這些一定是公爵夫人從前親自搜集的。

  當她正仔細觀賞著這些物品時,有位女客——後來她才知道是鮑登夫人,走到她的身邊。

  「你在這間屋裡,看起來衣著好像特別與眾不同,葛小姐!」她說話時神情非常愉快。

  「謝謝你對我的讚美,夫人!」

  「在這座堡裡,我們不曾看見像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小姐,」鮑登夫人繼續道,「公爵告訴我,你要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是的,夫人!我父母親都已去世,我母親和公爵夫人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鮑登夫人歎了口氣;

  「我們大家都很懷念公爵夫人,她實在是討人喜歡。說起來,她在世的時候,這個地方才像人住的地方。」

  蕾安娜驚疑地看著她,她微微笑了笑說道:「我總覺得,當我們到這裡時,就好像走進了食人魔王的宮殿似的……難道你還不覺得嗎?」

  蕾安娜不禁大聲地笑了起來。這倒確實是她感覺到的。

  她們單獨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鮑登夫人從她的肩頭向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自從他的妻子死後,公爵就很難得有機會與鄰近的人們來往,也許你對他有一種女性的影響力。」

  「我不認為我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力。」蕾安娜答道。

  「我想,你還是太年輕了點,」鮑登夫人的講話聲,低得好像在對自己說似的。「自從他失去心愛的女兒後,大概就不曾再有過笑容了。」

  「她那麼年輕,怎麼會死呢?」蕾安娜問道。

  「她的健康情況一直不怎麼好,」鮑登夫人說,「而且我覺得她也太過勞累。她只不過十四、五歲大,因為太敬愛她的父親,總是跟隨他一同出去打獵、騎馬,她花了所有的精力來陪伴她父親,當然,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鮑登夫人停了一下。

  「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本來她應該躺在床上的,她卻獨自一個人駕著馬車出去,因而感冒引發了肺炎,她的病情開始急劇惡化,就這樣離開了人間。」

  「她也太大意了,好可憐喲!」蕾安娜感歎地說,「可想而知,公爵當時會有什麼感受!」

  「那當然囉!不會再有人比他更難過的了,」鮑登夫人說,「可是再想想他的兒子……。」

  她的話講了一半突然停住了,這時公爵的妹妹走過來問道:「你想不想玩玩紙牌,鮑登夫人?你不知道公爵是多麼喜歡玩「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種王牌戲)。」

  「我當然想玩!」

  於是她離開了蕾安娜,向牌桌走去,這時剛好門打開,走進來兩位男土。不一會兒,他們一齊開始玩牌了。

  「剛才她正準備說什麼呢?」這個問題在蕾安娜的腦子裡一再地浮現。

  鮑登夫人這句話沒來得及講全,她也就無從得知關於尤恩的事,這真是令人煩腦極了。

  她將不再有機會和鮑登夫人作進一步的交談。她坐在牌桌旁邊看牌,那些沒有玩牌的人,則圍著火爐取暖。

  「這裡的氣候真是奇怪得很,一到傍晚,就會突然變得那麼陰冷,」有人這樣批評說,「今天在草原上,天氣還是那麼熱,我真想把外套脫掉。」

  「我想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另一個人帶著玩笑的口吻說。

  後來,他們就一直談著打獵的事,蕾安娜也就沒有機會得知有關這位公爵少爺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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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2:0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斯特開伯爵從他的高背座椅中站起來問道:「想不想看看蘇格蘭高地舞呢?」

  「太好了!」蕾安娜答道。

  於是伯爵領著她從餐室走上石階,到了頂樓。

  蕾安娜的母親曾經告訴過她,在所有蘇格蘭的城堡中都會有一間族長用來接見部屬,討論作戰計劃,以及款待賓客的「族長室」。

  蕾安娜無法想像這一間族長室該是個什麼樣的景象,等她走進這間大廳時,確實令她吃了一驚。

  這間大廳,差不多有整座城堡那麼長。在大廳的一端,有一間為音樂家們設置的展覽陳列館,牆上裝飾有牡鹿的頭、角、盾牌以及雙刃刀等。

  但是這間大廳的最大特色是,天花板用木板隔成,上面刻有斯特開族的各式兵器。

  正如我們所預料的,那裡有一個大型開口的火爐,巨大的原木在大爐中燃燒著,一大群兵士,全都身著斯特開族式曲格子呢制服,繞著大廳的四周候立著。

  這些兵士們的制服看起來鮮艷奪目,可是蕾安娜說這種格子呢在過去並不用來作蘇格蘭高地人的短裙,而是作為他們氏族的一種傳統象徵。

  每個部落,都有代表他們傳統的表徵,有的表示對原始殺戮的勸戒,也有的表示對死去英雄們的懷念。戴在頭上的軟帽上常有許多用植物作代表的標記,這些標記可以分辨出一個人屬於哪一個氏族。

  每一種植物,都有它神秘的深遠涵義,而且是一種符咒,據說可用來防止邪魔和災害。除此之外,在各個氏族的日常生活中,每種植物,也都有它本身的原始意義。譬如:麥克雷耳族的表徵是海草。

  麥克雷耳族之所以用海草作表徵,是因為他們曾將西部海島的荒地,變成了肥沃的良田。蕾安娜的母親曾這樣解釋。

  不過,麥凱恩族人所穿著的短褶裙,並沒有使人聯想到什麼特殊意義,想必是他們將這種裙褶看成起伏不平的山坡地形的一種象徵吧!

  斯特開伯爵領著蕾安娜來到一個小乎台上,這裡靠近那間音樂家的展覽陳列館,平台上安放了兩張高背椅,椅背上—並刻有宗譜紋章圖案。

  他們就座後,族人們立即起舞。

  蕾安娜以前常聽人說,蘇格蘭人表演舞蹈,以動作輕快。敏捷聞名。今天,她竟然能親眼得見,更證實了以前聽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當風笛響起如怨如訴的傷感曲調時,他們豎起腳尖,在交叉擺著的劍上,紡車上,跳起舞來。蕾安娜有生以來,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事比觀賞蘇格蘭高地舞更令人心曠神怡的了。

  她轉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伯爵,這時,他正襟危坐,看起來莊重威嚴,儼然一副領袖的氣派。在昔日,蘇格蘭的族長,就如同國王一般。

  「一位族長要負責保護他的族人,而族人們也會跟隨他,服從他,不論他要求他們做什麼;」她的母親曾這樣告拆她。

  「可是後來,」葛太太悲傷地繼續說:「可惜的是,這些高地人已被他們的首領所遺忘。沒有了領導者,他們也就迷失了!」

  蕾安娜知道,使即在十六、七世紀,一位蘇格蘭族領袖的理解力與經驗,往往比許多英國人要淵博得多。

  「一位族長能講英語、蓋爾語,」葛太太也曾這樣說,「並且更普遍地是會講希臘語、法語、還有拉丁語。他會送他的兒子去格拉斯哥、愛丁堡、巴黎以及羅馬的大學受教育。」

  葛太太笑了笑,繼續說:「他飲著法國的紅葡萄酒,穿著帶有花邊衣領的服裝,而他的休閒活動都是以他人民的文化為著眼點。」

  講到這裡,她看起來神情木然,顯得非常淒涼,過了一會兒,又帶著傷感的語調說道:

  「可是現在,這些族長們不再有興趣去射殺牡鹿、野狼,或者是捕捉野貓、松雞等。他們都去了南部,丟下他的族人,像一條船沒有了舵手一般。」

  從仔細觀察斯特開伯爵對蘇格蘭舞興趣濃厚的神情來看,蕾安娜認為這才是一位真正關心他人民的好領袖。

  蕾安娜心想,要是她的母親能和她一同來此,那該多好!因為她料想得到,假如她母親能看到這場精彩的舞蹈,以及族長室裡所陳列的富有蘇格蘭色彩的擺設,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舞畢,斯特開伯爵為蕾安娜一一介紹他的族人們。

  她已注意到,當伯爵告訴他的族人們,她的血脈裡流著「麥克唐納族」的血,以及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高地時,他並沒有提到有關她將要去亞耳丁公爵那兒做客的事。

  這時,她有一種感覺:在公爵與伯爵之間,可能有某種不愉快的齟齬。而她也一再地從記憶中搜索,是否她曾經聽說過,在麥凱思與亞耳丁兩族之間,有任何恩怨。

  現在,她的最大願望是希望能記起她母親曾經告訴過她的一些事情。她母親以前時常談到蘇格蘭及許多革命運動的傳說、迷信等等。而這些都是構成他們民族文化的重要部份。

  遠在英格蘭的南方,這些傳說和迷信,似乎被認為是不太真實,而難以令人相信的。

  可是現在,她卻在蘇格蘭。蕾安娜對她週遭的每一件事,都產生了興趣。正如她聽到第一個風笛曲調時,她內心激起的那股奇妙無比的興奮和喜悅,就是她從前未曾體驗過的。

  斯特開伯爵向跳舞的人祝賀之後,護送她回到了二樓的沙龍。

  「謝謝你!」她說。「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表示我對你的謝意。」

  「你真的喜歡嗎?」他問道。

  「太令人興奮了!」她答道,「媽媽說得一點兒也不錯,沒有人能比蘇格蘭人在紡車上跳舞時的腳步更輕的了。」

  斯特開伯爵走向屋角的酒櫃,替蕾安娜倒了一杯檸檬汁。

  然後,他們朝屋子的中央走過去,站在火爐前,火焰的光芒,射在蕾安娜的頭髮上,泛出金黃,就好像有一個暈輪光圈,環繞著她的頭,看起來,美麗極了。

  他們站在那裡,聽到風吹得呼呼作響,雨點不停地打在窗上。

  「我得感謝今晚這陣風雨,把你吹到此地來,」斯特開伯爵用低沉的聲音說。「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

  「對我來說,是一件令人心醉的事。」營安娜說。

  當她說此話時,仰首向他凝視,又一次他們的目光棍遇,而他的神情,竟使得她心神恍惚起來。

  「你真美!」他說。

  他這一聲讚美使得她羞澀地轉過頭去,向著火焰。

  一陣沉寂。這時,她又在想,他看上去確實像一位領袖。他的一舉一動,正是一位領導者所應該具有的。於是她問道:「你整年都在此地嗎?」

  「這裡是我的家!我的生命!」他說,「當然就是我長年住的地方!」

  令她驚訝的是:他說話時,突然改變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聲調。

  他的聲調變得尖銳、強烈。蕾安娜不敢相信這是事實,然而,他確實是用這種語氣回答她的。她用驚疑的眼光看著他,他說:「我想你一定太疲捲了,葛小姐!對你來說,今天已經是精疲力竭了,你一定希望能早點去休息吧!」

  他的這種態度,佼蕾安娜覺得他似乎是在找理由支開她。他不再像剛見面時那樣想接近她,保護她,照顧她。

  她多麼想告訴他,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想留下來和他多聊一聊。

  在這裡,有太多她想要學的,也有太多她想要聽的。可是,她實在難以啟齒。也許,他對於同她作伴,已經感到厭煩了。

  她突然發覺,自己還太年輕,太不懂事。

  這時,她有點自卑懊惱。心想,早該在他們離開族長室的那一刻,就向他提出想去休息的。現在這話反而讓對方先說出來,真使她感到失去了顏面。

  「我可以感謝你對我這麼好的款待嗎?」

  她帶著祈求的目光向著他,可是,他並沒有回過頭來。事實上,他已領著路,穿過了這間房子,打開門,跨了出去,到了走廊上。

  「麥克琳夫人正在等著你,」他說。「晚安!葛小姐。」

  「晚安!伯爵。」

  蕾安娜向伯爵行過禮後,經由長廊離去。此刻,她覺得好孤單。她很清楚他回沙龍去了。

  「難說我說錯了什麼?為什麼他突然改變了對我的態度呢?」她自言自語地在問自己。上床後,望著從爐火裡所發出,有著一道道奇特陰影的亮光,投射在屋子的四周。

  她的耳際仍然迴響著伯爵柔和的聲音:「你真美!」這是前不久,他在沙龍裡對她的讚美。

  接著她又想起,在他們談話時,她只不過問了他一個好簡單,好簡單的問題,他的聲調竟一下就變了。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有被冷落的感覺,這又叫她如何不難過呢?

  「我實在不懂這是為什麼?」她心裡仍在噴咕,納悶著,甚至在她入睡時,還在為這件事煩惱。

  「這真是個美麗的早晨。小姐,風也已經停了!」麥克琳夫人一面拉開窗簾,一面嚷著。

  當她拉開窗簾時,蕾安娜聽到了從屋子另一端傳來的風笛聲。

  陽光從窗戶射入室內,金黃耀目,昨夜的煩惱,似乎早巳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準備馬上起床,心想,也許還來得及和伯爵共進早餐。

  可是麥克琳夫人卻有另外的想法。

  「我已將你的早餐拿上來了,小姐,我想你經過昨兒一整天的勞累,一定夠疲倦的。睡得還好嗎?」

  「一點也不累,我現在覺得精神很好。」蕾安娜答道。

  這時,一位僕人正將早餐拿進來,放在她床邊,她朝那只盛滿了餐點的托盤瞥了一眼,試探性地問:「不知道伯爵他……願不願意和我……一同早餐?」

  「伯爵早在一小時前就用過早餐了。」麥克琳夫人答道,「他是一位早起者,不過他交待過,等你著好了裝。要是喜歡的話,在出發前,可以同他去看看花園。」

  「太好了!我當然想看!」蕾安娜急切地表示同意。

  她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在麥克琳夫人的協助下,裝扮整齊。另一位僕人正在為她整理行李。

  蕾安娜此刻的心境,倒真希望天氣不要好轉,像昨晚一樣,來一場大風雨。或者,公爵的馬車千萬不要那麼快修好。這樣,她就可以不必馬上起程,好在伯爵這裡多停留一些時間。

  她向麥克琳夫人道了聲再見後,步出了房間。兩個挑夫正在門外等著搬運她的行李上馬車。

  她心裡有點難過。因為她正在倉促地做一件她所不願意做的事情。她自己也承認,寧可留在伯爵的凱恩城堡,而不想到亞耳丁公爵那裡去。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當她抵達沙龍時,心裡還在這樣想,「我覺得好像要把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丟掉似的。」

  可是,在她瞧見坐在寫字檯前的伯爵時,她內心裡那種起伏的思潮,一下子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待她進入室內,他立刻站了起來,蕾安娜發現她這時候突然在內心裡有一股衝動——跑向他並且告訴他,她是多麼高興見到他。

  可是她並未這樣做,她向他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這時,他帶著一臉嚴肅的表情說:「早,葛小姐!」

  「早,伯爵!」

  「你睡得還好嗎?」

  「非常好,謝謝你。」

  「你是看到的,」他說,「風在夜裡就已經停了,現在,正是一個大好的晴天。」

  「麥克琳夫人說你願意帶我去看看花園?」

  「如果你喜歡的話。」

  「我非常希望能去看看!」

  「我想你會發現它們相當美。」他說,「這些花園都是我母親設計的,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繼承她的心願。」

  他們下了樓。當他們從城堡的側門抵達花園時,蕾安娜瞭解,伯爵之所以以它們為傲,不是沒有理由的。

  從城堡起,有一斜坡,一直通到湖的最邊緣。花園兩邊都栽有叢叢的灌木,園子裡則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樹木和花卉。在高地,很難有機會欣賞到這些美麗的景色。

  今天天氣暖和,艷陽高照,湖兩邊高聳的山峰,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現在,當蕾安娜俯視那一望無際的銀色水面時,她看到許多小的田舍,棲息在山頭的陰影下;她也看到那一片綠色的田野上,有好多長有長毛和大角的牛群。

  「你擁有許多土地?」蕾安娜問。

  「沒有我想要的那麼多,」伯爵答道,「不過我有許多畝地,向東一直延伸到海,向南深入印威內斯郡。」

  「那麼,北方呢?」蕾安娜問。

  這一問,又使她覺得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暗淡起來。

  「我的邊界是在這個草原的頂端,再過去,就屬於亞耳丁族了。」

  「就那麼近嗎?」蕾安娜驚呼著。「那他們的城堡離此地多遠呢?」

  「從陸地上走,」伯爵說,「你將要走差不多十英里,才能到達目的地。可是,如果換成空中飛鳥的話,頂多不過三英里路程而已。」

  「怎麼會這樣呢?」蕾安娜滿臉狐疑。

  「因為這段路程有許多峽谷、隘口,還有溪流阻隔,」他解釋道,「尤其當溪流的水氾濫時,路面很容易被衝垮,除非將路面建得高過河面才行。」

  「原來是這樣,現在我懂了!」蕾安娜說。

  他們一面談話,一面朝湖的方向走過去;走了沒有多遠,她轉回頭來向背後的城堡望了望,不禁發出了欣喜的叫聲。

  「哇,好美啊!」她驚歎著。「這座城堡彷彿是神仙們住的地方,我真沒想到,它竟然是如此的美!」

  它不只是美,還帶有神秘浪漫的氣氛,城牆全部是用灰色的石頭砌成的,高度幾乎快到角樓的頂端。蕾安娜想,即使有像昨晚那些舞者的輕功,也休想能進得去這樣高大的建築物。

  「我想像得到,為什麼這裡對你是如此的重要。」她對伯爵說。

  「正如我昨晚所說的,」他答道,「這裡是我的家,我要照顧我的人民,保護我的家族,我就必須在這裡長久住下去。」

  蕾安娜正想告訴他,他有如此的胸襟多麼令她敬佩時,他卻立即改變了話題。

  「葛小姐,」他說,「我想公爵正在那裡期待著你,同時,馬車也已在門口等候著,你應該早點起程了。」

  「是的,是應該……啟程了。」蕾安娜同意得好勉強。

  她又一次感到懊惱和難堪。因為她認為,關於何時啟程,應該是由她自己先提出,而不該等到伯爵提醒她才對。

  說實在的,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她哪裡捨得離開呢!

  於是,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向湖面望了一眼。

  「既然已經到了蘇格蘭,我真盼望能有機會去看看人們在湖畔釣鮭魚的情景,」她說,「我父親最喜歡釣魚,他常告訴我,釣魚是多麼的有趣。」

  「一個垂釣者常常是敗興而歸的,」伯爵說道,「就好像人生,常常會在各方面受到挫折一樣。」

  蕾安娜覺得伯爵似乎已經在向城堡的方向走夫。而她實在找不出任何話題來拖延她的啟程時間,只好頹喪地跟在他的後面。

  她朝著遠方的草原望去。

  「你怎能知道那裡是你的邊界?」她問。「有沒有什麼可當作標誌呢?」

  「我想我的隨從們能認得出每一寸土地,他們甚至可以辨得出哪一棵樹在亞耳丁的土地上,哪一棵在我的土地上。」伯爵論斷似的說著。「不過,在草原的頂端,有一個大石塚,我想這個大石塚一定在那裡有好幾個世紀了,這就是我能知道那裡是我的邊界的方法。」

  他們漸漸地接近城堡了,當池們從花園走上一條小徑時,蕾安娜已看見馬正在前門外等著。

  「你實在是……太好了,讓我……昨夜在此停留了一宿,」她說,「我希望我們能……很快地再見面。」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營安娜止住了腳步望著伯爵,眼睛張得大大的,感到很驚異。

  「但……但是……為什麼呢?」她問道。

  「公爵和我在某些問題的看法上不太一致。」伯爵回答說。

  「我……我一直在想是否在你們兩個家族間有何種……恩怨?」蕾安娜猶豫地猜測著。

  「我們過去作過戰,」伯爵答道,「不過我的父親和已故的公爵已協議停戰了。」

  「這個協議現在已經被破壞了?」

  「這個協議的確已被破壞了!」

  斯特開伯爵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向前踏了一步,好像想快點送她上車。

  「那麼……我將無法……再見你羅?」她低聲地問道。

  「至少我不能去亞耳丁,」他答道。「不過,有一點必須要向你說清楚,我們永遠歡迎你來這裡,而且,正如我昨晚告訴你的,我很樂意為你效勞。」

  她領受到在他聲音中所表達的溫情,她覺得有如沐浴在陽光中那般的溫暖、舒暢。

  「那麼……假如我來看你……?」她畏縮地問道。

  我將非常歡迎。」

  斯特開伯爵朝他後面的草原瞥了一眼。

  「騎馬到大石家只不過一段很短的路程,」他說,「到了大石塚,你就踏在我的土地上了。」

  「我會……記住你所說的……」蕾安娜說話時緊張得有點氣喘。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她想,他大概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就在他正要啟齒時,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一個僕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對不起,伯爵!公爵的馬伕說,他們的馬已經站得不安穩了。」

  「謝謝你,鄧肯!」伯爵說。「葛小姐馬上就啟程。」

  伯爵和她走入城堡的大廳,在那裡,有人已將她的斗篷準備好了,正等著她穿。她穿妥了斗篷,發現所有她的東西都已經安放在馬車上了。

  她伸出手來。「我衷心地感謝伯爵對我的熱誠款待。」

  他托起她伸出來的手,可是,並沒有如她所期待地吻它告別。他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表示致意,蕾安娜也就只好屈膝答禮後,上了馬車。

  那位馬伕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還沒有來得及坐穩,就已探動馬鞭,趕著啟程了。

  她轉過身來,看了伯爵一眼。伯爵一直站在台階上,望著她離去,等到她的車子作了一個急轉彎,上了大道後,即消失在草原上了。

  當蕾安娜一行抵達昨晚出事的地點時,她回過頭來,朝座落在湖濱的伯爵城堡望了過去。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將馬車的窗門放了下來。現在,整座城堡,閃爍在燦爛的陽光中,她心中暗自思忖,這真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

  紫色的草原,湖上的陽光,還有棲息在山腳下的小田舍,這一切的一切,似乎比以前更美。

  而這座城堡的本身,在充滿了神秘和浪漫色彩的蘇格蘭高地上,更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化身。

  「真是美妙極了!」蕾安娜自言自語地輕歎道。然後,她再也看不見城堡了。

  途中,她一直滿心狐疑,不知究竟伯爵和公爵為什麼不和,他們之間關係的嚴重性,竟然到了互不見面的程度,真是令人費解。

  她還沒有忘記當她告訴他,打算到亞耳丁城堡久住時,他臉上不快的表情。

  他為什麼會對這一點如此的驚異呢?

  大概是由於蘇格蘭人火爆的個性吧!他們不會原諒別人加諸他們的侮辱。

  「也許我能使他們再度和好。」她心裡希望著。

  她會盡力去做好這個調停的工作,因為唯有如此,她才可能很快地和斯特開伯爵再見面。

  他們行經的路途非常窄狹,岩石也很多,但是,馬的步伐仍然相當快。蕾安娜心裡在盤算,大概已經走了四、五英里路程,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住,人聲非常嘈雜。

  她向車外望去,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間小田舍的周圍,不禁吃了一驚。

  那裡喊叫聲不斷,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有兩個人正將各類家庭用具、衣物等,從一間屋子裡拖出來,另外兩個婦人和一群小孩則對著這兩個人拚命地哭叫。

  其他屋子裡的人們,都在往路上奔跑,因此,他們的馬,也就無法繼續前進了。此時,蕾安娜又看到那兩個搬家俱的傢伙正在屋頂放火。

  接著,一位婦人,緊抱住一個小孩嚎叫著:「他們要殺我的孩子!」而後是一陣憤怒的吼叫聲。

  蕾安娜發現,除了那兩個放火燒房子的人之外,還有三個警衛。

  她下了馬車。吵鬧聲、叫喊聲是那樣恐怖,她看到婦人們正在拚命將那些關在籠子裡,快被活活燒死的母雞救出來。

  就在這間房子起火燃燒時,有個人抱著一個半赤裸著,正在哭嚎的小孩,從火焰中衝出來。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蕾安娜問道;

  在這樣一大片混亂嘈雜聲中,她的聲音不可能有人聽到。但是,有一個衣著比較講究,明顯地比別人有權威的人走過來,對她說道:

  「你最好繼續趕路吧,小姐!我會清出一條路讓你們的馬通過的。」

  「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蕾安娜問。

  「這些人們要被驅逐出去了,小姐。」

  「被驅逐?」

  蕾安娜驚呼起來,接著問道:

  「你的意思是……這裡的人們全都要被趕走?」

  「公爵需要土地,小姐。」

  「為了羊嗎?」營安娜問。

  「薇,你說對了。小姐,現在你可以上馬車,繼續前進了。」

  和她說話的這個人,說完後就轉身走了。蕾安娜看到僕人將馬車的門開著,等她上車。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一個婦人向她哀求著。

  她在猶豫,本想回答什麼,可是,有個警衛走了過來,用警棍將那個女人擊倒在地上。

  蕾安娜想要走過去,就在她往那個婦人那兒移動腳步時,剛才同她說話的那個人,又到了她的身旁。

  「請你離開這裡好嗎?」他厲聲地說。「這裡的事,你是無能為力的,何況,公爵也不希望你在此地停留得太久。」

  蕾安娜對於這些婦人和小孩們遭受的殘酷待遇,感到憤憤不平,本想提出抗議,可是,不知怎麼的,她發現自己已回到馬車上,車門也關起來了,而且馬正向清除好的道路飛馳而過。

  她從車窗外觀望那間正在燃燒的房子。

  她又看到那些本來在圍觀的人群,也遭受到同樣的命運,從自己家裡搬運家俱了。

  蕾安娜靠在椅背上,感到昏沉沉地,對於剛才所見到的悲慘情景,仍然餘悸猶存。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聽說過關於被強迫遷移以及執行態度殘暴的許多談論。

  每當她母親提起這些往事,她總感到憤怒,甚至有時候會難過地哭泣起來。

  雖然,這些往事,不堪回首,但那畢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營安娜沒有想到,至今,這種殘酷的悲劇,仍然在繼續地重演,怎不令人痛心呢?

  她母親以前常告訴她:在一七六二年,羅斯爵土是如何—將養羊事業引進到北部地區,也在無意中,將高地人的整個靈魂和精神,斷喪殆盡。

  當時,每個人都恨不得這些羊在嚴寒的氣候下死去,但是,羅斯爵士的五百隻羊卻全部都活了下去。

  羊群繁殖了,羊毛變成了非常有用的貴重貨品,也成了一種新的賺錢方式,這給高地的地主們的打擊是很沉重的。

  好多地主幾乎都破產了。於是,他們有了一個突發的奇想,那就是將他們那些荒涼的草原和峽谷,用來變成一條完美的「羊路」。

  當然,第一件必須做的事就是清除住在這些土地上的居民。

  好幾個世紀以來,這些高地人們,曾經忍受著嚴寒的冬天來照顧他們的小田舍,以及飼養他們的牛群。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們必須離開他們唯一的家和他們認為屬於自己的土地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他們想仰賴族長的指引,可是根本沒有人接納他們。

  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根本不知道要被遷移到海邊去討生活,或者是被移送到海那邊的一個陌生世界去。

  因此,他們的田舍被饒毀了,而他們也被當作囚犯似的,受人虐待。

  蕾安娜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她就聽說過這一類悲慘的事。起先是發生在索色蘭郡,後來又輪到羅斯郡。對蕾安娜的母親來說,眼見這些殘酷的真情實景,又知道不可能有任何高地人,願意做個勇敢的鬥士,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時,該是多麼地心酸吶!

  早在蕾安娜未出世前,這類令人哀痛的事,就曾一再地發生過。遠的不說,就拿五年前來說吧!記得那是一八四五年,有關高地居民們被驅逐的整個爭論和控訴,由於時代雜誌的揭發,再度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位名叫狄倫的編輯,得知有九十個羅斯夏地方的村民被迫從格倫克佛遷移,強逼他們在教堂墓地露宿,頭頂上連一點遮蔽的東西都沒有。

  時代雜誌當時一直末注意高地人被強迫遷移的事,可是就在那時,狄倫恰巧去到了蘇格蘭,及時目睹了格倫克佛人的慘劇。

  當蕾安娜的母親高聲地讀著他的調查報告時,一串串的淚水,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

  狄倫先生發現在格倫地方的所有村落,除了一個年老垂死的囚犯外,早已空無一物。

  其餘的人坐在一片青色的山坡上,婦女們穿戴整齊,披著鮮紅的圍巾,男人們則披上了牧羊人的斗篷。

  氣候潮濕而寒冷,人們被迫從格倫出發,推著兩三部裝載小孩的二輪便車,去到教堂墓園。

  狄倫在他的報告中指責說,在高地所發生的這件事,惟有冷血、自私自利、毫無心肝的人,才做得出來。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令人嘔心的事。

  「為什麼沒有人出來阻止呢?媽媽!」蕾安娜曾經這樣問她母親。

  「那些高地人告訴那位雜誌的編輯,他們不曾見過他們的地主,只是那些土地經管人,代表地主來採取如此殘酷的手段。」

  對蕾安娜來說,那時候她確實很難瞭解這件事的殘酷面。可是現在,當她親耳聽到小孩的哭叫聲,親眼見到那些哭喪著臉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被焚燬。她內心感到極度的難過和憤怒。

  而她也知道誰應該對這件事負責。

  他們現在所行經的地方,正是公爵的土地;而那些被趕離家門的人,又都是公爵的佃戶。面對這一事實,蕾安娜難以使自己漠然無視,不聞不問。

  她瞭解,這一群人一定會像一群鴨子,被混亂地趕去海邊,正如其他被迫遷移的情形一樣。

  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邊去。可是,移民們常因寒冷、飢餓、天花、或傷寒而死在船上。

  「實在難以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悲劇不應該一再重覆發生才對!」蕾安娜想。

  她記得母親曾經為了抗議羊群的來到而大聲疾呼。羊群已將高地人們趕出了格倫峽谷和草原,留下來的只是那些人的精神,他們的男氣與毅力,曾使得蘇格蘭引以為傲。

  「公爵怎麼可以對他自己的人民這樣呢?」蕾安娜自問。

  現在,她總算弄明白斯特開伯爵和公爵發生爭執的真正原因了。

  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經看見,沿著湖濱有好多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卻不曾見過有任何羊群。現在,當她瞭解為什麼他的人民會需要他;為什麼一旦為了他們的生存,他必須留下來與他們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時候,她內心感到無比的欣慰,對他不禁興起了一種仰慕之情。

  可是,當她想到將來對公爵說些什麼,以及她打算,一見到公爵,就要向他口無遮攔的責難一番時,不禁緊張疑慮起來。

  「也許公爵根本不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也許他根本不瞭解這裡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她心想。

  然而,來件事卻是發生在離他城堡不過幾英里遠的地方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說,公爵本人確實是住在他的城堡裡,而他對於那些住在英格蘭的蘇格蘭地主們的狂妄作風,並不贊同的話,那麼,他那些土地經管人假藉的名義,在此胡作非為,他是絕不可能裝糊塗的!

  馬正在草原上飛奔著。蕾安娜想到這裡,真恨不得能跳出馬車,跑回斯特開伯爵的凱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這樣的勇氣,可是對她來說,馬車好像發狂似的裁著她向前奔馳,而她也就一籌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歷歷如繪,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恐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沒有來到蘇格蘭,更後悔當初沒有拒絕公爵的邀請。

  「我怎樣才能……向公爵說明我在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問。

  她還記得:當她母親高聲朗讀那份登載在時代雜誌上的報告,並且向她敘述各個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遣送至世界各地時,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她母親常引用愛琳達爾——格倫格瑞的盲詩人——的詩句,她寫道:

  一場大的災難已降臨在我們蘇格蘭人的頭頂上。

  窮苦的人們啊!被赤裸裸地踩在腳下蹂躪,

  沒有了食物,沒有了金錢,沒有了草原,

  我們北方的家園啊!在魔掌下毀滅殆盡!

  「愛琳達爾選用了涵義很深的字彙,」蕾安娜的母親解釋道。「在蓋爾語中,大災難要比苦難的意義廣泛得多,它含有恐怖與罪惡的意義。」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而且蓋爾語所謂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樂,與平靜的意念——這些都是高地人永遠無法瞭解的。」

  蕾安娜聽說,即使是麥克唐納族,也是難辭其咎的。

  她父親曾經說過:在所有高地首領中,沒有比麥克唐納的族長對待他們的人民,更開明,甚至可以說,更放縱的了。

  她母親並來加以辯解,只是不停地流淚,蕾安娜有時覺得,強迫遷移傷害她母親之深,甚至超過了格倫科的大屠殺。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經令她母親震撼,令她母親哭泣的這種恐怖,是多麼難以忍受。

  「那是錯誤的,那是邪惡的!」蕾安娜在心底憤怒地吶喊。

  每接近亞耳丁城堡一步,她內心的怒火就更為熾烈,同時她也變得更為憂懼不安。

  終於,馬車開始下坡了。

  現在,他們進入了一個深陡的峽谷,路面婉蜒曲折,穿過一片漆黑的叢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裡看不到一間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見一些沒有屋頂的石牆,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裡曾經有人住過。

  有一條河,流經峽谷的中央。

  道路沿著河流而行,兩邊山坡陡峭,峽谷籠罩著一片死寂。

  峽谷本身有著它莊嚴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凱恩城堡那兒,峽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麗的自然景色。對蕾安娜來說,這兒有某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此時此地,有著更多不祥的預兆。

  在她沒有真正的抵達這裡之前,絕未想到亞耳丁堡離海如此近。

  在峽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滾的浪頂高過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為深刻,更為敬畏的城堡,遠超出了她所預料的程度。

  她確信,這座城堡是為了防禦那些敵對的家族和維金人而建造的。那真是一個巨大的,無法攻破的堡壘!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牆環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嚴神聖。

  他們通過了一座橫跨在河上的嬌梁,然後穿過低矮的樹林,沿著兩旁栽滿了灌木的道路前進。

  那座最靠近海邊的高大城塔,牆上仍殘留著箭頭射裂的痕跡,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戶,又長又窄。

  馬車停止了前進。城堡大門看起來雄偉莊嚴,門上釘有稜形鐵釘以及絞鏈,石頭砌成的堞口,安穩地懸在城樓上,這樣,可以用溶化的鉛塊,從堞口潑擊來侵犯的敵人。

  一大群穿著短褶裙的僕人,在那裡迎候,其中一個,引她來到一個方形建築物的大廳,再上去,是一段寬闊的石階,走在上面,會發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階的盡頭,僕人猛然地打開了一扇門,並用很宏亮的聲音說:「葛小姐,您好!」

  這間屋子大得遠超過她所想像的,拱形的屋頂非常高,窗戶窄小,似乎少有光線能透進來。

  公爵站在離她很遠的一端的火爐前面,她向他走過去的時候,覺得自己彷彿縮小了一般,因為他身材魁梧,像個巨無霸,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當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更是緊張,他不僅高大,而且臉上長滿了一大把的鬍鬚,給人一種霸道專橫的感覺。

  蕾安娜認為,他是一位年老的長者,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且自視甚高,她現在才真正的體會到她母親曾說他令人有一種壓迫感的真正涵義。

  他衝出了他那碩大的手掌,使她覺得她的手指好像落在一個無法逃避的陷阱當中。

  「你終於來了!」公爵帶著驚喜卻又有點納悶的口吻說。

  他的聲音很宏亮,雖然他面帶微笑,可是她卻感到,他的話中帶有責備的口吻、

  蕾安娜屈膝行禮。待她站定後,發覺公爵仍然緊握著她的手,而且兩隻眼睛一直盯著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令人非常困窘。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公爵!昨晚我們在途中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就必須在凱恩堡停留,那真是太遺憾了!我的馬伕們實在是太粗心,應該多留意一點才是。」

  「那真的不是他們的錯,」蕾安娜說。「風刮得那麼猛,又是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所以我想,一定是車輪從路面上滑落了。」

  「那幾個馬伕會受到責罰的!」公爵厲聲地說。「不過,至少你已經抵達了!」

  「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蕾安娜附和著,「但是,公爵,在途中我看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到底怎麼回事?」他這一問,她好像挨了一槍。

  「是……佃戶們被……趕出……公爵!」

  公爵沒有接腔,於是她繼續道,「那真是最……恐怖,最令人痛心的一個景象,我從來都末……見過。」

  她有意講得堅定一點,可是,她的聲音微弱得好像只是在和自己生悶氣似的。

  「我母親常說強迫遷移的事,」她繼續道,「不過我不相信……它們仍然存在……而且是在亞耳丁!」

  「無論怎麼說,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峽谷,在那裡,有些公然反抗的妄民,他們太不聽話了,」公爵答道。

  「可是,他們的房子都被……放火燒了!」

  「你沒有權利去管它!」公爵厲聲說。

  「那不是問題的要點,」蕾安娜答道。「問題在於這件事正在發生,而且,一個小女孩幾乎……被活活地燒死!」

  公爵來回不停地走動,她知道他在生氣了。

  「我想,你旅途已有一段時間,在吃飯前,應該去梳沈一下,」他冷冷地說。「等會兒會有人引你去看你的臥房。」

  他的手牽動了叫人鈴,這時,蕾安娜雖然還有好多其他的話要說,不知怎麼的,都從她嘴邊消失了。

  她知道他在將她支開,好像她是個討厭的小蟲似的,她也知道她所講的那番話,對他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作用。

  她從來不曾體會過失望與無助,竟是這種滋味。

  接著,在她還未及再說話、再思慮之前,她已經放人護送著走過長廊,來到了一間大的臥室,在那裡,有個女管家正在等著她。

  另有兩個女傭人,他們都向她屈膝行禮。

  「我是麥康珍夫人,」女管家說。「這位是麥姬,這位是珍妮。我們都是來這裡侍候你的,小姐,希望能讓你滿意。」

  「謝謝你。」蕾安娜說。

  「公爵交代過,只要你想要什麼,儘管吩咐,我們會馬上替你辦妥的。

  「謝謝你。」她又說了一遍。

  她心想,要是她要求給那些被趕出去的人們送些衣服和食物的話,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這正是她所想要去做的事,不過,她知道就算她想要去做,也不會有足夠的勇氣。

  「難怪斯特開伯爵會和他發生爭執了。」她想。

  她發現自己是多麼渴望能回到那個平靜而又安全的凱恩堡去……

  或者說得更真切一點,這一個慾望,更是為了那座城堡的主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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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五零年秋天

  雖然馬車的結構堅固而且耗資昂貴,但蕾安娜仍感覺強風正呼呼地從馬車的每個縫隙中鑽進來。

  事實上,整個荒原正刮著強勁的大風,連馬也只能緩緩行進。

  眼前的情景,給人的感覺真是十分淒涼,前些時候,這裡還是那麼風和日麗,對著一片紫色的原野,她常會呆坐凝視,為之出神。

  每當她觀賞著銀白色的瀑布傾入溪流的時候,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峰,也令她著迷,在她內心激起孩提般的興奮和喜悅。

  「此地的景色甚至比媽媽以前所描述的還要美。」她心裡這樣想著,同時也認為再沒有什麼事比來到蘇格蘭更令人興奮的了。

  當蕾安娜還只是個小女孩時,她母親就跟她講述過許多有關蘇格蘭格倫家族的紛爭以及傑克拜人奮起革命的英勇故事。

  這決不只是一般所謂的英雄故事。對她母親來說,它們是如此的真實辛酸,而且帶有無限的鄉愁。每當她講述時,總會感情激動,聲音顫抖,讓她女兒永遠難以忘懷。

  雖然她母親遠居異鄉,可是直到她臨終前,她的一言一行,仍然保有一個蘇格蘭人的傳統。

  「儘管你母親是多麼的愛我,在她眼裡,我畢竟只是個外地人而已。」她父親常帶著微笑對她說。

  要是說到她母親愛她父親這一點,她父親所說的絕非言過其實。蕾安娜不認為這世上還會有別的夫婦比她父母生活得更美滿了。

  他們並不富有,嚴格地說,應該算是窮苦的,可是那根本無關緊要。葛林威先生因傷退役後,就只靠一點退休金和一棟破舊的房子,來養活他們一家三口。

  儘管他動作生硬,並未全心全意務農,生活仍過得去。要想買幾件漂亮點的衣服,或者一輛講究點的馬車,甚至想去倫敦玩玩,還不致於沒有足夠的錢。

  他們認為最要緊的是全家人能夠生活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家俱與陳設,都已破舊,看起來不像樣子,可是蕾安娜仍然覺得家裡永遠充滿了陽光和歡樂。

  「那時候我們真快樂……非常快樂……」她想,「直到爸爸去世。」

  葛林威先生突然死於心臟病,他太太遭此變故,痛不欲生,意志消沉,覺得生活毫無意義。蕾安娜眼看她母親這般情景,苦在心裡,卻是一籌莫展。

  「媽,來嘛!去看看我們餵養的那些小雞!」她懇求著。有時候,還請她母親陪她去溜溜馬。這兩匹馬算是他們家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

  可是葛太太整日坐在屋裡不斷地思念,不停地數著日子,盼望能早一日與她的丈夫重聚,就這樣,她讓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消逝下去了。

  「您不能死!媽!」一天傍晚,蕾安娜狂亂地呼叫著。

  她似乎覺察到母親正悄悄地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她母親確信那是她的丈夫正等候著她的地方。

  蕾安娜的母親對她狂亂的呼叫聲彷彿沒有絲毫反應,她繼續絕望地喊著:「媽!要是您離開了我,我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該怎麼辦呢?」

  葛太太好像頭一次發覺這個問題。「你不能留在此地,親愛的!」

  「不能孤單一個人。」蕾安娜同意她母親的說法,「還有,在您走後,就只靠那點微薄的撫恤金,我怎麼生活呢?」

  葛太大閉上了眼睛,好像「撫恤」這個字眼有點刺傷她。過了一會兒,她說:「去把信紙和筆拿來。」

  「您要寫信給誰?媽!」蕾安娜一面好奇地問道,一面過去拿了紙和筆。

  蕾安娜很清楚他們在此地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她的祖父母來自得文郡(在蘇格蘭西南部),而且去世很久了。

  她的母親生長在利文湖(在蘇格蘭中東部)附近,結婚前原本是個孤兒,同她年邁的叔嬸住在一塊,可是那兩位老人家也早在她來到南部之前就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難道父母親還有兄弟姊妹?只是她從未與他們見過面,蕾安娜這樣猜想。

  「我要寫給一個人,」葛太太柔聲地說,「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她算是我的閨中密友。」

  蕾安娜在一旁等著,不知道她母親究竟要寫些什麼。

  「珍妮和我差不多是在一塊長大的,」她說,「因為我父母都已去世,每年我都會在她家裡消磨好幾個月,偶而她也會來我們家走走。」

  從她的眼神看來,她是沉浸在回憶裡了。她繼續說道:

  「珍妮的父母介紹我到愛丁堡的舞劇團裡,那時我和珍妮差不多才十八歲。當我隨你父親離開蘇格蘭時,唯一讓我遺憾的就是必須離開珍妮。」

  「難道你們從此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面嗎?媽!」

  「起初我們經常通信,」葛太太答道,「可是後來,我總是一拖再拖,遲遲沒給她回信。」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以往每年聖誕節,我總會接到她一封情意深重的來信,可是,從去年起,她就再也沒有來信了。」

  她停了停然後說道:「也許她曾寫過……只是你父親的死,實在令我太悲痛了,心裡亂得很,哪還有興致去過聖誕節呢!」

  「那倒是真的,那段日子確實非常悲慘,夠您受的,媽!」蕾安娜附和著。

  蕾安娜的父親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去世的。家裡沒有聖誕樹,沒有聖誕禮物,蕾安娜甚至連唱詩班也不讓進到家裡來,因為她覺得那樣會引起母親更多的傷感。

  「現在我要寫信給珍妮,」葛太太說,「在我死後,讓她好好照顧你、愛護你。就像我們小時候,彼此相互關懷,相互照顧一樣。」

  「別說您要離開我,媽媽!」蕾安娜乞求著。「我要您好起來,我要您和我在一起,幫助我照顧這個家,還有這塊田地。」

  她母親並沒有回答她。過了一會兒,蕾安娜說道:「您應該很清楚,這正是爸爸所希望的。他決不願看到您現在這個模樣。」

  「沒有用的,親愛的!」她母親答道,「在你父親離開我們的時候,他已將我的心、我的生命一起帶走了。我現在除了悲痛以外,已一無所有,只求能早日見到他,我們再能重聚。」

  聽到她母親悲苦的聲音,蕾安娜知道她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她注意看著母親寫信,就在她看到信是寫給誰的時候,不禁驚叫了起來。「您是寫給亞耳丁公爵夫人?媽!她就是您剛才所說的那位朋友嗎?」

  「是的。珍妮的婚姻算是很美滿的,」葛太太答道,「只是公爵的年紀比她大許多。我想,要是我當時遇見他,一定會嚇一跳的。」

  「我想爸爸一定不會讓您有這種感受吧!」

  葛太太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父親的時候,就愛上他了,」她答道,「他不僅英俊瀟灑,穿上戎裝,更是帥勁十足,而且另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見鍾情了!」蕾安娜微笑著說,「爸也常告訴我,他是怎麼愛上您的。」

  「快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葛太太急切地問。

  「爸說那時候他覺得閒得無聊,就常去逛舞廳,」蕾安娜說著,「他說他以前去跳過好多次舞,發覺蘇格蘭的女人粗俗呆板,毫無內涵,他正打算回到南方去。」

  「繼續說下去!」葛太太催促著,有好一會兒,她的臉上浮現出少女般的喜悅。

  「後來爸遇見了您,」蕾安娜繼續說,「您和一位他認識的軍官在一個角落正高興地跳著舞。爸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您,並且對自己說,這才是我要找的女孩!」

  「我一和他交談,就決定要嫁給他了,」葛太太激動地說,「我們就好像久別重逢的故友一樣。」

  「我確信一個人要是真的愛上了另一個人,往往就會這樣的。」蕾安娜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乖女兒,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這種事,你也會情不自禁的,」葛太太說,「到那時,你才體會得到,一旦發生了這種事,世上任何別的事都無關緊要了。」

  當葛太太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她的聲音在顫抖。

  「不管你父親想要帶我去哪裡,我都會心甘情願地隨他去。要是他想把我拋棄,就算磨破了腳板走到英格蘭,我也要把他追回來!」

  「難道您不羨慕您的朋友嫁給一位公爵嗎?」蕾安娜帶著玩笑的口吻說。

  「我從來不羨慕別人,」葛太太答道,「嫁給你父親,我已覺得心滿意足了!」

  「爸和您的感覺完全一樣。」

  「你爸現在就在我附近,」葛太太用幾乎發狂的聲音說著,「他從未離開過我。雖然我看不到他,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兒。」

  「我相信爸會常在您身邊的。媽!」

  「那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盡快去見他的理由。你懂吧?」

  「我想我會懂的,媽!」

  「去把這封信給寄了,快!」葛太太催著,「以後我再也不必為你操心了。要是你父親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信是發出去了,但還沒來得及收到回音,葛太太已悄悄地與世長辭,去和她深愛的丈夫重聚了。臨終時她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

  她被葬在一所小教堂的墓園裡——她丈夫的墓旁。葬禮過後,蕾安娜回到自己家裡,想到今後不知何去何從,內心不禁彷徨起來。

  一周後,回信來了。可是回信的人不是公爵夫人,而是亞耳丁公爵本人。信是寫給她母親的。

  信上簡略地告訴葛太太,她的朋友——公爵夫人已經逝世,並且繼續寫道:公爵夫人雖已去世,那不要緊。果真如你所說,你將不久人世,那麼我誠摯地歡迎令嬡駕臨蘇格蘭。請轉告令嬡,要是「不愉快的時刻」真的來臨,而她感到孤苦無依財,請她隨時寫信通知我。不過,但願你的憂慮是多餘的,祝福你早日康復。

  這封來信確實讓蕾安娜的心情寬鬆了不少,因為她已別無選擇。

  於是她立即寫了回信給亞耳丁公爵。

  她在信上告訴公爵,母親已經去世,她非常高興能去蘇格蘭,並且和公爵商量一下她將來的出路問題,只是怕太打擾公爵。

  蕾安娜很有把握公爵一定願意接納她的。正因如此,她到處物色房屋和田地產業買主,甚至也打算處理掉她心愛的兩匹馬。

  她小心謹慎地為這兩匹馬找一個好的「家」,使它們受到良好的看顧。

  正巧鄰近有位農夫是一位很和善的好心人,他同情她的遭遇,買下了這兩匹馬,出的價錢也比市場的價格要高。而且他還答應幫她去找房子和田地的買主。

  蕾安娜體會到變賣房地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一小筆數目,也會為她解決不少個人經濟上的困難。

  賣馬所得的錢,在償還債務後,剩下一點留給她的馬伕作為生活費用,倒也足夠他維持一段日子的。

  可是蕾安娜將所有的事安排妥當後,反而遲疑緊張起來。她想萬一公爵不願接納她,那該怎麼辦?她的疑慮實在是多餘的。

  她很快地收到了來信,說她是多麼的受歡迎,並且要地立刻啟程。

  公爵在信上告訴她,先搭火車到愛丁堡,公爵的馬車會在那裡接她。

  「帶一個僕人來,好隨身照料你,」公爵這樣寫道,「隨函附寄匯票一張,作為購買兩張頭等車票之用。」

  信上最後一句的囑咐,反而使得蕾安娜困惑不安起來。

  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們家非但沒有請過傭人,她自己還和村婦們一起替人清掃房子,賺點零用錢貼補家用。

  她也很清楚,如果她想在本地請一個婦人隨她一起去蘇格蘭,那一定會使她們大吃一驚。尤其是要她們搭乘聲音嘈雜、煙霧瀰漫的火車,更是不可思議的事。在這些鄉下人的跟裡,火車就好像是史前的怪物一般。

  「我只能獨自去,」蕾安娜心裡盤算著,「到時候只要向公爵解釋說,在我動身的時候,一時找不到一個令我滿意的僕人同我作伴就好了。」

  她回頭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公爵哪會是這麼好騙的呢!他一定知道,我是多麼窮,母親過的生活要是同公爵夫人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差得太遠了。

  想到這裡,她才第一次覺察到身上所穿的這件平布衣服,還是她自己在母親的幫忙下做成的,公爵不把她看成一個叫化子才怪呢!

  公爵過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是她曾經聽她母親談起過那些住在宏偉城堡裡的貴族們。那時候,她母親還是個少女,曾在愛丁堡參加過那些貴族們在豪華大廈裡舉行的盛大舞會。

  蕾安娜環顧了一下四周,發覺她自己的家竟是四壁蕭條,破爛不堪。

  他們一直沒有足夠的錢來整修房子,不過,在她即將離開的前夕,才感受到一所房子是否值得留戀,是取決於住在這所房子的主人,而不是房子的本身。

  「本來嘛!我就是我,管他公爵把我看成什麼。」她自言白語地安慰自己。

  營安娜雖然強自安慰,但看到別人衣著華麗,內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在她臨上火車前,她仍然覺得她的衣著實在太寒酸了。不像別的女乘客們,都是穿著帶裡襯的衣裙,顯得風姿綽約。她的帽子是用廉價的緞帶裝飾的,隨身攜帶的行李,看起來也與她所坐的頭等車極不相樹。

  她沒有察覺到那些站在月台上的男士們都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其實那些男士們並沒有留意她的衣著。倒是她那張小小橢圓形的臉蛋以及那雙大而略帶憂鬱的灰色眼睛,確實惹人憐愛,還有那一頭柔軟美麗的秀髮,更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潔白晶瑩。

  蕾安娜的鼻子秀麗挺直,甜美玲瓏的嘴唇,帶著充滿生命歡樂的微笑,在她未失去雙親之前,從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挑夫在女用車廂替她找到了一個隔間座位,在開往愛丁堡的途中,她覺得旅途非常舒適愉快。

  她發覺到愛丁堡的這段路程,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她所帶的食物不夠。幸好,火車沿途停靠大站時,還可以買東西儲放在她那只難看的竹籃裡。

  火車終於抵達了終點,她一點也不覺得疲卷,對眼前的事物,反而覺得新奇與興奮。

  公爵的馬車看起來比她以前所看過的都要豪華,座墊厚軟舒適,那床皮質的氈子,在八月底這種暖和的天氣裡,根本用不著,想是用來擺場面的。

  那些銀白色的配件更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喘不過氣來。

  馬車由四匹馬牽引著,馬伕身著深綠色制服,戴著頭盔。制服的鈕扣擦得雪亮,看起來氣派十足。

  蕾安娜心想,僕人們看她獨自一人來,一定感覺非常奇怪。可是他們卻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當他們停歇在客棧時,僕人們費盡了心機,把她的起居安排得妥妥貼貼。

  亞耳丁是一個小郡,位於蘇格蘭東海岸的羅斯郡與印威內斯郡之間。蕾安娜從地圖上找到了亞耳丁的所在。她發現從愛丁堡出發,在抵達亞耳丁邊界之前,他們還必須向北走一段路才行。

  翌日清晨啟程後,路途比早先的更為崎嶇不平,鄉野也更為荒涼了。

  一路上很少見到村落,大約有一小時的行程,在那一片紫色的草原上,看不到一個人影,也沒遇見一個旅客。

  可是對蕾安娜來說,週遭的一切,竟讓她感覺如此的美好,彷彿一個美夢即將實現。

  「難怪媽媽會想念蘇格蘭!」她心裡這樣想。蕾安娜甚至覺得比她原先想像的還要美。

  就在他們停下來,吃完了一頓美味可口卻過於豐盛浪費的午餐後,天氣就變壞了。

  清晨風還是微順柔和的,可是現在,從海面吹過來的風,卻令人感到潮寒而刺骨。陣陣的暴雨,使得蕾安娜不禁為這幾匹馬起了憐憫之情。

  他們爬越過一段約一小時的山路,路況非常良好。接著卻進入一條狹窄的路面,橫過寸草不生的荒原。

  狂風呼呼,蕾安娜這才慶幸有那條皮氈,可以用來抵擋撲鑽進來的寒風。她真想再從行李箱裡拿一條披巾出來圍在肩上。

  她將皮氈拉攏了些,希望在天黑之前,這陣風雨不致耽誤他們的行程。

  她有一種感覺——當天黑時,這個荒原上一定非常恐怖。她還認為只靠掛在馬車上的那幾盞燈籠趕夜路,那絕對是不夠的。

  風似乎逐漸地增強了。

  她想兩個坐在車廂外的馬伕,這時候全身一定濕透了。他們所戴的高頂帽,隨時有被刮落的可能。

  一陣陣猛烈的強風把馬車吹得搖搖晃晃,真好像貓口中的老鼠般,岌岌可危。

  這種氣候,特別是對蕾安娜而言,竟是如此的反覆無常,令她無法適應。

  當他們駛到了一個好像是峭壁的頂端,突然,響起了一陣磨擦的聲響,幾乎同時,馬車猛然停住,急劇地震了一下,蕾安娜驚嚇得大叫了一聲。

  嘈雜的聲響,使蕾安娜慢慢地甦醒了過來。

  似乎有人在那裡發號施令指揮僕人,同時她還聽到馬奔跳的亂蹄聲,以及馬伕們撫慰著馬的輕呼聲。

  她發現自己已不是在馬車中,而是躺在地上。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

  她凝視著他,朦朦朧朧地,心想,這個人她以前從未見過,他的外表竟是如此的出眾。

  過了一會,他用很平和的語調說:「一切都很好,你不必害怕了!」

  「我……我是……不……」她盡力地想說點什麼,可是她的前額似乎受了傷,講話有點困難。

  「我想,最好是將這位小姐盡快護送到城堡去,」她聽清楚了這個人的講話聲。這時,她才發覺他是跪在她的身邊。「我會打發人去幫你將翻了的馬車弄起來,將馬牽到我的馬廄裡。」

  「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

  剛才和她講話的這個人,取下他左肩上用來夾住花絨披風的那枚水晶胸針。

  「你能坐起來嗎?」他問蕾安娜,「假如可能的話,讓我用披風把你包住,這樣會使你暖和一點。要想躲避這一陣風雨,我想騎在我的馬上趕路,該是最快的方法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扶她站了起來。

  他用披風蓋在她的頭上,然後抱起她走了幾步,一個馬伕牽著一匹馬站在那裡等候他們。

  他輕輕地扶她上了馬,並且叮嚀另一個人將她扶穩,然後,他非常輕快地跳上馬,坐在她的後面,並且用一隻手抱住她。

  她的頭部因受了傷,一直覺得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等到大家出發時,她才回過頭來看了看。

  她看到公爵的馬車翻倒在路邊,馬已經從車轅上解下來了。

  強勁猛烈的風,迫使她將臉轉向後座的人,並且把頭斜靠在他的肩上。

  她覺得他的手臂正緊緊地環抱著她。

  「此地離我的城堡並不算遠,可是如果用馬車送你到那裡,恐怕要花很長的時間。」

  「我……我真……謝謝你。」蕾安娜表示由衷地感激。

  「不必客氣!我只是恰巧路過那兒,這都是我該做的。」

  他們騎了一段路程,風仍不停地刮著,寒風甚至透過了這條厚厚的披風。但蕾安娜卻覺得有一股暖意從這位救難者的身上散發出來,因而使她感到非常溫暖舒適。

  很自然地,她又向他靠近了些,然後抬起頭來向上望了一眼,她看到一個微笑出現在這張堅定而沉著的臉上。

  「你完全沒事了吧?」他問。

  「我想我的頭可能是……碰撞在車窗上……受傷了……」蕾安娜答道,「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人受傷。」

  「這點你放心好了,我們已查清楚並沒有其他的人受傷,你儘管安心地同我回城堡去。」

  他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好像被風刮走了似的。所以蕾安娜覺得這時候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他們走下一個山坡,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唯恐她會向前滑下去。

  她覺得在他強而有力的臂彎保護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和舒適感。這種感受,自從她父親去世後,就再也不曾領略過了。

  「這該不會是個奇遇吧!」她心想,真希望能將這件事告訴母親知道。

  她心裡納悶著不知道救她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曾被人稱為「主人」,因此她認為他一定是個什麼重要人物。不管怎樣,他決不會是個普通的人,她想,她的判斷大概不會錯的。

  他說話時具有某種權威性,而且帶著命令的口吻。

  「幸好當時他在車禍現場,真是太幸運了!」她心裡暗自慶幸著。「假如不是他,那麼我只好被迫在這荒原上渡過這個風雨交加而又淒寒的夜晚,要真是那樣可就慘了!」

  他們大概已經抵達山腳下,現在,馬已加快了步伐,風也減弱了。

  蕾安娜仰起頭來看了看,她發現他們已經穿過了兩扇精美厚實的鐵門,鐵門兩邊各有一個門房看守著。

  「我們到家了!」扶著她的人說,「你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再看看是否有骨折現象。」

  「一切由你安排好了……不過……大概不會那麼糟吧!」蕾安娜回答說。

  「但願如此!」

  馬停住了,蕾安娜的頭從他肩上抬了起來,看到他們正在一扇橡木製的大門外面。

  她抬頭望了望,城堡的圍牆高聳著。沒有時間讓她仔細觀看,因為僕役們正從開著的那扇門魚貫而至,其中一個僕人輕輕地特她扶下了馬。

  說起來也真好笑,就在她要下馬的一剎那,她因為必須離開那只扶著她,保護她的手臂,竟然有點難過起來。

  她還未來得及思考,他又將她從僕人手中接了過來,並且抱著她逕向堡裡定去。

  「請……請不……我想我還能走。」蕾安娜故作矜持地說道。

  「不要逞強了,」他答道,「我不相信此時此刻,你還願爬這層層的樓梯。」

  說著說著,他已抱著蕾安娜上了樓梯。蕾安娜看到牆上掛滿了壁畫,以及盾、矛、大刀等兵器,還有國旗。

  「這不正如媽媽所描述的城堡裡的景像嗎?」她滿心歡悅地這樣思索著。

  這時救她的人已抱她走向頂樓,顯然地,他根本沒費什麼氣力,有一個僕人跟在後面趕了上來,他對僕人說:

  「我要帶這位小姐去西廂閣樓。」

  「是!主人。」

  這個僕人趨前了一步。

  蕾安娜快速地向周圍瞥了一眼,這裡有一個沙龍,沿著長廓的牆上,也掛著矛和盾。接著她被抱進一間大的臥房,安放在床上坐著。

  「去請麥克琳夫人來!」

  「是!主人。」

  僕人告退了,蕾安娜將頭上的披風向後推了推。

  「謝謝你……真是謝謝你……」她很自然真誠地表達了她的謝意。這時,算是第一次,她能仔細看到這位救助者的模樣。

  正如她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感覺,他長得非常英俊,穿著她不曾見過的格子呢製成的短裙。

  短裙是用藍紅相間的條紋織成,再配上曾經用來替她擋風的那件放風的顏色,顯得格外清新爽目。他腰間還佩帶著一個銀白色皮質囊袋——蘇格蘭高地人常佩帶於短裙前的。

  他脫下軟帽,頭髮烏黑柔亮,兩片堅毅穩重的嘴唇,帶著微笑。他正站在那裡對她凝視。

  「這次意外,看來還不算太嚴重,但願你能平安無事。」

  「不要緊的,我的傷很輕微。」蕾安娜答道,「我非常感謝你這番善意,將我帶來此地。」

  「你能來到此地,我感到十分榮幸。我可以自我介紹一下嗎?我是斯特開。」

  蕾安娜輕聲地驚叫了一下。「久仰你的大名,」她說,「至少你的家族,我是早已聞名了。」

  「好極了!我真高興。」斯特開伯爵回答說,「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蕾安娜。」

  「蕾安娜小姐,歡迎你來到我們凱恩城堡。我已得到消息,聽說你是亞耳丁公爵的貴賓。」

  「不敢當!不過我確實是打算去那兒的,」蕾安娜答道,「我想,這麼晚了,我們還沒有到達那裡,公爵一定會著急的。」

  「要想今晚抵達他的城堡,恐怕不太可能。」斯特開伯爵說,「就算用我自己的馬車送你,也來不及了。」

  蕾安娜看來有一點懊惱。於是他安慰她說:「不過我可以派一個人去通報公爵一聲,告訴他你們出事的經過;我想不論你的馬車毀損的程度如何,明天早晨以前,一定可以修理好,那時你就可以上路了。」

  「謝謝你!」蕾安娜說,「好倒是好,只怕為了我,會增加你不少麻煩。」

  「我想,你該知道我會怎樣回答你。」斯特開伯爵帶著微笑說,「現在我要建議你暫時休息一會兒,到時候,如果你沒有什麼不舒服的話,我倒希望有這份榮幸和你一同用餐。」

  正當他講話時,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門開了,一位年長的婦人出現在門口。她穿著黑顏色的衣服,在她腰際還掛著一大串鑰匙。

  她行了個屈膝禮,問道:「是您找我嗎?伯爵!」

  「是的,麥克琳夫人。我們這裡來了位客人,很不幸她在途中出了車禍,我想托付給你,替我好好款待這位貴賓。」

  「好的,您儘管放心吧,伯爵!」

  斯特開伯爵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會非常失望的,葛小姐!」當他抵達房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說,「假如今晚你覺得不舒服,無法與我一同進晚餐的話。」

  麥克琳夫人急忙走到床前。「發生了什麼事?小姐!受傷了嗎?」

  「還好,不要緊的,是馬車翻倒了,」蕾安娜答道。「我猜想我的頭一定是撞到車窗上,被撞昏了幾分鐘,不過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真是謝天謝地!」麥克琳夫人說,「一年到頭,這條路隨時都可能坑死人的。我以前不知說過多少次,在冬天,那簡直就是『死亡的陷阱』。」

  麥克琳夫人一面繼續談論著這條該死的路以及旅行的艱苦,一面將藥物塗抹在蕾安娜的前額上。

  接著;她給蕾安娜端來了一杯含有蜂蜜的熱飲,蕾安娜猜想,裡面可能還滲有一點威士忌。喝過之後,她就脫下外衣,躺下來休息了。

  這杯飲料倒真管用,很快她就睡著了,等醒來時,看到僕役們正在為她準備洗澡水,並從行李箱中取出她換洗的衣物。

  她仍然聽得到窗外的風正吹得沙沙作響,但臥室裡已升起了一盆熊熊的火,洗澡用的水,真是奢侈講究極了。

  從前她母親常對她提起,在蘇格蘭,有一種泥煤,會使水變得非常柔軟舒適,而且對皮膚非常好。

  浴畢,她才知道她母親所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應該穿什麼樣的服裝去與斯待開伯爵共餐,她倒沒有作太多的選擇。只是順手挑了一件她自己做的,顏色粉紅微帶灰白,衣領上裝飾有陳舊了的花邊,這些都是從她母親好多年前的衣服上拆下來的。

  這件衣服她並不十分滿意,不過,緊身的胸衣,倒是可以將她優美的身段和纖細的腰肢完全顯露出來。

  她整理好了頭髮,心想,但願伯爵不要把她想成是一個太懶散、邋遢的女人。

  「你看起來好美!小姐,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麥克琳夫人鼓著勇氣讚美她。一面說著,一面領著蕾安娜來到了寬敞的長廊,這條長廊是斯特開伯爵抱她上樓時走過的。

  這一次,她倒可以好好欣賞一下這些掛在牆上的盾和矛了。當他們抵達沙龍的門廊時,她感覺這間屋子佈置得非常精緻典雅。

  在二樓的房間非常寬大,正如其他所有蘇格蘭式的城堡一樣,算是主房,裡面的陳設,美觀舒適,但不會令人有森嚴畏懼之感。

  書架是靠一面牆擺著的,室內掛了許多名畫,中間安放了一個大的石製火爐。那些石質中框的窗戶,幾乎與天花板一樣的高,宙前置有舒適座椅,椅墊是用絲絨製成的。

  斯特開伯爵正站在房間中央等候著,在他走過來向蕾安娜致意時,蕾安娜覺得,他還從未見過看起來令人印象如此深刻的人。

  他的麥開花絨格子短裙非常合身,掛在短裙前的囊袋,比他日間所佩帶的更為精緻。上衣釘有銀色鈕扣,衣領上綴了一排花邊。

  他穿著他家族特有的花格長統襪,在他移動腳步時,蕾安娜向佩在他左腿上系有黃色玉墜的短劍瞥了一眼。

  「好點了嗎?葛小姐!」斯特開伯爵問道。

  「好多了,謝謝伯爵的關懷。」蕾安娜回答說。

  「聽你這樣說,那我就安心了。」

  「你的城堡給了我極深刻的印象。伯爵,我可以看看窗外的景物嗎?」

  她沒有等他回答,逕自向窗前走了過去,接著,發出了一聲驚歎。

  她的臥室面對花園。可是,從這個沙龍的窗子望出去,映入她眼底的,竟是一片泱闊延展的湖面。

  湖的四周,群山環繞,只有在遙遠處,山頭才開始分開。她在回想,是否有人甚至在斯特開伯爵之前就告訴過她,山頭分開處,就有河水順流入海。

  日已西沉,然而天邊仍殘存著一道夕陽的餘暉,將湖面染成一片金黃。

  在暮色中,環抱著湖水的山頭,是一片殷綠,山上燈光點點,更使得這片沏光山色,平添了難以形容的美麗。

  「太美了!這真是我生平所見到的最美麗的地方了!」蕾安娜用一種敬畏的聲調,由衷地讚歎著。

  「聽你這樣說,真令我高興。」斯特開伯爵說。

  「這座城堡想必很古老了吧?」

  「有一部份建築物已有七百多年了。」

  「那麼,它一定有偉大光榮的歷史羅!」

  「我非常樂意告訴你一些有關它的歷史,」斯特開伯爵道,「只是我不希望你太勞累了。而且,我很想知道你來蘇格蘭的目的何在。」

  他拿了一杯雪利酒給她,蕾安娜說:「我父母親都去世了,母親在臨終前,給亞耳丁公爵夫人寫了一封信,請她照顧我。」

  「公爵夫人?」斯特開伯爵滿心疑惑,「可是,她也去世了呀!」

  「是的!我現在已知道了,」蕾安娜答道,「是公爵在他的來信中告訴我的。不過,他已邀請我,要我把他那裡當成自己的家一樣,和他同住。」

  這句話剛說完,她察覺到斯特開伯爵的表情忽然變得僵硬起來,不多久,他用一種她從未聽他用過的古怪聲調說:

  「當成你的家與他同住?我還以為你只是來此地做客,作短暫停留的呢!」

  「不!確實是如此。」蕾安娜答道,「我已無處可去。當然,我也不希望成為他的累贅,要是有一天,他對我住在那裡感到厭煩的話,我可能會到愛丁堡去找一個雇工之類的工作做。」

  「我想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斯特開伯爵急切地說,「再說,我也不會願意……」

  他停住了,可是蕾安娜感覺得出,那是經過一番掙扎了的,此刻他內心有著某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沮喪。

  她帶著詢問的神色凝視著他,這時,廚房管事來稟報,晚餐已準備妥當。

  餐廳在同一層樓,幾乎和那間沙龍一樣——同樣令人難以忘懷。餐桌上擺好了銀色餐具,以及一隻她確信相當古老的大酒杯。

  房間裡面還安放著一個用大的石頭雕成的火爐。高而窄的窗子,一直延伸到發亮的天花板,瀰漫著一片中古時代的氣氛。

  窗子上掛著深紅色的天鵝絨布幔,桌上擺了兩盞燃著蠟燭的大燭台,雖然這間餐室空間很大,仍然顯得和暖舒適。

  蕾安娜凝視著這兩盞大燭台,發出淡淡的微笑。

  「什麼事使你這樣開心?葛小姐!」斯特開伯爵問道。

  伯爵的這一問,倒使她非常驚異他的注意力竟如此的敏銳。

  「當我在看你的大燭台時,」她答道,「令我想起一個故事。這是我母親告訴我關於她的一位祖先的故事。」

  「我想我知道你正要提到的這個人是誰了。」斯特開伯爵打岔說,「不過還是由你來告訴我的好。」

  「這個人是麥克唐納,他的一位客人想用在英格蘭家庭中見到的一些有關大燭台的故事來感動他。」

  斯特開伯爵微微笑了笑,沒有等蕾安娜說完就接著說道:

  「當然我還記得這個故事!他叫那些精壯的族人們圍著桌子,將燃著的火炬舉得高高的!」

  「對極了!」蕾安娜激動地叫著,「然後,他就向那位客人咧著嘴笑問道:在什麼地方——英格蘭、法國、還是意大利會有像這樣的燭台呢?」

  「慚愧得很,我還無法講一個具有如此高尚情操的感人故事。」斯特開伯爵說。

  「其實,每一件令人感動的事,要看這件事的本身有無意義,」蕾安娜說,「我不能告訴你,這次到蘇格蘭,對我而言,有多大意義。」

  「如此說來,你母親算得上是一位『麥克唐納』羅!我想你我之間有什麼淵源,將不難找出。在我們的家譜中,姓麥克唐納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爸爸從前常說,蘇格蘭人會到處奮起反抗!沒有人能阻止他們!」蕾安娜帶著俏皮的微笑說。

  「我非常高興歡迎你能為我們族裡的一員。」

  當晚餐進行中,蕾安娜想,她還沒有享受過比這更豐富曲餐宴。

  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單獨和一位男士一同進餐。斯特開伯爵向她解釋,除了偶爾有親友來訪停留外,平常他都是一個人獨處的。

  「最近我的一位姑媽來過此地,」他說,「上個星期才回愛丁堡。」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一大群的僕人,正整齊地排列在那裡伺候他們。然後接著說:「我希望僕人們的服務,會令你滿意。麥克琳夫人已安排了一個侍女睡在你臥室的化妝間裡。」

  「我覺得同你在一起十分安全。」蕾安娜答道。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打從他把她放在馬上,抱著她的那一刻起,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安全。

  她發現她剛才的回答,使他非常高興。

  「你真有這種感覺?」他問道,「還是客氣?」

  「我說的確實是……真的……」蕾安娜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他們的四隻眼晴不期然地相遇在一起,似乎有某種奇妙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發生,這是她無法解釋的。

  過了不久,斯特開伯爵說:「有一件事我要向你保證,請你記住,不論你在蘇格蘭什麼地方,這座城堡的大門,將會永遠為你開著,我也會永遠為你效勞。」

  「謝……謝你……」蕾安娜答道。

  她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說話會突然覺得那麼不自在起來。

  再一次,她的目光又與他相遇在一起,看起來,好像他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屋子外面傳來一陣笛子的吹奏聲,當這位吹奏者進入餐室時,笛聲也就愈來愈大。

  這位演奏者,身著麥凱因族盛裝,大步繞著餐桌走著、吹著,他的短裙向兩邊擺動,演奏的曲子喚起了蘇格蘭高地人奮起戰鬥和夢想的回憶。

  蕾安娜還記得她母親告訴過她,在蘇格蘭高地,麥剋剋裡門斯算是一位最傑出的風笛吹奏者,他能使人悲傷哭泣,也能使人奮起戰鬥,就像眾神吹奏他們骨制的長笛,具有同樣的神力。

  每一位蘇格蘭高地的族長,都有一位屬於他自己的笛子吹奏者。清晨,吹笛者要來喚醒他;晚餐時,也要以吹奏向他致意,這些已成為蘇格蘭高地人的習俗。

  每當一位族長出征時,吹笛者也會跟隨在他的後面,用激昂的曲子來振奮人心。

  這位吹笛者吹完了三支曲子,然後在斯特開伯爵身旁停下,向他行禮致敬,並從伯爵手中接過一隻盛滿了威士忌的小銀杯。

  他舉杯致敬,一飲而盡,再一次行過禮後,離開了餐室。

  「這正是我盼望已久想聽到的。」蕾安娜說。

  「你是說笛聲嗎?」斯特開伯爵問道。

  「在我聽過笛子吹奏後,我才肯定,我的確是一個真正的蘇格蘭人。」

  「是音樂感動了你?」

  「它使我激動、興奮;使我驕傲但卻有點傷感。它更使我認識到,蘇格蘭的精神是永遠沒有人能征服的。」

  她說話時,態度誠懇,可以說完全發自內心。

  斯特開伯爵伸出手來緊握住她的。

  「謝謝你!」他平靜地說。

  接著,在他親吻她的手時,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這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感受,這種感受竟然如此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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