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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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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迷彩君 於 2016-9-27 20:45 編輯

第一章 復活

薤上露,何時曦,露曦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耳中忽然傳來低沉的挽歌合唱之聲,放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素白。

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

到處都是抽泣聲。

嗚嗚嗚,幾千上萬人同時啜泣,哀傷的氣氛不需要醞釀,自行帶動著所有人一起進入悲傷的情緒之中。巨大的宮殿內外,沒有人不在哭泣。

劉德跪在冰冷的條磚地板上,眼淚啪答啪答,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

但他不是因為悲傷而哭泣,他是因為激動而流淚。

“想不到,我竟然能活第三世!”低沉的嘆息掩蓋在無數的啜泣聲之中,在這無人注意的角落,劉德的嘴角溢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在兩千一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紀庸庸碌碌的活了二十七年,這是第一世;

穿越兩千一百多年時光,來到這公元前的西漢王朝,成為了史書上有名的漢景帝第三子劉德,這是第二世;

死而復活,重回穿越之初,這應該算是第三世了。

“事不過三,我應該沒那么好命,有第四條命可揮霍的了!”劉德心里想著,眼睛的余光不經意的暼到了跪在他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單薄的身子骨,仿佛風一吹就能吹走,略顯低沉沙啞的哭腔,說明他確實很悲傷。

劉德微微嘆息了一聲。

那就是那個前世坑了他一輩子的兄長皇長子劉榮……

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劉德嘴角一陣抽動,默默然的低下頭去了。

今年是史書上所謂的漢景帝前元二年,當然了,現在是沒人敢這么說的,甚至連皇家的史家都不敢這么記載在紙面上。

所謂景帝紀元前元、中元、后元,都是等了便宜老爹駕崩之后才進行劃分的。

一般來說,人們是以天干地支來紀年。

剛好是丙戊年。

丙戊年夏四月,太皇太后薄氏薨,國喪。

前世劉德就是此時穿越附體的,但是,當時的他完全沒有做好穿越的準備,穿越前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平民,身份的驟然變化,讓他無從適應,以至于在葬禮上,鬧出了不少禮儀笑話,更被有心人批為‘不孝’。

這可是個極為嚴厲的政治指責!

漢室自詡以孝治天下,對于孝道極力推崇。當此之世,一個出名的孝子不僅僅會被地方表彰,鄰里尊重,更有機會出仕為官。

在廟堂之上,天子更是以身作則。

以故的太宗孝文皇帝,劉德的爺爺劉恒,更是孝道方面的楷模。

因而,在此時,孝不僅僅是個人道德問題,更關系到政治正確與否的大是大非之上。

前世,劉德被人抓住在葬禮上的禮儀舉止問題,扣上一個‘不孝’‘不敬’的大帽子,而他卻很難進行辯解。

一步錯就是步步錯。

之后他苦苦掙扎十幾年,可惜最終還是沒能逃脫一杯毒酒的結局。

想著這些,劉德嘆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都感覺有些臉紅耳燥了——前世的他,真是給穿越者丟臉了!

“要來了……”回憶著前世的記憶,劉德用袖子遮住頭部,嘴里吐出一句話。

話音未落,前方穿來一陣騷動。

幾個侍女扶著一位全身孝服,已然昏厥過去的女子悄悄的退出靈堂。

周圍有人輕聲議論:“皇后昏厥了!”

“可不是嘛……”

“老太太這一去,皇后的日子可就難過啦……”

“噤聲……噤聲……”

聽著這些人的議論,劉德就悄悄的起身,弓著身子,盡量不驚動任何人,慢慢的靠著邊角踱著小步,向前方靠攏。

即使劉德已經很低調了,但他的行動,還是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一時間,無數的目光聚焦到了劉德的身上。

當此國喪之際,別說是皇子了,就是一個小黃門都不敢輕易動彈一二。

劉德沒有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在前世的最后幾年的生命中,劉德常常會回想著他今日遇到的種種事情以及之后的種種選擇。

他發現自己所處的境遇與地位非常尷尬,即算沒有被人扣上‘不孝’的罪名,他的處境也依然不會改變。

誰叫他是劉榮的親弟弟,天然的劉榮政治遺產繼承人?

當劉榮被廢黷自殺之后,他就像黑暗中的火把,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一舉一動都會被人拿到放大鏡下仔細觀察、解讀。

即使他學劉勝天天喝酒吃肉玩女人,或者劉端那樣自暴自棄,也沒用。

那樣不過是把刀子遞給劉徹,連罪名都不需要搜集,就可以取他性命了。

誰叫他是劉榮的弟弟,而且在奪嫡之戰中為劉榮出謀劃策,險些就真把劉榮的太子位置穩固了下來!

這仇恨結的太大了,根本無法化解!

至于今生重活之后,再幫劉榮去奪太子位?

“呵呵……”劉德嘴角輕輕笑了笑。

前世他在被人扣了‘不孝’的帽子后,盡力掙扎,為了求得一個安穩的日子,他費盡心思為劉榮出謀劃策。

可惜,朽木不可雕也,爛泥扶不上墻。

前世,劉榮做了兩年太子。

劉德就給他這個太子哥哥擦了兩年屁股。

這還不止。

除了這個優柔寡斷,瞻前顧后的哥哥之外,劉德還得幫著他的那幫從來不知道什么叫省心的舅舅們擦屁股,更要為他那個口無遮攔的便宜老媽四處滅火。

可是,費盡心思做出的種種努力,最后還是被他那個便宜老媽一句:‘老狗’給打的粉碎。

然后劉榮的太子被廢,便宜老媽進了冷宮,劉德也被趕回了封國。

皇帝老爹死后七年,元光元年,一杯毒酒送了劉德上路。

這就是劉德的前世。

重活一回,劉德再也不愿意過那樣的生活了。

至于提前下注現在還叫劉彘的劉徹。

想了想劉徹母親的嘴臉,他舅舅的德行,劉德嗤之以鼻。

更何況……

“可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這種事情干過一回就夠惡心的了!”劉德心里對自己說:“這一世……!”

想著前世的低三下四,掙扎求活的歲月。

劉德的意志就更加堅定起來。

皇帝,至高無上。

只要坐上那個位置,就意味著……

“朕即國家……”

短短四個字,讓劉德胸膛里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

若有機會,誰能拒絕皇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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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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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6 09:27:19 |只看該作者

后記

元德三十二年春三月甲子。

陽光明媚,整個未央宮都沐浴在春光之中,御花園內鳥語花香,熱鬧非常。

劉徹抬起腳步,緩緩向前

兩位身著甲胄的貴族,一左一右,攙扶著他。

歲月催人老,縱然是已經君臨世界,統御整個八荒六合,他的頭銜也越來越多。

大漢天子、天單于、神皇、顯婆之子、阿胡拉之使……

但凡你可以想到的,當今世界上所有宗教的至高神,都已經與他扯上關系了。

就連西方歐羅巴人,也將他稱為‘宙斯的私生子’。

然而,無論是昊天上帝泰一還是顯婆、阿胡拉、宙斯,都不能阻止他的衰老。

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

微微顫顫的腳步說明了他的身體已經衰老到一個極限了。

“劉陽啊……”劉徹緩緩回頭,望著自己左側的那個貴族,撫摸著他的發鬢:“朕聽說,你在身毒那邊做的還不錯……”

“父皇過譽了,這都是群臣戮力,兒臣不過是垂拱而治,用黃老無為之術,坐享其成而已……”這貴族立刻恭身笑道。

他就是劉徹的第四子,夏夫人所出的晉王劉陽。

劉陽在十四年前受封為晉王,隨即被派往彼時剛剛被衛青大軍所平定的印度次大陸,坐鎮于次大陸的中央,受命統御次大陸各地的諸侯、列侯、封君。

同時負責將次大陸的資源,運回本土。

十四年來,劉陽在印度那邊做的很不錯!

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棉花、黃金玉石、糧食布帛以及其他各種資源通過海路和陸路運抵漢室本土。

使得漢室的經濟持續十四年繁榮,國庫日益充實,僅僅是未央宮的黃金儲備就已經達到了空前絕后的一千萬金!

“以后,你要和太子,一起團結,努力維系社稷!”劉徹摸著愛子的手,叮囑道:“朕打算退位,讓太子登基,開始接手國家!”

“晉王、秦王,都要放下分歧,共同輔佐太子!”

“諾!”劉陽右側的那個貴族立刻頷首。

這人正是如今的秦王,劉徹的第十子,同時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兒子,卓夫人所出的小子劉慎。

當前漢室,由于帝國疆域實在太過廣闊,中央政府無法顧及和統治所有疆域。

所以實施了鎮守制與都護府并行的統治手段。

在長城之內,是十三州構成的本土。

長城之外,則以都護府與鎮守府統治。

都護府以異姓功臣、文官主導,鎮守府以劉氏宗親坐鎮。

自二十年前,劉徹受命自己的親弟弟劉閼親自坐鎮西域首都安西城后,鎮守府制度經過二十年嚴格,不斷演變,如今甚至已經成為了帝國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當前,漢室共有三個鎮守府。

分別是晉王劉陽坐鎮的身毒鎮守府,統御幾乎整個印度次大陸的帝國軍隊、諸侯、列侯封國軍隊,統一協調和管理、分配資源、任務。

秦王劉慎則坐鎮于故康居國的首都卑闐,統御廣袤的中亞土地。

江都王劉閼則作為劉徹的影子,代替他親自坐鎮于西域的安西城,管理和統治整個西域與幕北地區。

而鎮守府之主,統統都是遙領其封國。

像是秦王劉陽,他的封國在河西的姑臧山一帶,江都王劉閼,他的封國則依然在本土的江都,以其子代為管理。

如此格局,像極了宗周之時,周公召公分陜而治的格局。

是故,時人以三大鎮守為三公,號為皇室三公,位在諸侯王之上,為國家宰輔一級的重臣。

而鎮守府之主,稱為鎮王。

除這三大鎮王之外,今日漢家諸侯王,遍布整個亞洲大陸。

從河西直至印度次大陸,八十余位劉氏諸侯王星羅密布,牢牢控制住了亞洲大陸的戰略和資源要點。

數百名列侯、國公的封國,則如星辰拱月一般,圍繞著這些諸侯王王國完成了殖民。

而在帝國本土,工業發展極為迅猛,短短三十余年,便已經將科技樹攀到了蒸汽時代。

第一條火車鐵軌在四年前,于安東鋪就,隨即,在齊魯、雒陽,相繼出現了鐵路。

少府主持的火車軌道計劃,有條不紊的推進著,未來二十年,中國鐵路里程將可能達到數千公里,將本土的主要城市連接起來。

“燕王什么時候回來?”劉徹忽然問道。

“回稟父皇,兒臣昨日從大鴻臚那里得知,燕王的艦隊已經抵達了倭奴群島,想必也就這月余可以抵京……”晉王劉慎答道。

劉徹點點頭,燕王劉思,是卓夫人所出的長子。

這位商賈之女所出的皇子,在成年后與隆慮候陳嬌之女陳宛娘成親。

因為自幼就是在陳嬌的艦隊之中成長,所以,成年后對海洋表現出了異常的熱忱。

五年前,他主動請纓,率領龐大的艦隊出海遠航,矢志于完成他岳父隆慮候陳嬌未竟的大業——找到傳說中的扶桑大陸,尋回殷商遺民。

只是,漢家畢竟剛剛學會如何在大洋航行,所以,想要橫渡浩瀚的大洋,去往彼岸,還是有些難度的。

“燕王回京,立刻讓他來見朕……”劉徹笑著道:“朕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他了……”

“諾!”兩位皇子立刻點頭。

“朕累了……你們退下吧……”劉徹擺擺手,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走到一處涼亭前坐了下來。

這個涼亭位于未央宮御花園之前,剛好可以俯瞰到整個長安城。

這是劉徹這兩年最愛的休憩之所。

凝視著眼前的長安城,劉徹唏噓了兩聲。

眼前的長安,與三十年前相比,已經徹底變樣了!

這座偉大的帝國神京,如今已經成為了世界的中心。

城中星羅密布著無數閭里,數百萬人口猬集于此,遠方的城郊,一個個煙囪聳立,吐出滾滾濃煙。

渭河、灃水、潏水……統統被這些工廠和工坊排出的污染物變成一條條臭河。

空氣之中彌漫著各種腐爛和發霉的味道。

城市之中,追逐著利潤與機會的資本家們,方興未艾,躊躇滿志。

如他當年所想,名為資產階級的可怕怪物,已經被孵化出來。

喚作資本主義的恐怖怪獸,向整個世界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

上千萬的夷狄奴工和包身工,被他們奴役、控制、剝削。

從長城一直到印度次大陸乃至于歐陸,這些可怕的存在,到處撒播著戰爭、饑荒與剝削。

而資本無國界,這些人,不僅僅剝削異族。

就連同為諸夏同袍的同族,也沒有放過。

從長安直到臨淄,上千萬諸夏臣民被他們驅趕到工坊,從事著各種繁重枯燥而艱苦的工作。

托他們的福,大漢帝國國勢蒸蒸日上,國庫堆滿了黃金與珠寶。

各地糧倉,堆滿了糧食和銅錢。

最極致的罪惡,催生了人類歷史上最繁榮的帝國。

如劉徹現在所見,大漢帝國的人口,已經超過了一億五千萬,戶口達到了史無前例的三千余萬戶。

“朕,看到了硝煙和戰火……”望著眼前的城市,劉徹低聲說著。

他知道,革命的怒火,在私底下醞釀、沸騰、翻滾。

諸夏人民,已經很難再忍受這樣的殘酷剝削和壓制了。

與其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不如自己先揮起屠刀,斬掉那些貪婪與殘暴的權貴們的爪子。

“虎賁衛和羽林衛,已經集結了嗎?”劉徹問著旁邊的一個宦官,這是他近幾年的親信。

“陛下,虎賁衛和羽林衛已經待命了!”

“飛狐軍和句注軍到哪里了?”劉徹又問道。

“回稟陛下,剛剛得到的情報,飛狐軍已經抵達雒陽,句注軍在太原下車了……”

“善!”劉徹點點頭:“等朕的命令……”

“大朝議后立刻動手!將所有大城市全部進行軍事管制,發布朕的詔命,勒令所有訾產千萬以上商賈如實報告自己的產業和資本,讓他們都在五時辰工作制法令上簽字!”劉徹淡淡的吩咐著:“再去告訴墨家和黃老派、儒家各學苑山長,發動學生,上街集會,宣傳‘五時辰工作制’之必要性與迫切性!”

“派人控制法家各學苑,軟禁所有法家巨頭,直至天下底定!”

這是他在退位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說起來,也是充滿諷刺。

在資本興盛之后,抵抗資本的侵蝕最積極的就是墨家和儒家。

為了對抗資本,儒墨甚至前所未有的結成了聯盟。

但歷史大勢浩浩蕩蕩,不是嘴炮所可以阻攔的。

哪怕是劉徹,也對這頭已經形成了階級,有了生命力的怪獸無能為力。

只能用槍炮逼迫資本家們低頭,對內讓利,對下層讓步。

“諾!”這宦官聞言,領命下去。

“朕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劉徹悠悠的嘆道:“未來天下如何,自有后來者來評說……”

但已經無人在他身邊了。

周亞夫在元德二十一年病逝,第二年義縱去世。

晁錯還死在周亞夫之前,他在丞相任上就因勞成疾,死于丞相任。

接班的是張湯,張湯在元德三十年,死于傷寒。

汲黯也在去年病故于家邸。

就連劉徹的妃嬪們,也都一個個先他而去,如今在他身邊的,不過是些金絲雀而已。

于是,劉徹如他的父祖一樣,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但這個世界,卻將繼續向前,未來的模樣,劉徹已經分不清楚了。

但他知道,自己選擇的路,沒有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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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九節 諸夏時代

元德九年冬十二月甲辰。風云網

細柳營駐地細柳谷。

嘹亮的軍號響徹整個軍營,秦牧帶著他的軍官團,闊步走入校場。

細柳營如今已經今非昔比,經過元德八年整整一年的改編,細柳營如今已經升格為細柳軍。

其將主也成為了漢家自衛將軍和太尉官廢棄后第一個常備將軍。

經過整編后,如今細柳軍全軍擁有兩萬七千人的戰力!且是漢軍第一支純騎兵野戰軍!

全軍分為六部十二都尉。

每部之下下轄兩個騎都尉,每個騎都尉指揮兩千騎。

這樣就保證了,細柳營任何一部兵力,都可以在戰場上,壓倒匈奴的任意一個萬騎,具有戰場主動權。

除此之外,細柳軍內部的組織結構也進行了重大調整。

為了適應騎兵時代的作戰需求,細柳軍的騎兵組織,從過去漢軍慣常的部曲仕伍之制,改成了如今的隊團旅部之制。

以百騎為隊,兩隊為一團,五團為一旅,兩旅為一都尉,兩都尉組成一個作戰單元。

如此,軍隊結構和組織得到大大改善,尤其是有利于騎兵展開作戰后的組織和指揮。

經過這次改革后,細柳騎兵在戰場上,將會以整團整團的組織作為作戰單位,每一個團之間彼此守望、協同。

在沖鋒之時,氣勢恢宏,讓人膽戰心驚。而在細柳軍內部,新的戰法也被研究和探討了出來。

并在秦牧、衛馳和其他漢軍名將、元老的主持下,編纂了一本《細柳操典》。

將軍隊大小事務以及各種臨敵應對手段,統統用文字和條文的形勢,強行灌輸到每一個軍官的腦子里。

能不能理解、吃透,進行舉一反三,那是一回事情。

但能不能記住,能不能在戰場臨敵之時,產生條件性反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反正,細柳軍現在已經形成了早中晚都要背誦和復讀《細柳操典》的制度。

每五天,各部上級都要抽查一次、考核一次。

都尉考核旅校尉,旅校尉查團司馬,團司馬檢查隊率。

根據規定,都尉考核校尉,校尉不及格,都尉要向將軍請罪,甚至還要去未央宮謝罪,校尉考核團司馬,司馬不合格,校尉得寫檢討書,還得在全旅當眾宣讀,深刻檢討,檢討自己督促不力,宣明不嚴之罪。

至于團司馬手下的隊率,但凡出現不及格的人,那團司馬就得被架起來當眾抽鞭子了!

之所以要罰上級而不是懲罰下級。

這就與漢軍,尤其是細柳營內部的氣氛有關系了。

漢軍各部,皆是以子弟兵、生死刎頸之交等等足以托付生死、妻兒的鐵桿關系組成的。

一部騎都尉之下的各級軍官,通常都是用兄弟昆仲、家臣家兵、結義兄弟、發小、同鄉等等構成自己的骨干。

這種關系導致了,作戰之時,下面的士兵和軍官,會因為同鄉感情、兄弟義氣以及恩義等感情而拼死作戰。

也使得,在實際上,處罰上級,遠比處罰下級更有威懾力!

自己的兄長、恩主因自己之故,而被處罰,受到懲處乃至于留下污點。

但凡有點良心的,都會愧疚,都會悔恨。

然后知恥而后勇!

至于,要是下面的軍官故意要給上級下絆子?

堂堂都尉/校尉/司馬,帝國的棟梁,卻連自己下面的軍官都拉攏不了,都籠絡不住。

這樣的蠢蛋,上了戰場,肯定是去送人頭!

所以,趁早回家種田吧!

細柳軍也丟不起這個人!

如今,在集結的是細柳營最精銳的三個騎都尉部。

六千健兒全副武裝,抬頭挺胸,一動不動的站在校場之中。

僅僅是他們組成的這個龐大隊形,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數千大軍紋絲不動的站在寒風之中,不發一言,遠比任何高昂的誓言和激情的演說,更讓人心悸。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有著鋼鐵軍紀的部隊。

更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

秦牧看著這支部隊,也是感慨萬千。

他雖非細柳營出身,屬于空降而來的外來戶,對細柳營的感情沒有他身邊的將佐們深厚。

但能夠指揮并與這樣一支強軍并肩作戰,守望相依,秦牧感覺與有榮焉!

作為將主,秦牧自然是徹底而全面的深入了細柳軍的改革改制之中。

他很清楚,這支軍隊的潛能有多大。

假如說,改制之前的細柳軍的作戰能力是一,那么現在的細柳軍作戰能力是二甚至是三!

特別是大規模的運動作戰和奔襲戰之中,這支部隊是無敵的!

不僅僅是因為裝備和技戰術,更因為組織,因為結構。

而現在,他們將踏上戰場,向世界發出自己的第一聲碲鳴。

這必將是石破天驚的!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秦牧登上將臺,帶著三位騎都尉以及十余位校尉,面朝著全軍,敬了個軍禮。

隨即,整個世界都是右手擊打在胸前甲胄之上的聲音。

“諸君……”秦牧站到由青銅喇叭組成的擴音筒前,清了清嗓子,壓了壓手,頓時全場寂靜。

“本將與諸都尉、校尉,剛剛從未央宮宣室殿陛辭!”

“陛下萬歲!天子萬歲!大漢萬歲!”全軍面朝未央宮方向,單膝下跪:“細柳軍永忠漢室,永忠天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戰必勝,攻必取!”

這是由軍法官和文職參謀們會同蘭臺宣達司的尚書郎們共同制定出來的細柳軍的誓言。

簡單,但是朗朗上口,易記。

對于一支軍隊來說,這樣的誓言就已經足夠!

像虎賁衛和羽林衛那樣冗長的誓言,對于其他部隊來說,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畢竟,虎賁衛和羽林衛是作為漢軍的教導隊和新型裝備實驗部隊的。

秦牧揚了揚手,全軍依次起立,然后,他接著道:“陛下一直送本將與諸校尉司馬直至司馬門前,圣意滿懷期待,期待吾輩再立新功,不辱使命!”

“萬歲!”全軍再次高呼,對于普通的底層士兵來說,天子,那是活在神話和傳說之中的圣人,是生而神圣,至尊無上的至尊,也是信仰,只要想到天子在期待著自己為他殺敵拓土,很多人就已經幸福的說不出話,只想著拼死作戰,不負期望!

但,秦牧仍覺不夠,他揮了揮手,一位帶著獬豸帽的軍法官捧著一卷帛書走上前來。

無疑,這是詔書。

在如今的漢室,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和制度依照,但在白紙全面普及后的今天,世人皆公認,獨有詔書和圣諭、東宮懿旨方能用帛書記錄。

這軍法官正是細柳營督軍都尉,法家的張陽。

他在細柳軍之中以公平、嚴格和清廉著稱,深受廣大官兵信賴和尊敬。

張陽捧著帛書,走到擴音喇叭前,打開那帛書,大聲念道:“天子詔,諸將士聽詔!”

全軍肅立,皆以右手擊胸五次,表達對天子的尊崇。

五是圣數,也是天子在數學領域的化身。

自當今廢棄軍人跪禮后,擊胸五次,就成為軍人表達自己對皇室和君王尊崇的規矩。

“朕聞之詩曰:嗟嗟臣工,敬爾在公。王厘爾成,來咨來茹……”

在灞上軍駐地,霸陵東南的軍營之中,數千灞上軍將士亦肅然敬立,聽著臺上軍法官宣讀詔書:“……今西匈奴且渠氏滅德作威,以敷虐于河西百姓,河西百姓罹其兇害,弗忍荼毒,并告無辜于上下神祗!”

在棘門軍駐地,同樣有著一個軍法官在宣讀著:“……天道賞善罰惡,福德禍淫,朕受命于天地,上帝嘉朕以佐八荒,治日月之土,萬民之念,百族之怨,皆入朕耳……”

北軍高臺上,北軍護軍使高聲念著:“朕欲問罪于西匈奴且渠氏、折蘭氏,以彰厥罪,將天命明威,不敢赦!”

在南軍軍營,南軍護軍使同樣宣讀著:“朕今昭告天下:敢用玄社,敢告上帝神明,列祖列宗:將誅有罪,將伐無道,將滅暴逐殘!乃求天下仁人志士,忠臣義士,與之戮力!”

在長安大街小巷的露布之下,無數官吏大聲宣讀著剛剛張貼上的詔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栗栗危懼,若將隕于深淵。”

“然誅無道,討不臣,此天之道也!”

“即予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萬方!”

“命將軍衛馳為征西將軍,都各部將帥,討且渠氏、折蘭氏……”

“命將軍秦牧為護西將軍,率細柳將帥,征討冥澤,至于籍端水……”

“命將軍徐敢為馬鬃都尉……”

“……書云:尚克時忱,乃亦有終!其與天下忠臣義士,志士仁人共勉……”

無疑這是一道戰斗繳文,更是一篇對全世界公布的戰爭宣言。

中心思想其實就是一句話:中國世紀來了!

順者昌,逆者亡!

服從諸夏文明,聽從中國教導,主動納入光榮的諸夏文明之中,可有生機,可享富貴,可保邦國。

如若不然,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今天,劉徹可以用西匈奴內部的齷齪來征伐西匈奴,光明正大的打起上天的旗號,發正義之師,王者之師來滅西匈奴。

明天,劉徹同樣可以用某某不河蟹,某某不王道,某某不服教化,予以征討!

總之話語權和世界的霸權,在漢之手,在諸夏之手。

不服者,要嘛死,要嘛滾!

沒有第三條道路可供選擇!

而這,寓意著一個全新時代,一個屬于中國的時代,一個只有諸夏民族方能說話做主,制定規則與法度,確立價值觀的時代已經到來了!

已經無人可以阻攔這個時代來臨!

在長安的寒風之中,漢軍諸部誓師出征。

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個長達數十年的征服與擴張的時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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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6 09:2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六百零八節 河西河西(3)

長安,未央宮,溫室殿。#雜ㄨ志ㄨ蟲#

御前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與會的皆是大漢帝國在京大將!

衛尉興寧候衛馳、細柳將軍成安侯秦牧、北軍護軍使建信候許牧、灞上軍都尉信候張旭、宗正領棘門軍都尉事青陽候劉敬等等,皆是大漢帝國近年來崛起的新星!

也有部分老將在列,如周亞夫、酈寄、韓頹當等特進元老端坐于劉徹左右,拱衛著大漢天子。

一副巨型地圖,則攤開在眾人面前。

這是漢室目前所繪制的最全最詳細的河西走廊地圖。

而在坐諸將,包括各位老將,都已經對這個地圖上的每一個山川河流,都能倒背如流。

這也是當前漢家將軍必須掌握的一項技能——背地圖!

連地圖都背不了,還當什么將軍?

做什么一軍之主?

回家種田好了!

這樣至少不會害死人!

作為外戚,衛馳擔任今日御前軍事會議的主講人。

他拿著指揮棒,在地圖前道:“陛下、諸位元老、諸位同袍,河西之地,狹長而險要,控扼東西戰略要道,乃我軍前出西域、幕北的咽喉,非取不可!”

“今,西匈奴內部生變,根據情報顯示,西匈奴左大將且渠且雕難兩月前遇刺,月前,故匈奴左大將呼衍當屠又率部于祁連發動忽然政變,控制了于單單于,并向我朝發出了求援書!”

“據我軍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河西之地目前已經分為三個不同的敵對勢力所控制!”

“一者,盤踞于居延之地的左大將且渠且雕難及折蘭王骨荼所部……”

“一者,乃是效忠于呼衍當屠,目前占據了祁連山的數部……”

“一者,乃是暗中搖擺不定,保持中立的諸部……”

“根據陛下圣諭,我軍要痛打且渠且雕難及折蘭部,輕輕放過中立者,對于呼衍當屠所部則盡量以懷柔之策……”

隨著衛馳的介紹,眾人也都是微微點頭,紛紛覺得正該如此。

河西之地,地勢復雜,情況也比較復雜,當地胡羌混雜,其西部馬鬃山、星星峽一帶,與幕北、西域相通。

漢軍倘若行動過于粗暴,很可能贏了戰爭,輸了戰略。

一旦,諸部恐慌,紛紛趁亂逃亡北匈奴,則等于放虎歸山!

這河西諸部,可是有許多都是從前的匈奴單于庭的附庸甚至是本部部族。

這些部族精于放牧,世代為孿鞮氏仆從。

其中,折蘭、盧候、若盧等部甚至是匈奴單于庭過去的忠實走狗。

要是這些人跑去北匈奴未來可能成為漢軍西進路上的障礙,還是要盡可能的想辦法將他們留在河西,留在漢室的控制下。

現在,郅都在幕南的作為已經證明了一個事實——只要教化得當,政策得當,管理得當,夷狄也是可以成為漢家良民。

成為大漢帝國戰爭機器的一個零件!

“陛下……諸位元老……”細柳將軍成安侯秦牧站起身來,微微屈身拜道:“末將有一言……”

“講……”劉徹微笑著道,秦牧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年輕將領。

他是馬邑之戰成長起來的大將,去年接了衛馳的班,擔任升格為漢軍第一個常備將軍級主力野戰軍細柳營的指揮官。

嚴格算起來的話,他應該屬于義縱的嫡系。

也是漢軍之中目前最大的山頭周(周亞夫)義(義縱)軍事集團之中的后起之秀。

在周亞夫致仕,義縱又擔任安北都護府都督,開始轉職為文職的當口,他成為了這個集團地位最高的幾個現役將軍之一。

未來說不定,這位秦開將軍的后人,可能會開創一個新的顯赫武將世家。

對于年輕人,劉徹總是很鼓勵的。

迎著劉徹鼓勵的眼神,秦牧微微理了一下思緒,然后拜道:“啟奏陛下,末將愚以為,圣意乃是要圍殲西匈奴左大將所部和右大將所部,爭取在居延打一個殲滅戰……”

劉徹聽了,微微點頭。

地圖上就已經標明了,現在的局勢就是,西匈奴的主力,包括且渠氏族、折蘭部以及其他數個大部族的兵力,都盤踞在居延,作為應對漢軍攻勢的兵力。

其總兵力介于五萬到七萬之間。

這支兵力是西匈奴最后的老婆本棺材本。

只要殲滅了這支力量,那么,河西走廊就唾手可得!

偌大的河西,將再無可以阻攔漢軍前進腳步的力量!

而一旦這支部隊逃出居延,散落入河西群山之間,那么漢軍恐怕就得做好在河西與敵人糾纏的準備了。

到時候,什么牛鬼蛇神都可能跳出來。

畢竟,漢軍的補給線太長了!

從北地郡出發的輜重,至少要一個月才能送抵合黎山,然后可能需要半個月的轉運才可能送到前線軍隊手中。

在河西,漢軍是耗不起的!

數萬大軍,每日吃喝拉撒,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若再算上民夫和牲畜的消耗……

戰爭一旦拖延日久,少府卿恐怕就要上吊了。

秦牧走到那地圖前,指著一個遠離居延的地點,道:“既是如此,末將愿意請纓,親帥細柳輕騎,突襲此地,斷絕西匈奴主力逃亡之路!”

劉徹定睛看過去,發現此地乃是位于河西走廊中段籍端水、冥水流域的冥澤。

所謂冥澤,因其湖水看上去有些發黑而得名,后世名為黑海、哈拉湖,是疏勒河最終注入的湖泊。

也是青海地區第二大湖。

也是后來的酒泉郡的戰略要地,歷史上漢室在此地設置了西部都尉所和西部障塞城。

一旦漢軍奪取此地,則可以控制住整個北山、疏勒河流域。

更妙的是,從疏勒河溯源,可以直抵祁連山,甚至關閉星星峽通道,將整個河西變成漢室的盤中餐。

只是……

哪怕是從合黎山出發,漢軍要抵達冥澤,也需要跨越至少一千里的路程。

騎兵突襲此地,確實可以立刻鎖死西匈奴主力西逃的路線,將他們堵死在居延地區。

漢軍輕騎兵能否具備如此遠距離的奇襲能力?

占據此地的漢軍騎兵,又能否真的阻擋那些一想要逃命的西匈奴騎兵?

這就是一個問題了?

畢竟千里遠征,完全脫離后方,又是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環境的異域,一旦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

旁的不說,一個高原反應,就可能讓漢軍損兵折將!

而那些亡命逃亡的西匈奴騎兵,更會考驗漢軍輕騎兵的意志與耐力。

微微敲了敲扶手上的龍頭,劉徹問道:“將軍想帶多少騎兵?”

“兩個輕騎兵都尉部和一個龍騎兵都尉部即可!”秦牧長身拜道,信心滿滿:“五千到六千騎,一騎雙馬,帶足箭矢與干糧、藥物,末將便可保證不讓西匈奴一兵一卒逃回河西群山!”

劉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將軍便去準備吧……”

秦牧的計劃確實是可行的!

拿下冥澤、端籍水,則西匈奴主力無路可逃,他們將被包圍在居延地區等待末日。

這很符合劉徹一貫以來的戰略——要嘛不打,打就要以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為目標!

擊敗敵人,奪取土地,從來不是他的第一選擇。

他寧愿先放棄一些利益,也要優先殲滅敵人有生力量!

“只是這樣一來,被圍的西匈奴主力可能會狗急跳墻,與北匈奴媾和,甚至直接帶人逃往北匈奴……”劉徹頗為憂慮的道:“諸位將軍有什么意見?”

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特別是折蘭部。

且渠且雕難大約不會投降北匈奴,但折蘭人就沒有這個顧忌了,逼急了對方,帶著兵馬和牲畜、牧民,走馬鬃山,經浚稽山前往幕北,托庇北匈奴。

一旦放走了折蘭人,就等于讓北匈奴平白得到了一支一兩萬精銳的騎兵。

更要命的是——居延地區和河西地區的羌人,可能都會緊隨其后。

這可是一股數十萬人口的力量。

未來漢室經略河西,若失去了這些勞動力,就要事倍功半。

“陛下,可以請護匈奴將軍在幕南沿著瀚海一帶,做出要越過弓盧水的架勢!”秦牧建議道:“嚇一嚇北匈奴君臣……哪怕嚇不到,也可以吸引其部分兵力……”

“至于居延之敵……”

“末將建議,我軍攻勢應在末將所部出發后十日開始,如此可以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秦牧的這個意見讓劉徹和其他大將都是眼前一亮,周亞夫更是拂須得意,秦牧算起來也是他的學生之一,馬邑之戰后,他是第一批受訓的武苑將佐。

再沒有比看到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表現的如此優秀更讓他高興的事情了。

“善!”劉徹撫掌道:“就依將軍的辦!”

北匈奴?

在劉徹眼里,其實是一群在戰場上被嚇破了膽子的慫貨。

別看句犁湖天天喊著要復仇,要變法,要學習越王勾踐。

但實際上……

這貨就是一個根本沒有面對漢軍鐵騎鋒銳的慫包。

不然的話,去年的幕南戰事,北匈奴騎兵就該成建制的出現在戰場上了。

而不是悄咪咪的慫恿幕南各部,甚至在現在還主動派人聯絡漢室,暗示共同圍剿蠕蠕馬匪。

這不就是等于在告訴劉徹——別來打我,我很乖的?

都不需要去想,劉徹就知道,一旦郅都所部擺出一副打算跨越弓盧水和瀚海的架勢。

北匈奴十之會縮卵。

哪怕句犁湖不愿意,其他人也會‘勸’他‘以大局為重’。

至少他不會主動去摻和到居延戰事之中。

最多派點雜牌去居延搞事,或者在浚稽山搖旗吶喊。

就像幕南之事一般。

有了秦牧打開思路,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

衛馳就道:“陛下,臣以為,一旦開戰,我軍輕騎可以迅速越過駒衍峽,沿途一切不管,直插馬鬃山!”

“只要奪下馬鬃山,那么居延之敵的北逃之路也將被切斷!”

“臣舉薦虎賁衛左都尉徐敢擔任奪取馬鬃山之將!”

徐敢也立刻出列拜道:“末將愿立軍令狀,十日之內奪取馬鬃山!”

徐敢也是一員虎將,他是武苑山長程不識親手提拔的年輕將官,是漢軍之中出了名的猛將,高闕之戰中,他隨程不識、義縱行動,奇襲梓嶺他是第一個登山之人,奪取鴻鵠塞他也是沖在前面的哪一個。

隨后拿下高闕、占領榆林,他的部隊都是排頭兵,是尖刀!

劉徹自然批準了這個計劃,任命徐敢為馬鬃都尉,率輕騎兵三千,突襲馬鬃山。

這場御前軍事會議一直開到當日子時,最終確定了整個河西戰役漢軍的戰略。

以殲滅和圍殲西匈奴有生力量為戰略目標。

整個戰役,將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秦牧率細柳營輕騎兵突襲冥澤,然后徐敢率三千虎賁輕騎,穿插到馬鬃山。

這是最艱難,也最考驗漢軍執行力的。

但只要成功,則居延之敵的西逃和北竄之路都將被堵死。

除非北匈奴不要命了,拉出其主力,來到河西救援。

那……就可能還有些棘手。

但,倘若如此,北匈奴既然敢賭,那劉徹也愿意奉陪,他會將內庫的全部黃金儲備拿出來,同時下令關中和三河地區、北方郡國進入總動員。

拉出灞上軍、棘門軍、虎賁衛、羽林衛和細柳營的全部主力以及北方郡國的代國、北地、隴右精銳,集結起一支超過二十萬的龐大兵團,與之在河西決戰!

到那個時候,北匈奴來了,就不要走了!

正好一勞永逸,解決匈奴!

只是,匈奴人應該沒有這個膽色。

所以,排除了北匈奴全力來援的選項后,只要漢軍達成第一階段的作戰目標,戰役的第二階段隨之開始。

衛馳將親赴合黎山,主持戰役。

以虎賁衛和羽林衛的胸甲騎兵為中間,以灞上軍、細柳營和其他各部精銳為尖刀,漢軍將在廣袤的居延地區,將敵人分割包圍。

最終全部殲滅在居延!

這次戰役的計劃和作戰部署,在劉徹眼中,已經有點像是后世的遼沈戰役了。

奪取冥澤和馬鬃山,就是東北野戰軍拿下錦州,關門打狗的那一招。

只不過,與東野相比漢軍現在的優勢和敵人都無法當年的東野對手相比。

是故,戰爭是必勝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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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七節 河西河西(2)

祁連山上,雪花飄飄。

遠方的山巔,古老的冰川巍然不動。

凝視著數十萬年甚至上百萬年前的冰川,呼衍當屠向前踏出了一步。

沾滿了鮮血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暗紅色印記。

此刻,山巒上下,廝殺聲連綿不絕,一如當年。

只不過,角色要對換一下。

當年的政變主力之一,且渠氏的男人和他們的奴隸,此刻已經潰不成軍。

在漢軍對居延施壓后,且渠且雕難就帶走了且渠氏族的主力萬騎,只在祁連山和附近留下了不過三千多兵力——這三千多人中還有差不多兩千,在這次政變之中倒戈。

而此番政變的主力,則是來自祁連山周圍五百余里的羌人和盧候、若盧、休屠等部。

說起來也是好笑。

孿鞮氏的單于要奪回自己的權力,竟然只能依靠那些過去的附庸和奴隸甚至是敵對勢力。

握著馬鞭,呼衍當屠也不知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趁著隆冬大雪封山之際,奪回祁連山,扶立于單,然后立刻與漢朝達成協議,引漢兵入河西。

這叫做借師助剿。

至于,漢軍來了會不會就留下來不走了?

這卻是管不了!

有一點,呼衍當屠可以確信:漢朝軍隊和他們的皇帝必然不會拒絕來自他和于單的好意。

漢朝的文官士大夫們也不可能對他和他的主子見死不救。

蟄伏這兩年,呼衍當屠也讀書了,也懂道理了。

他知道,對于南邊的漢人來說,忠義是永遠不能無視的高尚品德。

漢朝有個著名的故事——趙氏孤兒,說的就是忠臣義士,于危難之間扶保幼主,受世人稱頌的故事。

“殺!殺光所有忤逆的且渠氏逆賊!”呼衍當屠抽出腰間的長刀,下令:“今日必須控制整個祁連,然后收攏兵力,向漢遣使、求援,借兵!”

元德九年冬十月丙辰(初九),故匈奴左大將呼衍當屠與河西羌七部、休屠部、若盧部、盧候部于祁連山發動政變,血洗祁連山,將留守祁連的且渠氏族、當陽氏族等且渠且雕難心腹部族斬殺殆盡。

所有高過車輪的男人,統統被殺!

祁連山流血三日不止。

但是,因為風雪之故,外界根本不知道祁連山發生了變故。

掌握了祁連山后,且渠且雕難立刻率諸部頭人,于祁連山北麓舉行祭天大殿,申斥且渠且雕難和折蘭王的種種背信棄義、忤逆之事,并恭迎西匈奴單于于單。

合黎山以西五十里,弱水河畔,漢軍甲塞。

此地,原本是谷羌的一個營寨,地勢險要,控扼弱水,在去年秋季,僰人擊破盤踞在此的谷羌一部,盡擄其民,然后漢軍在此建立一個小型的要塞,并在整個秋天不斷堅固和擴建,并將之命名為甲塞。

意為漢軍前沿第一座塞城。

經過數月的加固和擴建,甲塞的防御如今已經有模有樣了。

塞中建有三座烽燧臺和兩座箭樓,城墻也足有一丈多高,足可抵擋敵人的奇襲。

塞中更駐扎了一個加強的司馬部隊。

有一個陌刀隊和數個弓弩隊,塞內還有數口水井,并儲存了足夠全司馬食用數月的糧草。

此塞建立后,漢軍就牢牢的控制住了弱水中游,并有了窺伺弱水下游乃至于居延澤的能力。

任何從居延或者其他方向來的敵人,都必須先拿下甲塞,才有可能繼續向合黎山挺進。

不然,留著甲塞之軍,等于給自己埋了顆釘子。

這一日,王安如往日一般,舉著千里鏡,巡視著廣袤的原野,搜尋著可能出現在視線中的任何人或者動物。

入冬以來,不斷有從居延澤逃到漢室控制區的西匈奴牧民和奴隸。

這些人實在無法忍受西匈奴的高壓統治和殘酷剝削,于是冒死逃來。

王安最喜歡這樣的人了!

因為這意味著政績,也意味著功勛。

歸義來投的人越多,他的功績與功勛也越多。

也越受上面重視!

沒辦法,未來漢室要開發合黎山、姑臧山,經營居延、河西之地。

對于勞動力自是多多益善!

連派出去偵查敵情和打探消息的細作與斥候,也都肩負著忽悠西匈奴部族來投的使命。

只是可惜,隨著風雪越來越大,最近來投的人幾乎沒有。

這兩天甚至一個人也沒有來。

這讓王安有些惆悵。

望著空無一物的廣袤荒野,王安放下手里的千里鏡打算回去喝口小酒,暖暖身子。

但就在這剎那,他眼睛視線的余光瞟到了好像在弱水河對岸,有一個人影在雪地的一個角落里掙扎了一下。

他連忙舉起千里鏡看過去,卻見一個穿著羊皮襖子的胡人,似乎受了傷,倒在離河岸不遠的雪地之中。

“這該死的西匈奴!”王安暗罵了一句。

西匈奴國小人少,又面臨著漢與北匈奴的軍事壓力,是以自建立以來,就是以高壓和殘酷剝削來統治河西。

據那些逃亡來合黎山的胡人說,在西匈奴國內,從前年秋天開始,單于庭就下令各部每一個邑落都得出一個男丁去單于庭當兵。

靠著這個政策,西匈奴養起了與其人口嚴重不符的七萬騎兵!(要知道整個河西地區,哪怕算上羌人,其總人口也不超過五十萬!)

為了維系如此龐大的軍隊,以及單于庭本身的奢侈生活,單于庭只能對下層牧民敲骨吸髓,極盡一切手段來壓榨。

據說,西匈奴國內一個普通牧民的貢賦比起以前翻了三倍。

去年夏天開始更是直接翻了兩倍!

這意味著大多數普通牧民,一年辛苦所得,還不夠繳納貢賦的!

但單于庭也不會對他們客氣,一旦繳納不上貢賦,輕則牽走牲畜抵債,重則將該戶牧民全部貶為奴隸。

其中有些甚至還被出口到漢室,被那些商賈買回去帶回了國內。

這些胡奴的價錢相當廉價。

一匹粗麻布就可以在西匈奴買到一個男奴,若是小奴,甚至可以買到兩個!

想到此處,王安就有些同情,于是對著箭樓里喊道:“張伍長!張伍長!你帶人去弱水西岸的北方去將那個胡人帶回來……看看能不能救活……”

這些投奔漢室的胡人,每一個都是非常好的勞動力。

也是未來屯墾團最好的拓荒者。

對于這些人,合黎山方面已經幾次三番下令要求各前沿障塞盡量保證對方的存活,盡可能的援救。

箭樓里一個穿著棉衣的男子探出頭來應了一聲:“好勒!王司馬,俺這就帶人去!”

說著,他便帶著幾個士兵走出箭樓,蹬蹬蹬的步下城樓,然后從要塞的城門,劃著雪橇出門。

半個時辰后,他們帶回了一個似乎是被饑餓與寒冷擊倒的胡人。

在這個胡人身上,他們發現了一張寫有漢字的羊皮。

這張羊皮立刻被送到王安面前,王安不敢怠慢,隨即親自帶人將之送去合黎山的漢軍營寨。

兩天后,劇孟就見到了這張羊皮。

“西匈奴出事了!”劇孟看完羊皮上的內容,立刻神色大變:“匈奴故左大將呼衍當屠在祁連山發動政變,血洗了祁連山的且渠氏,宣稱已經‘拯救單于于水火之中’,現在,他們向我漢家求援……請求天子發兵,助其平定國內……”

“此事會不會有詐?”剛好,刀間也在劇孟這里喝酒,聞言狐疑道。

“不管有沒有詐……”劇孟卻是笑著道:“有了這張羊皮,我軍便是師出有名!”

也用不著天子找的那些借口了,漢軍完全可以直接打起‘受邀平亂’的旗號,光明正大的通過駒衍峽。

說不定駒衍峽的守軍可能會不發一箭就地反正!

只是,如今正是隆冬季節,漢軍不可能在這樣的季節貿然深入居延乃至于河西。

這卻是有些遺憾了。

“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將此羊皮送去北地郡!”劇孟將那羊皮交給一個參謀,吩咐道:“另外馬上召集全軍校尉議事!”

“諾!”

在經過一整個秋天的集結,漢軍現在在合黎山、姑臧山以及弱水、羌水之間,已經聚兵兩萬余人。

同時,也囤積了大量的糧草。

若按照原來的居延戰役計劃,這樣的兵力已經足以蕩平居延之敵了。

但,現在是要滅亡或者控制西匈奴。

這點兵力就不夠看了!

因為,僅僅只是居延地區,就足足有五個北地郡那么大!

這還只是保守估計!

至于整個河西,則是兩三千里之土,期間峽谷、平原、丘陵、大漠、高原各種地形全部具備!

北匈奴更可能藏在馬鬃山和星星峽之后,蠢蠢欲動。

根據情報顯示,北匈奴現在正在向西域集結兵力,這些軍隊可能會西征,但也說不準會南下。

若北匈奴加入戰局……

這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在漢軍得到情報后不過數日,近海的句犁湖也得到了西匈奴之變的情報。

說起來也是搞笑,如今,祁連山發生如此變故,但身為西匈奴的左大將的且渠且雕難以及右大將折蘭王骨荼卻都還蒙在骨子里。

反倒是漢與北匈奴都得到了情報。

沒辦法——在西匈奴國內,已經沒有人看好且渠且雕難了。

至于骨荼——倘若他搶先將于單控制在手里,倒可能還被人重視。

然而,他現在帶著折蘭的主力在居延監視且渠且雕難,這就讓很多有心人失望了。

在此生死存亡之際,讓人失望,就是被人放棄。

不會有什么人有這個耐心,等著折蘭人控制局面。

人人皆知,西匈奴的存亡,根本不是西匈奴本身所能決定的。

漢與北匈奴,任意一個下場,西匈奴就必亡!

如今,漢軍磨刀霍霍,醉翁之意人盡皆知。

那些不愿意投降漢室的人,自然只能靠攏北匈奴了。

“呼衍當屠居然還能做出這樣的事!”句犁湖得知了事情后感嘆一聲:“倒也算是個人物……”

只是可惜,這頭獵犬是軍臣的獵犬。

他是容不下這個前朝余孽的!

躊躇片刻,句犁湖立刻下令:“去告訴日逐王,本單于命令他率部靠近星星峽,等候命令!”

“您的意志,偉大的撐犁孤涂!”一個貴族領命而去。

日逐王,是匈奴體系之中的一個比較重要的貴族,自古非孿鞮氏不得任用。

但在如今的匈奴體系之中,所謂日逐王,已然成為了雜牌王的代稱。

換句話說,句犁湖的這個命令,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誰要南下去送死,誰就自己去。

反正他是不去的!

現在的匈奴,也遠遠不足以與漢軍交手!

漢騎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現在在合黎山方向,漢朝至少集結了兩萬騎兵,等到春天,這個數字肯定要翻倍!

數萬漢騎已經足以摧毀和消滅他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這點家底。

反正,哪怕漢朝占據河西走廊,想要打到西域來,恐怕也得要個三五年。

所以,他一點也不急。

半個月后,元德九年冬十一月乙卯(初二),劉徹也接到了從合黎山方面緊急傳到長安的那張羊皮。

為了將這張羊皮送到長安,傳令的騎兵依次接替,日夜兼程,跑死了十幾匹馬,甚至還有兩人被凍傷——沒辦法這個天氣,信鴿系統基本是沒用的,只能回到過去的傳遞系統。

好在近年來,長城之內的直道得到了全面維護,所以哪怕是這樣的冬天,騎士也可以疾馳。

不然,恐怕還得拖上大半個月!

將羊皮上的內容看完,劉徹就已經大喜過望!

這是送上門來的餡餅!

無論羊皮所說的事情是否為真,漢軍都可以立刻出兵!

雖然如今是冬天,大軍難以行動。

但這并不妨礙漢軍出兵!

劉徹相信,只要有一支漢騎,將自己的戰旗插到祁連山上——無論是用什么辦法!

那么,河西之戰就已經底定勝局了!

說不定,還能北匈奴的部分主力于河西呢!

于是,劉徹立刻下令,命令衛馳馬上從長安出發前往合黎山,同時下詔給安北都護府都督義縱,命令義縱馬上集中所有力量,從現在開始就動員北地各郡的民兵和民夫與那些奴工一起,清理道路,掃清積雪。

這樣只要天氣轉暖,漢軍馬上就可以進入戰爭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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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六節 河西河西(1)

隆冬已至,居延地區開始下雪。

連綿的風雪凍住了大地,也凍住了所有野心家和投機分子。

在居延澤以西,靠近馬鬃山一帶,且渠且雕難將自己的大纛立在了此地。

一個多月以前,他遇到了一次有預謀的刺殺,幾乎喪命,之后,他便將大纛立在了此地。

選擇此地,原因很簡單——因為這里是居延澤的西部,與幕北、祁連相交,既可以監視居延各部,又可以在緊急之時,逃回自己的老巢。

此刻,帳外,大雪紛飛,整個居延澤都被風雪所覆蓋。

便是最有經驗的牧民,在這樣的時候也理智的縮在穹廬之中,圍著篝火等待風雪過去。

“漢朝那邊有答復了嗎?”且渠且雕難嘶啞著聲音,問著他的親信也是他的親弟弟且渠呼難。

且渠呼難的模樣與且渠且雕難很相似,只是身材要矮一些,眼睛要小一點,他微微屈身道:“左大將,還沒有接到漢朝方面的回復……”

且渠且雕難聽完,整個人都癱在了塌上,眼中閃爍著兇光。

“該死的漢朝人!”他低聲痛罵著。

很顯然,漢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滅亡西匈奴了!

合黎山方向的漢軍斥候甚至曾經越過了駒衍峽,進入居延澤之中。

居延各部也都是態度曖昧,蛇首兩端。

便是他帶來居延的騎兵,也不乏有人刻意的開始磨洋工,開始觀望了。

以他所知,現在,在廣袤的居延,甚至整個河西,漢、匈的探子和細作與使者都在往來穿梭、游說。

而他這個西匈奴曾經的統治者,在遇刺后已經被人遺忘了。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的末日將來。

無論此地最后是北匈奴所得,還是漢朝入主,他都是一個失敗者,一個死人了。

但,且渠且雕難怎么甘心?

他緊緊握著拳頭,心里面不斷權衡著。

作為一個叛逆者,且渠且雕難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向北匈奴臣服的。

所以,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降漢人。

然而……

倘若他降漢……

折蘭人、盧候人、羌人,都會跟他翻臉。

恐怕,在他說出降漢這個詞的時候,便是各部造反之日——雖然現在,河西各部都已經在事實不鳥他了。

他派出去聯絡的使者,一個也沒有回來。

那些曾經恭順的部族,那些曾經阿諛奉承之人,現在已經在謀算著將他的腦袋賣一個好價錢。

至于那些曾經的敵人,那些恨他入骨之人,恐怕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將他千刀萬剮。

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也是他最后賴以維系生命的,就是他手里的那三個且渠氏本部萬騎。

這三個萬騎,是他這幾年窮盡一切手段和辦法,千辛萬苦打造出來的軍隊。

可是,在遇刺以后,且渠且雕難連這三個萬騎也不敢放心了。

誰知道,這三個萬騎里有沒有想賣他的呢?

想到這里,且渠且雕難就滿心苦澀。

甚至有些絕望。

他發現,自己甚至找不到求生之路的路徑,似乎只能坐以待斃!

而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幸好……幸好……還有逍遙散……

抓起一包逍遙散,打開來,點上火深深的吸了一口。

如夢似幻,且渠且雕難在煙霧繚繞之中忘卻了人間的憂煩。

而在帳外,大雪紛飛。

“且渠且雕難那邊有什么情況?”在居延地區的中部,靠近一處湖泊的山谷之中,戴著一頂傳統氈帽的折蘭王骨荼問著一個剛剛回來的貴族。

“這大約是被嚇破膽子了……數日來一直躲在馬鬃山上……”那人輕聲答道。

“馬鬃山附近只有三千余人……大王,要不要奴才帶人去殺了他?”立刻就有一個貴族高聲說道:“只要殺了這,河西就是我們的了!”

折蘭部族雖然在馬邑之戰受到重創,幾乎損失了所有的精銳,但虎死余威在,況且折蘭人的根基還在,這幾年休養生息,特別是與且渠且雕難結盟,折蘭人的實力迅速恢復,雖然與巔峰相比,還是有些差距,但卻也重新擁有了接近一萬騎兵。

折蘭的一萬騎兵,可是足以橫掃整個河西,打垮一切的力量。

帳中所有人都確信,只要自己動手,那么奪取河西的控制不成問題!

況且,還有北匈奴的馳援!

狐鹿涉和句犁湖都已經承諾,只要折蘭愿意反正,殺死且渠且雕難,獻上于單,那么就以折蘭為河西之主,將整個河西走廊都交給折蘭!

這樣的好事,自然沒有人拒絕。

每一個折蘭貴族都是心潮澎湃。

但,骨荼卻不敢這么心寬。

他是馬邑之戰的幸存者,在戰斗中他被俘,最后被軍臣花了三千個被擄被俘漢家軍民才換了回來。

講道理,他應該對軍臣忠心耿耿,哪怕不能為了保護于單去死,也應該至少盡力。

但,就是他,這個最不可能背叛軍臣的人,與且渠且雕難聯手,屠滅了軍臣當初留在河西的本部和單于庭的衛隊。

從而建立了西匈奴這個割據政權。

如今,他又在眼看西匈奴要沉船之際,與北匈奴眉來眼去,達成了協議。

在過去,骨荼是絕對不可能做這些事情。

只能說,戰敗給他造成的影響太大了。

那次慘敗,不僅僅給他留下了永世難忘的教訓,更讓他對于折蘭人的武力產生了深深的質疑。

“先不要去動他……”骨荼擺手道:“且渠且雕難留著還有些用……”

對于這些折蘭的新生貴族們,骨荼其實是很不滿,這些人與從前的折蘭人沒有差別,滿腦子都只有打打殺殺。

但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是靠打打殺殺就可以立足的時代了。

況且,單純論武力,折蘭的實力,別說是去打漢軍的神騎了,恐怕隨便一支漢軍野戰騎兵都可以沖的折蘭人七零八落——他曾在長安被安排去參觀過灞上軍、棘門軍的訓練和演習,對此他心知肚明。

是故,在骨荼看來,河西之爭現在才剛剛開始。

一開始就發大招?以后怎么辦?

況且,合黎山的漢軍正在磨刀霍霍,這個時候內訌?不是給漢朝人機會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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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3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六百零五節 說服(2)

地主豪強們能進化出對抗漢室制度與法律的能力嗎?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他們一定也必定會具備這種能力,這不是屠刀可以壓服也不是宣傳所可以忽悠的。

道理很簡單,把自己代入到地主豪強的角色之中就可以想清楚了。

假如你是一個漢室鄉中地主,家有良田數千畝,奴仆以數十計,嬌妻美婢,錦衣玉食。

但這個時候你忽然發現貌似好像新來的縣令看你的眼神總是很奇怪。

再想起記憶里的那些前輩的遭遇。

縱然你飽讀詩書,明白道理,但是你能接受嗎?

估計是不能的。

你必然會用盡一切辦法來阻止可能降臨的災難。

而這就是人性。

從古至今不曾改變,縱然再過兩千年也是如此。

而這些人掌握著鄉間的話語權,把持著知識財富,有的是手段和資源來惡習劉徹。

從前這些渣渣力量衰微之時都知道明捧項羽,暗貶劉邦說各種風涼話,陰陽怪氣的造謠。

居然連“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這樣的瞎話也說的出口了。

感情他們捧的項羽壓根不算英雄了。

張子房、蕭何、陳平、周勃、樊噲、夏侯嬰……乃至于英布、彭越、田橫都是渣渣了!

只能說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領,誰都比不過這些渣渣。

這些年來,隨著漢室經濟發展,戶口增值,商品經濟空前繁榮,對外擴張迅速,地主士紳集團也開始各自尋找著出路和解決之法。

有人投身工商之中,大量劐取著利益,賺的盆滿缽滿。

也有人矢志轉型,且是向軍功貴族轉型(主要是北方地區)。

更有人已經悄然的將家族向外遷徙,去往安東、南越之地,以求天高皇帝遠,自得安寧。

然而大多數人依然是保持原狀的。

這些人的怨氣與不滿隨著時間流逝不斷積累、發酵。

哪怕那些轉型成功之人,有幾個會感謝和感激漢室與劉徹?

怕是只要有機會,便要黑一把。

這種事情不奇怪,兩千年后的社會上就有無數,類似例子更是數之不盡。

而法家的官僚和學者們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勝利和輝煌之中,渾然不知,在各地的鄉紳之中,不滿與怨懟在不斷積累和發酵。

只等時機成熟便會噴發出來,到時候無論是天下革鼎,還是內部變色,都有可能。

而法家作為前朝暴政,恐怕就要被污名化和打壓了。

是以吃這個角度來說,歷史上儒家的崛起和獨尊,其實是整個地主集團的意志。

強大起來的地主士紳們不允許自己繼續被限制被管制。

他們決定砸碎束縛自己的枷鎖,獲得世界的統治權。

正如后世的資本一樣,無論在那個國家都必定會想方設法獲得權力,掌握法律,修改制度以符合自己的需求。

想到此處,劉徹便道:“卿所言差矣!無論是嚴刑酷法還是陵邑之制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夫富貴以養妻兒,孝順父母,光耀門庭,乃至于為子孫奠基,人之常理也。”

“卿不也是如此嗎?”劉徹問著楊開:“朕聽說卿之俸祿、津貼與補助、賞賜大多用于卿之子嗣、族人之教育…僅僅只是為求名師之教,便歲以數十萬之費!”

他又看向其他大臣道:“卿等亦然!”

諸夏民族是地球上最重視教育的民族!

在遠古之時,教育就已經是諸夏貴族最重視的事情。

夏有校,商有癢,周有序。

三代的貴族精英們自詡為君子,他們勇敢、聰明、強壯、彬彬有禮。

哪怕是打仗也是極有禮法。

戰前要致師,戰斗中不傷二毛,戰后不追殺。

哪怕是滅亡敵人的國家,也會留一手,給敵人留塊地盤,這叫存亡續斷。

而這一切都是長期培養出來的制度與禮法。

至于如今,教育更是所有中產階級和貴族官員家族的頭等大事!

但凡有點計劃和覺悟的家族的資源都是傾斜到后代教育之上。

是故為了子孫后代的教育,人們可以一擲千金在茂陵購置一套平時基本不住的學區宅,更窮盡所有,只為送一個兒子進武苑。

地方上的豪強、地主、巨賈更是紛紛拿出大把資源捐獻給當地的知名學苑。

毫不夸張的說,在中國,教育從來都是最能讓家長花錢的事情。

無論過去未來都是如此。

便是新興軍功貴族們,那些底層逆襲而來的將軍校尉們也明白應該將后代教育作為重中之重來做!

聽著劉徹的話,無數人都是若有所思。

一些法家博士更是似乎覺悟了些什么東西。

他們忽然發現了一個事實:雖然自己是陵邑制度與漢家體制的支持者,但是假如有一天這漢法與制度要來制裁自己,自己貌似也不會坐以待斃,甘受國法縱然自己愿意,家人也一定不愿意。

劉徹繼續道:“朕以為凡事堵不如疏,自古圣王治世,皆以教化為重!故唐虞畫像而民不犯,成康之際刑錯不用,山川不崩,河谷不賽,鳳凰來儀,河洛出圖,此皆天下所共見而卿等所共知之事!”

這個當然是絕對是真理!

無論諸子百家皆認同的普世價值!

也是劉徹最擅長用的借口!

他提步向前走著,邊走邊道:“而這亭長里正之制便是出于疏導士民,以示朕與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心之舉!”

這可真是再正確再合理不過的解釋了!

儒家更是高興不已,黃老派也表示很滿意,就連法家也是被說得心動。

也就是官僚們與軍方心里面有些不舒服,但無奈大勢已去!

因為人們發現倘若自己反對此法,那就不僅僅是反對天子,反對劉氏了。

而是與天下士大夫豪杰為敵!

是故一時間全殿俯首,人人口呼:“陛下明見萬里,臣等愚昧,唯頓首而已!”

劉徹卻是走到將軍們面前,笑著道:“卿等請放心,朕會下令,命地方亭長里正之選,三人之中必須有一位退伍軍人!”

將軍們聞言離開就是眉開眼笑,紛紛在心里說道:“陛下您早說啊!”

若早知如此大家早就四肢都舉起來了!

劉徹又走到群臣面前道:“卿等亦勿憂也,朕會下詔,受選人之權與地方守令,并令有司制定制度,足可保證縣道威權不損!”

這是自然,劉徹只是想扶持起一批背鍋俠黑手套幫他做臟事,可不是要培養一批大爺的。

既是如此,他自然不會給這些太大權力,更不會讓他們可以凌駕法律與官府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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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3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六百零四節 說服(1)

劉徹醞釀著基層亭長里正選舉改革,已經很久了。

自然他早就已經做足了準備工作!

不僅僅派遣了大量繡衣衛官吏深入關中亭里基層與地方士紳、百姓溝通并詢問他們的意見。

甚至還讓墨家在岐山原的某幾個鄉村悄悄的做了試點。

結果自然是非常好!

不僅僅解決很多當地的問題,更解放了當地士紳百姓的積極性,人人歡欣鼓舞。

雖然這只是建立在墨家的高效廉潔的基礎上,但也表明了在西元前的中國,無論是百姓還是地主士紳,對于村亭事物要求自治的心理,證明了村亭自治的可靠性至少有了成功的樣板!

劉徹緩緩踱著步子,走到楊開身邊,道:“卿所慮,朕知之!”

他又看著將軍列侯們這個大漢帝國最強大的利益集團,他一手締造的戰爭機器的發動機,輕聲道“諸卿之慮,朕也知焉!”

他最終看著儒、黃老的博士、貴族,道:“卿等之所想,朕亦明了!”

隨著他的話,法家博士與將軍列侯都是深深頓首以示恭順與服從!

劉徹的信譽現在可是非常堅挺的!

即位以來便幾乎沒有毀諾的行為!

說永不加賦便真的不加賦!

說不動田稅便不動田稅,漢家天下的田稅迄今依然是先帝時期的三十稅一,與法定的十五稅一相差無算。

國家收入漸漸從田稅算賦為主,轉向了鹽鐵鑄幣和商稅、礦稅、車船稅。

最起碼,鹽鐵所得就漸漸趕上了過去的田稅收入。

群臣都是震驚不已,公卿們目瞪口呆,人們第一次發現原來國家做起買賣來是真強!

不僅僅如此,更讓人信服的是劉徹的狠辣!

說殺你全家就一定殺你全家!

他不僅僅殺大臣,親戚外戚犯法也是照殺!

元德以來光是劉氏諸侯王就殺五囚一,還將同產兇流放到一個海外荒島上。

粟氏外戚團撲。

便是薄竇外戚也有很多人觸發被殺被囚。

朝野內外皆是兩股站站,數百列侯貴族外戚皇室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劉徹的冠琉。

威信與權柄由之而起。

此刻聽著劉徹的話,想著他過去的種種。

哪怕是再有疑慮,將軍列侯與法家博士們都是頓首靜聽。

這無疑是極好的。

因為,政壇上最可怕的事情從來不是別人反對你。

而是別人根本不想聽你說,更不愿意心平氣和冷靜的去想你的話有沒有道理。

他們會捂住自己的耳朵,并催眠自己,你講的全是錯的,不可取的。

這才是最可怕的。

與此相比,所謂的反對者反而彌足珍貴,難能可貴。

事實上,任何統治者只要能夠讓反對他的人(無論朝野內外)愿意安靜的冷靜的聽自己說話,那他的統治生涯一定成功!

此刻,法家博士們和將軍列侯們的態度一出現,立刻就讓官僚們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許多人甚至恨不得大鬧宣室殿。

而黃老派與儒家卻忽然感覺有些不妙。

當今這位天子,每次但凡與人講道理了,那獲益人群一定是對方!

然而…此事還只是猜測,哪怕是真的,大家卻已然騎虎難下。

特別是黃老派,覆水難收,再無反悔,改口余地。

便是儒家也只能感嘆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

就聽著劉徹說道:“卿之慮在于地方士紳豪強可能做大,壞國法,亂國綱,動搖社稷,傾覆制度!”

楊開立刻俯首拜道:“圣明無過陛下!”

劉徹呵呵一笑,這種事情他早有考慮,也早已有所預防。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準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重蹈復轍。

劉徹微微笑道:“卿以為不用此制,地方士紳豪強便不會做大,不會想用其他辦法動搖國法,傾覆社稷,變易國綱?”

漢家的地主豪強貴族們無時無刻都在計劃和謀劃著改變當前的國家國策與制度。

儒家就是他們扶持起來的!

這些人在歷史上通過數十年努力,一點一滴溫水煮青蛙,終于在元成之際達到了他們的目標,廢棄了幾乎所有限制和禁錮他們的制度、法律。

他們終于可以隨心所欲,恣意妄為。

在劉徹看來,假若不加以引導和導向,哪怕他再牛,死后這些渣渣就會伺機而動,甚至顛覆他的一切努力。

這在中國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

一點也不稀奇。

旁的不說,秦帝國就是很好的榜樣。

秦始皇一死,秦二世就砸毀了秦帝國賴以為強大和統治世界的一切。

于是,秦二世而亡。

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

而秦法秦制可比漢法漢制嚴密多了。

而地方地主豪強會放棄他們的想法和訴求嗎?

不可能!

所以,劉徹只能選擇在這些渣渣變成現行制度的死敵之前,先將他們拉進體制,變成現行制度的受益人。

這樣他們總不能再反對這個讓他們受益的制度吧?

楊開卻有些想不明白,他拜道:“陛下,漢家自有制度,地方豪強有法可治,法實不能治還有陵邑之制!”

數十年來在黃老派與法家的聯手下,漢室如割韭菜一樣收割著一批批豪強。

無數地方豪強惡霸游俠巨頭皆被遷徙至關中。

他們被強迫離開自己的根據地,失去了人脈權勢與財富,漸漸淪為路人。

依靠著法律與陵邑制度,迄今為止,漢室官府控制著幾乎所有的一切。

劉徹聽著卻是嘆了口氣,事情哪里有這么簡單?

他以前也自大的以為,地方豪強問題可以通過陵邑制度壓制和控制。

但隨著他的統治時間漸長,對問題的看法也漸漸變化。

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漢家的地主豪強勢力在過去數十年一直在增長,哪怕國家不斷割韭菜,然而正如韭菜,地主豪強每被收割一次,他們就更聰明、更狡猾。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他們在與國家的對抗中不斷成長,而且越來越聰明、狡詐。

落網之魚也越來越多。

當劉徹知道了這個事實后,他便明白,他必須作出改變了。

不然,地主豪強們很快就會進化出完全可以應付和對付漢室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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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3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六百零三節 僵持(2)

甚至可以這么說,反對這條律法的主力,就是法家!

至于儒家?

可能公羊派這樣的強勢學派會頗有微詞。

但剩余各派,心里面恐怕都是四肢舉起來支持這個法令的。

原因很簡單,地方自治,特別是村亭自治,誰將得最多好處?

是老百姓嗎?

是地主!是大家族!是大宗族!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一旦果然放開地方村亭的自治,讓百姓自己選舉亭長里正。

那么有權有勢的地主貴族和那些大家族大宗族必然會將這亭長里正變成自己的禁臠。

普通的平頭百姓,也不可能斗的過這些人。

是以,儒家對此,其實是嘴上說不要,但其實褲子已經掉在了地上。

唯獨法家,對此事是堅決反對的!

地方自治?民豬選舉?

在法家眼里,這是禍亂之源!是亡國之法!

在法家的政治家和學者眼中,這道法令一旦落實,不僅僅可能會破壞如今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讓儒家逆勢坐大——法家的基本盤是中小地主階級和軍功貴族集團與儒家恰好相反。

若此法三讀通過,那么,天下就將變成一個大地主大宗族狂歡的天下。

儒家自然就會因此趁勢而起。

更可怕的是,此法還將可能毀滅商君當年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耕戰系統。

這耕戰系統,讀作耕戰,寫作總體戰。

其本質,就是為了戰爭而準備的。

在這個體制下,國家一聲號令,便是全國總動員。

秦趙長平之戰時,秦國甚至動員到了它治下的每一個自然人。

上至八十歲的老翁,下至十二三歲的孩子,乃至于婦女,統統投身戰爭!

漢雖不如秦,但馬邑之戰、高闕之戰、燕薊之戰,都是依靠了耕戰系統的余威,得以取勝。

耕戰系統如若崩毀,那么漢室的戰爭潛力至少要減少一半!

甚至可能會喪失萬里遠征的能力!

這可不是開玩笑。

是故不僅僅法家,軍功貴族們也很關注。

只是,他們不敢出頭,也不敢直接出來與劉徹頂牛。

于是,就指使和慫恿了法家出面看看風向。

若是此事天子的態度模棱兩可,他們自然就會跳出來表達自己的意見,若天子一意孤行……

那就只能是幫著法家搖旗吶喊,做點精神上的支持了。

法家對此心知肚明,他們也明白,此事自己必須獨立抗爭到底!

否則,不僅僅儒家要坐大,就連盟友——軍功貴族集團,說不定也會覺得法家沒什么用,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既然如此,那么為何不換一個給力的盟友呢?

黃老派、雜家、儒家,都是可以的嘛。

甚至,墨家也是一個選項!

對于軍功貴族集團來說,誰主政,他們不怎么關心,他們只關心,自己能否繼續帶領袍澤,獲取武勛,光宗耀祖,建功立業。

是故,法家現在已然被逼到墻角了。

好在,法家并非孤軍作戰。

整個文官士大夫集團,現在都站到他們這邊。

雖然儒家其實很歡喜劉徹拋出來的這個新鮮制度(多么完美的理想之制啊,向上可以從三王故事中找到原形,甚至還能與禪讓制度扯上關系,又契合儒家士大夫自身的屁股),可惜,哪怕心里面再喜歡,儒家現在也只能在嘴上說討厭。

原因很簡單。

他們若跳出來支持,那就不僅僅要得罪整個官僚集團,讓無數地方大員暴跳如雷,更會有損自己的形象。

儒家現在的形象是什么?

一個合格的在野勢力,一個標榜著君子的士大夫俱樂部。

是故,哪怕再喜歡,也得嘴上說不要。

劉徹望著那楊開,微微笑著,問道:“卿說說看,章武侯、太常卿以及諸位宿老所言有何不妥?”

“朕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提著綬帶站起身來,這條法令的增補,他早知必定會引發朝野非議和爭議。

甚至可能會引發強烈不滿!

但……

這條法令的推行,勢在必行!

而且必須盡快落實!

當然,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不是因為劉徹喜歡什么民豬自由,也更非他異想天開,要在這西元前玩什么心跳。

實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

為什么?

這就與當今漢室社會發展和技術進步有關了。

資本主義的萌芽,已經在安東和江南地區出現了。

大量手工業作坊遍地開花,受益于絲麻業和紡織技術的發展進步,密集型的大型作坊接二連三的出現在安東,在齊魯甚至在關中。

有些作坊,居然有著雇工數百人之多。

而最大的紡織織造機構——少府的東西織室,居然有著女工數萬,一歲織布數十萬匹,其中棉布十萬匹!

在可見的未來,只要類似珍妮紡織機的機器出現,漢室必定會發生羊吃人、棉吃人之事!

雖然說,漢室體量遠大于英國。

漢家本身的資源和龐大的內需市場,更非英國可以比擬的。

但是,當資本出現,無產階級就隨之出現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充當MT,吸引民間怨懟和人民的仇恨值了。

更重要的是——劉徹得找到一批手辣心黑,厚顏無恥之人來做臟事。

這個時候,當然得拋出地主貴族大宗族來當替罪羔羊了。

讓這些人,去幫助劉徹完成漢室工業的原始積累,用他們的手來將百姓驅趕到作坊之中。

也只有這些人有這個能力和力量去做到這些事情。

是故,劉徹就得拋出這個所謂的地方選舉。

假人民之名義,去做骯臟罪惡之事。

更妙的是——人民對此可能還無法埋怨。

畢竟,人是他們選的……就像后世西方國家的百姓,自己選的總統,只能忍受著對方的胡作非為。

至于日后這些人會不會勢大難制?

這卻不用擔心!

劉徹已經做好了計劃,等這些人的利用價值消失,等漢室基本完成了所需要積累的資本與技術,那便掀起一場運動,統統肅清。

用這些的血,取悅人民。

如此,天子依然是神圣偉大正確的。

錯的都是貪官污吏……

最多,了不起,晚年的時候下個罪己詔,淚流滿面,向天下人認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人民難道還能去怪罪和為難一個已然垂垂老矣,但一輩子都為了百姓和人民操碎了心的皇帝嘛?

不能吧!

當然,為了防止此事在進行過程之中,鬧出大亂子,或者演變成無法控制的災難。

劉徹還是留了幾手的。

這三個候選人是其中之一,人民可以申訴和廢黜那些罪大惡極、民憤極大的亭長、里正也是其中之一。

總之一句話,劉徹希望用最合適的手段,來完成漢室基礎的工業化進程。

哪怕為此,雙手沾滿罪惡,腳下鋪滿尸骨,也在所不辭!

他也沒有其他選擇!

因為,后世的歷史經驗告訴他,但凡工業化,沒有不流血,沒有不犧牲的。

英國工業革命,締造了日不落帝國。

但,英國工業革命之時,受苦最慘的不是被英國殖民的殖民地人民。

而是英國的底層工人,那些在工廠之中的悲慘之人。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同時期的法國、德國、奧地利,以及之后任何一個想要進行工業化的國家身上。

就沒有一個不付出代價,就完成了自身工業化的國家!

而且這個代價一定是用無數尸骨和血淚包裹起來的悲慘世界!

任何企圖用溫和方式或者想要不流血就得到工業化成果的人,其實就跟后世的小動保、白左們一樣可笑。

是以,劉徹很清楚,他必須壓制住法家的反抗之聲——此事雖然可能有些難,但只要去做,就一定會成功。

因為法家必定不會和皇帝的意志相悖!

關鍵,還是在于儒家和黃老派。

別看現在,黃老派是四肢都舉起來支持此事的,但一旦未來此事惡果初現。

你看他們會不會跳起來?

還有儒家,儒家屆時必定會暴走!

因為他們會發現,一個恐怖的不可名狀的怪物,正在暗中崛起,并撕毀他們所珍視和為之驕傲的一切事物。

包括溫情脈脈的社會人倫道德,也包括了他們所信奉的理想社會。

反倒是法家,可能會更喜歡和更接受那個怪物。

因為,那個怪物確實可以幫助法家實現他們的理想——富國強兵!

想到這里,劉徹就笑得更開心了。

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就是如此可笑。

很多時候,惡果,其實正是人類自己親自釀造的。

楊開卻是看著劉徹,稍稍有些畏懼。

他是一個正統的法家大臣,面對君王的質問,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沒底氣。

但,現在,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劉徹的眼神,拜道:“陛下,臣愚以為,老子所言小國寡民,雖也乃至理名言,然則,今陛下許民自選其里正亭長,然臣卻心憂細民無知,不分賢愚,況民間惡霸豪強,勢大權高,細民無以為憑,如何與之相爭?臣恐此法若行,數十年后天下鄉村,皆為豪強之地,惡霸之土……”

這就是裸的不信任人民了。

這也是法家的本能反應。

對法家來說,人民?跟著哥的領導走就好了!

人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東西。

更不需要懂得什么辨別之道。

越忠厚越淳樸越木訥越好!

而這自然激怒了黃老派,竇廣國聞言,就冷哼道:“無知之人,汝又豈知百姓之智?”

于黃老派而言,法家真是一群討厭的家伙!

這些混蛋主政一地,必定掀起大案,而且必定攪動地方風雨,讓百姓奔走相隨。

他們大興土木,大搞刑訟。

號稱事必由法,在秦代的時候,這些混蛋甚至連老百姓交個朋友都要管一下,都要登記一下!

如今,他們更企圖用歪理邪說來蠱惑君父!

真是混賬!

好在圣天子明見萬里,這些奸邪小人的圖謀必定不能成事!

儒家的博士們,也都在心里暗暗腹誹:“商韓的徒子徒孫,果然皆是酷吏!”

但表面上卻都閉著嘴巴,不參與爭議。

竇廣國向前一步,道:“昔在唐虞,圣王畫像而民不犯,昔在成康,刑錯不用,此皆圣王教化之果!”

他面朝劉徹拱手道::“今陛下效法三代圣王之法,許民自治,老臣以為,此法若行之于天下,則必可重現三代之治,唐虞圣王之事!”

在竇廣國看來,這是肯定的!

你想啊,百姓既然可以自己選擇亭長里正了,那么村亭內部的多數事務,他們就可以自己解決。

官府只需要負責掌握發展方向,做好技術引導和政策宣講就可以了。

如此,人民與國家雙贏!

這么好的事情,法家和官僚們居然還要非議?

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面對竇廣國的咄咄逼人,楊開一時間有些頂不住了。

畢竟,竇廣國可是太學山長,還是太皇太后的親弟弟!

資歷、威望與地位,哪一個都不是他所可以比擬的。

他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中的老師——也是法家唯一一個可以與竇廣國在地位和資歷上掰手腕的巨頭——張恢。

張恢看著這個情況,卻是嘆了口氣。

若有可能,他實在不愿意出來與竇廣國做過一場。

但,他沒有辦法。

倘若他不出手,整個法家綁起來,也不夠竇廣國打的——人家的地位和資歷擺在那里,幾乎所有法家大臣,都是他的晚輩。

更有著太皇太后為靠山,誰敢與之頂嘴?

竇廣國完全可以拿著幾杖,追著這個不孝忤逆之人滿殿抽。

就在張恢起身的瞬間,一直在觀察情況的劉徹發現了此人的動作,他立刻走下御階,笑著道:“章武侯、楊卿,都請稍安勿躁,就讓朕來為卿等講解一下此法的內情和相關制度配套吧……”

劉徹拋出這條法令,雖然有著想要借地方豪強地主之手,來完成漢室的工業化進程的考量。

但,他從來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況且,地主豪強雖然可能幫他完成工業化積累,但一個不小心,卻也可能被這些渣渣開歷史倒車,將工業革命,變成門閥世家制度。

是故,他是留了幾手的,而且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說服法家、軍方。

所謂政治,無法就是交易和妥協。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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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3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六百零二節 僵持(1)

即使顏異,也很不贊同這一條的修改。

他是見過市集之中,奄擅權的場面的。

到了奄之月,富商們穿梭往來,提著大包小包,親自上門拉票。

而一些小商賈,則毫無廉恥的將自己手里的那張票明碼標價。

即使偶有才干之人,豪杰之士,廣得人心,被選為擅權,但也很快就會被糖衣炮彈所腐蝕。

這還是在關中,在天子腳下!

若出了函谷關向東,至雒陽,那么這個情況就更嚴重了!

地方擅權,幾乎淪為豪商權貴的走狗!

他們把持物價,操縱市場,甚至惡意擠兌和排擠競爭對手。

若地方村亭的里正也如擅權一般,讓百姓去奄,那么,毫無疑問,擅權身上發生的事情,就會復制到村亭之中。

屆時,恐怕就要人心淪喪,淳樸之風不再!

然而,顏異沒有辦法。

這是天子的意志!

他能如何?

而群臣更是嘩然,議論紛紛,各自交頭接耳,對于這一條法令的增加,意見不是一般大。

“陛下!”一個郡守模樣的官吏出列拜道:“臣下邳郡守周泰昧死以奏:臣愚以為,此律大不妥古勞心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倘今法許民以自治,縣道威信恐將蕩然無存,漢官威儀掃地|請陛下明察之!”

“陛下,臣铘令許志附議”

瞬間,十余位地方郡守、郡尉皆出列表示反對。

這是官僚集團的本能反應。

亭里職權,非常重要!

亭長、里正更是官僚集團與百姓聯系的最后一環。

若亭長、里正是百姓自己奄,那么,未來,地方上有事,要抽調徭役民夫甚至攤派各種苛捐雜稅,豈不就要可能遭遇阻力了?

那些打著父老鄉親旗號的亭長里正,說不定敢于與地方官頂牛,敢于挾持民意與地方官做對!

這是有例子的!

章丘之變后,章丘縣就成為了天下官員皆畏之如虎的刁民之縣。

當地這幾年換了四位縣令,十幾位縣尉,結果這些縣令、縣尉統統被章丘百姓擠兌走了。

其中有一位縣令,不過是想多收點芻錢,給自己改善一下生活條件,結果就被這些刁民堵了縣衙。

濟南郡害怕重蹈章丘之變的覆轍,只能趕緊將那個縣令調走,同時派人去滅火,許了一堆優惠條件,才讓這些刁民順服。

有了這個例子,官僚們是死也不肯看到類似如章丘這樣的刁民也出現在自己治下。

那樣惡心都惡心死了!

有人反對,自然就有人支持。

“陛下”在外戚大臣之中,章武侯竇廣國緩緩起身,看著群臣,然后輕聲道:“臣以為此法大善!如此既能安民自治,又可杜絕殘民、害民之吏%王之法也!”

太常竇彭祖也拜道:“陛下,臣聞河上公曾曰:圣人之治大國,尤以為小,示儉約,不為奢泰。民雖眾,猶若寡少,不敢勞之也!故民有什百之器而不用,此圣王之法也陛下用圣王法以安天下,臣謹為天下賀!”

一堆黃老派名宿大臣貴族,次第出列,為這條法令張目。原因很簡單,對黃老派來說,玄府大社會,就是他們追求的理想社會。

正如老子所言:鄰國相望,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

對于民間自治,百姓自治,他們是絕對支持的!

黃老派現在雖然衰微,但在朝堂上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

瞬間,他們的聲勢就壓倒了那些反對者。

尤其是他們抬出來的神主牌是河上公!

河上公是誰?

可能后世之人,對此所知寥寥,但在秦漢兩代,乃至于整個中國封建王朝統治時期,河上公的大名都是響當當的!

他是秦漢黃老派的別系方仙道的祖師爺,是道家神棍們的始祖。

他有一個弟子,名曰安期生。

嗯,就是哪個傳說中神出鬼沒,長生不死,羽化登仙的神仙。

就是秦始皇、漢武帝求了一輩子也要求見的仙人!

東晉的葛洪,就將此人視為祖師爺,曾經在其著作之中寫道:是年嘗游天臺,觀東海日出,賞仙山勝景,訪太公故地,瞻仙祖遺蹤,見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猶存。

李蠻等后世求仙帝王,也都曾經寫過詩作,表達自己對于這位仙祖的敬仰之情。

縱然再過兩千年,天臺山景區之中,也有著許多個打著這位仙祖名頭的景點。

但在此時,河上公的宗教地位,次于他的學術地位。

他留下的道德經注釋本,是當世最權威的道德經注釋本,但凡黃老學者,都必讀他所注釋的道德經。

他在黃老派的地位,就和子夏先生之于儒家,就如韓非子之于法家。

是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關鍵人物。

甚至,可以這么說,漢代黃老派政治家的執政思想精華,就是脫胎于這位不知名的黃老派先賢的思想。

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等理念,都是這位先生第一個提出來的。

當竇廣國出首,黃老派緊隨其后,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后,整個大殿頓時有些寂靜。

章武侯竇廣國可是代表著太皇太后臉面的。

他的出聲,代表著太皇太后在這個事情上面的態度。

當朝太皇太后可不是什么易與之輩。

別看人家現在不管政事了,但她想弄死幾個官員,卻還是簡單的很。

沒看到,儒家巨頭轅固生因為得罪了這位,至今被打壓,連博士官都沒混上一個嗎、

所以,一時間,士大夫官僚們有些畏懼。

但很快他們就將這畏懼之心拋之腦后。

因為,這涉及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

倘若讓此法通過,那么以后泥腿子們要是造反了,怎么辦?

數秒之后,就有人拜道:“陛下,臣以為竇君候、太常等人所言大繆也!”

劉徹看著此人,心里冷笑。

他認得這貨,他是法家的人。

準確的說,是晁錯的心腹,同學,巨鹿郡郡守楊開。

很顯然,看這條法令不順眼的不只有儒家,法家也不爽這條可能導致黃老派復興的法令,更重要的是法家才不愿意給百姓什么自治權呢!

在法家眼中,百姓只有服從和聽從他們安排的權力。

哪里有什么自主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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