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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非賣品(愛情革命之一)】《全文完》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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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1 23:56:54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季可薔 - 非賣品(愛情革命之一)

他不願娶她?哼!她還不想嫁他咧!
從小她就是眾人捧在手心疼愛的小公主,
就只有他這個討厭鬼處處作對,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裏,
她拉小提琴,他說聽起來像噪音;
她學游泳,他說看起來像狗爬式;
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他卻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真是夠了!!
雖是偷偷暗戀他沒錯,可並不表示他可以把她踩在腳底下,
為了能夠在他面前抬頭挺胸做女人,
她開始一步步的計畫,
定要教他心甘情願、歡天喜地的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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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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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送走駱初雲後,路可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餐廳裏,包紮著繃帶的足底依然隱隱作疼,可放縱的淚水已然乾涸。

痛哭過後,只覺心頭更加空虛,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

一切,都完了。而今天,只是崩毀的開始。

四周很靜,光線不知何時退出了室內的空間,被暗黑一點一點地吞噬。

好暗。她茫茫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擴張,可卻依然找不到一絲光芒。

她找不到光!

領悟到這點後,她頹然閉眸,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放棄。

她不想再掙扎了,不想再努力了,不想再勉強自己去做明知做不到的事。

不想了……

餐廳內一片漆黑,她的心,同樣是一片深沉,深深地、沉沉地,宛如要把她拉入無邊地獄般的可怕深沉。

深吸一口氣,她雙手環抱住顫抖的肩頭。

她好怕,好無助……

“嘿!有人在嗎?”伴隨著清亮的嗓音,有人推開玻璃門扉。

叮噹的鈴聲震醒路可兒迷蒙的神志,她愕然看向門口。

“怎麼一片黑啊?已經打烊了嗎?”

是……客人嗎?

她驀地站起身,伸手按下開關,燈立刻亮了,溫煦的光芒柔柔地擁抱原本漆黑的室內。

“啊,不好意思。”闖進來的女人朝她抱歉地笑笑,“我們在找餐廳,附近都沒什麼好吃的,我們又實在很餓。”

“要吃……晚餐嗎?”她顫聲問。

“與其說晚餐,不如說是消夜吧,都快十點了。”

那麼晚了?她都忘了注意時間。

“請問還有東西吃嗎?”女人充滿希冀地問,明眸瞥了一眼還擺在長型餐桌上的Tapa。“好像還有不少點心呢。”

“那是Tapa。”

“我們有十二個人左右,可以進來嗎?”

“當然……當然可以。”她愣愣地點頭,一會兒,又連忙補充,“歡迎光臨。”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女人笑道,往門外探頭一喊,“嘿!這家餐廳還開著,進來吧!”

隨著她的吆喝,三兩兩的人群走進餐廳,歡聲笑語一下填滿了原本叔靜的空間。

有人提著筆記型電腦,有人背著攝影機,還有人一坐下後,就急著拿山紙筆跟對面的人討論起來。

“只有這些嗎?不夠吃啦!我肚子餓扁了。”其中一個男人哀號起來。

“我也是!現在起碼可以吃下兩人份。”

“不會吧?你是個女人,食量還這麼大哦?”

“怎麼?女人就不能吃嗎?”

“你們不是老嚷著要減肥?”

“哼!本姑娘身材好得很,不需要來減肥那一套。老闆娘,你們這邊有沒有西班牙海鮮飯?我很喜歡吃呢。”

“我也是,我也來一份!”

“這邊也要!我還要喝的,有沒有啤酒?”

“桌上那個是Porron嗎?太好了!我要來一杯。”

點菜聲此起彼落,聽得路可兒暈頭轉向,她連忙拿起紙筆在點菜單上飛快地記錄著,同時滿懷歉意地頻頻對客人道歉,“對不起,因為現在店裏只有我一個人,動作可能會慢一點。”

“沒關係,只要東西好吃就好了。”第一個進來的女人不知何時已吃將起來,一面吮著手指,一面對她微笑,“雖然涼了,不過這些Tapa很不錯哦。”

“埃”她臉紅了,“謝謝。”

“怎麼?Alice你打算推薦這家餐廳嗎?”鄰桌的男人揚聲問。

“那要看Paella是不是也一樣好吃了。”被喚作Alice的女人從容回答,在瞥見路可兒微訝的表情時,忽地眨了眨眼,“你好,我是Alice,自由撰稿人,在報紙上有個美食專欄。”

“她還出版過不少書,是個暢銷作家哦。”男人插口。

Alice睨了他一眼。“這個多話的傢伙是雜誌社的主編。”

專欄作家跟雜誌主編?路可兒有些詫異,“你們好。”

“我們這些朋友大多是在傳播界工作的,不是編輯就是記者,不然就是像我這樣的FreeLance。”Alice解釋,“其實我們今天來也不是偶然,是一個朋友推薦的。”

“朋友推薦?”路可兒一凜,“誰?”

“一個很夠義氣的男人,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會伸出援手。”

“雖然你不需要的時候,他也會來煩你啦。”男人開玩笑。

那是誰?她還是不解。

“你還猜不到嗎?就是——”

※※※

“什麼?!你告訴她了?”楚懷風對著手機大吼,右手煩躁地捶了下牆面。“你這IBM!就不能學著把你的大嘴巴封緊一點嗎?”

“嘿,你幹嘛這麼凶啊?”話筒另一端的女人委屈地癟嘴,“人家也是為你好,怕你一片癡心得不到回應嘛。”

“誰說……誰說我一片癡心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對她有意思,幹嘛一次把我們這麼多人都叫去那家餐廳捧場?你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大忙人,能賣你這個面子可不容易耶。”

“是,謝謝你喔!”他翻翻白眼,“既然賣面子,為什麼不乾脆賣到底?你這樣把我抖出來,教我怎麼辦?”

“怎麼辦?等著接受美人感激的投懷送抱埃”

“投懷送抱?”他冷嗤一聲,“你這理論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可能成立,偏偏用在她身上不行!”

“怎麼?難不成她還會反過來海 扁你一頓?”

那倒極有可能。

他俊唇一撇,“如果她想開扁,我第一個就把你拉來當墊背。”

“楚懷風!你竟然恩將仇報,我看錯你了!你這小人、偽君子!”

“我沒空跟你閒扯,掛了。”不等對方嘩啦啦倒完一連串的咒駡,楚懷風聰明地及時切線。

好半晌,他只是站在原地,然後,湛眸揚起,落定於身前的牆面,怔怔地凝視掛於其上的幾幅作品。

傻傻佈置了一晚的相片,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讓她看到……

“該死的Alice!”他低咒一聲,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兒肯定會恨他的。她強調過許多次了,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幫忙,結果還是讓她發現那些媒體朋友是他請去餐廳捧場的。

很好,她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搖了搖頭,楚懷風關了燈,鎖上門,離開工作室。正當他按下遙控鈕打開車門時,對街一抹淡灰色人影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可兒站在路燈下,仍然穿著海藍色洋裝,裙擺雖然狼狽地沾上些許污漬,卻仍在夜風中輕盈地翻飛著。她的雙手捧了盒東西,面對他的容顏微微蒼白。

她看著他,遠遠地、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他心一跳。她果真來找他算帳了。

“可兒!”他急急迎上去。

“別過來!”在距離幾公尺處,路可兒伸手比了個阻止他繼續前進的手勢。

他一愕,“可兒,你——”

“你就站在那裏,別靠近我。”

“為什麼?”她就那麼排斥他嗎?楚懷風一咬牙,“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的,我有話跟你說。”

“那為什麼——”

“你不要過來。”她再度命令他,尖銳的嗓音蘊著一絲絕望。“就站任那裏別動。”

他擰眉,瞪視她好一會兒,接著目光一落,“你站在這裏多久了?腳不痛嗎?”

“我……還好。”她移轉了下重心。

他注意到她的重心大部分都擺在沒受傷的那只腳上,偶爾挺不住了,才換受傷的那一隻,可為了怕弄疼傷口,只敢踮著腳尖。

這樣的站姿,不累才怪。

他心一扯,深吸一口氣,“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坐下來談?”

“不!不要!”她反應迅速,“就在這裏,這樣很好。”

他眸光一沉,“好吧。”頓了頓,“我想我猜得出來你要跟我說什麼。”

“是嗎?”

“你想問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把他們叫去餐廳的?”

她不語,默默凝睇他,蒼白的唇微顫。

“沒錯,確實是我請他們去的。”他索性坦白承認,“那又怎樣?我那些朋友雖說夠義氣,可都是認真負責的人,如果他們覺得‘白色巴塞隆納’不好,是不可能替它宣傳的。所以你就當作是我介紹朋友到那邊吃飯,那也沒什麼,不是嗎?”

她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看來好哀傷,好惆悵。

“可兒,你別這樣。你之所以想辦個開幕宴宴請你的朋友,不也是希望他們吃過後,如果覺得不錯,能幫你多介紹一些客人來嗎?我只是找了另一群朋友來幫這個忙而已,你又何必那麼介意?”

“……安東尼奧也是嗎?”她終於開口了。

“什麼?”他一愣。

“安東尼奧。”她靜靜地睇他,“也是你請他來的吧?我打了電話給他。”

“好吧,好吧。”看來瞞不住了。他煩躁地爬爬頭髮,“對,是我,也是我。可那是因為——”

“因為那天我倒在你懷裏,跟你哭訴餐廳的廚師都走光了,而我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又什麼都不會做,所以你才特地請他來幫忙的吧?”

“我——”他歎口氣,“是。”

“安東尼奧說,兩年前他的餐廳經營困難時,是你幫了他一把,所以這次你一開口,他義不容辭就來了。”

“嗯,算是這樣吧。”

“Alice他們也大部分都接受過你的幫助,對吧?”

“那沒什麼啊,朋友本來就該在患難時互相幫忙。”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是啊,朋友應該是這樣。你的朋友都很好,懷風。”

“其實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埃”他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連忙安慰道,“比方大嫂,還有你的高中同學、在瑞士的同學,他們都是不錯的人埃 別太在意今天沒來的那些傢伙,雖然那些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可其實談不上什麼真正的交情——”

“你別說了,我懂。”她止住他,閉了閉眸,像在思索著什麼,許久,唇角才淡淡揚起哀楚的弧度。她睜開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懷風,你肯這樣幫我,是因為……當我是朋友嗎?”

“嗯。”

“我總是跟你作對,總是找你麻煩,這樣你也當我是朋友?”

“當然。”他微笑。

可她卻沒有笑,只是靜靜點頭,伸展手臂將捧在懷裏的餐盒遞向他,“作為朋友,我目前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我剛剛做的,如果你肚子餓了,就當消夜吃吧。”

“這是?”

“你最愛吃的。”她上前將餐盒塞入他手裏,接著往後一退,再度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像安東尼奧,或者像我奶奶一樣做得那麼好吃,到時——”她別過臉,彷佛接下來的話很不好出口,“到時可以請你賞光到我的餐廳嘗一嘗嗎?”

她說這什麼話!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客氣?為什麼她問話的口氣彷佛很擔心他拒絕,卻又害怕他真的答應?

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讓人心疼?

“可兒。”他低喚,嗓音微啞,“你——”

“你答應嗎?”她斂眸。

“……嗯。”

他的允諾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輕輕開口,“你這麼幫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會重新振作起來,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墨睫一俺,“謝謝你。”

謝謝?她對他說謝謝?她居然向他道謝?這是第一次吧?

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朋友,非常友善,卻也……十分生疏。

“幫我跟于小姐說一聲,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聲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們。”

祝福他們?什麼意思?

“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身離去。

他愕然,瞪著她一跛一跛離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難受滋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爆發了。“可兒,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麼叫祝我們幸福?你在說什麼?”

她不回答,別過頭,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過她的身子,近乎粗魯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頷,這才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靜靜流著淚。

“可兒,你……究竟怎麼了?”

她咬著唇,身子緊繃,“我、我——”

“究竟怎麼回事?你還怪心萍嗎?我讓她跟你道歉——”

“不。”她搖頭,“不是因為她。”

“那究竟是為什麼?”他急切地問。

她閉上眸,“懷風,你知不知道……我從沒當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從沒當你是朋友。”她低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敵,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讓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讓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嗎?”

他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我不喜歡你幫我……誰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你,因為那表示——我輸了。”

“可兒,你為什麼……非得那麼驕傲不可?”

“那不是驕傲。”神色黯然,“你還不懂嗎?並不是因為驕傲才讓我這麼想。”

“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她驀地喊出口,嗓音因傾吐出自少女時代以來深藏的心事而變得尖銳,也因極度的傷感與失落而顯得沙啞,“因為太喜歡你,才拒絕你幫忙;因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聲音梗在喉頭,淚水碎落雙頰。

“你喜歡我?”他愣然。她突如其來的告白猶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會又是……耍我吧?”

“我沒耍你,從來就沒有!路家是需要錢,我是想嫁給你,可我絕沒有為了結婚而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給你。”凝住他的明眸閃爍著瑩瑩淚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這個婚姻對我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為高傲,是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她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裙擺,像是極力想克制啜泣的衝動,卻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襲來的真實情感。

看她這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哽咽著,“我從沒當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兒。”他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試圖扶起她,“你聽我說——”

“你不要碰我!”她連忙甩開他,踉蹌起身,退後幾步,“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他蹙眉。

“因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對我太好,我就會以為……就會以為你可能也——”她很長、很深、很哀傷地瞅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可兒,你聽我說——”

“不,你別說,不必對我有愧疚感,這沒……沒什麼。”她蒼白而急促地說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於心萍,我也祝福你們。”她甩了甩發,勇敢地抬起臉,“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願認輸。我喜歡你,是我自己單方面的感覺,你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你也不需要——唔!”

倔強的聲明猛然被堵祝

他吻住了她,激動地、霸道地、不容拒絕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鋼鐵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裏。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倉皇的思緒來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溫熱靈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與她糾纏。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全身虛軟,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只剩感官知覺敏銳異常。

一吻結束,他突然將餐盒塞到她手裏,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麼?”明明是質問,聲音卻虛弱不已。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嗓音深沉,神情異常堅定。

“什麼……什麼東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訴她,一路把她抱進他的工作室,才氣喘吁吁地放下她。

室內,一片漆黑。兩人的心,一陣陣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麼?”她顫聲問。

他不語,打開壁燈,昏黃的燈光暖暖流瀉,緩緩映亮了牆上的幾幅攝影作品。

她瞪著,為之怔然。

※※※

那是——她?

牆上的幾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著白色制服,專心揉著麵團的她,提著菜籃,上街採買食物的她;品嘗著失敗作品,難掩失望的她;望著烤箱,期待地等著成品出爐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調呈現,明確的構圖,精准的光影,再平常不過的素材。

是的,攝影的主題是很平凡的——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卻像隱藏了無數的故事,娓娓向觀眾傾訴,讓人看著,一顆心也為之牽動。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嗎?相片中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不論外表是狼狽不堪或神采奕奕,看來都閃閃發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麼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碰見她。”

他下午原來不是跟於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攝影協會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對我解釋這個。”微微尷尬,“倒是他們幫你辦慶祝會,意思是你得獎了?”

他沒立刻回答,待氣息勻定後,才微笑開口,“不只得獎,還是最高榮譽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不覺也揚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來我要拿去參賽的作品不是這些,而是我在歐洲拍的一些風景照,可卻有人批評它們沒有內涵。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錯,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很久以前開始,你的批評便是我的動力,你可以讓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

“嘎?”她顯得有些窘迫,“對不起,其實我大部分——”

“只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為你愛找我碴,我才進步得這麼快。那天,當我一看到在廚房工作的你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因為那些風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個我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話中有某種奇異的語氣,讓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亂。

“你知道我把攝影主題命名為什麼嗎?”

她搖頭。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表達的——一個不尋常的女人,一個讓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嗎?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討厭這樣的自己呢?你是那麼認真,那麼努力,那麼全心全意。好好看著,想想當初的感覺。”

她看著,忽然清晰地回想起來了,回想起當時她跟著安東尼奧學習的心情,回想起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餐廳的決心。

“知道嗎?可兒,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總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讓人忍不住為你著迷。所以你剛剛說的那些對我的感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

他啞聲說著,邊走近她一步,她直覺後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後退。於是,他無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樣也是我想征服的對象,可兒,打從認識你以來,我也一直想讓你刮目相看,不願讓你瞧不起。”

她揚起眸,不可思議地望他。

他只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嗎?心萍曾經問我,如果我這麼想要一個妹妹,為什麼不把你當成妹妹?”

“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我告訴她,我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妹?”

“我從來就只把她當妹妹,沒別的。”他鄭重宣佈。

“只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歡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歡她嗎?”

“不是那種喜歡。”他低聲解釋,“她也就是知道這點,才會因為嫉妒你而做出那樣的事。”

“嫉妒……我?”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臉頰一燙。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為什麼要懂?”

“你在跟我裝傻嗎?可兒。”他輕輕歎息,“我告訴心萍,我把她當妹妹,可你,卻永遠也不會是我妹妹——你不懂為什麼嗎?”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可愛,騎馬的模樣好神氣,當場就忍不住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鏡頭裏,留在我……心裏。原本我也是想把你當妹妹來疼、來寵,可我馬上就發現,你不會是個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兒,是註定要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對你,我經常會生氣、會懊惱、會因為你身邊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燦爛,會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會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你有這麼複雜的感覺,也從來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漸漸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他明白了什麼?

“可兒,我們難道一定要互不相讓嗎?我們就不能像情人一樣彼此扶持嗎?”他柔聲問,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情人?他是什麼意思?

“別、別過來!”她抑不住驚慌地輕喊。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走近她,然後,雙臂一展,摟住全身虛軟的她。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可卻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兩道靜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別動,可兒,你的腳還疼,不是嗎?靠著我。”他在她耳畔溫溫柔誘哄著,“乖,現在看那裏。”輕輕將她的臉轉了個方向。

她乖乖地轉頭,乖乖地依從他的指示望向窗臺。窗臺上,一座美麗的水晶雕塑靜立著。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賣品’。”

“買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幫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邊是什麼?”

“旁邊?”還有嗎?在他的帶領下,她緩緩走近窗臺,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錯落散開的紫貝殼!

她一震。

“是我的‘非賣品’,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他解釋,嗓音蘊著笑意,溫柔萬分的笑意。

“為什麼?”她迷惘了,“為什麼你要收集這些?”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去海 邊玩,你撿起一顆紫貝殼。”

“嗯。”

“後來被我看見了,你就把它丟了。”

她點頭。

“就是這一個。”楚懷風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這就是我當初讓你丟掉的那一個貝殼,現在還你。”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一直忘不了你丟掉這個貝殼時的表情,從那以後,只要看到類似的貝殼,我就會瘋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偎緊他,“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可現在總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記得那天我在你房裏對你說的話嗎?”他笑睇她近乎倉皇的神色,鼻尖頂住她嬌俏的鼻頭。

她說不出話來。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親昵,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丟了自己的心。”滾燙的唇輕輕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陣戰慄。“因為太喜歡你,所以現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這小妖女。”他戲謔道,溫柔而深情,“因為我——愛你。”

他愛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滾燙的體溫將淚燒融了。

心,是甜蜜的;淚,是酸楚的。在甜蜜與酸楚間,她嘗到了他的吻,嘗到了情動的滋味。

“你相信嗎?認識你十年,喜歡你十年,我們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顫的笑聲自兩人反覆膠著的唇間輕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亂的笑。

他稍稍離開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熱不已,“必須儘快彌補這個遺憾。”他說,跟著低下唇,開始另一場纏綿。

從今天起,繾綣愛戀到永遠。

非終曲一年後的某日,某新銳攝影家的作品集終於出版上市,挾著連得國際數項大獎的威勢,堂堂佔領各大連鎖書店最顯眼的開放書架。

攝影集題名為“非賣品”。

“為什麼叫‘非賣品’?”一名記者在專訪他時問道。

“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願出賣的東西——什麼是必須守住的?什麼是不能放棄的?這本作品集的相片紀錄了我找尋的過程,從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對了,封面上的女人聽說是你的女朋友吧?”

“沒錯。”他的微笑像陽光,“因為她,才會誕生這本作品集。”

“聽說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很早就認識了,不過以前見了面總是互不相讓。”

“看來你打聽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囉,我聽過很多你們在拍賣會上發生的趣事。”記者眨眨眼,“怎麼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個——”陽光一斂,烏雲悄悄浮上。

“是不是暫時還沒有計畫?”

“呃,因為我們還年輕嘛。”他打哈哈。

事實上是因為可兒不肯點頭。他哀怨地想。

明明說愛他、想嫁給他的,可她卻遲遲不肯點頭,說是還放不下剛起步的餐廳。

前兩天,當他第N次求婚失敗後,終於忍不住打手機向兩個只會扯他後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幫我。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求婚的?”

“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楚懷宇的語氣十足冷淡。

“總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兒還是不肯點頭答應嫁給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沉靜的嗓音蘊著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誡自己絕不可因此發飆,免得誤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我的能當成案例嗎?”二哥諷刺地回了一句,“去問老大吧。”

“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裏。”

“大嫂?”他一愣,“他們倆重修舊好了?”

“聽說老大在客廳睡了一晚。”

“什麼埃”原來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幫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跟未來二嫂求婚的?”

一陣沉默。

“莫非你也失敗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切線聲。

他瞪著手機螢幕良久,不禁苦笑。

這下可好了,當初三兄弟一個個排斥走進婚姻的墳墓,現在好不容易想開了,女主角們居然沒一個肯給面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歎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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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答應當他的攝影模特兒,他答應替她咽下失敗的成品。

對路可兒而言,只不過是練習的時候身旁偶爾會有閃光燈干擾而已;可對楚懷風而言,卻是對腸胃極大的虐待。

這筆交易,怎麼想都是她比較划算。

他在她身邊拍了一星期,就吃了她一星期的失敗之作,吃到胃脹腹凸,眉愁臉苦。

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她竟有種想為他默哀的衝動,許多時候,她其至想搶過盤子自己吃。

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克制自己,才能壓抑住對他的歉意與心疼。

一念及此,路可兒輕聲歎息,可歎息間,微笑亦若隱若現。

她垂下頭,認真地揉捏著麵團,更專注、更用心地揉著。

在廚房門外望著她全神貫注的背影,兩個男人不禁相視而笑。其中一個對另外一個比了個手勢,然後,兩人悄然步離廚房門口,來到餐廳。

“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她。”安東尼奧笑道,一面為兩人各倒了一杯紅酒,“比我預料得還早呢,看來你果然很擔心她。”

“我想你誤會了吧?”接過紅酒杯,楚懷風一張俊容也跟著染上淡淡的紅,與杯中酒液相映成輝。“我是來工作的。”

“你是指拍這些相片?”安東尼奧閑閑啜了口酒,“什麼了不起的相片要連續拍一個禮拜?該不會是故意拖時間吧?”

楚懷風面色微赧,“你胡說什麼?這是要參加比賽的相片,當然得認真一點。再說。這可不只是拍照而已,我得先抓住想要表達的主題,事先構思、構圖,然後才能開始拍攝。事前準備多,花的時間自然也多了。”

“哦,是這樣埃”安東尼奧點頭表示理解,可嘴角依然掛著若有深意的笑,“既然只是來工作,又何必幫她吃那些難以下嚥的東西呢?”

“那是交換條件。找人家當模特兒,總得給些報酬吧。”

“瞭解,這就是你所謂的報酬埃嗯嗯,代價真大,真大。”一雙碧眸躍動著取笑之意。

“你有完沒完?”楚懷風瞪他一眼。

“當然沒完囉。”安東尼奧眨眨眼,“我說兄弟,不知道你有沒發現?自從你開始幫她吃那些失敗品後,她簡直進步神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埃因為捨不得見你食不下嚥,那小妮子可是卯足了勁,加倍認真學習呢。”安東尼奧嘻嘻笑。

“什麼愛情?你胡說八道什麼?”楚懷風臉又紅了,“我跟可兒。不是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彼此看不對眼的敵人?我記得你說過,她曾為了錢想騙你結婚,所以你很生氣,我也是因為這樣才來替你教訓她的。不過——”他拉長音調。

“不過怎樣?”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你這傢伙根本一點教訓她的意思都沒有,明擺著就是想幫她嘛,嘖嘖。”安東尼奧故意搖頭歎道,“一聽說人家受苦受難,馬上急得跟什麼似的,什麼新仇舊恨全忘光了。”

“……”

“我說兄弟,你是真的討厭她嗎?還是早愛她愛到無可自拔了?”

無法招架好友的逼問,楚懷風索性裝作沒聽見,“我、我現在要清潔鏡頭,沒空跟你閒扯!”

“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所以用這種方式逃避嗎?”

“安東尼奧!”他漲紅臉。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忙你的吧,大攝影師。”

※※※

對於餐廳內兩個男人的爭論,正在廚房忙碌的路可兒一無所知,她只是很專心地練習著安東尼奧交代的功課。

今天的功課是幾道類似點心的Tapa,在悠閒的下午,西班牙人喜歡一面喝啤酒,一面品嘗各式小點心。

說到這幾道Tapa,安東尼奧可得意了,直稱這是獨門秘方,教給她算是天大的恩賜。

“要懂得感激,小丫頭。”他總是趾高氣揚地教訓她。

而她,表面上雖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其實心裏真是感激莫名的。

對她而言,這個來自異地的大廚師可說是上帝為她送來的救星。只是,她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擁有一身絕頂手藝的他,會自動出現在她面前,自願磨練她的廚藝?她之前並不認識他,也從不知道有哪個朋友認識這樣一個人埃

於是,她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奇跡了……

“哇!真是奇跡,路家大小姐居然真的窩在廚房裏!”蘊著濃濃譏諷的男聲無預警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愕然旋身,不敢相信地瞪著立於眼前的人影,“葉朝陽?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看看兩個月前宣佈破產的路家千金,現在究竟淪落到什麼地步。”葉朝陽薄唇一勾,“看來情況真的不太妙埃”

她假裝沒聽到他的嘲弄,“你怎麼進來的?”

“從後門進來的。看來這家餐廳真的完了,大門到現在都還關著。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重新開張啊?該不會就這麼倒閉了吧?”

“會開張的。”她咬牙,“一定會。”

“是嗎?”他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她別過頭,順勢甩開他的手。

葉朝陽目光一變,“還是那麼囂張啊,路可兒。”他冷冷撇嘴,“明明都已經破產了,還對我擺什麼大小姐架子!”

“我沒對你擺架子。”她深吸一口氣,“你應該看得出來,朝陽,我現仕沒空跟你說話。”

“我看出來了。”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敢相信罷了。可兒,你真的打算窩在廚房裏做這些下人做的事嗎?”

“這不是下人做的事。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廚師,所以才這麼努力練習。”她揚起頭,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廚師不就是下人嗎?我看不出一家餐廳的主廚,跟我們家做飯的廚師。有什麼不同。”

譏刺的言語立時挑起了路可兒的脾氣,她繃緊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沒讓自己對眼前這個傢伙怒吼出聲。

“如果你認為為客人準備一桌料理的廚師是下人,那就算是……下人吧。”她直視他,“沒事的話,可以請你離開了嗎?”

“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呢。”黑眸緊緊瞅住她,“我想跟你談一筆交易,可兒。”

“什麼?”

“你知道,我還是跟之前一樣想要你。”他邪邪地笑,“我想讓你當我的女人。”

她一怔。

“不懂我的意思嗎?”他再走近她一步,輕佻地抓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我願意提供你資金,可兒,只要你跟我上床。”

上床?他的意思是他要出錢買她做情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上心頭,揚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他及時抓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裏,“你脾氣還是這麼辣!我喜歡。”

“放開我!葉朝陽。”她怒視他。

可他不放,邪佞的俊容一低,意欲攫住她柔軟的芳唇。

她張口用力一咬——

“藹—”他慘叫一聲,手也跟著一松。

身子一獲得自由,路可兒立刻抓了把菜刀護在身前。

“路可兒!你好樣的!上回踩我的腳,這回連我的嘴都差點咬破了。”他恨恨地瞪她。

“快滾!”她冷聲道。

“你敢這麼命令我?”他老羞成怒,忿忿地威脅道:“好,路可兒,你要嘛就別讓這家餐廳重新開張,否則我一定讓它門庭冷落,沒半個客人上門!”

“你別想恐嚇我。”

“我恐嚇你?”他冷笑,“那就等著瞧吧。只要本公子放話出去,看誰敢來這家鬼餐廳用餐!”

“你——”

“我怎樣?怕了嗎?現在重新考慮我的提議還來得——”

“她不會考慮的!”森冷的嗓音截斷他。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來人。

“楚懷風!是你?”葉朝陽心中一驚。

“是我。”楚懷風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及眼眸,“識相的話,最好快點離開,葉朝陽,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

“你……你以為我會怕你這只楚家的‘黑羊’?”葉朝陽強作鎮靜。

“我沒要你怕我。”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摩擦雙掌,指關節喀喀作響。“只是現在忽然很想好好運動一下。”

“你!”葉朝陽眼眸泛紅,惱怒地瞪他,“好,我走,咱們走著瞧!”撂下狠話後,他甩甩頭,大踏步離去。

楚懷風轉過身,面對路可兒,卻見她怔立原地,容色蒼白,右手依然抓著菜刀。

“沒事了,可兒。”他走近她,溫柔地扳開她的手,拿開菜刀。“那混蛋已經走了。”

她仍是呆呆地看他。

“怎麼啦?”他蹙眉,“不會真被那傢伙給嚇到了吧?”

她每立刻回答,半晌,才咬了下唇,“我有點擔心,懷風。”

“擔心什麼?”

“葉家在金融界勢力很大,葉朝陽的朋友也不少,如果他有心對這家餐廳不利,那他真的能做到。”她閉了閉眸,“至少,這家餐廳還欠他們家的銀行貸款。”

“那又怎樣?”楚懷風不以為意,“他們如果要抽銀根就隨他們去!這點錢我還有,我可以借你——”

“不行!”激動的嗓音打斷他。

他一愣,“可兒?”

“不行。”她神色冷凝,“我絕不能跟你借錢,懷風。”

“為什麼?”他瞪她。

“我不想要你幫忙。”

“你!”他氣極,“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借我的錢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她別過頭,嗓音微微沙啞,“不是因為討厭你。”

“那是為什麼?”

“因為……不想要你的同情。”

“同情?”

“這世上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蒼白的唇角扯開一抹冷澀,“我不是說過嗎?我一定會做給你看的。”

他怔愕地望她。

為什麼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那麼悲傷?他伸手扳過她的臉——那藏在她眸底的可是濃濃的苦澀?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明眸漫開迷霧,神情卻異常倔強。

他心一扯。

她說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說她一定會做給他看,她不要他瞧不起她。

在聽著她苦澀的宣言,看著她傷感卻倔氣的容顏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懂了——

生平第一回,他感覺自己有點懂她的心了,那顆剔透玲瓏的女兒心。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有股想拍照的衝動。他想拿起相機,將這一刻的她緊緊鎖入鏡頭。

他想留住她!

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忽地展臂擁住她,將她輕顫的身軀緊緊、緊緊地護在懷裏,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消失了。

她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不要說話,可兒。”他的呼息在她耳畔輕輕吹拂著,“讓我就這樣抱著你,一會兒就好。”

“可是……”

“你好瘦。”他撫著她背脊,溫柔憐惜地輕撫著,“一直就這麼瘦嗎?好像比我上回抱你時又瘦了些,這陣子你太辛苦了。”

“我——”溫柔的擁抱讓她不知所措,溫柔的關懷更讓她喉頭一梗,“我很好埃”

“還有一個多月,可兒,撐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廚師的。”

“懷風,你……你放開我,不要這樣——”

“為什麼?因為你不喜歡嗎?”

因為她要哭了,因為她受不了他對她如此溫柔,因為她沒想到在自己信心動搖時,給予她鼓勵的人竟會是他。

“因為我……身上很髒,全身都是油。”

“是埃”他低低地笑,“而且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你——”她臉頰一燙,“那就快點放開我埃”

“可是說也奇怪,我喜歡你這個味道。”他啞聲道,“比你以前擦的那些名牌香水味道都好。”

“為、為什麼?”

“因為好甜。”他摘下她的廚師帽,在她頭頂上吻了吻,“因為認真工作的你……好甜。”

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牢牢定住了她。她癡癡聽著,眼角終於滑落一顆透明的淚。

“……懷風,餐廳重新開張的時候,我打算辦一個Party。”

“什麼樣的Party?”他稍稍推開她,有些好奇。

“我打算辦一個下午茶宴,請幾個朋友過來,由我親自下廚準備一桌Tapa。”

她翩然旋出他懷裏,談起心中規畫已久的夢想,微微帶點興奮,“然後還要調一缽酒,西班牙人愛喝的Porron,當然,Paella是一定要的。對了,安東尼奧還教了我許多搭配水果做出的獨門點心哦,比如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等等,都很好吃呢。”

“瞧你,都還沒學會呢,就這麼興沖沖的,到時真能做得出這些東西嗎?”他嘲弄她。

頰染紅霞,櫻唇卻倔強地嘟起,“我一定能做出來的,等著瞧吧。”

“哦?”他笑,笑容好似帶著幾分寵溺。

她瞥他一眼,臉頰更加暈紅,“你——會來嗎?”

“你希望我來?”

她斂眸,“對。”她希望他來,事實上,她打算在宴會結束後向他表白心意。

在證明自己不需要他的幫忙也能撐起餐廳之後,她要告訴他,之前並非真是為了金錢才想跟他結婚的,她從來就不想利用他。

她想告訴他,她其實一直是喜歡他的……

“好吧,那我就等著來領教了。”

領教?她一愕,“你的意思是……你要來嗎?”猶豫的嗓音壓抑著一絲希冀。

“那當然。”他笑,“每次都是你挑剔我的作品,好不容易輪到我有機會,怎能輕易放過?”

他要來,他會來!

一顆心驀地飛揚,她急急旋身,藏住自己傻傻的微笑。

※※※

“我拿到宴客名單了。”輕柔的女性嗓音透過話筒,傳到男人耳裏。

他冷冷一笑,“太好了。”

“你打算怎麼做?你不會……做得太過分吧?”

“怎麼?你居然為自己的情敵擔心?”

“我——”

“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男人狂佞地笑著,“只不過會讓她的開幕宴場面很難看而已。”

※※※

這天,終於來了。

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西班牙蛋餅、三明治、四季豆拌洋蔥酸豆、番茄麵包……鋪著彩色格子布的餐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Tapa;最角落,一個美麗的水晶雞尾酒缽盛著以白葡萄酒、啤酒,以及檸檬蘇打調出的Porron。

餐廳內部重新裝潢過後,呈現新的面貌,窗扉掛起淡雅的白色窗紗,玻璃擦得明亮清透,每張餐桌都鋪上彩色格子桌巾,點起一盞盞香精燈。

牆上的油畫裏,西班牙鬥牛士精神昂揚,吉普賽女郎神秘豔麗,共同演繹古老浪漫的異國傳說。

纏綿的情歌輕緩地在室內回旋,更添幾分慵懶情調。

一切都準備好了。

一一檢查過每個細節的路可兒,勾起清單上最後一個項目後,靜靜凝定原地。

為了慶祝重新開張而舉行的下午茶宴已經安排就緒,就等著貴客光臨。

今天所有的料理都是她親手做的,包括桌上每一道Tapa,以及稍晚會送上的Paella與濃湯。

在經過安東尼奧的密集訓練後,她自認今天的科理雖然無法和那些名廚相比,可至少撐起一家餐廳應該不成問題。

而如果她今天邀請的朋友願意為她廣為宣傳,“白色巴塞隆納”或許還能像從前一樣客似雲來,那麼,她就有辦法聘請真正的名廚掌廚。

今日的下午茶宴,將是一切的起點。

她必須成功,也一定得成功!想著,路可兒轉身對幾個剛聘請的工讀生下令。

“你們先去廚房準備材料吧。”

“好的。”

工讀生們退下後,店門口也跟著傳來一陣清脆聲響。

路可兒回眸,驚喜地發現今日的第一位貴客已然光臨。

“初雲!”她迎向好友,櫻唇含笑。

她細細打量駱初雲,她穿了一件白色長裙,系著彩色絲巾,顯得既閒逸又優雅。

“很有西班牙風情哦。”她稱讚。

在此同時,駱初雲也審視著她,海藍色的洋裝,剪裁簡單而大方,裙擺在膝蓋形成一圈輕盈的波浪,足下則踩著一雙無帶涼鞋。

“你看來就像要去海 邊散步似的。”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去。”路可兒微笑。

“緊張嗎?”駱初雲從她的聲調中聽出一絲壓抑。

她猶豫一會兒,點了下頭。

“下午茶宴什麼時候開始?”

“四點。我想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

“別緊張,可兒。”駱初雲握住她的手,“你會做得很好的。”

“謝謝,跟我來吧。”說著,路可兒拉著她在其中一張餐桌前坐下,“你先坐這裏休息一下。”

“嗯。”駱初雲點頭,環顧四周,“懷風呢?還沒到嗎?”

“他剛打電話來,說臨時有點事,可能會晚點到。”說著,櫻唇微嘟。

駱初雲微笑睇著她,“你很希望他來吧?”

蘊著特殊含義的話語令路可兒臉頰微微染紅,她垂下頭,假裝順順裙擺,“他自己說一定會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察覺到她的尷尬,駱初雲體貼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那個老師呢?今天也在嗎?”

“他不在,昨天晚上搭飛機回去了。”路可兒一頓,忽地蹙眉,“我要給他錢,他卻一直不肯收,還說他其實也是受朋友之托——究竟是誰呢?”眸光落向好友,“該不會是你吧。初雲。”

“我?怎麼可能?”駱初雲連忙搖頭,“會不會是你奶奶的朋友啊?”

“我問過了,不是。真奇怪,到底是誰呢?”

見她陷入沉思,駱初雲眨眨眼,想說些什麼,可還是忍住了。

“算了,先不管這個。”路可兒猛一甩頭,朝她一笑,“初雲,你先坐著,我去廚房看一下,我想其他人也差不多該來了。”

※※※

可沒有人來。

牆上的骨童時鐘緩慢地邁開步伐,一分、兩分、三分……四點整,王子出來揮劍趕走惡龍,吻醒了睡美人。

時間繼續前進,優雅地、感傷地,接著,老鍾敲了五響,一聲一聲,揪扯著路可兒的心。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已經整整過了一個小時,就算她那些出身高貴的朋友總是習慣遲到,也未免太久了些。

餐桌上幾道應該趁熱吃的Tapa已經涼了,她讓工讀生撤下,換上新的。幾盞香精燈的火滅了,她一一點亮。

陽光逐漸西斜,透過玻璃窗扉,染了一地七彩光影。然後,光漸漸漸暗了、深了,由絢爛而黯淡。

霞影婉媚。

路可兒僵挺著身子,瞪著滿室朦朧的橙紫,木然數著鐘聲。

一、二、三、四、五、六。

六點了。

不會有人來了。

為什麼?他們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就連懷風也遲遲不出現?

她愣愣望向靜靜坐在角落的駱初雲,好友感傷地回凝她一眼。她別過頭,不敢看好友帶著同情的眼神。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尖銳地劃破一室寂靜。

她顫抖地拎起話筒,“你好,這裏是——”

“是可兒嗎?”

熟悉的嗓音透入她耳膜,她怔了下。

“傻了嗎?可兒。”對方的笑聲傳來,“我是葉朝陽埃”

“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的餐廳今天舉辦開幕宴,所以特地打電話來恭喜你。”

是嗎?“……謝謝你。”

“怎樣?現在餐廳應該很熱鬧吧?憑你路可兒的魅力,應該可以號召到不少人參加吧。”

她咬唇。

“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請了誰呢?”

“我請誰……不關你的事吧。”

“是不關我的事。”他冷冷一笑,“只不過想告訴你,你的朋友好像都在我這裏。”

“什麼?”她一驚,差點握不住話筒。

“我在遊艇上辦了個宴會,很多人來捧場,我們玩得很開心呢。你聽聽,聽到海的聲音了嗎?黃昏的景致真美埃”

“你——”

“我弄到了你的宴客名單,路可兒。”葉朝陽的語音倏地變得淡冷。

她倒抽一口氣。

這麼說,他是有意跟她作對了。

“這只是開始而已,你等著繼續接招吧。”語畢,他掛斷電話。

而她,怔然握住話筒,久久無法回神。

“你怎麼了?可兒,還好吧?”駱初雲擔憂地問。

她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空白的腦子裏,回旋的只有清冷的切線聲。

嘟——嘟——

可能嗎?她的朋友——那些平日與她交好的朋友們,真的全去參加葉朝陽的宴會嗎?

他們……他們很多人甚至討厭他啊!他的人緣一向很差的,不是嗎?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說謊!

一念及此,路可兒匆匆找來手機,一個一個撥打電話——

“我……不好意思,今天臨時有事。”

“可兒,你知道我對西班牙料理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放心,我會介紹朋友常去那邊吃的。”

“呃,我現在是在遊艇上,沒辦法,我女朋友想玩點新鮮的。”

“那個……我想已經遲了,所以乾脆不去了。我以後有空會去捧場的,有空的話……”

是啊,有空會來。

問題是,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呢?當她前幾天邀約時,他們不都口口聲聲說今天一定抽出時間來捧場嗎?

為汁麼現在一個個都找到籍口說不來了?

“可兒,坦白跟你說吧,我們也是身不由己,現在經濟不景氣,誰也不想得罪銀行。”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因為他們得罪不起葉朝陽,所以才選擇背棄對她的承諾。

她早該瞭解,早該瞭解這個社會是多麼現實,早該瞭解自己與這些朋友們之間的情誼其實非常脆弱。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們顧念舊情呢?畢竟,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路可兒了!

不再是那個可以跟他們一起乘著遊艇出海、恣意享受的路可兒;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天天窩在廚房裏的平凡女人。

夠了,真是夠了,她受夠了!

顫然舉高雙臂,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

她的宴會失敗了,完完全全地失敗了!她是不是該慶倖,那個她一心盼望的男人沒有來?否則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是不是該高興他沒來見證她的失敗?也許,她真該高興的……

“藹—藹—”低啞的痛喊自緊咬的牙關迸出,滿蘊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憤慨。

聽來,令人黯然神傷。

※※※

“怎麼回事?”楚懷風不敢相信地瞪著空蕩蕩的餐廳。

他剛剛趕到,一身風塵僕僕,原本還想著路可兒也許會嘲笑他的狼狽樣,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一臉憂慮的駱初雲。

“他們都沒來。”

“沒來?為什麼?”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打了很多通電話,可他們都拒絕了。”

“怎麼會這樣?”楚懷風面色一凜,深眸迅速掃掠周遭,“可兒呢?”

“在廚房。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我沒辦法阻止……”

沒等駱初雲說完,他便急急往廚房奔去,剛推開門,便凍立在原地。

廚房裏一片淩亂。東倒西歪的鍋碗瓢盆、破碎泥爛的食材,在在顯示這裏曾遭逢風暴席捲。

而帶來風暴的人,正是現在跪倒在地的路可兒。

她赤裸著雙足,海藍色的洋裝染上點點污漬,墨黑的發微濕地貼在額前,低垂的容顏白得可怕。

“可兒。”他在她身旁蹲下,“我來了。”

她抬起頭,在認出是他時,瞳眸一亮,跟著伸手緊緊拽住他衣領。她抓得那麼緊,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似的,慌亂而無助地攀著他。

他心一扯,“你還好吧?”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啞著嗓音。

“對不起,臨時有點事,對不起。”

她搖搖頭,眸光一斂,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軟弱似的,臉一偏,急急鬆開了他。“我本來想,宴會結束後就跟你說——”猛然頓祝

“說什麼?”

她不語,良久,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他轉過她的臉龐,心疼地望著她紅腫的眼。“你哭過了嗎?”

“我沒有哭。”她急急否認,倉皇地想站起身,“我不會哭。”

纖細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再度軟倒在地;她再一次嘗試站起來,卻再一次軟倒,一次又一次。

“可惡!”她忽地尖喊一聲,握拳用力捶了下地面。

“別這樣。”他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腿麻了吧,等會兒就好了。”

她沒說話,伸手無意識地撫上腳踝。

他跟著移轉眸光,這才發現那纖細的足底不知何時受傷了,正緩緩地滲出血。

是玻璃嗎?他一陣心急,在瞥見附近碎落的玻璃片時,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你踩到玻璃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焦急地斥道,回頭望向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駱初雲,“大嫂,麻煩你去藥房買點急救用品。”

“我知道了。”

細碎的跫音未遠離,楚懷風便迫不及待轉向路可兒,“你怎麼了?幹嘛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一面問,一面取來紙巾替她擦去血痕。

她仰頭望他,面無表情。

心微微一縮,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究竟怎麼了?”

“他們……爽約了。”

“我聽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葉朝陽。”她雙眼無神地回道。

“葉朝陽?”俊眉一擰,“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從哪弄到我的宴客名單,把他們全請去遊艇上參加宴會了。”

“該死!”他低咒。那天真該痛揍那傢伙一頓!

“他們說,他們也是不得已……”菱唇慢慢揚起淡弧,淡得讓人心驚。“因為得罪不起銀行。”

他蹙眉望她。

“既然得罪不起葉朝陽,就只好得罪我了。”她說,依然靜靜地笑。“因為如果是我,就無所謂。”

“可兒——”

“我不重要。”她一點一點加深微笑,“反正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可兒!”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怒聲喝止她,“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那你要我怎麼說呢?”她偏過頭,依然甜甜地笑著,“欺騙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路可兒嗎?”

“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可兒,不許你這麼說話!”

“我也不喜歡。”她啞聲道,微笑未斂,淚,卻藏不住了。“你以為我喜歡嗎?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厭,非常討厭。”她一字一句哽咽地說道,每吐出一個字都像一點一滴在抽去她的生命力。

清澄的淚水瘋狂地滑過她的頰,蒼白、毫無血色的頰。她在流淚,卻硬生生逼著自己,不肯痛嚎出聲。

她在強忍,用盡全身的力量強忍。

他看在眼底,心揪得緊緊的。

“你也討厭這樣的我吧?懷風。”她問,唇角仍牽著笑唬

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可知,這樣的笑容比眼淚更讓他無所適從啊!

“別這樣,可兒,你聽我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一次失誤,讓葉朝陽那個小人得逞了,以後不會了。”他安慰她,拍撫著她的背,“不會再這樣了。”

她沒說話,只是仰著頭,悽楚地望著他。

那樣的悽楚令他心痛!他咬緊牙,正想再說些什麼時,只見她容色驀地一變。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

“你下午……是跟她在一起?”她瞪著廚房門口。

“她?”他一愣,隨著她調轉視線,這才發現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秀雅的人影。

是於心萍。她右手扶著門,似乎為廚房內的情況感到震驚,神色不定。呆了好一會兒,才朝楚懷風顫顫一笑,“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所以過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萍,你先在外面等我好嗎?”

“不。”她略顯遲疑地搖頭,美麗的眸掠過一絲掙扎,“懷風,我……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等會兒再說好嗎?我現在不能——”

“是我傳給葉朝陽的!”她一鼓作氣說出口。

“什麼?”突如其來的宣告讓兩人一愣,驚異的眸光同時對準於心萍。

她臉色慘白,看來十分慌張。

“你說什麼?心萍?”楚懷風簡直不敢相信。

“我說……”於心萍咬了咬唇,“宴客名單是我給葉朝陽的。那天我打掃你的工作室時,在傳真機上發現路小姐傳給你的名單,所以……”她轉向路可兒,十分抱歉地垂下眼,“對不起,路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是……你?”路可兒顫著唇,“是你把名單傳給葉朝陽的?真的是你?”一字一句自她齒間擠出。

察覺她瀕臨爆發的怒氣,楚懷風連忙開口安撫,“可兒,你冷靜一點,我相信心萍不是有意——”

“你還幫她說話?”她瞪他,明眸燃起烈焰,“到現在你還幫她說話?”

“我只是要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的宴會毀了!全毀在葉朝陽跟她手裏!我辛辛苦苦籌備那麼久,到頭來全都白費了,你還要我冷靜?”

“你別這樣。”他皺眉。

她瞪著他狀似無奈的神情。他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彷佛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似地那樣看她?

她錯了嗎?難道她不該怨於心萍砸了她的開幕宴嗎?難道他還要她對這一切微笑以對嗎?他就這麼偏袒於心萍?就這麼護她?

“你走!離開這裏!”她猛然展臂將他推開,淩銳的嗓音幾近歇斯底里。她恨恨地瞪他,“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別再煩我了!”

“你——”

“走開!你沒聽見嗎?走開!”她喊,隨手抓起身旁的鐵鍋,宛如洩憤般重重抓往地上一摔,“走啊!”

他瞪視她狂亂的舉動,神色一沉。“好,我走。”他站起身,“大嫂應該快回來了,你乖乖讓她替你包紮傷口,冷靜一點,不許再這個樣子。聽到了嗎?”

她倔強地別過頭。

“我走了。”拋下最後一句話,他旋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跫音完全逸去後,路可兒才放縱自己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過頭,怔怔望著空無人影的門口。

他真的走了。

淚水再度滑落,她展袖,負氣一抹。

很好,她任性驕縱的脾氣總算把他給氣走了,從此以後,他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很好,非常好。

沒什麼好悔恨的,反正他一直就很厭惡她,不是嗎?

於心萍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她早猜到他總有一天會真的愛上她。瞧他剛才緊張兮兮護著她的模樣!

她閉上眸,蒼白的唇邊銜著淡淡的諷刺、淡淡的悽楚。

那天當他在廚房裏擁抱她時,她的心跳得好快。在那樣甜蜜的一刻,她忍不住要猜,猜他也許漸漸喜歡上自己了。

可如今證明,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只是自作多情……

堅強的武裝緩緩崩落,她抬手掩住臉,在掙扎了許久後,終於無法抑制地痛哭出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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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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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3: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是的,他一點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發生在路家的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衝擊,他不懂,她是為了什麼非得挺直背脊撐下去。

他不懂,她父親每天與債權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員工周旋,最近總是神情疲 憊,而奶奶,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撐下去,一個人想辦法撐起這家餐廳。

她必須想辦法啊!

瞪著圍繞餐廳門廊、已開始顯得淩亂的綠色攀藤類植物,路可兒突地有股想狂笑的衝動。

可她有什麼辦法?她哪來的能耐讓問題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納”東山再起?

它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像她這樣對餐廳事務茫然無知、對未來無所適從的無能老闆,她不僅連道像樣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甚至也請不到一個夠格的廚師重新掌管廚房。

她該怎麼辦?她茫然地瞪著前方,優雅古典的白色建築落入她眼底,卻只是一片悲哀的敗落景象。

她該怎麼辦……

“小姐,你能告訴我這家餐廳是怎麼回事嗎?”帶著濃重腔調的英文拂過她耳畔。

她緩緩回眸,眼瞳映人一張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的身材壯碩,皮膚呈橄欖色,碧綠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個外國人——偏深色的皮膚與深刻的輪廓,顯示他可能帶了拉丁血統。

“我聽說這家餐廳的西班牙菜是全臺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來,可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餐廳似乎還沒有營業的跡象。”男人蹙眉,“該不會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來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著他。

“小姐,你傻了嗎?”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這家餐廳沒倒,只是暫時休業幾天而已。”

“休業?為什麼?”

“呃,因為發生一點事……”

“是嗎?”男人揚眉,跟著,粗聲咕噥了一連串西班牙文。

他以為她聽不懂,可她卻聽得分明,憤然瞪視他。

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廳,說“白色巴塞隆納”只是浪得虛名,他被朋友給騙了!

“先生,我說過,這家餐廳只是暫時休業而已,絕不是倒閉。”她冷然地以西班牙語說道。

聽聞她流利的回應,他顯然一愣,好一會兒,才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嘿!小姑娘,別那麼生氣嘛。怎麼?這家餐廳該不會是你開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細細打量她,“看你嬌生慣養的模樣,實在不像一家餐廳的老闆娘,怪不得這間餐廳凶多吉少了。”

“你!”她繃緊身子,怒瞪他一眼,跟著肩膀一斜,輕輕推開他擋路的身軀,“不好意思,我要進去。”

抱著一堆剛採購回來的蔬果魚肉,她笨拙地想要打開餐廳鐵門。

“我來幫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頭瞥見他滿面笑容,又不好拒絕,只得點點頭,由著他接過其中一個購物袋,跟著她踏進餐廳,轉進廚房。

“謝謝你,先生。”接過東西後,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卻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手勢止住她,綠眸溜了一眼淩亂的廚房,他嘖嘖搖頭。

“從一家餐廳的廚房就看得出這家餐廳料理的水平了。瞧瞧,這流理臺上還留著前日做菜的污垢呢,還有這個鍋子,老天,竟然還摸得到油。哇!這些又是什麼?”

他大驚小怪地在高高滿起的垃圾桶前駐足,“這麼多半生不熟的食材!小姑娘,你肯定失敗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視她,毫不掩飾其中的嘲謔意味。

她臉一紅,明眸卻燃起怒火,“這間廚房怎麼樣你管不著!我很謝謝你幫我提東西進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閒散自在的姿勢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頭瞪著他輕鬆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樣?”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練一下。”

“磨練?”

“你需要我的磨練。”他簡單地解釋,眼眸含笑,“我可是很嚴厲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開始吧。”

“開始?什麼開始。”

“第一課,維持工作環境的整潔。”說著,他將一塊抹布朝路可兒丟去,正中她清秀嬌顏。

她一怒,“你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別跟我頂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卻藏著不容忽視的鋼鐵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許一個小丫頭跟我叫囂的濫好人。”

“你、你究竟是誰?”

“安東尼奧•洛普。”他平靜地睇她,“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許?他說允許?

路可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傲慢自大的老傢伙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

※※※

“真想看看她當時的表情!”一陣爽朗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那麼你請我來就對了,兄弟,保證讓你滿意。”

“那就多謝你了,安東尼奧,那女人確實需要一些教訓。”

“放心吧,我可是擬定了一個很嚴苛的軍事訓練計畫呢。”安東尼奧自豪地說著,“早上五點半到市場採買,七點進廚房,準備食材,開始料理練習,然後強迫她把失敗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繼續魔鬼訓練,在我睡午覺時,她必須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課,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時進廚房!晚上就讓她稍微喘口氣,練習端盤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讓她再做幾道菜來嘗嘗,反正不到十一點絕不會讓她休息的!”

“……”

“怎麼樣?”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安東尼奧主動問道,“我這個訓練計畫不錯吧?”

“……你真的這麼做了嗎?”

“當然!都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

“那她……反應如何?”

“那小妮子剛開始當然是不服氣啦,不過在我隨便示範了幾道菜給她看後,她立刻甘拜下風,現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東尼奧得意極了。

“你不會……真的讓她把失敗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為什麼不?誰要她達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曉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強把東西咽下,又痛苦又難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東尼奧!”話筒那端的嗓音明顯有些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每天從早熬到晚已經夠累了,你還往她的胃裏亂塞東西,她會病倒的!”

“病倒又怎樣?”安東尼奧笑嘻嘻地,“別告訴我你捨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們兄弟一場,我是為了替你出口氣才特地飛來臺灣,我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那丫頭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頭好像在廚房裏摔跤了!真是個笨女人,我瞧瞧熱鬧去,不跟你聊了,再見。”沒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安東尼奧毅然掛斷電話。

他望著紅色的投幣式電話,唇角揚起三分嘲弄、七分調皮的弧度。

明明就處心積慮地想幫她,卻還故意裝酷、裝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擔憂焦急——嘖嘖,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一代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他這種成熟男人來推動才行。

※※※

“懷風,你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寧的樣子。”

輕柔的嗓音驚擾了正對著手機沉思的楚懷風,他連忙定了定神,回頭朝剛來到他的工作室,便忙著替他收拾的於心萍。“沒什麼,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剛才跟誰講電話?”

“一個朋友,在西班牙認識的。”

“西班牙?”她揚眉,“你們剛剛談什麼?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沒什麼,我們只是在談另一個朋友。”

“哦。”明眸閃過一絲異芒,她頓了頓,唇角牽起微笑,“你人緣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頭跑,自然會認識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點什麼?冰箱裏有果汁、汽水,還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淩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裏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沖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沖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別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只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埃”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捨,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別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埃”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幹,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只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准。而且,火候也會影響藹—”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臺面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埃”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沖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埃”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面對眼前的淩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礙…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裏,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

“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髮隨意塞入廚師帽裏,圍裙沾染了各種污漬,臉上也許還有……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別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只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可兒。”

“怎麼?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嗎?”

“不。”幽深的眸底流過某種奇特的意味。

她看見了,呼吸一顫。“我……沒空陪你閒扯,快走吧。”

他卻不走,隨意望了一眼廚房內部,目光觸及一個大而平的黑鐵鍋時忽然一亮。他見過那種鍋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為工具做出來的海鮮烤飯也叫Paella。

“你在做西班牙海鮮飯?”

“沒錯。”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這個!做點來吃吃吧。”

“什麼?”她愕然。

“做一盤給我吃吧。”他微笑燦爛,“我很期待。”

“你……別鬧了!”俏臉又是一紅。她做的能吃嗎?她可不願意到時看他譏誚的嘴臉。“你快走吧!少爺。”展臂就要推他。

“這是什麼?”他瞥見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麼?”

“這就是番紅花,對吧?”他攤開她掌心細細凝視,“那組水晶雕塑,還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環,雕的就是這種花不是嗎?”

“嗯。”

“番紅花飯就是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鮮飯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鮮飯可是一絕,只可惜她現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繼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襲了她的好手藝?”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頭等你。”

路可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漫開複雜滋味。

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看笑話嗎?嘲弄她嗎?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來了?

真奇怪。這男人,對她總有種奇怪的影響力。

她恍惚地想,轉過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後,就著水槽開始淘起細細的長米。

菱唇,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唬

她決定重做一次,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細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做。

鍋中淋上橄欖油、加熱、雞肉煎黃、燜熟。炒臘腸、火腿、蝦、龍蝦,加入青紅椒、蔥花、蒜頭。

他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紅花湯汁燉煮。將米飯鋪上Paella,嵌進淡菜,送入烤箱。

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品嘗她的料理?

十分鐘後,取出盤子,覆上鋁箔紙。

他會嘲笑她嗎?會不會笑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閉上眸,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海鮮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飯味在廚房彌漫,侵襲她異常敏感的感官。

時間差不多了,她展眸,撕開鋁箔,靜靜看著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聽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著她,對她說聲——

※※※

“真難吃!”

路可兒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真難吃。”楚懷風閑閑重複,端起玻璃水杯啜飲一口。“這個蝦熟過頭了,雞肉太硬,飯倒是煮得還可以,可湯汁看來少了點,有點焦。”一面說,一面拿叉子攪動著盤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明眸逐漸燃起火焰,嘴唇卻逐漸刷白,“謝謝……謝謝你的指教。”

“看來你想成為大廚,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可兒。”他笑,執起湯匙舀了一大口飯送入嘴裏。

“那……當然,我才剛進廚房學習一個多月,當然沒那麼快——”

“不過你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他咀嚼著雞肉,“聽說你現在的師傅跟你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

“你怎麼知道?”

“初雲告訴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飯,“她還告訴我,你想賣掉那座水晶雕塑,請她幫忙看看有沒有人想買。”頓了頓,黑眸點亮異采,“為什麼要賣掉它?你不是說過它對你是很重要的寶物嗎?還說那是非賣品。”

“不錯,它很重要。”提起即將割愛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陣心疼,深吸一口氣才揚起眸,“可現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這家餐廳。”她語氣澀澀地,“我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教我兩個月吧?想學到好廚藝,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吃。

她蹙眉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西班牙海鮮飯了。”

“是嗎?”她怒上心頭,“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評,一面還不停地吃,你是什麼意思啊?”伸手就要搶過餐盤。

他卻按住她的手,仰頭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一點點嘲謔、一點點慵懶,卻有更多溫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義。

她呼吸一窒,“幹嘛……這樣笑?”

“別拿走。”他柔聲道,“我想吃。”

“為、為什麼?”

“因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祝

他猛然站起身,順手將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點倒入他懷裏。

“你做什麼?”她驚喊,心跳狂野,臉頰滾燙。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雖然你做的不怎麼好吃,不過我知道你很認真在做。”

什麼意思?

似嘲非嘲的話語再度刺痛她,她怒視他,“謝謝你的鼓勵哦。”

“我是說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剛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廚房門外看著你。”

老天!

她只覺一陣尷尬,可下頷卻更倔強地揚起,“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種手忙腳亂的糗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對廚房的事沒什麼天分。”

“那為什麼還要堅持自己下廚呢?”

“因為我必須從頭做起。”她嗓音細微,卻十分堅定,“尤其這道西班牙海鮮飯我一定要做好,因為這是‘白色巴塞隆納’從開店以來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靜靜望著她。

異樣的眼神讓她心跳又是一陣加速,“很好笑嗎?”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眼神依然緊緊攫住她。“我不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瞧著他。

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扉,輕輕攏上他的臉,暖暖地、夢幻般地,像某個遙遠卻甜美的回憶,隱隱牽動著她。

她無法呼吸,在他離她這麼近的時候,她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以讓我拍照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可以拍照嗎?”他嗓音沙啞,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將這話問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廚房工作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再拍她的嗎?在馬場的那個午後,他曾經這樣堅定地對她宣稱。

而從那以後,他也遵守誓言,從不將她攝入鏡頭內,不論她打扮得多麼光彩照人,不論亮麗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論將鏡頭焦點對準她。

她曾經很生氣、憤怒、失望,也傷心。

是的,她很傷心,因為她其實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開玩笑嗎?”她繃著嗓音,“我在廚房的樣子有什麼好拍的?髒兮兮地,難看死了。”

“嘿,難得你會對自己的外表沒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別過頭。

楚懷風目光一柔,抬手輕輕轉回她的臉,“很好看的,可兒,一點都不難看。”

面對他少見的柔情,她說不出話來。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最近要參加比賽了,卻一直拍不出像樣的相片。”

“所以……你來找我?”

“沒辦法,我絕望了。”他半開玩笑,“就當我病急亂投醫吧。”

病急亂投醫?

她眯起眼。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下將就拍攝的對象?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幫你吃掉那些東西。”他繼續遊說她。

“那些東西?”

“那些失敗品。”他笑,“我聽說你每天吃自己的失敗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願意幫我吃掉?”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這麼想拍她嗎?

“交換條件嘛。”他攤攤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為了拍照,什麼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說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顰,櫻唇卻揚起甜得詭異的笑弧,“好啊,我答應。”

“真的?”他驀地有種不祥之感,“喂!你可別故意把所有東西都給煮壞了。”

“我是那種人嗎?”她嬌聲笑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在霞光夕影中悠然回旋。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擰眉,卻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對吧?”

“是又怎樣?”

“你這可惡的女人!”

“現在快吃吧,這盤海鮮飯沒吃完不准你走。對了,廚房裏還有一盤。”她涼涼丟下一句。

“什麼?!你沒事幹嘛煮那麼多?”他怪叫。

“沒辦法啊,Paella一次只煮一人份太浪費了。”

“你——”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鬥嘴。

在笑鬧的氣氛下,他們只注意到對方,只感覺到對方。

誰也沒發覺窗扉上隱約映著一個朦朧的女人身影,她靜靜望著他們,神色深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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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些事,很難改變。

比如他與她的關係,比如兩人總以嘲諷對方、刺傷對方為樂的行為舉止,比如他從很久以前就討厭她的事實。

十年多的交鋒,怎可能一夜之間就停戰?

她真傻,以為能在短短時日便改善彼此的關係,以為只要願意求和,她也許……能夠得到他的心。

她真傻,太傻了。

額頭抵住玻璃窗扉,路可兒對自己低低地、沙啞地笑了。

回轉眸光,她癡癡望向那幅依然高高掛在牆上的相片,心驀地一扯。

相片上的人兒依然如此高傲,如此自信,依然用著那樣睥睨的眼神直視前方,以為自己能夠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

她不知道,其實她不能得到任何東西的。

她不知道,她最想得到的如今也離她最遠。

她不知道,當她想要的離她愈來愈遠時,她也只能無助地放手……

他走了。

初雲告訴她,在與她大吵一架後的隔天,他便收拾行李離開楚家,趕赴機常

誰也不曉得他打算去哪里,他也不肯告訴任何人,只拋下一句話——

婚禮的事隨便你們怎麼安排,總之我回來簽字就是了!

他就這麼走了,瀟灑、率性,卻也決絕。

她很明白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走的,她太明白了。

失望、憤怒、厭惡、憎恨,現在的他巴不得離她遠遠地,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她。

可他依然決定繼續進行雙方的婚事。

為什麼?

因為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嗎?因為他終究不忍心看著路家一敗塗地,不忍心看著相識多年的她因為家道中落而傷心難過嗎?

因為他雖然討厭她,可還是關心她,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因為他……同情她……

“他同情我。”她喃喃自語,一種悲哀的感覺緊緊攫住她,“他同情我。”

她閉了閉眸,忽地再也承受不住滿腔酸苦,身子一倒,躺落在床上,怔怔望著天花板。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與其讓他一輩子因而瞧不起她,她寧願捨棄楚家的經濟援助。但眼看著父親日日為了周轉資金忙得焦頭爛額,她又十分不舍。

究竟,她該怎麼做呢?

連續幾天,她就這樣躲在房裏思考這近乎無解的問題,靜靜發愣,直到父親與家庭醫生帶來一個令她震驚萬分的消息。

“什麼?奶奶病了?”

“嗯。”路庭寶搓著手,一副慌亂失措的模樣,“其實奶奶在日本就感冒了,身體一直不舒服,可因為她聽說……嗯,醫生說匆忙趕回來讓她的身體負荷不了,所以才會病倒。”

“聽說什麼?”她睇向父親,忽然驚恐地瞪大眼,“奶奶知道餐廳的事了?對不對?是不是這樣?”

路庭寶沒回答,垂下頭。

毋需父親再多言,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急急沖向奶奶的房間。

路家老奶奶正躺在床上,皺紋滿布的老臉十分蒼白,前額微微泌著汗。

“奶奶,你怎麼了?怎麼剛到家就病了?”路可兒驚呼一聲,跪倒在床前,緊緊握住奶奶冰涼的手,“你沒事吧?還好吧?”

“我……還好。”路奶奶勉力微笑,“人老了,毛病難免多了點,醫生說我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奶奶!”她痛喊,眼角含淚。

“傻孩子,都說沒事了,還哭什麼?”路奶奶安慰她,抬手撫上她同樣蒼白的頰,“我才幾天沒見你,怎麼瘦成這樣?”又是心疼,又是責備。

路可兒心一緊,“我沒事,奶奶。”勉力拉開微笑,“我很好。”

“還想騙我?瞧瞧,眼睛都腫了,這幾天肯定沒睡好,還流了不少眼淚吧。”

“哪、哪有。”

“還說沒有。”路奶奶搖頭歎息,“你也不必閃躲了。你爸爸惹出夾的禍我都知道了,你跟懷風的婚事我也聽說了。”

“奶奶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路奶奶點頭。

“是爸爸告訴你的嗎?”爸爸怎麼敢?怎麼敢把路家快破產的事告訴奶奶?“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奶奶身體不好,還讓你為這件事匆忙趕回來:”

“不是你爸爸說的,你以為憑他那點膽子,敢告訴你奶奶我嗎?”路奶奶譏諷地撇撇嘴,“是那些跟我們家有往來的老銀行特地打電話告訴我的。”

“什麼。”

“你想想,奶奶跟那些銀行董事都是老朋友了,他們在抽銀根前怎麼會不先知會我一聲?也就是這樣,我才知道你爸爸竟然闖了這麼大的禍。”她又歎口氣,“都怪我這些年身子不好,沒法照看生意。”

“奶奶——”

“我想,只能同意他們抽銀根了。”

“同意他們抽銀根?”路可兒一驚,“可是為什麼?我們不能沒有資金啊!”

“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銀行也要想辦法沖銷呆帳啊,不讓他們抽銀根,難道要他們陪我們一起死?做生意固然講人情,可也不能不顧現實,他們肯先跟我商量已經算給我們面子了。”說著,路奶奶咳了幾聲。

路可兒連忙翻過奶奶的身子,輕輕為她拍背,“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你說呢?”路奶奶不答反問。

她一怔。

“你爸爸想讓你跟懷風結婚,好向楚家要錢,你覺得怎樣?”

“我——”

“我已經打過電話給你楚伯伯了,告訴他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他知道後好像沒有很吃驚。”

路可兒一愣,“這表示——楚伯伯也早就知道了嗎?”

“以為可以瞞住風聲的大概只有你爸爸一個人吧。”路奶奶苦笑。

“楚伯伯既然知道,他不生氣嗎?我們這樣利用他——”

“他說他很喜歡你,本來就很想讓你做楚家媳婦。”路奶奶頓了頓,“你呢?可兒,你怎麼說?”

“我——”她掙扎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吐露心聲,“我反對!”

“你反對?”

“對,我反對。”她語氣微澀,“我不想為了錢結婚。”

“哦?”路奶奶翻回身子,直視她,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銳光。

“奶奶,我——”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怎麼說?”

“如果我為了楚家的錢嫁給懷風,他一輩子都會瞧不起我的,我不想那樣。”

“你希望懷風尊重你。”路奶奶微笑。

“是的。”她垂眼,掩去蘊著傷痛的眸,“他已經知道我們家的事了,也知道爸爸為什麼想要我嫁給他,他……很生氣,跟我吵了一架後就出國了。”

“他去哪兒?”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會瘦了。”路奶奶柔聲問,“這陣子你很難過吧?”

她搖搖頭,可紅腫的眸早說明了一切。

路奶奶心疼地摸了摸她鬢邊的發,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你記得我送你的那個餐巾環嗎?”

“記得。”她點頭,腦中浮現出那個純銀做的餐巾環,上頭細細雕著花。嬌小清秀的番紅花。“你說過,那是你的初戀情人送的。”

“對,一個我很愛很愛的男人。”路奶奶低聲道,唇畔淺淺漾著笑,蒼老的容顏淡淡浮現一絲懷念。“他知道我的夢想是自己開一間餐廳,一間很溫馨、讓每個來用餐的客人都好像回到自己家那樣的餐廳,所以他送給我這只餐巾環。我告訴他,有一天我會邀請他來我的餐廳,拿這個環束住餐巾,親自下廚招待他——”她停頓住,閉上眸,仿佛正在回想當年許下諾言的一幕。

路可兒屏息等著,心,卻忍不住疼痛。

她當然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奶奶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她了。當年奶奶與那個男人相遇時,對方早已結了婚,而等她回到臺灣不久,他便因罹患癌症而去世。

五年後,奶奶終於開了第一家餐廳——“白色巴塞隆納”,她為那個男人佈置了一桌料理,點上粉色臘燭,插上紅色玫瑰,還拿他送的餐巾環束住白色餐巾,可坐在她對面的,卻只是一張相片,相片中的男人對著她笑,她卻再無法自抑地哭倒在餐桌上。

從路可兒第一次聽到這故事以來,她總是忍不住猜想,當年奶奶在得知兩個人永遠沒有未來時,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邀請對方,而五年後,當這個邀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時,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奶奶她……究竟是怎麼面對這一切的?

想著,路可兒鼻間不覺一酸,淚水悄悄滑落眼眶。

“傻丫頭,你哭什麼?”注意到她的眼淚,路奶奶半是嘲弄,半是疼惜。

“我沒哭,沒有。”她急忙搖頭,愛嬌地偎入奶奶懷裏,臉頰貼住她胸口。她緊緊抱著那日漸衰弱的身軀,激動地喊,“奶奶,我們一定不能失去‘白色巴塞隆納’,其他餐廳都無所謂,可是我們一定要保住它!”

“不愧是我的孫女,跟我想的一樣。”路奶奶撫摸著她的背,“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我打算把它交給你。”

“交給我?”她一愣,猛然直起上半身,望向一臉慈祥的奶奶。

“你爸爸是個很孝順的兒子,只可惜他不夠愛餐廳,他對餐廳沒有那麼濃厚的感情。”路奶奶啞聲道,“可你不同。可兒,你像我,你一定能保樁白色巴塞隆納’的。”

“我?”

“是的,你。”路奶奶微笑,“我打算結束其他餐廳,只留下這一間。”慈愛的眼眸凝定她,“做得到嗎?可兒,有沒有辦法讓這家餐廳東山再起?”

“我——”她怔然。

她做得到嗎?能不能從頭做起,像當年的奶奶一樣?

“我們不要楚家的幫忙,也不要你為了錢嫁給懷風,我只要你挑起這個擔子。你願意嗎?”路奶奶再問。

微微張嘴,她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願意嗎?她挑得起這樣的責任嗎?她有辦法保住奶奶最心愛的西班牙餐廳嗎?

垂眸望向自已與奶奶交握的雙手。

奶奶的手,蒼老而粗糙,她的手,年輕而光滑。可正是那雙蒼老的手,一點一點將溫暖的慈愛傳給她,讓她今日能長成這樣一個備受嬌寵的女人。

是奶奶親手將那只餐巾環送給她,將代表了夢想與幸福的餐巾環傳給她。

一念及此,她突地緊緊握住奶奶的手。

經濟可以破產,事業可以結束,可夢想,不能失去!

“交給我吧,奶奶。”

※※※

西班牙巴塞隆納藍天、白雲、碧海。

五顏六色的遊艇,等待揚帆的水手與遊人,隨著船隻通過而變化伸展的橋樑,以及遠方高高聳立於塔上、指著新大陸方向的哥倫布雕像。

鏡頭裏的畫面顯得那麼美麗、那麼快樂,教人看了心情也不覺跟著暢悠起來。

對著眼前美景,楚懷風毫不吝惜膠捲,不停按下快門,貪婪地捕捉周遭的一切。

他嘗試各種角度,計算不同的曝光時間,從觀景窗裏鎖住一張又一張構圖寫意的相片。

從日出東方,到夕陽西下;從熱鬧塵囂,到萬籟俱寂。

夜深了,蒼邃的天幕嵌著繁星點點,幾朵流雲簇擁著一勾新月。終於,他停下攝影,坐在岸邊,聽著規律的海潮,望著夜空發呆。

從他離開臺灣到現在也將近一個月了。她,還好嗎?

一念及此,楚懷風不禁擰了擰眉。她好不好關他什麼事?他何必前掛?況且她現在想必正忙著籌備婚事,準備當個與眾不同的新嫁娘吧。

以她的個性,他毫不懷疑她會策畫出一場別出心裁的婚禮,讓每個人都欣羡不已。

也許連他這個新郎的臺詞,她都幫他想好了呢。

俊唇勾起諷刺的笑弧,他站起身,正想收拾攝影器材時,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響起。

“怎麼?終於決定收工了?你在這邊待了整整一天,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吃飯了呢。”

“安東尼奧!”他回首,望向兩年前在這裏結交到的忘年好友,“你怎麼出來了?餐廳打烊了嗎?”

“差不多要打烊了,就等你這位最後的客人了。”安東尼奧眨眨 碧綠的眼,雖然發已蒼,面容也不乏皺紋,可身材仍精壯挺拔,眼眸炯炯,顯得神采奕奕。

“等我?”楚懷風挑眉,跟著肚子不爭氣的一陣咕嚕,他瞥了眼腕表,“哇!都十點多了。中午只吃了個三明治,怪不得現在餓了。”

“你啊,一碰到你那寶貝相機,連飯都忘了吃了。”安東尼奧邊開著玩笑,邊幫他收拾器材,“走吧,留了一大盤海鮮飯給你,再不吃就涼了。”

“哇!太感激了。”楚懷風不禁雙眸發亮。說起安東尼奧的手藝,在西班牙可真是一絕、尤其是他親自料理的海鮮烤飯,更是讓所有嘗過的人都難以忘懷。“我等不及要吃了。”一面說,一面加快手腳收拾東西。

“……這是什麼?”幫著他把器材收入袋子後,安東尼奧忽然拿起某樣東西,審視數秒後,碧眸一亮,“真漂亮的貝殼,形狀很美,顏色也很清透。”

“這是下午一個小孩硬塞給我的。”說著,楚懷風幾乎是粗魯地搶過貝殼,塞入法藍絨襯衫口袋。

望著他略微尷尬的神情,安東尼奧不禁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早就想問你了,兄弟,你好像挺喜歡收集貝殼的?”

“這個——”

“你不用尷尬啦。男人收集貝殼也沒什麼了不起,我不會笑你娘娘腔的。”

這麼一說,楚懷風反倒更尷尬了,俊臉微微泛紅。

安東尼奧有趣地望著他,“你上次不是寄了一堆相片給我看嗎?裏面有張是一個少女拾起紫貝殼——那張拍得真好,我很喜歡。”

“是嗎?”

“那個紫貝殼現在想必也成為你的收藏了吧。”

“嘿!我像是奪人所好的人嗎?”楚懷風裝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樣。

“這可難說,為了一個紫貝殼,你還曾跟蹤別人大半天呢。”安東尼奧不以為意地嘲弄他,“我本來以為你是看上那個金髮妞,想上前搭訕,沒想到你居然是想跟她商量買貝殼,嘖嘖。”他搖頭,想起當時那金髮女郎乍見帥哥搭訕時的驚喜,以及得知帥哥真正目的後的失望與憤怒,就不禁覺得好笑。

“你這老傢伙!能不能不要這樣揭人瘡疤埃”楚懷風瞪他一眼,“積點陰德,免得將來下地獄。”

“嘿!像我這麼虔誠的教徒,上帝怎麼可能讓我下地獄?”安東尼奧嘻嘻笑著,“何況我猜他八成還等著我去當他的御用廚師,怎麼捨得把我白白送給撒旦?”

“你啊!”面對這麼厚臉皮的老傢伙,楚懷風搖搖頭,縱聲大笑。

安東尼奧也跟著笑了,“終於笑了。這幾天見你老是擺著一張臉,我差點要以為你在臺灣被女人玩弄了。”他本意只是開個玩笑,豈料楚懷風聽了神色驀地一沉。

他皺起眉,“怎麼?”該不會真被他誤打誤撞說中了吧?

“沒什麼。”楚懷風搖頭,背起攝影器材,邁開大步就走,“我們走吧。”

※※※

默默在佈置溫馨的家庭餐館裏坐定,楚懷風接過好友特地為他準備的西班牙海鮮飯,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開動。

安東尼奧在他對面落坐,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Wind,”他喚他的英文名字,“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他不語,繼續埋頭苦吃。

“在家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嗎?”

他搖頭,“也沒什麼。”

“你這像沒什麼的樣子嗎?”安東尼奧直接抬起他的下頷,強迫地直視自己。

“說吧,就算你真的被女人給甩了,你老哥哥我也不會笑你的。”

楚懷風聞言,勉強一扯嘴角,“我沒被女人甩。”

“可是這件事跟女人有關。”安東尼奧迅速接口。他的直覺一向很淮。

“算是吧。”楚懷風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用衣袖抹了抹嘴,“我認識一個女人。”

“嗯哼。”

“一個很討人厭的女人。我經常 被她氣得半死。”他神色複雜。

“然後呢?”

“她為了錢想跟我結婚。”

“哦?”安東尼奧揚眉,“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逃到歐洲來的?”

“事實上我答應了。”

“咦?”這他就不懂了。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安東尼奧。”楚懷風沉著語氣道。

聽得出來他並不想繼續談這件事,安東尼奧識相地不再追問,他拿起自己的啤酒杯,也灌了一大口。“今天你的手機響了。”

“什麼?”楚懷風微愕。

“你放在我家客廳忘了帶走,我自作主張替你開了機。”安東尼奧微笑地解釋,“結果幾乎是立刻,手機便響了。打電話來的是個女人。”

“女人?”楚懷風身形明顯一僵。

“她說是你的大嫂。”

大嫂?他愕然。怎麼會是她?

“她希望你回她電話。”說著,安東尼奧從懷裏掏出手機遞給他。

他怔怔瞪著手機。刻意關了二十多天的手機,伴著他一路從西歐到南歐,他一直帶著,卻始終不曾開機。

顫著手接過手機,他瞪著發亮的螢幕,卻沒有任何動作。

“打啊,Wind,你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他沒有說話。

“還是不肯跟家裏聯絡?”安東尼奧歎息。

他搖搖頭,剛想把手機擱置一旁時,安東尼奧忽然按住他的手,“看來你大嫂也很瞭解你,Wind,她說如果你不肯回電話,就請我轉告幾句話給你。”碧綠的眸盯住他。

他蹙眉,“什麼話?”

“她要我告訴你——”安東尼奧頓了頓,“婚禮取消了。”

他一驚。

“還有——”安東尼奧刻意停住,細細觀察他陰晴不定的神情。

“還有什麼?你快說啊!”

“那個本來要跟你結婚的女孩家裏——破產了。”

“什麼?!”平靜的宣佈宛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楚懷風,他猛地起身,差點撞翻桌子,“你說的是真的?”

“嗯哼。”

他一呆。

怎麼會這樣?路家……破產了?怎麼可能?老爸怎能那麼狠心坐視自己的好友破產?

那可兒怎麼辦?這個婚約……這場婚禮怎麼能取消呢?簡直沒道理啊!

他必須馬上回去!

※※※

聽到駱初雲的留言後,楚懷風像個瘋子般沖回安東尼奧家收拾行李,又立刻沖到機場,搭最近一班飛機回臺灣。

一下機,他馬上坐計程車直奔路家,卻發現那棟位於天母的白色別墅已然搬空,雕花鐵門上貼了張法院的封條。

好半晌,他只是怔立當場,不敢置信。

他急急打了一通電話回家,詢問駱初雲前因後果。她告訴他,為了清償債務與支付員工資遣費,路家賣了名下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只留下市區一層公寓以及那間西班牙餐廳。

除了棲身之處,他們剩下的就只有“白色巴塞隆納”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他怒聲咆哮,“老爸在搞什麼?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路家破產?”

“聽說是路家老奶奶的決定,她不想我們幫忙。”

“是老奶奶的決定?”他愕然,“那……可兒呢?”

“應該在餐廳吧。”駱初雲低聲說,“聽說她每天都到餐廳去,不到三更半夜絕不回家。”

“為什麼?”

“老奶奶把餐廳交給她了。”

把餐廳交給她?也就是說可兒現在是“白色巴塞隆納”的老闆?

楚懷風咀嚼著這消息,這一切變故對他而言實在太過突然,一時之間難以消化。

那個愛耍脾氣的嬌嬌大小姐打算獨力撐起一間餐廳?沒搞錯吧?

懷著疑慮,楚懷風來到“白色巴塞隆納”門外。

夜已深,餐廳看來已經打烊了,一片漆黑。他蹙眉,目光流轉一圈,發現側門那兒似乎隱隱透出光亮。

穿過一條小巷,他來到餐廳右後側,果然發現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透過半卷起的百葉窗,還能看到廚房內閃動著兩道人影。

一個穿白色廚師制服的男人,以及——路可兒!

他驚奇地看著那一向穿著時尚的女人居然系著一條沾滿油污的圍裙,俏麗微卷的短髮也全塞入一頂白色帽子裏,那清秀的面容乍看之下竟像個少年。

當她挽起衣袖,辛苦地揉著麵團時,他下巴差點一落。

不會吧?那真的是路可兒?

輕輕推開後門,他順著黑暗的廊道,悄悄來到廚房門外——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廚房內,男人的聲音猶豫地響起。

“什麼事?你說。”

“我——”

“該不會想要求加薪吧?大好意思,李大哥,現在恐怕不行!”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不是要求加薪。”

“不是就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氣,“請你再忍忍,李大哥,過陣子等餐廳情況好轉了,我一定會——”

“我想辭職!”男人急迫的嗓音打斷了她。

她反應慢了半拍,“什麼?”

“對不起,大小姐。”男人充滿歉意,“這個機會實在太好,我……捨不得放棄。”

“有人……有人要挖你嗎?”聲音有些遲疑,像是害怕聽到答案。

“是一家新餐廳,他們提出的條件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家裏兩個孩子都念私立學校,負擔實在很重——”

“沒關係,李大哥,你……儘管去吧。打算什麼時候走?”

“他們希望我下個禮拜就報到。”

“那就……去吧。”她嗓音微啞,“恭喜你另有高就。”

“……”

“你先回家吧,李大哥,剩下的我來收拾就行了。”

“那怎麼行?大小姐,我——”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 憊。

“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就這麼走了?

瞪著男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的背影,楚懷風不覺皺起眉頭。輕輕回過身,他望向那個獨自留在廚房裏的窈窕倩影。

她背對著他,依然努力揉著麵團,她不停地揉,呼吸微促,肩頭微顫。

他瞪著她頻頻展袖拭汗的背影。

幾分鐘後,她像是終於揉好麵團了,將它擱置盆裏,蓋上白布,然後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裏的蔬果,慢慢切著。

她動作笨拙,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個廚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勢讓人擔心她隨時可能弄傷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發聲說話時,她忽地驚呼一聲。

“啊!”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剛要邁開步履,就見她身子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低著頭,將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裏,緩緩吮著。

“我不痛,一點都不痛。”她喃喃自語,像要說服什麼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說著。“我能做到的。”她雙手撐住流理台邊緣,顫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驚詫地望著她。

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到了順著她頰畔滾落的淚。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幾下,又是一劃。

這一次她沒有叫喊,只是怔怔望著出血的手指。她望著,緊凝呼吸;他看著,不覺也跟著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靜寂。

許久,一聲沙啞的哽咽突地逸出,跟著,是一聲接一聲幾近破碎的呐喊。

“藹—藹—”

他聽著她痛苦地喊著,看著她纖細的身子顫然搖晃,一直緊扯的心弦猛然繃到最高點,瞬間斷了。

她正在哭,很難過、很傷痛地哭著。

他沒看錯,沒聽錯,她是真的哭了。

“可兒!”他衝動地奔上前,從身後緊緊抱住她,抱住她冰冷打顫的身軀。“別哭了,別哭了。”

“我守不住餐廳,我對不起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嘶聲道,“念過餐飲管理又怎樣?我連……連菜刀也握不好,我太沒用了!”

“別這樣,可兒,我看得出你很努力——”

“還不夠!還不夠!”她絕望地哭喊,“我該怎麼辦?李大哥要走了,我又請不到別的廚師,這家餐廳完了,完了!”

“不會的。”他急急安慰她,急急扳過她的身子,焦慮地看著她,“不會完的,可兒,這家餐廳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的。”

“會的,會的!我太天真,太沒用,我——”

“別說了!可兒。”他喝止她,“我說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會幫你,你相信我好嗎?”

“懷風?”她怔然眨眨迷蒙淚眼,這一刻才恍然發現是誰正擁抱著她。“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裏?”

“我回來了。”他啞聲道,伸出拇指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她一凍,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回來了?”

“嗯,我聽說你家破產的消息,所以趕回來了。”

她沒說話,眼神變換不定。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讓我們幫你?爸爸能幫你們的!”

“因為我們不需要。”她冷冷應道,掙脫他環住她的手,挺直身子。

“可兒!”他瞪她。

“你走吧,我沒事的。”她扭開水龍頭,沖著受傷的手指。

“可兒!”他氣急敗壞,猛然扯住她的手臂,“為什麼取消婚約?路塚需要錢不是嗎?”

她回眸,幽幽瞥他一眼,“不錯,路家需要資金,可是我們不需要同情。”

他一愕。

“我不要同情,懷風。”路可兒白著臉,輕咬下唇,“我知道……剛剛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可我不會再哭了,不會了。”

“我不明白!可兒。”她蒼白的模樣,讓他心頭湧上一陣陣煩躁,忍不住低吼起來,“你之前處心積慮地安排那些,不就是為了跟我結婚嗎?為什麼現在又取消婚約?是因為路奶奶嗎?是她的決定嗎?”

“是我的決定!”她喊,“取消婚約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忘了嗎?那晚我在‘老地方’就告訴過你了。”

“可是我以為——”他以為那只是千金小姐的一時氣話,不是嗎?

“不要自以為什麼,你根本就不瞭解我。”她別過頭,“我求你走吧。之前那些‘處心積慮’的安排就算是我錯了,我道歉,行了吧?”

道歉?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一向高傲任性的路可兒會向他道歉。

他應該感到得意才是,可為什麼這個道歉聽來卻如此刺耳,如此讓他鬱悶?

“你也不必同情我。雖然路家宣佈破產,但至少我們還有間公寓,還有地方住,銀行也讓我們留下了這家餐廳,情況也不算太糟,不是嗎?”

“……”

“快走吧。你不就是為了躲開我,才跑到歐洲去嗎?我不明白你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能惱怒地瞪她。

是啊,他還來找她做什麼?

他不是很氣嗎?氣自己被利用,氣她欺騙他,所以才毅然收拾行李離開臺灣,不是嗎?

可該死的!他從來不曾想過不再見到她,事實上,他一直預期著回來與她成婚。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撐起這家餐廳?”

“你認為我做不到吧?”芳唇自嘲地一撇,“可是我會做到的,懷風,我一定會。”

她說得那麼肯定、那麼堅決,讓他幾乎要以為,方才在自己懷裏哭喊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覺。

她真的那麼堅強嗎?或者,只是故意在他面前故作堅強?

可就算她是裝的又如何?她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他的幫忙,不需要他的同情。

很好,非常好。

一把怒火驀地在楚懷風胸口燃起,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氣些什麼,只隱隱約約知道她冷淡的拒絕刺傷了他。

“隨便你吧。”他甩甩頭,“反正我從來就搞不懂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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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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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等等,庭寶,你再說一遍,你進門時他們正躺在——”

“床上,躺在可兒的床上。”

“然後我那個不肖兒子正打算——”

“‘蹂躪’我的寶貝女兒。”

“接著就被你當場逮個正著了?”

“沒錯。”

“哇哈哈哈——”楚彬狂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最近經濟不景氣,集團業務也不見理想,他幾乎終日鬱悶,難得有這樣開心的時候。沒想到,能讓他這樣笑開懷的竟是那個最令他頭疼的不肖子。“我可以想像懷風的表情,肯定糗大了吧。”

“他的表情就像這樣。”路庭寶瞪眸張唇,裝出一副十分呆滯的模樣。

“哇哈哈——”楚彬一見,又是狂笑不止。這回他笑的不是兒子,而是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老友。憑他兒子的帥樣,就算是這種表情一定也很酷,可這表情被老友一演練,當場顯得可笑萬分。“我說庭寶,你也一把年紀了,能不能別這麼搞笑?”

“你說我搞笑?”路庭寶一雙圓眼瞪得更大,“喂!老傢伙,我可是很認真地為咱倆兒女的婚事努力耶。”

“是是是。”楚彬頻頻點頭,一整神情,收斂過於狂放的笑容,“不過說也奇怪,我那個自命風流的兒子居然會這麼輕易就答應婚事,真令人想不通。”

“有什麼好想不通的?他肯定是想‘要’我們家可兒想瘋了!”

“嗯嗯。”楚彬表示贊同,忽地俯身上前湊近老友,一副詭譎神態,“庭寶,你猜猜,這兩個年輕人究竟‘做’過沒?”

路庭寶搖頭。

“真的?”楚彬不相信,“接吻呢?”

“恐怕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

路庭寶沒回答,只是得意地挑眉。就憑他那晚在門外站崗十幾分鐘。得到的心得,他當然知道了。這兩個年輕人連喜不喜歡的問題都能龜毛地爭論那麼久,要是真有過抵死纏綿的吻才奇怪呢。

“就算吻過,也只是蜻蜓點水啦。”他宣佈。

“你怎能確定?”楚彬還是不服氣。這個行事一向糊塗的老友,竟然有比他還清楚一件事的時候,讓他有些不甘。

“那要不要來打賭?”

打賭?楚彬一愣,可一望見路庭寶朝他擠眉弄眼,一副挑釁的表情,心立刻一橫,“賭就賭!”

“輸的人吃完飯要洗碗,怎樣?”

“咦?”一直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兩人談話的駱初雲訝異地放下雜誌,抬起頭,“不用啦,爸爸、路伯伯,阿珠會洗碗的。”

“我當然知道傭人會洗碗。”路庭寶轉頭對楚家能幹的長媳微笑,“可我偏偏就想看一向坐在家裏當大老爺的人進廚房洗碗的樣子。”

“我才想看看從來就只會嫌餐廳的洗碗工洗得不夠乾淨的路大老闆,洗起碗來到底有多清潔溜溜。”

“哼,騎驢看唱本——”

“走著瞧吧。”

說著,兩個老人同時將手環抱胸前,抬起下頷,高傲又挑釁地瞪著對方。

像兩個孩子一樣!

駱初雲看了,不覺有些好笑,輕輕垂落眼睫,藏起眸中悄然點亮的笑意。

“說了半天,爸爸,路伯伯,你們倆都還沒談到婚事該怎麼辦呢。”她提醒。

“對哦,差點忘了正事。楚老頭,你們家打算給多少聘金?”

“嘿,路老頭,我還沒問你們家打算帶多少嫁妝呢。”

“爸,路伯伯。”眼看兩個老人又要開始對戰,駱初雲急急插口,“聘金跟嫁妝不是重點啦,先決定婚期定在什麼時候比較重要。”

“這些小事你決定就行了。”楚彬揮揮手,“我跟你路伯伯得協議更重要的事情。”

“對,聘金跟嫁妝。”路庭寶用力點頭。

天!

駱初雪只能無奈歎息。她站起身,正打算前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得如何時,客廳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她旋過身,驚愕地發現話題的男女主角正相偕出現。

“懷風,可兒,你們怎麼回來了?”

什麼?

楚彬與路庭寶聞言,互瞪一眼後,齊齊轉頭,一個努嘴示意兒子,一個抬手招來女兒。

“過來這裏!”

※※※

見路可兒似乎心緒亂,駱初雲藉口要進廚房親自多炒兩個菜,把她也叫進來幫忙。

終於能躲開兩個老人的唇槍舌劍,路可兒忍不住感激道:“謝謝你,初雲。”

“不必謝我。”駱初雲微笑,命令傭人們退出廚房後,她系上圍裙,俐落地開始剝洗起一條魚。

路可兒怔怔看著她嫺熟的動作。

“怎麼啦?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搖搖頭,“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幫我洗這些青菜吧。”一把綠色蔬菜遞向她。

“這是什麼菜?”

“菠菜。大小姐,”駱初雲翻了個白眼,“虧你家還是開餐廳的。”

“等它們炒熟了,我就認得了。”路可兒尷尬地笑笑,接過菠菜,在水盆裏緩緩清洗。

駱初雲靜靜望著她若有所失的神情,“究竟怎麼了?懷風答應結婚,你怎麼反而好像不開心?”

“我——”洗菜的動作一停。

“你不想嫁給他嗎?”

“我……想。”她咬了咬下唇。

“那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答應娶我。”她轉向駱初雲,掩不去眸中一絲焦慮,“他……他喜歡我嗎?”

“你不知道嗎?”駱初雲柔聲問。

她搖頭,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你覺得兩個人能就這樣結婚嗎?初雲。”

“這個嘛。”駱初雲澀澀一笑,“你知道,對這一點我沒資格發表什麼意見,看看我跟懷天的婚姻就知道了。”她轉回頭,繼續在砧板上處理鮮魚。“如果說結婚多年,我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她深吸一口氣,“只有單方面的愛是沒辦法讓婚姻幸福的。”

“初雲。”路可兒心一扯,聽出她語調中的悵然,“你還好吧?”

“我很好。”駱初雲微微一笑,那笑,淡得令人心疼,也勇敢得讓人心痛。“別說我了,現在我們談的是你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路可兒歎氣,“爸爸他們居然還在爭論嫁妝這種無聊的問題。”

念及此,她不禁一翻白眼。

“老人家辦喜事,自然是很高興了。”

不,她那哥老爸可不只是回為終於能把她嫁出去而高興,他最高興的,恐怕還是路家從此有個強而有力的經濟後援。

路可兒想著,暗暗咬牙。

如果能夠,她真想對駱初雲說出一切,可就連對她,她也說不出口。

她無法告訴任何人,無法坦承再不籌到資金,路家隨時可能破產的事實……

“如果不放心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問問懷風呢?”

輕柔的嗓音凝住她心神,她一愣,“親自問他?”

“對埃”

“可是——”她問不出口。

“你不是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可兒,為什麼唯獨對這件事,你這麼猶豫不決?”

因為她怕聽到答案,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面對自己在乎的人,也許還是坦誠一點比較好。”駱初雲低聲道。

“這是你的經驗談嗎?”她問。

猶豫一會兒,駱初雲才開口,“嗯,算是吧。”

她不語,默默在心底思量。

“就當是為了我吧,可兒。”駱初雪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勵我嗎?想要的東西就去拿,主動一點,自信一點。”她頓了頓,明眸點亮異采,“對吧?”

※※※

是的,主動一點,自信一點。

她路可兒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心,不是嗎?就算她也許即將一無所有,她也不能遺落了屬於她的驕傲。

絕不能遺落的——

“我說寶貝女兒,你想辦個什麼樣的婚禮?傳統一點?還是創新一點?”

“我——”聽聞父親的詢問,路可兒不自覺地將眸光調向餐桌另一邊的楚懷風。

整個用餐期間,他一直沒說什麼話,嘴角一逕掛著怪異的微笑——讓她很不舒服的微笑。“懷風,你怎麼說?”

“我無所謂。”楚懷風淡然開口,“怎麼都好,我尊重新娘的意見。”

“我看傳統一點比較好,別搞太多花招,還是在教堂好了。”楚彬插口。

“好埃”語氣依舊淡淡地。

“不,我們可兒結婚當然不能跟別人一個樣,我看像國外那樣搞個跳水或降落傘什麼的比較好。”

“可以埃”

※※※

“酒席在飯店辦吧。”

“沒問題。”

“不,我覺得在家裏辦更好,開個庭園Party。”

“OK。”

“對了,日期定什麼時候?三個月後?”

“好。”

“早點辦一辦比較好吧,下個月就有好日子。”

“也好。”

“蜜月去哪里?歐洲?美國?”

“無所謂。”

“西班牙吧,可兒曾經說過最想到西班牙度蜜月。”

“那就隨她意思好了。”

“那你呢?你怎麼都沒意見?說什麼都好?”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了。

“我有發表意見的餘地嗎?”他輕輕挑眉,輕輕地笑,“一切由你們作主不就行了。”

“這——”似嘲似諷的回應堵得兩個老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見氣氛不對,駱初雪正欲開口緩和,一個淩銳的嗓音搶先揚起。

“楚懷風!你跟我出來。”

是路可兒。她擱下碗,站直身軀,眼眸定定直視楚懷風,神態既高傲又堅定。

他只是懶洋洋地一挑嘴角,“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談談。”

“現在嗎?我還沒吃完飯呢。”

“那就等你吃完飯再來!我在老地方等你。”狠狠瞪他一眼後,明眸流轉餐桌一圈,致上歉意的微笑,“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幾個人呆望著飄然離去的白色倩影。

“庭寶,可兒怎麼了?”楚彬率先開口。

“我也不知道。”路庭寶也是一臉錯愕,聳聳肩。

“那咱們的打賭怎麼辦?”

“這……只好問男主角了。”

說著,兩個老人同時望向楚懷風,可一觸及他陰晴不定的面容,立即決定還是閉嘴為妙。

“有什麼事要問我?”楚懷風冷冷移眸。

“沒,沒事。”悶頭繼續吃飯。

※※※

一個人信步來到庭園深處,路可兒挑了張面對噴泉的石椅坐下。

雙手支頰,她怔怔地望著水流順著玻璃錐面滾落,思緒迷蒙。

記得他開生日派對那晚,她與他在這裏有過一場爭執——不只那晚,自她記憶裏還有許多回曾與他在此共度。

第一次隨著父親拜訪楚家,兩人便因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開戰,悄悄來此爭辯不休。從那之後,彷佛成了慣例,每一回他們在楚家有何意見不合,便自動來此私下解決。

這是屬於他們的“老地方”,非關浪漫風月,而是爭吵辯論的“老地方”。

為什麼屬於他們倆的回憶好像都是相互爭執,彼此吵鬥?為什麼他們兩每回見面,都好像非將對方弄得下不了臺才肯罷休?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說話?像一般朋友那樣平平靜靜地聊聊?

為什麼?

想著,路可兒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夜風輕拂,沁涼如水,更讓她由身到心平添一股冷意。

她不覺展臂擁住自己的臂膀……

“披上這個吧。”好聽的男性嗓音驀地揚起,跟著,一件深色風衣落上她肩頭。

她回轉星眸,瞳底映入那張俊朗面容時,心也跟著一扯,“……謝謝。”

“今晚月色不錯。”他說,在她身畔落坐。

她抬首,仰望蒼邃幽閻的夜空,眸光順著一朵深灰的雲,落定一彎清澈新月。

月光泠泠灑落,眼前的一切顯得水溶溶的,帶了點夢幻般的不真實。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他問。

她不語,依然仰望著天。

“想吵架嗎?”

她呼吸一凝,明眸低斂,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這裏吵架,結果我把你推到水池裏的事?”

“當然記得。”

“後來,你趁我不備也把我拉到水池裏,大冬天的,我們兩個弄了一身濕,隔天雙雙發燒。”她忽地輕輕一笑,轉頭望他,“你都記得嗎?”

澄澈的眼神令他一窒,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們發燒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發生什麼事嗎?”

“那天,你在你房裏昏睡,而我睡在你對面的客房。”

“那又怎樣?”他蹙眉。

她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他,許久,許久,才啞聲道:“爸爸告訴我,你那天起來好幾次。”

“怎樣?”彷佛猜出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他神情突地繃緊。

“那天,你自己也燒得迷迷糊糊的,可卻起來好幾次。爸爸說,你是為了到客房裏看我。”她低垂眼睫,“他說,你是因為放心不下我。”

因為擔心她,所以才掙扎著起身,勉強拖著病重的身子來看她;因為擔心她,每次傭人喂他吃藥,他都會問明白他們是否也喂她吃了;因為擔心她,他還吩咐廚房為她燉人參姜湯。

他……是關心她的吧?雖然前一晚才跟她吵得天翻地覆,雖然前一晚才對空立誓非掐死她不可,可她一染恙,他卻似乎比誰都還著急,比誰都還關心她的病情。

他真的恨她嗎?真的討厭她嗎?或者,他也常常暗自後悔不該以粗魯的言語刺傷她——就像她一樣?

他對她的感覺是否就像她對他……

“懷風,你為什麼答應娶我?”終於,她問出了盤旋心頭多日的疑問。

沒有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揚起眼瞼,清亮的眸直逼他的,“為什麼。”

“……為什麼不?”好一會兒,他才沉聲應道,湛幽的眸深不見底,讓人無法看透。

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根本就不算是個答案。

“你——喜歡我嗎?”

他沉默,靜靜地望她,靜得讓她身子一顫,脊髓竄上某種難以言喻的冷意。她不禁伸手攏了攏風衣。

“你……你回答我啊!”

“那重要嗎?”

淡然的四個字輕易撕毀了她強作鎮靜的面具。她倒抽一口氣,愕然瞪視眼前的男人——他離她如此之近,近得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可為什麼……她覺得與他之間像隔了一個深深的太平洋?

她惶然而驚怒地起身。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要娶我!”一字一句自她齒間迸出,“我路可兒並不是……不是非嫁你不可!”

“那你想嫁給誰呢?”他也站起身。相較於她閃耀著惱怒火焰的神情,他的面容幾乎可以說是沉靜的——一種可怕的、陰暗的沉靜。

“我……”她心一緊,“我為什麼一定要嫁給誰?我可以誰都不嫁!”

“你非嫁不可。”他冷冷地、尖銳地吐出一句,“你需要這個婚姻不是嗎?”

“你——”路可兒瞪視他陰沈的神情,瞬間領悟了。她容色刷白,唇瓣發顫,“你都、都知道了?”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撇嘴。

恍若漫不經心的動作落入她眼底,成了最傷人的諷刺。她感覺自己被刺傷了,可自尊愈殘破,她愈要好好護祝她揚起頭,高傲地直視他,“如果你不愛我,就不要娶我。”

“你!”瞪視著她高高在上的神態,他猛地被激怒了,下頷肌肉一陣柚動,“你非要贏到底是不是?路可兒,真難相信世上會有像你這麼自我中心的女人!錢、人、心,你都想要,都非得到不可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夠呼同喚雨的公主嗎?”

那麼,他果真知道了,知道路家瀕臨破產的窘況,知道爸爸是為了什麼緣故急著催他們結婚。

他都知道了!

她心一痛,可回話的嗓音卻愈發尖銳淩厲,“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答應娶我?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拒絕?”

他不語,只是牢牢盯視她,那眼神,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惱怒與厭惡。

她身子一顫,“你……你說話啊!你啞了是不是?”

他瞪她,冰涼地、沉冷地瞪她,兩束可怕的眸光,宛如利刀剜割著她的心。

“因為你需要錢不是嗎?因為路家如果再籌不到錢,有可能宣佈破產不是嗎?看在朋友一場,我就當做善事,又有何不可?”

做善事?她胸口一涼。他的意思是與她結婚是行一樁善事?

“你……同情我?”

他只是淡淡地、不以為意地一扯嘴角。

她驀地感覺眼前一眩,雙腿跟著虛軟,要不是他及時伸手扶住她,她差點跌坐在地。

她深呼吸,試圖勻定心韻——可心在哪里?她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知道胸口被剜空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

他同情她……他同情她!

因為同情她,所以決定娶她;因為不忍心眼看路家敗落,所以伸手扶她一把。

她瞪著正緊抓著她的兩條臂膀,直直瞪著,好一會兒,鼻尖逐漸發酸,喉頭逐漸梗塞,眼眸逐漸蒙朧。

不是這樣的,她要的,不是這樣的反應!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咬牙。

“別逞強了,可兒。”他繃著嗓音。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重複,猛然推開他的手臂,人也跟著後退數步,遠遠地與他拉開距離——實際的與心靈的距離。她揚起頭,頭過迷蒙的眼,望著眼前她看不清的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如果你不需要,又何必跟我玩這場遊戲?”他語氣譏笑。

“遊戲?”

“就是這場你喜歡我的遊戲!”他不耐地說:“那天晚上你在你家對我說的那些話,還有你爸爸突然闖進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不是嗎?你們父女兩根本是串通好要騙我答應跟你結婚,不是嗎?”

“你……你是這麼想的嗎?”她瞪著他,容色更加雪白。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他認為一切只是作戲,認為她的表白與父親的闖入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難道不是嗎?”

他無法否認。 畢竟那天晚上父親的確是故意闖進房裏的,而她也明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的,一切都是出於計劃,她無可否認,無法否認!

“對!這些都是計劃好的,怎麼樣?”她銳聲喊出口,挑釁地揚起下頜,“我跟爸爸都計畫好了,我們就是想藉著跟楚家聯姻來挽救我們家的危機!對,一切都是計畫好的,都是陰謀!我都承認,都認了!這樣你滿意了吧?”

“路可兒!”他猛然展臂抓住她,指尖用力掐進她肩膀,掐得她重重發疼。“你竟然有膽承認這些!竟然敢對我說這些話!那你說喜歡我呢?那也是假的?也是演戲?”

那不是假的,不是演戲,那是她掩藏了好幾年的真心,最真最真的心。可她不會告訴他的,不能告訴他。

她閉了閉眸,兩顆淚珠跟著滾落,“對,都是假的,都是演戲。”她咬緊牙,緊緊、緊緊地咬著,“我只是為了利用你……才那麼說的。”

“路、可、兒!”他發狂了,雙臂用力一扯,將她整個人扣入懷裏,“你竟敢這麼整我,竟敢欺騙我!”他怒瞪著她,火燒般的眼神狠狠灼燙了她。瞪了她好半晌,他忽然有股衝動想傷害她,於是他低下頭,毫不客氣地攫住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麼?”拚命扭動起來。

“我做什麼?”他冷冷一哂,依然緊緊將她箝制在懷裏,“我在‘驗收’我的貨品!我買下了你,不是嗎?”

他買下了她?他竟說他買下了她?!

“你別太過分!”驚怒交加,令她揚手一揮,重重甩他一巴掌。

英俊的臉,淡淡浮上五指紅櫻

她瞪視他,充滿恨意地瞪他,可滾燙的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

她覺得心痛,整顆心像遭受某種外力毫不留情地敲擊,應聲碎裂。

她的心碎了,因為她的自尊被他狠狠地踩落在地,因為她愛戀的人竟如此瞧不起她。

有什麼比承受你所愛之人的鄙夷更讓人難受的事?

如果她就這樣嫁給了他,他一輩子都不會尊重她,一輩子都會瞧不起她!

而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愛的人在看著她時,眼中永遠藏著一絲不屑……

“我會做給你看的!不需要這樣的婚姻交易,我……會做給你看的!”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仰起頭,“我們的婚約取消了。”

“什麼?!”他不敢置信,火焰雙眸瞪視她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你做不到的,可兒。”

是嗎?蒼白的唇一扯,“那就等著瞧吧。”

“可兒!”

她沒有看他,別過傷痛的眼,望向依然不停潑濺水花的噴泉。

月,依然泠泠;風,依然沁涼;這座噴泉,依然是他們的“老地方”。

依然是爭吵的老地方啊!

蒼白的唇角,淡淡地、澀澀地一扯。

她現在才明白,有些事,原來很難改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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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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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2: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面咽著楚懷風特地要廚房為她煮的什錦面,路可兒一面回想著方才在電話中與父親的對話。

他吩咐她今晚無論如何都要留住懷風,他會看準時機闖進臥房,暗示懷風娶她。

真是拙劣的計畫。老爸以為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就算懷風真跟她上床又怎樣?

也不表示他一定得負責到底。

想著,路可兒冷冷一撇唇角。

可是,如果能藉著這樣的行動探知懷風對她的真心,又或者改變一下兩人總是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似乎也不錯。

一直以來,懷風總是口口聲聲說討厭她,可他卻也很關心她,比如今晚,也是他執意送她回家的,不是嗎?

或許,她是應該乘機做些什麼……

“你在算計什麼?”楚懷風半戲謔地問道,笑望著她陰晴不定、變化多端的神色。

“啊!”她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迷蒙的思緒。“我在……在吃面埃”急忙把麵條送入嘴裏。

他笑了,“瞧你這麼緊張!該不會真的在籌畫什麼陷害我的陰謀吧?”

他猜得……好准。

她有些心虛,急忙拾起餐巾抹嘴,掩飾慌張,“我吃飽了。 哈——啾!”

“怎麼啦?感冒了?”

“沒事,我只是——哈啾!”又是一個噴嚏。

“你還是快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感冒了。”他推她回房,“我去叫人沖杯熱牛奶給你。”

“我沒事。”她拿面紙擤著鼻子。

“還說沒事?鼻子都紅了。”他沒理她,逕自去廚房為她端了一杯熱牛奶回來,遞給她。

“喝一點。”他在床畔坐下。

她接過,默默啜飲一口,忽然揚眸望他。

他被她看得心跳一亂,“怎麼啦?幹嘛這樣看我?”

“你、你要走了嗎?”她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

黑眸掠過一絲閃光,“怎麼?迫不及待趕我走啊?好歹今夭也是我送你回來的,你就不能對我客氣一些嗎?”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家的,可是你都陪了我一個晚上了——”

“所以你希望我快滾?”

不,不是的,她是想留下他啊!

她咬住下唇。

“嫌我煩?”

“你……不用去看看于小姐嗎?你晚上本來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飯的?”

“現在才想起心萍會不會太晚了?”他微笑,“你放心,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了。”

“哦。”她是不是該高興?成功破壞了他跟於心萍的約會。她又咬了咬唇,“她的傷都好了嗎?”

“當然全好了,否則我不會讓她出院的。”

“那倒也是。聽說你這幾天每天都上醫院陪她,照顧得很殷勤嘛。”語氣不自覺地帶點酸意。

“聽你的口氣——似乎很不以為然?”

“我有什麼好不以為然的?”俏臉一紅,她試探著,“我只是第一次見你對一個女人這麼殷勤,有些驚訝而已。”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對女人一向很紳士。”

唯有對她不耐煩吧?她怒瞪了他一眼。

“別這麼瞪我,可兒。”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快把牛奶喝完。”

她繼續瞪他,“你真的喜歡上她了嗎?”今晚一定要問清楚。

他挑眉,“你懷疑?”

“我不相信……她是你女朋友。”

“哦?”

“你是……故意找她來演戲氣我的,不是嗎?”她握緊雙拳,下頷卻高高揚起,“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突然跑出一個女朋友?”

“無緣無故?”他輕扯嘴角。

那樣的笑容令她生氣,“你沒有女朋友,楚懷風。一年前你跟那個叫什麼莉莉還是茱麗的模特兒分手後,就跑到非洲去拍照,哪有什麼時間交女朋友。”

“也許是我在國外認識的?”

“於心萍可沒去過非洲。”

“也許是我回來後才交往的?”他語氣輕快。

“你才剛回來兩個禮拜。”她立刻反駁。

“男人如果相中一個女人,下手可是很快的。”他俯身傾向她,一雙眸子燦亮得可惡,“你不知道嗎?”

她一窒,別過頭,“這麼說,你是喜歡她囉?”

“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他懶洋洋地問,“關你什麼事?”

她驀地扭頭瞪他,“是不關我的事!”

“可是你好像很介意的樣子?”

“我沒介意!一點也沒有!”可惡,為什麼每次與他對話總會失控?“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自己胡思亂想!”

見她容顏一陣紅一陣白,他忽地笑了,還是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比看她難過好多了。他花了一整晚的時間陪她,總算沒有白費。

“好吧,可兒,我承認她的確是我請來幫忙演戲的。”他眨眨眼,“你也知道,老爸逼我娶你,我當然得找個擋箭牌。”

她默然數秒。“……你就這麼不情願?”

“別告訴我你情願。”他淡笑,“你只是賭氣才說要嫁給我的吧?可兒,我相信你一聽到這件事,一定也氣得跳腳。”

是,她是生氣,可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

她氣的不是與他結婚,她氣的是自己被當成交易的籌碼,她不要自己像物品一樣被賣掉,她只是想……只是想——

“你也不想嫁給我吧?可兒,既然這樣——”

“我想!”尖銳的呼喊截斷了他的話。

他一震,“什麼?”

他震驚的表情刺傷了她,而一時衝動出口的話更讓她臉頰發燒。擱下午奶,躺平身子,她將棉被拉高蒙上臉。

她在做什麼?要表白就乾脆一點啊,幹嘛這樣畏畏縮縮的?她在心底痛斥自己。可話雖如此,臉皮仍薄得不好意思面對他。

“我要睡了,晚安,你可以走了。”很沒用地下逐客令。

“等一等,可兒,你、你再說一遍,我沒、沒聽清楚。”低啞的嗓音蘊著不確定。

路可兒心跳狂亂。

要不要再說一遍?說清楚後,或許就可以改變他們的關係——該不該說?說不說?

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緊咬牙關,就算拚命張大了嘴,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見她久久沒反應,楚懷風強笑道:“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我聽錯了——”

“可惡!”模糊的嗓音自被窩裏傳出。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

“可兒?”他試著掀開棉被,她卻不肯讓他掀開,兩個人抓著棉被,可笑地進行拉鋸戰。

“別這樣,可兒,你這樣會悶死自己的。”

“我悶死關你什麼事?”老天!她在說什麼?

“說真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不必你管。”不是的,她不想這麼冷淡埃

“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她身子一僵。

他乘機拉開棉被,強迫她露出披頭散髮的容顏,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他不禁感到好笑。

“究竟怎麼了?”他柔聲問。

她很不甘願地瞪他好一會兒,然後眸光一移。

他跟著她轉開視線,發現她目光的焦點定在牆上的那幅巨型相片,眸光霎時一沉。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這幅相片的存在。在他大學畢業那年,有一天他無意間闖進她的臥房,掛在床側的裱框相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問她是誰替她拍的相片,她只是很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告訴他是一個她很喜歡的人。

他猜是當時跟她交往的那個念大氣科學的書呆子。

到現在她還把他為她照的相片掛在牆上難道她還忘不了那傢伙?他撇撇嘴,可又不得不承認那個書呆子的攝影技術是不錯,把她獨樹一格的神韻捕捉得相當生動。

看著她以那麼奇特的眼神盯著相片,他胸口驀地五味雜陳。

如果讓他來拍的話,他能拍得更好的,這點雕蟲小技根本不值一哂!

“其實拍得也不怎麼樣嘛。”他知道自己口氣聽來很酸,可就是無法控制。“虧你還把它當寶似的,一直掛在牆上。”

“你覺得這張相片拍得不怎麼樣?”她回眸望他,目光更加奇特。

“還可以羅。”他聳肩,“只不過技巧還很不成熟。”

“那是因為他幫我拍照時還很年輕。”她輕輕吐露,“現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聽聽她的口氣!

俊唇一歪,“我就不相信一個念大氣科學的傢伙相機能玩得多好。”

“大氣科學?”她一愣。

“就是那個方……方什麼來著?就是那個掛著一副黑色眼鏡的書呆。”

“方志遠?”她說了一個名字。

“對,就是他!”

“你以為相片是他替我拍的?”她瞪他。

“難道不是嗎?”他沒好氣地,“你說是一個你很喜歡的人,那時候你跟他正在交往,不是他還會有誰?”

“你以為是他?你竟以為是他!”她忽地笑了,有些歇斯底里地。

怪不得他當時聽了毫無反應,怪不得他只是冷冷地嘲諷她無聊,原來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張相片了,原來一直記得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你笑什麼?可兒。”他擰眉,“難道不是他嗎?”

“當然不是!”

“那是誰?”他有些火。這女人喜歡過的男人還不少嘛。

“你管不著!”她嬌斥,瞪了一眼牆上英姿煥發的少女後,胸口逐漸燒起憤懣火焰。她翻起身站上床,踮起腳尖取下沉重的相框,然後高高舉起。

“你幹嘛?”見她似乎打算摔相片,楚懷風嚇了一跳。

她緊緊咬唇,用力得幾乎在唇瓣上印出齒痕,明眸火光熾亮。她重重喘氣,神情明明氣憤到極點,可高高舉起的雙手卻遲遲無法摔落。

下一秒,細瘦的手臂像是撐不住相框的重量,軟軟一斜。

她驚喊一聲,急忙擁回相框,可身子卻因突然的晃動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跌落。

他連忙展臂試圖穩住她,結果是兩人同時摔倒在床上,相框的硬質金屬還重重敲了楚懷風頭部一記。

他一面伸手揉撫頭部,一面罵她,“捨不得摔就別逞強!”

“誰說……誰說我捨不得?”

“明明就捨不得!”

“誰說我捨不得?我要摔,摔碎它!永遠也不要再見到這張相片!”她喊,雙手摸索著相框。

“你得了吧!”他粗魯地拉回她的手,“給我安分一點!”他命令,順勢一個翻滾,以自己挺拔有力的身軀定住她。

“你——”路可兒心跳一停,眼眸圓睜。他竟然……竟然就這麼壓在她身上,難道他不覺得這樣的肢體接觸太過親昵了嗎?

想著,她渾身一顫,體溫直線上升。

好可愛。

楚懷風怔看著她忽然紅成一朵薔薇的花顏,好半晌,才赫然察覺兩人目前的親密姿態,慌忙坐起上半身。

隨著他鬆開她的動作,她也跟著撐起上半身。兩人各據大床一角,各自別過頭,悄悄喘息。

空氣中,流動曖昧的靜謐。

“為什麼……要摔相片?”許久,楚懷風低聲打破沉寂。

“你管我。”

“你不是說很喜歡這個為你拍照的人嗎?”

“誰、誰說我喜歡他的?我討厭他!”

“到底是誰幫你拍的?”他忍不住又問。

“你、你、你是白癡嗎?居然還問我?”她聽來快瘋了。

白癡?

他擰眉,轉頭怒瞪她,“為什麼不能問?我又不是算命仙,哪猜得出你大小姐中意的人是誰?不過不論他是誰,我都祝他好運!”他悻悻然的補上最後一句。

“你是什麼意思?”她也轉過頭,明眸似火。

“猜不出來嗎?”他譏刺,“意思就是誰被你愛上誰就倒楣囉。”

“誰……誰說我愛他的?我討厭他!”她再度鄭重聲明。

“是,你大小姐說的都是。那麼可以解開謎底了嗎?那個‘有幸’被你討厭的傢伙是誰?”

“你——”如果眸光可以殺人,楚懷風大概已被處死一百八十回了。“笨蛋!你想還會有誰?這世上有誰能讓我路可兒這麼痛恨的?”

“哈!說實話,除了我,我還真想不出還有哪個人跟你這麼不對盤,我——”話說到此,楚懷風猛然一頓,他眯起眸,打量著路可兒仍然緋紅、甚至愈來愈紅的容顏,呼吸霎時一窒。“難道——”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腦海,他臉色一白,驚疑不定。

見他無法置信的神情,路可兒只覺全身血液都要沸騰了,她拉起棉被蒙住頭,細聲尖喊,“出去!你快給我出去!”她決定不表白了,她為什麼要表白?簡直太尷尬了嘛。

“我不出去,可兒,除非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啦。”她不玩了。

“我不走!”粗魯的低吼響起,“路可兒,你是這種膽小鬼嗎?為什麼不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膽小鬼?他罵她膽小鬼?

不服氣的火苗竄上她的眸,她掀開棉被,沖著他大喊,“是是是,我承認那個人就是你!行了吧?”

“真是……我?”他反倒一愣,“可是怎麼可能?我沒替你拍過這張相片埃”

“誰說沒有?你忘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常”

“是那時候拍的相片?”他愕然,“可我把底片輸給你了——難道你把它們洗出來了?”

“對。”

這麼說,這張令他不屑好幾年,又吃醋好幾年的相片原來竟是他自己拍的?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誰拍的相片能讓她如此珍視,沒想到——

“你、你、你——”他呆望她,生平第一次口吃。

“我什麼?”不敢迎視他意味深遠的眸光,她慌亂垂眸。

“這麼說,你那時候說很喜歡的人,就是——”

“我沒有說什麼!”她慌忙截斷他,“你聽錯了,沒這回事。”

“你明明說了——”

“我沒說沒說!”她強烈否認,“你聽錯了。”

“你說了。”沙啞的嗓音蘊著笑意。

他在嘲弄她嗎?因為他終於明白她偷偷暗戀他好幾年,所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嗎?他會怎麼看她?她從今後該怎麼面對他?

老天!早知道她應該早點趕他走的。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可兒。”

“我沒有喜歡你!從來沒有。”

“別不承認。”

“我、我沒有不承認……”可為什麼微弱的語氣聽來如此心虛?

“膽小鬼。”他柔柔取笑她。

“我……我不是膽小鬼!別那麼叫我!”她揚眸瞪他,在對上他含笑的眼神後,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回擊,“你才是膽小鬼!你連……連吻我都不敢,你才不像個男人!”

他聞言,笑意一斂,緊緊抓住她的臂膀,“我不是說過嗎?可兒,永遠不要挑釁我。”他警告她,瞪視她火紅的容顏,眼眸灼灼生輝。然後,他忽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床。

男性氣息霸道地襲向她,瞬間圍裹她全身。

她感到頭暈目眩,“你……放開我。”

“你知道嗎?一個男人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不去吻一個女人。”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連耳垂也燙了。

“一是因為他太討厭那個女人。”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空出一隻手,替她撩開散落頰畔的發絡。她無力反抗,他低啞的嗓音和輕柔的動作宛如兩道最厲害的魔咒,狠狠地定住她。“你知道第二種情況是什麼嗎?”

“我——”她全身僵硬,連說話的聲音也差點凍住了。“不知道。”

“另一種是因為他——”他聲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她腦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又那麼熾熱的眼神望著她時,她什麼也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她細聲細氣地。

柔弱的嗓音彷佛取悅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飛出淡淡笑唬他低下頭,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讓呼吸暖暖挑逗她臉上每一根細細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驚怔地瞪著他。不知怎地,幾天前她還千方百計想誘惑他吻她,還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敗,可現在,當他的唇真的離她只有一線之隔時,她卻忽然恐慌起來。

一種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種讓她無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覺撇過臉,不敢面對他。

他輕輕一笑,滾燙的唇順勢在她柔嫩的頰輕啄一下。

“怕嗎?”他問,語氣並非嘲弄,也非挑釁,只是溫柔的寵溺。

她一動也不敢動。

他又笑了,正想換個角度繼續汲取她的甜蜜時,門扉處驀地傳來一陣清脆聲響,跟著是一陣朗笑。

兩人同時愕然抬頭。

“我說懷風,難道你真等不及結婚後再跟我們家可兒洞房嗎?”是路庭寶,算準時間闖入的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說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門外站崗了足足十五分鐘,值得,值得!

“我想,也該打個電話給楚彬商量辦喜事的好日子了。”

※※※

“你……你說楚伯伯正在為你籌備婚事?”於心萍僵著身子,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消息。

“嗯哼。”楚懷風漫應一聲,確定燈號已經由紅轉綠後,他踩下油門,跑車往前疾馳。

看著他俊朗的側面,於心萍只覺一陣心痛。

為什麼他能淡淡地說出這消息?為什麼他似乎很理所當然?他不是很厭惡婚姻嗎?不是說過絕不步入婚姻的墳墓嗎?

“是跟路小姐嗎?”她問。

“是。”

“可是……你不是很討厭她嗎?你不是說你們兩個一向就合不來嗎?”她提高嗓音。

他沒立刻回答,瀟灑地將方向盤轉個彎後,黑眸才瞥向她,“我們是合不來。”

俊唇懶懶一挑,“不過顯然現在情況有變。”

“情況有變?什麼意思?”

“可兒喜歡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揚,帶著三分得意,七分愉悅。

她瞪著他喜不自勝的微笑,“她喜歡你?”

“嗯哼。”

“你怎麼知道?”

“她承認了。”

“什麼?”她睜大眸,表情驚訝。

“她自己承認的。”他輕快地吹著口哨,那神態就像是無意間得知仵麼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氣,有些狡黠,有些興奮,又有些讓人無奈的可惡。

“你很高興?”

“當然。”

“為什麼?”她無法克制微微控訴的語氣。

他一愣,“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高興?一個你討厭的人喜歡你,對你而言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她別過頭,輕輕咬唇,“你不會覺得困擾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困擾?”

“你不覺得……很煩嗎?”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

聞言,她容色一白。

對於路可兒喜歡他這件事,他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也不覺得煩。他很高興,非常高興。

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自明——

於心萍閉了閉眸,“因為你也喜歡她吧?”

他沒有回答。

這樣的沉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顫著身子,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雙拳。

“你真的決定跟她結婚嗎?”

“……是。”他回應的嗓音有些猶豫,彷佛不明白她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他竟不明白!交過許多女朋友的楚懷風竟然會不明白!

因為他從沒對她用過心吧。

想著,於心萍輕扯唇角,悽楚一笑。

“怎麼了?心萍,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天在餐廳,你送路小姐回去後,葉先生跟我聊了一會兒。”

“葉朝陽?”他蹙眉,“他跟你聊什麼?心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是個花花公子嗎?以後別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沒什麼。只是他聽我說了那家餐廳是路家開的以後,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麼了?”

她沒說話,一逕低著頭。

“說話啊,心萍。你怎麼了?”

“你知道葉先生他父親是銀行董事長吧?”良久,她才低聲開口,嗓音微顫。

“我當然知道。”

“他從他父親那兒聽來一件事……”

※※※

路可兒覺得很不安。

自從那天晚上她和懷風被父親“捉姦在床”後,胸口始終梗塞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顯地是藉機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沒有反抗。

照理說,一向我行我素的楚懷風不是那種會屈於長輩之命的男人,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他都未必會理會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沒有拒絕爸爸為兩人籌備婚事的提議,甚至還表現出默認的樣子……

她的確想過,藉著這個機會讓他們倆的關係做些改變,可從沒料到他竟然會答應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難道只因為他啄吻了她的臉頰,便打算對她“負責”嗎?

荒謬!

又或者.他是聽她說暗戀他許久,於心不忍,所以決定“報答”她?

不,她無法接受!

責任或報答對她而言,都不是結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為一個理由。

除了那一個,她什麼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該來了。”微帶嘲弄的嗓音響起,震動她迷惘的思緒。

她連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揚起頭,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幾天的男人。

楚懷風正看著她,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笑容,白襯衫搭牛仔褲的率性打扮,看來依然瀟灑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這幾天都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有點事。”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看展了。你知道嗎?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當然知道是最後一天,就因為知道才硬著頭皮來。

“我當然……當然會來。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拿到那個什麼FPSA的,看看那些評審委員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

天!她在說什麼?

幾乎是話一出口,路可兒便後悔了,她今日來此並不是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這一年來他又進步了多少。她其實很喜歡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歡埃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實力對吧?”黑眸掠過一絲深沉況味,“好吧,你慢慢看,歡迎批評指教。”

“放心,我一定會。”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他只是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請便。”

她別過頭,不敢再迎視他今日看來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轉,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區。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攝影的主題是一個正在海 邊撿拾貝殼的少女。天色微陰,海濤拍岸,風卷起少女白色的衣袂與黑色長髮,她低俯身子,拾起一個淺紫色的貝殼,微微淺笑。

整張相片的色調幾乎可說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幾乎象張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卻是那麼生氣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麼燦爛逼人。

作品題名為“少女的夢想”。

一個紫貝殼,一個笑容,輕易顛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調,讓相片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生動張力。

好棒的相片!

她仰起頭,怔怔凝娣,忽地,腦海逐漸孚現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他們一群年輕人一起出遊,在海 邊,她抬起一個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貝殼。

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貝殼揣入口袋,偏偏無巧不巧,讓楚懷風給看到了。

他看著她,雙手環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來好可惡,好讓人生氣。

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賭氣將紫貝殼隨手一拋,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實,她有點心疼——

“你喜歡這幅作品嗎?”楚懷風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嗓音似乎有此緊繃。

“還不錯。”

“只是還不錯?”他語氣古怪,“這一幅可是很多人稱讚呢,就連季海玄也說這幅特別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個剛被選為世界攝影十傑的攝影家?”

“沒錯。”他點頭。

季海玄可是臺灣攝影界的風雲人物,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不但是美國攝影協會的一員,作品也得過無數獎項,就連出版的攝影集也是本本暢銷。

怪不得他會這麼得意了。她微笑。

“他還問我,是什麼原因讓我拍出了這樣的作品?”

“哦?什麼原因?”

他沒說話,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著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帶著某種惱怒。

她只覺莫名其妙。“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他甩甩頭,“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去吃飯?”

“‘白色巴塞隆納’。”

“要去那裏?”她一顫。

“不好嗎?”他凝望她,劍眉怪異地一挑,“你一向不是最愛那家餐廳嗎?”

“我……呃,今天不想吃西班牙料理。”

“那你想吃什麼?”

“嗯,日本料理好了。”

“好吧,那去京都風。”

“京都風?”那也是她家的餐廳啊!路可兒容色一白。“呃,我想……還是吃簡單一些好了。”

“港式飲茶如何?去滿福樓吧。”

她心一緊。為什麼他選的都是她家的餐廳?如果他們去了,而他發現料理變得十分難吃,他會怎麼想?

“一定要去我家的餐廳嗎?”她場起頭,勉力扯開一抹笑。

“怎麼?對自己家的餐廳沒信心嗎?”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這不像你啊,可兒。”

她緊緊咬牙,“我怎麼可能沒信心?只是我今天忽然想吃一些家常菜。”

“那就去我家吧。相信大嫂會很樂意特別為你下廚的。”語畢,他挽起她的臂膀,以一種優雅的行進姿勢帶她離開。

宛如金董玉女的身影吸引了會場絕大多數人的目光,他們驚歎兩人的郎才女貌,卻也奇怪為何這對看來天造地設的情侶臉上都毫無笑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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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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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謝謝你,懷風,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於心萍輕聲說道。望向正忙著替她收拾行李,準備接她出院的男人,心頭泛開複雜滋味。

他對她——真的是不錯。那天她不慎摔馬,楚懷風急急抱著她上醫院,在醫生宣佈她小腿骨折、需要住院後,他又每天捧著書報雜誌、水果鮮花前來探望她,陪她聊天、照顧她。

正準備攝影聯展的他照理說應該挺忙碌,但他並不吝惜花時間在她身上。這樣的體貼,讓她感動莫名,卻也不免有些愧疚。

“對不起,我一定耽誤了你不少事。”

“別這麼說,心萍。”他回頭朝她送來一個暖若陽光的微笑,“你哥哥君傑是我大學最好的哥兒們,你也就好像我妹妹一樣,照顧自己妹妹是應該的。”

妹妹!她鼻一酸。他只當她……是妹妹嗎?

看見她勉強的表情,他以為她還在介意,又補充道,“你知道我們家就三兄弟,我那兩個哥哥聰明又優秀,從小我就只有被他們‘玩’的份。”他撇撇嘴,“我一直就很想要個妹妹,所以啦,君傑肯把你交給我,我很高興。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欺負妹妹的,我只會好好疼你。”

好好疼她。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坦蕩自在,那麼……毫無雜念。他果真把她當妹妹,這幾年接下死去哥哥的託付照顧她,他對她竟無別樣心情……

想著,她深吸一口氣,指尖不禁掐入掌心。

“怎麼了?心萍,你臉色不好看。”他蹙眉,“是不是腳還在疼?”

“啊,不是。”她連忙搖頭,“已經全好了。”頓了頓,“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如果你真的從小就想要個妹妹,為什麼不把……路小姐當成妹妹?她年紀比你小,又那麼可愛。”

“可兒?”楚懷風瞪大眼,“你要我把那個丫頭當妹妹?坦白說,認識她之前我確實想過,不過一見了面——唉。”他搖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盡在不言中的回答並不令於心萍感到高興,心頭的滋味反倒更澀。也許他自己沒發現,但他提起路可兒時,口氣和緩了許多,也不再像從前一樣滿口毫不留情的批評。

“對了,你在醫院待了這麼多天,肯定對醫院的食物感到厭煩了吧?要不要去吃點好料?”

“好料?”

“我知道一家餐廳,他們的東西很不錯。”他笑,雙眸燦亮,“我帶你去嘗嘗。”

“嗯。”她點頭。他忽然間生氣勃勃的神情,讓她唇角也不自禁勾起淺笑。

※※※

“可兒,我說請你去吃西班牙料理,你怎麼帶我來這裏?”葉朝陽愕然,打量著周遭平淡無奇的裝潢佈置。

這與他想像中要請路可兒去的那種一豪華五星級餐廳相差實在太遠,不但店面格局小,原木餐桌椅也充滿鄉土氣息,牆上掛的那些鬥牛士、吉普賽女郎的油畫雖然還滿不錯,可一看就知不是大師作品。

他忍不住歎氣,而當左耳掛著一隻金耳環的侍者送上手工寫的菜單後,他幾乎想當場走人。

“我看,我們還是換一家吧。”

“我就要這一家。”路可兒的反應是冷冷瞪他一眼,“你不愛吃儘管走人。”

葉朝陽聞言一僵。

走人?別開玩笑了。這幾天他好說歹說、死纏爛打,好不容易才讓她點頭答應出來跟他吃頓飯,現在一走豈不前功盡棄?

“別生氣,可兒,我是聽說你喜歡西班牙料理,所以才想帶你去好的餐廳享受享受嘛。”他溫言陪笑。

豈料她索性豎起秀眉,“‘白色巴塞隆納’就是臺北最好的西班牙餐廳,你不知道嗎?”

嗄?他再度傻愣當常

“連這點都不知道還想追我?”她嘲弄道。

不會吧?這裏?不信的眸光掃射四周一圈,依然無法理解這店內頂多只能擺下七、八張餐桌的餐廳,究竟是哪里了不起了?

“點菜吧。”手工菜單推向他。

他接過,“想吃什麼?可兒。”

“我已經想好了,你點你的吧。”

“這個嘛——”他苦著臉。這家破店能有什麼好吃的?

“如果不知道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她閑閑道。

他臉色一青,暗暗咬牙。

說真的,他從來不曾追哪個女孩子追得那麼窩囊,路可兒算是破天荒讓他栽了。

忍,要忍。他告誡自己,他大眾情人的名號可不是白得的,豈會因一點小小挫折就退縮?

他扯開嘴角,剛想放送一個超級陽光笑容時,門扉忽然傳來一陣叮咚聲響,跟著,是一個清朗熟悉的嗓音。

“這就是我說的那家餐廳了,心萍。”

是楚懷風?

葉朝陽笑容一僵。而坐在他對面的路可兒則緊緊握住了玻璃水杯。

※※※

楚懷風笑望著另一張餐桌。他近乎樂不可支地看著路可兒惡整葉朝陽,聽著她每一句令他啞口無言的話。

“你似乎很開心。”於心萍幽幽道,雙手把玩著造型古樸的玻璃杯。

“難得能欣賞好戲嘛。”

“沒想到會這麼巧碰到路小姐他們。”

“是埃”他答得漫不經心。

“看來葉先生好像不太喜歡這家餐廳。”

“所以可兒才那麼生氣埃”楚懷風笑得詭譎。

“為什麼?”

“因為這家餐廳是路家開的。”

“什麼?”

高揚的嗓音引來路可兒的注意,她扭頭望了他們這桌一眼,明眸彷佛燃著火焰。

楚懷風只是滿不在乎地比了個抱歉的手勢。

她瞪他一眼,又轉回頭。

“對不起。”於心萍放低音量道歉,有些尷尬。“原來這家餐廳是路小姐家的。”

“而且是路家餐飲事業的第一家。當年路家老奶奶便是從這裏開始,一步一步擴展路家事業版圖的,所以路家人對這家餐廳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楚懷風解釋,瞥了一眼不知不覺間又惹惱路可兒的葉朝陽後,唇角大大地咧開,“可兒也是,即使是總統大人侮辱這家餐廳,她恐怕都會跟他拚命,更何況是不知死活的花花公子。看來葉大少今天不好過了。”他眨眨眼,神情滿是幸災樂禍。

就在這時,侍者恰巧為對角那張餐桌送上餐廳的招牌料理——西班牙海鮮飯,而葉大公子淺嘗一口後當場皺眉的神情,讓路可兒心情更加煩躁。

今天真是夠了!要不是因為這幾天悶在家裏胡思亂想,搞得自己快發瘋,她根本不可能一時衝動地答應葉朝陽的約會,誰知無巧不巧正碰上近日令她憂煩的男女主角,然後又要應付眼前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花花公子。

敢批評她家的菜不好吃?!

“你是說真的嗎?朝陽,這海鮮飯可是這裏的招牌料理呢。”她嗓音甜甜地,可聰明人都聽得出這樣的甜蜜只是包裏毒藥的糖衣。

可葉朝陽顯然不夠聰明,“我是真的覺得不怎麼樣。可兒,你是不是被那些雜誌推薦給騙了啊?”

“可是,大家都說來這家餐廳用餐得一個月前就預約呢。”

“是嗎?可你看我們今天不是很容易就進來了嗎?”

那當然!她是路家大小姐,誰敢把她擋在門外?

“你看,可兒,現在已經快七點,也是晚飯時間了,這家餐廳還有一半位子沒坐滿呢。”

路可兒神色一凜,眸光迅速流轉四周。

心情低落的她在剛進店時並沒注意,可現在仔細一瞧,果然發現情況不對勁。

雖說臺北人用晚餐的時間愈來愈晚,但憑這家餐廳的名聲,現在這時候早該爆滿了,店門外甚至該開始出現排隊的人群。

為什麼今日會這麼冷清?

莫非———

眸光一落,望向擺在面前的料理,她拾起叉子,撥了一口送入嘴裏,緩緩咀嚼跟著,臉色一變。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這家餐廳的東西也不怎麼樣嘛。”

怎麼可能?

沒有回應葉朝陽涼涼的批評,路可兒扔下餐具與餐巾,豁然起身。

“可兒,你去哪里?”倉皇的聲音響起。

她沒理會,直直沖向廚房,推開門後,映入眼簾的一片淩亂令她一驚。

食材在地上、金屬流理臺上毫無秩序地散落著,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年輕人一面聊著言不及義的笑話,一面懶洋洋地切菜、洗菜。

即便像路可兒這樣對廚房事務一無所知的人,也看得出他們的手法一點也不專業,紅蘿蔔的切片厚薄不齊,處理生魚的動作也太過僵硬。

“這是怎麼回事?”

銳利的嗓音引起廚房內眾人的注意,紛紛調轉視線。

“喂喂,小姐,這裏是廚房,你不能進來!”其中一個年輕人走向她,展臂欲把她推出去。

“除非你是自願來幫忙的。”另一個傢伙意有所指地說。

一陣笑聲爆開。

她氣上心頭,淩厲的眸光掃射周遭一圈,逼得眾人愕然住口。

“我是路可兒,彭主廚呢?”

“彭主廚?”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誰啊?”

“這家餐廳的主廚!他不在嗎?”

“啊,你一定是說以前在這裏工作的廚師了。他們走了,都走光了。”

走了?

她容色一白,“為什麼?”

“跟老闆鬧意見囉。”年輕人要笑不笑地,“聽說兩個人大吵一架後,主廚就閃人了,還一不做、二不休地帶走兩個助手,老闆只好請我們來了。”

“你們……是誰?”

“工讀生。”

工讀生?她沒聽錯吧?現在掌管這家餐廳廚房的——是一群工讀生?

“放心啦,負責做菜的人不是我們,是李大哥。”

李大哥?

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胸飾藍色領巾、頭戴白色帽子的男人便走進廚房。

“你們幹什麼?我才去上個洗手間,你們就給我偷懶?”一聲令下幾個工讀生彼此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工作。

跟著,發號施令的男人望見她,眼眸一亮,急急迎上來,“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大小姐?工讀生們愕然挑眉,齊齊望向她。

無視於那些好奇的眸光,她直直望向男人,“你是——”

“我是李鎮平,以前是這裏的二廚。”他解釋,“現在擔任主廚。”

“是嗎?”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恭喜你了。”

“唉,大小姐,你別這麼說。”他抓抓頭,“要不是彭大哥走了,老闆又臨時找不到人,哪輪得到我?”

“究竟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李鎮平將她拉到一旁,面容尷尬地解釋,“大小姐可能也知道,最近餐廳經營有困難,可是彭大哥說什麼都不肯降低成本,堅持用最好的材料,老闆很火大,兩個人大吵了一架,所以——”他無奈地住口。

望著他無奈的神情,路可兒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沉到穀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

她眼前一眩,忽地感覺全身發軟。

對於路家餐飲事業的財務危機,她早有耳聞,可沒想到,情況比她想像的嚴重許多。

她猜想過父親也許無法輕易調動銀行頭寸,所以才會急著要把她嫁進楚家交換金援。可她沒想到,危機竟已蔓延到這家西班牙餐廳。“白色巴塞隆納”是奶奶最寶貝的餐廳啊,是他們路家的根基,難道他們連這裏也保不住?

她第一次學會使用刀叉,是在這裏;第一次像個小公主般高雅地用餐,是在這裏。

在這裏,她得到奶奶收藏了一生的珍貴禮物——一個古老的、銀制雕花餐巾環。

那是奶奶的西班牙情人送給她的,小小一個餐巾環,鎖住了她年輕時最浪漫的歲月。二十歲那年,奶奶將它送給她,把自己最美麗的回憶傳承給她。

“丫頭,你一定要幸福埃”奶奶笑著對她說,眼角還泛著淚光。

失去初戀情人,奶奶這一生的幸福也遺落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藏在這家餐廳裏。

難道她連這一半都留不住嗎?

路可兒臉色蒼白,跟蹌著步履離開廚房,她推開餐廳後門,迎向她的,竟是匆忙織就的雨幕。

她瞪著突如其來的驟雨,不覺有些歇斯底里。

這是怎麼回事?就連上天也察覺到她心情鬱悶嗎?就連天……也要捉弄她嗎?

想著,她一咬牙,不顧一切走入雨中。

她晃晃悠悠,漫無目的地走著,春雨,染濕一頭墨發,浸透薄薄的衣衫,沁涼冷意直直逼入她胸口。

一陣風吹過,肆意勾起她的發,迷了她的視線。

她停了下來,左右張望,神色有些茫然。

她到底要去哪里?巷子裏,都會男女匆忙穿梭,人人都像趕赴要緊的約會。他們凜著臉,匆匆經過餐廳的白色屋簷,卻看也不看一眼。

什麼時候,她家的餐廳再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什麼時候,“白色巴塞隆納”的門庭如此清冷?

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小屋,在濛濛春雨中,看來竟如此孤獨、如此寂寥……

她的心好痛!

怔然凝望許久,她閉了閉眸,才剛旋過身,一雙手臂突然攀住她肩膀,強迫她轉回身子。

“你怎麼搞的?可兒,幹嘛跑出來淋雨?”

她顫顫揚眸,望入那對星亮的瞳,“是你?”

“你怎麼了?”察覺到她不尋常的語氣,楚懷風放緩了面部神情,“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身子一晃,她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他衣襟,唇瓣發顫。

她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沾滿雨痕的容顏蒼白似雪。

他伸出拇指,拭去她眼皮的濕潤,試圖看清她的眼神,卻愕然發現那竟是一片沉沉哀傷。

他有些慌亂,“怎麼啦?”

她依然不說話,輕輕抽氣。

GOd!她在哭嗎?

他身子一僵。

路可兒……哭了?她竟哭了?這麼脾氣剛硬的一個女孩也會流淚?

他頓時手足無措,笨拙地拍撫她微微起伏的背脊。女人的眼淚他見多了,卻沒哪一個讓他這麼慌亂的。

“喂,別這樣,別哭埃該不會真被那個葉朝陽給惹火了吧?我去教訓他!我一定幫你好好揍他一頓!”

“不是……他。”

“那是誰?”不論是誰,他都要扭斷那傢伙的脖子!他陰狠地想。

她只是搖頭,“我要……我想回家。”

“回家?哦,好,我馬上送你回家。 別哭了,別哭了哦。”

“我沒哭。”她倔強地吸了吸鼻子,“你看錯了。”

“好好,你沒哭。”唇角勾起半無奈的笑唬

這個傻丫頭!到現在依然死要面子。

※※※

見他肖想已久的准女婿親自護送淋得全身濕透的寶貝女兒回家,正準備出門應酬的路庭寶呵呵直笑,高興得不得了。

可一察覺到女兒正怒瞪著他,他連忙裝出一副憂戚的表情,“怎麼啦?可兒,你怎麼淋成這樣?”

“我沒事。”她睨父親一眼,接過傭人遞過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發便往樓上走。

“這丫頭究竟怎麼了?!”路庭寶蹙眉。

“她好像心情不好。”楚懷風接口。

“這樣埃”路庭寶笑望未來的“女婿大人”,“不好意思,懷風,可兒她奶奶這兩天去看老朋友了,我現在又要出門,可兒就麻煩你照顧了。”

麻煩他照顧?

楚懷風眯起眼,看著路庭寶笑意盎然的神情。長輩內心在算計什麼,他一清二楚,若是聰明的話,他現在應該早走為妙,可不知怎地,思及路可兒蒼白的臉孔,他就是無法瀟灑離去。

“放心吧,路伯伯,我會陪著可兒的。”

“那就謝謝你囉。”說著,路庭寶朝他眨眨眼,興高采烈地出門。

他半無奈地望著掩上的大門,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履上樓,走向路可兒的閨房。

門扉半掩,他禮貌性地敲敲門。

“進來吧。”意興闌珊的嗓音回應他。

他推開門,一眼便望見她坐在一張白色躺椅上,神情怔仲地望著幾方嵌在牆面的玻璃。

玻璃內,是一個個造型別致的餐具,骨董瓷盤、紅水晶酒杯、鑲寶石餐具,最特別的是一組波希米亞水晶雕塑,雕塑的主題是花神芙洛拉正接受牧草精靈的請求,皓腕輕揚,滿地番紅花隨之盛開。

打造這組雕塑的是捷克有名的藝術家,流暢的線條,豐富的色彩,讓整座雕塑璀璨晶亮,栩栩如生。

他還記得這件水晶藝術品是在兩年前一場慈善拍賣會上出現的,當時他很清楚她對這件水晶雕塑的鍾情,只意思意思喊一次價就讓給她了。

他瞥了一眼牆面,又瞧了瞧那個被路可兒以水晶盤盛起、珍而重之擺在床頭的銀質餐巾環,禁不住感到好笑。

別的女孩閨房裏擺的不是洋娃娃,便是熊寶寶,路可兒的房裏卻滿是杯碗瓢盆——不愧是餐飲大王的千金。

“你笑什麼?”嬌細的嗓音質問他。

“我只是覺得很好玩,你的房裏怎麼一個娃娃都沒有?淨擺這些東西,一點都不像女孩子。”

“你在嘲笑我嗎?”她問,語氣平淡得令他一驚。

他皺起眉頭。

“這些東西也許對你而言不值一顧,可對我而言,它們卻是很重要的寶貝。”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些東西。 比如這件水晶雕塑吧,你不就花了好大一筆錢買下的?”

“不是花多少錢的關係,這些東西的價值不在於它們值多少錢。”她瞥了他一眼,瞳眸裏竟似蘊著淡淡失落,“對我來說,這此都是‘非賣品’,是我無論淪落到什麼地步,都不想割愛的寶貝。”她忽地起身走向床頭,若有所思地拾起餐巾環,“尤其是這個。這是奶奶傳給我的,就算……就算我有一天必須賣掉所有的東西,也絕不能讓它落到別人手中。”

“你說什麼啊?”他不喜歡她這種惆悵又決絕的語氣,“你在跟我演戲嗎?堂堂大小姐會需要賣東西以求得溫飽?”

半諷刺的話語令她一僵,好半晌才默默將餐巾環放回原處。“我當然是隨口說說的。怎麼可能?”回眸朝他一笑。

感受到那抹笑意其實很勉強,他眉頭皺得更緊,“別說這些了。可兒,快去洗個澡吧,否則會感冒的。”

回應他的是一聲哈啾。

“看吧。”他一翻白眼,雙手把她推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快進去吧,大小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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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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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天的午後,陽光懶懶、暖暖地,溫馨而不炙熱。微風拂過,搖動樹葉沙沙作響,為空曠的馬場平添一股沁涼。

黃土中央,身材嬌小的少女坐在一匹毛色純亮的黑馬上,黑衣、白褲,足蹬黑色馬靴,一身俐落的打扮既嬌俏又瀟灑。

她輕扯韁繩,駿馬立刻繞場飛奔起來,跟著,像是炫耀似的,輕巧地越過一排白色柵欄。

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駿馬的優越表現在風中輕輕回旋。

一人一馬,在陽光下全速奔馳,直到吸引了滿場驚歎的注目,直到激賞的掌聲響起,直到十分盡興了,少女才一扯韁繩,緩下馬速。

黑馬昂首闊步,烏亮的瞳閃閃生光,而駕馭它的少女,更是揚起尖巧的下巴,睥睨整座馬常

明麗的眸光一轉,忽地發現不遠處有一名捧著相機的青年,正對著她狂按快門。

顰起秀眉,她命令馬兒走近青年。

“喂!你做什麼?”

“拍照埃”青年放下相機,朝她露齒一笑。

她一窒,忽然發現這個年輕的男孩只比她大上幾歲,長相十分俊秀,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帶著一種調皮的瀟灑。

“從我上馬開始,你一直在偷偷拍我對不對?”

“嗯哼。”

“你這人有沒有禮貌啊?”她嬌斥,“誰說你可以幫我拍照的?不許你拍!”

他眉一揚,一副拍都拍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她不覺心生怒氣,馬鞭朝他一揮,“把底片交出來!”

“喂!你這丫頭!”他靈巧地躲開她毫不客氣的抽鞭,“知不知道這樣可能會打傷人的?”

“那也是你活該!誰教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胡亂拍照?”她朝他伸出手,“把底片交出來!”

“如果我不交呢?”他閑閑問,“野丫頭。”

她瞪大眼,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你……你竟敢這樣叫我。”馬鞭再度朝他揮去。

這一次,他反應迅速地接住了,黑眸閃過一絲銳光,“沒人教過你,在外人面前至少要表現一點家教嗎?”語氣清冷。

“你——”粉嫩玉頰染上氣憤的紅暈,明眸燃著火焰,璀亮逼人。

他冷冷一笑,“路可兒,我本來以為那些傳聞是誇大其實,沒想到你果真是個刁蠻公主。”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握緊拳,“你是誰?”

“楚懷風。”

“楚懷風?”明瞳一轉,“你是楚伯伯的兒子?”

“沒錯。”方唇一挑,似笑非笑,“路伯伯一直要我來,說要介紹他的寶貝女兒給我認識——嗯,我總算見識到了。”

“你——”貝齒咬住下唇,她瞪視眼前的青年——不,他看來頂多比她大上幾歲而已,應該是個高中生——一個乳臭未乾的男生竟敢這麼諷刺她!

他看她的眼神,好輕蔑、好不屑,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你、你——”

“你可以叫我楚三哥。”見她“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好整以暇地提供她一個稱謂。

“你說什麼?”

他竟然……他竟敢要她叫他哥哥?憑什麼?

彷佛看出她的不滿,他低低笑了,“你叫懷天、懷宇為大哥、二哥,當然得叫我三哥了。”

要她叫他一聲哥哥?休想!

嬌容一整,她伸手驕傲地直指他,“你給我上馬!”

“上馬?”

“對!你去挑一匹好馬,我們賽馬!”她嬌聲下戰書,“想讓我叫你一聲哥哥,除非你贏我。如果你輸了,就把底片乖乖交出來。怎樣?”

他不語,眸底似乎掠過一絲猶豫。

猶豫?她眨眨眼。沒看錯吧?她細細睇他,半晌,忽然縱聲大笑,“喂,你該不會不敢跟我比吧?”

“比就比。”他沉沉接口,“你給我等著!”

※※※

可他不會騎馬。

完全地、絕對地、毫無疑問地不會。

他根本對騎馬毫無概念,卻在她的挑釁下硬著頭皮上馬,跟著她狂飆一回。

途中,驚險萬分,好幾次她偷偷瞥見他幾乎摔下馬來,可他還是緊緊抓住馬鬃,不讓身下的坐騎甩了自己。

惡作劇的種子在胸口發芽,她故意策馬往林中馳去,故意讓他深陷在叢生枝葉中無法動彈。

最後,他終於面色陰沈地認輸了。

“枉費你還叫楚懷風呢,騎起馬來一點也不像風,白白浪費了這麼瀟灑的名字!”她嘲笑他。

他的反應是狠狠回瞪她一眼。

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隨著歲月流轉,愈來愈糾結不清。

今日,她主動邀他上馬常

能不能就此把過去的積怨一筆勾消呢?

思緒從多年前的回憶拉回,明眸一轉,落向那個正溫柔地扶著初次騎馬的於心萍坐上馬背的男人,小心翼翼扶著她上馬背後,他自己也躍上另一匹。

“不要怕,這匹馬很溫和,不會把你摔下來的。”他柔聲道。

“我有點怕,懷風。”於心萍的聲音明顯透著怯意。

“別怕,來,我幫你牽著韁繩,我們先繞著圈子散一下步。”

“謝謝。”

路可兒驀地別過眼。

為什麼他對那個女人那麼溫柔?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對她這樣溫柔?

“怎樣?可兒,我們家的馬場不錯吧。”葉朝陽策馬來到她身旁,得意地炫耀,“還有啊,你騎的這匹馬可是擁有阿拉伯血統的名馬呢。”

“嗯。”她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柔順的馬鬃。

“我們一起騎到那邊去吧。”葉朝陽指著遠處長長的黃土道,“一直騎過去,穿過林子後會看到一座湖,很漂亮的。”

她不語。

“可兒,你在發呆嗎?”他終於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一凜心神,“沒有,沒事。”頓了頓,“我想先來一場比賽。”

“比賽?”

“嗯。”她點頭,瞳眸點亮異采,跟著一抖韁繩,策馬來到楚懷風身旁,“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他蹙眉。

“不敢嗎?”

兩束淩厲眸光射向她。

她嫣然一笑,轉頭看向葉朝陽,“朝陽,麻煩你照顧于小姐。”簡短地吩咐後,她回轉星眸,迎視那雙微微眯著的眸。

“來吧。”說著,她掉轉馬頭。

他遲疑數秒,隨即很快地跟上。

兩個人,兩匹馬,彼此競速。

忽地,他迎風對她喊道,“光是賽馬沒意思,應該有個什麼賭注。”

“賭注?”她揚眉,不自覺地稍緩馬速。他竟主動提出賭約?不怕到時輸了難看?

他經過她身邊,回首淡淡一笑,“我敢跟你打賭,就不怕輸。”

“你想賭什麼?”

“賭我們的婚姻。”

她一驚。

“如果我贏了,你就主動去對我老爸說,你不想跟我結婚。”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怎樣?”

他賭他們的婚姻?他……竟拿這個來下注!

她加快速度超過他,“那如果是我贏了呢?”

“隨你開口。”

“是嗎?那——我要你跟於心萍分手。”

“什麼?”這次換他一驚。

“我要你跟她分手。”她回頭朝他笑,任性地笑,明眸閃著挑釁,然後,她用力甩動韁繩加速,頭也不回。

“可惡!”楚懷風在後頭詛咒一聲,“路可兒,你總是以為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吧。”

“那又怎樣?你不敢跟我賭嗎?”

“當然!今日,我就來挫挫你的銳氣!”

他真要比?

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來吧。”

※※※

不能輸,因為輸了,他便不會娶她。

不能贏,因為贏了,他會更加恨她。

不能輸也不能贏,因為輸或贏,對她而言是同一種結果——失去他。

所以只能……平手了。只要與他同時抵達終點,這賭約便全然無效。多一秒不行,少一秒也不行,必須同時抵達。

她做得到嗎?

她做得到的,以她精湛的騎術,她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她做得到的。她自信地想。

可情況卻在她意料之外。因為她千思萬量,仍算錯了一點——算錯了他的騎術。她沒想到,在經過十幾年的光陰後,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我這幾年不是白過的,可兒。”在超越她時,他拋下了一陣朗笑。

她驚恐地瞪著他瀟灑如風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

俯低身子,她拚命催動坐騎加速。狂風,卷起她柔軟的秀髮,也迷了她的視界。

她不可能會輸他的,怎麼可能?

“馬兒,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她急促地對座下駿馬呢喃,“我們不會輸,你也不想輸,對吧?你可是擁有高貴血統的阿拉伯名馬,你的能耐絕對不止於此,Go,Go!”

眼看著與他逐漸拉開距離,她眯起眼,不顧一切地策馬狂奔。她全然忘了兩人已奔進林子裏,忘了在這裏,她必須小心翼翼以防危險;只知道絕不能輸他,絕不能讓他贏了這場賭注。

“寶貝,求你快一點!”她再度懇求坐騎,可馬兒的反應卻是一陣驚愕的嘶嗚。

“怎麼啦?”她也跟著驚慌起來,這才注意到他們正經過一叢密集的樹本,而馬的側背被某個橫生的枝枒給劃傷了。

突如其來的痛楚讓馬匹發了狂,猛地人立起來。

“藹—”她驚叫一聲,身子因這樣的動作失去平衡,滑向馬側,她連忙緊緊抓住馬鬃,不讓它甩下自己。

一陣混亂後,馬兒開始狂奔,穿林過路,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來,可兒,停下來!”她聽見楚懷風揚聲喊道。

她也想讓它停下啊,問題是,這匹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順的母馬,它可是脾氣暴烈的公馬埃

“停下來,寶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試圖安撫它,“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受傷。對不起,我道歉。”

她迭聲道歉,可馬兒卻絲毫不買她的帳,一逕使著性子疾奔。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知道馬的速度愈來愈快了,它正盡一切力量狂飆。

她無奈,只能緊緊抓住韁繩,抓住馬鬃,祈求已經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韁繩給我!”

粗魯的命令聲突地拂過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轉眸光,瞳眸映入一個朦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張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懷風?”她聲音猶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著側過身,一把拉住她的韁繩,然後狠狠勒祝

發狂的馬因為頸部受到箝制,被迫緩下腳步,它不甘地掙扎著,人立嘶嗚。

路可兒閉上眼,緊緊抱住它。

而楚懷風此刻也顯示了自己不同凡響的騎術,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騎,也沒讓自己的馬兒受半點驚嚇。

過了好一會兒,兩匹馬都停下來了。發脾氣的公馬斂了怒火,重重吐著鼻息,而路可兒滑下馬匹後,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動也不動。

楚懷風翻身下馬,將兩匹馬的韁繩都系在樹幹上。

“可兒,你沒事吧?”他喚她,“還好吧?”

聽聞他略微焦慮的呼喚,她總算揚起頭,望向他。

毫無血色的容顏令他心驚。

“怎麼啦?是不是受傷了?哪里不舒服嗎?我看看。”說著,他蹲下身意欲檢視她的狀況。

可她對他搖頭,嘗試站起身子,卻一陣搖晃。

他趕在她再度軟倒在地前及時扶住她,將她整個人穩穩納入懷裏。

“可兒!”

“我……沒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沒事?”那為什麼她臉色如此蒼白?眼神如此黯淡?嚇呆了嗎?“別怕,你已經安全了,可兒,你現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銳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現在很安全。”

“那就別害怕埃”他蹙眉,伸手替她攏了攏汗濕的發,“別怕埃”他柔聲哄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不由得緊緊閉上眸,濃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兩道陰影。

他的心莫名一緊,不覺撫住她冰涼的頰,“究竟怎麼了?可兒。”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麼了?”

“輸了。”她嗓音微弱,顫顫揚起眼睫,“我輸了,懷風,這次——是你贏了。”

她輕輕扯唇,不甘、痛楚地扯著,望向他的眸光有著他無法理解的惆悵。

那令他心痛。

他贏了賭約,照理說該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著她這樣的神情,他只覺心痛。

“原來……原來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埃”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氣掩飾內心的不忍,“你的自尊還真不是普通的強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懷中掙扎起來。

“別動,聽我說。”他緊緊圈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胸懷,低頭笑望她,“你沒輸,可兒。”

她一怔。

“你沒輸。”他眼眸含笑,“瞧,我們現在在哪兒?”

順著他的話抬眼一看,她愕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湖畔,碧波盈盈,遠山疊翠。

“我們兩個同時抵達終點。”他說。

她心一扯,“可你是為了救我才——總之,我輸了。”

“那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們重比一次。”

“你——”她睜大眸,不敢相信,“你為什麼——”

“怎麼?不相信我會這麼有風度,對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誇,大小姐,其實我一直是個謙謙君子。”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她望著他,告訴自己應該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雙炯炯有神、蘊著淘氣意味的黑眸,她只覺身子一軟。

自尊的鎧甲,驕傲的盾牌,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卸落“我們……一筆勾消好嗎?”她啞聲道。

他挑眉,“一筆勾消?”

“你……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常”

“我當然記得。那天你甩了我兩鞭,差點傷了我。”黑眸閃過嘲諷的輝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該沒經過我同意就隨意拍照。”

“我領受教訓了。”他繃著嗓音,伸手輕輕推開她。

她忽覺身子一涼。離開了他溫暖的擁抱後,她覺得有點冷。

是的,他的確領受教訓了。從那天之後,他的相機鏡頭從來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後兩人有無數次機會共處、共遊,他也從不為她拍照。

他再也不願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氣,“我們別再吵了,好嗎?我……這次邀你賽馬,是想跟你講和。”

“什麼?”他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難道他真認為她那麼不可理喻嗎?難道他打算就這樣跟她爭執一輩子,永不罷休嗎?

難道她與他……不能和平共處嗎?

“看著我,可兒。”他啞聲道。

緩緩地,她揚起眼瞼。

她的眼,明麗深邃,瀲灩著千言萬語;她的牙,輕輕咬著唇。

她很緊張嗎?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兒也有擔心別人反應的時候?

楚懷風心一柔,“你認為我們真能一筆勾消嗎?可兒,想想看,有一年你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奇異地口氣並不淩厲。

“因為你一直幫你的女朋友拍照,卻不肯……也為我拍一張。”她心一擰,當時的怒氣與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啊,人人宛如眾星拱月追捧著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個學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幫你拍照嗎?”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覺得我拍的相片怎樣?”

“……還可以吧。”

“是嗎?我以為它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從國外回來,你都搶第一個看我照的相片,也搶第一個狠狠批評,不是嗎?”

“有……有批評才有進步,不是嗎?”

有批評才有進步?

楚懷風愕然。

是啊,現在想想,她的批評確實相當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理,他的攝影技術能夠日益精進,她的確功不可沒。

見他沉默不語,她以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實我……我會那樣批評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緊緊絞扭著,“其實你的相片還……不錯,真的。”

他依然不說話,靜靜望著她。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愈加緊張起來,不由得銳聲開口,“你不也總是批評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學游泳,你說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你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我不是認真的。”他突地打斷她。

“嗄?”

“我不是認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啞,“其實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凝視她的眸光彷佛某種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難道你不記得嗎?那天晚上,幾乎所有參加宴會的年輕男孩都看著你。”

至今,他還記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圍著她團團轉的模樣,那令他惱怒。出言諷刺她,只因為控制不住心頭的惱怒。他想著,忽地微微笑了。

“懷風,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著他驀然變得溫柔的神情。

“記得嗎?我高三時交第一個女朋友,你說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著他,望著他滿蘊笑意的眸,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唇,望著洋溢在他眉宇間那股親切的調皮,霎時恍然。他是在跟她算舊帳,一筆一筆,以一種輕鬆而親昵的方式與她清算舊帳。她看著他,秀眉彎彎,櫻唇也彎彎,“你還不是也同樣批評追我的男生?你說他們應該去做腦部斷層掃描。”

“你說我穿西裝簡直不能見人。”

“你說我根本不適合假裝淑女。”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拍賣會嗎?我想買下那幅抽象畫送給我那個品味古怪的二哥當生日禮物,你偏偏要跟我競標。”兩人相爭的往事一幕幕浮現。

“因為人家也想買下來送給懷宇二哥埃”

“那星際大戰電影原版道具呢?我要買下來送一個日本朋友,你跟我搶什麼。”

“我得報復你搶走了我的抽象畫埃”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麼說?你不會忽然對骨董感興趣吧?”

“哎,你幹嘛那麼計較啊?反正大多時候都是你標到的埃”

“那當然了。”他擰眉,“那些都是我買來要送給朋友的,怎麼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兩三倍的價錢才得到它們!”

“這個嘛——”清亮的笑聲在風中回旋。

※※※

“咦?這兩人怎麼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葉朝陽勒住馬,瞪著遠處並肩坐在湖畔的兩個人影,不敢置信。

騎在他身旁的於心萍,默然將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過一絲痛楚。

“怎麼回事?這兩人不是一向不對盤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恨死對方了。”

“也許,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討厭彼此吧。”她黯然低語。

“不對勁,這太沒道理了。”葉朝陽輕喊,眼神突地瞥向於心萍,“你必須想想辦法。”

她凝眉,“什麼意思?”

“楚懷風不是你的男人嗎?你怎能任由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遲疑地調轉眸光,卻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交談,正靜靜凝望著對方。

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會的眸光中藏著強烈的吸引力。

她看著他們,當那兩張臉愈來愈靠近時,一顆心也跟著緊揪——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

“再這麼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我們之間的帳,怎麼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樣?”

“你說呢?”

路可兒偏過頭,彷佛正在細想,接著,她忽然笑了,一種古靈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懷風,如果你願意道歉,我可以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楚懷風挑起好看的眉,“是誰該向誰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麼?”突如其來的乾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說。明明是跟對方低頭,可她卻仰著下頷,一副好驕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樣,且水眸分明盈著笑。“怎樣?”

她在向他挑釁。

領悟到這點,楚懷風嘴角邪邪一牽,俊容緩緩逼近她。“你知道為什麼我的騎術進步那麼多嗎?可兒?”

他想做什麼?

望著那逐漸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兒幾乎無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熱的目光如火,滾燙了她全身血流。

她說不出話來。

“我大學遊澳洲那年,認識了一個開牧場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騎馬,他還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趕牛、烙印,為母牛、母馬接生,我甚至能在幾米之外拿繩索套住一頭公牛。”

他為什麼忽然跟她說這些?

“因為我想讓一個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讓你刮目相看。”他柔聲道。拇指緩緩撫過她冰涼的唇。

她身子一顫。

“不要這樣挑釁我。”火熱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從來抗拒不了你的挑釁。”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識掩落眼睫。

“怕嗎?”他淡淡嘲諷。

怕?才不!

她倔強地揚起眸,挑戰地睇他。

俊唇斂去嘲諷,“別這樣,可兒。”嗓音緊繃。

水灩的紅唇輕顫,無聲地提出邀請——充滿誘惑的、讓人無法輕易抗拒的邀請。

黑眸掠過一絲異采。“該死!我要你別這樣。”他咬牙詛咒,忽地撇過頭。

她一愣。

為什麼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為什麼不行動?難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楚懷風會害怕親吻一個女人?

怒氣與傷感排山倒海而來,交互侵襲著她的胸口,燒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潑去,“膽小鬼!我討厭你!”用盡力氣喊。

對於她任性的舉動,他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抬袖拭去水漬。他靜靜望著她,那眼神可惡得令她發顫,又深刻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幹嘛這樣看我?”

“……你不懂嗎?”

懂什麼?她怎麼會懂?怎麼會看得透潛藏在他眸底的波瀾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是個傻瓜,路可兒。”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罵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吻她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他懊惱地說。

“那你——”她驀地一頓,瞪著他極度複雜的眼神。

那確實不像厭惡,也不是嘲諷或憤怒,而是一種……一種壓抑著強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壓抑著什麼——

喀噠喀噠的馬蹄聲響起,帶著某種決絕瘋狂地逼近,可沉浸於彼此凝視中的兩人,誰也不曾分心去聽。

直到馬匹的嘶嗚與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蕩出一波波漣漪——

“心萍!”意會到發主了什麼事,楚懷風先是愣然瞪大眼,跟著急急轉身,奔向那個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路可兒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匆匆奔向另一個女人,看著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慌張,看著他跳入湖中,用盡全力游向於心萍,抱住在水中掙扎的她,將她帶回岸邊。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畫面!看來楚懷風很關心那個女人嘛。”帶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難怪,那個於心萍長得是漂亮,連我都忍不住動心——不過你別擔心,可兒,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會背叛你的。”

這傢伙……究竟在說什麼啊?

她繃緊身子,猛然扭過頭,狠狠瞪了那不識時務的葉朝陽一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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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一定會娶我!

老天!她發了什麼瘋?明知楚懷風最恨她的驕縱任性,她竟還當著他的面如此宣稱。

這樣的宣稱絲毫無助於她的計畫,只會讓他對她更加敬而遠之而已。

她為什麼要那樣說?

想著,路可兒澀澀一笑,望向鏡中的自己。

一夜狂歡加上幾小時的失眠,造成了她眼皮下淡淡的黑眼圈,施了薄薄的粉仍掩蓋不去,點上粉亮唇彩後,才稍顯精神。

她長得並不漂亮,她知道,遠遠比不上於心萍的天生麗質。那文靜羞怯的女人,她相信即使不施脂粉,也清秀可人。

她承認,楚懷風找來這麼一個美女扮演他的女朋友,確實對她造成某種程度的打擊。

他是故意找於心萍來氣她的,也有意讓她自慚形穢。

可她會嗎?

粉嫩的唇對梳妝鏡牽出一抹淡笑,水眸忽地轉為炯然。

她不會的!

“可兒小姐,醒了嗎?”管家敲著門,“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少奶奶請你下來用餐。”

“我就來。”她喊,拿起梳子刷了刷俏麗的短髮,打開門,跟著管家下樓。

“可兒小姐,昨晚睡得還習慣嗎?我讓人給你換了新床罩,希望你喜歡。”

“我很喜歡,周媽媽,那粉玫瑰圖案好漂亮。”她甜甜一笑,“每次我來住都讓你費心了,真不好意思。”

“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周管家眉開眼笑。

“懷風起來了嗎?”

“起來了。”周管家應道,跟著,薄唇不屑地一撇,“他跟那個于小姐一早就在庭院裏逛,少爺還幫她拍照。”

懷風為她拍照?

路可兒聽了,心莫名一緊。

“少爺也真奇怪,家裏有的是客房,他偏偏要于小姐跟他同睡一間。”周管家叨念著,“成同體統!”

他是為了向大家表明於心萍才是他的正牌女友,順帶警告楚伯伯別妄想逼他娶她。路可兒澀澀地想。

她當然明白楚懷風這麼做的用意,也知道自己恐怕正是那個促使他這麼做的人。

因為她昨夜的一句話,所以他才氣憤地留宿於心萍,更索性與她同房。

“那個于小姐究竟有什麼好?給可兒小姐你提鞋都不配!”素來喜愛路可兒的周管家狠啐一口。

她沒答話,跟著周管家踏入餐廳,迎向已然入席的楚彬。

“楚伯伯,午安。”她笑,“昨天晚上我們鬧了一夜,沒讓您睡不好吧?”

“你以為你們年輕人辦Party,我會傻傻地留在家裏遭受荼毒嗎?昨晚我在市區的公寓過夜,早上才回來。”

“楚伯伯果然聰明。您不知道,我們昨晚鬧得可凶呢,快天亮了才散。”

“我聽初雲說了。”

提起楚家與她交情不錯的大嫂,路可兒眸一亮,“對了,初雲呢?”

“她還在廚房忙。她說今天你來了,要特地弄兩樣你喜歡的菜給你吃。”

“啊,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她一拍手,溜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楚大哥跟二哥呢?”

“懷天出差了,懷宇這個禮拜天沒回來。”

“哦。那——懷風呢?”

“我在這兒,大小姐。”譏誚的嗓音適時在她身後揚起。

她身子一僵,緩緩回首。

果然是楚懷風,神清氣朗、瀟灑英俊的楚懷風。真是不公平,他明明也熬了一夜不是嗎?為什麼依然神采奕奕,不見絲毫疲態?

“午安。”她淡淡打了聲招呼,迎視他挑戰性的眸光,“于小姐呢?”

“心萍在廚房裏幫忙。”他在另一側坐下,“看來你應該睡得挺好,日上三竿才起來。”

是啊,她睡到日上三竿,而於心萍卻勤勤懇懇在廚房裏幫忙。他是有意在他父親面前暗示兩人的不同吧?

楚彬似乎接收到了,老眉一挑,“懷風,我聽說你昨晚留宿一位小姐。”

“我的女朋友。”楚懷風反應也很迅速。

“女朋友?你什麼時候又交了女朋友?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這個女的是什麼來歷。”

“老爸!”楚懷風翻白眼,“請你不要看什麼人都先看‘來歷’好嗎?一個人的背景不重要。”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這位小姐有何過人之處。”楚彬語帶諷刺,食指敲著桌面,鷹眸跟著點亮挑釁的寒芒。

看來,這位於小姐註定不受楚家大家長歡迎。

路可兒唇角淡淡一勾。打從得知懷風留宿於心萍那一刻起,她便猜到那可憐的女人在楚家將會受盡羞辱。楚家的下人不會尊重她,楚彬更絕對會想盡辦法挑她毛玻

因為在他心目中,理想的兒媳應該是好友的掌上明珠,而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果然,用餐席間,只見楚彬一句句都針對於心萍——

“于小姐,你跟我們懷風是怎麼認識的?”

“原來令尊是高中老師。 哈哈,我這個兒子從小就頑劣不堪,不知道令尊會不會比我這個做爸爸的有辦法好好教他?”

“于小姐認識可兒嗎?可兒經常來這兒玩的,吃完飯後,如果你有興趣,可以讓她帶你到處逛逛。”

“可兒跟懷風這兩個孩子,從小就像冤家一樣,走到哪兒吵到哪兒,不知道哪天能冤家變親家呢?”

“老爸!”聽著父親句句夾槍帶棒,甚至暗示楚路聯姻,楚懷風終於受不了了,他狠狠擰起眉,“你多吃點吧。這個糖醋裏肌不是你最愛吃的嗎?來,我夾給你。”

說著,一口鮮嫩豬肉硬生生塞入父親嘴裏。

楚彬橫眉豎目,怒瞪兒子一眼。

他假裝沒看見,轉向於心萍,好聲好氣地道:“這道菜可是我大嫂的拿手絕活之一,你也嘗嘗。”也夾了一塊給她。

“啊,謝謝。”於心萍紅著臉道謝,“你……你自己也多吃點。”

她猶豫了一下,正想也為他夾一塊糖醋裏肌時,一個清淡的嗓音忽地揚起。

“懷風不愛吃甜的。”說話的是路可兒。她捧著碗,好整以暇地撥著飯菜。“尤其痛恨糖跟醋攪在一起。”

“埃”於心萍僵住了,她沒想到原來楚懷風不喜歡這道菜。“我……對不起——”

楚懷風俊眉一蹙,“誰說我不愛吃?”筷子一揚,截過於心萍筷中的肉,送入嘴裏,“好吃,心萍。”他笑得像只貪食的貓,“只要是你夾給我的菜都好吃。”

“埃”於心萍臉更紅了。

望見這一幕,路可兒手指緊緊扣住瓷碗。

注意到她神色有異,駱初雲連忙插口,“可兒,你不是很愛吃這道客家小炒嗎?嘗嘗看,我特別為你做的。”為她夾了一筷子的菜。

混合著芹菜、肉絲與豆幹的客家小炒聞來香味誘人。

“謝謝。”她勉力一笑,接過來咬了一口,眼眸一亮,“好吃!初雲,你的手藝愈來愈棒了。”

“真的嗎?”駱初雪淺淺地笑。

“當然,你知道我這人不愛說謊。”路可兒若有所指地瞥了楚懷風一眼後,淡聲道,“于小姐,這道菜挺好吃的,你不妨夾一點給懷風。”

“哦,好。”

於心萍正想依言照做時,楚懷風卻制止了她。他瞪向路可兒,“我討厭芹菜。”

“是嗎?”她假裝驚訝地挑眉,“不過如果是于小姐夾給你的,你應該不介意吃上幾口吧?”

“你!”他怒視她。

“于小姐,挑食不好,你給懷風夾一些吧。”

“這個……”於心萍為難的眸光在冷冷對峙的兩人身上來回,有些不知所措。

“懷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就好好證明你的話吧。”路可兒嬌聲說道,嫣然一笑。

※※※

該死的、可惡的、刁鑽的女人!

就因為她有意無意的幾句話,害他整個用餐期間,不是勉強自己在咽那又酸又甜的可怕玩意,就是嚼食那一點味道也沒有的青草!

她是故意整他的,明知道他挑食挑得凶,所以想盡辦法讓他食不下嚥。

嘖!

到現在他滿嘴都還是那怪裏怪氣的味道,連灌幾杯開水都沖不掉——

“怎麼辦?懷風,我覺得路小姐她……好像看出來我其實不是你的女朋友。”于心萍滿含憂慮的嗓音幽幽揚起。

楚懷風收斂心神,“關她什麼事?只要我老爸相信就行了。”

“可是我覺得……”她怯怯地抬眸,“你爸爸很討厭我。”

“他當然不會喜歡你,因為他早認定了路可兒。”俊唇一撇,“不過沒關係,他喜不喜歡你無所謂,只要他別逼著我娶路可兒就行了。”

話雖如此,可於心萍心情依然低落。

他蹙眉,“怎麼了?心萍,我不是說了不必介意嗎?”

“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有些氣自己。”於心萍歎息,“這些年來你幫了我那麼多,我本來想,幫你這個忙也算是還你一份人情,可我卻演不好,就連——”她咬唇,“連你討厭吃甜的、不喜歡吃芹菜都不知道。”

“這不能怪你。”他安慰她,“就連那些真正跟我交往過的女朋友也不見得知道。”

“可路小姐卻知道。”

“那是——”他一窒。坦白說,他也有些驚訝她如此清楚他的喜好。“大概是因為我們真的認識太多年了,想不注意到也難。”

“是嗎?”她眉宇之間仍是輕攏憂愁。

只不過是演得不太高明而已嘛,有必要這麼難過嗎?

楚懷風在心底暗暗歎息,有時候他覺得女人真是麻煩的動物。

“別想這些了,心萍,來看看昨晚那些人送我的禮物吧。”他笑著邀她一起拆禮物,“我告訴你,有些人送禮物的品味真的會讓人笑死。”

“哦?”她揚眉,被他挑起了興致。“我一直很好奇,像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子女,彼此間都送什麼禮物呢?”

“看交情,也看創意。我個人倒覺得價錢多少不重要,別不別致才是重點。只不過——”唇角諷刺地一彎,“通常我們這個圈子的人都沒有什麼創意,反止挑名牌送就對了。”

“名牌?”

“各式各樣的名牌用品,你一定想像不到。”

“哦?”

“比如說這個,Versace的毛巾,還有這個,Wagewood的煙灰缸。”楚懷風一個個把傭人為他整理好的禮物挑出來,“這什麼?老天!我不知道Gucci還出鑰匙圈!Dunhill的皮夾——真是夠沒創意了。咦?這個還有點意思,可口可樂限量玻璃瓶……”

“這是什麼?”於心萍從箱子裏取出一個長方形相框,大約有一個十七寸電腦螢幕那麼大。“好像是雙子星大樓倒塌現場耶。”

雙子星倒塌現場?

楚懷風聞言一驚,急忙搶過相框,細細審視。

不錯,確實是九一一事件後,在紐約雙子星大樓災難現場的紀錄照,一片殘瓦碎礫中,幾個救援人員抬起一名受難者,神情凝重、哀切。

這是一幅哀傷的相片,可雖然哀傷,卻仍洋溢著某種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攝影者在殘破的景象中捕捉到悲痛,捕捉到哀思,更捕捉到一股劫後餘生的生命力。

這是一張很具震撼力的相片,深深地、濃烈地打動了人心。

他猜想的沒錯,這是喬爾•邁耶羅維次的作品!是他最欣賞的當代攝影家之一,相片左下角甚至有他的簽名!

“好棒的相片。是誰送的?”於心萍問。

是誰?楚懷風茫然。

昨晚,他究竟是從誰手中接過這樣一份珍貴的禮物?

忽地,一道靈光乍現,宛如閃電,狠狠劈亮他的腦海。他,終於想到是誰送他這份大禮了。

路可兒!

※※※

“可兒,我有件事要問你。”

清冷的嗓音打斷了正並肩坐在花園裏談話的路可兒與駱初雲,兩人同時回過頭。

是楚懷風。他捧著一方相框,神色看來陰晴不定。

望見那相框,路可兒很快明白他的來意,她心一跳,表面卻力持鎮定。“什麼事?”

“啊,你們有話要說吧。可兒,那我們改天見面再聊。”駱初雲朝兩人盈盈一笑後,飄然離去。

楚懷風幾乎沒有注意到她的離去,一心一意只注視著眼前嘴唇微微抿著的女人。“這相片是你送的吧?”

“是。”她坦然承認。

“你——”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眼神複雜地望著她,“謝謝。”

“不用一副這麼感動的模樣。”她直覺躲避著他過於深刻的眼神,“這是一個美國朋友送給我的,反正我對攝影沒多大興趣,就順手送給你囉。”

“……還是謝謝你。”他頓了頓,瞥了一眼手中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禮物,“我沒想到竟能拿到喬爾的簽名作品。”

充滿感情的嗓音令她心一顫,“你……不必客氣,我說過只是順水人情。”

“可你知道我很欣賞喬爾對吧?”他若有深意。

她故作驚訝,“我不知道,原來你喜歡他?”

深眸掠過閃光。他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沒想到你這女人有時候也挺可愛的。”

漫不經心的動作奪去她的呼吸,她仰頭,“……這是諷刺嗎?”

“你說呢?”他笑望著她。那眼神,似是帶著幾分無奈的寵溺。

她怔了。印象中他很少這樣看她,很少、很少,可每一回,都在她記憶裏繚繞不去,每一回,都令她難以忘懷。

“怎麼了?這樣看我?”彷佛感覺到她眸光異於平常,他俊眉一蹙,撇開眼,神情微微尷尬。

他為什麼不敢看她?

路可兒輕咬下唇,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輕柔的女聲揚起。

“懷風,原來你在這裏。”

於心萍緩緩走近他們,看著兩人的眼神微微不安。

楚懷風似乎很高興她的打擾,回頭朝她一笑,“知道嗎?這相片果然是可兒送的。”

“真是路小姐送的?”她回楚懷風一個柔笑,可嗓音聽來有些低落。

看來她愛上懷風了,女性的直覺讓路可兒幾乎能肯定這點。她望著於心萍,在心中靜靜玩味著。

面對她評估似的眼神,於心萍似乎有些心慌,急急開口,“懷風,你不是說要準備攝影展的事?差不多該走了。”

攝影展?

路可兒聞言一凜,轉向楚懷風,“你要開展?”

“只是聯展而已。”他朗聲道,聽得出來語氣有一絲興奮與得意。“攝影協會打算為幾個國內備受看好的攝影新秀辦聯展,我剛取得FPSA,知道是什麼嗎?美國攝影協會的博學會士資格!所以當然也在受邀之列囉。”

他很開心。

領悟到這一點,路可兒唇角不禁牽出一絲淺笑,明眸熠熠,櫻唇吐中的卻仍是習慣性的諷刺,“瞧你得意的樣子!不過是聯展嘛。”

他瞪她。“這次是聯展,下次就是個展了。”

“別忘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埃”

似嘲非嘲的口氣令楚懷風幾乎想動手掐她,他怒視她一眼,還來不及反擊,卻見一輛紅色車影倏地從花園旁的道路呼嘯而過,在一個緊急回轉後,又掉頭回到附近。

跟著,一個戴綠色墨鏡、身著黑色皮衣,打扮得俊酷風流的帥哥捧著一大束紅玫瑰,跳出敞蓬跑車。

“可兒!可兒!我來了。”

楚懷風愕然瞪視那個急急沖來的身影,“路可兒,這是怎麼回事?”深幽的眸逐漸凝聚風暴。花花公子葉朝陽來這裏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路可兒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正當兩人疑惑間,葉大公子也翩然來到眼前,一把將紅玫瑰塞入路可兒懷裏,“可兒,這花送你。”

路可兒瞪著懷中鮮豔欲滴的玫瑰花。“你來做什麼?”相較於他的熱情,她顯得冷淡。

“我昨晚從Party回去後,一直睡不著。剛才沖到你家去,你家傭人說你在這邊,所以我就來了。”

這樣沒頭沒腦地算解釋嗎?

她豎起眉,“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問你來做什麼?”

“你看不出來嗎?我來追求你!”葉朝陽意氣風發地宣告。

“什麼?!”

“我來追求你。”他耐心地重複。

她直直瞪他,“你瘋了。”

“NO,NO,寶貝。”葉朝陽搖頭,比了個自以為瀟灑的手勢。“我沒有瘋,我只是深深陷入情網了。可兒,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吻的女人,也是第一個敢將我推進泳池的女人,在情場,我一向是無往不利的,可你卻狠狠地讓我吃了閉門羹。”

他頓了頓,深情地凝望她,“寶貝,你脾氣真辣,可我偏偏就喜歡你這脾氣,所以我決定非追到你不可。”

“你——”她說不出話來。這傢伙——有病!

葉朝陽繼續滔滔不絕,“可兒,我知道你喜歡騎馬,我們家正好在郊外開了家馬場,一起去吧,我爸從香港運回不少參加過跑馬賽的好馬,保證你騎得過癮。”

路可兒不語,似乎正在考慮。

她沒有當場拒絕,似乎激怒了楚懷風,他雙手環抱胸前,不冷不熱地開口,“嘖嘖,我不是才告訴過你嗎?心萍,有些人的品味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

路可兒自然聽出他的諷刺,猛然瞪向他,“你是什麼意思?”

“你說呢?”像是蓄意挑戰她的怒氣,他滿不在乎地回應。

四道眸光瞬間交會,狠狠糾纏,就連周遭氣流彷佛也接收到兩人之間非同凡響的電量,滋滋作響。

“懷風,我們……我們走吧。”於心萍怯怯開口,“你不是說要先去看看場地?”

楚懷風仍然凝定原地,彷佛沒聽到她說話。但路可兒卻聽到了,她聽出她發顫的嗓音中蘊藏著某種乞求。

路可兒瞥了她一眼,而後回望楚懷風,眸光瞬間變得深沉。

她究竟有多想要他的心?

對他的渴望是否深到讓她甘願扮演一個魔女?一個從灰姑娘身邊奪走王子的魔女……

“懷風,想不想騎馬?”心頭的思緒還沒理清,邀請便沖口而出。

楚懷風明顯一愣,“嗄?”

“一起去騎馬吧。”她對他微笑。

那微笑如此明燦,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他握了握拳,強迫自己仰起下頷,“也許你不相信,大小姐,不過我並不是真的那麼無所事事,攝影聯展就在下週末,我得……”

“下週末的事何必這麼早擔心?”她閑閑打斷他,墨瞳閃過一絲異采,“我想你是不敢跟我去吧?”

“什麼?”

“手下敗將,你不敢跟我賽馬吧?”櫻唇吐出淡淡挑釁。

他怒瞪她。

“誰說我不敢?去就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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