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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小嵐 -【激情陌生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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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29:17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葉小嵐 - 激情陌生人

她是個咖啡精,
舉凡摩卡、藍山、卡布基諾……她都能賦予生命,
她之所以不碰愛情,只因男人輪番把左右眉毛挑高時,
左邊是誘惑,右邊是不懷好意,天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玩命……

死黨三人,一個在餐廳駐唱被企業小開盯上了,
一個在櫃檯賣領帶被唱片製作人追走了,
只有她日日賣咖啡、煮咖啡,按時下班又回不了家,
因為屋子裏盡是不同房間傳來歡情的吟叫聲……

怎知唱片製作人勾引她,也上了她,但她苦戀的是企業小開,
她依然冷若冰霜,煎熬在豬羊變色的激情中,
審判日來臨前,她要意外終結死黨的情人和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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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3: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暗戀殷燦,以為他是世界上條件最好、最具男性魅力的人,冰蕊的死,粉碎了這一切,否定了這一切!你說對不對?如果他真是這麼好的人,冰蕊為什麼要死!死就是否定一切,否定她曾認定的、最重要的東西,你說是不是?」

  她的火力在瞬間猛烈了起來,叫他慚疚得無處可逃。他認為她撻伐著殷燦,同時也撻伐著他!他根本無詞以對,但又支吾道:「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又怎麼能瞭解..」

  「不錯,外人無法去瞭解!但是,我想知道真相,好叫自己真正死了心,不要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是這麼心不在焉!」

  她像蛇蠍一樣盯著他,等著他的反應。果然他滿腹疑問地反問:「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暗戀他,一直把你當成是他的替身,做愛時,我就想像你就是他……」

  「閉嘴!夏竹!閉嘴!」

  戈承堅暴跳起來,抓住她的上半身推晃著,齜牙裂嘴咆哮:「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在說謊!」

  「是真的,小戈。你不是說你總是觸摸不到我的心嗎?現在我把我的秘密向你剖露,你反而不肯相信?」

  她裸露著胸脯,抬起臉看他,對他微笑,嫵媚而詭異。

  「不!不是真的!根本不是真的!你一直寂寞,一直渴求感情,你多麼傷感,多麼需要慰藉,對不對?而這些,只有我真正給過你,他充其量只是一座空中樓閣!夏竹,你怎麼可以說我只不過是一個替身?不要這樣懲罰我!不要這樣制裁我!夏竹,我愛你,我需要你!不要這麼殘忍……」

  他停止了搖晃她,把她緊緊擁進懷裡,無助地哭泣著。

  她伏在他的胸前,感覺著他的呼吸劇烈起伏,他的喉嚨吞嚥著淚水,濡濕的淚水在他的肌肉上滑動……好一股復仇的快感!於是,她溫柔地告訴他:「別激動哦,小戈,我已經說過,我的美夢已經落空了。我只想知道殷燦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只想知道他對冰蕊做了什麼。我要你幫我粉碎掉這個愚蠢拙劣的信仰,從今以後把他從我心裡驅逐出去,否則,我是不會死心的!難道你能忍受再當一個替身?一個影子?難道你不愛我?你不嫉妒?」

  「不!你和殷燦無關!本來就沒有這麼一回事!你只是存心氣我!」

  他哀號著。

  她還是冷酷地告訴他:「是真的!我可以對冰蕊和蝶茵發誓,我的確暗戀殷燦!但是現在我必須要恨他,他害我失去了冰蕊,也失去了信念和希望!我把我的心活生生的剖開給你看,你為什麼不信?」

  戈承堅垂下了頭,認了輸,不再掙扎!

  他知道,他鬥不過夏竹那一種神秘的靈魂,他只有任憑宰割的份!因為他需要她的救贖!

  「說吧,你要我怎樣對付殷燦?要我殺了他?」

  他咬牙說著那個夏竹所稱,在做愛中自己不過是其替身的名宇,妒火使他的拳頭又硬又冷。

  「不,不必殺他。我可不想讓你去吃牢飯。」

  她像撫摩皮球一樣玩挲他的肩頭,告訴他:「明天就要舉行冰蕊的喪禮,你去尋找一個最醜、也會哭得最傷心的男人,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行,叫他告訴你真相。」

  他疑惑地聽著,看著她,彷彿對這個使命感到茫然而沒有把握。

  「不用擔心,只要記住,一個最醜的男人流著最真情的眼淚!你會發現,這兩種東西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多見,你要找到他們並不困難!」

  她竟然笑了出來,又加了一句:「別讓我失望,小戈,我需要你!」

  她又用指尖晝著他的肌肉,指望著它不再只是他的裝飾品,像是孔雀身上的羽毛,因為它曾經無法保護一個純情女子的性命,它比鴻毛還要沒有價值,還要輕!

  果然,戈承堅在喪禮上認出了溫師夷,他百分之百能夠確定,他就是那個流著最真的眼淚的、最醜的男人!

  他跟蹤他,用他堅實強硬的肩膀,把他從他的座車內扯了出來。

  「先生,很對不起,有事請教你,請你跟我走。」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醜男人的名和姓。

  在暗巷裡,溫師夷求饒著:「兄弟,我們素未謀面,為什麼找我麻煩?」

  「長話短說,你和冰蕊是什麼關係?」

  戈承堅受伊人之托,已經義無反顧,對著溫師夷開門見山探問。

  「這……,我和殷燦只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

  溫師夷顧忌極了,也為著信守對冰蕊的諾言。

  「少打哈哈,我沒時間跟你囉嗦!趕快把內情講出來,冰蕊的死有人會追究到底。你今天不說,明天後天還是得說。你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還是只把它告訴我?」

  「你……你到底是誰?」

  溫師夷的心念動搖了,他想起了他的悍妻,他的員工,他的事業。

  「好吧,反正最首要的當事人我不算第一個!要死也不會是我死得最難看!」

  溫師夷吞了吞口水,豎起了白旗!

  ###「夏竹,現在你知道殷燦是個怎麼樣的人了吧?你還會對這種人有任何綺思遐想嗎?」

  戈承堅把他所知道的訊息都傳達給了夏竹,幸災樂禍地下了結論。

  「當然不!不論對那一種人綺思遐想,都是會致命的!這個世界上的傻瓜已經都死光了!」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語意卻是力道萬鈞,把戈承堅當頭嚇出一身虛汗。

  是的,殷燦害死了冰蕊,他讓蝶茵走上絕路,同樣是一條人命!

  「夏竹,你打算怎麼樣?」

  他用一個動作遮掩了渾身的不自在,訕訕地問。

  「這個你不用管!」

  她不屑地嘲諷他:「你該不是也想加人審判殷燦的行列吧?」

  「橋歸橋,路歸路,夏竹,姓殷的爛帳不能牽扯上我!求求你,不要聯想上我!」

  他又用假動作拭去太陽穴上的汗水。

  「我沒這麼說,這全都是你自動自發想出來的!」

  她冷酷地睨他一眼,轉身出去。

  他急急攔住了她,彷彿怕她一去不回:「夏竹,你去哪裡?」

  「自然是去找姓殷的!怎麼?你還是想加人陪審團嗎?到時候聽到什麼刺耳的話,可別怪我!」

  她回轉身來又瞟了他」眼,以完完全全將他宰治的表情,告訴他她對他的鄙夷。

  看到這樣的眼神,他知道,他和她之間一切已經完了,完完全全結束了。

  「夏竹!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我需要你!」

  他追趕著她,眼淚掉下來。

  她笑得又嫣然又陰慘地告訴他:「不是我離棄你,是蝶茵離棄你!戈承堅,我們之間,誰也不曾存在過!你是殷燦的替身,我是蝶茵的替身,我們都是假的,什麼也抓不住,你明白了嗎?」

  她走了。

  他的腳像釘在地上,沒有絲毫力氣移動半步,去追趕她、挽留她。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條承載了太多太多美麗與悲愁的小巷。

  殷燦在哪裡?她要找到他。

  她認為他必然躲著她,他不是耶麼容易現身的。

  果然,別墅的人告訴她,殷燦已不住在那裡。想當然耳,為了躲避深重的罪孽感,他不會再回來。

  也許他已經遠走高飛,她將永遠找不到他。

  她打電話到全華集團的總營業處放了話,說她一定要見到殷燦。

  沒想到,她又享受了個特例,次特權,秘書聽見了她的名字,答應她立刻安排和殷燦見面。

  她提出在三十二樓的頂層天台上等他。

  那是他嗎?

  他的教父頭消失了,油光水滑、有稜有角的迷人髮型竟然變成了蓬蓬鬆鬆的平頭,他瘦削了極多,兩眼凹陷,看起來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他站在陽台邊緣,夏季的烈日焚風吹著他,彷彿隨時可以把他卷翻出去,像一枚樹葉一樣消失在車流來往的地面。

  「你終於來了。」

  他的眼睛還是炯炯發亮,逼視著她,依然是那充滿殺伐果斷、男子氣概的眼神。

  她只是看著他,一面交纏著宿世情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想你選擇在這裡相見是有特殊意義的。如果你要為冰蕊報仇,可以伸手輕易把我推下。」

  他告訢她。

  她冷笑,也對他說:「應該是我想讓你把我推下去,反正注定這一輩子彼此不能再互相面對,誰掉下去都一樣。」

  「夏竹,相信我,我可以從這裡掉下去,但我不能不通過那一件事情,我可以死,但不可以失敗,你懂嗎?」

  「我不懂。我不懂你的玄機,你的手段。今大我就是來問你,冰蕊是怎麼死的?」

  她期待由他自己招認,看看澈痛之後的他是否仍是一個男子漢。

  「我知道你不會放過這一件事情,即使我隱藏了答案,你還是會窺破它,因為冰蕊死了,這就是答案,日月昭彰的答案。」

  「知道就好,但是我要你親口認罪。我可以不叫世人知道你的薄倖,卻不可以不讓世人知道冰蕊的純情,讓她死得不明不白!你說,我要你自己說!」

  她逼近他,眼中噴著怒火,焚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獅子。

  「我會說!我現在就告訴你,她是我逼死的!我出賣了她!我把她像籌碼一樣讓給了別人,換到了我想要的!我等著告訴你這一切罪行,我一直等著面對你!」

  他木然地陳述著,沒有激情,也沒有眼淚。

  「殷燦,你為榮耀而活,冰蕊卻為恥辱而死!她愛你到了忘我的境界,而你的心裡只有名利、只有成功,沒有道德和人性!你知道嗎?事實上你是為恥辱而活,冰蕊卻為榮耀而死,她是個烈女,而你是一個懦夫!一個懦夫!」

  她盡情地詬罵他,眼淚滾落了下來。

  「罵得好!罵得好!夏竹,你應該殺了我!」

  他忽然狂吼了起來,伸手向天空握拳亂揮,痛切地控訴自己:「我每天都看見冰蕊浮在水上的樣子,每次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浮在水上,張著眼睛向我漂過來!我已經受到懲罰了!看看我,我像不像一隻腳已經踩進了地獄的國度?我還像個人嗎?夏竹,我的人生已經是一盤救不活的死棋,我知道我輸了!棋差一步,滿盤皆輸,我輸了!輸了!」

  他凹陷的眼睛閃動著驚恐與絕望的黑色火焰,他的額頭暴露著青筋,他蒼老了,像開始褪落彩葉的一株楓樹,生命的光華已紛紛暗淡、剝落。

  「夏竹,我請求你,把我推下去,不然,就請永遠保留這個秘密,我可以向你認輸、認罪、認錯,但不能承受惡名昭彰以及世人的恥笑!」

  他抱住了頭,嗚咽地啜泣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是這種惡質的男人?為什麼你們這種惡質的男人要害我們三個人全軍覆沒?蝶茵死了,冰蕊死了,為什麼得剩下我承受這一切?為什麼我得一次又一次親眼目睹死亡,而我自己又得死一次?」

  夏竹已然淚流滿面,她的身傲骨已瀕臨粉碎!

  「夏竹,你千萬不能做傻事,我求你!」

  殷燦心中一驚,以為夏竹就要縱身跳樓。

  「我真的想一死了之,像蝶茵和冰蕊」樣,以死向你們抗議!你明白嗎,當我知道了你竟然可以那樣出賣冰蕊,我真的想追隨她的腳步,把你狠狠地離棄,讓你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你幾乎殘殺了兩個人,一個是冰蕊,還有一個是我!」

  「你……」

  殷燦愕然張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曾經熱愛你,燦哥。但是,你殘殺了我,毀滅了我,讓我連幻想中的偶像都粉碎了!燦哥,讓我告訴你,我曾經熱愛你!也請記住,是你親手把我埋莽了。」

  「夏竹,我,我們……」

  殷燦心痛如摧,想起了冰蕊的遺言。

  燦哥,如果你要再愛,只可以愛夏竹!

  是的,夏竹如同一曲樂章中的重音,強烈鮮明而又扣人心弦。他曾經為她心動,為她神馳……但是,是他封殺了這一切,他只能啞然以對,因為他完全不具資格去說「愛」字。

  「你說話,燦哥!我說我愛過你,你難道無話可說?你是不是也曾經愛我?想要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減,如果我和你一樣自私,此刻我可以倒向你的懷抱,佔據你,對你說,燦哥,現在冰蕊死了,我不必再暗戀,你也不必再引誘,我們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夏竹,別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下去!」

  他哀號著制止她。

  然而她還是放聲大叫,告訴他:「我要說!今天我不只是為冰蕊申菟,更要為自己聲討!冰蕊已經死了,你為什麼不說,夏竹,你是一朵真正的玫瑰,讓我們重新開始,忘掉那一切?你不敢說,是不是?」

  「夏竹,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只是存心凌遲我,我心裡明白,夠了,你已經凌遲夠了!」

  殷燦痛楚地閉上了眼睛。

  「不!我是說真的!冰蕊死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讓你活得和以前一樣風光而充滿榮耀,我要你說一聲你要我,你愛我……和戈承堅一樣,告訴我,你愛我!」

  她逼近他,他已靠在天台的邊緣。

  「燦哥,說,說你愛我!只要你說你愛我,一切將完全改觀!」

  她挨近了他的胸膛,靠著它,仰臉逼問,他已無路可退:殺伐果斷的男子,將在這最後的一刻論定自己!

  他喘息著,焚風已吹乾了他的淚。終於,他心堅意決告訴她:「不,夏竹,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以後也不會!永遠不會!」

  一陣狂痛敏過他全身,也貫穿了夏竹的心。她後退了幾步,仰天放浪大笑,告訴了他最後的答案:「殷燦,你總算天良未泯,在生死關頭的這刻,你贏了!如果你說你愛我,你要我,那麼此刻我已陪你一起躺在這千丈之下,同歸於盡!」

  說完,她仰望著天空,一架波音七四七巨無霸正當頭掠過。那轟轟作響的引擎聲彷彿一個堅毅、可靠的聲音又在一遍地告訴她:走吧,夏竹,我陪你到美國去考綠山執照……

  ###

  那聲音來白咖啡SHOP的老闆,天香豆蔻的主人。他身上有著她最熟悉、最信任的咖啡香味。

  她吐出一口氣,掠開披散在臉上的頭髮,看了殷燦最後一眼。

  「活下去吧,冰蕊替你帶走了恥辱,留下了榮耀,你就按照她的心願,意氣風發地活下去,做一個永遠不敗的殷燦!」

  她給他微微一笑,笑中有淚,有哀愁,有愛,有寬恕。

  蝶茵、冰蕊,安息吧,請容許我,一笑泯恩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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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3: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黑夜的陰影籠罩著大地,就像厄運的黑騎士把他的陰影覆蓋在冰蕊的身上。

  當著溫師夷的面,她脫下了全身的衣物,裸裎著。

  「不要這樣,冰蕊,我是真心真意愛你,想珍藏你、擁有你、疼惜你。」

  他的眼睛瞪得直直的,眼珠子在她的臉上、身上打轉,玩著小鋼珠一樣靈動的遊戲。

  「為了你,我甚至不惜放棄我的籌碼……」

  他繼續說著,開始喘息了起來。

  是啊。誰說醜人沒有真情?誰說一個英俊的情郎就比較高貴?

  冰蕊強迫地告訴自己。她閉上了眼睛。

  也許只要閉上眼睛,美醜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就只有愛情,一模一樣的,男人給予女人的愛情!

  可是,當她驚覺他拂觸到她的身體,她魂飛魄散地,還是睜大了眼睛,看見了那個活生生的事實,活生生的山魈!她知道,皮相的執著,誰也逃不出、擺不脫!

  她忍著沒有狂叫出來,眼裡他微微禿頂的頭探進了她的胸脯,像一隻不知名的怪獸在頜下覓啄、鑽動。是了,他就是一隻禿鷹,而她是一隻被它狠狠咬住了的羚鹿在劇痛難忍中痙攣、顫慄,像被活生生撕下了皮肉……「冰蕊,我愛你,我愛死了你,你終於變成我的了!」

  山魈時而抬起臉來歡呼囂笑,副應接不暇、放浪狂饜的抵死快活模樣。

  誰說的,千古艱難唯一死?現在她所承受的,比死還艱難不知多少倍,她先得通過這一關、這一浩劫,才能去接近死亡。

  死原來是容易的,比許多事情都容易。

  她想起了蝶茵,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敢於赴死!死是容易的呀,死抵擋了一切,有了它,什麼都不能侵犯,不能肆虐。

  溫師夷動也不動癱在一邊,身子癱了,嘴裡還在咕噥:「冰蕊,我愛死你,你真是迷死人,害死人,嗯……哼……」

  而這些聲音,對她而言是不存在的。她所感覺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失落感。

  失落、失落、失落、失落到無底洞的深淵,無論她的手伸得多長,都碰觸不到任何東西。

  她夢遊一般穿上衣服,給溫師夷留下了字條:溫先生:我已經盡力在道義上不致虧欠你太多,請原諒。

  如果你能遵守對我的允諾,我做鬼都感激你。

  冰蕊她把它擺在梳妝抬邊,眼光溜過抬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的瓶瓶罐罐。

  死,也不過就是所有的保養品會剩下半罐這麼一回事吧。她愈來愈清晰地聽見蝶茵的聲音,看見她依稀的面容,在召喚她。

  離開了溫師夷的居所,子夜時分,她回到殷燦的別墅,悄悄走到游泳池邊。

  池水又滿又豐盈、澄澈、透明,蕩漾著一方淺綠,像一大塊甜滋滋的薄荷果凍。

  在這個位置,她可以看見主臥室的燈光,她和他恩愛的窩。他還沒睡吧!他發現她走了,有沒有找她?有沒有落淚?

  她存心走得決絕,讓事情不能挽回,想必他是明白的。

  「再見了,燦哥,我會永遠在這裡陪伴你、守護你,我永遠相信,你始終是愛我的……」

  她望著從窗簾透出的薄弱燈光呢喃告別,然後走向那池豐盈飽滿的水。

  她不會游水,任自己在沉靜中悄悄沒頂。

  午夜,溫師夷醒來,不見伊人倩影,卻發現那張宇條。

  他悚然大駭,立即撥了電話給股燦。

  急切的鈴聲震撼了兀坐沉思的殷燦。

  「喂,喂,我是殷燦。」

  「喂,我是溫師夷,冰蕊有沒有回去?」

  一向的宿敵,此時倒成了憂患與共生命共同體似的,溫師夷焦急如焚地問著已被他擊敗的對手。

  殷燦聽到溫師夷的聲音,頓如芒刺在背,一肚子的惱怒、厭躁及不自在,訕訕說道!

  「她人不見了,想找她的人是我,怎麼會是你?」

  聽來是冰蕊去而復失,他有一股說不出的複雜快感,他已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也付出了他該付出的,然而,他更樂於看見對方出了差錯,冰蕊外柔內剛,她面對他會發生什麼狀況,實在難以逆料!他認為,也許冰蕊會讓對方灰頭士臉、不得安寧。

  然而,溫師夷告訴他:「殷燦,不是我危言聳聽,冰蕊可能發生意外,跑出去做了傻事,她留了字條。」

  「什麼?」

  殷燦倏地站直起來,兩眼圓瞪急問:「你說什麼?別在這個時候和我開這種玩笑!我警告你!」

  這曾是他設想過而又不願去深入思考的狀況,難道真的會發生?他寧願是冰蕊因為恨他而在作弄他!

  溫師夷卻急急切切告訴他:「誰和你開玩笑!你趕快想辦法找人吧!我這裡是一籌莫展!如果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別忘了她是我的人。」

  殷燦不等他說完,重重摔了電話,一陣寒森森的恐懼感向他撲來,他憂恨交加,五內如焚,卻又是手足無措、無計可施,不知如何是好!

  人海茫茫,要他去哪裡尋找一個揚言自盡的人?愁困之中,他想起了夏竹,不加思索就打電話過去,然而,夏付給他的答案是對冰蕊的去向一無所知。

  「冰蕊出了什麼事?」

  夏竹在電話中追問。

  「沒有……,她沒事。」

  他悠悠忽忽回答她,掛斷了電話,任夏竹在另一端兀自吶喊。

  他還是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室內踱步打轉。

  冥冥中,一股力量呼他掀開窗簾,打開窗戶。

  也許他只是想舒透一口氣。當他不經意望向數十公尺之外,被水銀燈照得通亮的游泳池,他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體在水光瀲艷的池中央浮蕩。

  「不!不!」

  他倒吸一口氣,毛髮豎立、魄飛體外地驚呼起來,他向窗外探出身子,像要縱跳下去一般狂喊:「不!不要!冰蕊!不要!」

  整幢別墅的燈光在剎那間先後明亮了起來,每一個房間都引發連鎖的驚動騷亂,當冰蕊被人從池中撈起,早已沒有了氣息。

  「冰蕊!冰蕊!找到冰蕊了沒有?」

  溫師夷面色驚惺地趕到了,當他看見她濕漉漉地躺在大廳中央,曲線玲瓏的身材在薄細而濕透的衣裙下半裸著,一個女傭正在為她蓋上輕毯,他不禁嚎啕大哭:「冰蕊!冰蕊!冰蕊!我的冰--」

  他忘情地悲號,幾乎要洩露了他和她之間不可為人知的天機,更為了對她信守承諾,他適時住了口,改以如喪考妣的掩面痛哭來發洩悲情。

  也不過數分鐘之差,夏竹也來了。

  她驚見殷家別墅深夜燈火通明,一股透骨的不祥之感叫她神摧魂裂。她衝進了大廳,看見了冰蕊。

  冰蕊,睜大著美麗的眼睛,猶像在看著這個曾讓她激悅與烈痛的世界。

  春寐夢醒,夢境歷歷。

  她還在凝望什麼?回味什麼?思索什麼?

  夏竹爆出一聲悲嘯,哭倒在她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冰蕊,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怕痛?你難道不痛嗎?」

  在泗淚滂沱、摧心掏肺的巨痛中,夏竹不由然憶起,不久之前,冰蕊哭倒在蝶茵棺邊,一聲又一聲癡癡問道:蝶茵,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不怕痛?

  是啊,冰蕊,你為什麼不怕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夏竹忽然狂怒起來,抬起淚臉尋覓殷燦。

  他就呆立在一邊,無言地抽噎著。她撲上去扭住他,咆哮道:「你說!你給我說!冰蕊為什麼要死?她為什麼得死?王八蛋,你說呀!」

  殷燦無詞以對,偏過頭去啜位。夏竹聽見了另一個濁重、透響的男人的哭聲,她不由看了那人一眼。

  一個醜怪令人作嘔的男人,看來哭得比冰蕊的丈夫還有數倍的傷心!既然如此,她衝向他,扯著他的衣領問:「你是誰?你知道吧?冰蕊為什麼要死?你就!你說!」

  溫師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是搖頭、搖頭。

  夏竹得不到答案,暴跳如狂地質問著在場所有的傭人道:「你們說!冰蕊是怎麼死的?她是怎麼死的?說呀!說呀!」

  眾人默默,如同一列木雞。

  夏竹哭昏過去。

  ###冰蕊的死竟然成了懸案!

  但是夏竹知道,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戈承堅伏在她身上,一身結實的肌肉覆蓋著她柔嫩的軀體,像堅硬的殼守護一隻通體晶瑩的蝸牛。

  「夏竹,你總是讓我不安。告訴我,為什麼我總覺得是你距離我好遠好遠?」

  他的喘息漸漸平復,嘴唇湊在她鬢邊啃著她的耳朵。

  「你太婆婆媽媽了,我只是心不在焉。」

  她冷冷敷衍一句,用指尖無意識地割畫著他的背肌。

  「夏竹,我不能沒有你,真的,我的身心都附著在你身上,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有好夢。」

  他把頭埋進她的發叢裡,告斛著。

  一頭不馴的鬥牛,變成了溫順的羔羊。而這是以一條人命做為代價換來的浪子回頭。

  夏竹很想放浪大笑,卻是陰笑著問:「一個死過兩次的人,你還敢愛?」

  「夏竹……」

  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往者已矣,留下的人最痛苦。他認為,如今只剩下他和她在這世界互相支持慰藉,他深信夏竹也是需要他的,像他需要她一樣。

  他無詞以對,只能含糊應承。

  「受過傷的人最危險,你不怕我?」

  她又提醒他。

  「我怕,我很怕你。你如果不是一個具有超能力的撫慰天使,就是一個最尖銳殘酷的制裁者。你要怎樣選擇角色,全在你一念之間。」

  他以一副待宰羔羊的低姿態,向她坦露最脆弱的感情。

  「你總是想要制裁我,對不對?所以總是心不在焉,我知道,我和你再怎麼親近,還是永遠觸摸不到你的心!」

  他無奈地抱怨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大花板。

  「你想得完全不對題,而且是十足的婆婆媽媽!」

  她聽他說完,怪氣地失笑起來。

  「我在想冰蕊,你知道嗎?她的死,使我每次做愛都不知滋味!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又給他一句完全無法捉摸的話。他只好心虛地敷衍一句:「我說過,我永遠觸摸不到你的心。」

  「你就會知道的。我告訴你,冰蕊的死,讓我的信仰破滅,美夢成空,希望粉碎!」

  「我不懂。」

  他茫然回答。

  她繼續說:「因為我愛殷燦,我暗戀他。」

  「什麼?」

  戈承堅渾身僵硬起來,彷彿挨到當頭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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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回到了只有她一個人住著的公寓內。

  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為什麼不離開這裡?為什麼要獨自留卜來?

  度過了無數寂寥的夜晚,現在,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

  像是一齣戲已經結束了。道具似的桌椅還擺在那兒,不多久便會被搬走,然後窗簾被逐一放下,燈光全部扭熄,所有的人都走光,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地板,四面空蕩蕩的牆,相對默唱著曲終人散的終曲……為什麼自己還不走?因為還沒有到曲終人散的時候?

  是的,她還留戀著。這屋裡曾有的,蝶茵和冰蕊留給她的光亮和溫暖。

  她疲倦地在大沙發上坐下,撩開越垂在臉上的頭髮。

  四下靜悄悄的,靜得讓她擔心又要聽見從蝶茵房間傳出的任何聲響。

  你要RELAX……放鬆你的身體……啊——小戈!小戈--蝶茵的喘息、彈簧床的翻動、戈承堅的呻吟……;似真似幻的在夏竹的耳膜內飄遊、泅動、深沉。

  從另外一個房間,她也彷彿聽見冰蕊的沉吟、殷燦的喘息……一陣陣躁熱焚炙著她,寂寞的顫慄、原欲的焚心烈火,都只為適才殷燦那多情眼神的挑逗、男性氣息逼人的偎貼……愛情,在蝶茵和冰蕊像吃飯一樣理所當然,不像她,卻是一種犯禁!只因為,她不是愛情的信徒!

  然而,她不得不屈服,不得不承認,她也需要愛情!嚮往愛情!她還是得癱瘓在無人的角落縱情於愛慾的幻想之中,嚮往著和那個嘴裡埋怨著、否定著,心中卻熱愛著、迷戀著的人深情繾綣!

  空調並沒有打開,她猶自坐在靜止的熱空氣中,徜著一身重汗。她動也不想動,寧願就如此窒悶地死去。

  然而,一陣急躁的敲門聲催魂似地向她轟來,夾雜著緊密不斷的門鈐聲。

  是誰?

  難道會是去而復返的殷燦?

  一股綺思竄上了她的心頭,正忖測間,她聽到外面的人急促地喊:「夏竹!開門!夏竹!開門!開門!」

  是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她不得不起身去把門打開,那一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矛盾與混亂!

  然而,現身在眼前的是一身酒味的戈承堅。

  「夏竹,讓我進來好嗎?我想念蝶茵,我非來這裡不可!」

  他雖然喝了酒,表達能力仍十分清楚。

  夏竹閃開身子讓他進來。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在這裡你已經看不到蝶茵了。」

  她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非來這裹不可!我……我需要看見你,和你說話!夏竹!」

  他的表情似笑又似哭,十分淒慘。

  果然不錯,他是來尋找救贖!

  「你應該到教堂去。告解神父的同情心一定比我多得多!」

  她不忘嘲訕他,溫柔地嘲訕他,彷彿還帶著相當的善意。

  戈承堅卻只顧自言自語,揮動著雙手又說:「救救我!夏竹,我每一天晚上都夢見蝶茵,她要我和她做愛,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亮好亮,一隻一隻的螢火蟲從她眼睛裡面飛出來,幾萬隻、幾億只像雲一樣托著她,她伸出手,要我和她在那一團光海裡面做愛……」

  陳述著、描述著,他淌了一頭一臉的汗,汗珠從他的界尖、他的眉毛上滴落下去,她看不清,其中也許滲有淚水。

  「這是多美的夢境啊!蝶茵在天堂等著你,至死不渝的愛你,你為什麼會害怕?」

  她又是一邊撫慰他,一邊鞭撻他;給他溫情和體恤,又給他懲誡和痛苦。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用意,卻仍苦苦裒求著:「夏竹,你明明知道的,我為什麼會害怕?我受不了這種終生的痛疚!蝶茵是我害死的,為什麼沒有人審判我?判我的罪?把我槍斃了?你為什麼要原諒我?我寧願你打我、殺我,我會好過一點!」

  「我從來沒有超過我原諒你,戈承堅,你不需要任何人原諒!蝶茵已經把自由還給你,你為什麼不去盡情享受你的人生、你的自由、盡情發揮你蒲灑自在的SOLO呢?」

  夏竹額上也淌著汗,和戈承堅像鬥牛一樣的對峙著。

  戈承堅深受刺激,突然抱頭狂喊:「蝶茵!原諒我!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來找我!」

  接著,他睜大了眼睛,瘋狂撲向夏竹,抓住她,搖晃她,一個勁兒又大叫:「夏竹,救我!叫蝶茵不要再來!她一直都最聽你的話,你告訴她,不要再來!不要再來!」

  他死死扣住夏竹,不停叫喊,不停搖晃。

  「戈承堅,你瘋了啊?你停下來!」

  夏竹想反制他,在他孔武有力的雙臂和環抱間徒然地掙扎。

  「你停下來!」

  她終於找到一個縫隙,出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呆了下來,傻傻靜止了幾秒鐘,又邪魔附身般狂亂叫喊起來,然而力道已減少許多。她和他同樣的一身汗水,在令人窒息空氣中夾纏廝鬥。

  夏竹使出所有的力氣,把他拖往浴室。她打開淋浴蓮蓬頭,對著他頭一陣狂澆亂噴。

  戈承堅成了落湯雞,夏竹也從頭濕到腳。

  戈承堅在雨陣一般的水珠澆灌下清醒了起來,他劇烈地喘息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磁吸一般盯著渾身濕透的夏竹。

  她美麗的臉龐在水珠的簾幕中閃動著魅人的誘惑,水串從她浮凸畢現的豐滿乳溝中洶洶滾落,她濕透著、半裸著、透明著,站在他眼前!

  他多麼需要慰藉!更需要遺志!而這一切,彷彿只有夏竹能夠給他!

  他突然像餓虎撲羊般攫住她,攫住她的唇、她的頭、她的胸口……,在那瞬間,情慾洪流貫穿了他全身。

  她鬆了手,蓮蓬掉落在地上,水珠倒掛金鉤地往上噴湧,灑落在他和她交纏的濡濕軀體上。

  夏竹沒有抵抗、沒有掙扎。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蠱惑戈承堅,正是她為蝶茵復仇的一部分。

  可是,在他激越狂動的牽引下,她深深地顫慄了,迷亂了,原欲的焚心烈火在她的身上猛烈地狂燃起來!

  她緊緊箍住他濡滑而堅實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肩背,她舔吮他、啃噬他上半身每一吋年輕、健康的肌肉,而他,更急於去吮啜她身上的每一吋細膩、每一吋青春、每一吋充滿彈性的溫柔,他把她的乳房飽含在嘴裡,另一隻手貪饞地捏握著,狂肆地、飢渴地、盡情地吸吮、揉撫,卻彷彿這也填不滿原欲疆界的無底鴻溝。

  他狂亂、猛暴地進入她,就像要讓整個的靈肉全都躲進她的身體裡面去尋求最大的庇護、安全、慰藉和快樂!他們站立在水花中搖擺震撼,細碎連綿的水聲模糊了他們彼此的呻吟、喘息和吶喊。

  「抱緊我!別停下來!把我當成你的玩物,玩弄我!猛烈地玩弄我!」

  夏竹忘情地喊著,催動著戈承堅抵死地奉承及翻覆。

  然而,夏竹的心裡呼喚的卻是:燦哥!燦哥!燦哥……水花是冰涼的,軀體卻是灼熱的,它潺潺綿綿地噴湧,彷彿他們的激情狂欲能持續多久,它就能陪伴著他們泉湧多久,甚至直到永恆,直到世界的盡頭。

  她和他,在情慾奔騰中恍恍惚惚神遊千里,三魂七魄彷彿都找不到歸路。

  慾火熄了。

  他們癱倒在磁磚上,水珠像半圈白色的水晶彩虹在他們的頭上飛騰,跳著輕盈曼妙的水舞。

  原欲和烈焰退盡之後,夏竹浸淫的,是內心透骨的冰冷。

  她扯下一條浴巾裡了自己,把戈承堅一個人丟在浴室裡。

  她漠然點起菸,吞吐著雲霧。

  她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所以沒有什麼值得害怕。

  擦乾了身體,穿上乾淨的衣服,她帶了整包的維琴妮淡菸,走上天台。

  很遠的地方,稀疏的車燈像螢火蟲樣流動著、閃爍著。

  蝶茵,你不是有很多螢火蟲嗎?為什麼我看不見你?

  你喜歡我的復仇方式嗎?

  那個負心人,我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他當做玄關的墊來踐踏!

  如果你反對,我還是要這樣做!蝶茵,這個凡俗世界的事,你就撒手別管了巴!

  她手中的菸,一根接著一根地點燃,彷彿飛起一隻一隻紅色的螢火蟲。

  紅色的螢火蟲,是復仇者的化身和旗幟。

  不知道過了多久,戈承堅拖著沉重的步伐找了上來。

  「原來你在這裡。」

  他如釋重負,好像怕她會從這世界上消失掉。

  她沒有說話。他從背後抱住她,疲累地說:「夏竹,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需要你。」

  她笑笑,用力吸一口煙,一隻紅色螢火蟲飄了出去。

  ###冰蕊正跟著辛蒂克芬馥的健身錄影帶做著韻律操。

  近來她的精神好多了,無疑地,是因為被冷落的感覺改善了許多,殷燦總是會多騰出一點時間陪她,雖然事實上他給她的陪伴只不過比以前多一些些而已,但是在冰蕊來講,卻得到很大的寬慰和安心。

  她香汗淋漓地擺動著四肢和身體,很認真地維護自己的身材。瞧瞧號稱世界超級模特兒的辛蒂,除了比她高一些之外,她窈窕勻稱、豐滿高眺的體態可絲毫不比辛蒂遜色。

  正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沾沾自喜,電話鈴響了起來,她心中一喜,踮著腳尖飛舞著跑去接電話。

  一定是她的燦哥!電話都由傭人過濾過才接給她,她心裡一陣甜蜜,拿起話筒就說:「燦哥!」

  「怎麼認定是我?」

  果然是殷燦迷人的男中音傳來。

  「當然是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回來?」

  她撒嬌著。晚餐前的時刻,他向來不打電話,總是正準備去應酬。

  「想你呀。」

  「我不相信!」

  「真的想你,整個腦子裡都是你。」

  他的口氣很認真,簡直比當初追求她的時候還要纏綿。

  「那你回來嘛,現在就回來!」

  她繼續撒嬌,開玩笑地說。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未想殷燦告訴她:「好,我現在就回去!」

  他掛了電話。

  冰蕊快樂得跳了起來。她立即吩咐傭人加菜,然後飛跑著進了浴室,洗掉身上的汗水,換上一襲粉紅色的雪紡紗晚裝,容光煥發、香氣襲人地等著殷燦回來。

  她不時地登上四樓頂的空中花園去眺望小路的盡頭。她倚著花架邊等著,想像他之所以想急著回來看她,必是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要與她共享,比如,全華的股權之爭那棘手的問題解決了,他雖然沒告訴她細節,不過她明白,他連睡覺都在設法突破困境,很可能,他在今天得到了勝利!

  果然,一盞熟悉的車燈蜿蜒著從小路鑽了上來,她立即奔下樓,笑容滿面在大廳上迎接她的燦哥。

  「燦哥,我叫廚房給你蒸了紅石斑和日式雞柳,還有龍蝦味噌湯,你可要好好吃幾碗飯!」

  她挽著他的臂膀,嬌媚地取悅他。

  「很好,叫他們把菜送到房間來,我要和你好好喝幾杯。」

  殷燦吩咐著,一逕往通往二樓的扶梯走。他的臉色看起來並沒有冰蕊所期待的,如釋重負的歡愉。

  飯菜張羅了整整一桌擺在房閒裡,大部分是清爽的海鮮,還有幾盤下飯重口味的精緻菜餚。一條兩斤多的大紅石斑,在一流廚師的調理下,蒸好了端上桌還是鰭翹尾張、皮肉俱全,彷彿還是活的一樣。

  「燦哥,你真的不吃飯?」

  冰蕊知道殷燦最喜歡魚汁拌飯,特意又問了一次。

  「吃不下。我們喝酒。」

  殷燦扯鬆了領帶,沒什麼興致地說。

  臨窗的主臥室面積擴大,簡直就是一間一應俱全的大套房。

  傭人送來了一瓶一九五0年代的白蘭地,他們對坐在紗窗邊,眺望著夜景飲起酒來。

  殷煤不大說話,冰蕊深感沉悶。在電話裘,他才對她情話綿綿,為什麼見了面,卻又是一副神思不屬?他的心事重重是千真萬確的,那麼,可見他在電話中的親密愉快是勉強偽裝出來的。

  他為什麼要偽裝快樂,又勉強趕回來陪她共進晚餐呢?

  她幾度忍不住想開口問他,看他滿臉陰霾的神色,卻是欲言又止。

  「燦哥。」

  她的嘴才張開,殷燦擺擺手,制止她,只說:「慢慢喝,別喝太多。」

  也許是於心不忍吧,他笑笑又告訴她:「等一下還要你陪我。」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和她做愛。可是她更多懷疑,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興致?他不過在哄她罷了。

  默默喝著問酒,他們之閒從來不曾如此沉悶、如此窘迫、如此尷尬、如此疏離!

  冰蕊終於忍不住了,她嚥了嚥唾液,提起勇氣說:「燦哥,你是不是有什麼麻煩,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分擔。」

  殷燦聽了,仍是搖搖頭,制止她,然後對她講:「喝酒!冰蕊,好好享受這一切,也許一個突如其來的改變之後,我們再也嘗不出它們真正的滋味!」

  他替她挾了一塊魚肉放在碟子裡,意味深長地說。

  冰蕊頓時被不安強烈地震懾住了,驚惶地問:「燦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你的樣子,好像世界未日到了一樣,叫人好害怕!」

  「我就知道你這麼容易緊張,這麼容易被我唬倒!燦哥是唬你的!」

  他頑謔地說:「魚肉涼了當然就走味了,燦哥是叫你趁熱吃!」

  「噢燦哥,告訴我實話,別開玩笑,我笑不出來!」

  冰蕊嬌喚抗議,仍是皺著眉頭。

  「冰蕊,過來。」

  殷燦不予作答,示意她坐到他腿上來,她乖馴地照辦了。

  他攔腰抱著她,輕輕啃著她的香肩,然而她卻是無心調情,反而又是追問:「燦哥,快告訴我,你有什麼麻煩?有什麼天大的事難倒了你?是不是?」

  殷燦摀住了她的嘴,不許她再說下去。然而,他的手順勢滑到了她的胸脯,多麼溫柔、柔軟、豐飽細膩、滑嫩的一對乳房!讓人忘卻一切的,女子軟玉溫香的美妙肌膚與肉體!他漸漸血脈憤張,情慾像洪流一般貫穿了全身。

  他抱著她滾到地毯上,剝掉她的紗褸,在她光潔滑膩的美麗胴體上盡情享受馳騁的歡愉,她一如以往任由他撫弄翻騰,然而他竟是愈來愈加狂恣,幾乎是蹂躪一般讓她忍不住呻吟而至落淚。

  他從來不曾如此狂暴過!向來,他是個溫存、溫柔又體貼的丈夫,他在她身上的施予向來都恰到好處,使她歡暢又滿足。而現在,他似乎邪魔附身,想把她一次吃盡、摧殘至死,好像這是最後的歡媾、最後一次狂歡烈愛的飽餐,他們將不會有第二次……等到他靜止下來,她已是虛脫欲死!

  而他,反而有餘力將她重新穿上衣衫,把她抱到椅上靠著,把酒送到她嘴邊。

  「你怎麼哭了?」

  他看見她眼角的淚,柔聲又說:「對不起,剛才我太粗魯了。是不是很痛?」

  她搖搖頭,羞赧地拭去眼淚,仍是不死心地問他:「燦哥,我覺得你好奇怪,有什麼事好不對勁!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告訴我!燦哥!」

  她用所有的感情在哀求他。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疲倦,和平常做愛之後的模樣完全不同,好像是有什麼邪異的力量附著在他身上,而且叫她清清楚楚地感應著。

  殷燦至少知道再不能逃避,於是在她身邊坐下,放沉了聲音道:「我剛剛一直不讓你說,現在你說出來看看。」

  冰蕊聽了,更覺一股不祥之感翻了上來,憂心仲仲地問著:「是不是股權的事?除了這件事,沒有什麼難題能讓燦哥坐困愁城?」

  「你真聰明,一箭中的。」

  他敷衍地只誇了這麼一句。

  「不,我太笨,我只能袖手旁觀,一點使不上力,只能替你乾著急。」

  她自怨自艾,因為她知道,殷燦如果輸了這一仗,在他的價值觀裡,他等於輸了一生,一生的英名和抱負盡掃落地!甚至!她也明白,這一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是郭家已經拿到了溫師夷手上的股票?」

  提起溫師夷這個名宇她就膽戰心驚、魂飛魄散。她曾一度忘了這個夢魘,然而當她眼見殷燦為股權之爭寢食難安,這個可怖的名字又再次變成了她的夢魘!她不願意提起這個人,卻不能否定這個人致命的存在!

  好在殷燦說:「那倒不是。」

  他只回答一半。她怕他為什麼不把話說明白,告訴她所有的答案而讓她憂心如焚!

  「那麼事情還有很樂觀的空間啊?燦哥,是不是他獅子大開口,想狠狠敲你一筆?」

  冰蕊心頭一寬,天真地問。

  「如果是這樣,就根本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冰蕊。」殷燦說著,整張臉沉沉黑了下來,肅穆得像走到了陰間森羅殿一般叫了聲冰蕊的名宇,才萬分艱難地又告訴她:「姓溫的答應把股權全部以市價讓給我,條件是,他要你。」

  冰蕊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清清楚楚辨識出他所說的每一個宇的含意。她覺得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紛紛長出了鱗片,每一滴血都燃成了火燙的溶油,她烈痛、作嘔,她正在毛骨悚然中死去!

  而致她於死地的,不是溫師夷和齷齪妄想,而是她至愛的燦哥的態度!

  他向自己提起這件事,沒有震怒、沒有憤慨,等於表示他願意接受!他並不排除這個可行性!

  冰雪聰明的她不得不在這電光火石的領會中領悟了!

  是的,他的生平志業高於一切,高於他自己的生命,當然也高於他的愛情,他的妻子!

  「燦哥,你答應了他?」

  她顫抖抱著問他,睜圓了看著他的一對眼睛。

  殷燦迴避了她的凝視,轉過身子去,搖搖頭。

  「答應他!答應他!我願意!告訴他,我願意!」

  冰蕊使出全力吼叫,只覺喉間湧上一股腥熱,狠狠把它嚥了回去。

  ###世界果然在那個突然降落的臨界點完全改變了。

  那一夜,殷燦沒有和她同床,甚至,很明顯地,他在躲著地。

  是不能面對?還是在心理上已先將她厭棄?

  冰蕊不願去揣想這一切,她只想向他做一番最徹底的表白,以便連速了斷。

  她徹夜未睡,拂曉就守在大廳,在他未出門前,她要把事情解決掉,她不願意多等。

  殷燦在哪一個房間過夜,她不知道,不過她從傭人口中確定,他並沒有離開別墅。

  當然,到了該出門的時候,他出現在大廳。

  他看見了她,知道躲不過,放慢了腳步從她身邊走過。

  她立即叫住他:「燦哥,到裡面去好嗎?我有事和你談。」

  好幾個司機、傭人都跟隨著,殷燦無奈,只好跟著到了那間掛著狩獵圖的接客室裡去。

  他在那幅畫下低下了頭,夏竹的話像銳刺一樣椎擊著他的良知,他無詞以對,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等著冰蕊提起那件最不堪的事。

  「燦哥,你不用難過,我真的願意為你解決問題,即使你不提,我若知道了還是願意這樣做。」

  她對他說,聲調出奇地平靜。

  他沒有把頭抬起來,也沒說什麼。

  「燦哥,是不是你的心已離開我,所以連眼睛也不肯看我?」

  她哀傷地問他,聲音充滿了柔柔弱弱的感情。

  他終於不得不抬起頭,面對她。

  一對黑眼圈,圈著爬繞血絲了的眼睛。

  而這對眼睛看見的,是一張蒼白無血色、光采盡失的憔悴的臉。

  同是天涯淪落人,卿須憐我我憐卿。

  她竟然一點也不恨他,只覺得心疼!心疼!

  一向的氣宇軒昂、意氣風發,而今怎堪看他失意落魄至此?她愛的是他的泱泱男兒氣概,而不是失敗者的頹廢狼藉、垂頭喪氣!

  毋寧說,他之有今日,全因她這個紅顏禍水!如果沒有她,他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解決他的問題!

  她死心塌地,這樣告訴自己。

  「冰蕊,恨我、看輕我!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留戀!」

  他只看了她匆匆一眼,又轉移了目光去喃喃自語。

  「不,燦哥,我還是愛你,生生世世都愛你。這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是你給我的。人生不需要漫長,只需要像我所曾擁有的那種沒有人比得過,沒有人擁有過的燦爛!我感恩、我滿足,我不怨任何人!」

  「冰蕊,不要再說了,我不是信念中的那種男子漢大丈夫,我不值得你愛!」

  殷燦抱住了頭,把它深深埋在膝蓋裡。

  「不,你愛你的事業,愛你的家族,愛你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這些感情難道不比愛情更崇高?更可貴?你永遠是一個男子漢,絕對不受懷疑!」

  她喃喃地說,走近了他,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髮,把他抱住。

  他任由她抱著、愛撫著,才一抬眼,冷不防又看見了那幅狩獵圖,猶如看見釘在耶穌基督的十字架。

  他叫了起來:「不對!不對!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偽君子!你知道嗎?冰蕊,我為了得到你,曾經使用了手段!我在追求你的時候,飯店裡那個糾纏你的姓趙的男人和小混混都是我安排的!替你解圍的那一齣戲也是我一手導演的,因為我愛你!冰蕊,我真的愛你!」

  「是啊,我知道,燦哥,我知道你真的愛我!就像我曾經那麼擔心害怕,但還是跟了你,因為我知道我愛你!多麼多麼愛你!」

  「冰蕊,我對不起你!」

  他痛苦地皺緊了眉頭,閉上了眼睛,然而,並沒有去擁抱她。

  她知道,她和他之間確然已經終結!

  她繼續揉撫他的頭髮,對他交代:「燦哥,我離開你以後,你可以去找夏竹。你不能再愛別人,如果有,只能是夏竹。」

  他沒有回答,她又說:「你說過你喜歡夏竹,不是嗎?」

  被她苦苦追問,他只能猛烈地搖頭。

  「你放心,我很快會把事情處理好。」

  她做了最重要的交代後,面對他蹲了下來,端詳他的臉,他的眼睛裡有閃爍的淚光。

  這樣就足夠了。儘管她分不清,它的成分究竟是傷痛、不捨,還是只是愧疚!

  「燦哥,你等等我。」

  她溫柔無比地輕輕告訴他,然後上了樓去,又很快下來。

  恩愛夫妻一場,她要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打開了遮瑕膏的筆蓋,她把筆膏塗上他的眼睛四周,輕輕細細地用指尖把它推開。

  這樣才是一個體體面面、光光鮮鮮的企業家!一個儀表翩翩的美男子、男子漢!就像當初令她動心動情的那個令人著迷的男人一樣。

  「燦哥,再見。」

  她向他告別,就像每一天早上送他出門。樣,希望他給她一個情意綿綿的柔吻。

  然而,沒有。

  他緩緩站了起來,眼中的閃爍淚光也尚未湧成淚珠,只是深深地、凝肅地看了她一眼,迅速轉身走了。

  果然是一個能割能捨的男子漢。

  她在心裡讚歎,眼淚成串落了下來。

  回到了房間,她立即打電話找溫師夷。

  「溫先生,我是顏冰蕊,我馬上要見你。」

  溫師夷還在車上,由於事出突然,幾乎反應不過來。

  「呃,你……」

  他笨拙了起來,竟然不知怎樣去面對個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溫先生,請讓我立即見到你!」

  她斬釘截鐵再度重複。

  「呃……那麼,我去接你,我正在車上。」

  她不等他說完,把電話掛斷。

  隨便穿了一套衣服,她在大門外等他,上了他的車。

  「顏小姐,你請選個地方。」

  螳螂山魈露出血紅的牙齦,笑著,必恭必敬問她。

  她在一陣陣反胃中精神恍惚著,錯愕反問:「什麼地方?」

  「談話的地方啊。顏小姐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談?」

  「噢,去你那裡,你住的地方。」

  她像是早已想好答案似地,很快告訴他。

  山魈大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重複地的話:「去……去我那裡?」

  「對,去你家,你睡覺的地方。」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臉寒霜。

  溫師夷知道再也不必遲疑了。他把她載到他的另一幢別墅,他是個有了老婆的人。

  她站在他俗麗寬闊的客廳裡,不看四週一眼就問:「這就是你要圈養我的地方?」

  「別這麼說。冰蕊,這是藏嬌的金屋,你明明知道應該這樣講才對!」

  山魈把手反扣在背後,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優越姿態叫著她的名宇,快意加了一句:「殷燦處理事情的效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觀!了不得!」

  冰蕊所表現的行為已經夠清楚地告訴他,他贏了!只是他沒想到會這度快,又這麼俐落!她和他當初一見鍾情的溫婉美女已是兩個模樣,但他還是為她著述,為她瘋狂!

  果然,她強悍地對他說:「少說廢話!你什麼時候把股票拿出來?」

  他也回答得很爽快:「今天中午以前我就去交割,你滿意嗎?」

  「很好,我就在這裡住下來。」

  她面無表情告訴他。

  「冰蕊,不要這樣敵視我!」

  山魈朝她移步走了近去,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只怕他伸出長毛帶角的爪子來。

  他又說:「你想想看,如果世界上有那麼一回事,既可以讓你痛擊對手,又可以得其所愛,這種事有哪個人不會去做?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很樂意!」

  他已經走近到幾乎要撞上她的胸部、她的鼻尖而又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又倒退一步,驚恐地瞪著他家透過放大鏡而顯現的厚眼皮、紅牙齦。

  他真的伸出一隻手來,捧起了她的下巴,垂憐地說:「殷燦不配擁有你,我的美人,不要怕我。醜人的愛情也許比一張英俊的面孔所給你的愛情還誠懇、還高尚!你以為醜人沒有愛情?想想看,我付出的,可能比殷燦還多!」

  他一番剖心的表白並沒有收到預期中的效果,反而字字句句刺痛了她的心!她由他托著頰,咬牙告訴他:「不許你批評殷燦!我們之間的事,更不許你去張揚!我絕對不許你去傷害殷燦!」

  「你放心!」

  他用他的食指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來回滑動,像在撫摩一件珍貴的寶貝,告訴她:「我溫某人要對付的是殷燦,不是輿論!何況,我家裡還有一個張牙舞爪的黃臉婆呢!我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

  他忘情地撥弄她、欣賞她,逼得她連連後退,靠到了牆邊,就在她再也忍不住要嘔吐出來的時候,他放開了她,說道:「我出去辦事了,晚上回來再談吧。你在這裡好好休息,嗯?」

  他腫厚的眼皮向她眨了眨,向她露出更多的血紅牙齦,還對她鞠躬似地、長長地點了一下頭,走了。

  在胸口的騰騰翻滾中,她感到一陣大旋地轉,身子靠在牆上像蛇一樣滑到地上去,癱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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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蝶茵的雙眸半睜半合,化了淡淡的妝,穿戴一身昂貴的服飾,靜靜躺在棺裡。

  她睡在香水百合的花瓣中,這是她生平最愛的花卉。

  冰蕊替她舉行了一個最隆重的喪禮,在殷燦沒有設限的財力支援下,讓蝶茵擁有了畢生最風光的排場她的喪禮。

  「蝶茵,你閉上眼睛安眠啊?你為什麼不把眼睛閉起來?」

  戈承堅不敢再看蝶茵的遺容。

  蝶茵那古典而美到極致的丹鳳眼,曾經讓他心蝕骨溶,而今竟然死也不肯合閉。半露在眼睫下的一對漆黑眼珠,讓承堅看了真是膽裂心碎!

  他癱在她的棺邊,拍打著,哀求著,為她閉上眼睛。

  「她死不瞑目,她恨你!」

  冰蕊對他叫罵,替蝶茵聲討不平。

  夏竹反而說:「別這樣,冰蕊。蝶茵是捨不得離開承堅,她還要看他,永遠永遠要看他,永生永世都愛他。」

  「是啊!蝶茵要看他!她就是看不見他才死的!」

  冰蕊哭道。

  這樣的對話,卻讓承堅更覺不堪,更難承受。

  為什麼夏竹不咒罵他,她一向視他如寇仇,認定他會害了蝶茵;而如今,蝶茵死了,她反而反過來謳歌他和蝶茵的愛情!承堅搞不懂夏竹為什麼是這種反應,他倒希望她和冰蕊一起譴責他、詛咒他,甚至打他、殺了他……他任由冰蕊責罵,只是低著頭木然無語,任由淚水從眼角滲出。

  花開花落自有時脫離紅塵歸淨土去也終須去莫問燕歸處這是夏竹親手為蝶茵而寫的挽幛,當冰蕊看見,又是一陣大慟。

  殷燦看她悲痛難抑,始終寸步不離陪著她。她的悲傷在他看來簡直超過了哀悼朋友的極限。他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悲痛,甚至比蝶茵的母親還要激動。

  「冰蕊,別難過了,蝶茵已經超脫出切,她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你何必這樣傷心呢?」

  殷燦體貼溫柔地安慰她。

  「不,不是這樣!根本不是像你們請的一樣!蝶茵本來活得好好的,她會高高興興地和我們散步、逛街,高高興興和我們一起煮咖啡,高高興興地和我們一起做白日夢,高高興興地享受愛情、享受生活,她為什麼要死?死真的那麼崇高、那麼令人嚮往嗎?不,我不信!誰不想好好在這個溫暖又熱鬧的人世活著?誰真的願意死?願意去那個陰森慘淡的另一個冷酷異境?是戈承堅負心逼死她!她死得多無奈、多寂寞、多苦、多痛,她根本不願意死!」

  「冰蕊,算了,天下無不散筵席,蝶茵只是先走一步。」

  殷燦再找不出話來寬慰冰蕊,只有這麼說。

  「是呀,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蝶茵只是先走一步……」

  冰蕊忽然冷淡下來,悠悠忽忽重複著殷燦的話,又道:「人生真的好空虛、好空虛,空虛到教人畏懼害怕。你寄望的,會給你希望,也給你絕望,徹底的絕望!一下子就摧毀掉你整個世界,奪走你的一切,你的生命,教你一無所有……」

  「冰蕊,你只是太傷心了,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像得這麼殘酷……,你忘了有我在你身邊?我會給你幸福,你根本不必胡思亂想!」

  「不!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這麼不可靠!昨天我歡天喜地訂了婚,今天我的朋友卻含恨離開這個世界!那明天呢?明天我的命運會是什麼?是不是我也隨時會失去一切?」

  「冰蕊,你怎麼又來了?為什麼又失去信心和信念了?你好不容易擺脫的那些灰色思想、悲觀論調,為什麼要讓它又把你打敗?」

  殷燦十分無奈,把冰蕊拉到無人的角落,苦苦勸慰。

  「好了,好好替蝶茵辦完喪事,回去好好過日子,你會恢復過來的。」

  他替她擦拭眼淚,整理鬢髮,忽然,她仰起臉惶恐地凝視著他,顫抖地問道:「燦哥,有一天,你會不會不要我?有一天,我會不會也這樣死了?」

  「傻瓜,你胡說什麼來著?你為什麼要想那麼多?那是不可能的!」

  「聽我說,燦哥,你是知道的,以前我對愛情沒有信心,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是怕步上蝶茵的後塵而忐忑不安。蝶茵給自己預設了命運,她走到了終點!而我呢,我會不會踩著她的腳印,也走向同一個命運?不幸的預言總是那麼輕易地便應驗,幸福的美夢卻是難以持久……」

  「冰蕊,我不許你再說下去!你太多愁善感、太重感情了!這樣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殷燦幾乎要動怒起來:「我不喜歡你這麼軟弱,這麼沒有理性!」

  「燦哥,不要拋棄我!不要讓我死!」

  她虛脫似地往他懷裡倒去,不斷地抽泣。

  殷燦換上溫存的語氣,拍著她的肩頭哄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你是燦哥最愛的寶貝,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作證,對不對?」

  他總算哄住了她,再度回到告別式會場參加進行中的喪禮。

  蝶茵在香水百合的枕護下化為灰燼。

  當人群都散去,只有戈承堅獨自沿著遍植台灣相思樹的辛亥路踽踽獨行。

  他像得了一場大病,一步高一步低地踉蹌迤邐。

  走了一段路,他轉回頭來,望向火葬場煙囪的方向,仰頭向天眺望。

  「蝶茵已經升上了天外天,你再也看不到了。」

  如同空谷傳音一般,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驚愕中回了頭,他看見路邊倚樹而立的夏竹。

  她一身黑衣,襟前猶系一朵哀悼故友的小白花。他不敢相信,她會是蓄意在半途等他。

  他以一副待罪羔羊的模樣,等待迎接她的譴責。他聽過她那一番令他出乎意外的體恤之語,不過他相信,他必然難逃她的痛懲,她只不過在等待一個更適當的時機好逼他血淋淋地認罪。

  他囁嚅對她說:「我不怕看見她,她已經燒成灰了。你明明知道,我只怕面對你。」

  「怕面對我?」

  夏竹失笑了起來,黑眼圈中浮襯著的是一對光艷逼人的眸子:「儘管你自認有罪,我卻不是那個審判者,審判你的是你自已。」

  「難道你真的認為蝶茵的死並不是一種罪惡?一種從我身上衍生出來的罪惡?」

  他被悲痛、自疚折磨得已經神智不清,夏竹對他在態度上的改變更使他迷惘惶恐。他把身子支撐在另一個樹幹下,垂首喃問。

  「蝶茵的殉死,不是為你,而是為了愛情。」

  她這樣說,令他不知她究竟是想寬慰他,還是為了要打擊他?為了蝶茵的死,內疚讓他痛楚不堪,他怎能承認蝶茵其實只是為了殉情——為愛情而殉身,而不是為他?

  他無法忍受這種輕蔑,大聲喊道:「她是為我死!是我害死她!你說過叫我放開她不是嗎?是我害死她!」

  夏竹依舊是無動於衷地告訴他:「錯不在你。你也說過,你熱愛自由,一個人不能違背天性去浪擲生命,而蝶茵的人生觀不同,她願意和所愛的人用同一條繩子捆綁,死守在一起。所以,她不能離開你,你只好逃脫,而她,也只好成全自己,為愛殉身,同時讓你擁有自由。」

  「夏竹,你真是這樣想?」

  戈承堅瞠目結舌,根本不敢相信夏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過去她視他如寇仇,沒想到她竟然才是他真正的知音!他在她的話中找到了救贖!

  他掉下眼淚,然而心境卻是迥然不同的。現在,他在夏竹面前落下的眼淚都負載著他的痛疚而去,減輕著他罪衍的沉重負荷。

  他不怕她恥笑他,彷彿芸芸眾生中,只有她能聽取他的真情流露,憐惜他男兒的淚水。

  「當然是真的。」

  她輕歎一聲,漠漠淺笑道:「何況,我終於發現其實你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可惜蝶茵無福消受。」

  「夏竹,你為什麼要救贖我?卻又要鞭撻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經審判了自己!」

  他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呻吟……猛然地,他抬起頭來,雙手抓住了夏竹的肩頭。他搖晃她、哀求她,張大著眼睛喘息地吶喊:「救我!夏竹!救我!原諒我!原諒我。」

  夏竹任他搖撼叫喊,沒有給他允諾,也沒有給他答案。

  思緒狂亂中的戈承堅只體會著,她給了他更多錯綜述離、難以破解的謎題,他更痛苦、更迷惘……###晴空蔚藍如洗。

  庭園裡花木繁盛,萬紫千紅,人工瀑布下的靛紫色及鮮黃色的睡蓮像燈盞般燦艷盛開。

  園丁的技藝是一流的,然而錦繡一般的美景走不進冰蕊的心裡去。

  「小姐,猴子要吃主教了,沒關係嗎?」

  女管家正陪著冰蕊下西洋棋。

  別墅內上上下下的人都稱呼冰蕊為「小姐」,對她必恭必敬,奉如公主一般。

  女管家知道她心不在焉。她從來沒有用心下過西洋棋,但身為下人總得小心討好女主人,就像打麻將時得屈使自己當「相公」一樣。

  「哦。」

  冰蕊如夢初醒,移動城牆堵住猴子的退路,接著,思緒又是像煙一般飄散出去「小姐,你進步得真快,用城牆把角落守住,又讓國王可以自由行動,這一著棋真漂亮!」

  女管家陪笑讚歎著,但心裡在想,這麼一來自己的騎士可活蹦亂跳,給對方更大的威脅了……「……」

  冰蕊只是牽動一下嘴角,不置可否,其實她根本只是隨意出手亂擺一陣,又下了幾輪,她站了起來,說:「我輸了,你們玩吧。」

  別墅就像古代帝王的宮廷,三宮六院地養了許多伺候她的閒人。她交代一聲,獨自上了樓,在圓形的大床上躺了一會兒,又起身來到陽台邊倚欄坐著,望著織錦一般絢麗的花園發呆。

  終於,她還是進了房間,撥下了一組電話號碼。

  「喂,麻煩找夏竹聽電話。」

  「……噢,請等一下。」

  接電話的是CAFE的老闆,夏竹說的,那個擁有美國綠山咖啡烘焙公司訓練執照的師傅,她聽得出來他的應答有點遲疑。現在正是下午茶的時間,夏竹正在忙著。

  然而,他還是叫來夏竹,冰蕊聽見他隱隱約約說了一句:「天香豆蔻。」

  一會兒,夏竹的聲音傳來。冰蕊聽了,鼻子一酸,哽咽地說:「夏竹,是我……對不起,我明知道你在忙……。」

  「冰蕊,你怎麼了?你?哭了?」

  夏竹的聲音愈溫柔、愈溫暖,冰蕊愈是鼻酸,她抽噎著說:「我……我好寂寞……夏竹,你能不能來陪我?」

  「……嗯……!」

  夏竹有一千個問題想問她,卻是躊躇著,如何長話短說。但她終於告訴冰蕊:「好,我五點再過去,行嗎?」

  「好!一定哦,我等你。」

  冰蕊含淚帶笑掛了電話,開始期待這唯一的情思支柱的到來,就像大旱盼望著雲朵。

  五點多一點,夏竹果然如約到臨。冰蕊知道,她是捨命陪君子,她收到了自己不輕易發出的求救訊號!

  「侯門一入深似海,沒有你徵召,我還不敢隨便闖來呢。」

  夏竹落拓依舊,只是眉宇間難掩股抑鬱與落寞。

  冰蕊身穿一襲雪紡紗皺紋長袍,飄飄逸逸如同尊貴純潔、不染塵俗的仙子,卻拿了水果刀親自在吧檯邊切水果。

  「夏竹,我很寂寞。」

  她放下水果刀,對著夏竹癡癡地凝視,然後把她緊緊擁住。

  「唉,我也很寂寞,冰蕊。」

  夏竹長歎一口氣回道,但似乎不想讓彼此繼續沉緬在感傷的氣氛裡,放開了冰蕊後,她看著吧檯裡的東西說:「幹嘛自己弄這個?你是少奶奶啊。」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夏竹,你看,」

  冰蕊把那盤切好的水果擺到檯面上,小女孩似地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我發明了切葡萄柚的新方法,這種微笑造型的葡萄柚,你還沒吃過吧?」

  原來冰蕊改變了一般人吃葡萄柚的輪盤式切法,而把果實攔腰切開,再把半個葡萄柚分切成三、四個呈「微笑」狀的切瓣。

  「噢,冰蕊,你讓我不得不相信,少奶奶的生活也許真的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快樂。」

  夏竹感慨看著那一盤水果,憐惜地說。

  「是啊,還是你好。你的咖啡豆永遠乖乖地陪著你,既不惹你傷心,也不讓你生氣。」

  冰蕊拉著夏竹到起居室的大廳椅上坐下,把那盤水果放在她面前。

  夏竹環顧四周,饒富阿拉伯皇官風情的籐床和紗幔,插滿鮮花的籐壺、米色的長毛地毯……不由讚歎道:「冰蕊,你這麼好命,像皇后貴妃一樣,有什麼好羨慕我的?」

  「天知道,我只是一隻鳥,被關在金絲金線編成的籠子裡,我一點也不比你快樂。」

  「怎麼這麼說?殷燦對你疼愛備至,你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就是我忍不住把你找來的原囚。」

  冰蕊垂下了眼睫,長睫下的眸子流洩著哀怨和憂鬱:「燦哥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把我擺在他心頭上最重要的地方了。」

  「傻女人,男人都這樣啊。」

  夏竹勸她:「你已經是他的人,他自然放鬆下來,把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面,比如他的事業。你不是說,他的企圖心非常非常大嗎?」

  「……應該是這樣,可是,我總覺得這種轉變太快,我簡直沒有任何空間讓自己去適應。」

  冰蕊喃喃說著,似乎連自己也不能確定能把握殷燦的所思所想、所做所為是什麼。

  「愛情只是男人的一部分,自古已然。冰蕊,你應該享受你所擁有的,不要鑽牛角尖。」

  「可是,夏竹,我好寂寞!夏竹,我好想你,好想蝶茵!」

  冰蕊忍不住支頤在籐椅的扶手上,哭了起來。

  「我也想她,比你更想她。我一個人守在我們曾經住在一起的地方,你忘了嗎?」

  夏竹慘淡地笑著提醒冰蕊,她總是顯得比任何人都堅強,何況她可不想在冰蕊的面前和她對注!

  然而這樣的勸慰卻無法平撫冰蕊滿腹積壓已久的悲情,她仍是自言自語地呢喃哭道:「我想念蝶茵,我好想好想她,我忘不了她!夏竹,你說,我會不會像她一樣?」

  夏竹聽了不由皺眉反聲問道:「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和蝶茵一樣啊?」

  「燦哥會不會不要我?我會不會和蝶茵一樣,寂寞無奈又憤慨地死了?我怕!

  夏竹,我真的好怕!」

  冰蕊終於說出心結,她美麗的雙眸中閃著疑慮的淒怖光芒。

  夏竹的心弦悸動了。

  她站了起來,指著冰蕊責罵道:「你清醒一點、理智一點、堅強一點、勇敢一點,不要這樣兔死抓悲行不行?

  你是你,蝶茵是蝶茵,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對自己的所做所為沒有信心?我討厭你這種不能對自己負責任的人!」

  冰蕊受了指責,哇地一聲更是伏在扶手上痛哭起來,一邊搖頭投訴道:「夏竹,不要罵我,你不懂!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還是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既愛又怕、既期待又怕受傷害,一點都不能擔待!」

  夏竹仍舊不能諒解她!她軟弱地抗辯道:「你為什麼變了!你為什麼不警惕我?以前你向來不肯定男人,總和愛情唱反調!現在你為什麼不再對我諄諄告誡?為什麼聽不進我的投訴?」

  「因為它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而且我也厭倦了再扮演你心目中的強人,我並不比你更堅強、更冷酷!你懂嗎?冰蕊!我救不了蝶茵,同樣也救不了你!」

  夏竹咆哮著,冰蕊驚愕地望著她,這才看出她的消瘦、她的憔悴、她的落寞,也才想起她也是一個纖纖弱女子!

  她猛然覺醒,自己和蝶茵對夏竹向來的依賴實在太殘忍!太自私!她在夏竹身上看見了蝶茵之死所烙下的苦痛;而在此之前,她只看見自己背負的、蝶茵死亡的陰影!

  「對不起,夏竹,我真的是太懦弱,太沒有擔待……。」

  她站起身來走近夏竹,畏畏怯怯向她道歉。又說:「是我庸人自擾,太多疑了。燦哥有很多事要分神,我不該只想纏著他,又向你亂髮牢騷……,夏竹,真的對不起!」

  「算了,冰蕊,我的脾氣也不好,好不容易見了面,竟然耐不住性子對你大吼大叫。」

  夏竹赧然擁住冰蕊,黯然自責。

  冰蕊強顏歡笑,故意說道:「都忘了問你,最近怎麼樣?對了,在電話裡聽你老闆喊了一聲什麼天香豆寇,他是不是這樣稱呼你的?難不成他在追你?」

  夏竹聽了笑出來,灑脫道:「我無聊亂取綽號。其實天香豆蔻指的就是咖啡豆!我和他天天在一起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會有什麼新鮮事?」

  「那可不一定,喜歡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天香豆蔻?可見他把你奉為天仙!」

  冰蕊為要討她開心,故意又說:「連燦哥都跟我承認他喜歡你,不用說別人了。」

  夏竹怔了一下,才說:「燦哥眼裡只有你!」

  「那可難說!」

  冰蕊故作輕鬆,俏皮地回答,可是夏竹清楚地察覺,她的臉龐又在一剎那間蒙上一層慘澹。

  冰蕊一直在強顏歡笑,直到她們道別。

  夏竹不得不相信,這深閨少婦的愁怨或許並非子虛烏有!

  她決心與殷燦一見。

  ###她告訴自己,約見殷燦,她可以很坦然。

  她是為了冰蕊而見他!

  容顏或許沉靜,或許剛毅,而心緒卻難免多情,難免傷感。

  這才是她內心真正的面貌!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瞭解!

  「我找殷先生。」

  當她告訴殷燦的秘書,她吃到了閉門羹。她不輕易放棄,再試一次。

  「請轉告,是傅夏竹找他。」

  沒想到,殷燦接聽了她的電話,答應了去喝她的咖啡。

  她心裡既是甜蜜狂喜,又是惆悵暗淡。總而言之,矛盾之情在胸中如怒濤澎湃。

  他是冰蕊的未婚夫,她也知道,他不盡然比戈承堅更可靠。但是,從她看到他的那一眼,靜止多時的情弦竟然為他而撩動!

  罷了、罷了。

  他追求的是冰蕊。

  他是冰蕊的未婚夫。

  然而,她忘不了,她第一次見他,和他共舞,在他的懷中與他眼眸交纏。

  他是一個危險的男人!連她傅夏竹都為之悸動!所以她才會說,不會飛的鴨子遇上了霰彈槍,注定要一身彈孔!

  冰蕊哪會是他的對手!

  那麼,自己呢?白己難道有一對會飛、會躲、會逃的翅膀?

  在從前,她對自己還能堅持一點信念,而現在,關於這一點,她愈來愈不能確定。

  蝶茵死了,冰蕊走了,她更寂寞,更任暗中慕戀的情愛如亂草竄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她為自己唱這首歌,守著這個秘密,還是可以活得很灑脫、很磊落、很坦然殷燦來了。

  她只是攏攏頭髮便走向他,原麻布襯衫、原麻長裙,毫無刻意打扮。

  「這裡的咖啡普羅大眾,可能不適合你。」

  她身上還繫著圍兜呢,對他微微笑著說。

  「那麼我們去找另外一個地方。」

  殷燦提議。

  她早打算請假走人的。擁有綠山執照的男人眼睜睜看著他的天香豆蔻和一個迷人的男子走掉。

  在另一家安靜而格調高雅的CAFE裡,她問他:「謝謝你沒把我過濾掉!我想除了冰蕊,別人很難闖進你的關卡。」

  話未說完,她驚覺那些語句竟然含帶可能引起誤解的雙關意義,但想修正已來不及。

  心思不正,語言就是最赤裸的返照!

  她暗在心中咒罵自己。

  殷燦彷彿未當如是聽、未做如是想,爽朗說道:「不對,我連冰蕊的電話都不聽!我交代她別打電話到公司來。」

  夏竹睜大眼睛,皺眉問道:「為什麼?你這樣做,難怪冰蕊傷心!」

  「哦?她向你告了什麼狀?難怪你要請我喝咖啡!」

  他端起咖啡,自在地啜了一口,兩眼向著她直看。

  「本來我也以為她庸人自擾,但是現在經由你證明,並不是她想像力太豐富,而是你存心隔離她!這是怎麼回事?」

  夏竹開始咄咄逼人起來,她靠在椅背上,神氣嚴厲地睨著他,就像一個鐵面無情的法官。

  殷燦可是苦笑了起來,解釋道:「夏竹,你誤解了!我只是叫她別打電話到辦公室來,是你們把這個象徵意義擴大了!你們女孩子怎麼都這麼敏感?」

  他有趣地繼續看著她,眼神轉換著不同的表情。

  「男人才真奇怪,明知女人心細如髮,卻以誤導為樂,樂此不疲!」

  殷燦聽了哈哈大笑,閃著炯炯發光的眼睛,欣賞地對她說:「夏竹,你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啊?」

  夏竹不作聲響,只是定定地回看著他,等他自己回答。

  殷燦果然說:「真正的玫瑰有刺。刺,就是骨氣。你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他不厭其煩,再次重複。

  「還是談冰蕊吧,別讓我覺得你始終在挑逗我!」

  她大膽地、痛快地告訴他。面對一個殺伐決斷的男人,她也可以扮演一個殺伐決斷的女人,她為什麼要讓步?

  他於是正襟危坐一些,收斂起來問道:「到底冰蕊怎麼啦?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難道我讓她一個小時只剩五十分鐘,她有什麼應該有的東西被剝奪了?我對她絕對是無微不至的!」

  「這些,我想你心裡很清楚。你有沒有冷落她,讓她又被危機意識壓迫得失去安全感,你應該知道的!」

  「又來了,又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莫名其妙的危機意識!這簡直像隨時會復發的習慣腸胄炎一樣!說來就來,來了可不是那麼容易打發得走!從日本回來到現在,她就又變回了以前那個樣子,滿腦子的危機意識,這是怎麼搞的?莫名其妙嘛。」

  殷燦抱怨了一長串,夏竹打斷他:「因為蝶茵死了。」

  「因為蝶茵死了?」

  殷燦難以置信地重複。

  「兔死狐悲啊,這個寓言你聽說過吧?」

  夏竹嘲諷著,又加了一句:「何況冰蕊根本不是一隻狐狸,她連那只先死一步的兔子都比不上!」

  殷燦被激起怒氣,恨惱地低聲罵道:「寓言!寓言!你們女人除了活在寓言和童話裡,還知道什麼!」

  「冰蕊顯然不知道,所以等著她的主宰來告訴她!」

  夏竹昂然回應。

  殷燦很快回答:「她怎麼不知道?我早告訴過她我的計畫了!是她自己不用心!我正在進行的一件大事關乎殷家事業的興衰存亡,她怎麼不知道?」

  「你在怪她?你不愛她了?」

  她問得更直截了當。

  「這怎麼可能!我對她說過,也證實過,她是我生命的志業之一!」

  殷燦滿臉慷慨凜然,叫夏竹看了不禁又對冰蕊心生艷羨起來,但她仍是說:「有這麼崇高、這麼偉大、這座重要嗎?愛情對很多男人來講,只是人生中的過場戲!」

  「對,你又讓我看見了你們的危機意識!難怪冰蕊要這麼惶惶不可終日,連你這個精神領袖都這樣想,她怎麼會有信心呢?」

  殷燦又回復了自負,說教似地再告訴她:「她需要一個健康、積極、樂觀的健康顧問,而不是陪她一起疑神疑鬼的糊塗軍師!」

  夏竹聽了只是睜大眼睛,無詞為繼!

  是的!她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推翻不了他的振振有詞!否定不了他的大丈夫氣概!他什麼也沒做錯,只怪她們女人家心胸和眼界都那麼狹小、淺短!

  她不知該恨他、怨他,還是該更激賞他、更愛慕他!

  「也許,你比冰蕊更適合一個企圖心旺盛的男人!」

  驀地,他竟然說了這麼一句。

  她迎近他目光的注視,縱然是無懼無畏的頑強,也難免流溢出一股溫柔的情怯,而這些,全被他犀厲的雙眼逮了個正箸。

  她頑倔地抗拒著、掙扎著告訴他:「你需要關心的是冰蕊,你的妻子。」

  「我知道。而你更需要關心的,是你自己。」

  他像一個主宰、一個君王一般告訴她。

  他送她回到公寓,那條曾經為冰蕊踩卜無數腳印的浪漫街巷。

  初戀的灼熱躍動的心情又回到他心上來,而身旁是另一名他尚未開啟心窗的嶄新女子。在她進門的那一刻,他又告訴她:「多關心你自己,你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他的臉靠她極近,他的氣息吹暖她的鼻尖。

  她以為他要吻她。那麼,她便可以向全世界證實,他不過也是一個見異思遷的壞蛋,她不幸言中,從此擺脫暗戀的痛苦和罪惡……然而……如果是這樣,那麼冰蕊呢?

  她還沒來得及結束自已的綺思遐想,他卻已開口向她這再見:「晚安,我到此為止!」

  他果然是一個自持自重,真正精明的大丈夫!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為冰蕊稱幸,卻為自己惆悵!

  他分明是蓄意挑逗自己,總是對她傳達些什麼……然而,他卻屢屢不著痕跡而只留她無盡的餘音裊裊!

  他的確是一個高手!他的唇沒有落下來,卻已用多情的眼神吻上了她的唇、她的靈魂、她身心中最飢渴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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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冰蕊答應了殷燦的求婚,訂婚儀式探訂在來得及的最短時間內舉行。

  殷燦讓冰蕊決定一切,包括怎樣重新粉刷、裝飾他們的別墅、開什麼樣的菜單、穿什麼樣的禮服、怎樣宴請賓客……

  「盡興地發揮你的想像、實現你的夢想,別的什麼都不用管!」

  殷燦像一個富甲天下的丈夫,完全沒有拘束地寵縱他未婚的妻子,在訂婚那一天,以昭告天下的氣勢宴請所有的親朋戚友、同業、員工、媒體紀者……等所有他認識的人——包括他的競爭者、他的對手。他要向世人誇讚,他得到了一個冰清玉潔、美似天仙的嬌妻,他一向喜歡炫耀他的成功和勝利!

  再也沒有比冰蕊更幸福、更風光的準新娘了。她的訂婚禮比達官顯貴或超級巨星的婚禮還豪華,而且一切盡如她意。

  她穿著從巴黎由專人迭來的香奈兒婚紗,頭戴鑲著巨鑽的髮箍,燦爛奪目、嬌艷如同公主!她為夏竹和蝶茵也訂製了同樣華貴的禮服和髮飾,當她在讚美詩的音樂中由殷燦引導著現身亮相,各色玫瑰花瓣由大廳挑高的四側飄灑了下來,室內室外到處是玫瑰,長毛地毯上鋪著玫瑰花瓣堆成的花毯,到處充滿濃郁的玫瑰花香,而她,手執一捧白絲帶紮成的半開雪白玫瑰花蓓蕾,搭配一色雪白的禮服,在純潔高貴的一身白色烘托下,朱唇皓齒、明眸瑩光閃爍,真是連天境仙女都要羨慕她、嫉妒她!

  殷燦穿著黑色燕尾禮服,春風得意、英姿煥發,如同玉樹臨風的王孫公子,沒有人不打心裡艷羨如此一對神仙美眷。他摟著他的未婚妻向眾人昭告:「各位貴賓,今天是我畢生最快樂、最滿足的日子,我有幸得到顏冰蕊小姐的眷顧,在今天和她訂下白苜之盟,在不久之後,當會以最隆重的儀式請大家正式喝喜酒,以答謝各位的隆情美意和給予我們的祝福!」

  所有的賓客報以最熱烈的掌聲,玫瑰花瓣紛紛飄落,開香檳的聲音四處響起,成群的白鴒被放向藍天,彩色氣球迎著陽光飄去……冰蕊多情善感,幾度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夏竹替她輕拭去眼淚,安慰她說:「到這個節骨眼還哭什麼,既然決定嫁他,就要像改變信仰一樣,把你過去一肚子的疑慮當做舊教條全部拋掉!你應該要笑,開心地笑,驕傲滿足地笑才對!」

  蝶茵說:「冰蕊是喜極而泣!」

  「喜極也不准哭!要喜極而笑!今大我還要為你多喝幾杯!」

  夏竹笑道。

  一旁和親友應酬的殷燦看見三個美女交頭接耳,好奇問道:「你們說什麼悄悄話?可以讓我知道嗎?」

  夏竹說:「我們在說,冰蕊太大方了,讓我們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禮服,客人要是錯認了新娘怎麼辦?」

  殷燦笑道:「要是冰蕊真的夠大方,我把你們三個都要過來當新娘!冰蕊,你肯不肯呢?」

  冰蕊甜美回答:「我肯,但是夏竹不肯、蝶茵不肯、戈承堅更不肯!燦哥,你別做春秋大夢了!」

  殷煤大笑摟住了冰蕊很快樂地說!

  「我不敢!這一輩子只消受冰蕊一個人就夠了!美人艷福不是給一個人包辦的!」。

  聽殷燦提起了戈承堅,冰蕊又問蝶茵:「小戈呢?他跑到那裡去了?」

  「誰知道?不管他。」

  蝶茵嘴裡這麼說,一對眼珠子卻忍不住滴溜轉動,在人群中尋覓起來,她知道戈承堅今天來得很勉強。

  「你去找他吧,別冷落他了,只要夏竹陪我就好了。」

  冰蕊催促蝶茵,夏竹竟對冰蕊說:「我不陪你。我要一個人享受一下,好好喝幾杯。」

  說著,瞄了殷煤一眼,率先就走開。

  「夏竹是永遠不當人家電燈泡的。新娘子,讓你的新郎陪你,我去找小戈了。」

  蝶茵顧不了別的,一顆心掛在承堅身上,也走開了。

  三三兩兩的客人川流不息來和新郎新娘致意,冰蕊始終以最婉的甜美的笑容對待,直到她看見一個山魈般令她毛骨悚然的人,她的笑靨自此像晚秋枝頭最後一片落葉飄墜一樣,不復再現。

  她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喜宴之中會出現這樣一張面孔!

  他筒直像一隻穿著燕尾大禮服的螳螂,半垂兩塊又厚又寬的大雙眼皮,五官動也不動,他端禮如儀,卻透出一股陰森的恐怖,當他那躲藏在半垂厚眼皮之內的呆滯眼珠定定地直視著冰蕊,她不禁暗中打了一個寒戰!

  然而,身旁的殷燦看見這個人,反應和冰蕊完全相反。

  他擺出了極致的傲慢與睥睨之態,用最風發得意的聲音,對那只螳螂山魈道:「溫兄,見見我的未婚妻,她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寶塔頂尖的明珠!」

  冰蕊不瞭解為什麼殷燦需得對他的客人如此炫耀、如此誇張地引見自己,她簡直沒有勇氣再多看那個恐怖父醜陋的男人一眼!然而殷燦又得意非凡地對冰蕊介紹道:「冰蕊,認識?下我的事業夥伴,溫師夷先生!」

  那螳螂山魈伸出手來,掀動厚唇咕噥了一聲:「嫂子,幸會!恭喜!」

  冰蕊簡直不敢伸出自己的手,她駭怕將會握釗一隻披著冰冷鱗片的獸爪!可是她不得不把手伸了出去,好在她戴了白紗小手套,可是山魈緊緊握住她手心的感覺,使她幾乎要氣絕昏倒!

  「溫兄,什麼時候輪到你請喝喜酒啊?」

  殷燦又開腔,冰蕊聽得出來,他顯然在故意挑釁著那只山魈,故意向他示威。

  山魈露出一排血紅的牙齦,注視著冰蕊道:「快了,等我找到一個和嫂子模樣的人,就快了。」

  他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沒有表情,沒有笑容,冰蕊愈覺胸口一陣翻騰,只想嘔吐。

  殷燦對這個人卻是見怪不怪口泰然又揚言道:「我相信!溫兄天縱英才,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冰蕊又聽得出來,這句話分明是不懷善意的挖苦和嘲諷,她更相信,這個被挖苦、嘲諷的對象更是把說話音的意謂揣摩得絲不苟,他分明很清楚地知道殷燦的用意,卻仍是皮肉不動地說:「不敢當,要向殷兄看齊!失陪。」

  溫夷走後,冰蕊立即告訴殷燦:「燦哥,我很不舒服,想進去休息卜。」

  殷燦不明所以,溫存問道:「是不是站太久、累了?我陪你進去躺一下。」

  他帶著她離開大廳的時候,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竟然又清清楚楚看見溫師夷那張浮在眾多模糊面孔之中可怖的臉,他在盯著她,目不轉睛,動也不動,像一個幽靈,一個穿著黑白條紋人禮服的螳螂幽靈!

  冰蕊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忍著回到休息的房間,才奔進洗手間嘔吐了起來。

  「寶貝,我看你是太累了,我叫楊醫師上來給你打針,今天還有得撐的。」

  殷燦攙扶著她,讓她在一張極漂亮講究的貴妃椅上半躺下來,動手要打電話,冰蕊阻止了他,虛弱地說:「不用找醫生,我沒事。」

  她本來想說,只要不再見到那個螳螂山魈就好了,可是,她還是比較理性地問:「那個溫師夷是什麼人?我覺得你和他之間的關係好詭異、好奇怪!」

  殷燦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驕矜道:「不愧是我的妻子!你猜的完全正確!」

  「他是你的死對頭?」

  「沒錯,我的近程目標只有兩個,一個是娶你為妻,接下來就是剷除他!」

  殷燦眼中露出含帶殺機的凶光,閃閃耀動,看來令人不由畏怯。

  「他和你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一副勢不兩立、恨之入骨的樣子?」

  「這件事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就是劉邦項羽的霸業之爭!可惜,他既不是劉邦,也不配當上項羽,只是一個中間人物,一個我不除不快的第三者勢力!」

  「燦哥,我還是不懂。」

  「全華百分之七十的股權分成兩大份,份是我們殷家,另一份是郭氏家族,其實郭家才是我真正的對手,我一直想掌握全華所有的股權,慢慢把大部份的股份全都吸進來,但以目前的情勢,我刨不動郭家的根,擁有百分十七股權的溫師夷當然是獨一無二的關鍵性籌碼!我只要拿到這些持股,就是全華最大的股東!到時候任我呼風喚雨,誰也莫奈我何!」

  聽到這裡,冰蕊已領會七分,接口說:「可是他不肯讓步,讓你有志難伸?」

  「不錯,不只這樣,他還佔盡牆頭草的便宜,妄想有一天騎到我的頭上來!」

  「你們明爭暗鬥很厲害?」

  「檯面上,大家還是合夥人,不過各人心裡有數!你等著看吧,我會叫他乖乖把股票捧到我面前來!」

  何等自負的一個男人!他的自負令她激賞崇拜,也教她驚愕!

  「燦哥!你們做事業都要用這種頭破血流的方式嗎?」

  她望著她的未婚夫,明顯流露著憂慮。

  殷燦朗聲笑道:「我殷燦做事,都是信手拈來,在成功之閒任意穿梭,還用得著老婆來擔驚受怕嗎?寶貝,你什麼也不用管,只要全心全意享受生活就是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有沒有好一點?」

  「嗯,好多了。」

  冰蕊沒說實話,她還是覺得全身都是雞皮疙瘩,卻勉強打起精神這樣說。

  「那就好。這麼高興的日子,分一秒都不可以浪費。我們下去和客人同樂!」

  殷燦把她抱起來,在她唇上重重一吻。

  冰蕊露出笑容,補了妝,和他起下樓。

  她十分戰兢志忑,深怕冉看見那只山魈可怖的身形和嘴臉。

  可是,溫師夷就如同厄運的黑騎上,在她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刻悄然降臨。他總是盯著她,在她不經意又看見他的時候,讓她魂飛魄散、驚魂難定……###婚宴大廳一片歌舞昇平,酒酣耳熱,在外圍和羅馬式庭園裡,卻是迥然的一種寧靜與幽雅。

  戈承堅雙手斜插褲袋,滿腹火氣、無聊難耐地晃到庭園裡來。大部份的人都在大廳裡,只有少數幾個人溜到庭園中享受寧謐的夜色與自然清新的空氣。不意中,他瞥見夏竹坐在噴泉邊一座白色天使雕塑膝邊的石塊上。

  橙色的燈火照著穿了雪白禮服的夏竹,透著紅暈的標緻容顏,沉靜的神態,叫戈承堅不由看呆了眼。

  他站在數步之外看著她,在她覺察之際,他機伶地恢復了神色,朝她走近去。

  「原來你躲在這裡享清福,原來也有人和我一樣,不喜歡這種無聊透頂的宴會。」

  他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石塊上坐下,嘴裡噴著酒味。

  「你難得勉強自己,但是,你還是把蝶茵丟在裡面!」

  她總是遠到機會就挖苦他。他也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哼!有人說,這是一種愛的表現。有人很講究這一套。如果不是這樣,我早就走了,甚至根本不來!」

  他一副犧牲頗大厭煩之極的口吻,強烈流露著對蝶茵的不滿。

  「所以我說很難得!」

  她笑笑,也冷哼著,打了一個酒嗝。

  他只好自嘲道:「至少喝到了一些好酒,算是不虛此行!」

  「你這個人不是普通的自我中心,說得更實在一點就是自私。我已經對你說過不止一次了。」

  她睨他一眼,顯得不屑。

  他大不以為然,揚聲反駁道:「這是觀念問題!人生本來就是一場SOLO,不是嗎?只有獨唱和獨奏才能表現出完完全全的自在和瀟灑,別人算什麼?你為什麼得凡事都和別人一起唱和?」

  「你真是振振有詞!和蝶茵完全格格不人,你為什麼會找上她?她和你完全不適合!」

  「這種事很難理解,當初她讓我色授魂與。」

  他漫不在乎地點起菸,也遞一支給她。

  「當初?現在你後悔了?」

  她讓他點燃了菸,仰臉把煙吐向空中。

  「她要的不過是彼此看守、坐監,有時我坐監、她看守,有時候我看守、她坐監,就是這種彼此消耗生命、壓迫生命的生活模式!」

  說著,他望向燈火輝煌、樂聲流囀的大廳又說:「對裡面那一套,她可羨慕得很呢!」

  「你這樣說蝶茵不公平,她可不是為了受苦而跟你。」

  夏竹毫無遮攔地說。酒氣滿身的她,腦子可還十分清醒。

  他隱忍的滿腹怒火被她挑動了起來,大聲地發著牢騷道:「受苦?那是她自找的!為什麼她不想我給她保留很多空間、很多自由?我從來沒有告訴她,我們得像螃蟹一樣用草繩把彼此綁在同一個竹簍子裡面;她想爬上去,我就把她扯下來,我想爬上去,又換成她把我扯下來!我說過了,我要的是SOLO,不是混聲大合唱!」

  「很好,錯的是,你的SOLO人生觀並不能完全貫徹,你得上床;而你更不該找蝶茵這樣的人上床!」

  「不要提她行吧?道德重整專家!」

  他說不過她,只好試著改變話題:「雖然你老是站在蝶茵那邊和我唱反調,我反而覺得和你很相投,你有你真正的想法,對不對?」

  他擺出一副知心的樣子向她試探。

  「正好相反,我和蝶茵想的完全一樣,渴望一份穩定可靠的感情,渴望婚姻。」

  「我不相信!你不過想幫蝶茵遊說我!你才不是和她一樣是那種想不開的人!」

  他訕訕冷笑,極為頑固自負。

  「我為什麼要遊說你?你最好相倍,我和蝶茵同樣羨慕著冰蕊,而且羨慕得緊!」

  夏竹故意模仿適才戈承堅的語氣,挑動他。

  果然他動氣了,大聲道:「那算什麼玩意兒?」

  他以鄙夷的眼光望向大廳:「虛偽的形式!不過是金玉其表而已!」

  一可是,它卻讓女人覺得幸福!」

  夏竹徐徐說來,不慍不火卻充滿殺傷力。同時,她從腳邊摸出一瓶酒來,對嘴猛灌。

  「夏竹,你……」

  戈承堅又氣又沮喪,既驚且怒。他恨她如此無情地打擊他男性的自尊,更驚異她竟然是躲在這裡藉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她灌夠了酒,快意地高吟。

  「夏竹,你有心事?你不快樂?」

  戈承堅拋開自己的感受,認真地問。他想到剛強冷竣的她也有情感起伏的一面。

  「我有什麼不快樂?人生是一場SOLO,這樣才能真正瀟灑自在、盡其在我!」

  她又笑又哭似地,語無倫次。

  他像要看穿她似地,望著她不停地搖頭:「不對,你騙不了我,你的心裡有很強烈的愛,像火一樣把你燒得又苦又痛,對不對?有沒有?你是不是很寂寞?」

  「寂寞又怎樣?我不會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她大膽地告訴他,讓他感覺一股蹊蹺的放浪。

  「誰是你不該愛的人?」

  他心猿意馬,並大膽地試探。

  「當然不是你!」

  她哈哈大笑起來,又仰天灌酒。

  他被她笑得窘迫起來,故意挺起胸來說:「別想捉弄我!總有一天我會搞明白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會弄清楚的!」

  話未說完,另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會弄清楚什麼?」

  戈承堅轉身一看,竟然是蝶茵!口氣一轉,強硬地反問:「原來是你,你怎麼捨得跑出來?」

  他看見她,彷彿覺得被掃了興,沒有快意而只有怨氣。

  「這是什麼話?我在到處找你,你躲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蝶茵沉著一張臉,也不和夏竹招呼,瞪著戈承堅又問。

  「你找我幹什麼?別人結婚,你的勁兒最大,起哄得最厲害,你還用得著找我?」

  說到這裡,意猶未盡加一句:「我在這裡和夏竹研究她的心事,你會有興趣聽嗎?我看你還是去裡面湊熱鬧比較對味!」

  「小戈,你亂講什麼?對蝶茵客氣一點!」

  夏竹終於出口制止,戈承堅愈是故意說:「我哪裡亂講了?剛剛你才告訴我,你不會愛上個不該愛的人,這個我懂!

  你們女人中意的,當然是像殷燦那種能夠擺場面、給女人個豪華隆重的婚禮,讓女人錦衣玉食過日子的男人,我戈承堅算什麼?」

  這一番話,戈承堅意在對蝶茵揶揄嘲諷,夏竹聽了卻如同被歪打正著了似地滿面通紅起來。蝶茵沒有發現,氣忿地罵說:「戈承堅,你自己心裡有鬼,還好意思話中帶刺地扁我、損我!你給我說清楚,剛剛講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又不是腦震盪的豬,連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懂?既然你裝佯,我就坦白一點。你很羨慕顏冰蕊是不是?可惜你沒那個命,你跟上了一個窮光蛋!

  你想結婚是不是?很抱歉,我不想把我的生命投資在一間牢房上面!」

  「是啊!你用不負責任來成全你的自命風流!用嫉妒來掩飾你的怯懦無能!你根本不敢負責任!不錯,我羨慕冰蕊,而你嫉妒殷燦,你敢不承認?」

  話未說完,戈承堅一雙巨掌向她掃來,幸好被夏竹及時抓住,她厲聲喝道:「你們保留一點人性行不行?今大是冰蕊的好日子,你們可不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去視福她,也給自己一點祝福?」

  戈承堅放下了高舉的手,狠狠瞪著蝶茵,終於忿忿離去。

  夏竹拿起了酒瓶,繼續麻醉自己。在陣窒息般的沉默後,她聽見蝶茵用她似乎沒有生命氣息的聲音平平緩緩地說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所謂抵死無悔的愛情只剩下彼此傷害、彼此踐踏?為什麼只有無盡的猜疑、爭執、否定和厭煩?我能給自已什麼祝福?」

  「嗯……」

  夏竹自顧喝酒,自顧不暇地吐露自己的感受,彷彿心間已失去了往昔關照他人的餘裕,喃喃說道:「不要愛上你不該去愛的人……對啊……誰叫你去愛一個你不該愛的人?」

  蝶茵以為這是回應之語,慘然說道:「對,我不該愛上小戈。這是生命腐爛的開始!對這個沒有安全感、充滿不確定的世界,我失望、害怕,我已經厭倦……」

  夏竹在酒精的深度麻痺中,已經聽不進這幾句讖語,只有蒼雲之外的上帝默默垂憐。

  大廳之內,歌舞樂聲昇平依舊。

  這是一個既華麗又詭譎、既幸福又悲慘的夜晚。

  ###訂婚之後,冰蕊遷人別墅成為女主人,殷燦並帶著她到日本度假。

  冰蕊拋忘了一切,和他盡情享受神仙一般自在又豐裕富足的蜜月假期。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全心全意陪你,什麼也不管,等再回到台灣,我就要全力去進行另外一件大事。」

  殷燦這樣告訴冰蕊。

  他真是一個全能、全知、全方位的丈夫。充沛的精力、清晰的頭腦、雄厚的財力,在恩情、精神和物質方面都有餘裕百分之百地滿足地,他有能力讓她想怎樣開心就怎樣開心,想怎樣滿足就怎樣滿足。關於性,他尤其沒有一貫的殺伐霸氣,總使她歡愉、滿足到頂點。

  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女人能擁有如此的丈夫、如此的幸運、如此的幸福、如此的驕寵!

  冰蕊用她完全純淨的本質,體驗著一個完全圓滿的夢想。

  他們像兩尾神仙魚,在京都的思古風情與古城文明中自在悠遊。

  在京都的廟寺、大原的鄉間和禪院、幽雅的旅店、古老的茶屋、神社、河岸茂綠的櫻樹、馬鞍山的溫泉……他們輕車簡從,道不盡的逍遙寫意。

  而在大埠東京的精華地帶,他讓她盡情揮霍、恣意滿足感官與物質,採買一切她想要的。

  雖說她拋忘了一切,擺脫了現實的羈絆,換上另一種心情去享受人生,但唯一令她念念不忘的,還是蝶茵和夏竹。

  她為她們採買了許許多多的名牌服飾、配件、化妝品、香水甚至珠寶。凡是她喜歡的,必為她們同樣購置相似的數量,有時甚至更多。

  「冰蕊,你簡直是新人類中的異數。他們重色輕友,而你是重友輕色。」

  殷燦這樣逍遣她,她嫣然笑著反問:「什麼是輕色?色指的是什麼?」

  「現代人的解釋是男朋友或女朋友,老公或老婆。」

  殷燦笑道。

  「你吃醋嗎?只因我沒有為你打算、為你買東西。」

  「有一點!因為她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太重了。不過反過來想想,我把你從她們身邊搶走,實在也很難補償她們。」

  「燦哥,你真好。我真希望夏竹以後也能嫁到像你這樣的老公。」

  冰蕊緊挽著殷燦,把臉頰貼上他的肩頭。殷燦又說:「何不讓她也嫁給我,這樣可就完全符合你的心願了。」

  冰蕊聽了抬起頭來,半認真地問:「燦哥,你真的喜歡夏竹?」

  殷燦立即笑道:「當然是開玩笑!你們二女共事一人,變成了情敵,你損失慘重,我沒好日子過,這種傻事我不會做!」

  冰蕊聽了還是沒有釋然,又追問:「燦哥,我不吃醋,你真的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夏竹?」

  她等著他回答,知道他不屑撒謊。

  果然殷燦軒朗回答:「我喜歡她,但是我只要一個女人,絕不自找麻煩。」

  「燦哥,我就是崇拜你這麼瀟灑、這麼坦白。」

  「安心當我殷燦的妻子,我身邊沒有給女人的第二個位子。」

  他告訴她,給她體會他泱泱的男子氣概。

  神仙假期一如殷燦的行程計畫在二十天內結束,他們回到台北。

  冰蕊的首要之務,就是回天母找夏竹和冰蕊,把三大箱的貴重禮物送給她們。

  然而,公寓的人門深鎖。在百貨公司的領帶專櫃和CAFE都找不到蝶茵和夏竹。

  蝶茵缺勤是常事,連夏竹也不見人影,冰蕊不由深感大事不妙。

  「請問,夏竹為什麼事請假?」

  她向CAFE裡的人探問。

  「好像她的朋友出事了,昨大晚上匆匆離開,沒有再回來。」

  有人這樣告訴她。

  夏竹和蝶茵同時告假,冰蕊的聯想是,莫非出事的人是戈承堅?

  她回到公寓,讓司機把箱子都搬進去,決定在那裡無止無盡地等候,直到他們回來。

  她們總會回來的吧?如果戈承堅出了不測,蝶茵也許痛不欲生。冰蕊知道,蝶茵根本不能沒有小戈,如同她不能沒有她的燦哥。身為二十世紀末的現代新人類,她和蝶茵都一樣,是那種一日為夫、終生為夫,跟定唯一一個男人的古代女子。

  不,她不能失去蝶茵,不能讓蝶茵失去小戈……「上帝,把我的幸福分三分之一給蝶茵,三分之一給夏竹……」

  在不停的禱告中,她終於聽見鑰匙在鎮孔中轉動的聲音,是神色如槁木一般的夏竹走了進來。她一看見冰蕊,頹然把身子靠在門板上,只用一副空洞又淒清的大眼望著她。

  「夏竹,出了什麼事?蝶茵呢?小戈呢?」

  冰蕊張惶地問,深覺噩夢就要成真。

  夏竹仍是死死地望著她,眼神深邃得可怕、空洞得可怕。

  「夏竹你快稅,蝶茵怎麼了?小戈怎麼了?」

  冰蕊情急大叫。

  彷彿等了一輪迴的日出日落,夏竹才幽幽回答。

  「蝶茵死了,蝶茵死了。」

  「……蝶茵死了……?」

  冰蕊渾身冰冷,兩眼發直。她生平未曾預測過涉及生死這樣慘烈的事,但卻是一猜就中!她不能接受這種事!

  「蝶茵死了?那戈承堅呢?他也死了嗎?」

  她不由錯亂地狂喊出來。

  夏竹瞪著圓眼,詭譎地向她吼叫:「蝶茵死了!是蝶茵死了!你提戈承堅做什麼?」

  「蝶茵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過出去幾天,才一轉身,你就告訴我蝶茵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冰蕊僵僵站在原地,一張臉像中了邪似地發怔,一對驚惶的黑眼珠鑲在圓睜的眼白之中,其悸怖如同遇上了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夏竹拖著破皮囊似的身子,把自已頹然摔進沙發裡,有氣無力地再說一次:「蝶茵真的死了,她說過她會像櫻花吹雪那樣壯烈地為愛而死。她為自己預設了命運、預設了結局。這一直都是她想要的,冰蕊,你不也知道的嗎?」

  聽夏竹說得這樣冷靜又這樣深沉,冰蕊再也不能勉強自已不去相信。她怔怔地張大眼睛又呆立了好久,才夢遊似地問:「她怎麼死了?為什麼要死?」

  「安眠藥。」

  夏竹彷彿陳述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既沒有激動,也沒有眼淚,只是幽靈一般地飄了起來:「她脾氣愈來愈壤,看見螞蟻罵螞蟻,看見蒼蠅罵蒼蠅,和小戈在一起只有吵架、動粗,愈吵愈凶。戈承堅乾脆逃跑,不冉回來。」

  「她是死諫?」

  「她說她願意為他而死,從一而終。她不怕結束自已的生命。」

  說到這裡,悲情終於淹沒了夏竹,她的眼淚滾落卜來。

  「蝶茵!」

  冰蕊烈痛欲死,終於仰天悲嘯,叫著蝶茵的名字,放聲嚎啕痛哭狂泣起來。

  「蝶茵,我要你,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她像瘋狂一樣的撲向夏竹,死命要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我要去看她!帶我去看她!她在哪裡?夏竹?她在哪裡?」

  「冷靜一點,冰蕊,我們替蝶商找一套衣服,她等著要穿呢。找到了衣服,我帶你去看她。」

  夏竹滿臉淚水,伸手撫慰冰蕊的臉頰,忍著悲傷勸她。

  說起了衣服,冰蕊重重一怔!她把紅腫的眼睛投落在她帶來的三個大箱子上,又是一番天崩地隕的大慟!

  箱子裡面,有蝶茵最喜愛的、頂尖流行的帥氣黑色套裝、緞面鑲珠的西式小背心、緊身煙管褲、長筒皮靴、吉兒桑德的純絲外套和香水,還有卡迪亞的鑽表、整套的嬌蘭化妝品、法國的巧克力、滲有金箔的日本「金色不動茶」……這些都是蝶茵夢寐以求而買不起的極品,她替她飛越千山萬水帶了回來,卻未料成了送終的禮物!

  冰蕊悲泣難忍,一面打開衣箱,面哭得肝腸寸斷。

  「真的?真的?蝶茵,你真的死了?我給你帶回來的東西,你真的不要了?」

  她翻著那些衣物,淚水滴落在那件純絲的昂貴外套上。

  夏竹跟過來,安慰她:「冰蕊,你不要太傷心,蝶茵會領受你的心意的。你來做決定,讓她穿哪套衣服,嗯?你一向最會打扮的……」

  冰蕊替蝶茵選了黑色西式套裝,銀白襯衫,黑絲巾和皮靴,在用心挑選中,她稍微平靜了下來,再問夏竹:「蝶茵有沒有說什麼?」

  「什麼也沒說。她知道我們懂得她的心,知道她愛小戈。」

  「蝶茵,你好絕情!」

  冰蕊再度哭泣一番,想起了戈承堅,又問:「小戈呢?他怎麼樣?」

  「守在那裡,看起來已經死了一半。有什麼用?已經太遲了。」

  夏竹呢喃。

  「夏竹,你難道不恨他?他害死—蝶茵!我恨他!」

  冰蕊咬牙道。

  「既然蝶茵不恨他,我恨他做什麼?不是他害死蝶茵,是蝶茵成全了她自己!」

  「不!我恨他!他負心,他害死蝶茵!我恨他!」

  冰蕊扭絞著箱子內的衣物,暴戾地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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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1: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好不容易,夏竹在某個角落找到了蝶茵,她遞給她一杯雞尾酒,拉著她離開大廳,在側邊可以眺望遠景的休息室內小聚。

  「你看怎麼樣?冰蕊似乎交到好運了。」

  夏竹說。

  「是啊,榮華富貴、奴僕如雲在等著地。」

  蝶茵歎息,不由想起從戈承堅褲袋裡抄出的銀行警告信。

  「對呀。」夏竹點頭。

  「說來聽聽,你看出什麼端倪。」

  蝶茵知道夏竹自有預會,笑笑地問。

  「男人為了追求女人,無所不用其極,何況是財雄勢大的殷燦,他要呼風喚雨是很容易的!我看這裡簡直是天羅地網!」

  夏竹啜著紅色酒液,嘲諷地回答。

  「天羅地網?」

  蝶茵皺起眉頭,不解地問。穿著淡紫色及膝鑲鑽小禮服的她,秀雅中仍是難掩神色中的落寞黯淡。

  「是啊,天羅地網,不疏不漏,叫冰蕊飛也飛不出去!」

  夏竹瀏覽著牆上一幅巨大的油畫,那是一幅價值不菲的名畫「狩獵圖」真跡,晝中貴族獵人獵裝的紋理、水鴨的羽毛、水草的殲維和水波的線條都細緻鮮明、栩栩如生。她在晝前來回走動細賞,一邊告訴蝶茵。

  「夏竹,用你的眼睛看男人,似乎沒有一個是有心肝的。不錯,小戈算不上是一個好男人,只有像我這種傻瓜才會迷上他。但是,至少殷燦條件比他好多了!小戈有什麼?他要什麼沒什麼!」

  蝶茵淒述地說。

  「可是你還是迷他,沒有人能替代他,不是嗎?難道你會因此愛上殷燦?」

  「我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已經落在小戈手裡了。夏竹,如果有像殷燦這樣的男人追求你,難道你不會心動?不會愛上他?」

  蝶茵說者無心,夏竹臉上卻泛上紅潮,心虛地冷笑道:「我沒這個造化,碰不上道種人。」

  「你不是說,他設下了天羅地網?今大這場家家酒,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蝶茵摸不出夏竹究竟想的是什麼,有時她覺得夏竹簡直像潛水艇一樣神秘。

  「他是個成功的男人,屬下會對他忠心耿耿,女人會對他服服貼貼,他於取子求,要什麼有什麼,沒什麼真的或假的,只是看他要或不要!」

  夏竹說得好權威又好冷靜,讓蝶茵聽得有些毛骨悚然:「殷燦被你形容得好可怕!你究竟是欣賞他?還是厭惡他?你好像一眼把他看穿了!」

  「這不是可怕,是男人剛強的魅力,如果冰蕊能有更大的魅力,她可以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夏竹,你為冰蕊擔心嗎?她行嗎?」

  「老實說,我羨慕她,甚至嫉妒她!」

  夏竹搖動著杯中的酒液,自嘲地回答。

  「夏竹,我懂了!你欣賞像殷燦這樣的男人對不對?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蝶茵說得很認真。

  夏竹立即否認:「我的確看見了他的本質,但是我更明白,只有冰蕊才有能夠溶化他的溫柔.

  我沒有。」

  正談著,殷燦和冰蕊的身子雙雙探了進來,一看見夏竹和蝶茵在裡面,冰蕊高興地叫了起來:「原來你們躲在這裡!」

  夏竹一副水波不興的樣子,朝兩人做點一下頭,眼光仍在那幅狩獵圖上掃瞄.

  殷燦見狀搭訕說道:「你很欣賞這幅畫?」

  夏竹笑說:「我在看,不會飛的鴨子碰上了霰彈槍,可能落得一身彈孔!」

  殷燦聽了一愣,眼神閃出奇異的光彩;冰蕊卻自顧笑了起來:「夏竹的怪念頭特別多!她的危機意識很強,老是懷疑第三次世界大戰會開打起來!」

  一旁蝶茵附和地笑笑,只有她明白夏竹說得是什麼。殷燦立即又說:「二位去吃點東西吧?亞都的大廚被我硬拉了來,他的法國菜非常道地!」

  「是啊,走,蝶茵、夏竹,你們去跳舞啊!」

  冰蕊熱心慫恿著,彷彿已習慣自已是這個宴會的女主人。

  夏竹和蝶茵拗不過邀請,只好隨殷燦和冰蕊回到大廳,殷燦為夏竹和蝶茵選了幾道點心盛在盤裡,夏竹沒有嘗試的意思,殷燦又說:「夏竹不想吃東西,那麼,冰蕊,你是不是願意把你的朋友借我,讓我有榮幸陪她共舞一曲?」

  冰蕊甜笑道:「當然啦,我要好好陪陪蝶茵呢!」

  殷燦和夏竹進了舞池,在慢舞的旋律中,他攬住她的腰,她輕搭他的肩,兩人忘形地凝視起來,好一會兒,夏竹率先驚覺,移開了眼睛,殷燦才如夢初醒笑說:「你很漂亮!你和冰蕊是物以類聚還是相濡以沬,互相薰陶感染?」

  夏竹只留下一絲絲笑容,矜淡地說:「當然不是相濡以沬,而是我沾了冰蕊的光!穿上這麼昂貴的衣服,參加這麼豪華的宴會,再平凡的人都會以為自己真的脫胎換骨、飄飄欲仙起來!」

  「你喜歡用很奇特的方式來說話!」

  「是嗎?我還說了什麼不尋常的話嗎?」

  「當然是霰彈槍和不會飛的鴨子那一句。」

  她期待他知道她的隱喻和暗示,果然他沒有讓她失望。

  他的特質又再一度明顯流露!他明知她意在言外,於是昂然面對,不屑裝聾做啞或迂迴逃避!

  她再一次暗中傾倒於他剛強的男子魅力,只是表面上仍是那麼冷傲,漠漠地反問他:「你認為那句話是特意說給你聽的?」

  「我很確定。不過,我還認為你希望冰蕊也聽得懂。夏竹,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是心虛才聽得出你的弦外之音吧?」

  他太坦白了!那種殺伐決斷的男性魄力真是叫夏竹不能抑止的對他刮目相看!

  「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很欣賞你的坦白。」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打心底不看好冰蕊和我的事?冰蕊是不會飛的鴨子?我用霰彈槍打得她一身彈孔?小姐,你的比喻太誇張也太黑暗了!」

  「你怕我從中做梗嗎?」

  「那倒不,我想做的事,從來不受外力影響。」

  他信心十足,眼角眉梢都滿溢著笑,看著她說道。

  她不甘示弱回他」句:「你想做的事,也是不擇手段去達成?」

  「做任何事,手段都是必要的,手段的另一個說法是方法或方式,做事情講究方法,這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手段並不等於罪惡!」

  「可是,你不需要對冰蕊使用手段,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要征服女人太容易了,你有許多優勢,這樣對她不公平!」

  「夏竹,你這些話既是最深刻的讚美,可也是最刻毒的批評!我為冰蕊做的一切,無非是要討她的歡心、博取她的信任、給她安全感,難道你們女孩子要的不是這些?」

  「當然是,只不過我們看到的只是過程,而不知道結果!」

  不姐,在這個世界上,誰能看到結果?誰知道哪裡是終點?人都是在過程中生活,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殷燦堅定不移地宣揚他的心中思想,說到最後還得意地笑了出來。

  夏竹眼見說不過他,猶做最後奮戰道:「是啊,沒有人看得見終點,你又怎麼知道不會有人滿身彈孔?」

  殷燦大笑道:「好!我說不過你,只好換一個方式向你表白,我很愛冰蕊,我絕對捨不得傷害她的,無論如何,你的碓是一個很厲害的軍師!」

  他直盯著她看,倔強又漂亮的臉蛋、充滿活力的短髮、閃亮的濃睫大眼、寶藍小禮服內包裡的豐滿身材,在在爆發著青春的個性美與特殊的吸引力,而這迷人嬌軀內躲藏的本質和靈魂更是引人遐想!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隨便找一句話說:「把我當軍師,難不成你和冰蕊在打仗?」

  殷燦又大笑:「打仗至少是公平的!剛才你把這件事比喻成打獵可就比較離譜了,對不對?

  你怎麼談戀愛的?穿迷彩裝、拿藍波刀和衝鋒鎗?頭上戴著鋼盔?」

  夏付不由也笑了出來,回答道:「看著辦吧,反正這件事情並不好玩!」

  「你戀愛失敗過對不對?所以你感情的殼非常非常硬?」

  「那個殼,是受傷後結出的硬繭。」

  夏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但她終究是不由自主的說了出口。

  殷燦用充滿感情和思考的眼光凝望著她,彷彿還相心更深入地去詳解她的內在,舞曲卻已經嘎然而止。

  宴會狂歡到深夜,殷燦親自開車送她們回天母,也只有等到他離去後,冰蕊才有機會向夏竹和蝶茵探問。

  「你們覺得他怎麼樣?」

  「很迷人,充滿男性魅力。」

  夏竹不假思索回答她,冰蕊不知是真是假,嬌嗔抗議道:「夏竹,我要你說真的!」

  蝶茵不得不開口告訴冰蕊道:「夏竹說得是真話。」

  「可是我要知道的不是這些!」

  冰蕊低喊,又問:「夏竹,你和他談得很開心,總有點心得吧?你們要幫我呀!」

  「他很用心想討好你,他的別墅也可以確定不是火柴盒變的,就是這樣!」

  「蝶茵,你說呢?」

  「我也這麼想。」

  蝶茵懶懶湊上一句。

  「那我該怎麼辦?」

  冰蕊意亂情述,滿心彷徨。

  「我記得這句話不久前才聽蝶茵說過,你該怎麼辦?誰知道?別人告訴你的,只是現買現賣,你自己親身體驗到的,才是真正的答案。」

  夏竹甩了甩頭髮,走進浴室裡去。

  她說的是真心話,最深層的真意,恐怕誰也不能瞭解。因為她深深明白,如果殷燦追求的是她,她也只能無語問蒼天:我怎麼辦?

  因為,殷燦是何其迷人的?個男子!冷酷如夏竹部難免在心中掀起漣漪。

  ###在戈承堅離去前,蝶茵堅持要他交代末來周的行蹤。

  「這算什麼?當我通緝犯哪?」

  戈承堅嬉皮笑臉,不當一回事地順手朝蝶茵的胸部捏了一把。

  蝶茵用力把他打開,冷冷反問說:「那我算什麼?這裡是妓院是不是?你想發洩就來,發洩完了就走?」

  「咦?老婆,你的嘴巴怎麼變得這麼粗俗?要翻臉怎麼這麼快?剛剛不是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

  戈承堅說著,想想這種安撫方式並不夠份量,於是走到她身後去將她抱住,把臉鑽到她耳下去親吻。蝶茵想甩脫他,他像水蛭一樣吸著,夾纏著,她動彈不得,漸漸被他吸吮得渾身又燥熱起來。

  他要挑動她是這麼容易,她根本像叼在老鷹嘴裡的兔子,跑都跑不掉!

  任他糾纏許久,就像吸血鬼把她的氣血全都吸盡了,她才有氣無力地掙扎出一聲:「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說什麼嘛?」

  他的嘴唇像吸盤一樣牢牢吮在她的乳溝問,含糊不清地繼續打述糊仗。

  「說我在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可以找到你。」

  「唉!」

  他百般無奈歎一口氣,從她胸前抬起頭來,替她拉正了上衣,不情不願地說:「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告訴你反而讓你自尋煩惱!我又不打卡上班,怎麼知道我今天下午在哪裡?明天上午在什麼地方?隨便一個通告,我就得把自己擺到任何一個坑裡去!你叫我怎麼告訴你?講點道理行不行。」

  「我不管!你有幾個鬼地方可以混,全部告訴我!找不找得到是我的事,算我的造化!不然,你去弄一個CALL機或行動電話,我要隨時知道你在哪裡?」

  「你乾脆拿條狗煉把我拴起來好了!這麼不信任我,那你呢?我怎麼辦?」

  「沒錯,我早說過狗煉最適合你!你到底就不說?」

  她鐵了心要問出一個端倪,不肯放過他。

  一好!這麼死心眼就隨你去!」

  他不得不投降,告訴她幾個難兄難弟的電話號碼、他表演的餐廳和PUB、他去找靈感和修心養性的地方、幾個練歌排演的地點……「今天晚上你在哪裡?」

  「漁夫碼頭吧,我是說「也許」。」

  「什麼時候回來?」

  「兩三天吧,還有什麼要問的?老婆?」

  他唉聲歎氣求饒,以重獲自的姿態離開了她的房間,她在窗邊看著他穿過樹蔭、大步快走的身影,愈覺他的神秘和詭異。

  他給她很多很多激情、很多很多狂肆的歡樂,只是從來不給她安全感,就如同現在給她的,許多不確定的答案。

  深夜在百貨公司收了工,她跑到市區的那間叫漁夫碼頭的PUB去,試著發現他的蹤跡。

  正在表演的BAND根本沒有他。

  她不喜歡喝酒,為了探問他的種種,她不得不坐上吧檯又點了一杯酒,以便和調酒師搭訕。

  「戈承堅不是在這裡做秀嗎?」

  「有時候他會來。他們的BAND是一個游擊隊,人換來換去,不過水準都不錯。」

  中年酒保告訴她。十一點的PUB生意正好,酒保都很忙,但仍舊耐心和客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談,這也是他們的附帶服務之一。

  「他們表演到幾點?」

  蝶茵看著那個重金屬格調的樂團又問。

  「到十二點。」

  「十二點以前戈承堅會不會來?」

  「有可能。有時他們唱完了,在這裡休息打屁到天亮才走了,反正客人走光了,這裡就成了他們的賊窩。他們和老闆很熟。」

  既然得到這麼」個希望和線索,蝶茵帶了酒杯換到角落去坐,坐在一個可以看到整個BAND表演的位子上去。

  她百般無聊,喝了三杯令她天旋地轉的調味酒。PUB裡很吵,香菸的氣味濃烈嗆人,每一個人都自得其樂地尋歡,只有她在落寞地等待、焦慮地尋覓。

  一個和戈承堅一樣披著長髮的男孩正在唱:我只想要一個真實的明天有個蔚藍天空收容一切的希望結束流浪,結束迷失的臉龐請給我一點點溫暖過完今天……男孩緊閉雙眼吶喊地唱,蝶茵在暈醉中竟不辨自己是由於悲愴還是受到污濁煙氣的刺激,她潸潸流下了眼淚。

  小戈在哪裡?

  她的希望在哪裡?有哪一片天空可以寄托?可以安頓?

  「小姐,你有什麼心事?我陪你聊聊好吧?」

  一個在附近注意她很久的年輕人湊了過來,她懶洋洋轉過臉去,不屑地朝他的鞋子瞪了一眼,視線才剛飄上平視的高度,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她看見了戈承堅和一群男女,叼著菸,背著一個帆布袋子,魚貫走進PUB,在距她很遠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蝶茵下意識想撲過去,但終究還是文風不動坐在原地,遠遠地注視他們。

  他坐在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中間。老點的女人約三、四十歲,他替她點菸,她把煙噴到他臉上。他翹著二郎腿坐著,年輕的那一個女孩,談笑間時而偎近將下巴靠在他肩上,一會兒放開他,一會兒又用手指去撥弄他腕上長而卷的手毛。這些動作,戈承堅沒有特殊反應,只是顧著和人說笑,好像一隻任人撫弄的玩具熊。

  蝶茵意看愈是怒火中燒,拿起酒杯把酒喝了乾淨,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往戈承堅那一桌人衝去,指著他罵道:「戈承堅,你的事業做得好大!」

  戈承堅一看是她,微皺一下眉頭,隨即恢復笑容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來,坐卜來,我介紹你和大家認識。」

  蝶茵最恨的就是他這種凡事大化小、小化無、四兩撥千金的輕佻態度,掃開他的手還想罵些不中聽的話出氣,戈承堅卻還是擺箸那張千年不壞的笑臉搶著向大家介紹說:「她是我老婆,朱蝶茵。」

  「原來是嫂子,嫂子請坐呀,坐下來一起聊聊!」

  戈承堅一個兄弟深諳打圓場之道,故意甜膩著一張嘴好叫蝶茵不能再給戈承堅難堪。

  「嫂子喜歡喝什麼酒,我叫服務生送來?」

  另一個人繼續巴結。

  蝶茵果然人甕,拉下老長的張綠臉放緩了下來,壓著怒氣和聲調對戈承堅道:「到外面去,我有事和你講。」

  戈承堅很無奈,只好跟了出去,在PUB門外,他低吼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跑到這裡來胡鬧,把我的臉都丟光了你很高興是不是?」

  他的臉色很難看,彷彿看見了三世仇人似的。

  蝶茵死命狠推他一把,潑婦似地回罵:「你還有臉嗎?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處鬼混,你還要臉嗎?」

  「什麼叫鬼混?你懂個屁!」

  他罵起粗話來,齜牙咧嘴咆哮:「今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談個很重要的合約,你偏偏撞進來拆我的後台!你這個笨女人,你讓我吐血你懂不懂!」

  「談什麼鳥合約!左擁有抱的,你當我吸奶嘴、包尿褲的三歲小孩?」

  她撲過去又推他一把,只想把他撕成兩半。戈承堅反手把她推開,罵道:「你吃那缸醋啊?那兩個女人,一個是唱片公司老闆,一個是宣傳,人家是金主,賞我飯吃的金主地?你憑什麼和人家去爭風吃醋?你簡直是不知死活!」

  「人家是金主?賞你飯吃?我看你直接到星期五餐廳去應召好了!還可以光明正大陪人家上床!」

  蝶茵還沒說完,戈承堅一個巴掌掃過來,打在她的左頰上,她氣瘋地反手掃回去,把他打得往後仰,因為他想不到她會還手。

  「你這個笨女人,腦震盪的豬!」

  他掐住她的手臂咆哮,還想再出手,但總算忍了下來,氣喘吁吁瞪了她一陣,咬牙再說:「今天這件事要是搞砸了,帳全都記在你身上!聽見了沒有?馬上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再出現!」

  說完,他把她用力一推,恨恨地睨了眼,轉身鑽進PUB裡去。

  蝶茵在這一瞬間傻了、呆了、癲了、癡了。

  她嘴角沁著血絲,頭髮技散;魂魄飄飄,找不到自己的軀體在那裡。

  午夜十二點半,她滿街遊蕩。找到通宵營業的便利商店,她給自己買了三罐啤酒,回到天母,坐在鄰居庭院前的台階上,像個街頭流浪漢一樣,把背靠在牆邊舉起啤酒一口一口澆灌。

  「嗯……,原來,原來酒的滋味是……這麼好!我愛酒,我愛酒!」

  她一邊打個一邊咕噥,直到忽然有人使力地搖晃她。

  「蝶茵!蝶茵!你怎麼在這裡?」

  蝶茵掙扎想翻開自己沉重如鐵閘的眼皮,好番努力,她才看清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是冰蕊和殷燦。

  「冰蕊……」

  她含含糊糊叫著,意識和身體全部如同一堆棉絮那樣不著邊際。

  「蝶茵,你怎麼啦?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出了什麼事?來,起來,我們回家去。」

  冰蕊拉攙著蝶茵,殷燦說:「讓我來。」

  身強力壯的殷燦把蝶茵打橫抱起,回到三人共住的公寓,冰蕊才打開門,夏竹在裡面立即喳呼:「嘩,終於有人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看見殷燦橫抱著蝶茵也跟了進來,變了臉色奔近蝶茵,倉皇地問:「蝶茵怎麼啦?這是怎麼回事?」

  她知道冰蕊總在下班後和殷燦去約會,而蝶茵無端失蹤則不是她所能理解的,當然,出了任何狀況無非也因戈承堅那個浪子,只是,想不到是這樣被抬了回來!

  冰蕊也無法給夏竹回答,看著殷燦把蝶茵放在沙發上後,對他說:「燦哥,你回去吧,蝶茵讓我和夏竹來照顧就行了。」

  殷燦看看冰蕊和夏竹,點點頭說:「也好,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

  他大大方方,親親密密地吻了一卜冰蕊,又叮嚀一句:「別忘了,明天給我答案。」

  冰蕊心煩意亂,只對他匆匆點一點頭。

  殷燦走了後,冰蕊和夏竹守在蝶茵身邊,問也不是,勸也不是,不知如何開口,蝶茵卻嗚咽地哀泣起來。

  「蝶茵,究竟怎麼啦?你告訴我們好不好?」

  冰蕊心軟,跟著掉下了眼淚。

  夏竹只是眉頭緊皺,不發一語,臉色像雨季的天空那麼陰霾沉重。

  「你說啊,蝶茵……」

  冰蕊珠淚潸潸地哀求,替蝶茵抹拭嘴角的血跡和酒漬。

  蝶茵得到了憐惜,反而放聲大哭,緊緊摟住冰蕊不放。她抬起涕泗縱橫的淚臉,淒厲地向夏竹哭喊:「是我!夏竹!滿身彈孔的人是我!夏竹!是我……」

  「他打你是不是?是不是?」

  冰蕊肝腸寸斷,想起昔時眼見戈承堅如何抵死追求蝶茵,如何抵死纏綿相愛,而令似乎物是人非,所有恩情已褪色變質,不堪回首!

  蝶茵不回答,直哭到力竭才昏昏睡去。

  冰蕊輕輕放下她,長吁短歎地發呆了好久,才忽然吐出一句幽靈似的輕喃:「夏竹,燦哥向我求婚,我怎麼辦?」

  夏竹也正在發愣,被冰蕊嚇了一跳,一張臉忽青忽白忽紅,走馬燈似地轉換變色,然後爆怒地吼道:「怎麼辦?怎麼辦?移送法辦!你們為什麼都要問我怎麼辦?我去問誰?我去問誰!」

  她把最後一個「誰」字拉得又尖又高又長,歇斯底里地朝冰蕊揮動雙手。

  「夏竹……」

  如同眼見最後一道堤防也漬決那般地絕望和無助,冰蕊摀住了自己的臉,只能心碎地盡情啜泣……###殷燦等冰蕊唱完最後一首歌,替她提了套譜,摟著她離開了飯店。

  自從那一次被小混混騷擾,由殷燦及時伸出援手後,再也沒有人找她麻煩了,那個姓趙的也銷聲匿跡,不再出現。這一段日子充滿冰蕊前所未有的甜蜜、踏實、幸福、安全等種種美好的感覺,殷燦總是守在身邊呵護備至,沒有人不知道她現在已經蒙幸運之神寵眷、名花有主,受到殷商貴公子的熱烈追求!

  「冰蕊,希望今天晚上是你扮演職業歌手的最後一夜!」

  坐在車子裡,殷燦語帶雙關地對她說。

  「你是說我要失業了?」

  冰蕊故意裝傻。

  「你根本不需要工作,何來失業之說?」

  他明知她顧左右而言他,湊近去親吻了一下她的面頰,才又問:「別再捉迷藏了,冰蕊,告訴我你的決定究意怎麼樣?」

  他已經向她求婚多次,只是怎麼也想不到純靜如處子的她面對他凌厲攻勢時竟然能夠滑溜得如同一尾小魚、一隻捕捉不到的小狐狸!

  「別逼我啊,我做不了決定。」

  冰蕊哀愁又羞怯地說,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優柔寡斷!

  「你還是對我不放心,我知道。但是我得讓你明白,我這輩子只開口三次向女孩子求婚,對象都是同一個人,就是你!」

  說完,他按下車內的通話鈕,告訴司機小金把車開到仁康路去。

  「你喜歡俯瞰燈火對不對?我帶你到全華的辦公大樓去看看!」

  車子很快到達目的地,樓高三十二層的金華集團企業大樓,迎接著殷燦以帝王之尊君臨登頂。

  站在頂褸的空中花園,殷燦告訴冰蕊:「這座大廈是我父親白手起家蓋起來的!現在他完全退居幕後,把整個事業都交給我。我曾經立誓在台灣地區蓋出二十座這樣的大樓,而目前,南京東路和台中中港路的目標已接近達成的階段!」

  他侃侃而談,英姿勃發,似乎期待箸冰蕊給他讚許和肯定。

  「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會有什麼事情不能成功的。」

  冰蕊對他很崇拜,她早已被他的男子氣魄所征服。

  「那麼,你為什麼不答應我的求婚?難道我連保障一個心愛的女人,讓她幸福的能力都沒有?」

  夜風掀飛起他的領帶,月色將他的雪白襯衫渲染成一片迷霧般的育光籠罩著他,背後的摟廈燈火襯托著他,他英俊、軒昂、氣概逼人……叫她找不出任何能夠抗拒他的勇氣和理由!

  「燦哥,這是我從沒有面臨過的,生命中最人的難題,你應該可以諒解我……」

  她的眼神投向他身後那一片珠寶盒般的閃爍燈光,軟弱無力地告訴他:「我很沒有信心,我不敢卜注,我怕我會輸,我輸不起!真的,我有點怕了,我比任何人都輸不起!」

  一你怕的是我!對不對?」

  他捧著她的臉,像哄小女孩一般溫柔,輕聲細語地說:「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殷燦,也只有個顏冰蕊,別人的經驗怎麼可以扣在我們身上!我們和別人不同,我們有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命運,以及我們自己能夠掌控的能力和能窒!別人的故事和經驗根本與我們無關,他們算得了什麼呢?只有我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是不是?」

  冰蕊對他的每一句話完全無法否定、無法辯駁,他說得頭頭是道、順理成章,她的碓不能推翻他的高論,因為他是殷燦!

  「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這樣自信!」

  他搖頭呢喃著,沉浮在迷惑苦惱之中。

  「別人不能,你能!冰蕊,因為你是我生命中夢寐以求的,唯一的那個人!」

  他把她拉進懷裡,千萬般溫存地愛撫親吻。

  「為什麼這麼消極?這麼沮喪?這麼彷徨苦惱?是誰向你中傷我?說我的壞話?讓你這麼怕我?是你哪一個軍師,哪一個愛情顧問給了你這麼多只有破壞、毫無建設的意見和恫嚇?是蝶茵?還是夏竹?」

  他半開玩笑問著,面對她的躲避掙扎,始終都是信心在握。

  冰蕊輕吐一口氣道:「她們什麼也沒說,但是我會觀察,我有所體悟。蝶茵變得血淚交流、多麼辛苦,而夏竹寧願寂寞,也要堅持自我、拒絕傷害,我不敢奢望自己就是那個唯一的幸運兒,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圓滿的戀情和幸福!」

  「傻瓜,難道你遢想向老天爺索取一點挫折和不幸才能肯定自己?你不需要在迂迴顛躓中去發現真愛!」

  他擁緊地,相信他堅強的懷抱可以給她許多力量。

  「可是,愛情比什麼束西都容易褪色!週而復始的疑慮、等待、爭執、和好,愛情的品質每下愈況,我可以想像得到,像蝶茵那樣的愛情會走到一個怎樣殘酷的終點!」

  「冰蕊!你真是杞人憂天得讓我頭痛、讓我心痛!我會盡心盡力疼你、愛你、尊重你,難道你感覺不出來?」

  他和她,一個極力躲藏,一個拚命追逐;一個再三游移,一個再三保證。然而,終究誰要獲勝、誰要臣服,彼此心中已昭然有數!

  「讓我靜一靜,讓我好好想一想!」

  她哀求他。

  「好,我還是會繼續等下去。我知道你愛我,你值得我為你等待,我有信心。」

  他既從來不向她逾越親密的尺度,也從未強行求歡。這一點讓她感到安全,她畏懼陷入蝶茵的模式。

  「謝謝你,燦哥。」

  她含情脈脈靠在他的胸前,對他的感激和崇拜愈來愈多,愈充實。

  殷燦把她送了回去,沒想到戈承堅和蝶茵好端端一起在流理恰邊洗杯子。

  「冰蕊,你回來了?來,吃蛋糕。」

  蝶茵擦了手,從冰箱捧出一盆沾滿糖霜的蛋糕,替冰蕊切了一塊。

  冰蕊感到很納悶,問說:「誰生日啊?」

  蝶茵回答:「沒有。小戈談成了一個合同,慶祝一下。」

  「噢。」

  冰蕊訕訕回答,她怎麼也想不通蝶茵和戈承堅是怎麼一回事,又問道:「夏竹呢?」

  蝶茵指指天花板,冰蕊明白,她又避難去了。

  「我上去找她。」

  冰蕊說。

  「我也去,她好像有事情不開心。」

  蝶茵說。兩人一起上了天台。

  夜涼如水,夏竹靠在水塔邊抽著菸,菸頭的紅色火光忽閃忽滅,她動也不動。

  「夏竹,為什麼一回家就跑到這邊捨不得下去,有你愛吃的慕司蛋糕地……」

  夏竹相應不理,冰蕊打圓場道:「夏竹好心,不敢當你們的電燈泡。」

  誰知夏竹冷冷地說:「冰蕊,你錯了,我看他們不順眼!」

  「夏竹,你……」

  冰蕊吃了一驚,既尷尬又難過,她最怕看見好友翻臉,蝶茵倒是灑脫反問:「我說怎麼啦?難怪你一下班回來掉頭就走?小戈來你不高興.」

  「我有什麼好高興?蝶茵,那種另人你為什麼不叫他滾蛋?為什麼還要他?你受的罪還不夠嗎?」

  「我和他吵了一天,你去看看,房間都砸爛了!他人都回來了,你要我怎樣?

  殺了他?把他大卸八百塊做狗食罐頭?」

  蝶茵無奈地解釋,一臉懊喪。

  「他打你、他在外面釣女人,這都是你說的!你忘光了?不疼了?」

  夏竹狠狠捻熄菸蒂,摔掉它。

  「我也打了他呀!」

  蝶茵繼續解釋,音調也提高起來。

  「他說得都像真的,他把合同拿給我看。他是樂團的公關,一票人靠他吃飯,他對我百般道歉、好話說盡,你說我要怎麼辦?」

  「其實你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男人,他除了陪你上床,還能給你什麼?」

  夏竹毫不留情,冰蕊在中間聽著只覺膽戰心驚。

  蝶茵卻是一點也不動氣,反而頑然往牆邊一靠,仰天輕喟道:「我擺脫不了這一切,你就隨我去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管是壯烈還是淒涼,燦爛還是黯淡,你們都不必為我掉眼淚。」

  「是嗎?你真灑脫!你真豪放!蝶茵,其實你根本只是絕情!」

  夏竹激動地大喊,指著蝶茵怒責:「你只想成全自己,實現你櫻花吹雪的夢想,你從來不會想到你留下來給別人的會是什麼!」

  蝶茵沒有辯駁,只是側過臉去低頭不語,卻是冰蕊又落淚低泣了起來,夏竹憤而轉向她叫:「你哭什麼?眼淚用不著為朋友浪費,只能留著為男人慢慢流、慢慢用!去呀!去嫁你的燦哥,別來問我怎麼辦!聽見了沒有?」

  「夏竹……」

  冰蕊聽了大哭失聲,忍不住澎湃的悲情,撲過去抱住。

  她盡情地哭,為情路難行的迷惘而哭,也為不可知未來的憂懼而哭。

  夏竹輕輕擁住了冰蕊,眼中淚光閃爍。

  只有蝶茵無淚,怔怔地出著神,不動亦不語,宛如遺失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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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寬敞明亮、一塵不染的中庭大廳上,來自美國的爵士樂團正以高水準的技藝,演奏著電影「火燒摩天樓」的主題歌。

  中庭四圍的露天晚餐正在優雅歡愉地進行著。穿著雪白上衣的侍者端著托盤,推著餐車,穿梭在衣香鬢影的仕紳淑女之間。燭光搖曳中,流泉鮮花伴著弦聲琴韻共舞,氣氛寧謐浪漫,一片昇平豪華。

  穿著象牙白小禮服的冰蕊站在薩克斯風的身邊,輕快抒情地唱著:WEMAYNEVERLOVELIKETHISAGAIN......她的歌聲清亮,容顏甜美,神態輕鬆,把整個中庭的浪漫愉快氣氛帶到了最和諧美妙的頂點,儘管她心裡還真有許許多多的心不在焉。

  她知道那個人還坐在那裡,用欣賞稀世珍寶的眼光盯著自己,在那個盛開一大簇海芋的泉石邊,靠著假山,固定座位上。

  他每天送來三打不同顏色的玫瑰,從蝶茵認為的,戈承堅開始以送玫瑰進行迷藏遊戲的那天開始。在她駐唱的地方送三打,在人上街三十八巷的玄關燈座上放三打,一模一樣的,纏繞鵝黃絲帶的紅玫瑰,紮著紫色緞帶的粉色玫瑰,打著紅色蝴蝶結的黑玫瑰……她之所以確定那是同一個人的手筆,是因為分送兩地的花束都打扮得一模一樣,像雙胞胎一樣令人不容置疑。

  她不免要對那個刖出心裁的追求者悄悄偷瞄一眼。遠遠看去,一個極帥的男人,有稜有角的額頭,深刻有神的五官,往後梳的油亮頭髮,一身好品味,優越含笑坐在那兒,有很濃厚的教父形象與公子氣派,是一個軒昂出眾充滿男性魅力的男子。

  冰蕊知道,有太多道貌岸然的男人其實不過是為了四處獵艷而把正經八百擺在任何可能出現美女的地方,卻要讓人以為他的存在是為了進行什麼經國濟世的大計那麼一本正經!

  就像那個人吧!他每天浪費那麼多時閒人駕蒞臨飯店,坐在那兒就只為了盯著她看,告訴她他正在打她的主意!這豈不是說多無聊就有多無聊?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他岸然優越的容貌神態一旦串連上他庸俗的送花行徑就完全走了樣,變成了滑稽可笑和愚昧膚淺!他根本和追逐胡蘿蔔盲目往前衝的兔子一樣原始、簡單、直接,沒有大腦!

  她常常在唱著歌時,在心裡諸如此類地嘲訕他。

  男人不過如此。

  想起戈承堅,也只是一隻原始、簡單、直接的兔子。

  她深引蝶茵為誡,不讓兔子一般的男人顛覆自已世界!

  然而令夜,她心裡放置的是另一個迥然不同的念頭。

  她還真擔心這個人不來了呢!看見他又好整以暇坐在那裡,她鬆了一口氣。

  趁著休息的空檔,她寫了簡單的字條,拜託服務生把它傳遞給那個人。

  「請勿再送花……」

  她躊躇著該怎樣下筆才能達意。想了一會,乾脆直截了當地寫:「請勿再送花,以免招生事端,天下大亂。感激不盡。」

  字條送了過去。當她再度上台唱歌,又不免看一眼那個人的反應。

  那個人用一種很有趣的笑容看著她,意謂不明地朝她微微搖著頭。

  她寫了錯別字了嗎?還是自己表錯了情?還是辭不達義以至於他別有領會?

  她要怎麼想是另一回事,不過她一定得阻止他再送花到天母家裡去。在蝶茵沒有發現異象之前,她不能讓陰錯陽差的送花事件穿了幫。

  唱完了第二節,她朝他的位子直直走去,在他喜不自勝的訝視中向他說:「先生,我可以坐下和您談談嗎?」

  那人立即站了起來,替她拉開座椅,興奮又風度翩翩地說:「SURE!請坐!請坐!」

  等冰蕊坐定,他又躬身輕問:「顏小姐可容許我為你點」杯酒?」

  「不!謝謝,我還沒下班呢。」

  冰蕊回絕了他,也不給他任何獻慇勤的機會,立即說:「先生,我很慎重請求你,別再送花到天母去,那會造成很多無謂的困擾。」

  「哦,你的字條我看到了。我瞭解。」

  他顯然不太把她的莊重宣示當一回事,反而笑瞇瞇地又說:「是怕男朋友吃醋?」

  冰蕊聽了為之氣結,不客氣地糾正他:「比這個更嚴重十倍,先生!」

  「哦?還有比男朋友吃醋更嚴重的事?難道是,老公會不高興?」

  他一臉促狹,只想把這個無聊的話題無限延長下去。

  「就算是吧?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害人家夫妻反目!」

  冰蕊忍耐著,誰怪自己是一個站在檯面上挨打的公眾人物,又是自己送上門,找了他,向他商量拜託!

  那人意興高揚得很,巴不得就此玩下去,反而頑謔地說:「你像有老公的人,我不相信!」

  冰蕊無計可施,又不便翻臉,說了下一句起身就要走:「請你記得你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請你成全!」

  他立即收斂了嘻笑想攔她,卻只有眼睜睜看她走掉。自此,她在台上唱歌的神態完全走樣。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她真的生氣了。臉的彆扭和勉強,唱著節奏輕快的JASS歌曲。他體會著,想像著她的感受,兀自苦笑。

  然而,這不也是天賜良機嗎?他殷燦追過女人無數,一貫的送花攻勢連番玩下來連自己都覺得了了無趣,欲振乏力,也讓他有些不耐煩了,今晚這個局面,豈不正好讓劇情峰迴路轉,提早展開?

  他守候到她唱完最後一首歌,用行動電話通知司機把他的賓士轎車開到大門等候。

  冰蕊提著套譜和化妝箱走出休息室,向LOBY的方向走去,殷燦攔住了她。

  「顏小姐,剛才和你開玩笑,得罪你了,讓我致歉好嗎?」

  冰蕊知道他必然有此一招,怨怨白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我送你回去,顏小姐。」

  他亦步亦趨跟著,她昂首挺胸,走得更快,一頭就鑽進在門口排班候客的計程車裡。

  「天母!」

  她鬆了一口氣,隨即告訴司機。

  車子不過拐了兩個彎,她發現後面跟著一部黑色大轎車,那人坐在司機旁邊向她微笑。

  「對不起,先生,我到公館!」

  她下意識想逃避豺狼虎豹,立即改變主意。

  司機莫名其妙怪哼了一聲,找了回轉道把車調轉一百八十度方向。當計程車跑到了新生南路尾端,冰蕊又下另一道聖旨:「先生,對不起,還是去天母?」

  「小姐啊!路窄車多不好開,你別修理我不行?」

  司機大哥幾乎發了火,不情不願地車轉進小巷,鑽出汀州路。

  「確走了去天母?」

  他陰陽怪氣地問。

  「確定去天母!」

  她氣虛又堅決地回答。

  那個男人的轎車如影隨形地跟著,連四米寬的小巷都有本事鑽進來,她怎麼擺脫得了他?何況,他早不知什麼時候就知道了她的住址,她是怎麼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到了天玉街巷口,她叫司機停了車,索性站在巷口等他。

  賓士車不偏不倚在她身邊俐落氣派地停了下來,殷燦下了車,交代一聲:「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是,燦哥!」

  同樣梳著教父頭,穿西裝的司機應了一聲,把車開走了。

  他笑容可掬地露出一列白牙,極帥、極甜、又有些過度自信,看起來就是一個頭腦清晰,精力旺盛,情慾高昂的可怕富家子!他的眼神告訴每一個被他凝視的女人:她只是一時令他目迷眼花的獵物,一旦他調轉視線,就很難再獲得他的青睞榮寵的眷顧!

  她告訴自己必須排斥他,雖然他的儀表是那麼吸引人。

  「我把那麼嚴重的狀況都告訴你了,你怎麼還能一點也不在乎?我真佩服你,先生!」

  她不客氣地嘲諷他,對他怒目相向。

  「因為我不相信。」

  他好整以暇,輕鬆自在地回答她。

  「你沒有男朋友,更沒有老公,我為什麼不能追你?」

  他意氣風發,振振有詞,看來已把她徹查得清清楚楚。

  「你以為自己很高明是不是?偉大的先生!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個你懂嗎?我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你這樣做會害了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哦?會有這種事?」

  殷燦收起了笑容,正經地問。

  「它的確發生了,難道你要出了人命才相信?」

  「這的確是想不到,我以為送花這回事不過是你知我知,當事人自然心知肚明的事,竟然還有這種栽錯贓式的誤會!那很容易,我讓花店給插上一支寫著送給顏冰蕊小姐的牌子,橋歸橋,路歸路,還有什麼好誤會的?」

  「這樣更不行!總而言之,送花這件事必須不露痕跡的到此為止。」

  「這是命令,還是請求?」

  他俯臉看著她,眼裡充滿愛惜和疼寵,還有一點點挑逗,這種神態,足可以挑動女人的情弦於股掌。

  冰蕊閃躲了他的眼光,不知要怎樣回答。

  「不管是命令還是請求,我都接受。」

  他溫柔地告訴她,眼中的愛意強要將她溶化。

  聽他答應得這麼溫存,這麼誠懇,她的心不由軟了下來,拉得老長的一張臉也釋放出一點笑意。

  相對站著,她不知說什麼好,只好低聲道:「謝謝你。」

  「不客氣!」

  他磊落一笑,還是偏著臉凝望她,又說:「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人還有點人情味,就叫我一聲燦哥。」

  居然討起人情來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冰蕊還是輕輕就了一聲:「謝謝你,燦哥。」

  她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往巷裡走。他沒有跟上來。只在身後告訴她:「把花送到飯店去總沒有問題吧?明天我等你!」

  ###殷燦持續送花攻勢,也幾乎天天到飯店捧場聽歌,偶爾不見他來,冰蕊反倒悵然若失,雖然追求她的除了殷燦之外,也不乏其人。

  有一個姓趙的中年人,相貌平凡,人品庸俗,也對她展開追求。他天天追著冰蕊要請她吃消夜,請她跳舞,送她一些廉價的禮物,讓她厭煩到極點。

  這一天,殷燦沒露臉,姓趙的倒像是退潮後的毛蟹一樣準時出現。

  「顏小姐,今天晚上你就賞個臉吧,我在青葉訂了最好的房間請你吃清粥小菜,怎麼樣?」

  姓趙的這個人,彷彿天生是來對照殷燦的英俊倜儻,以做為他俗不可耐的強烈對比;就像是高個子的七爺生來是為對照矮個子八爺似的,冰蕊一看見他的俗和丑,就會想起殷燦的英俊優雅及風度翩翩。既然殷燦這樣的人都可以拒於心扉之外,這個姓趙的更不屑去搭理。

  姓趙的半路攔著地,死纏爛打地涎著臉問。

  「對不起,我小孩等著我買奶粉回去呢,請你以後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冰蕊索性這樣告訢他,加速了腳步走出飯店側門,去搭最後一班回天母的公共汽車。她可是沒有能力天天搭計程車躲避男人的糾纏的。

  沿著林蔭大道往站牌的方向走沒幾步,冷不防兩個人影閃到面前,把她嚇了一大跳。

  「小姐,你歌唱得不賴啊,一天趕幾個場子!」

  其中一個輕佻地開口問道,看樣子兩個人就是一對小混混。

  「你們要幹什麼?」

  冰蕊並不是沒見識過這種人,他們不過想討點便宜,吃吃軟飯而已。

  「小姐,我們看你一個人在外面跑,擔心你的安全,好心想罩你,免得你被人欺負嘛!」

  另一個嘴裡嚼著口香糖,一唱一和。

  「你們想要收保護費是吧?可惜我已經付給別人了,你們如果想分一杯羹,就直接去找華榮坊的小陳!」

  冰蕊亮出餐廳經理的字號,小混混陰聲怪氣說:「呵,拿小陳來當兔死金牌?小姐,橋歸橋,路歸路,這裡的場子都要歸我們兄弟管!你想在這裡討飯吃,銀子可不能省,想一份當兩份花是吧?這麼不上道,還怎麼混?」

  「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了!」

  冰蕊說著,眼看公車來了,探出身子去招手,小混混擋著她,罵道:「這樣就想走?太天真幼稚了吧?」

  「你們想怎樣?我要叫人了!」

  冰蕊眼看公車呼嘯而過,又氣又急叫道。

  「你叫啊,叫小陳來救你!」

  瘦小個子的混混動起手來,在冰蕊臉上摸了一把,冰蕊揚起厚厚的一疊套譜打開他,混亂間,一輛大賓士黑轎車突然煞車停在路肩,打開車門走來的,赫然是殷燦,救星降臨。

  「燦哥——」

  冰蕊喜上眉梢,忘形地低喊。

  殷燦如同巨星人鏡演出一般挺立在兩個混混之間站定,沉聲問道:「你們做什麼?有什麼事,明天到黑桃老K那裡去說!」

  兩個小混混聽到黑桃老K的宇號,立刻龜縮成一團,連多問一聲也不敢,連聲說「是」便開溜了。

  殷燦見事情擺平,露出一臉飽含情意與溫暖的笑容對冰蕊說:「有沒有被嚇著?」

  「沒有。這些無賴你認識?」

  冰蕊其實真是受了一驚,但此刻她更好奇的是殷燦輕易擺平那兩個小混混這件事的真相。

  「也不是。我怎麼會認識這種小雜碎?這種小雜碎,只要你有本事說出他們角頭老大的名字,就可以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哦——,唉——」

  冰蕊將信將疑,想起車班已過,不禁懊惱長歎。

  「讓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晚上這個狀況,你總不會再拒絕了吧?」

  殷燦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冰蕊遲疑了一下,只好點點頭,隨他坐進後座。殷燦按鈕開起前後座之間的隔音玻璃。

  「今天晚上和澳洲來的客戶談一筆很重要的牛意,趕不及來聽你唱歌,不過,還好趕得及替你解圍!」

  殷燦偏過頭來看著冰蕊,自己開門見山解釋著。

  「是我夠幸運?還是真的太湊巧?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冰蕊語帶雙關地試探問道。

  殷燦即時回答說:「我當然知道你在這裡等車!儘管你一直不接受我,我可是比誰都關心你!至於及時替你解圍,只能說我真的很幸運能有機會冉替你效犬馬之勞而已!這個湊巧一定是老天爺特意為我安排的!」

  「你真會說話,無懈可擊!」

  冰蕊防備著他,半帶嘲訕又半帶讚歎。她真的弄不懂他究竟是真心真情還是虛情假意。

  殷燦可不管她究竟意何所指,朗朗又說:「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跑,很辛苦也很不安全,如果你願意領會我的心意,我可以為你安排另一種生活。」

  冰蕊聽他這麼一說,飄零之感全都湧上心頭,又想起諸如姓趙的那類厭物的追逐騷擾,更是各種心酸困頓都難以承擔排解,整個情緒都暗淡下來。

  「討什麼生活是容易的?人活著最重要的是自己覺得有尊嚴。」

  她勉強打點精神,頑強地回答他。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也許你遇見很多只想佔有你、擺佈你的追求者,而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你,絕對絕對尊重你,我不會用你不喜歡的方式去勉強你做任何一件事情,只是,至少我不希望看見你在外面奔波吃苦,我不由自主想照顧你,如此而已,你應該感覺得出來。」

  他的聲音既溫和又堅定,而且充滿感情,聽得冰蕊幾乎不敢去迎接他凝視她的眼睛。

  「你照顧過很多女孩子?你從事的是那一種慈善事業?」

  她不改初衷地警告自己要防備他,嚴守陣線,不能動心、不能喜歡他!而她也不得不暗自叫苦,因為這樣做她必須花費很大的力氣。在那個姓趙的糾纏她的時候,在他缺席的時候,在他為她解圍的時候,在他坐在她身邊的時候……她都得用很大的力氣提醒自己不能動情……。

  「我知道你會這樣想。但我也得坦白告訴你,我當然喜歡過別的女孩子,但是這否定不了我喜歡你的真實性。我非常作常確定我喜歡你!」

  他像是一個情場老手般鏗鏘有聲地脫著,並且自然親匿地執住了她的手,溫存又有禮地再說:「不要抗拒我,我會讓你知道,你究竟偵不值得試著為我把心打開。」

  她縮回她的手,搖頭頑固地說:「沒有用的,不,我不想嘗試。」

  「不,你想!你想嘗試!而且你會擁有!只有你能擁有我殷燦最完整、最熾烈的感情!」

  他伸出右手去撫摸她的臉頰,溫柔的情話像是具有魔幻魅力般催眠著她。

  她的理智提醒她該狠狠把他推開,但她沉醉當中的感情卻任由她癱瘓在他的柔情催眠中,她緩緩後靠,只想躲過他的撫觸,無力地以言語抗拒著:「不,我不喜歡不安全的東西,不安全的狀況,我不要談感情!」

  她望向車外,尋找熟悉的大母街景。顯然司機故意把車開得很慢,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向她攻掠心防。

  「告訴我,你害怕什麼?沒有人一輩子都能躲避感情的!」

  他停止撫摸她的臉,她的心膛卻持續感受沉醉和躁動。她想起蝶茵的種種,蝶茵和戈承堅的邂逅和戀史,他對她的追求,他和她激狂的做愛,她為他而承擔的相思苦痛,她為他的癡狂……蝶茵的前車之鑒,令冰蕊既畏怯又嚮往,既期待又迷惘!

  「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

  她幾乎像小綿羊一樣在掙扎著。

  他等待了幾秒鐘,讓她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才又深情款款地告訴她:「不要怕,我會留出很多時間和空閒,讓你去發現我的真心和誠意。不只是你要安全感,連我自己都要求自己必須是真心真意的!因為我只許自己成功,不許失敗!冰蕊,你決定一個日子,我把我的生活、我的事業和一切都在你面前坦坦白白地展示出來,讓你有足夠的資訊來充分瞭解我。我想,這是我對你,也對自己負責的唯一辦法。」

  「你要給我看什麼?你的戶口名簿、銀行存折還是土地權狀?」

  冰蕊感到好笑。

  「差不多是這些東西,除此之外我無計可施,因為我的心你並不相信!」

  殷燦苦笑。

  「你錯了,如果你認為所有的女孩子都那麼庸俗,那麼我確定這一次你也找錯了對象!」

  「聽我說,冰蕊,你是這世界上唯一的、獨一無二的!為了要得到你的信任,為了不再把時間無謂地拖延下去,我要為你舉行一個公開的派對,讓你真正地認識我!相信我!你懂嗎?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玩這種我追你躲的遊戲了!把這一切結束,讓另一個美好的開始重新屐開,嗯?」

  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又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

  「答應我!為你開一個又正式又熱鬧的PARTY?」

  她無言為繼了。

  既不能駁斥他,也不忍拒絕他。

  這樣一個男人,她簡直不知怎樣去應對?去評價?

  他不放過她,連連逼問。

  「答應我?冰蕊,我真心真意期待……」

  「我……」

  她猶豫著,彷彿擔心這瞬間的決定將會左右一生的命運。

  顯然,他的手法非同凡響。如果這不過只是一個較大規模的遊戲,他也無疑是個超級玩家!而最無可否認的,是她竟然有幾分認同這種試驗的可行性。他究竟是乍心樣的一個人?這個謎底令她心動,而他的感情真貌,更令她有一窺究竟的好奇和神往。

  他是真的?

  她知道拿自己去投人這個試驗十分危險。但是,她竟然無法抗拒!

  她點點頭,一雙澄澈漂亮的大眼睛蒙上了夢幻的迷霧,在夢幻述蒙中,她看見了美麗卻又不確定的未來。

  ###為了這個PARTY,冰蕊、蝶茵和夏竹都慎重其事向工作單位請了假,但直到殷燦的司機就要上來接載她們之際,蝶茵還是一副心神不屬、悶悶不樂的樣子。

  「蝶茵,你不要愁眉苦臉行不行?陪冰蕊去相親,總該露點笑臉吧?」

  夏竹明知蝶茵為戈承堅而心神不寧,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故意這麼逼著說。

  一旁冰蕊正在化妝,嬌嗔抗議道:「什麼相親嘛!說得這麼噁心……」

  夏竹又道:「不是相親是什麼?又開PARTY,又帶我和蝶茵護駕,我看得帶一個算命的、一個卜卦的,外帶一個風水師父!」

  「夏竹!你別糗我行不行?」

  冰蕊揚聲抗議,半帶撒嬌半帶訴苦地說:「你明知道我心裡七上八卜,拿不定主意,才找你們幫我去看看這個人的!萬一我看走眼了,你們身為死黨至交難道可以置身事外,一點罪過感都沒有?」

  「冰蕊啊,我看你已經愛上他了,不然你不會這麼慎重,這麼在乎?」

  遢是夏竹搭的腔,蝶茵一旁始終默不作聲。

  「我真的不知道!」

  冰蕊不想欺瞞好友,說出了真正的感覺,又轉而問蝶茵道:「蝶茵,你精神這麼差,不要勉強,不要去好了。不過,你究竟有什麼事,也該讓我們知道,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好嗎?還是戈承堅他怎麼了?」

  蝶茵已經憋了很久,經冰蕊這麼一問,忿忿從口袋裡掏出一團折皺了的紙張說:「你們看!那個渾球欠了這麼多債務!發信用卡的銀行寄警告信來,說他連著好幾個月連最低給付額也沒付!」

  夏竹拿起倍來看看,問道:「你到底知道他在幹什麼?他有沒有固定收人?」

  「天知道!我只能確定他根本入不敷出!」

  蝶茵怨道。

  「難不成你還給他生活費呢?」

  夏竹皺眉又問。

  蝶茵默認,冰蕊感歎道:「他人又不見了是吧?又到哪裡去了?」

  「說去香港演唱。」

  「瞧!這就是跟一個藝術家的宿命!」

  夏竹雙手一攤,憐惜的眼光停留人蝶茵憔悴的臉上,正要勸慰蝶茵幾句,樓下汽車喇叭響了兩聲。

  「車來了!」

  冰蕊站起身,抓起手袋,擔心地對蝶茵問道:「你真的要去?」

  蝶茵懶懶站了起來,夏竹拉著她走,問:「走吧,散散心也好,何必老想他?」

  三人坐上寬敞平穩的大賓士,欣賞心機小金施展絕技路倒車開出巷子,然後直奔陽明山。

  名邸隱藏在仰德大道左側一條蜿蜒小徑的盡頭,外人根本不得其徑而人。小徑的盡頭打開一座電動鐵門,裡面綠樹成林,掩映箸一條直通巨邸的馬路,整個視野在到達宅邸之際豁然展開,整個關渡平原和觀音山脈盡收眼底。

  「殷燦究竟是何方神聖?」

  三個女孩,包括心事重重的蝶茵在內,看見這樣的豪門巨宅都忍不住暗自忖度,儘管在此之前她們都認為去猜測殷燦的一切是件很無聊的事。

  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她們在心裡告訴自己,冰蕊緊張地分別握住夏竹和蝶茵的手。

  殷燦穿著一身名牌米色西裝,英姿勃發地迎接在卓門前,她的身後還必恭必敬站了兩個年輕的傭人。

  「冰蕊,歡迎你!」

  他笑容滿面伸出手,不想鑽出車門的卻是蝶茵。

  冰蕊接著出來,笑說:「我帶了我的好朋友來,你不介意吧?」

  「當然!歡迎之至!」

  殷燦還沒來得及向蝶茵打招呼,另一邊車門隨之又鑽出一個夏竹。

  殷燦再三接受意外的驚艷之喜,竟然顯得有些興奮過度,他怎麼也想不到冰蕊會帶來兩個各具絕色的朋友,尤其是夏竹,她的個性風情讓他忍不住想多瞧她幾眼!

  「燦哥,她是蝶茵,這位是夏竹!」

  冰蕊高興地為他們引見。

  「歡迎,我是殷燦!」

  他伸出手熱烈地向夏竹和蝶茵致意,然後親蔫地摟著冰蕊走進一個側門,搭乘電梯登上二樓。

  「怎麼?帶來的是軍師?還是愛情顧問?」

  在電梯內,他在冰蕊耳鬢親熱溫存地細語,並不真正在乎別人是否聽見。

  冰蕊低頭輕回他一句:「不要亂講。」

  「不承認?女孩子都喜歡來這一招,我知道的!」

  殷燦有說有笑,慇勤備至地把三名貴客帶到一個大房間內,裡面看來是一間浪漫華麗的客房,一個中年女管家和一個年輕女傭正等候著。

  殷燦說:「好在我福至心靈,正好為冰蕊準備了三套禮服,你們三位身材差不多,就請將就試試看,如果不行,衣櫃裡的衣服也都是全新的,請隨意挑選,馮嫂會全心為三位服務,她梳頭的手藝是一流的!」

  說完,翩翩地點點頭,含笑退出。

  那三套香奈兒的禮服,還端端正正擺在盒子裡,各自搭配了首飾和鞋子,每一套衣服的價碼,可能都是她們半年以上的薪水!

  礙著馮嫂在場,三個女孩縱使有滿腔驚歎號和問號,也是不便表露,此時馮嫂開口道:「三位小姐,請換衣服吧,宴會馬上開始了。」

  「啊,冰蕊,你真要我們也陪你當芭比娃娃,穿上這些衣服?」

  蝶茵不以為然地問冰蕊。

  夏竹爽朗代替冰蕊回應道:「給冰蕊一次面子吧,就當是玩家家酒!」

  其實這是一場不同凡響,猶如在皇宮中舉行婚禮一般豪華隆重的家家酒!

  當她們被殷燦帶進宴會大廳,簡直驚詫得忍不住要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他會擺出這樣盛大的陣勢和排場來烘托今天的女主角冰蕊!

  巴洛克宮殿一般金碧輝煌的大廳,點綴著數以萬計的粉紅色玫瑰,鑲金邊的落地窗簾攔腰掛起,透視出室外百花繽紛的噴泉庭園和人工瀑布。流金爍光,金光閃閃地巨型水晶吊燈映射著滿室通明的燈火和紳士淑女的衣香鬢影、盛壯華飾……當殷燦親密又溫存地攬著冰蕊的香肩,在眾人矚目中向所有的賓客宣告:「各位嘉賓,讓我向各位介紹今天這個宴會的靈魂人物,我的女朋友顏冰蕊小姐和大家見面!」

  這一刻,是冰蕊從來沒有夢想過的!所有艷羨的眼光、如雷的掌聲、每一張對著她的笑臉……使她覺得自己在轉瞬之間成了公主、成了皇后、成了夢境裡的仙女……。穿著低胸銀白禮服、戴著珍珠項煉的她,在眾人的烘托圍繞及讚美下更如同一個嬌貴高雅的新娘!當殷燦攬著她的腰,一起執起香檳酒瓶在疊起的酒杯金宇塔上為賓客斟酒,並接受罩人的舉杯視賀,她更不由然恍惚以為自己正做著舉行婚禮的美夢。

  然而,這一切都是真的,當華爾滋的音樂響起,殷燦擁著她在眾人注目中翩翩開舞,一對又一對的舞伴相繼跟進;當舞罷暫憩,無數的人執著酒杯來向他們慇勤視福,這都使她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夏竹和蝶茵在哪裡?

  她多麼想找到她們,讓她倆分擔她所有的歡欣和惶惑!然而,賓客人潮和玫瑰花海把她們淹沒其中了!

  在她所看不見的角落裡,夏竹正被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士邀舞,同時任重道遠地進行情報刺探。

  「你是殷先生的朋友?」

  她問他的舞伴。

  「哦不,殷總經理是我的最高主管,我是全華公司的北區業務經理。」

  那人回答。

  原來殷燦是國內首屈一指,販售尖端辦公室事務機器大公司的第二代接棒人!

  原來他是一個旗下帶領著數以千計,穿著業務西裝族群的大企業家!難怪連追求一個女孩子都可以擺出這種驚人的排場!

  「看起來,今天的客人好像大部份都是你們公司的高級職員?」

  夏竹又問。

  「大部份是,也有客戶和代理商、製造商。」

  「你們殷總經理常常用這種方式來和廠商聯誼?同時犒賞你們?」

  「宴會是常有的事,不過殷總向大家公開介紹女朋友,這是頭一回!」

  「你們殷先生沒有結婚?」

  「沒有!商業雜誌的那些記者總說我們殷總是台灣真正頭一號單身貴族!」

  那位業務經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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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3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夏竹站在窗前,把每一扇窗戶完全打開。鄰近店家傳來小提琴的低囀,夜色像流水一樣柔和,然而她身心俱是躁動,無法平靜。

  她望著小巷,只等冰蕊回來。

  蝶茵和那男人緊鎖房門激狂地做愛,她不知該迴避到那裡去。

  「蝶,你要RELAX,身體不能這麼硬……。」

  戈承堅說,赤裸的身上帶著戒指和耳環。

  「身體是一貫相通的,你沒有RELAX,我完全知道。」

  他教導她如何去攀登快樂的高峰,鋸齒一般連綿無盡的高峰。

  蝶茵低吟嬌笑,時而不禁忘情吶喊。她請了一整天假,在房間裡和他盡情做愛,甚至到夏竹都已收工回來。

  她漸漸懂得從狂肆中找到極度的歡愉,像一隻柔軟又強韌的海星,她覆蓋在他礁巖一般堅實的胸膛和小腹上,吸食他的血,他的愛,他的營養,他靈肉的核。

  他們彼此深觸那個核,最深最密的交會之後,世上已沒剩下任何東西。

  「小戈,你使我沉淪地獄。」

  她黏在他身上,長睫上掛著汗水,直髮如瀑般技在赤裸的香肩,一抹油黑染到他胸前,染到他躺著的白底淺藍碎花床罩上。

  「你連我的靈魂都搾乾,我快變成稻草人了。」

  戈承堅喘息著,虛虛地呻吟。

  蝶茵彷彿沒聽見,突然一躍而起,抬起下半身,就像勇猛的女騎士在剎那間策馬再進,毫不遲疑。

  「啊,小蝶……」

  戈承堅呻吟,蝶茵激狂急喘。

  夏竹聽見那些,還有床鋪的振動。

  那些聲音沒有多少壓制和含蓄。

  她正想下樓去,冰蕊迎了進來,嘴上同時喳呼著:「嘿,夏竹,今天有什麼咖啡好喝?瞧,我帶了起士蛋糕和藍莓泡芙!」

  「噢,我在等你呢。」

  夏竹勉強笑笑,表情顯出不自然的古怪。

  冰蕊沒有察覺,還一個勁兒找起蝶茵來:「蝶茵呢?」

  冰蕊想,她必然和夏竹早早一起回來,現在已經午夜十一點半。

  夏竹把下巴抬一抬,告訴冰蕊,蝶茵在她的房間。

  「她睡了?怎麼這麼早?」

  冰蕊朝客廳最近的房間走去,不需要夏竹阻止,她就聽到了異響。

  「啊——啊——」

  蝶茵高亢又激狂的呼聲,以縮小三分之二分貝的音量傳出來,男人的低沉聲響在冰蕊的側耳傾聽中清晰可聞。

  冰蕊立即滿臉通紅,急忙退開。

  夏竹和她面面相覤,無可奈何。

  她倒了兩杯冰開水,告訴手足無措的冰蕊:「我們到屋頂天台上去吧。」

  冰蕊欣然同意,逃脫似地隨夏竹走上頂樓。兩人拿著冰開水各喝一口,不約而同下意識抬眼看星星。

  「星星有不同的顏色對不對?白的、藍的、綠的、黃的,還有橘色的……藍色和綠色的星星最年輕,黃色和橘色的星星已經老了……」

  夏天深夜的星空難得清澈。在沒有光害的小頂那一頭,不同色彩的星星燦爛地閃爍著。夏竹盡力讓自已經由欣賞星空的安寧而把情緒穩定下來。她很認真地觀星望鬥,很認真地繼續辨識著:「小熊星座在哪裡?夏天的方向都不一樣了,整個銀河都倒轉了過來是不是?」

  冰蕊卻是一點也沉不住氣,她急切地打斷夏竹,焦灼地問:「夏竹,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下面那一回事?一點都不關心蝶茵?皮而有閒情逸致在這裡數星星?蝶茵她……」

  夏竹把目光從星空調回,不急不徐地喝了一口水,才望著她問:「你認為我應該怎樣?明天去傢俱店為他們裁一塊地毯,免得把木板床震垮?」

  「夏竹,不要哈啦這些風馬牛不相關的風涼話好不好?你一向最有見識的,為什麼不給蝶茵一些警告和建議?你不應該坐視不管,見死不救地縱容她!」

  冰蕊很激動,就像一個眼見女兒出軌的媽媽。

  「小姐,你開通一點行不行?人家在戀愛呀!」

  「可是……可是他們認識才多久?第一天就接吻,第三天就上床,這是真正的愛情嗎?根本不是!只是情慾,只是性,只是肉體的吸引!」

  「小仙子,你的玻璃心太空靈純淨了,所以不能相信也不能想像,感情原也可以建立在強烈的肉體吸引上。在肉體關係中是可以感受其難以言喻、難以替代的激情的,那也是一種愛情,比形而上的、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愛還真實的愛情!」

  夏竹沉沉穩穩地告訴冰蕊,目光罩在她的臉上、頭上。她的論調讓冰蕊覺得她變成了另外一個物體,一個在月光下突然現身的外星人、一個陌生的異類。她不知夏竹的愛情觀竟然是如此令她驚異,如此不能苟同!

  「你真的這樣想?我簡直不能相信你會這麼前衛!」

  冰蕊不可置信地搖頭驚歎。

  「這不是前衛,冰蕊,這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之一,自古以來,任何真實的愛情都是通過性和肉體來進行的,來完成的。難道不是嗎?」

  「這……這的確不能否認。可是,蝶茵的方式總是很不對勁……難道不是通過愛情才去進行性?反而是通過性去尋找愛情?這不是太危險了?」

  冰蕊滿目迷茫,一心惶惑。

  「危險?愛情都是危險的,不管你穿過什麼通道去尋找它,它都是下注,都很危險。」

  夏竹把水喝盡,靠著天台的矮牆卒性坐了下來,弓起雙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側臉望著星空沉思。她的眼睛比天上任何一枚星子都燦亮。

  冰蕊思索著夏竹的話,終於不再發表疑義。久久,才又打破岑靜問道:「夏竹,你談過什麼樣的戀愛?」

  「我?轟轟烈烈,很複雜,很辛苦。」

  夏竹並不忌諱,坦然告訴她。

  「是從性去找愛?還是從愛去找性?」

  「都有。同時進行,所以衝擊很大,就像在秀姑巒溪泛舟那麼壯麗辛苦。」

  「後來呢?」

  冰蕊追問到結局,也令夏竹不禁惘然。她喟歎一聲,淡淡告訴她:「再辛苦壯烈,為了一個最簡單的理由也可以分手。」

  「什麼理由?」

  「前途。」

  「他去讀書?」

  「想把腦漿磨光的人,不會愛惜感情。」

  「你很愛他?像蝶茵愛那個男人?」

  「曾經是吧,何況那時更幼稚、更執著、更冥頑不靈!」

  「噢,夏竹,你以後還會怎樣談戀愛?怎樣去看待男人?看待愛情?」

  夏竹不正面回答,反而問:「你的問號這麼多,莫不是想給自己找什麼答案?你也要戀愛了?」

  「不,我只是很迷惑,很怕。看你,看蝶茵,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冰蕊沒有老實招供。如果預感有什麼事將要發生,她也只想在未成氣候之前將之悄悄解決。她對愛情很陌生,很沒信心,她不瞭解男人的愛情。

  「別想太多,自我煩惱,也許你還沒有看到成功的例子。」

  夏竹這麼告訴冰蕊,倒使冰蕊立即又想到樓下房間裡那兩個人。

  「那個戈承堅,你覺得怎樣?」

  「浪子,一個浪子。」

  夏竹托著腮,文風不動坐著,只有桀做不馴的短髮在微風中亂飄。

  「那我還有希望看到成功的例子嗎?」

  「你和蝶茵一樣癡,一樣傻。我對她說過,春天花季到了,櫻花就要不由自主地開盡,至於幸與不幸,但看上帝是否垂聽?是否看見?你覺得呢?」

  「噢夏竹,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更堅強有力的答案?你的話讓我好迷惑,讓我好想哭。」

  冰蕊仍是站立著,窈窕的身影更顯淒清彷徨。

  「我自己也沒有答案,冰蕊。」

  夏竹笑笑,一臉莫可奈何。

  她們緘默著在天台上吹風,待到不能再久了,冰蕊才說:「我們下去吧,我好想看看蝶茵。」

  下了摟,正好蝶茵出來翻冰箱。她光著兩條腿,單著戈承堅的無肩背心,穿著小內褲的臀部露出一半。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夏竹和冰蕊會從屋外走進來。

  「嘎,我以為你們睡了呢!你們上哪兒去了?」

  她從冰箱取出一大瓶水,蹲在那裡問。

  夏竹告訴她:「上天台去了。我們在那裡商量,替你在地磚上鋪一張地毯。」

  「夏竹!」

  冰蕊聽了深感不安,制止夏竹。蝶茵不以為意,反而歉然說:「抱歉……他那裡不方便……。」

  「我擔心你會過度,連身子都起不來,站不直。別的倒不在乎。」

  夏竹笑著糗她,冰蕊又是叫說:「夏竹,不要這樣!」

  「抱歉。冰蕊、夏竹,我很愛他。」

  蝶茵誠摯地輕聲告訴她們,然後抱著凝滿水珠的水瓶,走進她的房間,把門帶上。

  ###蝶茵站在櫃抬前,從鏡子中端詳自己。

  一對霧濛濛的、單眼皮斜斜翹起的眼睛,連自己都無法否認,它們深深地映照著情慾膨脹氾濫的昏慵和倦懶。

  戈承堅說,她與眾不同的丹鳳眼將他勾魂懾魄,尤其做愛時,所有的情愛繾綣和貪戀銷魂都在其間泛漾波動,翕合之間盡現原欲狂燃的欲生欲死……。

  戈承堅說,他要為此寫一首歌,曲名叫FEATHERSOFDESIRE,羽之欲。

  第一句就是:夜是冷的,你是暖的。

  然後他沒再寫下去,又趴到她身上。

  他說他只要一看見她的眼睛,他就無法抑制自己。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有很多時間胡思亂想。只不過,天馬行空的逍遙自在都變質了,她現在所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他。於是,太多的空閒成了苦刑,尤其當她苦等,而他卻失蹤了。

  「這幾天我要進錄音間。」

  他只交代這麼一句,人就不見了。起先兩二天,蝶茵並不在乎,雖然她分分秒秒都想他,她幻想著他忽然出現在櫃抬前,或在公寓內突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

  但是他真的失蹤了,沒有問候,沒有連繫,就把她懸空地丟著。

  她開始找他。唯一的管道只是他的電話錄音。一再聽到的,都是那一句:「我是戈承堅,請留話。」

  她想到的兩個可能,一個是他死了,一個是他離棄她。

  擴音器竟然播放起RAP!

  這麼有品味的百貨公司,竟然會放送這種吵死人的音樂!她彷拂看見一個紫色厚嘴唇的黑人伸出幾百呎長的舌頭,對準她的脖子拋過來,一圈一圈纏繞,幾乎把她絞死!

  她忍無可忍,丟下櫃抬去打電話。

  「潘小姐嗎?你今天有沒有空?」

  她再也不能等待地需要找一個代班。

  潘小姐說她沒空,她是一個夜間部的專科生,晚上要考試。

  「那你能不能幫我找別人?」

  她吼叫。

  等到代班的太太一到,她立即離開了那幾百條領帶和繞舌歌,大步跑回到公寓。

  天玉街三十八巷的風光不再詩意旖旎。她匆匆穿過它,像火焰在兩側追趕一樣疾跑。

  衝進公寓,急切地在每一個角落搜索,沒有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也沒有任何他曾經出現的蛛絲馬跡。

  她把自已拋到床上痛哭起來。

  「小戈,你在哪裡?如果你不是死了,我也要殺了你!」

  她撕扯著床單哭喊,直到精疲力竭。然後,她支撐起自已,到客廳找出電話號碼簿。厚厚的一大本,按圖索驥打到每一家唱片公司。

  「寶麗金嗎?請問有沒有位戈承堅在哪兄?」

  「飛碟唱片公司嗎?我想找一個叫戈承堅的琴師。」

  「鄉城嗎?」

  「英倫唱片?」

  「上格?」

  每一個丟給她的回答,部使她確定自已是一個白癡。

  然後,她想打給每一個警察分局。

  「士林分局嗎?請問這幾天有沒有車禍的報案?我在找一個叫做戈承堅的人……。」

  她再也說不下去,掛掉電話又開始啜泣。

  不,她再不能獨自承受下去,她得回去找夏竹。

  夏竹在地下層的咖啡吧後面正忙碌著。

  蝶茵遠遠站著,看她全神貫注煮著咖啡。

  全神貫注著的夏竹美極了。她一心意愛著咖啡,曼特寧、藍山、卡布基諾、哥倫比亞、夏威夷KONA……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和咖啡戀愛,完全沒有煩惱人蝶茵看了她很久,夏竹渾然不覺。

  她終於靠近吧抬邊上去,張口叫了聲迷述離離的:「夏竹……」

  夏竹停手抬眼一看,是失魂落魄、淚眼汪汪的蝶茵,失聲低喊:「蝶茵!你怎麼啦?」

  她當然知道蝶茵的重重心事,只是沒想到狀況是這麼嚴重。

  「你等我」下,蝶茵。」

  夏竹把咖啡壺裡的咖啡倒出來,對身旁的另一個師傅交代幾句,脫了圍兜走出來。

  「走,我陪你出去透透氣。」

  她挽著她走出百貨公司,往二0六公車總站的方向走。那裡的店家少些,另一側路邊停滿了休息中的大巴士。

  「夏竹,小戈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蝶茵恍恍惚惚地哀泣著,手心沁著冷汗。

  「不會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那麼他為什麼不見了?為什麼不理我?是不是我太爛,所以他這麼快就玩膩了?他不是一個好男人,我的直覺早就告訴我……夏竹,我活該倒楣,你早看出來了,是不是?是不是?」。

  蝶茵語無倫次,歇斯底里地哭喊。

  「冷靜一點!蝶茵,事情不至於這麼糟,你太緊張了!」

  「他不要我,也得把話講清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應該不是這樣。很多男人對交代行蹤並不重視,他們認為給你的訊息已經很足夠了,也認為女人不會揪著一顆心等他,不能安心自在過自己的日子。」

  夏竹盡心地寬慰她。

  「是嗎?是我太焦慮了?是我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他這樣消失掉是正常的?

  是我自己不正常?」

  蝶茵彷彿就要崩潰掉了。

  「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吧。放輕鬆一點,至少你希望知道答案,那麼你就得吃飯、睡覺,活下去,對不對?」

  蝶茵聽了,沉思片刻,咬咬牙道:「對,我要撐著,看他到底想怎麼說。夏竹,你回去上班吧,不用再陪我。」

  「你不回去?」

  「我找了代班。這個飯碗,遲早也要砸掉。」

  蝶茵重重歎了一口氣,掏出面紙擦乾臉頰。

  夏竹沉重地凝視了她」會兒,簡單叮嚀一句:「別亂跑。」

  然後,依依離去。

  一直到收工,夏竹都沒能為她的客人全心全意煮上一杯咖啡,她的心掛在蝶茵身上。

  獨自回到了公寓,卻發現蝶茵沉睡在她自己的床上,枕邊擱著一大捧粉色的玫瑰。

  浪子回頭了。

  夏竹露出放心的微笑,輕輕把門帶上要走出去,卻驚醒了蝶茵。她幾乎是反射一般喊著:「小戈!」

  「蝶茵,是我,抱歉把你吵醒……。」

  夏竹深覺過意不去,她知道蝶茵有太多日子不曾好睡。

  蝶茵已經完全清醒,坐起身悵然若失反問道:「我以為是小戈回來了,是你!」

  「他不是回來了?」

  夏竹看著那束玫瑰。

  「沒有。他只是把花擱在門口。」

  蝶茵拿起那東花,像親吻戈承堅一般親吻花朵,又喃喃說道:「他為什麼要這樣故作神秘?再忙,也可以當面說一聲。等他回來,我要告訪他我不喜歡這種捉迷藏的遊戲。」

  她臉上浮著夢幻般的微笑,幸福地陶醉著。

  「你是應該和他說清楚。這種風格讓人很難苟同。」

  夏竹搖搖頭,帶上門走出去。

  等到冰蕊回來,她立即把狀況告訴她:「那個戈承堅沒有出什麼意外,給蝶茵送了一把花來,人還不知道躲在哪裡?

  可憐的癡情女子正抱著那把救命的玫瑰在房閒沉沉入睡!」

  「哦?他怎麼可以那樣?開這種玩笑?蝶茵都快跳樓了!連我都覺得日子不好過,怎麼可以這樣故作神秘嘛?」

  冰蕊如釋重負歎息一聲,可卻又大不以為然地怨嗔著。

  「是啊,蝶茵被他整慘了。」

  「這種人真可惡!要是我,再也不理他,敬鬼神而遠之!」

  冰蕊忿忿不平說著。

  數天之內,玫瑰仍舊持續送到,而人,仍是杳如黃鶴。

  三名女子既喜且怒,只有蝶茵另有甜蜜和寬容。

  又一個深夜,冰蕊回家見不著夏竹與蝶茵,卻聽見蝶茵房內又傳出一陣強過一陣的春情吶喊。

  她登上天台,找到了夏竹。

  「他回來了?」

  冰蕊問。

  「嗯。槁木逢春,百花盛開,一片欣欣向榮。」

  夏竹雲淡風輕笑道。

  「她們沒吵架?沒追究?沒理論?」

  冰蕊感到不可思議。

  「罌粟是毒花,可也是仙丹妙藥,看什麼人去吃它!蝶茵也許並不真正那麼痛惡戈承堅的方式!」

  「你是說,蝶茵完完全全原諒了他,忘記了這一段日子的水深火熱?」

  「有的人擅長神出鬼沒的遊戲,認為那是一種劇烈的興奮劑,正好,蝶茵也許有同樣的想法。戈承堅躲起來,讓蝶茵如癡如狂地想他。他每天給她送三打玫瑰,把小別的激情炒到沸點。劇本正是這麼上演著,不是嗎?他是一個調情高手!」

  「是嗎?夏竹,我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冰蕊哀傷地問。

  「你說啊。」

  夏竹催她。

  「如果那些玫瑰完全與蝶默和戈承堅無關,你是不是會對他們的愛情重新評估?」

  夏竹細思冰蕊的話,停頓許久才說:一難道蝶茵所沉迷的遊戲只是一場誤會?這其中難道還另有曲折?」

  「我只知道那些玫瑰和我在唱歌的地人所收到的玫瑰一模一樣。同樣的顏色、同樣的數量、同樣的包裝。那絕對不是戈承堅經手的。」

  冰蕊神色嚴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蝶茵本來毫無上工的打算,夏竹硬是在外面把房門敲得像要垮下來才停手。

  「夏竹,你做什麼?」

  蝶茵把門拉開小縫,呻吟一般問道:「上班哪,難道你就此在家吃自己?」

  夏竹沒好氣說著。

  「噢夏竹不要管我,我精疲力竭,好累好累。」

  蝶茵說著要把門帶上,夏竹死命頂著,厲色道:「不成!你令天一定得去上班!留在這裡只有死得更快更難看!」

  冰蕊不知道夏竹為什麼要這麼堅持,但她也認為蝶茵的生活過得實在太不健康了,於是幫腔道:「蝶茵,你還是去上班比較好,和夏竹一起去吧!」

  「啊,你們為什麼要逼我?我真的好累!」

  蝶茵拗不過她們,拉長嗓音呻吟著,但已決定去梳洗更衣,和夏竹一起出門。

  她一邊套上牛仔褲和線衫,一邊搖動沉睡中的戈承堅。

  「小戈!小戈!我去上班了,你別亂跑,聽到了沒有?」

  戈承堅抱著大枕頭俯臥著,動也沒動。

  「小戈--,等我回來,不要亂跑,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蝶茵戀戀不捨,拚命搖撼他,揪他的耳輪子。

  「走吧,蝶茵,我看連八個相撲力士都抬不動他,你還擔心他跑掉?」

  夏竹等在門外,催促著。

  「唉,走吧。」

  蝶茵長歎一口氣,洗了臉和夏竹一起去上工。夏竹卻在午後獨自回到公寓,猛敲蝶茵的房門。

  她不屈不撓,直到把戈承堅叫醒。

  他下半身包了一條毛巾被,把頭伸出來,皺著眉、瞇著眼不耐煩地問:「誰啊?做什麼?蝶茵到哪去了?」

  夏竹料到有此鏡頭,早把眼珠子吊向天花板,不動聲色對他說:「請你先把衣服穿上。」

  說完,她退到客廳等他。

  磨了幾分鐘,他才慢吞吞走出來,嘴裡叼著香菸,上身穿件前後挖空,露出半個胸膛的黑背,下身掛件白短褲,一腿又捲又密的長毛,帶點自然卷的長髮技在肩上。

  「你是誰?那個煮咖啡的專家?」

  他睡意全消,瀟灑地睨著她。

  「傅夏竹。」

  她修正他對她的稱呼。

  「我知道。蝶茵哪裡去了?」

  他吐出一口煙,不在乎地問。

  「你這一段日子到哪裡去了?」

  夏竹反問。冷不防地,他差點被煙嗆到。

  「你問我到哪裡去了?」

  他的神情複雜得很,集意外、不可思議、荒謬及好笑於一爐:「是蝶茵叫你來盤問我?」

  他壞壞地笑了出來,揚起了左眉瞅著她反問。

  「問你的人是我!我就站在你眼前,難道你還不能確定?」

  「噢,沒錯,我是糊塗了。但是,你為什麼要問我去哪裡?我需要向那麼多人交代行蹤嗎?」

  他有趣地看著她,打量她,一個和蝶茵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帥氣、靈俊,一雙慧眼灼灼逼人,風格獨具而深賦個性。

  「當然需要,萬一蝶茵死了,我得找你回來收屍。」

  夏竹把話說得極重,他卻是一臉不在乎,笑著說:「傅夏竹,你很有味道!我說的,不是咖啡的味道!」

  「你果然很擅長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很擅長捉迷藏!戈承堅,你給我說清楚,你對蝶茵有什麼打算?」

  夏竹不甘示弱,毫不放鬆。

  「打算什麼?咖啡專家,你的問題還真不是普通的奇妙!」

  戈承堅把菸蒂射到牆角的垃圾筒裡去,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伸了一個不能再大的懶腰。

  夏竹踱到他跟前,毫無保留地看著他,冷笑道:「你那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手法也許自以為很高明,沒錯,也許對蝶茵和其他的女孩子很管用,我可是看多了,蝶茵是個死心眼,FALLINGINLOVE就等於是沉到水裡去,再也不懂得浮上來。我警告你不要用那一套若即若離的招數玩弄她!」

  戈承堅聽著聽著,跳了起來,對著她的臉說:「你在說什麼?傅夏竹,你憑什麼污蔑我,把我看得那麼扁?你以為我是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道德重整專家?」

  「你根本只是在用手段,根本沒有真心!蝶茵會被你害死!」

  「你為什麼老是咀咒蝶茵?還巴望我給她收屍?我愛她,我們相愛,互取所需,你懂什麼?道德重整尊家!回去開發你的咖啡新品種吧!」

  「戈承堅!你-」

  夏竹承受長串無情的搶白,臉上泛出一層青筋,氣得說不出話來。

  戈承堅叫囂完,從短褲口袋裡摸出一包菸,掏出一支點燃,猛吸兩大口,想讓情緒平靜下來。

  「吸菸?」

  他想了想,還是問夏竹一句,把菸從菸盒裡抖出一支來,遞向夏竹。

  她吁了口氣,抽去一支菸,他立即湊過去替她點燃。

  他偷覷著地吸菸的樣子,暗自欣賞讚歎。蝶茵怕菸味,而他一向欣賞會吸菸的女孩子,夏竹的強悍、率性、個性美,使他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

  火爆的氣氛在尼克了的緩衝下沉澱了下來,夏竹終於再開口:「我真的弄不懂,蝶茵有什麼能承受你的方式,在你回到身邊的時候把所受盡的折磨都忘得乾乾淨淨?你知道她有多焦慮嗎?」

  「我搞不懂你們女孩子怎麼想的!我告訴過她了,我要離開幾天!這還用多費什麼唇舌嗎?拖拖拉拉、婆婆媽媽地想那麼多!男人又不是一條狗,讓她拴在看得見的地方打轉就可以過日子!」

  他苦惱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要向不同的人解釋同樣的理由。

  「你沒有別的女人?」

  夏竹嘖吐著煙,定走看他。

  「……」

  他竟然不回答。

  「秀辛吉那一套,你盡得神髓。」

  她不屑地笑。

  「什麼意思?秀辛吉已經過時了。」

  「穿梭外交永遠不會過時!從這個女人身邊消失,在那個女人身邊出現,神龍擺尾,無往不利!」

  「夏竹,你不要瞎辦,蝶茵醋勁很大。」

  「那你好白為之,並且,別害死她,別害她失業。算我拜託你。我請問,你養得起她嗎?如果她丟了工作?你每次神龍擺尾,她就失魂落魄,你再玩」次,她鐵鐵定得走路!」

  他不停按響手指關節,顯得英雄氣短。這個傳夏竹穩抓他每一條小辮子,連他口袋裡剩下幾個硬幣都知道。

  「我不會讓我的女人吃苦的。一技在身,縱橫四海,鳶飛魚躍,盡情揮灑,怕他說得豪情萬丈,躊躇志滿。

  「這個我不管,我只求你善待蝶茵。」

  他捻熄了菸蒂,像是什麼也沒聽到的表情讓她極為洩氣。

  她準備要離去,再說:「還有,玫瑰的行情你知道吧?要是蝶茵再收到玫瑰,你可刖說溜了嘴?」

  他瞠目結舌,兩道眉毛都斜飛了出去,就不出話來。

  「我還是把話講明白一點。蝶茵那一屋子玫瑰都是你送的,那是你們的遊戲內容之一,別忘了。」

  看他一頭霧水,她耐著心告訴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她快步走下公寓,他站到窗邊去看她。

  漸行漸遠地,她的身影很快在樹蔭下消失。

  他想起了那個海邊揀石頭的故事。路行來,他不斷揀到他認為最好、最大的石頭,也不斷推翻自己的認定。

  人生注定是混亂不明的,他的確從來沒有認識過所謂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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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0 0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們,一律二十二歲。

  早已走過青澀,而仍擁有大把的青春。

  盛開的芳華,已懂得成功掌握及放射女人的風情,只要她們肯予釋放,魅力及磁力無人能擋!

  揮別過去,她們把往昔歸零,重新開始。

  同住在天母昂貴的公寓裡,付了房租,打發了生活中基本的食宿交通開銷,她們就買不起名牌的衣服。這是新新人類一貫的都會生活模式。有些地方,他們必須講究,比如穿著、打扮、配備等,而相對的,有些方面,比如吃和交通,他們就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如果有充裕的金錢打扮,一律二十二歲的她們個個都希望能成為頁尖美女。即使素肌淨顏,穿搭地攤上香港、韓國的舶來品,她們也已足夠閃亮耀眼,煥射出令人不能移開視線的青春艷彩和絕色!

  顏冰蕊,一個百分之一百的美人胚,嬌媚、甜美、高眺、白哲,一股出塵的潔淨之美叫任何男人都想私藏起來,疼憐呵護。

  朱蝶茵,劍眉丹鳳眼,薄薄的眼皮,幽幽邃邃的眼神,挺直的鼻樑,雕琢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東洋女子的貞堅剛烈,眼中瀲瀲的波光,可以把人溶化。

  傅夏竹,濃眉雪肌,眼若燦星,不羈的短髮飛揚,既炫又酷,神俊迫人令凡夫俗子不敢逼視。

  她們在品味優雅的社區百貨公司內上班。冰蕊在西餐廳當駐唱歌手,蝶茵賣領帶,夏竹煮咖啡。

  城市叢林中最正確的生存法則是什麼?追求物質?信仰?愛情?

  她們尋尋覓覓,還得在摸索試探中重新界定。

  也許,更正碓地說,她們的終極目標只在一個,就像」首情歌裡唱的:在萬丈紅塵中,有誰在等待我?

  而那一個男人,也許給她們物質,也許給她們愛情,也許兩者皆具,也許兩者皆空!

  無論如何,那一個未可知的男人,就是她們人生的指標。也許愛情才是最重要的,青春如果不以愛情來映照,那麼要用什麼?她們要用愛情來填滿人生,而不是像男人要用事業來奠定人生。

  但是,她們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是物質才能牢牢守護的愛情?還是視物質如敝屣便能無堅不摧的愛情?還是其他更多別的型態、類別的愛情?

  噢!在萬丈紅塵中,有誰等著我共赴歲月?

  蝶茵站在櫃檯後面,盡情地胡思亂想。

  三個人的工作中,只有她最得閒,最有時間好為她們的生命共同體思索未來,探討命運,或者打算收工後回公寓弄些什麼好吃的,第二天出門的行頭該怎麼搭配等等,反正小至民生問題,大至人生方向,她幾乎一天可以想上至少一百遍。

  男裝賣場一向是比女裝樓面缺少那份熱絡,何況只是小小一隅的名牌領帶專櫃。通常,在例假日之外,每天會接上的客人絕不會超過十組。整整十個小時的站櫃,只接不到十組的客人,的確可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蝶茵不是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就是翻翻時尚雜誌或照照鏡子端詳自己。樓面經理管理得很嚴,開小差、吃束西、聊天串門子一概嚴禁,被抓到兩次以上就得當場走路。所以嘍,這些禁忌也都符合蝶茵本性,她樂得讓自己的思緒天馬行空,無所不至,形體雖被拘禁,心緒卻自在快活。

  她翻著BAZAAR的大本雜誌,又毫不相關地想像著如果有一天男人真正流行起「亞伯特王子」穿孔,那麼當尖針從男人那話兒頂端穿過尿道再從另一頭出來的那種痛法,究竟會比女人穿耳洞痛上幾倍呢?也許男人也可以一笑置之吧,為了愛美,人承受疼痛的耐力是無法想像的。在耳垂上絞釘,在舌頭上下夾串迷你啞鈴,鼻子中隔穿圓環……這年頭,根本任何軀體穿孔都有可能……,蝶茵想著,下意識浮出一個古怪表情,不想冷不防地有人在問:「小姐,我要換領帶。」

  她抬起眼,在臉上放進一些樓面經理所要求的微笑,正想好端有禮地回答,一看見來人,所有笑容馬上像見了債務人般收得一絲不剩,沒好氣的說:「抱歉,領帶用過的了,不能換的。」

  這個討厭的傢伙,臉孔長得極漂亮,風格卻不怎麼美!他買下這一條領帶之前,先先後後看了六七回,現在又要來換,風格還真不是普通的爛!但是蝶茵心裹很清楚,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傢伙她看多了,就算是情有可原,但還是可以論斷他追女孩子的風格和買東西的風格一樣爛,即使同情他使不出什麼新套妙招,但也沒有辦法為他找到稍微體面一點的形容詞!

  「不能換,那我再選一條!」

  風格很爛,臉孔很美的年輕男人張著一對黑白分明,濃眉覆羞,濃睫遮掩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盯著櫥櫃裡形形色色的領帶。他穿著一件開襟細麻罩衫,前襟開口的繩子在胸口很低的地方左右不成比例地亂打一通,一頭濃黑長髮捆在腦後,耳骨上夾著兩個銀環,根本不是一個打領帶的角色……她正在心裡盡情地批判他,冷不防他抬起臉看她,又是那個註冊商標的表情。

  左邊眉毛往上斜,肆無忌憚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身上、臉上所有露出櫃檯的部位。

  他似乎就是為了來練習這個表情的吧。挑起左眉,或挑起右眉。這表情透露了挑逗、覬覦、張狂、輕浮……總而言之沒有一點優質成份。

  她雙手抱胸,用她一對勾魂攝魄的丹鳳薄眼皮烔烔冷冷地和他對峙,於是他投降了,挑高的左眉掉落回原位,詭詳地笑說:「還是你幫我挑吧!小姐,我想我不適合大寬的領帶,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打什麼樣花色、長寬幅度的領帶會比較符合我的STYLE?」

  「你嘛?我看郵局穿包裡用的粗麻繩很適合,綁新娘捧花的綁帶也會很拉風,最正點的應當是狗煉!」

  他既然意不在酒,她也不想浪費她的尊業素養。

  「哈哈哈,原來我的STYLE這樣千變萬化,謝謝你提醒!」

  他一點也不生氣,更強固地讓她認定他又是一個死纏爛打的男人。

  他又說:「為什麼現在都生產這種又短又胖的領帶,你不覺得戴上它會讓再帥的人也變得很矬?」

  蝶茵瞪他一眼,沒好氣地教育他:「我真不想告訴你,因為現在西裝、背心的鈕扣提高,三角地帶空間減少,所以必須以較大的領結來凸顯表現,你懂不懂?」

  她知道,這種態度和語氣如果被經理看到準會被炒魷魚,為了逞一時之快,她可顧不了這麼多!

  「既然那麼勉強,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他左邊的眉毛又該死地揚了上去。

  「因為我要拯救蒼生,以免你又到任何一家專櫃去疲勞轟炸!」

  「哦!原來你有這麼慈悲的菩薩心腸,能不能多拯救拯救我一點?美麗的朱蝶茵小姐!」

  他瞅著她胸前的名牌,壞壞地問。

  「你放了我吧!我們經理可沒有菩薩心腸!冉多遇上幾個你這種貴客,我很快就要失業了!」

  被這麼數落,那男人觸動良心似地低了低頭,沉吟一上才說:「既然你這麼說,以後我不上來了。和我去喝杯咖啡,好嗎?」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看看,好像小男孩靦眺害羞,知錯的樣子。那隻手!五個手指頭都戴了奇形怪狀的銀質戒指。

  蝶茵竟然覺得了他的可愛。可是她不露聲色地回絕他:「不必了。你請便吧。」

  她不再理他,轉身去翻那本BAZAAR。

  他不走,打樁站在櫃前,一會又說:「這個咖啡一定要喝的。」

  她眼也不抬,雜誌翻了幾頁,以為他走了,抬眼一看,他正對著她挑起有眉!

  練習這門功課,他還真是鍥而不捨!

  她為之氣結,狠狠翻了一個白眼,把小凳子一百八十度轉向,乾脆背對著他。

  她一直不敢轉過身來,偶爾從牆櫃玻璃的反光去偷看他是否離去,卻發現在那反光中也被他逮個正著!

  不知道多久,他終於走了。領帶竟留在櫃面上。

  是故意的吧?下次再找上門來的借口?她直覺想把它空投到垃圾桶去,到底於心不忍。三千多塊台幣的名牌,自己日日小心呵護。即使淪落到這樣一個討厭鬼的手裡,畢竟錯不在它,是她替那個討厭鬼挑上它的!她還記得,棉與絲絹的混紡,年輪般回流滲染的花樣,粗獷抽像中又不失品味。

  它不適合他。沒有任何一條名牌領帶適合他。也許戴上狗煉,會讓他真的非常非常正點,純銀的粗煉、鐫上火光閃閃的人造鑽石,搭配他滿手的銀戒,還有漂亮輕浮的臉,張狂飛揚的長髮……。

  這樣一個男人,能給女人什麼?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

  她又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起他,把自己的命運和這個男人串聯在一起。

  不,她不能要這個男人,在萬丈紅塵中等待自已的,不應該是這個人。

  然而,她沒丟棄掉他的領帶,把它收進一個安全的小角落。

  關於這件事,她決定向她的生命共同體稍事提出,聽聽她們的意見。

  ###每月付出極其昂貴的房租,住在中山北路七段和天母西路之間的天王街三十八巷裡畢竟還是物超所值的。在繁華之中卻摒離r車馬喧鬧,綠蔭處處的這條小沖,毗鄰著一間又一間獨棟舊式建築改建的雅致小店:冰淇淋店、CHEESE麵包店、北海道口味的札晃拉麵店、咖啡館、書局、進口原裝美式家飾和瓶罐杯盤碗碟的專賣店……。各家店面多擁有蔥翠庭院和悠閒的露大座椅,明媚悠閒的景致,在在令人陶醉動容。

  就是有了日日享受這種同時擁有明朗開闊的美式氛圍和雅致幽靜的英式風情,為了在這樣美麗如詩的氣氛風貌中生活,冰蕊、蝶茵和夏竹住進了天玉街三十八巷的街末。

  冰蕊駐唱的時間是晚上九點至十點,正好接上夏竹、蝶茵收工,三個人可以一起回家。這回家的路也是生活中的一大享受,只要在美麗迷人的街道和店舖間散步一段就到家了,完全沒有台北人擠車趕路之苦,她們覺得生活如天堂。

  夏竹掏出鑰匙,在玄關簷前一盞造型優雅座燈的光暈照明下打開了公寓大門,他們住在六樓,打窗口往外望去,綠蔭扶疏間掩映著家家戶戶暈黃溫暖的燈火,景致真是詩情畫意之極。

  「這種生活真好!無憂無慮,沒有負擔和牽掛,我每天都要告訴自己一遍,還有什麼比讓自己這樣過日子更正確的呢?我好滿意,也好喜歡自己!」

  冰蕊放下手提帶和套譜,在窗前的沙發上重重一坐,舒服地喟歎著。

  「如果再把肚子填進點美食,你更會飄飄賽神仙!」

  蝶茵從背包裡掏出一個擠塌了的小紙袋,高興地宣告……「看!我今天可終於買到奶油餅了!」

  奶油餅是百貨公司美食街的搶手貨,每天只有定時在三點和六點出爐兩次,要吃它的人必得要付出大排長龍等候發配的功大。

  「好哇!你趕公然蹺班,不怕死得很慘?」

  冰蕊問。

  「我會那麼俊嗎?當然透過重重關係得到的!你只顧享用就好了,不必為我擔心,本人自有分寸!」

  蝶茵得意地說,一旁夏竹也變魔術般變出一包漂亮的東西,笑說:「還有讓你們更幸福的束西呢!看看這是什麼?」

  「是什麼?」

  蝶茵湊近臉來端詳,夏竹把袋口張開一些讓她聞著,她立即叫了起來:「好香好香!夏竹你真是太棒了!這又是什麼新品種的咖啡豆?」

  夏竹常常帶咖啡回來,拜她之賜,蝶茵和冰蕊也早都述上了咖啡,任何不同香氣和口感的咖啡幾乎全都品嚐過。聽蝶茵這麼歡呼,冰蕊不禁也起身離開那令她舒服透頂的大沙發,三張臉湊到一起去使勁聞香。

  「這是最高級的藍山哦!道地的在三千英尺以上的牙買加高山種植生產出來的!這麼好的豆子,有錢不一定喝得到呢!」

  夏竹對那一袋小小的束西非常得意。喝咖啡是極端風格化的行為,而她深受名師薰陶,自認相當能掌握咖啡的個性,藍山咖啡所擁有的正統高貴的醇香一向最是深得她的芳心,她捧著的那一小袋咖啡,就如同淘金人捧著一袋金沙。

  「是啊,好豆還得靠好手藝才能發揚光大!最高級的藍山要碰上了我們夏竹,才能發揮魅力!來,大師傅,趕快再為我們露手吧!」

  冰蕊歡呼著。

  於是蝶茵用微波爐烘熱了奶油餅,冰蕊幫箸夏竹用全套美式電咖啡壺煮咖啡。

  不多久,人手一杯濃香四溢的熱咖啡,一塊皮脆餡軟的奶油餅,臨窗各據一張沙發品嚐著,共享一天辛勤工作後最美好的團聚時光。

  「真是名不虛傳!夏竹,這種咖啡豆一定貴死了吧?簡直和金沙一樣對不對?」

  蝶茵喝咖啡喜歡加很多糖和奶精,她的口味一向比誰都重,碰上了頁級藍山,可真陶醉得此生別無所求。

  夏竹笑了笑道:「也不至於貴到喝不起。你們看我只帶這麼一點回來,並不是因為它貴,而是咖啡豆不宜一次買太多,一次買個兩百公克,夠我們趁新鮮喝兩三次就好了。」

  「夏竹真是行家,和我們夏竹在起真是有福了!」

  蝶茵幸福地讚歎,夏竹又說:「你也不錯啊,沒有你貢獻甜點,這個夜晚不會這麼充實。」

  「啊,那我可是白吃白喝了,怎麼辦呢?」

  冰蕊停止了咬嚼奶油餅,憂愁地說。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臉露愁容,還是美人。

  蝶茵寬慰她:「那還不簡單,等一下你唱一首好歌把我們送進夢鄉不就得了?噢,美食、咖啡、摯友、歌聲、平安的夜,人生夫復何求?」

  「是啊,清靜無為,誰說一定要愛情?」

  冰蕊附和,又有感而發道:「有時候我會覺得寂寞,很希望談次戀愛,身旁有一個愛自己的人,可是也知道那樣會附帶很多煩惱。到底怎麼樣比較好?我不知道。」

  「你不用疑惑,也不必期待,就順其自然地過日子吧,生活哪一天要改變麼可是說變就變的?現在能單純地一起喝咖啡就一起喝咖啡,不需要想太多。」

  夏竹老成地為冰蕊下結論,蝶茵說:「是啊,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今天是最珍貴的,誰像冰蕊這樣,任何時候都會春心蕩漾。」

  「別說得這麼刺耳,人家冰蕊只是心靈純淨、多情善感。」

  不等冰蕊抗議,夏竹立即替她辯護。冰蕊卻是不罷休,還以顏色道:「我看春心蕩漾的人是蝶茵自己,她最會胡思亂想。」

  「好啊,你不承認,我承認!我在想,我寧可寂寞,也不會輕易去愛上一個人。一旦我愛上一個人,我會像櫻花盛開那樣熾烈,要是不能完滿,也可以像落花如吹雪那樣壯麗地去死!」

  蝶茵全心全意地描述自己的心境。

  「你想得可真美!死是很痛很痛的!」

  冰蕊嬌媚天真地抗議。

  「痛也只是一下子,在最美的時候死了,難道還有遺憾?」

  蝶茵一臉悠然嚮往。

  「噢,我可不,我才不想死!活著有咖啡喝,有窗外美麗的燈火可以流連欣賞,為什麼要死?夏竹,你說呢?」

  冰蕊徵詢夏竹的認同。

  夏竹閃亮著那雙如鑽的慧眼,穩穩地啜著咖啡,淡然一笑說:「你們說的都只是來自想像,我不說YES,也不說NO。人生各有體會,不必由旁人說破。」

  「你看我們夏竹,老成得像一個八十歲的阿婆。」

  蝶茵無奈地搖著頭,卻又無法再辯駁。她和冰蕊都知道,在她們相識之前,夏竹有過一次深刻的戀愛,那個戀情促使她變成如今的冷靜內斂及高深莫測,也因為這樣,使她們對愛情更期待、更好奇、更矛盾忐忑。

  八十歲阿婆夏竹看著蝶茵和冰蕊,超然問道:「阿婆看得出來,你們兩個人之中要發生點故事。」

  「難道你不會?」

  冰蕊反問,她一向有好多好多追求者。

  夏竹回答:「我正和咖啡談戀愛,不可能另結新歡。」

  「蝶茵你呢?你春心蕩漾,從實招來。」

  冰蕊反報一箭之仇,不想蝶茵反而順水推舟再說:「是有一個討厭的傢伙。你們誰知道,輪番把左右的眉毛揭起老高,斜視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冰蕊搖搖頭。

  夏竹果斷地給予答案:「左邊是引誘,右邊是不懷好意。」

  「噢,夏竹你真厲害!」

  冰蕊伸直上半身讚歎,兩眼睜得老大。

  蝶茵沉思不語,顯然正在印證夏竹之語,想著那個把領帶丟在櫃抬上的男孩。

  夏竹一語中的,和自己的直覺完全吻合。

  對的,那個人給她的所有暗示便是不懷好意及挑逗,她已無需再懷疑。

  她發起怔,皺著眉頭。

  夏竹告訴她:「蝶茵,你要小心。」

  「我不會愛上他,一定不會。不會愛上一個挑起眉毛斜視女人的男人。」

  蝶茵說得很堅決,繼續吃奶油餅,喝咖啡。

  冰蕊相信她。

  夏竹臉上是另一種表情。

  ###冰蕊駐唱的時間改為下午五點至六點,她在台北市區五星級飯店找到更好的駐唱價碼,從晚上八點半唱到十點半。她暫時不能和蝶茵、夏竹一起下班回家喝茶。

  原只有兩人同行的回家路上,還是不增不減的成了三人同行。

  那個要換領帶的傢伙每一天晚上都在百貨公司門口等著,然後一起隨行到家。

  蝶茵不理他,進了公寓把門緊緊帶上,面不改色和夏竹一起吃消夜。

  第二個星期的某一次,她站到窗邊去看,那人運站在對門樹下,倚靠著樹幹吸菸。

  第三個星期,冰蕊下班回來,進了門就對蝶茵說:「你下去吧,好歹一句話叫他死心。那天要一起算守夜費,我們付不起,我知道他站到天亮。」

  蝶茵還是不下去。

  過幾天,那人不跟來了,失蹤了好幾天。

  蝶茵心神不寧,走路回家總是左顧右盼,忽然有一天,她挽著夏竹已經到了家門,那人竟然大石樁一樣釘在門口。

  蝶茵眼睛整個發亮,冷不淬防地被他全看在眼裡,他更是徹夜不走了。

  終於,蝶茵下了樓。

  她走到他面前,幾乎碰到他的界尖才站定,一對眼睛灼灼看著他。

  他也凝視她,兩道濃眉平擺著,左邊既沒有引誘,右邊也沒有不懷好意。只是兩團烈火,照著、燒著她的狂思苦想和熊熊春情。

  她看不過他,正把視線移開那一秒,他迅猛地吻住了她,兩隻有力的手腕攫住她的臉龐,不讓她掙動,不讓她逃脫。

  蝶茵也不掙扎,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和他吻個纏綿透徹。

  他終於放了她,笑得很深沉地輕聲問:「想我吧?你這個菩薩的心腸是鋼鐵打造的,到底還是有一種火可以把它熔化。」

  她先沒回答,用手背揩著嘴角,只覺滿臉都是他唾液的腥味,把她薰得神智無法清醒,後來只得抓一句話隨口問問:「你做什麼的?」

  「你認定我了?」

  他不答反問,神態不能再壞。

  「憑什麼說我認定你?」

  她仍在揩拭嘴邊,眨動的長睫就像她沸亂的心緒一般閃爍不定。

  「不認定我,何必做身家調查?」

  他還是反問。

  「說不說隨你。」

  她轉身就走,他像抓著一條魚一樣緊緊掐住她、抱住她。

  「我說,我當然說,全部都說!我要和你說整整一個晚上。」

  他攬著她往巷子出口的方向走,她下意識抬頭看看她公寓的燈火。

  「別管她們。上面也是成雙作對享受著咖啡,我們何不能另外找樂子?」

  「你知道我們做的每一件事?」

  「我只知道你們夜夜喝咖啡,酸味的肯亞咖啡、加了杏仁的咖啡、駱駝味的摩卡咖啡……各種味道總是清清楚楚飄下來,像阿拉丁神燈的煙一樣在我鼻孔前鑽來鑽去……。」

  蝶茵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原來你和夏竹是同道,這麼懂得咖啡!你應該找一天見見她,見識見識她的功力!」

  「我見過她的。我現在喝慣了的東西,她煮不出來。」

  「不可能的,她的手藝一流,承傳自一個擁有美國綠山咖啡烘倍公司訓練執照的師傅。」

  「算了吧。調和了風霜雨露的咖啡,她煮得出來?」

  他存心逗她笑,而她果然笑了。深夜溫柔的南風吹散了她臉上他唾液的腥味,她清醒了很多,深刻體驗著身軀被一個異性緊緊貼偎所帶來的奇妙改變。

  她和他向百貨公司的方向走,所有的店面都打烊了,寬敞幽暗的廣場和台階空空蕩蕩地等著她們。

  他放開了她,兩手插進牛仔褲口袋崟,抬起下巴東瞧瞧、西看看,輕鬆地踱著小步,忽然說:「你覺得現在像不像站在一個飛機全都起飛—的航空母艦上?空曠、安靜,其他地方無論發生怎樣慘烈的事,都和自己毫不相關?」

  「我想的和你完全相反。如果飛機全飛光了,航空母艦根本脆弱得像一塊梭形法國麵包!」

  蝶茵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哼哼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什麼時候都想牢牢抓住安全感!」

  「不對嗎?誰知道好好一張人皮後面不會藏著只豺狼虎豹?你快說,你是誰?」

  「一個無法自拔愛上朱蝶茵的人!」

  「你……你根本不實在、不誠懇!」

  蝶茵被他嘻皮笑臉的態度惹得不高興了,她後悔沒有在他吻她的時候先給他一巴掌,她實在應該給他一個下馬威的!

  「我怎麼會不誠懇?」

  他走近她,捧起她的臉,用一種指天誓地的纏綿表情告訴她:「我們已經跳過了凡夫俗女拍拖的階段,掉進最直接的親密關係裡了,不是嗎?對別的女孩子,我從來不這樣!你相信不相信?」

  「我不信,你是一個玩家。」

  她頑倔地回答,探照燈般的兩個圓亮眼珠在他那張壞臉上不停巡弋、打轉,只想翻出他一點破綻。」

  他思索著要怎樣回答而又能不顯出巧言令色,最後只好自暴自棄似的說:「隨你誤解也罷。我除了成為我自己,沒有刖的路可以走!」

  他放了她的臉,做出一副沮喪的樣子。

  「你就走你的路吧!不要來找我了!」

  她真想掉頭而去!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他卻總是提出最複雜的答案。他特異獨行,他很危險!

  「別走!不是說過了要徹夜長談到天亮的?」

  他拉住她,力道很重,神態還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滿滿。

  「談什麼?你是誰?一個沒名沒姓的人!你是做什麼的?你什麼也不是!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裡解析什麼莫名其妙的抽像畫!」

  。這些世俗的答案這麼重要嗎?我以為我已經把最重要的部分都毫無保留地放出來了,難道不是?」

  他很無奈地說完,歎了一口氣,屈服地再講:「好。我是戈承堅,干戈的戈,承擔的承,堅硬的堅,一個玩音樂的、一文不名的貝斯手,這就是你要的全部答案,卻不是我最認同的告白!我最想讓你瞭解的是,我非常非常愛你!我要你!我要你最重要、最神秘的」切,你所有靈和肉的核!」

  他像在背誦一段熟爛又大膽的台詞,用著很大的內力,無可抗拒地煽惑著她意亂情迷的心。他的唇靠著她極近,她又聞到了他濃濁的男人氣味,因而更加心眩神搖。

  「我連自己是什麼,自己有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麼?我有什麼靈和肉的核?」

  她被催眠一般回答他,反問他。

  「對,你是還沒打開自己,不然你就會知道的!愛會讓你知道自己,發現自己,我帶你一起去發現!可愛的小蝴蝶……。」

  他在尾聲中攫住了她的唇,輕輕地吮,輕輕的扣,她兩片柔軟濕潤的芳唇。

  她被他溶化了。

  從午夜到凌晨,他們就話的時候少,接吻的時候多。分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唇已經被他煮熟了、熟透了。她的後腦勺到腦椎一帶完全渾噩、酥麻、麻痺,腦袋裡是一盆熱熱的漿糊。

  他的吻無所不至,無所不有。當她回到公寓悄然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一閉上眼睛,就聞到他唾液的味道。她輕撫自己的面頰、自己的唇、自己的頸、胸、乳房……,無一不曾烙上他的唇印。

  難道這就是愛情?

  他們之間彼此瞭解什麼?連那張臉都還是陌生的,卻抵擋不住兩人瘋狂的嚮往和吸引。

  蝶茵睡不著。她得找冰蕊或夏竹其中一人幫她探索答案。

  冰蕊心質純淨,她決定找夏竹。

  摸進夏竹的房間,拉開一縫窗紗,她使勁搖醒夏竹。

  「夏竹!夏竹!」

  夏竹醒了過來,一看見是她,含糊的問:「你回來了?」

  「你們都不擔心我?還能睡得著?」

  蝶茵怨怪著,在床邊坐下。

  「他就是把你吃了,也還會把你吐出來,我們擔心有什麼用。」

  夏竹從薄被中翻出兩隻手,把身子挺起。

  「我們一整夜都在接吻。夏竹,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很爛?我第一次和他出去。」

  蝶茵幽幽不安,皺著居訴詛,卻是渾身意態撩人。

  「準備萬劫不復吧,還怕什麼。難道你能回頭?」

  夏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彷彿連做夢時她都是那麼冷靜清醒地觀照著一切。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個好男人。」

  「蝶茵,你的櫻花在春天來了就會毫無保留地盛開,沒有人能把花季提前或挽留。幸與不幸,但看上帝是否看見,是否垂聽。」

  「噢,夏竹,我該怎麼辦?」

  蝶茵抱住夏竹,頹然低喊。

  「別傻了,愛情是要讓人快樂的。如果你現在吃糖,何必先想它會讓你牙疼?」

  「然而,畢竟會牙疼的,是不是?會不會疼死人?」

  蝶茵靠在夏竹的肩上呢喃。

  蝶茵是現在進行式,冰蕊是一張白紙,夏竹曾經滄海。

  夏竹想不出,究竟誰比較不幸?誰恍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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