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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蛋白質保母(愛情革命之二)】《全文完》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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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1 23:59:17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季可薔 - 蛋白質保母(愛情革命之二)

唉!這年頭要找份工作還真不容易啊,
應徵保母不但要大學畢業、年輕未婚,
還得先通過筆試、面試,再附上健康檢查記錄,
讓他這個單親爸爸從頭到腳把她檢 驗個一清二楚。
爸爸難纏,兒子當然也不好惹,
一見面便將她的名字「單白芷」改為「蛋白質」,
還說她是-笨蛋、白癡、神經質!
為了保住這份作,也為了達成另 一個小小目的,
她只有忍忍忍,運用愛的教育、溫柔紀律,
總有一天要感化這一大一小父子倆,
只是,她這個好保母形象是不是做得太徹底了,
不但兒子被收服,就 連老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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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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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8: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你他媽的帶我兒子去哪里了?」將兒子支開後,楚懷宇淩厲的質問宛如烈火,燒灼著單白芷顫抖的身了。

她揚起容顏,幾乎是無助地望著他。「我……只是帶他去遊樂園而已。」

「我警告過你,不許再見翔飛的!」他緊抓她的臂膀。

「我知道。」她忍著疼痛,「我只是……只是想跟他好好地道別,我不想傷害他——」

「你已經傷害他了!」怒吼劃破黑夜。

她容色一白。

楚懷宇瞪視眼前顯然被他炮轟得暈頭轉向的女人,怒氣陡然更盛,「Damnit!」他詛咒一聲,「如果你的耳朵有問題,我再警告你一次,永遠、永遠不要再來煩我兒子!」

「我知道。」她嗓音急促,「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最好是這樣。」他直直瞪她,好半晌,才轉身意欲離去。

「懷宇?」她喚,沙啞的嗓音隱隱蘊著一絲祈求。

他凝住步履。

「我爸說你之前去看過他,還告訴他,我一直想求他原諒。」

「是又怎樣?」他緩緩旋回身子,面無表情。

「我要……我要謝謝你。」她勉力揚起微笑,「謝謝你幫我找到他,謝謝你告訴他那些話。你對我……大好了,我很感激。」他冷哼一聲,「就當你這幾個月總是『加班』照顧我兒子的報酬吧。」望著他冰冷的神情,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關於論文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想聽這些。」他眯起眼,摘下眼鏡放人胸前口袋。

「我明白。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沒了鏡片遮掩,她驚恐地發現他眸中的怒火原來是如此熾烈,「我真的、真的覺得很對不起——」

「夠了!」憤怒的咆哮打斷她,他怒瞪她,如果眸光能傷人,她早已被燒得體無完膚。「你還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用這種方式來嘲弄我嗎?是!我之前是看錯了我妻子,後來又看錯了你,我是白癡!徹頭徹尾的白癡!我見鬼的是什麼名律師?我連一個女人是不是在說謊都搞不清楚,還能上法庭為我的委託人辯護什麼?我根本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不,你不是,你不是的。」她急急喊道,直覺地伸手握住他臂膀,「你只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你是個好爸爸,真的!你很好,你太好了……」嗓音逐漸細微。

「說夠了嗎?」她的手頹然落下,「我真的很抱歉。」楚懷宇厭煩地睨她。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她自動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祝……祝你們幸福。」他蹙眉。

「你的新娘很漂亮。」她指了指正站在店裏、透過玻璃牆瞧著這一幕的莫語涵。

「她看起來是個很棒的女人。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沒必要告訴你吧。」他語氣譏嘲,「莫非你打算來參加婚禮?」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我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她喃語著,後退的腳步一個跟蹌,差點撞上路旁的消防栓。

他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吼道:「小心一點!」那樣的斥喝竟教她眼眶一熱。她連忙掙脫他,「謝謝你。我真是……哈,我老是這麼笨手笨腳的。」倉皇調轉視線,「啊,公車來了,我該走了,再、再見。」他瞪視她許久。「我們不會再見了。」無情的宣告冷冷擲向她。

而她,只能默默承受,癡癡望著他挺直的背影,望著他推開玻璃門,走向那個她再也無法觸及的世界。

心跳,彷佛停了,她的世界,也在這一刻停止運轉。

她目送他離去,感覺胸口空空落落的,彷佛又回到了九歲那年、那一年的某個夜晚,她也曾經像這樣,無助地望著母親離去。

公車來了,她必須走了。

她木然地提醒自己,強迫自己旋身,趕在司機關上門前跳上車。

右手拉著吊環,她僵直地站著,車窗外緩慢飛逝的景色映人她的眼,卻只反照出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當公車幾乎到達終點站時,她才恍然察覺自己坐錯了車。這路公車確實會經過她住的地方,可她卻坐反了方向,現在的她,離目的地反而更遠了。

方向錯了。領悟到這一點,她驀地鼻問一酸,有股想哭的衝動,卻哭不出來……

★★★

「哈羅。」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伴隨女性低柔的嗓音,「在忙嗎?」楚懷宇的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望向半倚在辦公室門扉、對他柔媚淺笑的女人。

「有什麼事嗎?語涵。」

「下午茶時間,你不休息一下嗎?」裹著白色套裝的身子盈盈走進,「我幫你拿來一杯咖啡。」

「謝謝。」楚懷宇起身接過咖啡,示意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背靠著窗櫺。

「最近在忙什麼?」她問。

「沒什麼。」

「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是嗎?」她微笑,起身走近他,修長的手指摘下他的眼鏡。「黑眼圈。」

「有嗎?」他蹙眉。

「不但有,而且很深。」她眨眨眼,「最近睡不好吧?」他沒回答,搶回眼鏡重新戴上。

「為愛失眠?」

「什麼意思?」他面無表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莫語涵擱下手中的紅茶,俏臀移坐在他的辦公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出性感。

「沒事的話,我要繼續工作了,待會兒要跟委託人開會。」

「等等。」她握住他的臂膀,阻止他坐回辦公桌後,「跟我談談那個女孩。」

「哪個女孩?」

「翔飛的前任保母。」他睇她,一言不發。

「那天我在店裏都看見了,你把她痛駡了一頓。」

「不關你的事。」他冷淡地應了一句。

「是不關我的事。」她無視於他的冷淡,逕自說道:「只不過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

「你之所以把她辭退,是因為她寫的論文吧?」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奇怪我為什麼知道吧。」莫語涵嫣然一笑,「這就是莫大律師的本領埃」

「說重點。」他咬著牙。

「重點是那女孩其實想改題目的。」眉峰更加攢緊。

「好吧,我承認那天她來事務所找你時,我在洗手間裏當了一回小小的間諜。」她側頭附上他耳畔,暖暖吹送氣息,「我竊聽了她跟別人的談話。」

「跟誰?」他繃緊身子。

「她的指導教授跟學姊。」

「說了什麼?」

「有興趣嗎?」她重新坐正身子,星眸璀亮。

他緊緊握拳,「你可以停止這樣捉弄我,語涵。」她笑了,深深望了難掩焦躁的他一眼,「很難得見你這副模樣,懷宇。」

「別鬧了!」他低吼。

「我多希望這樣的表情是針對我埃」莫語涵輕歎,明眸掠過一絲遺憾,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她在電話裏不停地跟指導教授哀求要換題目,還被狠狠罵了一頓。我不知道她到底拿你在論文裏做了什麼案例,可我知道她很後悔,後來還跟學姊說她覺得很對不起你。」他不語,掩在鏡片後的黑眸深邃,教人無法認清其間隱藏的思緒。

莫語涵靜靜望他,「她還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什麼?」

「她的學姊問她,你們兩個是不是在談戀愛?她說不是,她想,你只是玩玩而已。」

「什麼?!」面部肌肉終於牽動了。

「她認為你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可卻仍慌忙地想換題目。你認為,這意味著什麼呢?」莫語涵躍下辦公桌。「好啦,我要走了。」

「等一等!語涵。」他喚住她。

「嗯?」她嬌美的容顏微側。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他沉聲問。

「你說呢?」她翠眉輕挑,「就算是謝謝你吧。」菱唇微揚,「謝謝你陪我去試婚紗。能在生日當天嘗一次當新娘的滋味,是我收到最棒的生日禮物了。」

「這麼想結婚?」

「不想。」她坦然搖頭,「只是想看看自己穿上白紗的模樣而已。當然,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踏人禮堂。」美眸朝他眨了眨。

他微微一笑。

她拿起紅茶杯,玉手朝他揮了揮,嬌顏滿盈的笑意在轉身之後,迅速斂去。

★★★

「怎麼,今天晚上又不回家吃飯嗎?」

「對不起,爸爸。」話筒那端傳來單白芷歉意的回應,「學生們今天模擬考,我得留下來陪他們對答案。」

「最近你總是這麼忙,又睡不好,當心身體埃」單父語氣充滿關懷。

「知道了,爸爸,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嗯。」掛斷電話後,單父不禁輕聲歎息。

他這個女兒每天不是忙著在補習班工作,就是上圖書館查資料,晚上回到家又總是熬夜看書,幾乎每天早上都見她頂著一雙黑眼圈,掩不住倦意。

她很累,而他明白,這樣的疲倦不僅來自體力的消耗,更多是來自精神上的折磨。她有心事,雖然她藏在心裏不說,但他這個做父親的大概能猜得出來。

蹙起灰白的眉,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有些皺的名片,端詳許久。

也許,他真的該去見見這個男人……正猶豫著,門鈴聲叮咚響起,他蹣跚著步履前去開門。映人眼瞳的是一張半熟悉、半陌生的俊容,恰恰正是他考慮要去拜訪的男人。

「楚先生?」他急急拉開鐵門,「請進。」見到他,楚懷宇也微微驚訝,「單伯父,原來你搬來臺北了?」

「是埃所以小芷才換租這裏的房子。」單父微笑解釋,招待楚懷宇在客廳坐下,又為他倒杯茶,「喝茶。」

「謝謝。」

「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裏來。」單父深深凝望面前神色不定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我也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查到她住在這裏。」

「為什麼不打她手機?小芷有手機的。」楚懷字沒立刻回答,緩緩啜飲一口茶,「有些事,我覺得當面問她比較好。」

「什麼事?」

「……沒什麼。」觀察他的表情,單父明白他不想說,於是主動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嗄?」楚懷宇一愣。

「上回你特地到鎮上找我,我就猜到你大概挺喜歡我們家小芷的。我說得沒錯吧?」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後來小芷告訴我,因為某些緣故,她不能再擔任你兒子的保母了。我問她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肯說,只告訴我是因為她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單父頓了頓,「我能問問是什麼事嗎?」楚懷宇眸光一沉,緊緊握住茶杯。

單父歎口氣,起身到房裏找出一本相簿,遞給他,「小芷最近老是翻這本相簿。」他慢慢打開,驚愕地發現相簿裏全是他與翔飛的照片——翔飛高高舉起游泳比賽的金牌對鏡頭燦笑;在樹下野餐時,三明治碎屑沾上他嘴角;生日會那天,他們父子倆鬧成一團;還有她和翔飛在遊樂園裏的點點滴滴……「看看最後一頁。」單父示意他翻到相簿最末頁。

他照做,當穿著粉紅色襯衫的男人形影落人眼瞳時,他心一揪。

她竟連他在雜誌上的相片也剪下來保存了8我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單父幽幽開口,「可我看得出來,她很難過。這孩子有什麼心事,總是藏在心底不說,表面上都是快快樂樂的,她其實……個性挺彆扭的。」楚懷宇聞言一怔。前幾天他去拜訪單白芷的指導教授時,他也是這麼說的。

這女孩表面活潑,脾氣卻挺彆扭的。

「小芷很容易受感動,看電影或小說時,動不動就掉淚,可她真正難過的時候卻不會哭。小時候她媽媽對她不好,她沒有哭;後來她丟下她走了,她也沒哭;我不告而別時,聽說她也沒掉眼淚……她就是這麼彆扭的一個女孩子,連我也拿她沒辦法。」

「……小芷她媽媽對她很不好嗎?」楚懷宇皺眉,聽單父的口氣,他能感覺到她童年過得並不快樂。

單父閉了閉眼,「這都該怪我。是我沒用,拖累她們母女倆跟著我一起吃苦。」他頓了頓,「小芷她媽一直想離開我,可又丟不下孩子,大概是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後來她把氣都出在小芷身上。」

「怎麼……」他澀澀地問,「她怎麼出氣呢?」一陣沉寂。

窒悶的空氣讓楚懷宇神經忍不住繃緊,他看著面露痛苦的老人,呼吸跟著急促起來。

「……她虐待她。」終於,單父啞聲開了口,「我一直到很後來才知道,她天天打她,還拿香菸燙她……」

★★★

「老師,還不下班嗎?」半大不小的少年將書包斜斜甩上肩,以一種自以為很酷的眼神斜睨她。

單白芷微笑,「領帶松了。」

「我是故意的。」少年聳聳肩,屌屌地自制服口袋掏出一根菸。

她迅速截走,「教室裏禁菸。」

「抽一下有什麼關係?人都閃得差不多了。」

「要抽菸到外頭去,你不想我被Fire吧?」

「真是OBS!」他翻翻白眼。

罵她歐巴桑?單白芷眯起眸,「今天本小姐頭痛,最好少惹我,除非你想留下來當值日生。」語帶威脅。

少年笑了,「拜託,本公子約會滿檔,哪里有空啊!誰像你下班了還不走人,擺明沒人要。」

「我有沒有約會不關你的事。」

「我也是為了你的『性』福著想埃都二十四歲了還沒男人,小心賀雨蒙出問題。」瞥她一眼,「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幾個?」

「你煩你自己的事吧!」一疊考卷敲上他的頭,「這次模擬考考不到五白分,我留你下來特別輔導。」

「特別輔導?」少年暗示性地眨眨眼,「上演『放課後』嗎?」

「快給我滾回去!」她失去耐性。

「Yes!Madam。」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後,單白芷將考卷收好,鎖人抽屜裏。一個人梭巡空蕩蕩的教室時,寂寞的感覺忽地襲來,她咬住唇,收拾背包離開。

經過樓下的速食店時,她忽然想起晚餐還沒吃,走進速食店,外帶一份超值全餐後,她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跨出店門。

夏夜悶熱的暑氣迎面撲來,她感到一陣暈眩,細碎的冷汗在前額漫開。

她揚起衣袖拭了拭,順便摸了摸額頭。

有點燙。今天頭痛了一整天,該不會真的發燒了吧?她深吸口氣,命令自己振作精神,擠過擁擠的人潮,往公車站牌慢慢走去。剛越過馬路,銳利的疼痛忽然襲上太陽穴,她趕忙蹲下身緩和暈眩感,卻不意與一雙長腿相撞。

咖啡灑上深色西裝褲,渲開難看的斑點。

她瞪著自己闖的禍,輕聲申吟,「不好意思,先生。」手忙腳亂地掏出面紙,「我幫你擦擦。」一雙手臂伸向她,阻止她的動作。

「真是不好意思。」在男人的扶持下,她站起身,同時倉皇地道歉,「我可以付你乾洗--」聲音在認清男人的面孔後愕然一頓。「懷宇?」奇特的室悶感梗在胸口,「我……呃,對不起,我老是這麼莽莽撞撞的--」沒等她解釋完畢,楚懷宇猛然抓住她的手,卷起她衣袖。

她一驚,「你做什麼?」他不語,仔細審視她裸露的手臂,跟著換另一隻手,神色逐漸陰沈。

她急急收回雙手,「你到底想怎樣?」他沒回答,湛幽的眸緊盯著她,眼神複雜得令她無法呼吸。然後,他忽地展臂,緊緊將她擁人懷裏。

「你……怎麼回事?」她虛軟地問,手中的外帶食物因他突然的舉動落了一地。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身上全是傷口,全是傷口!天啊!」他語氣中帶著某種未曾有過的驚惶,「為什麼你從來不告訴我?」他責備地問。

焦慮而關懷的語調讓她不知所措,「懷宇?」

「怪不得我打翔飛耳光時,你會那麼激動了。天啊,你那時還那麼小,怎麼熬過這些的?」他激動地喘息,伸手將她的頭壓入自已展開的羽翼下。「對不起,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我不知道你小時候是這麼過的。」

「懷宇。」她掙扎著抬起頭,「怎麼回事?你為什麼--」她再次頓住了,震驚地瞪著那雙泛紅的眼。

他……哭了?總是以靜冷面具掩飾自己的男人……哭了?是因為她嗎?瞬間,心口好似有什麼東西坍落了。她瞪視他,喉頭乾澀,「你別……別這樣,我很好。」她推開他,試圖退後,可周遭洶湧的人潮卻不許她逃離,再度將她撞人他懷裏,「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的過去了嗎?」他問,沙啞的嗓音句句敲人她心坎,「如果真的過去了,你不會選擇這樣的論文題目。你其實很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對嗎?你想知道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究竟是什麼心理,你真正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心理,對嗎?」這太靠近了!她容色蒼白。從來沒有人能如此靠近她的內心,從來沒有8我要走了。」她旋出他懷裏,往公車站牌前進。

他拉住她,「別走!」

「放開我。」

「我不放。」

「放開我!」她掙扎著。

「我要跟你談談。」

「放開我!」她忽地崩潰了,用力甩開他的手,扭過身子大叫,「你究竟想怎樣?你不是要結婚了嗎?還管我那麼多做什麼?你說過不要我再去打擾你們,那你可不可以也放過我?讓我走!讓我走啊!」歇斯底里的呐喊引來了好奇的人群圍觀,可她感覺不到,她看到的、聽到的,都只有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傷了她、也被她所傷的男人。

「我不讓你走。」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堅定的吼聲剛落,周遭立即響起一片掌聲。

單白芷愕然,他突如其來的告白震懾了她,旁觀群眾的掌聲更令她無所適從。

這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發燒燒迷糊了?「我發燒了,這肯定是幻覺。」她喃喃地拚命說服自己,踉蹌地邁開步履。

然後,直直跌人他懷裏。

★★★

待單白芷恢復神志時,迎向她的,是一雙很溫柔的眼眸,溫柔得令她心碎。

她澀澀地眨了眨眼,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可雖然頭發熱、身體發燙,眼前的景象卻清晰萬分。

是真的吧?就算她再怎麼不許自己相信,那對溫柔的眸子和緊緊握住她的手,依然動搖她的心。

「你醒了。」楚懷宇對她微笑,推推眼鏡,神情似是松了一口氣。

「我在哪兒?」

「我家。」她睜大眼,眸光迅速流轉。房裏的佈置雖然陌生,可卻仍是屬於昂貴的品味——屬於他那個階層的品味。她又來到了他的世界嗎?「新家嗎?」

「嗯。」

「為什麼要搬家?」她試圖撐起上半身。

他幫忙扶她。「因為那間房子有太多回憶。」

「關於……你的妻子嗎?」

「還有你。」他伸手撫上她的頰,苦笑,「我決定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說。

他搖頭,捧起床頭櫃上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碗,「喝點雞湯。」她愣愣地望他。

「喝一點。」他輕哄,「你大概是因為太過勞累才病倒的,要補充些體力。」她依然有些呆愕,傻傻地張唇,由著他拿湯匙喂她。

他靜靜地喂,她靜靜地喝,隨著湯碗逐漸見底,她忽然喉頭一梗,別過頭去。

「不要對我這麼好。」她啞聲道。

「你怕嗎?」他擱下湯碗,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怕別人對你太好?」她閉了閉眸,「對,我怕。」

「為什麼?」她默然不語。

「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樣不對嗎?」

「別……別這麼說。」她顫著嗓音,「我不……我不……」

「你不相信。」他主動接口,「對吧?」她可憐兮兮地瞧著他,「你不怪我嗎?關於論文的事。」

「我知道你已經改題目了,也知道你其實早就想改題目,更知道你不是存心想欺騙我。」

「那你……原諒我了?」

「嗯。」不!她不相信,怎麼可能?「為什麼不相信?」讀出她眼中的震撼,他歎了日氣,攬過她頸項,下頷抵住她頭頂,「為什麼認為我只是玩玩而已?」

「……」

「你必須相信我,小芷。」他低聲道,「你要相信我。」她搖頭。

「相信我。」她氣息急促。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耐心地重複,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僵凝的身子逐漸放鬆,直到那挺直的肩頭緩緩垂落。

她仰頭,瞳眸水光瑩瑩。

「你想哭嗎?」他溫煦地道,「那就哭吧。」她咬著唇。

「想哭就哭,不要忍祝」她掀起唇瓣,接著閉上,再次張開,又合緊。

「相信我。」他柔聲誘哄,「哭出來。」

「我不、我不能……」

「相信我。」

「為、為什麼?」她喘著氣,緊緊揪住他衣襟,「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

「因為我愛你。」她掩落眼睫,纖細的肩微微顫動。「你……怎麼可能愛我?」

「這是你的想法嗎?你認為不可能有人愛你?」

「……」面對她的沉默,他再次開口,「你覺得不可思議嗎?」

「……對,我覺得不可思議。」她終於開口了,嗓音細微,瀕臨破碎,「對我來說,愛是不可思議的事。連我自己的媽媽都不要我,我憑什麼得到一個男人的愛?憑什麼讓一個男人真心對我好?我很……很害怕,不相信這是真的,怕有一天會發現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怕有一天你會不再喜歡我,像我媽媽一樣丟下我離開……」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他輕輕抬起她的臉。

「對,這就是我的想法。」她依然躲避他的眼神,「我告訴過你,不要因為曾經受傷害而過於保護自己,不要因為這樣而對翔飛太過冷淡,其實我根本沒資格對你說這些,因為最害怕的人是我,最怕對人付出感情的是我自己--淚水,悄悄自她眼眶逃逸。

她終於哭了,終於不再假裝,終於承認烙在心版上的傷痕讓她疼痛難忍,終於明白當自己選擇離開他時,一顆心也碎成片片。

「說下去。」他溫柔地命令。

「因為我……怕受傷,所以承認自己欺騙你,所以選擇傷害你們。」她哽咽著,「對不起,我總是傷害我愛的人……我傷害了翔飛,也傷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淚水隨著每一句道歉紛然墜落。

「不要說了。」他也紅了眼眶,食指抵住她蒼白的唇,阻止她繼續。

「那天,我看著你陪那個女人試婚紗,聽你說你就要結婚了,我才……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你。我愛你,可是你卻恨我,因為我……傷害了你們--」

「不要說了,小芷。」

「那個女人很漂亮,真的,她跟你……很配,真的很配。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不是這樣的。」他捧住她珠淚紛紛的臉蛋,緊緊鎖住她傷痛的眸,「我沒打算跟語涵結婚,我只是陪她去試婚紗而已。我根本沒想過跟她發展感情,我想要的人是你!」柔情滿溢的宣言,讓她哭得更凶了。

「那天我看著她試穿婚紗,心裏想的人卻是你。後來我轉頭發現你就站在外面時,你知道我有多驚訝嗎?就好像我的夢忽然成真了,我一直思念的人竟然出現在面前。」俊唇微揚,半是深情,半是苦澀,「所以我才對你那麼凶,所以我才忍不住那樣痛駡你,因為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想著你、忘不了你。」

「真、真的?」她傻傻地問。

「真的。」他堅定地答道。

「你真的沒有要結婚?」

「除非對象是你。」

「你真的要我?」她感覺自己的心漸漸飛揚。

「要定你了。」

「你真的……愛我?」單白芷問出心裏最想知道的問題。

楚懷宇微笑,「嗯,愛你一輩子。」他認真地許諾,然後,以一個纏綿的深吻為自己的誓言封緘。

他知道她仍然害怕,知道她仍無法完全相信,可他會讓她相信的,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修復彼此受過傷的心,為彼此敞開心房。

直到靈魂交融。

後記季可薔

我們都會因為怕受傷而拒絕去愛一個人。

也許是因為曾經狠狠地受傷,也許只是因為害怕——己承受不了那樣的疼。

可是,在拒絕去愛的同時,往往已經傷了自己。

在這個故事裏,最怕愛的人不是曾經遭受亡妻背叛的懷宇,也不是從小被父親告誡要控制感情的翔飛,而是那個總是試圖拯救別人、一心一意想讓身邊的人得到幸福的白芷。

她的模樣總是活潑,她有些小迷糊,她很宜率,她看不慣傷害孩子的人。

她懂得假裝。

假裝——己已經不在意孩提時代留下的傷痕,假裝自己一切都好,假裝自己燦爛的笑容下不曾潛藏一絲絲陰影。

可其實傷痕一直都在,或許稍稍淡去了,但偶爾撫上,依舊痛得教人發慌。

所以面對懷宇的愛和溫柔,她逃了。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寫這樣一個女人,想寫這樣的故事。

大概是因為年紀愈長,發現自己愈懂得假裝,也漸漸發現身邊的朋友大如此。

如果每個長大的人,心靈都是傷痕累累,那麼,誰是那個在我心上留下傷口的人?我又曾在誰的心上劃下一道?那個人會痊癒嗎?我會痊癒嗎?因為怕受傷,於是不去愛,於是拒絕愛我的人,這樣的我,能得到幸福嗎?幸福會不會永遠只是天上的星星?因為,我永遠不敢嘗試伸手去抓。

全文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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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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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發表於 2018-3-12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騙了他!再一次,他被一個女人欺騙。

上個女人接近他,是為了錦衣玉食的夢想;而這一個,竟是為了完成她見鬼的論文!為了取得單親家庭親子互動模式的案例,所以她才來應徵擔任他兒子的保母。

可笑的是,一向自認識人極准的他,竟又上了一回大當!楚懷字記得面試時,他曾問過她的論文題目,她編了一個青少年與家庭暴力之類的題目,而他,竟傻傻地相信了。

若不是他身為律師的嗅覺還不夠靈敏,就是這女人真的是說謊行家,天生的演員!為了取得論文資料,她究竟在他面前編織了多少謊言?那些針對翔飛的關懷與質問,都只是為了逼出他這個單身父親的真心話嗎?當她凝著淚眼聽他敍述失敗的婚姻時,腦海裏其實正冰冷地做著筆記吧?因為長期遭受父親冷落,孩子脆弱的心靈顯然有些受傷,連帶影響他的價值觀。

父親曾經說過,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傷。這樣的想法,恐怕大部分歸因於之前失敗的婚姻。

人現在的行為經常取決於過去的經歷,過去影響現在,曾有的創傷所劃下的痕跡不會輕易消失……「媽的!」讀到此,楚懷宇再也忍不住滿心憤懣,狠狠詛咒一聲,手臂一揚,甩落一疊佈滿黑字的紙張。

很好!非常好!真是一篇好論文,寫得太好了!太精采了!他驀地從沙發上起身,直直沖往客房,用力拉開房門。

單白芷停下收拾行李的動作,仰望他的容顏白得像張不曾沾染過墨蹟的紙--可她並不是一張白紙,從來就不是!他大踏步上前,氣勢凜冽的落定她面前,壓迫著她的呼吸。

她慌忙站起身,「懷、懷字--」

「別叫我的名字!」他陰沈地瞪她,「不許你叫我的名字。」她噤聲,貝齒咬住蒼白異常的下唇,凝望他的明眸楚楚可憐,像在祈求他的原諒。

望著那對澄澈的眸子,他更憤怒了,熊熊火焰灼燒著他的胸膛,「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陰冷的問話自齒縫中迸出,「你怎能在我的面前扮純真,轉頭就寫出這麼一篇精采的論文?」

「我……很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看起來快哭了。

「不許掉眼淚!」他憎惡地命令,「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戲!」她默然。

他瞪視著她,許久,忽地伸手扣住她頸項,緊緊地箝制她的呼吸。她咬住牙,沒有抗拒,也不求饒,由著他逐漸加重力道。

「我、想、掐、死、你!」每一個字,都代表他的怒與恨。

她閉上眸,「我……瞭解。」

「你馬上給我滾!從今以後不許再出現在我跟翔飛面前!」她點頭。

「……」這一刻,靜默主宰了周遭的氣流。他不說話,她也不敢開口。然後,當她的臉因呼吸困難而逐漸漲紅時,他終於鬆開了她。

她揚起眼瞼,哀傷地望著他。

「這個給你。」他遞給她一張紙條。

「這是?」

「你父親現在的住址。」

「你--」瞬間,她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能默默地仰望著他,不敢相信在自己對他做出這一切後,他依然願意這麼幫她。淚水,靜靜滑落頰畔。

「……你走吧。」

「至少……讓我跟翔飛說聲再見好嗎?」她啞著嗓音求他,「讓我再見他一次。」冰冷的眸光在她臉上梭巡一圈,冷得教她全身發顫。她挺直背脊,命令自己堅強地承受他的瞪視,直到他拋落最嚴厲的宣判——「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懷宇!」她心痛難抑。

「請你馬上離開,單小姐。」客套的稱呼,正式在兩人之間畫下界線。

而她知道,從今以後他們只能是陌路人了。

★★★

長長的火車,將單白芷送到東部的小鎮。單調的行進聲,青山藍海的美麗景致,遠離塵囂的清新空氣……她閉上眸,靜靜感受。

心海,彷佛平靜,卻也彷佛很不平靜,猶如規律的浪濤拍岸,波潮隱在如常的律動中。

在黃昏的霞光掩映下,她下了火車。白色七分褲、淺色涼鞋,她看起來就像個前來此地度假的都市女孩,可她並不是來度假的。

「請問七十四號怎麼走?」她問火車站剪票口的站務員。

面孔黝黑的站務員瞥了她一眼,「你找老單是嗎?」她面露訝異之色,奇怪他怎麼知道她來此的目的。

他笑出一口白牙。「這個鎮很小,所以每個人都認識彼此。都市來的女孩一定很難理解吧。」不,不難理解,小時候她也住過類似這樣的小鎮。

「老單最近挺有人緣的,前幾天聽說也有個城市訪客。咦,你看起來很面熟,以前來過這裏嗎?」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搖頭。

他打量她幾秒,「啊,你是老單的女兒,在臺北讀碩士對吧?」驚訝再次浮現在她臉上。

「呵呵,因為老單把你的相片放在櫃子上,誰都看得到埃而且,只要有人找他聊天,他一定會提起你。」他笑道,「看得出來他很以你這個女兒為榮呢。」是嗎?她腦海一片空白,明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禮貌地說幾句客套話,可卻發不出聲音。爸爸……以她為榮?「聽說你今年畢業,應該拿到學位了吧。出了個碩士女兒,這下老單可得意了。」

「請問……該怎麼走?」想見父親的心情愈來愈急切。

「對哦,說了半天都還沒告訴你怎麼走。」站務員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出了車站右轉,沿著大路直走,看到便利商店後再左轉,那間小小的平房就是了。」他頓了頓,「單小姐,我知道你們家經濟狀況不好,你現在畢業了,要好好工作賺錢,孝順你老爸埃」

「……我知道。」

「好,快去吧。老單看到你一定很高興。」會嗎?爸爸會高興嗎?她不敢如此期望。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她依照站務員的指示,慢慢走向那間小平房。經過便利商店時,她進去買了一些飲料和水果禮盒,然後提著兩大袋東西繼續前進。

七十四號。仰頭瞪著嵌在牆上的門牌,她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這真的是間很破很舊的小屋,夾在周遭幾楝重新粉刷過的房子間,更顯得格格不人。這樣的房子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南部山區住過的那一間,同樣的矮小,同樣的破舊,同樣是鄰近區域中最灰暗渺小的一間。

經過這許多年,她在城裏念高中,在臺北上大學,見識過一切繁華熱鬧,見識過所謂BOBO族昂貴的生活品味,可她父親依然住在這麼小的房子裏。

他的世界,依然局限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

瞪著掉漆的門牌,她喉頭乾澀起來,眨著同樣乾澀的眼,她抬起手,輕輕敲了敲木門。

沒有人回應。她僵立在原地等待,心跳,像掙脫韁繩的野馬,撒蹄狂奔,咚咚咚咚,在她胸臆間揚起漫天飛塵,迷蒙了她的視線。

她決定自行推門而入。如果父親不歡迎她踏人他的世界,她便做主動的一方,踏進門檻,回到從前曾局限她的世界。

屋裏的一切符合她的想像,簡單的家居空間和小時候她與父親共同擁有過的並沒多大分別,所不同的只是貼著牆面的矮櫃上,放了一排她的相片。

她念小學時的相片,高中畢業時領獎的相片,大學時與社團朋友的生活照……她的剪影放肆地佔據了矮櫃上的所有空間,而她從小到大領回的獎狀,則貼滿了整面牆壁。

自從上高中後便與父親分居的她,原來一直沒有離開他的生活,她一直存在,存在于父親的世界裏。

拎在手中的購物袋忽然掉落,瓶瓶罐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聲響,而她只是木然立於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慢揚起--「小芷,是你嗎?」她繃緊身子,不敢回頭。

「小芷。」那蒼老的聲音微微發顫,「你來看我了嗎?」她緩緩轉過身,迷蒙的眸在映人那鬢髮蒼蒼的老臉時,胸口倏地湧上的熱氣蒸融了兩滴淚。

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來,虛軟的雙腿上前幾步,雙手抓住父親的衣襟。

「你這兩年過得好嗎?」單父枯瘦的手撫上她的臉。

她頷首。

「畢業了嗎?」她搖頭。

「為什麼?不是今年畢業嗎?」

「因為……論文出了一點問題,要延畢。」

「很嚴重嗎?」單父擔憂地問。

「不嚴重,只是換題目而已。 別擔心,再一個學期一定能畢業。」

「嗯。」單父點頭,乾扁的嘴角拉開笑弧,「你從小就很會念書,爸爸知道你一定沒問題。」

「爸,你……你這兩年過得好嗎?」右手顫顫撫上父親瘦削的頰,「好像瘦了,是不是沒吃好?」

「我很好。人老了,本來就沒什麼胃口。」

「你身體……一切都好吧?」

「還不錯。就是眼睛開始犯老花了,有點看不清楚。」

「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她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

「好得很,你別擔心。」

「我怎麼能……怎麼能不擔心呢?」她啞著嗓音,「你就那樣走了,也不……不告訴我一聲。」單父默然。

「爸,你是不是……還怪我?」她顫聲問,眼眸卻在同時閉上,沒有勇氣看父親的表情。

「我不怪你。」慈藹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心一揪。「怎能不怪?你辛辛苦苦養大我,我卻……做出那麼不幸的事。我太過分了,我不知道自己那時在想什麼——」

「因為你想擺脫過去。」單父啞聲說道,語氣依然充滿慈愛,「因為你小時候實在過得太苦了,小芷。」

「爸!」她猛然睜開眸,眼前,卻一片迷蒙。

「爸爸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麼做,你只是……唉,小芷,其實是爸爸對不起你。」

「爸!」她啞聲喚著。父親的自責讓她更加懊悔、更加心痛。「你怎能這樣說?你把我拉拔長大,從沒少給過我什麼,寧願自己省吃儉用,也要供我上學……你對我很好,對我太好了!錯的人是我,是我!我才是那個該說對不起的人。找、我……請你原諒我,爸,原諒我……」

「小芷!」眼見女兒哭倒在自己懷裏,單父的眼眶也紅了,老眸落下兩行淚。

「爸,你不要再離開我了,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這兩年一直掛念著你?」

「我知道,我知道。」

「你……你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我一直擔心你一個人究竟怎麼過活……」

「沒事的。爸爸又不是老得不能工作了,不用擔心埃」他安撫地拍拍女兒的背。

「你還在……清掃街道嗎?」

「嗯。」

「太辛苦了!」她拚命搖頭,「爸,你別做了。我這幾年一直在打工,也存了一些錢,以後就由我來奉養你吧,你不要再工作了。」

「傻丫頭,不工作你要老爸蹲在家裏發黴啊?」

「你可以養鳥種花啊,找人下棋聊天也好……對了,你到臺北來吧,我租一間比較大的房子,你搬到臺北來吧。」

「好,好。 別哭了,傻丫頭,別哭了。」

「我對不起你……」她依然哭得激動。

「沒有,你沒對不起我。好啦,我們別說這些了。你還沒吃飯吧?跟爸爸一起吃飯吧。」單父安慰著女兒,抬起她淚水縱橫的臉,細細察看,「好像變漂亮了呢,小芷。」

「爸!」她扁了扁嘴,在父親懷裏撒嬌。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從蒙塵的窗扉悄悄退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清婉的月光。

夜,深了。

★★★

天光燦爛,盛夏的暖陽透過窗扉攏上小男孩清秀的臉,有些熱。他蹙眉,伸手拉下百葉窗,又繼續敲著電腦鍵盤。

我又換了個Nanny.不一會兒,液晶螢幕閃動回應——「Really?原來那個呢?」

「走了。」

「你不是很Like她嗎?」

「可她還是走了。」

「Whatapity!新Nanny怎樣?」

「annoying。」

「我的也是。」

「翔飛,在做什麼?保母阿姨來接你了哦。」含笑的嗓音打斷楚翔飛與朋友的線上交談。

「等一下。」他頭也不回,繼續打字。

「我要閃了。」

「886!」關上MSN程式,楚翔飛有些不情願地離開座椅。

他還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對一個陌生的保母。他不喜歡她,討厭她那張秀氣的臉,討厭她老用那種溫柔的腔調對他說話。當他還是三歲小孩嗎?背上背包,他低頭走出電腦教室。

櫃檯轉角,一個身形嬌小的女人正等著他。他懶得瞥她一眼,逕自走向大門。

「翔飛?」熟悉的呼喚定住他步履,他呆了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頭。

「蛋白質?」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人影,「是你?」

「是我。」單白芷淺淺地笑,彎下腰,理了理他歪斜的領結。

「你怎麼會在這裏?」

「來看你。」她低聲說,「我跟你的新保母說好了,她答應今天下午讓我帶你出去。」

「出去?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遊樂園好嗎?」他沒回答,怔怔地瞪她數秒,忽地沖上前,展臂緊緊擁住她,「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細嫩的童音微微哽咽。

她鼻間一酸。

「爸爸說你畢業了,要找別的工作,所以不當我的保母了。」他仰起漂亮的小臉,「是這樣嗎?」

「……嗯。」她點點頭。

他皺眉,星眸閃過一絲怨怒,伸手推開她,「為什麼連聲再見也不跟我說?」尖銳的斥責刺痛單白芷的心,她強迫自己微笑,「對不起,今天就算我向你賠罪好嗎?我帶你去遊樂園玩,請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不要把我當小孩!」他乖戾地大聲喊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哄我嗎?」

「不行嗎?」她拍拍他的頰,「那你想怎樣?」他撇過頭,「不知道!」賭氣似的。

「這樣吧,等你想到再告訴我。我們先走好嗎?」

「去哪兒?」

「遊樂園。」她微笑,牽起他的手。

他們去了臺北兒童育樂中心,趁關門之前,瘋狂地玩了一常

待夕陽西斜,兩個人都筋疲力盡時,她決定實現另一個諾言,帶他去吃冰淇淋。

他一面吃冰淇淋,一面抱怨,「不好玩,蛋白質,下次我們去別的地方吧。我看電視廣告,六福村好像不錯。」

「六福村?」她笑望他,「那都是些很刺激的遊樂設施呢,兒童不宜。」

「可我不怕!」

「好吧,下次有機會帶你去玩。」

「還有,我們再去游泳,到八仙樂園怎麼樣?」他又有新的提議。

「聽起來不錯。可是我不大會游泳呢。」

「真笨!到時我教你好了。」

「好埃」她笑著應道,笑著聽他興高采烈地說以後要她帶他到哪里玩,笑著聽他志得意滿地自願教她游泳。她不停地笑著,不停地點頭,彷佛兩人以後還有無數次機會見面似的。

雖然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與他見面了,而翔飛也同樣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們仍然繼續假裝,假裝這並不是他們最後一次出來玩。二十四歲的她早學會假裝許多事,而六歲的他,也正努力學習中。

「好了,七點半了,我該把你送回家了。」楚翔飛默默點頭,隨著她站起身。「蛋白質,你知道嗎?我們已經搬家了。」

「搬家?」她一怔。

「新家在內湖。」

「為什麼要搬家?」

「爸爸說,是該換個環境的時候了。」因為那個家有太多令他傷痛的回憶嗎?單白芷的心重重一揪,匆匆結帳之後,她牽著楚翔飛逃離冰淇淋店就像楚懷宇等不及要逃離那個由他亡妻一手佈置的精緻房子一樣。

夜漸漸深了,中山北路亮起燦爛霓虹,由北至南,連成一串燈流。

「蛋白質?」沉默許久後,楚翔飛忽地開口。

「什麼事?」她收束恍惚的心神。

「我記得你以前告訴過我,你也沒有媽媽。」

「……是。」她啞聲回答,「我沒有。」

「你媽媽也死了嗎?」

「她只是……離開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開?」他繃著嗓音,「為什麼媽媽要離開自己的小孩?」她蹲下身,伸手撫摸那張浮現淡淡慍怒的小臉。

「因為……媽媽也是人,她們也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她柔聲道,「懂嗎?」他不懂。要一個六歲的小男孩理解這樣深奧的問題畢竟太難了,他只是似懂非懂地望著她蒼白的容顏,強迫自己像個大人般成熟地點點頭。

「你離開我,也是因為你有自己的人生嗎?」他低聲問。

這樣的問題令她心痛。她凝睇那對澄澈透亮、掩不住濃濃哀傷的眸子,胸口漫開絲絲苦澀。

她離開他,是因為她害怕。因為害怕,所以選擇離開……可她不確定一個六歲大的小男孩能不能懂,所以只能倉皇地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我懂的。」楚翔飛成熟地拍拍她的肩,「爸爸說過,每個人都會離開的。」所以他才希望翔飛別對她付出太多感情,所以他才會一開始就警告她不許大親近他的兒子可她卻沒能做到。她讓翔飛深深地喜歡上自己,然後又重重地傷害了他。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蛋白質,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不要更改你的E-mailaddress。」翔飛認真地說,「這樣不管你搬到哪里,我都可以把邀請函寄給你。」

「邀請函?」

「嗯,記得嗎?我說過要開一個很大很大的Party。」我要很有錢,蓋一座很大很大的遊樂園……讓大家都喜歡我,這樣就不會有人離開我了。

是的,她記得。怎會不記得呢?一股酸意竄上眼眶,她急急斂眸,不讓小男孩看見她傷痛的眼。

「你答應嗎?」

「嗯,我答應。」她不該像這樣離開他的,不該如此傷害他。

如果每一顆長大的心靈,都是傷痕累累,那麼她確信自己也在這顆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一道。

「……我們走吧。」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牽住微涼的小手,可他卻停在原地不動。「怎麼啦?」

「爸爸。」他眼神定於某一處。

她一震,隨著他調轉眸光,捕捉住那修長挺拔的身影。楚懷宇站在一家店裏,穿著深色西裝的身軀懶懶地倚著玻璃牆,正瀏覽著一本雜誌。

那是一家……婚紗店!他在婚紗店裏做什麼?驚愕的疑問才在腦海裏轟隆炸開,映人瞳眸的美麗倩影立刻給了她答案。

「是莫阿姨。」楚翔飛瞪著那個穿著白色婚紗的女子,她正對他父親甜甜笑著。

「莫……語涵?」

「原來你也知道她?」他奇怪地瞥她一眼。「她喜歡爸爸。」

「是嗎?」

「她曾經問我,她當我媽媽好不好?」

「你……」她感覺喉嚨乾澀,「你怎麼說?」

「我說隨便,我無所謂!」他撇過頭,「我們走吧,蛋白質,被爸爸看到就糟了。」

「啊,嗯。」她輕輕點頭,落寞地準備轉身。

可已經來不及了。玻璃牆內的男人發現了他們,原本含笑的臉忽然變得鐵青。

她身子一顫。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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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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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空,淡淡灑落朦朧星光。

輕風拂來,撩起單白芷鬢邊散落的發,無聲飛揚。手臂閒適地擱在水泥圍欄上,她揚起容顏,眺望城市燦爛霓虹。

遠方,高架橋上的車流像一顆顆五彩玻璃珠,依次滾動。

她看著,笑了,「沒想到你家樓頂的視野居然這麼好。」

「這就是住高樓大廈唯一的好處了。」楚懷宇微笑地接口,拉開啤酒罐拉環,仰頭一飲。

「怪不得這裏的房價這麼高了。」

「你不是說過嗎?BOBO族為了在水泥叢林裏追求心靈的自由,是願意付出昂貴代價的。」他還記得那些話?望向背靠著圍欄的他俊秀的側面,她心一跳,迅速別過眼。

彷佛察覺到她的異樣,他笑了,忽然轉過身子,和她一樣面對遠方霓虹。

「你知道嗎?今晚,你讓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低啞的嗓音像是自嘲,卻又不著痕跡地撩撥著她。

她一顫,「是嗎?」

「你讓我兒子相信世界上有魔法,讓我為了圓謊,像個白癡似的花了一整晚對他解釋,為什麼掃帚能飛、人能變成貓……我這輩子從沒像今天晚上一樣,淨說些不合邏輯的話。」他搖了搖啤酒罐,「事實上,我懷疑我以前說過任何不合邏輯的話。」

「當然,你是律師嘛,最講究邏輯了。」

「可是今晚我卻成了一個白癡。」

「呵呵。」她忍不住要笑,「對不起。」

「如果翔飛以後發現我在說謊,對我的尊敬蕩然無存,那可都要怪你。」他半開玩笑。

「那也好過這麼早就剝奪一個孩子的想像力埃」他開玩笑的語氣令她也不覺輕鬆起來,「你居然在他四歲時就告訴他這世上沒有聖誕老人,不覺得有些誇張嗎?」

「這是事實。」她睨他一眼,「拜託,讓孩子保有一些幻想好嗎?這麼早就失去天真,對一個孩子來說不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他教成一個不懂邏輯的孩子羅?」他笑望著她。

「你這麼希望他成為另一個你嗎?」她回凝他。

「……不,我不希望。」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道,「以前我從沒認真想過這問題,不過……是的,我寧願翔飛不像我,這樣他會比較快樂。」她心一扯,「懷宇——」

「知道嗎?」他別過臉,嘴角拉開弧度,「雖然今晚我的行為跟白癡沒兩樣,可我卻……很高興。」她深深睇他,明眸蘊著千言萬語。

他感覺到了,澀澀一笑,「你想說什麼?」真的可以說嗎?她咬唇,遲疑地瞧著他。

「說吧。」他仰頭,一口飲盡啤酒,然後用力握扁鋁罐。

「翔飛告訴我,說你曾經告誡他,不可以放太多感情在一個可能會離開他的人身上,是因為她……你才這麼說的嗎?」她沒有指明「她」是誰,可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楚懷宇聞言,微微一笑,伸手推了推鏡架。就像他每回深思時一樣,鏡片後的雙眸合沉,讓人捉摸不定。

「我很……」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繼續說下去,「我曾經很愛她。」曾經?她呼吸一亂,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大學時,她是同系的同學,也是我的學伴。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開學前學長姊辦的家族聚會裏,那時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看起來好文雅、好迷人。」他用一種靜冷而毫無起伏的語氣緬懷著過往,可這樣的語氣,卻緊緊地揪扯著單白芷的心弦。

「……我幾乎是立刻就淪陷了。從小到大,我見過的女孩不在少數,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可她卻是唯一讓我一見鍾情的一個。她長得漂亮,個性又好,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彈琴時的神態令我很著迷,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高高地站在雲端……」唇角銜起一抹自嘲,「我愛上她、追求她,談了四年戀愛,畢業典禮那天向她求婚,然後結婚——」他停頓下來。

單白芷強迫自己逼出梗在喉頭的嗓音,「後、後來呢?」

「後來我去當兵了。在當兵時買下這間房子,放手讓她裝潢。她告訴我,這房子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夢想。」而他,現在依然住在她的夢想裏。

單白芷緊緊握拳。這是不是表示他依然愛她?依然忘不了她?「後來我服完兵役,考上律師執照,進事務所工作,她也生下翔飛,我們就這樣過了幾年相當不錯的婚姻生活——直到那一天。」

「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我接到了她出車禍的消息,趕到醫院時,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她抓著我的手,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只知道我失去了她。」她抬眸試圖認清他的表情,卻發現那好看的臉龐無一絲波痕。

面無表情--是真的表示心緒毫無起伏,或只是掛上一張精巧的面具?「我過了一段相當糜爛的日子,天天買醉,不醉不歸,工作也一團糟,差點被踢出事務所。我甚至在翔飛床邊喝酒,一面喝,一面看著熟睡的他--他真的長得很像她。」

「別說了!」她忽地握住他的手,再也聽不下去了。

「讓我說。」他木然微笑,「最精采的部分還沒說呢。」她心一痛。

「你大概已經聽說她出車禍那天,其實是要跟情人私奔吧。」

「……嗯。」

「我一直過了兩個月才知道這件事。要不是懷天看不下去,戳破了真相,我恐怕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他仰頭,笑望星空,「我深愛的妻子原來一直有個舊情人,而且,是在認識我之前就認識他了,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是一對,只是因為男方家裏實在太窮了,所以才被硬生生地分開。她愛的一直是他,那個無法完成她夢想的男人。」而他,雖然替她完成了夢想,卻得不到她的愛。

她屏住呼吸,深切地感受到他心裏濃重的悲哀。 怪不得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怪不得他對人的態度如此冷淡,怪不得他要那樣囑咐翔飛——愈不喜歡她,你就愈不容易受傷。

因為深愛妻子的他,早已遍體鱗傷……「好啦,現在你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了。」

「你……恨她嗎?」

「我曾經很恨她。」他低低地說,「我恨她拿愛情來交換夢想,恨她欺騙我,恨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愛情。我——」他閉上眸,深深吸氣,「最恨的是,她讓我成了笑話。我那麼愛她,以為她也深愛著我,可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騙局。」望著他冰封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可胸日卻酸酸澀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痛恨欺騙,因為他曾被欺騙,曾因此而受傷,可她……卻也編織著謊言接近他。如果有天他知道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否也會恨她呢?想著,她忽然顫抖起來。

「很可笑吧?」他誤會了她的驚慌,嘴角扯開一抹怪異的笑,「我的幸福婚姻,原來只是一場騙局!每一幕,都只是精心設計的謊言,而我還傻傻地唱著獨腳戲。

一直到不久前,我還偶爾會想,她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不要說了!」她尖銳地打斷他,展臂緊緊抱住他,「不要說了。」濕潤的臉頰貼上他微涼的胸前。

這顆心,還跳動著,可卻跳得那麼哀傷,那麼遲緩……「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他沒立刻說話,良久,才徐徐回應,「我也不知道。」嗓音沉啞,「也許是因為我覺得你能瞭解吧。」她身子一僵,呼吸緊凝。

「怎麼了?」他稍稍推開她,瞳眸在觸及她時驀地一沉,「你哭了?」

「我?」她一愣,倉皇地舉手輕觸臉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滿臉淚痕,「哈,真不好意思,我在做什麼?」慌亂別過頭,她抬手拭淚,「對、對不起。」他伸手扳回她下頷,定定凝視她,眸光溫柔,「你總是這樣嗎?」

「怎、怎樣?」

「為了一點小事就落淚。」他笑,笑痕淡得讓人無法捉祝

「這才、才不是小事呢。」她抗議。這麼哀傷的回憶怎能算是小事?這麼讓人心痛的過去,教她怎能毫無所感?這麼笑著揭開自己傷疤的男人,教她……該如何是好?清澄的淚珠沾上墨睫,看來是那麼溫柔而楚楚動人。他心一扯,禁不住低頭吻去那美麗的眼淚。

她怔然,感覺腦中血液驀地被抽光,頭暈目眩。

終於,他吻乾了每一顆透明淚珠,俊唇微揚,靜靜地看著她。

「你……」許久,她才尋回說話的能力,「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為什麼……你總愛這麼做?那天……在陽臺上也是。」她咬了咬唇,「你純粹是在逗我嗎?」

「你說呢?」笑意飛上他的眸。

「我……你說過我有時像個孩子--」

「只有孩子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什、什麼意思?」紅雲悄悄在她頰畔盛開。

他看著,幽眸更形沉邃。「真是個傻丫頭!」他歎息,無奈的語氣彷佛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我才這麼做埃」

「喜、喜、喜歡我?」

「不相信嗎?」他逗弄她。

心跳,在這一瞬彷佛停止。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眸,「是那種喜歡嗎?我的意思是,你大概把我當成某種有趣的……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真的」喜歡我吧?我是說,那個……嗯,呃……」她慌亂得語無倫次,而他,聽著她顛三倒四的詢問,也只能一翻白眼,啞口無言。

這傻女孩!真是傻得讓他無話可說。

他想,忽然忍不住笑了。清揚的笑聲迎風飄揚,挑逗她不安定的心。

她呐呐開口,「是因為我現在正假扮你的女朋友嗎?我的意思是,我們在練習嗎?」笑聲更悠揚了。

「你……說清楚埃」

「我不需要這種練習。」他說,捧住她的頭,含笑娣她。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練習你也能演得很好嗎?」他再度翻白眼。「我的意思是,這根本不是演戲。」

「嗄?」

「自從她死後,我很久很久不曾有過吻一個女人的渴望,你是第一個。」

「那是什麼——」她硬生生頓祝 別再問他什麼意思了!她警告自己,有種強烈的預感,這癡傻的問題只會再次招來他帶笑的嘲譫。

可聰明如他,又怎會猜不透她的心思呢?「意思就是你讓我心動,傻女孩。」他伸指刮了刮她滾燙的芙頰,「這樣懂了嗎?」埃她一震,像木偶般僵立原地。

她懂了,完全懂了。火焰迅速燒卷她全身上下,從頭頂到腳趾,在他笑意盈盈的凝視下,她覺得自己幾乎快融化了。

「我真……真白癡,對吧?」她尷尬地說著,「一定不曾有人問你這種問題。」

「是沒人這麼問過。」

「我到底……究竟在搞什麼?」她更懊惱了。

而他,笑得更開心了。「你太單純了,小芷。」他展臂擁緊她,下頷抵著她頭頂,「翔飛說得沒錯,你真的是「蛋白質」。」

「那是什麼--」她及時咬住唇。

他呵呵笑。

「你覺得我很白癡嗎?」委屈的細語悶悶揚起。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搖頭,薄唇輕觸了下她的發,「我的意思是,今天是翔飛的生日,可收到這麼好的禮物的人卻是我。」他抬頭仰望星空,溫柔至極的神情像在感謝上蒼送給他這樣棒的禮物。

一份很純粹、很營養,能讓一個男人恢復健康的禮物。

「……我還是不明白。」猶疑的嗓音又響起。

天!俊秀的臉埋入她發間,藏住忍俊不住的笑意。

少頃,月華朦朧灑落,搖曳出兩道淡色剪影--細細長長、唇與唇輕輕相觸的人影。

夏夜,未央。

★★★

「吳教授,太好了,我終於找到您了。」經過幾天的嘗試,總算與指導教授聯繫上,單白芷松了一口氣。

「是小芷吧?有什麼事嗎?我這幾天去了大陸參加一場研討會。」

「是有關論文的事,教授,我——」

「我知道。我看到你E-mail來的草稿了。」吳教授笑吟吟地說著,「寫得很不錯啊!我想下禮拜應該可以進行口試了。」

「下禮拜?」她一驚。

「怎麼?你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不,其實我是想——」她頓了頓,很小聲地開口,「我能不能改個論文題目?」

「什麼?!」高亢的回應幾乎震破她耳膜。

她縮了縮頸項,「我知道有點晚了,教授,可是--」

「你搞什麼?小芷,都六月了還換什麼題目?你不想畢業了嗎?何況論文題目早就提交出去了!」

「我知道,教授,可是關於那個案例——」

「案例怎樣?我覺得很不錯埃」

「那個案例有點問題。」她囁嚅著,試圖在教授的怒火之下尋求解決的辦法,「我的方法用得不對,我覺得不太好——」

「你是指研究方法嗎?放心吧,已經可以了,這只是碩士研究論文而已,教授不會太刁難的。而且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將父親和兒子的心理都做了很完整的剖析。

坦白說,我還真沒想到,你能從這個父親與他亡妻的關係抽絲剝繭出這麼多東西,挺有意思的。對了,七月有一場關於單親家庭的學術研討會,我準備推薦你上臺演講你的論文。」上臺演講?別鬧了8不,教授,您聽我說,我不想……我真的想換個題目。」

「……究竟怎麼回事?小芷。」吳教授的聲音開始出現不耐。

「我--」

「有什麼問題嗎?」

「不,只是——」她深吸一口氣,「我想換題目,教授。」一陣沉默。

「教授?」

「除非你不想得到我的推薦,小芷。」吳教授冷冷地開口,「有好幾所學校要我推薦講師給他們,你一直是我優先考慮的人選,可前提是,你必須今年畢業。」她默然了。她當然明白臨陣換題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她必須延畢,意味著她將辜負指導教授對她的期待,意味著她再也得不到他的賞識。

最重要的是,這出息味著她成為講師的夢想也許要幻滅了。

「把你的論文送印,小芷,下禮拜三口試。」丟下不容反抗的命令後,吳教授掛斷電話。

單白芷愣愣瞪著手機螢幕,心思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動不定。

「……小芷?你怎麼會在這裏?」一個女聲在她身後揚起。

「埃」她收束心神,回頭迎向正驚異地瞧著自己的女人。「學姊。」

「你怎麼來事務所了?」周秀容拉住她的手,「還一個人躲在洗手間裏?」

「楚懷宇要我過來的。」她將手機收回背包,打開水龍頭洗手,「他說有事要告訴我,約我一起吃中飯。」

「就你跟他?」

「嗯。」

「哦喔--」周秀容拉長尾音,滿臉笑意。

她抽出紙巾擦乾手,微微蹙眉,「怎麼了?幹嘛用這麼怪異的眼神看我?」

「原來傳言是真的埃」

「什麼傳言?」

「聽說你跟楚律師在談戀愛?」周秀容附上她耳畔,低聲問道。

芳頰迅速一熱。

「是真的吧?」

「當然不是!」她立刻反駁。

「可是,聽說楚律師最近下班後總急著回家。」

「那是因為他想見兒子。」

「你敢說你們之間毫無曖昧?」周秀容眯起眼。

「當然……沒有。」她試圖掩飾,可嫣紅的頰卻說明瞭一切。

「還裝傻?」周秀容笑意更深,瞥了四周一眼,確定四下無人後,才朝學妹眨了眨眼,「怎樣?跟自己的案例談戀愛感覺如何?」

「我們沒有談戀愛!」她高聲抗議,語氣卻顯得虛軟,「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她別過頭,「我想他只是玩玩而已。」

「只是玩玩?」周秀容蹙起眉頭,「你真這麼認為嗎?小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只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喜歡她,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8我本來只是為了論文研究才接近他的。」她歎息。

「可現在對你而言,他不再只是個案例了。」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周秀容體貼地放柔嗓音。

「其實……我正考慮要換題目,可教授不讓我換。」

「今天已經是六月十號了哦。」周秀容提醒道。

「我知道。」

「現在換題目,不就等於要延畢了?」

「我知道。」她苦著一張臉。

「你真的決定要換?」

「……我不知道。」她懊惱地應道,彎下腰旋開水龍頭,將清水潑向自己的臉。

「你覺得對不起楚律師嗎?」單白芷不語,瞪著鏡中滿面水痕的自己。

「小芷?」

「……是的,我對不起他。」她握起拳頭,怔怔凝望鏡中蒼白的容顏。是他,讓她摘下配戴多年的眼鏡;是他,讓這張臉開始懂得偶爾抹上淡淡粉妝;是他,讓她決定換下牛仔褲,穿上洋裝赴約;是他,讓她忽然想變成一個女人。

可她,卻欺騙了他,欺騙曾經因為妻子的謊言而決定封閉情感的他。

她,竟欺騙了這樣的他……該怎麼辦?

★★★

結束了與學姊的對話,單白芷只覺心情更加低落,她離開洗手間,緩緩走向楚懷宇的私人辦公室。

才要輕敲半掩的門扉,映人眼瞳的一幕,卻讓她右手僵在半空中。

楚懷宇正握著一個女人的肩,低頭吹拂著她卷翹的長睫。她咬住下唇,望著眼前曖昧的情景,一動不動,直到他發現了她。

「小芷,你來了?」鬆開那個美麗女子,他微笑地迎向她。

她淡淡勾唇,笑意勉強。

「我先走了,懷宇。」若有深意地分別掃視兩人一眼,女子盈盈退去。

「你怎麼了?」楚懷宇甚至沒注意到她的離去,只是一心一意望著單白芷。

「我……沒事。」

「該不會誤會了吧?」他輕笑,「她是我同事莫語涵,我們沒什麼的。」

「你不必跟我解釋!」她反應有些激烈,「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他歎口氣,握住她的肩,「我只是像這樣……」低頭仿效方才的動作,「幫她吹了吹眼睛而已。」暖熱的氣息拂向她眼睫,奇異地震撼了她的心。她不覺推開他,後退幾步。

「小芷——」

「不,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些,真的。」她囁嚅著,「我們……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是我女朋友。」他微笑。

「只是演戲!」她揚聲喊道,尖銳的語氣與其說是抗議,更像在說服自己。

他眸光一沉,蹙眉看了她好一會兒,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辦公室門扉傳來幾聲輕敲。

「請進。」隨著他沉穩的嗓音落下,一個發長及肩且略顯淩亂、戴著黑色眼鏡的年輕男人筆直走進來。

認清來人,單白芷不由得驚叫出聲,「郭學長!」

「小芷!」郭玉群同樣驚訝地瞪大眼。

「你怎麼會來這裏?」她顰眉,瞥了一眼郭玉群,又看看楚懷宇,「你不會……是來找楚律師理論的吧?」學長的公司正是楚懷宇的委託人控告的對象,之前她曾好幾次聽說學長因為這場官司搞得焦頭爛額,莫非今日更索性上門找對方律師理論?望著眉頭緊皺的郭玉群,她不禁有些慌,直覺地擋在楚懷宇身前。

「你聽我說,學長,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小芷,你做什麼?」見她維護的舉動,郭玉群愕然。

「我、我的意思是,這不是楚律師的錯,他也是接受客戶的委託嘛,所以——」明眸祈求地凝定他,「你冷靜一點好嗎?」

「小芷!」她緊張兮兮的模樣讓郭玉群啼笑皆非,「莫非你以為我是來找碴的?」

「不是嗎?」郭玉群翻翻白眼,「我是來道謝的。」說著,他越過她走向楚懷宇,右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往前伸出,「謝謝你,楚律師,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們可能沒辦法跟對方和解。」嗄?單白芷聞言一愣,完全在狀況外。

「不必客氣。」楚懷宇淡淡一笑,「我也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對我的委託人而言,庭外和解不失為一個好選擇。」明白他不願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郭玉群對他的感激之情又添了幾分。「總之,還是謝謝你。對了,」他舉高手中的一袋禮盒,「這點薄禮請收下。」

「不用了,郭先生。」

「只是幾瓶酒而已。」郭玉群堅持要他收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那好吧。」楚懷宇終究還是收下這份心意。

「謝謝。」郭玉群微笑,轉頭瞥了單白芷一眼,「學妹,聽說你是楚律師兒子的保母,好好的帶,別把人家兒子看丟了。」

「學長!」她抗議似的跺了下腳。

「好好,不逗你了。」他擺擺手,「下回團聚時見了。」語畢,他轉身,瀟灑離去。

楚懷宇掩上辦公室門扉,旋回身,似笑非笑地瞧著顯然正陷入沉思的單白芷。

「看樣子你跟郭玉群感情不錯。」

「埃」她回過神,「我跟你提過,他是我社團學長。」

「他似乎挺喜歡逗你的。」

「對埃」她看來似乎有些懊惱,「以前在社團時,他就老愛欺負我。」

「是嗎?」鏡片後的眸光一銳,他走近她,伸手勾起她下頷,「很多男人會這樣逗你嗎?」

「嘎?」她一愕。

「我說,你身邊還有其他男人會這樣欺負你嗎?」他的神情溫柔,嗓音也很溫柔,可不知怎地,她覺得那對黑亮的眸似乎潛藏著某種危險。

「他們……只是開玩笑,好、好玩而已。」

「為什麼男人總愛逗你?」他柔聲問,「以後不許他們這麼對你說話!」

「為什麼?」她失聲抗議。

「因為我不喜歡。」他神情認真,「因為只有我才能這麼做。」

「為什麼?」她再度問,只是這一回嗓音沙啞許多,神志也有些昏然。

「因為我嫉妒。」他說得乾脆。

她倒抽一口氣。他說什麼?嫉妒?她沒聽錯吧?他嫉妒她跟學長的交情?嫉妒其他男孩跟她開玩笑?不會吧?不會的!她驀地一凜心神,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可能是她以為的那種男人對女人的獨佔欲,不可能的——「小芷,關於我們剛剛說的事--」

「究竟怎麼回事?」她打斷他,倉促地轉移話題,「你們決定不控告學長的公司了嗎?」他深深地望她,點了點頭。

「為什麼?對方的態度不是一直很堅決嗎?」

「我自有方法說服他們不再堅持。」他淺勾唇線,笑容淡淡的,隱隱蘊著幾分淘氣。

那樣的笑容令她呼吸一顫,她直覺地退後一步,心緒再次陷入迷亂。

為什麼他要說服客戶同意庭外和解?因為她曾對他抗議過這件訴訟案嗎?是因為她,他才這麼做的嗎?不!秀容迅速刷白。

「怎麼啦?」楚懷宇一臉關懷地走向她,「你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

「不,我沒事。」她搖頭,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你……今天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

「先吃飯吧,吃飯時告訴你。」

「現在說好嗎?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連忙推拒,「只是頭有點痛,休息一下就會好的,你下午還有事吧?不必麻煩你了。」

「小芷——」

「究竟是什麼事要告訴我?」他若有所思地凝望她,「一件好消息。」她斂下眸,躲避他的眼神,「什麼好消息?」

「我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了。」

「什麼?!」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是真的。」他對她微笑,那微笑,溫柔得令她心悸。「他現在在東部一座小鎮。」

「他……」她困難地吐出聲音,「他過得好嗎?」

「還不錯,身體還很健康。」他柔聲道,「你不必擔心。」她父親……沒事,他很健康,過得很好……有片刻,她不知該說些什麼,腦子一片混亂,心裏五味雜陳。接著,當最初的驚喜與震撼逐漸消逸後,她逐漸領悟一個事實。

「你特地為了我去探查他的下落嗎?」

「嗯。」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開心。」他溫柔的回應,讓她僵凝原地,感覺自己的身與心彷佛在這一瞬間碎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要待她如此溫柔?他可知,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另一個欺騙他的女人?她不值得這樣的關懷與溫柔!她承受不起啊8不!」她忽地尖叫出聲,神情驚恐地望著他,同時慌亂地後退,「不要對我這麼好,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不可能!」

「小芷!」他跨步上前,握住她顫抖的肩,「你怎麼了?沒事吧?」

「放開我!」她試圖掙脫他,「你……你那麼優秀、那麼出色,是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不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迷蒙的眸滿蘊祈求與哀傷。

「聽我說,小芷。」深邃的眸光定住她,「不錯,只要我願意,多得是女人排隊等著與我約會,但她們不是你,她們不像你能讓我笑。知道嗎?傻女孩,你不只讓我兒子很開心,也總是讓我很開心。」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急搖頭,容色更加雪白。

「你總是讓我笑。」他濃密的眉峰聚攏,唇畔卻勾勒淺笑,「我喜歡看你緊張的模樣;喜歡你為了一隻毛毛蟲便尖叫得像見了鬼;喜歡你像個孩子一樣跟翔飛吵吵鬧鬧,卻又讓他每天晚上都得抓著你的手才睡得著;我還喜歡吻你,因為你的臉會變得好紅好紅——」

「不要說了!」她不敢聽。

「我還喜歡你皺起眉頭,瞪大眼睛,強迫我告訴翔飛這世上可能真的有魔法。」他柔聲繼續說著。

「不要說了……」饒了她吧8我還喜歡你的眼淚——它們好清澈、好透明、好讓人心疼。」

「不要說了,我求你!」她緊緊抓住他衣襟。

他深深睇她,「你怕聽嗎?」

「這不可能是真的。」她覺得好慌、好冷,前額開始泌出冷汗,「我以為你再也小會對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的。」

「我也曾經這麼以為。」他緩緩接口,「但,當你讓我開始注意起花開花落這種小事時,我忽然明白,自己也許要破戒了。」她胸口一室。「不,不要說了!」她推開他,捧住銳利抽痛的頭,「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聽,不聽!」

「究竟怎麼了?小芷?」他神色一沉,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他的表白如此令她難受嗎?她這麼不愛聽嗎?「你不相信我嗎?還是你誤會了我跟語涵--」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你不該對我動感情的,我不值得!」

「我不懂。」

「因為……」冷汗逐漸濕透她的背脊,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慌亂地瞪視他寫滿擔憂的臉。

「因為什麼?」他柔聲問。

「因為我……」

「怎樣?」

「因為我騙了你!」她呐喊出聲,當尖銳的自白沖口而出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揪擰成一團。「因為我……欺騙了你。」她終於說出來了,終於坦承自己說了謊。

得知她欺騙了他之後,他應該就不會再說自己喜歡她了吧?不會了吧?望著他因震驚而失去血色的臉龐,她雙腿一軟,忽地失去支撐的力量,跪倒在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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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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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8-3-12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單白芷永遠也忘不了,大學畢業典禮那天--「喂,你家人今天會來嗎?」幾個要好的同學站成一列,一面對著鏡頭擺出各式自以為瀟灑的姿勢,一面詢問著彼此。

「我爸媽說要來。」

「我爸媽也會。」

「拜託,我家連姊姊、姊夫都要來呢!真不曉得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那你呢?小芷。」

「嗯,我想大概不會吧。」單白芷淡淡一笑,伸手扶正學士帽,「我們家在南部,很遠的。」

「好可惜埃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卻沒有人來參加畢業典禮獻花。」

「哈,你以為小芷還缺花束嗎?你沒看到旁邊那堆花束,全是她社團學弟妹送的。」

「咦?小芷這麼有人緣啊!」

「你現在才知道啊?」

「別說這些了。」她開口阻止兩個男、女同學繼續鬥嘴,「要拍了。」

「C--」神采飛揚的畢業生們對鏡頭綻開燦爛笑容,俏皮、活潑,帶著青春獨有的甜美。

四處拍了幾張照片後,同學們的家長一個個來了,加人這群學生小團體,一起在鳳凰花開的美麗校園做最後的巡禮。

看著平素自認成熟有禮的好友,在父母面前一個個成了長不大的孩子,又是撒嬌,又是要脾氣的,單白芷微笑更深,可掩在鏡片後的眸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掠過一絲惆悵。

爸爸……大概不會來了吧?她眯起眸,仰望牽出幾許白痕的藍天,六月的陽光在她臉上輕拂,有些暖,有些燙。

忽地,一陣竊竊私語喚回她遊走的心神。

「那個老頭是誰啊?」

「好奇怪,不會是哪個同學的爸爸吧?」她流轉眸光,順著眾人好奇的焦點瞧去。

是一個男人,一個皮膚黝黑、發際蒼蒼的老男人,穿著件松垮垮、顯然極不合身的黑色西裝,廉價的白襯衫與紅領帶更凸顯出他的毫無品味。

「好像是我們學校校 工,以前似乎看過。」

「學校校 工幹嘛穿成這樣?」

「笨!今天好歹也是畢業典禮啊,算是正式場合,當然要穿體面一點。」

「神經病!又不是他兒子畢業,幹嘛穿這樣?打掃起來也不方便。」

「咦?小芷,那傢伙好像一直在看你。」一個同學忽然新奇地喊道。

她一慌,「啊,是嗎?」是的,那人是正在看她沒錯,他搓著雙手,用一種很猶豫、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他想叫她嗎?想過來嗎?「小芷,你認識他嗎?」她僵凝原地。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沒想到你連學校校 工都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她在說什麼?「我不、不認識……」她喘著氣,體溫隨著吐出的每一個字逐漸升高。

「真的不認識?」

「真的!」她尖叫一聲,匆匆旋身,逃離這令她難堪的一切。

★★★

她在哭。

纖瘦的身子癱靠在陽臺上,單白芷蒼白的容顏仰起,凝望夜空一輪明月,陷入回憶中的她,澄淚一顆顆沿著頰畔滑落。

楚懷宇止不住心痛。看著月華映上她雙頰,他竟有股錯覺,彷佛那清冷的月光正一刀刀割著她的臉。

月光劃過她的臉,她的心,是否也因此疼痛?想著,他閉眸,深吸一口氣後,終於緩緩走向她。

溫暖的手臂自身後環住她的腰,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發梢。她身子一僵,回轉星眸,愕然瞪他。

他默默回凝。

「我爸爸……對我真的很好。」她沙啞地說,漾著淚的明眸蘊著某種傲氣。

他點點頭。

「你剛剛不該那樣說他。」她繼續說著。

他苦笑,撥了撥她鬢邊的亂髮,「對不起。」彷佛沒想到他竟會道歉,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啞聲道,認真地盯著她,「我剛剛不該那麼說的。」她搖頭,半晌,僵凝的身子一松,淚珠卻成串碎落。

他伸出食指替她抹去淚痕。

「我爸……他真的對我很好。」她別過臉頰,躲開他的撫觸,「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便丟下我們兩個走了,是我爸爸……一手帶大了我。」

「嗯。」他溫聲應道。

「家裏很窮,爸爸只是個清道夫,賺的錢不多,可他幾乎省下每一分錢給我,供我念書、買衣服。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他自己,卻老是拿舊衣服縫縫補補,將就著穿。」夜風襲來,她身子一顫,他則收攏 臂膀,將她納人懷裏。

「我到城裏念高中,爸爸在學校附近為我租了個房間,每個月定期給我生活費,還想辦法湊錢讓我去補習。後來我才知道,當我假日跟同學去吃冰、看電影時,我爸爸經常只吃稀飯配醬菜,他……真的對我很好。」她握緊雙拳,指尖掐入掌心。

他輕歎一口氣,扳過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鬆開。「會痛的。」他看著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卻毫無所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溫柔,只是怔怔地瞪視前方,瞪視那一輪圓滿清潤的明月。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爸爸特地從南部上來看我,可我、我卻……」她聲音破碎得幾乎說不下去。

「你怎麼了?」

「我拒絕認他。」她啞著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學說,我不認識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我當他是陌生人……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求他原諒,可不知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擁緊她。

「等我趕回老家,家裏已經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給我。」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痛哭失聲,「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那他自己……怎麼辦?我不敢想像他以後要怎麼過活……」

「別哭,小芷。」他拍撫著她激頭不已的背脊,語氣微微慌亂,「別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聽著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難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

「我太過分了,我……對不起我爸爸……」

「他後來一直沒跟你聯絡嗎?」她仰起頭,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去年過年,他寄了一張明信片回老家,說他過得很好,還鼓勵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開淩亂的發絡,「他有一天會回去的。」

「不,他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他會原諒你的。」他眸光溫柔,「有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鎖。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瞼望向他。 掛著眼鏡的他看來不再像過去那般冷漠,表情蘊著微微苦澀。

「你的意思是,你對翔飛也是這樣嗎?」

「……總之你剛剛罵得很對,我是對不起翔飛。」他澀澀地說。

「不,你別聽我剛剛的氣話。」她慌忙解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翔飛,其實我--」

「什麼?」其實她能瞭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愛翔飛,而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怕他受傷,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愛翔飛的,那天見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視翔飛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滿不在乎,他只是假裝——受過傷的人通常會學著假裝……思及此,才凝了的淚霧又不禁融了。

「……我們進屋裏去吧,吹太多夜風,著涼就不好了。」

「嗯。」她點點頭,由著他溫柔地將她扶回房裏,靠上床背,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熱茶。捧著熱呼呼的茶杯,她靜靜睇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鏡,「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父親。」

「不,錯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銳,「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以他為恥。」

「都過去了。」

「我大概……永遠沒機會跟他道歉了。」她瞪著杯緣。

「會有的。」

「不會有的。」

「會有的,你相信我。」他柔聲強調。

那樣的溫柔震撼了她,心韻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咬唇,悄悄自眼睫下凝望今夜待她格外溫柔的男人。

「你的……你老婆為什麼要離開你?」他默然。

「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探問你隱私的意思,只是……我覺得你很好啊,你這麼好、這麼溫柔,她怎麼會——」他奇特的眼神讓她噤聲,心跳一停,忽然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真是的,剛剛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因為他忽然吻住她,輕柔而深沉地吻住了她。

玻璃杯從她手中滑落,清脆聲響像風鈴搖盪著她的呼吸,溫熱的液體滲人被單,迅速消逸於那繪著淡粉花卉的世界。

「為、為什麼?」她傻了。

「因為我想。」他簡潔地回答,捧起她的臉,前額抵住她的,「你好甜。」低啞的嗓音宛如琴弓,柔柔撩撥著她的心弦。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回抱他。

★★★

「楚律師最近知名度很高呢。」又到了下午茶時間。今日,三三兩兩聚在二十四樓交誼廳內的男女,開了個有趣的話題,焦點正是剛被某娛樂雜誌評為臺灣十大雅痞新貴之一的楚懷宇。

「你是指他當選十大雅痞新貴這件事嗎?」剛進事務所才半年的菜鳥助理興奮地接口,「我也看到雜誌了,好帥埃」

「對埃」暗戀心事在事務所內已呈半公開狀態的咖啡女郎,愛嬌地笑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雜誌上的相片?粉紅色襯衫耶!我還是第一次看楚律師穿那種顏色,簡直帥得沒話說。」

「要不是因為他最近接了那個大集團的案子,今天被選上雜誌的可能就是我了。」穿著向來中規中矩的某男律師哀怨地道,「那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好運埃」

「你的意思是,作為一個雅痞新貴,你的品味不比懷宇差羅?」穿著光鮮亮麗的紅茶女郎加入談話,紅唇微彎,「明天穿件粉紅襯衫來瞧瞧。」

「語涵,你非得這樣拆我的台不可嗎?」

「只是想澄清一點,男人有錢、有名,並不代表就有品味。」莫語涵絲毫不給同事面子,「你說對嗎?」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這女人8拜託幫我注意一下,以後絕不要安排我跟語涵合作同一件案子。」對他半真半假的抗議,莫語涵只是優雅地聳聳肩。

「不過真的很奇怪,楚律師以前穿衣服很嚴謹的,怎麼會穿成這樣上鏡?」菜鳥助理發出疑問,「而且最近我在走廊碰見他時,經常聽見他哼歌哩。」

「我也覺得他最近不像以前那麽嚴肅了。上回我在電梯裏遇見他,他居然還跟我開玩笑。」咖啡女郎勾起夢幻般的微笑,「他對我笑耶。」

「那很不可思議嗎?」莫語涵蹙眉,「懷宇以前又不是沒笑過。」

「可他很少主動對人笑的。」

「他的秘書告訴我,最近他經常要她幫他去買一些小點心帶回家。」

「哦?給他兒子吃嗎?」這下莫語涵可訝異了,她不知道楚懷宇這麼寵兒子。

「嗯,還有他家的保母。」

「保母?!」驚愕的呼喊在交誼廳裏此起彼落。

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為這則最新的八卦新聞感到吃驚。

楚懷宇特地帶點心回家給他兒子的保母?怎麼回事?「要聽內幕消息嗎?」菜鳥助理忽然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他兒子的保母是哪一個哦。」

「是哪一個?」無數對發亮的眼集中于菜鳥助理身上,「是那天來參加筆試的女人之一嗎?」

「嘿嘿。」瞬間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菜鳥助理不禁飄飄然,「據說就是那個——」跩跩地一頓。

「哪個?」

「潑了他一身咖啡的那個女孩。」

「嗄?那個毛躁的女孩?」訝異的喘息再度在交誼廳內交織。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暗示楚律師--」

「為什麼不可能?愛情這回事本來就很難說。」於是,交誼廳內開始上演一場辯論會,正反兩方為了推論某項難以置信的事實,各自提出精采絕倫的申辯及論證。

負責上陣的代表滔滔雄辯,旁聽的眾人則聽得津津有味。一片混亂中,唯有莫語涵心不在焉,纖長的手指緊緊扣住茶杯,秀眉深鎖。

然後,她甩了甩頭,決定不理會這場荒誕的辯論會,直接找當事人對證去。

來到楚懷宇的私人辦公室,莫語涵看見他正跟秘書交代事情。

「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嗯。」方秘書接過一疊資料,點點頭,瞥了一眼忽然闖進辦公室的莫語涵,「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有事嗎?」顯然也是剛回到辦公室不久的楚懷宇,看來有些疲倦,上半身深深陷人椅背。

莫語涵瞪視他,「究竟怎麼回事?」

「嗄?」突如其來的質詢令楚懷宇挑了挑眉,他伸手鬆開領帶,望向氣勢淩人的莫語涵,「我們什麼時候上庭了?」

「上庭?」莫語涵一愣。

「在質詢證人以前,至少要讓我先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莫律師。」湛眸隱隱躍動笑芒。

他在開玩笑?莫語涵不敢相信地瞪大眸子。楚懷宇竟會對人說笑?「我——」嗓音忽然梗在喉頭。

「是不是聽說我接受法官庭外和解的條件了?」

「庭外和解?」她呆了下,「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來問我有關那件大案子的事嗎?」他微微一笑,「我說服委託人庭外和解了。」庭外和解?他是指那件如果勝訴絕對會讓他狠狠賺上一筆,同時名氣更加水漲船高的侵權案嗎?「為什麼?你明知道可以勝訴的!」

「對手是那種毛頭小夥子,勝訴也沒什麼意思。」他淡淡回應。

「可是……你是怎麼說服委託人接受和解的?」大集團財大勢大,氣焰高得很呢。

「我『暗示』他們,如果不接受,可能反而會賠上很大一筆。」

「怎麼會?」她不解。

「因為我有個『朋友』或許會替對方辯護。」他淡笑,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

意思是,如果委託人不接受庭外和解,他會想盡辦法讓這場官司敗訴。

她瞪著他閒適的動作,「懷宇,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里怪了?」

「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不會怎樣?」

「不會主動對人笑,不會跟同事開玩笑,不會因同情被告而寧願得罪委託人,更不會吩咐秘書買什麼點心帶回家……」

「是因為那個保母嗎?」

「保母?」

「是因為她,你才像變了一個人嗎?」

★★★

是因為單白芷,他才變了嗎?她,改變了他嗎?楚懷宇不確定。事宣上,他連自己是否改變了都不曾察覺,又怎能確定自己是因為她的影響才有了變化呢?挺拔的身軀在經過玄關的落地鏡前,他停下來端詳那張不再總是面無表情的臉龐,他凝望自己,望入那對墨幽深潭。

他真的變了嗎?一雙眸子不再清冷,透著微暖……也許他是變了。

他擱下特地帶回來的蛋糕,脫下皮鞋,悄悄踏進屋內。

一陣呢噥笑語傳來,勾起他唇角淡淡一揚。

「蛋白質,你騙人!」是他兒子控訴的嗓音。

「我沒騙你,信不信由你。」是單白芷甜美的嗓音。

「那只是電影、故事書,不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真的?」

「可是--」漂亮的黑眸在望見他時驀地一亮,「爸爸!你回來了。」楚翔飛從客廳地毯上躍起,「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回來得早不好嗎?」

「不!當然好。」小臉微紅,回他一個燦爛笑容,「我太高興了。」楚懷宇也笑了,伸手揉揉兒子的頭,眸一轉,落向同樣笑意盈盈的女人。

「嗨。」他打招呼。

「嗨。」她輕聲回應,下意識地伸手捲繞著發尾,似乎有些緊張。

她今天沒紮馬尾,一頭黑髮難得柔順地直直垂落肩後,而她緊張的小動作讓那頭秀髮顯得更加動人。

「對了,問爸爸吧。」楚翔飛沒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電流,興奮地一拍手,朝單白芷揚起勝利的笑。「爸爸一定不會騙我的。」

「什麼事?」

「我們剛剛在看哈利波特的電影,爸爸,蛋白質說真的有魔法世界。」

「哦?」楚懷宇輕輕挑眉。

「這不是真的吧?!爸爸。」小臉滿懷期待地尋求他的支持。

他不做正面回應,「你說呢?」

「當然不是真的啦!只是大人在編故事騙我們小孩而已。」楚翔飛不屑地撇撇嘴,「丁丁跟蓉蓉都說是真的,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信?」單白芷開口了,「難道你連朋友也不相信嗎?」

「那兩個笨蛋連聖誕老人都相信!」楚翔飛冷哼一聲,「還說聖誕老人每年都會送禮物給他們,真蠢!根本就是他們爸爸媽媽在哄他們的,對吧?爸爸。」

「嗯哼。」楚懷宇點頭。聖誕老人只是編造出來的人物,這是他早在兒子四歲時就聲明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話語才落,他立即感覺到兩道淩厲視線。是單白芷,她正蹙眉瞪他,他可以看出那對清亮的眸正責怪他不該破壞孩子美好的童年幻想。他聳聳肩。

「所以啦,哈利波特一定也是騙人的。什麼魔法學校,還有會飛的掃把,笑死人了!對吧?爸爸。」

「這個嘛……」面對兒子的求證,一向主張務實的他竟遲疑了。

「那不是真的吧?爸爸,只是童話故事,對不對?」今天是他的生日。

單白芷用唇形警告他——是警告吧?那掀眉瞪眼的模樣,分明在暗示他答案只能有一個——「嗯,也許是真的吧。」善意的壓力下,他說出了違心之論。

楚翔飛一愣,「什麼?」

「這世界上有很多我們不瞭解的事,也許真有人擁有魔法也說不定。」他對兒子微笑。雖然天曉得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哈利波特究竟是何方神聖。

「爸爸,你的意思是說真的有魔法學校?」魔法學校又是什麼?「……也許。」

「真的有人騎掃把打球?」這麼神奇?「……可能。」

「貓頭鷹會送信?照片上的人會動?人可以變成一隻貓?」楚翔飛眼睛愈瞪愈大。

太誇張了吧?「……嗯哼。」

「哇哦。」楚翔飛的小嘴頓時圈成O型。父親說的話令他太過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驚歎。

「嗯,翔飛,你聽我說——」深怕兒子太過「誤人歧途」,楚懷宇試圖委婉解釋一番,卻被尖細的童音打斷。

「爸爸,那我也可以去嗎?」

「去哪里?」

「去上魔法學校啊!」楚翔飛天真地仰望父親,「如果真的有魔法,我也想學。」輕笑驀地揚起--是單白芷,她急急伸手掩唇,堵住亟欲竄出的笑聲。

楚懷宇瞪她一眼。「翔飛,你聽我說,因為那個……嗯,呃,所以你不能……」他歎息,正懊惱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時,兒子卻主動提供了理由。

「我知道,因為我是『麻瓜』對吧?」楚翔飛失望地垂下眼。

麻瓜?什麼意思?楚懷宇一臉茫然。

「沒錯,翔飛。因為你爸爸很顯然是個麻瓜,所以你當然也是啦。」單白芷帶笑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某種貶抑的詞彙嗎?楚懷宇似乎聽出一絲諷刺意味,他眯起眼,狠狠瞪住面前笑容詭譎的女人。

單白芷卻只是攤攤雙手,吐吐舌尖,一副天真無辜的神態。

「好了,翔飛,我們來吃蛋糕吧。」她拍拍手,拉起小男孩的手。

「蛋糕?今天有蛋糕吃?」楚翔飛顯然十分驚喜。

「當然啦,今天是你生日埃」她笑容甜美,「而且,你爸爸還買了一份好大的禮物給你呢。」

「真的嗎?」他充滿期待的目光射向父親。

楚懷宇點點頭。一星期前便不停遭人耳提面命的他,哪敢忘了準備這份禮物?「吃完蛋糕你就可以拆禮物了。」

「耶!太棒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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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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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8-3-12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看錯了她的心。

原以為深愛自己的妻子,在生下兒子後不久,便與另外一個男人私奔。而要不是這對鴛鴦出了車禍,楚懷宇甚至不曉得原來妻子早已背叛了自己。

這就是他的婚姻。

咀嚼著路可兒告知她的故事,單白芷這才恍然,為什麼他對翔飛總是這麼冷淡。

因為看見酷似亡妻的兒子,就會讓他聯想起她的背叛吧?就因為這樣的聯想太過痛苦,所以他才有意冷落兒子。

是這樣吧?「……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她回過神,瞥了正開車的楚懷宇一眼。

「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仿佛感覺到她的猶豫,他微笑道。

「不,我只是……我其實想問——」她咬了咬唇,「沒什麼。」見她不想說,他也不再逼問,默默開車。幾分鐘後,賓士跑車在她的指示下轉進一條狹窄的巷弄。

「我住的地方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送你上樓。」瞥了一眼舊公寓搖搖欲墜的外觀,楚懷宇皺了皺眉。

「不用了,只是上樓而已,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送你。」不理會她的推拒,他開門下車,跟著她一步一步攀上蒙塵的樓梯。

「對不起,這裏……有點髒亂。」豈只有點!望著粉漆斑駁的牆,以及淩亂且堆滿雜物的樓梯間,他的眉峰一點一點聚攏。這麼亂的樓梯間,要是失火了怎麼逃命?「我就住在這裏。」上了五樓,她拿鑰匙打開其中一扇黑色大門,按下壁燈。

昏蒙的燈光點亮,映出一條灰色通道,兩旁是一扇扇的木門。

楚懷宇一怔,「這是?」

「你沒見識過吧。」望著他愕然的表情,她不覺有些好笑,「這叫『雅房』。房東把屋裏隔成一間一間小房間,分租給房客。」

「分租?」

「嗯,每個人租一個房間,大家共用廚房跟浴室。」

「跟別人共用?」他眉頭打結,「你的室友男女都有嗎?都是些什麼來歷的人?安全嗎?會不會騷擾你?」緊張兮兮的問話令她一愣,幾秒後才記得回答,「放心吧,這一層住的都是女學生,沒問題的。好了,謝謝你送我上樓。」擺明瞭要送客。

他卻執意站在原地。「你住哪一間?」

「嗄?」

「我要看看你的房間。」

「這……沒有必要吧?」

「我堅持。」他不容拒絕地道。

她無奈,只得打開其中一扇門,而當他的目光觸及那狹小而陰暗的空間時,神色驀地一沉。

「你的房間沒有窗戶。」他說這句話的神態像是指控。

她歎息,「這屋裏沒有太多窗戶,不可能每間房都有。」

「通風不好,光線太暗,空間太小,住在這裏會讓一個人得幽閉恐懼症。」

「沒那麼誇張吧?」她笑。

他扭頭瞪她,湛深的眸竟似蘊著責備。

她一呆。「怎麼啦?」

「收拾行李。」他命令她。

「什麼?」

「我要你搬到我家來。」

★★★

「蛋白質,你真的決定搬到我家來?」楚翔飛問,睜大眼看著父親把書房裏的電腦搬進客房。

單白芷沒回答,眼睛同樣睜得大大的,傻傻地看著楚懷宇的舉動。

他不但讓吳媽為她整理出一間客房,考慮到她上網、寫論文的需要,還體貼地將書房裏的電腦借給她用。

「需要幫忙嗎?」看著他忙碌地接著一堆糾纏不清的線,她半猶豫地開口。

「不用,這邊我來就可以了。」他說,「你帶翔飛去洗澡吧。」

「那……好吧。」她帶楚翔飛進浴室,扭開水龍頭,試試水溫。

楚翔飛還是一臉茫然,「蛋白質,你是真的要搬進我家嗎?」他似乎仍不相信。

「嗯。」她點頭,朝他淺淺一笑,「怎麼?該不會不歡迎我吧?」他沒說話,像木頭人般僵立原地。

「怎麼了?翔飛。」單白芷有點擔心,伸手撫上他的額,「你沒事吧?」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蛋白質!」

「嗯?」

「你真的要搬進來?搬來跟我們一起住?」黑眸如星,燦亮異常。

「嗯。」

「哇!太好了,太好了!」他忽地歡呼起來,又蹦又跳,心情High得不得了。

「這樣你就可以天天陪我睡覺了,高興玩多晚都行!」

「那可不行。」看著他開心的模樣,她不禁也眉眼彎彎,「上床時間是九點,你爸爸規定的。」

「可是爸爸總是很晚才回家,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我幾點睡覺的。」

「那還是不行。你要當壞小孩,我可還要當個盡責的保母。」

「嘿嘿。」楚翔飛只是笑,待浴缸內注滿溫熱的水後,他急急脫下衣服,爬上浴缸邊緣。

「你做什麼?」單白芷有些緊張,「小心一點!」

「蛋白質,你看我跳水!」說著,小小的身軀往前一躍,激起水花四濺,連帶地也潑了她一臉一身。

「嘿!你做什麼?」她一驚,展袖抹去臉上的水漬。

「我們來打水仗!」不等她反應過來,楚翔飛迅速以掌心掬水潑向她的瞼。

「翔飛!」

「快啊!我們來玩!」他興致高昂。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

「有什麼關係?乾脆你脫光跟我一起洗好了。」

「什麼?你這個小色鬼!看我怎麼教訓你!」於是,一場潑水大戰正式拉開序幕。

一大一小在浴室裏又叫又笑,又喊又鬧,幾乎快把整間浴室給掀了。

數分鐘後,當兩人都累得再也動不了時,一陣愕然的嗓音忽而揚起——「這裏是在做什麼?」是楚懷宇!他不知何時拉開了浴室的霧面玻璃門,透過迷蒙的蒸霧瞪視他們。

然後,眸光一轉,落向單白芷濕透的胸前。

白色的衣衫遭水浸透,勾勒出稍嫌單薄卻仍十足女性化的曲線。他視線上移,望向那張微微蒸著粉紅、不停滴著水的容顏。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她心韻失速,不自在地拉下一條毛巾覆住上半身。

「對、對不起。我們……哈,情況好像有點混亂,你先出去比較好。」她亂七八糟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一雙眉緩緩挑高。

「我們……馬上就好了,可以請你先出去嗎?」她雙手合十,帶點哀求的意味。

他似笑非笑。

好不容易,他終於轉身離去,霧面玻璃門緩緩拉上。

單白芷瞪著重新緊閉的門扉,好半晌,腦海還是一片空白。

「蛋白質,你沒事吧?」雙臂掛在浴缸邊緣的楚翔飛擔憂地瞧著她。

「啊,我沒事。」她收東心神,回眸吐吐舌尖,「看來我們玩得太過火了,還是快點洗一洗出去吧。」

「嗯。」楚翔飛點頭,乖乖坐正身子,讓她拿毛巾洗拭他的後背,自己則合掌捧起清水,靜靜看著水從指縫間流逝。「……蛋白質,你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我會對你特別壞嗎?」

「嗯?」擦拭的動作一凝。「為什麼?」她柔聲問。

「因為我不能讓爸爸知道我喜歡你。」他低聲道。

「為什麼?!」她凝睇著他在朦朧水霧中若隱若現的小臉。

「因為爸爸說過,不可以太喜歡一個人——尤其是一個隨時會離開我的人。」他愈不喜歡你,以後就愈不容易受傷。

楚懷宇凝重的話語倏地掠過她耳畔,她心一緊,側過身子,試圖瞧清楚翔飛的表情。

他卻不肯看她,低低垂下頭。

「翔飛,你——」

「所以我不能對你太好,因為只要是我喜歡的人,爸爸都會請她走……以前的孫阿姨、劉姊姊都是這樣。」小小的拳頭在水中握緊,「如果爸爸知道我也喜歡你,他一定不會讓你繼續當我的保母的。」原來是這樣。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鼻間一酸。

「那天,爸爸問我參加面試的幾個人中最喜歡誰,我偏偏不說你。不是因為我討厭你哦,是因為我知道如果讓你當我的保母,我一定會對你很壞,那你就會很難過。可是,沒想到爸爸最後還是決定讓你來了。」說著,楚翔飛輕輕笑了,笑聲清脆悅耳,可卻宛如細細的刀刀,割痛了她的心。

「我真的很喜歡你哦,蛋白質。」他忽地抬起頭,熱切地看著她,「真的,不騙你。」

「我知道。」她深吸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那天我害你撞破頭,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

「……蛋白質,你哭了嗎?」他盯著她的眼。

「沒有。」她連忙用手指按了按眼,「是水蒸氣吧。」

「喔。」他點點頭,聰慧的眼像看出了什麼,卻又體貼地不說出口。幾秒後,他忽地俯低上半身,將整顆頭顱埋人水裏。

「翔飛?」她一驚,待看清一顆顆水泡慢慢浮出水面後,不禁微笑。

原來是在玩埃

笑容未斂,便見他沖出水面,揚起一張漂亮的小臉,朝她好調皮、好豪氣地笑著。

「蛋白質,我將來一定要很有錢!」他志得意滿地宣佈。

「哦?」

「我要很有錢,蓋一座很大很大的遊樂園,然後把所有人都請來玩——小艦蓉蓉、丁丟—我要辦一個宴會,準備很多好吃的東西,把班上同學都請來玩。」

「這樣埃」孩子氣的夢想令她微笑加深。

「嗯,我要讓大家都玩得很開心,讓大家都喜歡我,這樣就不會有人離開我了。」黑眸像星子般閃啊閃的,「所以我現在要好好加油,將來才可以賺很多錢。」她愣愣聽著,笑容在不知不覺中斂了。

「蛋白質,到時候你也要來哦。」他對著她笑,「我會發邀請函給你的。」

「……」她頷首,聲音梗在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翔飛睡了嗎?」

「睡了。」單白芷啞聲應道,看著將長袖挽起、打開冰箱找食物的男人。「你餓了嗎?」

「嗯,想吃點東西。」

「吳媽呢?」

「最近她婆婆生病了,我讓她回家去照顧婆婆。」

「這樣埃」她跨進廚房,輕輕推開正對著冰箱蹙眉的楚懷宇,「我來吧。」

「你?」他揚眉。

「想吃什麼?」她問,迅速掃了冰箱內部一眼,「煎牛排?義大利面?鹹粥?」

「你願意幫我?」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算是我付的房租吧。」她回眸朝他一笑,「你白白讓我住,又不收我的錢,我也會不好意思埃」

「我說過,你住進來反而是幫我的忙,這樣我老爸他們就會更相信你跟我正在交往了。」

「是。」她淺笑盈盈,伸手取出雞蛋、魚片、鮮蝦、蔬菜等食材,「海鮮粥可以嗎?」

「嗯,謝謝。」

「你先出去忙你的吧,我很快就弄好了。」

「嗯。」他點頭,卻仍賴著不走,挺拔的身軀倚著隔開廚房與餐廳的吧台,靜靜望著她系上圍裙,挽起仍然半濕的長髮。

這模樣還真像為丈夫做飯的賢妻良母。他微笑,望著那微濕卻顯得更加柔順、黑亮的秀髮,呼吸一凝,不覺想起方才在浴室裏乍見她全身濕透的模樣。

那樣的她,再加上一張嫣紅的臉,看來竟也猶如出水芙蓉……「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她瞥他一眼。

他一愣。

「我知道,我剛剛跟翔飛玩得有點過頭了,不像個保母該有的樣子。」她歎氣,「不過你放心,該板起臉時,我也不會跟他客氣的。」

「我不是在想這些。」

「那你在想什麼?」在想她衣衫濕透後,若隱若現的曲線……楚懷宇心神猛然一凜。他究竟在想什麼?濃密的劍眉聚攏,對白己莫名的思緒十分不悅。簡直像個色情狂!她卻誤解了他陰沈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將不銹鋼鍋放上瓦斯爐。「請問,有高湯或雞湯塊之類的東西嗎?」那是什麼?楚懷宇愕然。

「我看看,調味料應該放在櫥櫃裏。」說著,他走近她,展臂打開上頭的櫥櫃。

「不在這裏。」打開另一個,「這裏也不是。」又打開一個,「這是放碗盤的。」望著顯然對自家廚房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她不禁揚起唇角,「呃,會不會是在下麵的櫃子裏?」

「有可能。」他立即彎下身尋找。

她也跟著蹲下身,一一打開櫃門,終後,在其中一個櫥櫃裏發現一盒尚未開封的雞湯塊。

「找到了!」她勝利地揚起頭,不料,柔唇卻輕輕擦過他湊近的臉頰。

她一呆,好一會兒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怔愣地僵在原地。

看著她染上明豔紅霞的粉頰,他俊唇一揚,「你又臉紅了。」歎息般的嗓音輕扯她心弦,她心跳一亂,身子直覺地往後傾,跟著因為重心不穩而搖晃。

他連忙伸手定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小心點!」

「啊,我沒事、沒事。」熱燙的雙頰彷佛正逐漸蒸融她的意識,「你可以……放開我了。」他卻不放,謎樣的眸深深凝望著她,修長的指尖輕輕撫上她面頰。

奇特的笑意緩緩攀上他眼角、眉梢,她看著,身子一繃。

「你在……嘲笑我嗎?」微笑加深。

「我知道,我老是冒冒失失的,連幾個要好的朋友偶爾都會有點受不了,總是教訓我--」

「像個孩子。」他沙啞地接口。

「孩子?」

「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他微微一笑,忽地攬過她的秀頸,前額抵上她的,「讓人很想逗一逗。」她無法呼吸。「楚、楚先生?」

「叫我懷宇。」嗄?「叫我懷宇。」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定住她的身子。

她張唇,粉嫩的唇瓣不停顫動,卻一個字也無法吐逸。

「要假裝是我的女朋友,起碼該學著叫我的名字吧。」他笑了,薄唇輕啄了下她的鼻尖。「都被鏡架壓扁了。」

「因為……戴了十幾年的眼鏡……」天!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親她?他們又為什麼討論起她的鼻子?「換隱形眼鏡是明智的抉擇。」他微笑。

她也跟著傻傻地揚起唇,心神一陣恍惚。

「是因為我的建議嗎?」

「嗄?」

「是因為我,你才決定換隱形眼鏡嗎?」湛深的眸點亮星芒。

她眨眨眼,心跳一點一點地加速……「或者,你是因為想看清我,才決定這麼做的?」

「什、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你不是說沒戴眼鏡就什麼也看不到嗎?」他說,蘊著笑意的嗓音帶點戲謔意味。

這人怎麼能這樣說?好過分!她怎麼可能因為那種理由去配隱形眼鏡啊!雖然那天他陽剛的身軀確實撩撥得她一顆心坪然不定……天!她究竟在想什麼啊?她臉頰爆紅,驚慌地跳起身子。「啊!水都滾了,我得快點下料了。」

★★★

因為長期遭受父親冷落,孩子脆弱的心靈顯然有些受傷,連帶影響他的價值觀黑色細明體字隨著鍵盤敲動聲一個個跳出,逐漸佔領整面螢幕。

蛋白質,你哭了嗎?敲打鍵盤的手指一頓,明眸瞪著螢幕。

不對,她在做什麼?怎麼打出這句話來了?接下來應該要分析父親的心理才是。

按下倒退鍵,她將方才錯打的字句刪除。

父親曾經說過,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傷……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讓人很想逗一逗……怎麼又寫錯了?她懊惱地瞪著螢幕上無意間敲出的字句。

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

他這麼對她說,用那種好無奈又好寵溺的語氣,就像個拿女兒毫無辦法的父親一樣。

他為什麼要那樣對她說話?為什麼要親吻她?只是想逗逗她嗎?他可知道,他這樣做會擾得她心神不寧啊!她不是那種成熟嫵媚的女人,不懂得怎麼玩這種無傷大雅的調情遊戲!我二十四歲了。

雖然她曾不服氣他把她當成黃毛丫頭,可只因為一個蜻蜓點水、落在鼻尖的吻便神魂不定的她,確實像個小女孩。

「唉……」長長的歎息逸出唇畔,她站起身,端起已空的馬克杯,正打算再為自己沖一杯咖啡時,卻在房門口撞見了掛在心上的男人。

她心跳一凝,「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能在這兒嗎?」他推了推鏡架,神情似笑非笑,「這是我家。」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在我房門口?」而且好像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他沒回答,眸光越過她瞥了一眼室內,「在寫論文?」

「啊,嗯。」她驚跳一下,思及正在螢幕上閃爍的內容,連忙反手扣上門。「你肚子餓了嗎?想吃消夜?」

「不。」他搖頭。

「那……你要喝杯咖啡嗎?我剛好想泡一杯。」

「我不喜歡三合一。」他跟在她後面進廚房,像個孩子般宣稱。

「好,我煮一壺Espresso吧。」她說,沒察覺自己的唇角悄悄揚起。

「你會煮咖啡?」

「我的指導教授很愛喝咖啡,以前在研究室幫忙時,我學著煮的。」她打開櫃門,取出事先磨好的咖啡豆。

「你跟指導教授感情很好嗎?」

「他很看重我,對我很好。」

「是嗎?」怎麼他的語氣聽來似乎有些微酸意?她愕然回眸。他的臉依然毫無表情,可那對湛深的眸卻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

她臉頰一燙,急急收回視線,命令自己專心煮咖啡。

幾分鐘後,濃郁的咖啡香緩緩繚繞室內,她微笑地嗅了嗅,取出骨瓷杯,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他淺嘗一口,俊眉一挑,「很不錯。」

「那當然。」說到這個她可有自信了,「連我那個挑剔的教授都說好呢。」

「我那個教授?」他重複她的用詞,不以為然地撇嘴。

「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蹙眉,旋身離開廚房。

這回,換她跟在他後頭。兩人來到客廳,一幅用色優美的油畫忽地映入她眼瞳——梵穀的向日葵。

望著那明亮溫暖的鮮黃花朵,她不禁有些怔仲。

「你說的向日葵……是指這個嗎?」

「什麼?」他回過頭,一臉莫名其妙。

「這個。」她指了指牆上他前幾天剛買的油畫,「你曾經說過,我讓你注意到向日葵——是指這幅畫嗎?」

「不是。」他側靠上沙發椅,背對著她。

「那是指什麼?」

「在我們家——就是我父親跟大哥、大嫂住的房子,我一直沒注意到庭園裏栽種了向日葵,直到上回回家才忽然發現。」

「上回?就是楚伯父要求你去相親的那次嗎?」

「嗯。」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發現向日葵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沒回答,逕自走到音響前挑選CD。可她卻注意到,他嘴角牽起淡淡笑弧,淡得不易察覺、也非常 詭譎的笑唬

他為什麼笑?正茫然間,一陣優雅的小提琴弦樂聲靜靜流瀉。

「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他問。

她搖頭,「很有名的曲子嗎?」

「很有名。」他微笑。

「不好意思,我是音癡。」她輕吐舌尖。

「我知道。」

「你一定很喜歡音樂吧?」

「嗯。」

「我就知道。鋼琴老師也總說翔飛很有音樂天賦,是遺傳自你吧?」

「是他媽媽。」他淡淡地糾正。

她一愣。

「他媽媽從小就學鋼琴,經常參加比賽,偶爾也會得獎。」他低聲說,取下眼鏡,靜靜把玩著。

她有些錯愕。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提起翔飛的母親,一直以來,她可以感覺到他不願觸及這個話題。為什麼今晚例外呢?「呃,那個……」她清了清喉嚨,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原來翔飛有個這麼厲害的媽媽啊,怪不得他彈得那麼好。你知道嗎?他還老怨我不懂得欣賞呢。」

「我情願你不懂得欣賞。」他突如其來說了一句。

「什麼?」

「其實我不喜歡他彈琴。」他啞聲道。

「埃」她顰眉,忽然想起家長日那天,翔飛的鋼琴演奏博得滿堂喝采,卻偏偏得不到父親的讚揚。

原來他並不喜歡翔飛學琴。為什麼?因為那會讓他聯想起背叛自己的妻子嗎?我真的很喜歡你哦,蛋白質。真的,不騙你。

童稚的表白在腦海響起,狠狠扯動她柔軟的心。

這個男人讓自己的兒子學會了假裝,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卻懂得在必要時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不覺得這樣有點過分嗎?」她再也忍不住地說出抑制許久的話語。

「什麼意思?」他不解。

「我是指你對翔飛的態度。」她有些氣憤,「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你對孩子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

「是嗎?」他蹙眉。

是嗎?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回應她?!她覺得更生氣了,「你知道前幾天翔飛洗澡時跟我說了什麼嗎?」

「你不妨告訴我。」他重新掛上眼鏡,為這個並非他預定展開的話題感到有些慍怒。

「他說,他將來要蓋一座很大的遊樂園,要請所有的朋友來玩,他要讓這些朋友都玩得很開心,這樣他們就不會離開他了……」她喉頭緊縮,「你聽出來了嗎?這孩子……很怕別人離開自己。」他沒說話,黑眸掠過一絲合芒。

是歉意或惱怒?她來不及深思。「他說你告訴他,不可以對別人付出太多感情,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告訴一個孩子?你不知道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嗎?他還只是個那麽小的孩子啊!」

「我只是希望他懂得保護占H己。」他繃著嗓音,「那有什麽不對嗎?」

「也許你認為自己的出發點是對的,但有必要用這麽殘酷的方式嗎?你辭退每一個他喜歡的保母,不許他太過依賴別人,可是你知道嗎?到現在翔飛還偷偷藏著孫小姐跟劉小姐的照片,他其實……真的很喜歡她們兩個的。」

「她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可是你提早趕走了她們!」她握緊拳頭,「他還說,我遲早也會離開,他居然那麽對我說——」

「他說錯了嗎?」

「他沒說錯,他說得對!」可他說話時的表情讓她的心好痛,那落寞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緊緊擁住他。「為什麽……一定要這樣逼一個孩子?他還那麽小啊二——「請記住你是一個保母,單(口芷,我不認為你有權干涉我的教育方式。」是的,她只是個保母,沒有權利干涉雇主怎麼教養他的孩子。她應該要理智一點的,不該如此激動。

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當這一切與白自己無關。說就說吧,大不了被解雇。

倔強地甩了甩發,她揚起頭,迎向他清冷的眸光。「我知道自己可能沒資格說什麽,可如果你只是因為妻子對不起你,就對孩子那麽冷淡」

「你、說、什、麽?」一字一句從他齒縫迸出。

她不理會他的怒氣,繼續說道:「因為你對待他的方式,造成他極度的不安全感,他告訴我,他以後要賺很多錢,只有賺很多錢才能讓他喜歡的人不離開他。你覺得他這種價值觀正確嗎?如果他一直這麽想,長大以後只會變成一個像你一樣的人!為了金錢名利,不惜摧毀年輕人的夢想」

「請你解釋清楚!」他神色陰沈,「我什麽時候摧毀年輕人的夢想了?」

「就是你最近接下的那個案子!」她銳聲喊著,「你不是幫一個大集團打官司嗎?他們控告的小公司剛好是我一個社團學長開的!其實學長的公司根本沒有侵權,只因為對方是財大勢大的集團,學長就只能啞巴吃黃連,由著你們欺負——」

「所以,你是為了學長來向我抱不平羅?」他怒意更盛。

「我不是想為誰抱不平!我只是希望翔飛長大以後別為了賺錢不顧一切!」她怒瞪他,「我拜託你,對自己的孩子多關心一點吧,不要以為你提供他優渥的物質生活,就算盡到父親的責任,這根本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他冷哼一聲,烈焰在眸中點燃,「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提供他優渥的物質生活,應該注意他的精神生活對吧?我不該努力賺錢,不該當個唯利是圖的律師,是不是最好像你的父親一樣,去清掃街道算了?」

「你說什麼?」她身子一僵。

「我說,我是不是該像你老爸一樣當個清道夫算了!」他怒吼。

她倒抽一口氣,「你怎麼、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冷冷撇嘴,「別忘了我可是陰險的大律師,這點小事怎麼可能查不出來?」

「你、你的意思是……你調查我?」

「沒錯!」宛如落雷劈向耳畔,震得她暈頭轉向。「你怎麼能……你憑什麼調查我?憑什麼這麼做?」

「怎麼?覺得丟臉嗎?」他語帶嘲諷,「比起清道夫,你還是寧願自己的父親是個唯利是圖的律師吧?」啪!清脆的巴掌聲忽地響起,和著悠然的古典樂,顯得格外響亮。

「你竟敢打我!」他不敢置信地低咆。

「你太……太過分了。」她顫著嗓音控訴,眸中閃過一絲悲痛。

看著她蒼白的容色,他滿腔翻騰的怒火倏地滅了,心一扯,他竟有些無措。

「對不起,我——」

「雖然我爸爸只是一個清道夫,可他對我……很好很好,非常地好。」她別過頭,嗓音澱著沉沉哀傷,「我很幸運能擁有這樣的父親。」

「小芷……」沒理會他歉意的呼喚,她旋身緩緩離開,空靈的步履像踩在雲端,一不小心便會跌落。

回憶如潮水般,一幕幕浮上心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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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株株半人高的豔黃花朵,含笑迎向金燦燦的陽光,偶爾,在夏季清風的作弄下,微微彎了腰。

是向日葵。

端了杯餐前酒,楚懷宇站在落地窗前,訝異地望著庭園那片直直延伸到林子裏的美麗花壇。

什麼時候楚家位於天母的別墅栽起了向日葵?而且,還是這麼放肆的一大片?不只向日葵,還有香氣濃郁的梔子花、清秀優雅的鬱金香,以及那爬滿了雕花門廊的綠色植物……這些似乎不存在於他的印象中啊,為什麼短短時日便開了滿庭芬芳?「這些花——都是哪里來的?」側過身,他問正半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弟弟楚懷風。

「什麼花?」楚懷風半睜開眼,懶洋洋地問。

「向日葵、鬱金香這些。」

「哦,那些花埃」楚懷風眉一挑,「早就有了。你現在才注意到嗎?」

「早就有了?」

「是埃你不知道嗎?大嫂最愛弄這些花花草草了,這些都是她跟園丁一點點弄出來的,後院還有一間玻璃溫室呢。」

「真的?」楚懷宇有些不敢相信。

既然是早就栽種的花,為什麼每個月定期回家探望的他會到今日才發現?「不對勁,老二。」見他愕然的神情,楚懷風似乎興致來了,一骨碌坐起,雙臂擱在沙發椅背上,眼眸發亮地望他。

「幹嘛這麼看我?」楚懷宇蹙眉。

「我看你不對勁。」

「哪里不對?」

「這幾年你眼睛像長在頭頂上,什麼也看不見,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注意到咱們家的花園?嘖嘖。」對於弟弟的嘲弄,楚懷宇聽而不聞,漫不經心地伸手扶正鏡架。

「說真的,老二。」楚懷風猿臂一展,扯住二哥的領帶,「你會注意到這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因為你的春天終於來了?」

「什麼舂天來了?」楚懷宇撥開小弟不安分的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嘿,雖然我這幾年老往國外跑,國語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差吧?你當真聽不懂?」楚懷風怪叫。

「不懂。」

「好吧,那我講白一點。」楚懷風熠熠黑眸凝定他,「我說老二,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咳、咳。」楚懷宇聞言一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伸手抹去溢出唇畔的幾滴酒,射向小弟的眸光清冷。

「別這麼看我埃」楚懷風半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不過多嘴問一句,你不必露出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吧?」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嗎?」楚懷宇冷冷譏諷。

「我也是關心你啊!老二。自從二嫂死後,你一直陰陽怪氣的,她都死了好幾年,你也該——」未完的語音硬生生被兩道冰銳利芒堵回去。

「說夠了嗎?老三。」溫煦的嗓音揚起,跟著,修長的手指取下眼鏡,緩緩放入襯衫口袋。「如果不夠,請繼續。」唇角牽起一抹好斯文的笑。

「夠了,夠了!」楚懷風急忙從沙發上跳起身,連退好幾步。他驚恐地瞪著開始扮溫文的二哥,從小就在兩個哥哥「欺壓」下長大的他,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

所以他很明白,當二哥愈是表現出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就表示他的脾氣愈是瀕臨爆發邊緣;當他禮貌地對著你笑的時候,其實心裏正準備拿你開刀:當他摘下眼鏡,那藏在袖裏的雙拳出目定早已緊握。

傻子才會招惹這時的他8我看你似乎有很多問題想問。」

「有嗎?沒有埃」楚懷風極力裝傻,「我一點問題也沒有,怎麼可能有問題呢?哈。」

「沒有就好。」

「沒有,二哥,當然沒有——」

「可我有!」另一道沉冷的嗓音忽而響起,蘊著一絲怒氣。

兩兄弟同時調轉視線,落向那個正緩緩踱來的老人。他是楚彬,楚家的大家長、兩兄弟的父親,此刻他正冷冷瞪著楚懷宇。

楚懷宇眉一緊。「有什麼事嗎?爸爸。」

「這個。」楚彬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他,「挑一個。」他接過,「這是什麼?」

「女人。」

「女人?」楚懷宇一愣,可待他翻開冊子後,立即領悟。

這是相親名冊,是他父親四處收集來的群芳冊。他父親將這冊子塞給他,用心昭然若揭。

老爸生平無大志,就愛逼著三個兒子輪番步人禮堂,如今大哥有了大嫂,三弟也跟對頭冤家情深意濃,他這個「鰥夫」自然特別刺他的眼了。

「我不想結婚。」他冷聲道,隨手將群芳冊往桌上一丟,瞧也不瞧一眼。

「你說什麼?!」楚彬怒斥,「都三十歲的男人了,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我已經立了業,也有了個兒子。」

「就因為有了兒子才更應該結婚!難道你不想幫翔飛找一個媽媽?」

「哈。」對於父親拙劣的藉口,楚懷宇嗤之以鼻,「老媽死的時候,你也有三個兒子啊,怎麼那時候沒想著要幫我們找一個新媽媽?」

「我……」楚彬啞口無言。

「因為你不想吧。煩人的老婆死了,你拍手叫好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傻到再次讓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鎖呢?」楚懷宇慢條斯理地說著,「我說得沒錯吧?老爸。」

「你、你、你!」楚彬氣極地瞪大眸,指著不肖子哇哇怒駡,「早知道不該讓你去當什麽律師,練這一副伶牙俐齒氣死你老爸!」面對父親的斥責,楚懷宇只是淡淡地笑,「差不多該吃飯了,老爸,我晚上還得早點回家陪兒子呢。」

「你!」楚彬繃緊身子,氣得牙關直打顫,卻又莫可奈何。

一旁的楚懷風旁觀父親與二哥之間的爭戰,之肖也曾嘗過被父親逼婚之苦的他,私心裏是偏向兄長的,可見父親被堵得啞口無言,又忍不住深表同情。

這輩子老爸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養了他們這三個不肖子吧。

他長歎一口氣,正考慮是否要擔起和事佬之責時,一陣沉重的跫音急促奔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楚懷天——這個總愛在人前裝酷的楚家長子,難得顯現驚慌之色,襯衫半敞,松了一半的領帶甩在肩後,俊容刷白。

「老大!」

「懷天!」客廳裏的三人同時不可思議地瞪向他。

「這是怎麼回事?」楚懷天又問了一次,這次提高嗓音。

「不用這麼激動吧?老大。」楚懷風古怪地攢眉,「只不過是老爸和老二為了相親的事在吵架嘛,沒什麼大--」

「誰問你相親的事了!」楚懷天粗魯地截斷他,「我是問這封信!」他甩了甩手中的白色信箋,「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其他三人都是莫名其妙。

「初雲到哪里去了?」

「大嫂?」楚懷風一愣,望向二哥,見他搖搖頭,又看向父親。

「問我?」楚彬愕然。

「當然問你啦,老爸,今天你最早到家的埃」

「是沒錯,可是我一直沒看到初雲埃她沒在樓上嗎?」老眸望向楚懷天。

「沒。」他臉色陰沈。

「怪了,她沒說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飯,應該在家才對埃」

「她不在。」楚懷天繃著嗓音,「衣櫃也空了一大半,擱在床頭櫃上的相片也不見了。」

「嘎?」三人面面相覷。

楚懷宇首先了悟,湛眸掠過一絲閃光,「大嫂八成留書出走了。」

「留書出走?」楚彬與楚懷風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後者更索性搶過楚懷天手中的信箋。

「她寫了什麼?」楚彬焦急地問。

「……什麼也沒寫。」

「什麼也沒寫?她不是留書出走嗎?怎麼會什麼也沒寫?」楚彬不相信。

「因為她留的是……」楚懷天咬牙,「離婚協議書。」

「哦喔。」大事不妙的吟聲一落,楚懷宇和楚懷風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說實在的,事情會鬧到今天這般地步,他們兄弟倆一點也不驚訝,就憑大哥平常對大嫂那副冷淡樣,除非她是天生受氣包,否則總有一天會爆發。何況大哥前陣子還跟舊情人傳出腓聞,只要稍有骨氣的女人都無法默不作聲。

「節哀順變,老大。」楚懷風輕聲笑道。

「也沒什麼,大不了早上沒人煮粥給你吃。」楚懷宇淡然挑眉。

「少羅唆!」瞪著兩個毫無同情心,甚至還冷言冷語、落井下石的弟弟,楚懷天的反應是一把搶回妻子留下的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地上樓。

「老大,要挺住啊!」楚懷風揚聲喊。

「如果需要離婚律師,我可以介紹一個給你。」楚懷宇慢悠悠地補上一句。

「我看不用吧,老二,大嫂不是那種會計較贍養費的人。」

「說得也是。」楚懷宇掏出眼鏡,好整以暇地擦拭著,「她很可能簽完名後就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老大這下可淒慘了,呵呵。」兄弟倆相視而笑,毫無同情之心,完全把這件事當成笑柄。

楚彬怒瞪兩人,一想起自己養的三個兒子全是這種不肖子,再念及這個家唯一關心他的長媳也離開了,頓時自覺晚景淒涼起來。

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口彷佛也問痛起來。「好痛!好痛!」他緊抓胸前衣襟,問聲呼號。

「怎麼啦?老爸。」兩兄弟一驚,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算這兩個小子還有點良心!

他在心底冷哼,靈機一動,半真半假地哀嚎起來,「我的胸口好痛!」

「胸口痛?怎麼會?老爸,你——」

「我呼、呼吸困難。」說著,楚彬彎下身子,一手捧胸,一手緊緊拽住楚懷宇的肩膀,「都是、都是你們這些不肖子給、給氣的!我、我……」他拚命喘著氣。

「老爸!老爸!」楚懷風急了,「你挺著點,我馬上打電話叫醫生來。」正要轉身,忽地被一隻手臂逮祝

「叫誰、叫誰都沒用……有你們這些兒子,我、我總有一天會給、給氣死……」

「爸——」

「好不容易……你跟可兒成雙成對,結果你這個二哥死都、死都不肯相親,現在你大嫂又、又走了,留下我這個孤單老人……」責備的嗓音由淩厲逐漸轉成低啞,顯見老人家真的很難受。

楚懷風心一扯,抬頭望向二哥,正想說些什麼,楚懷字已主動開口——「我有女朋友了。」

「什麼?!」聽聞的兩人都是一震。

楚懷風可笑地張大嘴,楚彬佝僂的背脊則是「奇跡」般的挺直。

「我有女朋友了。」楚懷宇將眼鏡掛回鼻樑,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所以老爸,你可以停止裝病了。」

「誰、誰說我裝病了?」楚彬咽了口口水,低聲咕噥。

「若真胸痛得那麼難受,臉上會一滴冷汗都不流嗎?」鏡片後的雙眸銳利。

「哈、哈,是嗎?」楚彬尷尬地應道,察覺到一旁麼兒憤慨的怒視後,不覺伸手抹了抹彷佛真開始冒出冷汗的前額。

可尷尬歸尷尬,千辛萬苦演這一出戲,能逼出次子的真心話也算值得了。

「懷宇,你說的女朋友是誰?我認識嗎?怎麼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對啊!老二,有女人就早點說嘛,老爸也不用來這一招逼你相親了。」銳利的言語刺得楚彬一陣尷尬。「是什麼樣的女人?你們交往多久了?」

「她是……」楚懷宇淡淡一笑,「翔飛的保母。」

★★★

「我?!」單白芷手指著自己,明眸驚愕地圓睜。

楚懷宇沉默地頷首。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不敢相信地低問。

「只是演戲而已。」她當然知道是演戲!問題是,他想找人當擋箭牌,也不該把腦筋動到她身上埃

「不會有人相信的。」她激動地搖頭,「我這副樣子,誰會相信黃金單身漢楚律師會看上我?」

「為什麼不?」楚懷字神色一沉。

為什麼不?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那種一身柔媚洋裝、風情萬種的美女,不是她這個總是拿發帶束住一頭淩亂長髮、打扮隨性的女學生8你沒、沒問題吧?」精神正常嗎?「當然沒有。」他擰眉,似乎很不高興她以如此震驚的態度看待兩人的相配性。

「你沒問題,可是我有--」

「你也沒問題。」他截斷她,「非常好。」

「非常好?」哪里好了?因為昨晚太累,她頭髮沒吹便躺上床,今早發尾翹得不像話,然後又為了趕著跟指導教授Meeting,匆匆套了一件沒燙過的襯衫跟皺巴巴的牛仔褲便沖出門。

此刻的她看起來也許比之前任何一天都糟,而他居然要帶她赴家庭聚會?這太荒謬了8我要下車。」她倉皇地想打開車門。

他猛然停下車子,長臂一展,攔住她的動作。

「讓我下車!我不去!」

「我會給你獎金。」

「多少錢我都不要!」平日她聽到這個或許會眼眸一亮,可現在她只覺得煩躁異常。即使報酬是天價,她都不想丟這個臉。

「就當幫我一個忙。」

「請你找別人吧。」她試圖推開他,「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幫你--」

「可我只要你!」粗嗄的嗓音讓她掙扎的身子頓祝

她一震,緩緩揚眸,迎向那張俊秀斯文的臉龐。

他正緊盯著她,隱於鏡後的雙眸瀲泛著某種波光,忽隱忽現,宛如深夜幽潭,讓人心生恐慌,卻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我只要你幫我。」他再次強調,伸手掬起一絡逃脫發帶、在她前額飛揚的發,替她收攏至耳後。

這樣的舉動太過曖昧,太過令人慌張,教她心跳加速,身子緊繃。

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是我?」他沒說話,身子微僵,眸底掠過一絲異樣。

「因為我最方便嗎?因為我是翔飛的保母,所以你認為給我一些錢,我就會願意幫你嗎?」她問,急促的嗓音掩不住受傷意味。

「不是這樣的!」他快速瞪她一眼。

「那是為什麼?」她執意要知道答案。

他卻不止月回答,重新發動車子。

「請你告訴我。」

「因為……是你讓我注意到向日葵。」他低喃,像是很不容易才吐出口。

「嗄?」她愣然。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總之我只想要你幫我,所以別再問了!」他語氣粗魯,狀甚不耐。

可奇異地,單白芷卻似乎看見他的側臉浮現一抹微紅。

這讓她的臉也不禁跟著發燒。

★★★

白色巴塞隆納這是一家很有味道的餐廳,白色的外觀,爬滿綠色攀藤植物的門廊,店內擺設簡單大方,卻滿蘊異國風情的裝潢,處處顯得溫馨可人。

「這是我『未來弟妹』家裏開的餐廳。」楚懷宇的介紹詞簡單俐落。

可單白芷即將要面對的卻一點也不簡單。

深吸口氣,她有些局促地看著坐在餐桌對面的楚家人——擦亮老花眼鏡、興致勃勃盯著她的楚彬,漫不經心等著上菜的楚懷天,以及微笑把玩著新款相機的楚懷風。

選定這裏做為「醜媳婦見公公」的地點,據說是楚懷風的主意,既不會太過拘束,又能讓她感受到屬於家庭的閒適氣氛。

閒適?她苦笑。這場家庭聚會在楚家豪宅辦也好,在這家西班牙餐廳辦也罷,總之,只要面對的是楚家上下,對她而言就是一場鴻門宴。

「聽說單小姐還在讀書?」首先開口的是楚彬,鷹銳的目光像終於研究完了她的外表,正在心中的計分板打分數。

「是的,在社會教育研究所攻讀碩士。」

「今年畢業?」她點頭。

「畢業後想做什麼?」問題一個接一個。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在教育相關機構工作。」

「當公務員嗎?」

「不一定,也可能當老師。」她微笑,「我的指導教授考慮推薦我到一所私立學校 工作。」

「當老師很好,工作穩定。」楚彬頗為贊同,「這麼說來,畢業後應該就可以考慮結婚了。」

「我不想結婚!」她沖口而出。

「嗄?」餐桌旁的眾人皆為之一愕。

楚彬攢起老眉,楚懷天與楚懷風嘴角詭異地一揚,坐在她身旁的楚懷宇則是悄悄伸手捏她掌心。

她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頰畔一紅,「呃,我的意思是,結婚並不在我計畫之中,我沒想過那麼早--」

「但你的確想要結婚吧?」楚彬追問。

「嗯,當然。」

「既然如此,早一點有什麼關係?」楚彬盯著她,「你不喜歡翔飛嗎?」

「喜歡埃」

「不喜歡結過婚的男人?」楚彬進一步逼問。

「這個……不是重點吧。」

「你也不忍心見一個大男人拖著個兒子,弄得生活一團亂吧?」

「這個……」不可能是在說楚懷宇吧。她沒見過生活比他更井井有條的男人了。

「我就喜歡她這樣。」他宣佈,順手攬過她的肩,手指玩弄起她微微散亂的發絡。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令她呼吸一凝,心跳也亂了。

他是認真的嗎?不!他當然不是,只是演戲……可有必要這麼過火嗎?「別這樣。」察覺到眾人興味盎然的眼光,她雙頰一燙,悄聲向楚懷宇抗議,「你放開我。」肩一斜,試圖甩落他的手。

他卻不容許她抗拒,手臂更加霸道地擁緊她,彷佛在宣示他的所有權。

哦!她心跳更狂野了。

「……老二,你的意思是,她在你面前總是這副模樣嗎?」楚懷風意味深遠的嗓音在另一側揚起。

「是又怎樣?」

「記得某人以前說過,女人要是不化妝,就別跑出來嚇人。」楚懷風閑閑地道。

「那人還說,穿牛仔褲的女人根本毫無品味可言。」楚懷天接口,端起剛斟滿的香檳,緩啜一口。

「愛情的魔力果然驚人。」

「會讓一個人出爾反爾。」

「嘖嘖。」兩兄弟一搭一唱,逼得楚懷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單白芷更是低垂蟯首,不敢瞧任何人一眼。

她心慌意亂,臉頰滾燙,躍動狂野的胸口亦逐漸漫開疑問。

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楚懷宇真那麼不欣賞她的穿著品味,那他為什麼從來不說呢?記得面試那天,他確實質疑過她的穿著打扮,可之後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沒有批評、沒有指正,也不曾要求她改進。

是因為尊重她嗎?或者,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她?思及此,她心情忽地低落下來。

★★★

「心情不好嗎?」餐後,趁著楚家父子聚在一起看楚懷風驕傲地展示最新攝影作品,路可兒將單白芷拉到角落。

遞給她一杯紅酒,路可兒凝睇她的眸晶亮有神。

她是個很搶眼的女人。單白芷欣羡地想,不論穿著豔紅色的洋裝,或是系著白色圍裙,她唇畔總是躍動著自信的梨渦,明眸炯炯。

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條件優渥的楚家人,不是嗎?「你心裏一定在想楚二哥,對嗎?」路可兒推著她在一張舒適的座椅坐下,自己則盈盈在她對面落坐。

「我……不是的,我只是……」囁嚅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將盤旋心頭整晚的疑問說出口,「他真的不喜歡不懂得打扮的女人嗎?」清脆的笑聲揚起,宛如風鈴般清亮好聽,卻讓單白芷更加不安了。

路可兒笑凝著她,「你知道嗎?楚二哥死去的妻子很漂亮。」

「嘎?」她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

「你沒聽楚二哥提過她的事嗎?」路可兒好奇地問。

她搖頭。楚懷宇當然沒必要對她提起亡妻的事,就算今夜假扮他女友,她的真實身分仍然只是他兒子的保母。

「她……是什麼樣的人?」

「你想知道?」

「是的。」她想知道。但只是為了更瞭解翔飛,為了更善盡一個保母的責任,沒別的意思……「她是楚二哥的大學同學,兩人一畢業就結婚了。你是翔飛的保母,應該可以猜到這孩子的五官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她真的很漂亮,又懂得穿著打扮,到哪里都很受矚目。楚二哥結婚那天,一票男人盯著新娘都看呆了。」真這麼美?單白芷、心一沉。

「你吃醋嗎?」彷佛看透她的思緒,路可兒輕輕一笑。

她心一跳,「我?沒有埃怎麼可能?」見她驚慌的模樣,路可兒臉上的微笑更深了,調皮地眨眨眼,「沒什麼好害臊的,小芷,如果我是楚二哥的女朋友,聽到這個也會吃醋埃」問題是,她根本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埃只是,胸臆間那股苦澀的滋味又是什麼?她說不清,怔怔地捧著紅酒杯,淺啜一口,濃醇的酒人喉,微澀。

「放心吧。就算楚二哥曾經很愛她,也是過去式了。」路可兒安慰她。

「你怎麼……知道?」

「因為楚二哥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男人或許會喜歡懂得打扮的女人,但要他愛上一個女人,看的卻是她的心。」路可兒嗓音輕柔,「所以我才知道,他已經不愛那個女人了。」

「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他看錯了她的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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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翔飛這孩子變得很奇怪。

自從上回因腸胃炎人院後,他對她的態度便和之前大不相同。大多時候,他很願意聽她的話,乖乖聽她安排一切,由她指導功課。可有些時候,他會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彆扭的模樣就跟她剛接下這工作時沒兩樣。

為什麼?若不是單白芷肯定他精神狀態正常,幾乎要以為這孩子擁有雙重性格。

「翔飛,你是不是對我有哪里不滿?」這次,當他又對她要脾氣時,她忍不住困惑地問。

他的反應是冷哼一聲,高傲地揚起下頷。

雖然楚翔飛不肯告訴她為什麼,可隨著兩人相處時日愈久,她卻漸漸發現了某種規律。

那就是,只要他父親不在場,他就是個開朗的孩子,偶爾會淘氣,卻也乖巧得惹人疼。但只要他父親在場,他立時會變成不可理喻的小怪物,處處和她作對,彷佛以折磨她為樂。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他父親在場與否。

理解這一點後,單白芷不能說不訝異。她真的不懂,一般孩子若是要裝乖,通常也會選擇在父母面前,而楚翔飛卻是反其道而行。

究竟怎麼回事?「……蛋白質,我們能不能先不要回家?」走在她身旁的楚翔飛忽地開口。

她一愣,迅速收回游走的、心神,望向小臉微染上倦意的他。

「怎麼啦?你不累嗎?」今天是禮拜天,這孩子卻從早上就開始上各種才藝班,上完游泳課,緊接著又學圍棋,既耗體力,又費腦力。肯定累了吧?「我不累。」楚翔飛搖頭,「我想去公園。」

「去公園?」也對,今天風和日麗,是該讓這老是趕場學習的孩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單白芷笑了,「好啊,我們去公園走走,還是你想去別的地方?去遊樂園怎麼樣?」

「不要去遊樂園。我不是想玩。」

「那你想做什麼?」

「練習跑步。」

「什麼?」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練習跑步?」

「嗯。」

「為什麼要練習跑步?」她蹲下身,仔細審視他。

「因為我體力不好。」他認真地回答,「早上游泳教練說了,我遊得慢是因為體力不夠,所以要加強一下。」

「可是……」她猶豫了下,「你不累嗎?」

「不累。」

「你明明很累。」她伸手撫平小男孩不覺蹙緊的眉,柔聲道,「別逞強了。」

「可是我想練習。」他固執地說。

「為什麼?」他別過頭,半晌,才咬著唇回答,「下禮拜天幼稚園園慶,要舉辦運動會,我報名參加了游泳比賽。」她定定凝望他的側臉,「那麼想得名嗎?」

「一定要得名。」他回眸,熱切地說:「我要拿冠軍。」好讓父親為他驕傲嗎?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揉了揉他濃密的頭髮,輕輕一笑,「好吧,看在你這麼認真的份上,我陪你。」

「陪我?」

「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早上陪你練習跑步,放學後再一起去游泳,怎麼樣?」

「好啊!」他一拍雙手,高興得兩眼發亮,「謝謝蛋白質。」

「我說了,不要叫我蛋白質,叫姊姊。」

「蛋白質順口嘛,而且很營養埃」

「營養?你不是說那是笨蛋、白癡、神經質的意思嗎?」

「哦?我這麼說過嗎?」他裝傻,眨眨晶亮無辜的眸。

「你啊!」她又好氣又好笑。

「呵呵……」

★★★

清晨,朦朧的曙光透人窗扉,清新的空氣搔弄著楚懷宇髮鬢。他皺了皺眉,有好半刻,弄不清究竟是什麼喚醒了他。直到一陣窸窣聲響掠過門外,他才驀地了悟。

好像有人在走動……這幾夭,他總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類似的聲響,可太過疲倦的他總是任它拂過耳畔,繼續好眠。

算了,管他是什麼聲音,由他去吧。

今晨他亦如是想,但一串鑰匙落地的清脆聲響,卻驚醒了他的神志。

究竟是誰?他驀地坐直上半身,盯著緊閉的門扉。

是吳媽嗎?他瞥了一眼床畔的鬧鐘,才五點多,吳媽會那麼早起床嗎?他翻身下床,隨手套上一件深藍色晨縷,打開房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巧躡手躡腳經過。

「你們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嗄?」當場被逮住的兩人同時僵住身子,不情不願地抬頭迎向兩道淩銳眸光。

「楚先生,早埃」

「爸爸早。」招呼聲同時揚起,細聲細氣地。

楚懷宇劍眉一挑,「這麼早你在我家做什麼?單小姐。」

「嗄?我……」單白芷摸摸自己的頭,菱唇扯開尷尬的弧度,「我啊,哈,你看了也該知道埃」指指身上的運動服。

楚懷宇瞥了她一眼,接著打量同樣一身運動裝扮的兒子,「你們要去——」

「跑步。」她迅速回應,「早起跑步有益健康。」

「哦。」他雙手環抱胸前,閑閑倚著門牆,「跑步埃」

「是的。」

「一大早來跑步?」他靜靜睇她,「我記得你的上班時間應該是下午三點才開始吧。」

「呃。」墨瞳靈動地轉了一圈,「因為翔飛的幼稚園禮拜天舉辦運動會,所以我才打算密集訓練一下。」

「訓練?」

「他報名參加游泳比賽,得練體力。」她解釋。

「原來如此。」

「那……我們走了。」一大一小轉過身,正想就此告退,清冷的嗓音又揚起——「可是我不懂,單小姐,翔飛參加游泳比賽關你什麼事?有必要一大早跑來為他進行特訓嗎?」她暗歎一口氣,命令自己轉過頭來扯開一抹笑,「當然……當然有必要啦,因為我……我跟人打了賭。」

「打賭?」

「我跟另一個小朋友的保母打賭,賭翔飛一定會贏,所以……」她胡亂找著藉口。

劍眉挑得更高,「為了你個人的利益,所以拖著我兒子下水?」這顯然是質疑了。「對。」單白芷硬著頭皮回答,「就是、就是這樣,我很抱歉。」

「嗯哼。」幽亮的眸凝住她,彷佛在思考些什麼。

許久,當單白芷與楚翔飛都覺得空氣沉悶得快讓人窒息時,楚懷宇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好吧,如果翔飛願意這樣配合你,我無話可說。」

「我才不是願意配合呢!」楚翔飛沖口而出,「是那個、那個同學真的……很討厭,所以我也想贏。」他仰起小臉望向父親,抿著嘴。

楚懷宇面無表情,沉默了數秒才點點頭,「好,去吧。」

「放心,我會照顧翔飛的。」匆匆拋下一句,單白芷拉起楚翔飛的手,逃離楚懷宇熾人的視線。

兩人一路沖出大門,沖出電梯,迎向戶外清新濕潤的空氣。

她做了個深呼吸,「哇!看來今天天氣會不錯哦。」楚翔飛瞥了她一眼,「蛋白質,你為什麼要說謊?」

「嗯?」他瞪著她,咬了咬唇,「明明是我自己想贏的埃」

「是誰想贏又有什麼關係?」笑意在晶亮的眸中躍動,「只要嬴了就好了吧。」

「可是……」漂亮的小臉掠過一絲遲疑。

「開始跑吧。」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今天的練習分量要比昨天加重哦,沒問題吧?」他愣了下,隨即綻開一朵燦爛的笑。「當然。」

★★★

禮拜天。

明媚的陽光透進窗扉,帶來一室燦亮。楚懷宇倚在窗前,手中玻璃水杯緩緩轉動,看著光影在杯身上渲染出七彩。

他想起前兩天,當他遞給單白芷豐厚的薪資袋時,她容色一變,當場抽出多餘的鈔票要退給他。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你經常晚歸不是嗎?這幾天早上又天夭陪著翔飛練習跑步,這些算是加班費吧。」

「不,我不能收。」她還是堅持退給他,「晚歸是我自願的,練習跑步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單小姐--」

「請你別這樣,楚先生。你已經付給我雙倍薪資,不需要再給我這些了。」

「你很固執,知道嗎?」

「我知道。」她仰起頭,對著他淺淺地笑,而他竟發現那樣的笑容頗令人心動。

甚至,當她提出要他參加翔飛幼稚園舉辦的運動會時,他也無法板起臉當場拒絕。

她對他坦承,翔飛其實是為了討好他才早晚練習,所以她希望他這個父親能有所回應。他該責備她的,可他沒有,只是默默地聽,沒有駁斥她的過度熱心。

究竟怎麼了?他對她,似乎有些特別……「你好像有點心神不寧,懷宇。」柔媚的嗓音來自一個穿著紅色套裝的美麗女子,她倚在楚懷宇辦公室門扉,一面啜著紅茶,一面笑睇他。

他凜了凜神,目光落向她,習慣性地牽起溫文微笑,「你今天也來加班啊?語涵。」

「這麼好的天氣,不想加班吧?」莫語涵走進辦公室,卷起薄紗窗簾,讓陽光更加放肆地侵入室內。

「沒什麼想不想的。」楚懷宇在辦公桌前坐下,「該做的事總是要做。」

「可也不一定要今天做。」莫語涵將馬克杯擱在他桌上,「是哪個案子?那個橫跨航運、金融、高科技界的大型集團?」

「看來你對我最近在忙什麼很清楚嘛。」

「你的動向我一直很注意。」窈窕的上半身傾向他,美眸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楚懷宇只是淡淡一笑,「我以為淩非塵才是你的最佳拍檔。」

「他當然是我的最佳拍檔啦。在我們那個領域,沒有人比他更行了。」莫語涵輕笑,「不過拍檔歸拍檔,我們之間可是不涉情愛的。」

「哦?」

「不相信?」玉手輕揚,挑逗似的捲繞起他鬢邊一絡發絲。

他不著痕跡地後退,避開她。

明眸掠過一絲受傷,可櫻唇卻揚起嫵媚的弧度。「待會兒一起吃午飯?」他沒立刻回答,看了窗外藍天好一會兒,「……好埃」

★★★

「蛋白質,爸爸怎麼還不來?」因為他說要加班!單白芷咬牙切齒地想,表面上卻對小男孩溫柔地笑,「嗯,我想他可能晚一點才來吧。」

「是嗎?」楚翔飛眨眨眼,「可是游泳比賽快開始了。」

「我知道。」她暗暗顰眉,「這樣吧,我打電話給他。」說著,她掏出楚懷宇配給她的手機。

楚翔飛卻伸手阻止她,「算了。」

「嘎?」

「算了。」他別過頭,「爸爸一定在忙吧。」

「翔飛--」

「比賽要開始了,我先去做熱身運動。」單白芷愣愣地看那穿著泳褲的纖細身軀沿著泳池畔慢慢行進,在戶外燦爛陽光的映射下,小男孩的背影顯得格外明亮,卻也格外孤寂。

終於,那背影淡去了。而她的心海,逐漸翻滾浪潮。

那可惡的男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她咬牙撥著手機,當耳畔傳來對方關機的訊息時,一聲詛咒忍不住沖口而出,「Shit!」他究竟去哪里了?難不成禮拜天也要跟客戶開會?她不死心地又撥他辦公室的專線,電話響了十幾聲,仍然無人接聽。

很好,這傢伙失蹤了!她恨恨地磨牙,聽著園內廣播二十五公尺游泳比賽開始。

早知道她硬拖也要將他拖來這裏,他若不來,翔飛這禮拜的練習有何意義?即便辛辛苦苦地贏得冠軍,也得不到自己最在意的人讚揚!這樣的感覺有多落寞,她很清楚,太清楚了……「請各位參加比賽的小朋友到起點集合。」集合了,八個小朋友分別站上八條水道的起點,展臂伸腰,做著熱身運動。

池畔,既喜悅又緊張的父母紛紛為自己的孩子加油呐喊。

翔飛呢?她縱目尋找那個纖細的身影,終於在第四水道發現了他。他垂下頭,拒絕像其他孩子一樣張望四周,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心一扯。

「嗚槍以後,比賽就開始了,各位小朋友要加油哦。」

「是--」小男孩們齊聲應道,唯有楚翔飛依然低垂著頭。

她繃緊身子,忽然有股想殺人的衝動。咬住唇,她擠過人潮,為自己找了個觀賽的理想視野。

然後,她看到了!對面幾個小朋友身後,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是他!是楚懷宇!他倚著樹幹,俊朗的臉孔半掩在樹蔭下,讓她無法認清他臉上的神情。

可她管不了這麼多,帶著一顆突然飛揚的心,她像一陣旋風似的卷向那個正舉高手臂意欲嗚槍的男老師。

「等一下!等一等!槍下留人!」她高喊。

尖銳的嗓音引來池畔眾人的側目,愣愣地看著這正以極速奔跑的女人。

什麼槍下留人?她以為現在在處決死刑犯嗎?這女人……該不會有精神病吧?被她近似瘋狂的氣勢一逼,男老師愣愣放下手槍,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單白芷握住他的雙手,拚命道謝。

「謝謝你,老師,謝謝!」燦笑讓她不起眼的容顏瞬間明亮無比,「只要一會兒,讓我跟翔飛說幾句話就好。」她急急奔向正呆著一張臉瞪她的楚翔飛。

「蛋白質,你發什麼神經?」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楚翔飛當場想鑽進地洞裏,「很丟臉耶。」她不理會他的抗議,只是笑著俯近他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然後,他清秀的臉龐一亮,企盼的眸子望向某棵大樹下。

一會兒後,槍響了,他奮力一躍,激起明燦水花。

他拚命地遊,小小的身軀踢著水浪筆直前進,他在水中浮沉,戴著泳鏡的眸看不清周遭一切,可他知道,有一對湛幽深沉的眸子正瞧著自己。

他為了那對眸子而遊,為了那個人激發出全身的力量。

終於,他抵達了終點,纖細的臂膀擱在池畔,重重喘著氣。

「恭喜你,翔飛。」輕柔的嗓音在他頭頂揚起,「你是第一名哦。」他抬起頭,首先映人眼底的是單白芷溫柔的笑容,接著,順著她正扯著某人的手臂,望向另一張俊逸的臉。

那張臉,嵌著一對深不見底的墨黑瞳眸,靜靜望著他。

「爸、爸爸。」他的心跳得好快,是因為剛剛遊完泳嗎?男人沒說什麼,只是俯下身子,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他開心地笑了。

★★★

「蛋白質,我要吃這個!這是我的!」小男孩尖喊著,小手跟著侵略單白芷捧在手中的餐盒。

她連忙捧高餐盒,躲開他的掠奪,「這怎麼會是你的?這是蛋壽司,是吳媽幫我準備的。」

「她知道我喜歡蛋壽司。」

「不,你不喜歡。」她瞪眼,「喜歡的人是我。」

「跟一個孩子搶東西吃,你不覺得丟臉嗎?」楚翔飛人小鬼大的說。

「搶著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你才丟臉吧?」她反將一軍。

「我不管!我要吃你的蛋壽司。」他開始耍賴皮。

「可以,拿你的來換。」

「你要什麼?」

「嗯,這個小香腸好像不錯。」

「不行!」這回換楚翔飛把餐盒捧到一邊了,「這是我最愛吃的。」

「是嗎?」她挑眉。

「總之不給你!」

「好吧,不給就不給。」她不懷好意地笑著,「反正我有壽司就夠了。」

「哇!你太過分了!」楚翔飛指控道,「不管,我要定了!」他欺近單白芷。

一時間,一大一小鬧成一團。

楚懷宇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他兒子像個餓死鬼一樣,跟一個女人搶東西吃,而那個女人……還是他聘請來「教導」他兒子的保母?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目瞪口呆,握著一瓶礦泉水,呆然坐在濃密的樹蔭下,看著兒子與他的保母在草地上彼此追逐。

忽地,一雙包裏著牛仔褲的長腿跪倒在他面前。

他瞪著長腿的主人,看著她泛著細碎汗珠的臉龐,因奔跑而微微嫣紅的容顏看來健康而迷人。

他凝住那對晶燦有神的眸子。「你怎麼沒戴眼鏡?」不知怎地,他竟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句話。

「嘎?」單白芷彷佛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秀顏更紅了。她眨眨眼,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跪倒在誰面前,連忙退開幾步。「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好像……呃,玩得太過火了。」是很過火。不過,天曉得他現在並不想關切這個問題。

「你的眼鏡哪里去了?」他奇怪自己的語氣竟有些粗魯。

「啊,因為我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所以……」她撫上鼻尖,習慣性地想推推鏡架,在落空之後,吐了吐了香舌,「那天領薪水後才去配的,到現在還有點不習慣呢。」他蹙眉。

望著他嚴肅的神情,她也不禁皺眉,「不好看嗎?」他還來不及評論,楚翔飛搶先開口,「總比以前戴眼鏡好看多了。以前你看起來就像電視上那種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現在總算稍微能看了。」他嘲諷地撇撇嘴。

「只是『稍微』嗎?」她故意對小男孩噘了噘唇。

天!她是在對他兒子撒嬌嗎?「沒說你是醜八怪就不錯了。」他兒子顯然完全不給她面子。

她也不生氣,只是呵呵地笑。

楚懷宇訝異地望著兩人,湛眸逐漸漫開一抹深思。

他知道翔飛一向不太喜歡這個保母,總是和她作對,可今天,這孩子雖然還是跟她頂嘴,他卻察覺到那隱藏在嘲諷神情下的極度開懷。

翔飛很開心。

他本來一直以為是因為他這個父親來參加運動會的關係,可現在卻驚覺,也許是因為她這個保母?他心裏驀地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你是因為翔飛的建議才決定去配隱形眼鏡嗎?」

「嗄?」正對小男孩掀眉瞪眼的臉龐轉過來,在觸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後,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的紅霞再度渲染開來。

她愣愣望著他,燦麗的眸彷佛掠過千言萬語。

他怔怔回望,奇怪自己竟很想知道她的眼睛究竟說了什麼。

四束眸光就這麼在空中相會、糾纏,直到楚翔飛惡作劇地拉了拉她的馬尾。

「你幹嘛臉紅啊?蛋白質。」

「啊?我臉紅了?」她伸手捧住滾燙的雙頰。「大概、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吧。」

「會很熱嗎?我們躲在樹蔭下,還滿涼的埃」小臉露出疑惑。

「氣象報告說今天將近三十度呢。」

「真的嗎?」

「真的。」聽著兩人再度爭論起來,楚懷宇有些愕然,可端正的唇角卻也逐漸漫開笑意。

他看著那張燒紅的臉,看著陽光篩過樹葉滾上她的頰,忽然想起那一夜她無意間撞見沐浴中的他後,臉紅得幾乎爆炸的模樣。

他微微笑了,禁不住揚聲喚,「單小姐。」

「什麼事?」她回過頭。

「有東西落到你肩膀上了。」

「什麼東西?」

「毛毛蟲。」

「毛毛蟲?!」尖銳的驚喊聲驀地爆出,跟著,窈窕的身子一躍而起,又蹦又跳地,「在哪里?它在哪里?拜託!幫我撥掉!快點!」只是一隻毛毛蟲,值得她驚慌得像家裏失火嗎?他笑著站起身,伸手定住她肩膀,拈起一條花花綠綠的毛毛蟲,遞到她面前,「在這裏。」

「藹—」她嚇得花容失色,掙扎著想躲開,「別拿過來!離我遠一點!」

「真這麼怕啊?」五顏六色的毛毛蟲在她眼前晃蕩。

她快暈倒了,「拜託--」回應她的,是一陣清朗笑聲,乘著初夏微風,迴旋于明麗的陽光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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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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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又在翔飛床畔睡著了。

兩個禮拜以來,這是他第三次發現,早該下班回家的單白芷睡在翔飛床畔。

楚懷宇站在房門前,靜靜瞧著她平靜的側面。

第一次發現,是在她工作第一天。那晚,他因為與一名委託人研究案情,拖到十點多才到家,而當他來到孩子房裏,望見這一幕時,第一個反應是憤怒。

是的,他非常憤怒。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警告過她不准和孩子太過親近,所以不論她怎麼疲累,也不該趴睡在翔飛床畔。

他急切地想搖醒她,痛駡她一頓。可不知為什麼,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也許是因為當他靠近她時,發現那張卸下眼鏡的容顏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作夢嗎?他不解,胸膛翻揚的怒火卻忽然滅了,莫名地平靜下來。最後,他不但沒趕她走,甚至在她醒來時,體貼地提供滿臉茫然的她一間客房。

剛睡醒的她似乎很難凝聚神志,維持了迷惘的狀態好幾分鐘,才恍然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她連番道歉,匆匆收拾背包走人。

第二次,已是深夜十二點,她仍然堅持回家。

這是第三次了。

楚懷宇瞥瞥腕表,時間已接近午夜。吳媽早回房裏睡了,屋裏一片靜寂。

他考慮數秒,最後還是轉過身子,一面走向自己房間,一面解開領帶、脫下西裝。

直到在按摩浴缸裏泡了將近十分鐘後,他才覺得緊繃了一整天的肌肉得到舒緩。

透過白色水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這間浴室很寬敞,當年裝修時,他的妻子堅持打通與儲藏室相鄰的牆,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超大尺寸的石板淋浴間、半弧形的按摩浴缸、玻璃打造的洗手台、舒適的白色躺椅、嵌在壁上的擴音器。你可以在這裏淋寓泡澡、休憩、看書,甚至聽音樂,是個完全享受的空間。

她曾笑著說,這樣的空間是她從小的夢想。他笑著聽,縱容她放手揮灑夢想。

裝修完成,新婚夫婦入住了,可不到三年,一手打造夢幻之屋的女主人便棄之離去。

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想在她親自裝潢的房子居住一生呢,或者從來就只是抱著暫居的想法?他搞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他?結婚前,或者結婚後?對翔飛,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母親可以丟下孩子跟情人私奔?她是不夠愛他呢?或者從來不曾愛過他?他不明白……何必明白呢?他驀地擰眉,站起身,打開蓮蓬頭讓激烈的水流沖刷全身,阻止自己繼續無謂的漫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伸手關上蓮蓬頭,前額抵住被一室水蒸氣烘熱的磁磚牆。

他靜靜地站著,直到浴室門外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那扇霧面玻璃門唰地往一側滑開。

雖然浴室內仍彌漫著白色蒸氣,可透過沾水的眸,他仍認清了來人。

是她!那個剛剛還趴在翔飛床畔睡著的女人。

單白芷站在浴室門口,長髮淩亂地披在肩後,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落了,露出半截香肩。

微顰的眉,大大的眼,她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女孩般無辜。

彷佛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她揉揉眼。

湛幽的眸與迷蒙的眼在蒸氣繚繞中遙遙相對,然後,他好看的唇淡淡揚起,她則慢慢往後退一步。

霧面玻璃門再度關上。

她就這麼離開了?楚懷宇挑眉。三更半夜闖進浴室,看盡一個男人的裸體後,她既不尖叫,也不道歉,只是默默離開?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跨出浴缸,拿起浴巾隨意擦了擦發,又拭了拭不停滴水的身軀,然後套上白色浴袍。

一拉開門扉,她背對著他的嬌小背影立刻映人眼簾。

原來她還在?他還以為她會匆匆忙忙逃離這裏呢。

莫非他估計錯了?他眯起眼,想起兩年多前,曾有個年輕保母試圖勾引他,從那之後,他在面試時便格外小心,絕不錄用那些可能對他產生興趣的女人。

難道他看錯她了?一念及此,他猛地展臂扳過她的身軀,精銳的眸光射向她。

她沒掙扎、沒抗拒,只是傻傻地承受他淩厲的打量,臉頰紅通通的。

「單小姐。」他沉聲喚她。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點、一點點,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紅潤,像顆熟透了的蘋果。

看著她從臉頰蔓延至下巴,逐漸染上頸項,甚至攀上前胸的紅霞,他忽然覺得好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臉紅到這種程度的,他甚至懷疑那張爆紅的臉遲早會炸開。

「單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她張開唇,然後閉上,再張開,又閉上,「我……」見她唇瓣幾次分合,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湛深的眸子斂去銳光,漾開淡淡笑意。

「你怎樣?」

「我……」她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傻傻地用雙手捂住滾燙的頰,「哈、哈,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她看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

他唇角微揚。

「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她急促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近視七百多度,剛剛又沒戴眼鏡,根本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看不到!我沒看到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慌亂的解釋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他低低笑了。

聽到他醇厚的笑聲,她身子倏地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明眸驚慌地圓睜。

「對不起,楚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以為裏頭沒人。我這人就是這樣,剛睡醒時總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應道。

他溫煦的嗓音似乎讓她更緊張了,只見她又後退一步。「對、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對,早就該走了。」說著,她慌忙轉身。

他伸手拉住她。「等一下。」

「什麼、什麼事?」

「很晚了,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拚命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麼回去?現在都快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很危險。」

「沒關係的……」

「要是真怕麻煩我,不如就在這裏住下吧。」

「嗄?」

「這裏有客房。」他握住她手臂,不容拒絕地拖著她走進客房,「你今晚就住在這裏。」

「可是……」抗議的語音被他忽然逼近的臉龐嚇祝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單小姐。」她眨眨眼,眸光從他俊逸的臉,落向半敞的浴袍內古銅色的胸膛,好不容易稍稍退燒的臉再度灼燙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身子猛然往後仰,搖動著雙手,「你不要、不要這麼靠近我。」原來她不但不是那種賣弄風情的女人,還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楚懷宇再度微笑了。不知怎地,她愈緊張,他愈有股想捉弄她的衝動,裹著浴袍的身軀緩緩上前一步。

她後退一步,他又前進一步,她再後退,他再前進。

「你、你、你想幹嘛?」她又口吃了。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看、看清楚?」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嗄?」她身子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

「幹嘛那麼緊張?怕我吃了你嗎?」他逗弄她。

她倒抽一口氣。

他則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間間開口,「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掃了她嫣紅無比的容顏一眼,他轉過身。

「二十四……」不情願的咕噥在他身後揚起,「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耶。」楚懷宇臉上的微笑加深。

★★★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望著鏡中的自己,單白芷輕輕歎息,她伸手摸了摸長年來被鏡架壓得有些扁塌的鼻樑,又碰了碰總是躲在凸透鏡後而顯得有些凹陷的眼眶。

她一向就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從小就不是。自從國一正式戴上眼鏡後,自此不曾卸下過。

不論戴不戴眼鏡,嵌在這張臉上的五官都是這麼平凡,這麼……不出色。

他應該只是隨口說說的吧。他所謂的「好看」只是一種比較級——和戴上眼鏡的她相比,不戴眼鏡的她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她聽了之後會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表情……是微笑吧?他黝亮的眼在笑,他端正的唇在笑,淡淡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

「唉。」單白芷又是一聲歎息。

「幹嘛啊?小芷。」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出聲,明亮的眸斜睨無精打采的她,「一個早上聽你歎息了N次,心情不好啊?」

「嗄?」單白芷一凜心神,瞥了臺上正在講課的白髮教授一眼,連忙坐正身子,「沒事埃」

「沒事幹嘛一直歎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我沒事,小薇。」她勉力扯開一抹笑。

「是不是在煩論文的事?」小薇小聲問,「那個老吳教授很羅唆的,肯定是Meeting時找你麻煩了對吧。」

「論文埃」談起這個,單白芷臉色微微一白。

她差點忘了,她擔任楚翔飛的保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你的進度順利嗎?」

「嗯,寒假時發的問卷調查都回來了,現在只剩下案例研究。」

「你找到研究標的了嗎?」

「找到了。」算……找到了吧。她苦笑,雖然那個「研究標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她的標的。

「那還有什麼好煩的?憑你的能力,只要找到案例,沒幾下就搞定了。」小薇笑著說。合作過幾次報告,她對單白芷的能力可是信心十足。「說不定你是我們班最早口試的一個。」

「嗯。」單白芷斂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搞的?你的心情怎麼好像愈來愈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薇悄聲問,「是不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詢問,也打斷了白髮教授滔滔不絕的演講。

接收到教授冷厲的眸光,單白芷心裏暗叫不妙。她拿起手機,一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急忙彎下腰,偷偷摸摸地按下通話鍵。

「喂,是單小姐嗎?」尖銳的女聲揚起,蘊著極度慌亂。她是楚翔飛的幼稚園導師。

「是魏老師嗎?有什麼事?」單白芷壓低音量。

「翔飛病了,病得很嚴重!剛剛校外教學時,他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

「什麼?昏倒了?」震驚的嗓音拔尖而起,惹來教室內眾人的側目,可單白芷顧不了這麼多。「他現在在哪里?你們送他去醫院了嗎?」

「在台大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她迅速切線,在眾目睽睽之下匆匆收拾背包,不顧一切地離去。

★★★

「楚律師,你認為這場官司,我們的勝算有多少?」會議室內,兩方人馬對面而坐。一排是代表委託人的某家大型企業集團的幾名高層主管,一排是楚懷宇以及幾個年輕助理。

「法官希望我們庭外和解。」面對委託人迫切的詢問,楚懷宇淡淡回應。

「但我們不希望庭外和解!坦白告訴你吧,楚律師,我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們搶這塊市場大餅,尤其對方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我明白。」楚懷宇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大公司是怎麼利用這種專利訴訟來踐踏初出茅廬的年輕對手,太明白了8不過有一點我想先澄清,根據我的瞭解,對方並不是抄襲你們的專利,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繞過專利地圖了。」

「那又怎樣?只要我們提出訴訟,楚律師一定有辦法勝訴的吧?」所以業界才封他為「冷面殺手」,不是嗎?楚懷宇冷冷一笑,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但你們提出的資料和當初所說的不符,這會讓我們這邊的工作變得比較困難。」

「我們明白,只要楚律師開口,我們公司多付一些錢也無所謂……乾脆這樣吧,我們可以要求敗訴的人負責一切相關費用。」不只要钜額賠償,連律師費用也想叫對方掏腰包嗎?不愧是大集團,財務控制做得挺好的嘛。

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楚懷宇緩緩啜飲一口,在腦海裏靜靜玩味眼前的情勢後,他正想開口,一陣敲門聲響起,跟著,一個女秘書推開門,將無線電話遞給他。

「楚律師,你的電話。」他蹙眉,「我不是說過嗎?開會時我不接電話。」

「可是……是令公子的保母打來的,她說有重要的事。」

「讓她自已處理。」他冷淡地回絕。

「可是……好像是令公子病了。」翔飛病了?他心一跳,平靜的星眸漾開一絲淡淡波痕。

對席間眾人致歉後,他站起身,到角落接起電話。

★★★

「有什麼事?」冷然的嗓音傳來,不帶感情地。

單白芷不由得微微猶豫,他冷淡的語氣似乎在責備她不該在工作時打擾他。

「楚先生嗎?我是單白芷。」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說重點。」

「翔飛生病了,醫生說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必須住院。」

「現在怎麼樣了?」他直接切入重點。

「正在打點滴。」

「……知道了。」知道了?這什麼意思?她瞪大眼,「楚先生,你不來看看翔飛嗎?」

「他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是穩定了,可是——」

「我正在跟委託人開會。」他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拉高嗓音,「開會有那麼重要嗎?你兒子生病了耶!不是普通的病,是急性腸胃炎耶!他剛剛還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你怎麼還--」

「單小姐。」他再次打斷她,「我對委託人是計時收費的,請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好嗎?翔飛的事我知道了,開完會後我會去醫院看他的。」語畢,他毫不留情地切線。

冷冷的嘟嘟聲響起,宛如雷嗚,一聲聲敲擊著單白芷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怔怔掛上公共電話,踅回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眼睛緊緊閉著。

她心一痛,悄然在床畔坐下,伸手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頰。

「你很快就會好了,孩子,沒事的。」她喃喃地鼓勵著。

回應她的是一聲細細的申吟,濃卷的眼睫揚起。

「蛋……白質。」他低聲喚她。

單白芷微微一笑,「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

「肚子……痛。」他輕輕喘著氣。

「我知道。」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還很痛嗎?」

「有一點。」他點點頭。

「很快就沒事了,忍耐一會兒。」她安慰他。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迷蒙的雙瞳斂去平日的驕縱後,宛如小動物一般「怎麼啦?」她有些慌亂地撫上他前額,「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發燒了嗎?」他伸臂扯下她的手,搖搖頭。「我爸爸……不來嗎?」

「埃」她一愣,連忙扯開一抹笑,「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他說馬上就來。」

「真的嗎?」他似乎不相信。

「真的。」

「他有沒有……他很擔心嗎?」

「當然擔心啦,所以才說要馬上來看你埃」他蒼白的唇角拉開笑弧,淺淺的、卻很可愛的笑。他看起來很開心,雖然臉色仍因虛弱而蒼白,可黑瞳卻點亮了星芒。

他緊張兮兮地交代,「蛋白質,如果爸爸來時我睡著了,你要……要叫醒我哦。」

「放心吧。」她一陣心酸,卻仍擠出微笑,伸手揉揉他的發,「我會叫醒你的。」

「好。」他點頭,慢慢掩落羽睫,可才一會兒又迅速睜開。

「沒關係,睡吧,我會叫醒你的。」

「嗯。」他應道,卻仍不肯閉上眼。

她心一扯,「翔飛,你很累了,不是嗎?」

「我……還好。」他低聲說,伸手揉了揉眼。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澄亮的眸子閉了又張,張了又閉,掙扎數次,直到極度的疲倦終於征服了那瘦弱的身軀,他才不情願地墜入沉沉夢鄉。

單白芷靜靜望著他,顫抖的指尖順著小男孩高挺的鼻樑,撫過沁涼的頰,停在那小小的、纖瘦的肩。

他只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啊,一個漂亮、聰明、任性,卻也極度渴望父愛的孩子。他生了病,一心一意等待父親來探望他,可那男人卻只在乎那個見鬼的會議!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握緊雙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爸爸……」楚翔飛忽然在睡夢中喚了一聲,眉尖顰著,小嘴卻勾起淡淡笑痕。

是的,他很期待,就算小小的、心靈隱藏著惶惑不安,他仍然拚命說服自己父親是深愛他的、會來看他。

他會來……他一定要來!單白芷驀地站起,最後瞥了沉睡的小男孩一眼,她旋過身,狂風般的卷離病房。

★★★

「楚律師!楚律師!」會議室門扉被推開,正與委託人敲定上庭細節的楚懷宇劍眉一聚,他扭過頭冷冷瞪向忽然闖進會議室的女人。

「什麼事?方秘書。」

「有個女人……堅持要找你。」察覺他冰冷的怒意,方秘書不由得一顫,「她、她——」

「你不知道我在開會嗎?」

「我知道,可是、可是——」

「是我堅持要進來的。」清亮的嗓音響起,跟著,單白芷嬌小的身影闖人會議室。

束著馬尾、衣衫微亂的她,一下子集中了室內眾人的視線,他們愣愣瞧著這個貌不起眼、眸中熊熊烈焰卻足以燒透在座每個野心勃勃男人的年輕女孩。

看著其他人驚愕的眼神,楚懷宇神情更冷,擰眉瞪視她。

她毫不畏懼,「我有話跟你說,楚先生。」

「我在開會。」

「我知道。」

「沒人告訴你擅自打擾別人開會不禮貌嗎?」

「沒人告訴你身為一個父親就應該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嗎?」這白癡女人!楚懷宇咬牙,「對不起,各位,今天的會議暫時到此為止,可以嗎?」

「沒關係,楚律師,你忙你的吧。」見場面尷尬,委託人的代表們也很識相地立刻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打發其他人離開後,楚懷宇反手關上會議室的門,清冷的目光落定單白芷身上。「單小姐,我警告你--」

「翔飛想見你!」她揚聲打斷他,激動的紅霞染上頰,映得明眸中的輝芒更加灼亮逼人,「你生病的兒子想見你!你半個小時前就知道他躺在醫院裏打點滴,居然到現在還在開這個鬼會!你一點也不擔心他嗎?一點也不在乎他會變成怎樣嗎?」

「單小姐,我聘用你當保母,不就是為了讓你照顧他嗎?」他反問。

「我是他的保母沒錯,可我代替不了他的父親!我能陪著他上醫院、陪著他打點滴,可他想見的人是你!」

「我告訴過你,開完會後我會去看他。」

「你知不知道為了怕錯過你,他一直不敢睡?!他明明很累了,卻還拚命撐開眼睛要等你,他一直揉眼睛,拚命揉眼睛……」控訴的嗓音一梗,她握緊雙拳,命令自己不許流淚,可明麗的雙眸依然浮漾點點淚影。

她哭了?楚懷宇身子一繃,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在胸臆間漫開。他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總之你跟我來!」她扯住他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拖出會議室,「現在馬上到醫院去。」

「單小姐!」

「我說跟我來!」她回頭瞪他,淚水與怒火交融的眼眸,逼得他呼吸一凝。

她一路拖著他,吸引了無數震驚與好奇的視線,瞪著情緒激昂的她與神情複雜的楚懷宇。

是無奈嗎?總是面無表情的楚律師,此刻臉上的神情是……無奈嗎?事務所的其他同仁皆不敢置信,愣愣地佇立原地,就連楚懷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吃錯什麽藥,竟然由著一個女人牽制他的行動!她指使他、命令他,在所有人面前這麼拖著他,簡直是踐踏他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樣的情況有點……可笑?他由著她拉自己離開,由著她招來計程車將兩人送往醫院,由著她拖著自己走向病房。

他為什麼讓她這麼做?這情況簡直就像……就像一個男人忍不住縱容他的女人似的——縱容?!念及此,濃黑的眉峰再度攢起,湛深的眸重新凝聚風暴。

他冷冷地瞪視她,冰銳的眸光足以卸下任何一個人倔強的武裝,可她卻咬著唇,坦然回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我隨時可以開除你。」

「我……知道。」她容色一白,像終於領悟自己做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懊惱。

「我、我、我為剛剛的事情……道歉。」

「道歉?」他一撇嘴角。

「對不起,楚先生,我知道剛剛我有些欠缺考慮……」雙頰染霞,她急急地解釋,「但我只是擔心……」

「擔心?」

「楚先生,翔飛真的很想見你。他還那麼小,很需要親情與關愛,真的很需要,所以——」

「單小姐。」他截斷她,眸光更冷了。

她呼吸一顫,「什麼事?」

「我說過,希望你不要對翔飛放太多感情。」

「我——」

「你只是他的保母,不是他什麼人,最好不要過於關心他。」

「你--」她顰眉,「可是你當然不希望我對他漠不關心吧?雖然我只是個保母,可是--」

「我說過,請你遵守應有的分際。」

「你!」她握拳,眸中點亮兩簇火苗。

他冷冷開口,「如果你做不到的話,請你離開。」哦!她想殺了這個男人8你怎麼說?單小姐。」她怎麼說?她想叫他去死8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辭掉這份工作嗎?」

「我--」

「爸爸。」輕細的呼喚忽地揚起,跟著,一雙纖細的手臂從後頭環往楚懷宇的腿部。

他身子一僵。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回過頭,眸光落向兒子蒼白的小臉。那漂亮的小臉上淨是燦爛無比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卻隱隱感覺到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淡淡的落寞與不確定。

「翔飛,你怎麼下床了?」單白芷擔憂的嗓音揚起,「你拔下點滴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應該下床的。」

「我沒事,不用你雞婆!」小臉埋入父親的腿窩。「你走開!不要管我。」

「翔飛--」

「你走開啦!我最討厭你了。」他拉高聲調。

楚懷宇動也不動,因為他忽然感覺到那方被兒子的臉緊緊貼住的西裝褲,染上了涼涼的濕潤。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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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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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楚懷宇錄用了她。

那天他送單白芷上醫院,默默看著醫生為她縫傷口,縫完十幾針,紮上繃帶時,他忽地開口「傷口好了之後,就上我家來報到吧。」

「報到?」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錄用我?」他點頭。

「楚先生,如果你是因為翔飛害我受傷,覺得歉疚才這麼做,那大可不必,我沒有怪你——」

「不是因為這樣我才決定用你。」他打斷她,「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決定聘用一個保母。」

「可是--」

「總之,如果你想要這份工作,就來報到吧。」於是她答應了,帶著淡淡的迷惑。

直到踏人那楝位於市中心附近的超高級公寓,她依然有些迷惘。虛浮的步履飄過花岡岩地面,移向闊綽到甚至擺了張雙人沙發的電梯,穿過鑲嵌著一面面菱形明鏡的長廊,在一扇雕花古銅大門前站定。

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大門便悄然無聲地開啟,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婦人迎向她。

「是單小姐吧?」

「是、是的。」

「你遲到了兩分鐘。」她冷冷說道,彷佛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先生正在等你。」

「啊,對不起。」單白芷迅速道歉,在寬敞得可以當個小會客室的玄關脫下鞋子後,踏上光可鑒人的客廳地面。

明眸流轉,一聲歎息不由自主地逸出唇瓣。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驚人、太過豪華,每一件傢具看來都價值不菲,她懷疑只要不小心碰落一片木屑,就得賠上一個月的薪水。

這房子太井井有條了,乾淨整潔得像樣品屋,讓人無法想像這裏住了個照理說應該活潑好動的學齡前兒童。

「單小姐,你遲到了兩分鐘。」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主人,劈頭便是跟管家一樣的臺詞。他痛恨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單白芷很快地領略他話中含義,「對不起,楚先生,我以後一定會準時的。」

「很好。」他點頭,俯身仔細審視她前額,「好像沒留下疤痕。」

「是、是沒有。」她屏息,不知怎地,敏銳地感覺到他暖暖拂向她的氣息,「其實……只是小傷而已。」

「沒事就好。」俊唇微微一扯。

那是微笑嗎?!單白芷怔怔瞧著。可看起來又不太像……這男人,連微笑都太過清淡。

「跟我來。」他命令,修長挺拔的身軀領著她一一參觀屋裏的每個房間——孩子的臥房、遊戲室、書房、主臥房、工作室、客房、浴室、廚房、餐廳。

「除了我的臥房與工作室,其他房問你都可以自由使用。這張是緊急電話清單,包括我的手機號碼、辦公室電話、翔飛幼稚園的電話、家庭醫生的電話,以及所有你可能用得上的電話號碼。你有手機嗎?」

「沒有。」

「去買一支,再跟我請款。」他簡潔地下達指令。

「埃」她受寵若驚。他竟然配給她一支手機?「翔飛每天下午三點放學,你必須去接他。所以你的工作時間是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禮拜六、日是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有問題嗎?」

「沒有。」

「如果你有事必須請假,事先跟我或吳媽說一聲,她會替你照顧翔飛。」

「吳媽?」

「剛剛幫你開門的管家。」他解釋,順手又遞給她一張紙,「這張是翔飛的Schedule,你看看有沒問題。」

Schedule?她愕然接過。一個讀幼稚園的孩子有行程表?瞥了一眼以雷射印表機印出來的表格,上頭密密麻麻的程度令她一驚。

禮拜一英語課,禮拜二電腦課,還有柔道、書法、鋼琴……老天!望子成龍也不是這樣吧?他不怕把孩子逼瘋?

「你的責任是確保他按時完成行程表上的每一個事項,如果他有不懂的地方,就給予必要的指導。也就是說,我希望你不只是個保母,還能擔任家庭教師的角色。」他淡淡地道,「所以我才付給你相當於一般行情的雙倍薪資,明白了嗎?」

「明白了。」她點頭。

「關於翔飛其他的一切——包括他喜歡或不喜歡吃的東西,吳媽會慢慢告訴你,你要確實記起來。」

「OK。」

「很好。現在跟我走。」他率先往門口走去。

「去哪兒?」

「接翔飛放學。」

★★★

不出單白芷所料,她坐上的是一輛名貴跑車。銀亮的板金,流線的造型,雖然她搞不清楚是賓士哪一款,但可以確定絕對是那種會出現工夫展的時髦跑車。

車子以一種跑車不該有的速度平穩前進。

她偷偷打量目不斜視的楚懷宇,他側面的線條十分俊朗有型,掛在耳際的無框眼鏡更添幾分斯文書卷味。

一個事業有成、年輕英俊的單親爸爸——不曉得他平日都是怎麼眼兒子相處的呢?「有什麼問題嗎?」突如其來的詢問震醒她迷蒙的思緒。

「沒、沒什麼。」俊容一偏,幽深的眸光宛如兩支箭矢,刺得她全身一顫,「有問題儘管問,單小姐。」

「請……請直接叫我的名字,白芷或小芷都可以。」這個男人眼神實在太有力,讓她莫名緊張起來。

「單小姐。」他依然堅持這個稱呼,聲調無一絲起伏,「有的時候我們最好謹守禮節,包括你以後跟翔飛相處的模式,我希望你不要超過分際。」

「超過分際?!」她一愣,「什麼意思?」

「我不希望你跟他培養出太深厚的感情。最好讓他明白,你只是保母,而他是你負責照顧的孩子。」她還是不懂。

「也就是說,別讓翔飛對你付出感情。」他直視道路前方,「否則當你辭職時,他會很難受。」哦,她懂了。他不希望孩子的感情受到傷害。

領悟以後,她的心一扯。什麼樣的父親會希望保母對自己的孩子冷淡?他是太過保護孩子,或是對孩子太過嚴厲?「你在進行心理分析嗎?」

「嗄?」她聞言,呼吸一顫,急急收回流連於他臉龐的眸光。

「我請你來是當保母的,不是心理醫生。」他冷著嗓音。

「啊,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這男人感覺太敏銳了。「我只是……呃,很好奇你為什麼錄用我。」隨便抓了個藉口。

「是這樣嗎?」

「嗯,是的。」她用力點頭,「為什麼楚先生決定用我呢?因為我筆試成績很好嗎?還是我面試時的回答合你心意?或者,是因為我……受傷了,所以——」

「我說過不是那個原因。」

「那到底是為什麽?」他靜靜瞥了她一眼,良久,才淡淡開口,「因為翔飛沒有選你。」

「什麼?!」

「因為你是翔飛最後一個選擇。」最後一個選擇?她僵住身子。這見鬼的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在所有面試者中,那孩子最討厭我?」

「不錯。」單白芷容色驀地刷白。怎麼可能?從初中開始幫鄰居帶孩子以來,她一向很受孩子們歡迎的啊,就連補習班那些半大不小的青少年一個個也都喜歡圍在她身邊,跟她唇槍舌劍——這樣的她,竟然留給楚翔飛那麼差的印象?「既然翔飛討厭我,為什麼你還錄用我?」孩子的想法她無法理解,老爸的決定更令她莫名其妙。

控訴般的質問似乎勾起了他的興致,唇角微微一揚。

他在嘲弄她嗎?她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緊緊咬牙。

「請你告訴我原因。」俊唇一斂,「因為他愈不喜歡你,以後就愈不容易受傷。」悠然的回應恍如夏季悶雷,劈得她為之一愕。她望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窒悶。

為什麼……竟會是這樣的理由呢?為什麼她聽到這樣的理由竟覺得心痛?她感覺自己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內心深處某扇蒙塵的窗扉悄悄打開一絲縫隙不行!不能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以最淡定的語氣回應,「我明白了。」

★★★

幼稚園裏似乎正在舉行某種慶祝活動。

當賓士跑車緩緩駛進幼稚園雕花大門,原本寬敞的道路忽然變得狹窄,兩旁櫛比鱗次地停了一輛輛豪華轎車。

「哇哦!」單白芷無聲地吹了個口哨,「在辦車展嗎?」

「只是家長日。」楚懷宇淡淡地回答,右手一打方向盤,跑車瀟灑旋了個彎,穩穩滑人停車位。

「家長日?」

「園方邀請家長來觀摩教學。」

「哦。」單白芷下了車,打量兩旁一輛輛顯然是用來炫耀主人品味的各式昂貴轎車,其中甚至還有幾輛是最近流行的休旅車。

開休旅車到幼稚園來?她忍不住想笑,「原來臺灣也有BOBO族。」

「BOBO?」他挑眉。

「Bourgeois跟Bohemian,中產階級與波西米亞人的綜合體,簡稱BOBO,是我讀過的一本書上這麼說的。」她解釋,「明明是城市裏的資產階級,卻渴望過流浪的生活。他們會去買一些昂貴的休閒設備,比如一輛賓士休旅車,可卻只是開來幼稚園參加家長會。一本很不錯的書,很犀利地諷刺了現代那些富裕的中產階級……」嗓音漸弱,她尷尬地紅了臉,忽然想到自己正跟誰說話。

她身旁的男人不就是所謂富裕中產階級的其中一員嗎?「呃,我的意思是--」她狼狽的神態似乎令他頗覺好玩,「沒關係,單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其實我不是說BOBO族不好,只是他們有些行為模式很可笑……」她再次想咬掉舌頭。

「可笑。」他煞有其事地點頭。

「不!你別誤會!」她慌亂地用雙手撫著臉頰,「我是說,其實他們也只是想讓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得到一些補償而已,渴望靈魂的自由是人的天性嘛。」

「靈魂的自由。」他再度點頭。

「我是說,誰都想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啊,只是如果一般人選擇到巴黎度假,BOBO族偏偏要去西藏高原,為了顯示與眾不同的品味……」

「與眾不同的品味。」劍眉挑起。

「不是,也不是這個意思……」天!怎麼好像愈解釋愈糾纏不清了?「我是說,其實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是很可愛的一群人。」

「可愛。」黑眸點亮笑意。

「不,也不是可愛啦,只是真的很好玩……」不行,愈說愈糟了,她決定放棄。

「怎麼不繼續?」他竟然還催促她。

「對、對不起,你就當我剛剛什麼也沒說好了。」她虛軟著嗓音,尷尬地揚眸。

映入瞳底的俊顏令她一怔。他在……笑?她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可隨之在空中旋的清朗笑聲卻證明她視力完全正常。

他真的在笑?總是面無表情、人稱「冷面殺手」的楚律師居然在笑?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住笑聲,湛亮的眸凝定她,「也就是說,我是BOBO族?」她愣了愣,「也不完全是,因為你開賓士跑車。」

「什麼意思?」她咬唇不語。

「說埃」

「因為BOBO族講究炫耀得不著痕跡,賓士大家都知道,顯得品味太差。」她無力地解釋。

天!讓她死了吧。她沒事提起這個話題幹什麼?開賓士顯得品味太差?這不是明擺著讓她的雇主難看嗎?「我瞭解了。」不,他一點都不瞭解,不瞭解她後悔得想撞牆。

「謝謝你替我上了一課,單小姐。」這是嘲諷嗎?一定是。他生氣了嗎?那當然。

她仰頭,徒勞地想道歉,卻在對上他難得的笑臉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笑起來有些像孩子,蘊著幾許調皮意味。

可他不該像個孩子的,他是……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冷面律師埃

莫非她因為打擊太大,神志迷糊了?「我們走吧。」

「去、去哪兒?」

「去找翔飛。」他微笑,語氣卻帶點嘲譫,「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吧?」

「哦,當然,我當然記得。」她急忙跟上他迅捷的步伐。

在園長的親自帶領下,他們在園區左側的小型禮堂裏找到了楚翔飛,他正在臺上表演,小小的身軀端坐在一架赭色鋼琴前,彈奏著曲子。

「他今天表演的曲目是莫劄特的小星星變奏曲。」園長笑著說,「當然,有些部分簡化了,不過以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他彈得相當好。」的確不錯。

就連不善欣賞音樂的單白芷在聽著那流暢的琴音時,也不禁如沐春風。

「這孩子很有音樂天分。」園長熱情地補充。

楚懷宇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兒子在臺上表演。

單白芷悄悄觀察他的表情。他看來並不怎麼高興,一般家長聽到外人對孩子的稱讚,通常會很開心,可他卻不,不僅斂去了笑容,神情甚至有點陰沈。

演奏完畢,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

楚翔飛站起身,禮貌地對台下聽眾鞠了個躬,然後目光在觸及站在禮堂門口的父親時,小巧的臉蛋明顯一亮。

他幾乎是蹦蹦跳跳地奔下臺,匆匆往這兒趕來。

「爸爸,你來了。」他拉住父親的手,「你來參加家長會嗎?來看我表演嗎?我彈得怎樣?還可以嗎?」

「不錯。」楚懷宇只是淡淡回了這麼一句。「跟單小姐打個招呼,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新保母。」

「新保母?」楚翔飛調轉眸光,在認出單白芷時一愣,「蛋白質?是你!」

「你可以叫我單姊姊或單阿姨。」單白芷微笑。

「我什麼也不叫。」他皺眉,轉向父親,「為什麼是她?爸爸。」

「叫單姊姊。」

「我不叫!」

「我要你叫。」楚懷宇冷聲命令。

楚翔飛憤恨地瞥了單白芷一眼,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單姊姊。」

「乖。」雖然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單白芷還是加深了唇畔的微笑,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頭。

他往後一退,氣惱地瞪她。

「單小姐會照顧你,等會兒會先送你去學柔道,再送你回家。」

「她送我?那你呢?爸爸,你不留下來嗎?老師說,教室裏會展出我們畫的圖。」他希冀地抬頭望著父親。

「我還有事,翔飛。」

「可是……我以為你是來參加家長會的。」他聲音落寞。

「我只是順路帶單小姐過來而已。」楚懷宇解釋,轉向單白芷,「翔飛就麻煩你了。」

「啊,好的,你放心。」

「翔飛,爸爸走了。」楚翔飛點頭,默默目送父親離去的背影。

他沒抗議,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可任誰也能感覺得出他小小的心靈因父親的冷淡而受了傷。

單白芷心裏很是不忍,蹲下身,「翔飛,帶姊姊去看你的畫好嗎?」回應她的是一記白眼。

★★★

楚翔飛很不開心,而且,真的很不喜歡她。

自從楚懷宇離去後,他一直表現得像個難纏的小怪物,對她要嘛不理不睬,要嘛夾槍帶棒。

上柔道課時,對方只是輕輕地用腿掃了他一下,他卻像頭脾氣暴烈的小猛獸,狠狠以雙腿剪住對方,緊緊壓住一個比他還高上幾公分的男孩,還把他的雙手反轉過來。

那個小學二年級男生的哀嚎聲,差點沒掀了柔道館。

單白芷在一旁看著,禁不住有些心驚。 怪不得那天他隨便一推,就讓她撞傷前額,不愧是經過訓練的孩子。

她懷疑以後自己若要制伏這個孩子乖乖聽話,恐怕得付出鼻青臉腫的代價才行。

而這個猜想在兩人回家後,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他拒絕她每一個要求、每一項命令,基本上,只要她指向東,他就偏偏往西;要他練字,他寧願彈琴;要他吃飯,他卻堅持洗澡。

他洗澡時,將整問浴室弄得像剛淹過大水,吃飯時,米粒、菜渣掉了一桌一地。

管家吳媽的臉色可難看了,一面收拾,一面瞪她,彷佛一切都是她的過錯。

她只能苦笑。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終於可以送小煞星上床睡覺。

「翔飛,要不要姊姊讀睡前故事給你聽啊?」一聲冷哼。

單白芷不禁在心裏哀歎。這十幾年來她帶過的孩子也不在少數,還是頭一回碰到這麼不合作的,教她不禁要懷疑自己的親和力是否退化了?「要不要聽小紅帽的故事?可愛的小紅帽遇上大野狼哦。」她柔聲哄著。

「你把我當成那些白癡女生嗎?我才不聽這種故事。」一掌拍落她手中的童話故事書,「這些蠢故事我四歲時就聽到不想聽了。」

「這樣埃」她悄然歎息,望著他倔強、不屑的小臉,想了想,靈光一現,「那我講別的故事好不好?不是童話哦。」他冷冷撇過頭,「我不聽,我要睡了。」說著,他躺平身子,拉起棉被蒙住臉。

「你不聽嗎?是關於魔法學校的故事哦。很久很久以前,歐洲有一群巫師跟巫女,因為他們會法術,一般人很怕他們,所以就把他們通通抓起來用火燒死。可是這些巫師、巫女其實並沒有全死,他們之中有些人躲起來了,一直到現在,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他們的子孫存在。」

「既然是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你怎能確定他們真的存在?」尖細的嗓音從被窩裏悶悶逸出。

這麼說,他還是聽進她說的話了?!表面上裝出一副酷樣,其實還是擁有孩子的好奇心嘛。單白芷不禁微微一笑。

「因為經常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埃 比如說吧,英國有一家人有一天醒來,發現他們家門口站了一大群貓頭鷹……」還沒等她將哈利波特冒險故事的前言說完,楚翔飛已經沉沉人睡了。鬧了一天,那張小臉終於露出倦意,在夢鄉裏甜甜休憩。

她靜靜望著他天使般的睡顏。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除了那雙現在緊緊閉著的眼,她猜他的五官應該大部分遺傳自他母親吧。

學姊說,這孩子的母親在他兩歲時便因車禍去世了,而楚律師似乎也因此受到重大打擊,至今不曾與任何女人傳出緋聞。

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美人?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孩子,肯定是沉魚落雁之姿吧。

她站起身,輕輕為小男孩蓋好棉被,扭亮床頭櫃上的小燈,熄了壁燈,正打算掩上房門離開時,一陣朦朧囈語凝住她的步履。

「爸爸,為什麼不聽我彈琴?」楚翔飛細細的嗓音雖然微弱,卻充滿哀傷。

單白芷聽了,心一扯。

「我彈得不好嗎?」不,你彈得很好。

「我也想要媽媽。」誰都想要,孩子,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擁有。

聽著他的夢話,她的心狠狠地被扯痛。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模糊的囈語忽然轉成尖銳的懇求,劃破一室靜寂。

媽媽,不要丟下我。

這惶惑而傷痛的聲音震動了單白芷,她緊緊握住門把,忽然感覺全身僵硬。

「媽媽不要走……」他繼續在睡夢中輾轉申吟。

她閉上眸,前額抵住牆面。清澈的冰涼,由她的額緩緩滲人心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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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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