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還是要吃飯

李洪元

哭完了還是要吃飯

我大女兒出生時慢了一點，腦部缺氧成為重度智能障礙。她今年23歲，無法自理生活，吃喝拉撒都要我跟先生照顧，她不太會講話，又有自閉症，所以我們沒辦法了解她的想法，很無奈，有時沒怎麼樣，她就大發脾氣。她年紀也大了，哭鬧很吵，鄰居就上門抗議：「你為什麼不叫她不要哭啊？怎麼不把她送走啊？」最近他們受不了，住了十幾年，房東終於請我們搬家。

養個貓狗還能當成寶貝呢，我為什麼要把孩子送走？我大女兒是在青島老家出生的，醫生問我要不要搶救她時，我當下就決定要留她。我是基督徒，沒權力決定人的生命。生孩子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生老大前，我也想像得很美好。有這樣的孩子，難過是難過，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我是哭完了還是要吃飯的人。

我從小兩眼視網膜發育不好，看出去都是模糊的。20歲時我右眼中風、完全失明了，那時突然我看到的東西都變成不規則的，明明知道是直的，卻變成彎的，1、2小時後，就完全看不見了。

因為看不清楚，我只有國中畢業，無法做一般人的工作。我19歲學按摩，25歲認識我先生，他大我15歲，是姊姊在台灣教會認識的人。第一次見面，他飛來青島，我對他沒什麼想法，但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就決定結婚。

來台灣這麼久了，我不去不熟悉的地方，偶爾去人家家裡按摩，我就帶單眼望遠鏡，搭巴士，一號一號看門牌找。孩子小的時候，我們會去麥當勞，但大女兒也怕陌生的地方，她不坐下，一家人就分工合作，一人排隊點餐，一人看著她。有些人不願意帶這樣的孩子出門，怕別人眼光，但我都看不清楚了，所以也不管他們。

不過，最近碰到疫情，一家人生活真的很辛苦，我在松山機場按摩站的工作幾乎歸零，又不能領紓困補助。為了搬家，只好去申請勞工貸款，我們也遇過SARS、金融風暴，但經濟狀況沒這麼差過，現在物價跟以前真的不能比。

其實我有時也會想，有天不能照顧大女兒該怎麼辦？沒有比這壓力更大的事了，想到都會難過，但這一天一定會來的。有人問我後不後悔留下她？我都說沒後悔過，連我第2、第3胎，醫生問要不要做羊膜穿刺，我都說不用了，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接受。可能我自己就有殘缺，我對別人的殘缺不會看得很可怕。所有的事情，想得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

祈文瑛，50歲，台北市，視障按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