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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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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作者:美味羅宋湯

內容簡介】:

    隆万之世,馳錢禁、開海貿、一條鞭,資本主義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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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 06:59:58 |只看該作者
四一四 餘音

徐邦瑞回到南京的『國』公府裏,召集了門客討論這合股辦銀行的事。這幫門客別的不看,隻看數額高達百萬兩,嚇得手裏的果子都掉了。這麼高的金額,過手就是一把油啊!根本不需要徐元佐去收買他們,他們自然願意叫東家速速入股,好為自己謀個差事。

徐元佐絲毫不奇怪南京方麵的反應,也應付了幾家勳貴前來探路的仆人,然後忙裏偷閑接見了夏本煜等一幹蘇州商人,包攬下幫忙贖人的重任,請他們放寬心。同時他也將銀行的事透露給了這些人,不過主要談的卻是通存通兌,讓他們認識到銀行可能帶來的便利。

這些人也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菜鳥,聞弦歌而知雅意,自然表態一旦做成便是大功一件,必然能夠幫助許多人解決雲銀子的苦惱。雖然徐元佐要收不少的手續費,但是他們不管真假反正都表示會成為第一批忠實客戶——當然,徐元佐得先把家裏人給他們全頭全尾地帶回來。

徐元佐原本也有一幫小夥伴,比如上海康家,蘇州沈家,以及自家在崇明的舅舅家,這些人都是要拉攏一把的。不管別人怎麼看“銀鋪”的生意,徐元佐卻知道這是一頭巨鱷,嘴巴張開能吞下一頭牛,這時候不拉攏嫡係進來,『日』後恐怕是要成仇家的。

隨著隆慶六年的腳步漸漸逼近,北方航線終於帶回了又一批高額分紅。同時徐家通過南方航線的收益也漸漸展現出來,而且廣東圖書館建成之後,林大春的聲望『日』隆,使得大小鄉紳無不欽羨,府城縣城紛紛效仿,就連市鎮那等小地方,若是沒有個圖書館都會覺得在外鄉人麵前抬不起頭。

圖書館多了,藏書量的要求就上去了。福建書雖然價格便宜,但是種類和數量遠不如江南,不差錢的廣東老板紛紛委托江南熟人在南京采買雕版、成書。徐元佐扼守上海這個碼頭。由徐邦瑞扼守長江到崇明一線,控製了成書的運輸渠道,再投資並購書坊,將圖書做成了一個熱門大商品。獲益也是頗豐。

徐家南北兩路賺錢,風頭更盛。高拱在朝堂雖然有心,但是無力,終於拋棄了蔡『國』熙,轉而修書徐階希望講和。

徐階卻已經不需要了。有了金銀打底,大半個鬆江府都是徐家的雇工,蘇鬆常應四府更有數萬眾為徐家的產業提供服務,即便是百年『國』公,一旦失勢,說倒就倒,但是徐家的產業卻隱蔽而分散,又不像土地那樣容易抄沒,隻要人在,換個地方就能東山再起。

這幕後的功臣自然就是徐元佐了。

沈『玉』君接到了徐元佐的書信。再次跑了一趟唐行,求見這位表弟。她清楚地感受到每回見表弟都意味著要接受一次衝擊,這回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徐元佐是在唐行新鎮新修的雲間大廈見沈『玉』君的,這棟五層樓的高樓是唐行最高的建築物,新招募了不少修過佛塔的技工,仍舊是磚木結構,但是用了水泥加固,木質地板下麵有『硬』化的水泥預製板。

新修的辦公樓讓很多人都不適應,因為沒有推窗見綠的園林環境,地位越高的人每天上班爬的樓層也越高——不可能有電梯或是人力吊籠之類的東西。而且辦公室有些狹小。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屋子。唯一的好『處』就是互相溝通和開會方便多了,不用在園子裏跑來跑去。

徐元佐自己的辦公室在五樓,幾乎占據了半個樓層。如果把門窗全部打開,視野開闊。可以直接俯瞰整個唐行。他叫梅成功在外麵露台上準備了茶果,請沈『玉』君在外麵商談。

沈『玉』君很不習慣地爬上了五樓,見了徐元佐第一句話就是:“你不冷麼?”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算是入冬了,坐在外麵喝茶的確有些不合適。

徐元佐隻好將會麵地點再次搬回了室內。

“你說的銀行,看起來是個很大的產業啊。”沈『玉』君暖和了身子,開宗明義道。

“的確。以後所有人可能都離不開跟銀行打『交』道。”徐元佐抿著茶:“說不定『日』後我們還可以承包大明的『國』庫,替朝廷發行寶鈔。”

沈『玉』君差點把手裏的茶盞打了。如果她真的沒拿穩,徐元佐還是會心疼的——這套成化瓷是他的心頭好。

“你為什麼每回都說得那麼嚇人?”沈『玉』君不滿道。

“哪一回錯過了麼?”徐元佐笑了笑:“舅舅家打算出多少銀子?”

“所有。”沈『玉』君歎了口氣,顯然對父親的決策還是有所不滿:“除了家裏自家吃用的良田,其他田畝全部賣出去,換成銀子投入江南銀行。一兩一股,我們能買八萬股。”

“我還可以『私』人借給你們一些,可以拿你們在雲間集團的紅利作為抵押。”徐元佐道:“當然,是要有利息的。”

“這個當然,在商言商嘛。”沈『玉』君不在乎道。

徐元佐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對了,你身上什麼味道,感覺有些怪。”

“不香麼?”沈『玉』君有些臉紅。

徐元佐遲疑地點了點頭:“香是香,但是……咦,我怎麼有點頭暈?是碳氣泄露了麼!”徐元佐連忙起身,去搖鈴呼叫梅成功,卻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最後一個意識就是叫了一聲“開窗!”

——沒道理突然一氧化碳中『毒』啊!

徐元佐眼前一片漆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剛才暈倒了,而且眼前漆黑的原因是自己還沒睜開眼睛。等他睜開眼睛,方才發現自己躺在休息室的軟『床』上,棋妙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徐元佐覺得身上有些乏力,尤其兩條大腿有些酸痛,心中有些恐慌: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難道不小心被老天爺嫉妒了?

棋妙感覺到了動靜,驚醒過來,連忙道:“佐哥兒,您醒了啊!”

“我怎麼了?”徐元佐問道:“叫了大夫沒?”

“呃……還沒……沈姑娘說您隻是累了,叫我們別打擾您,好好睡一覺就行了。”棋妙道。

徐元佐不悅道:“她又不是大夫,知道什麼?快快去給我請大夫來!”

棋妙隻好不管時候早晚,速速跑去找大夫了。

唐行的名醫很快就來給徐元佐號了脈,最終結果也如沈『玉』君所言:身『體』遠比一般人健康,氣『色』很好,恐怕是真的一時疲憊,睡了一大覺就好了。

徐元佐總覺得有些蹊蹺,不由對這醫生也有些不信起來。不過他翌『日』再行運動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不順暢的感覺,甚至比以前還要更有耐力。因為雜務實在太多,這事也就過去了,但是徐元佐不得不投入更多的銀子將火牆改成了銅管熱水供暖係統,不再燒炭火了。

沈『玉』君一如以往,在過完年之後就出海了。沈家加入江南銀行的事由舅舅沈本菁親自負責,主要是配合徐元佐。

隆慶六年三月,江南銀行成立。

隆慶六年五月廿六,隆慶帝駕崩。張居正與馮保聯手將高拱逐出朝堂。而徐元佐手裏已經收藏了三十張馮保所製的琴,每張琴都價值千金,關係可見一斑。

隆慶六年十月,沈『玉』君從南洋回來,抱了個撿來的孤兒,錄入宗譜,算是自己的養子。誰知這孩子長得十分倔強,任誰一看都會覺得這是個“小徐元佐”。

徐元佐也借著探親的名義去看了,這孩子簡直就是遺傳學的有力證據。他又想起那天沈『玉』君身上奇怪的香氣,以及自己詭異地暈倒,似乎猜到了什麼。當然,不管徐母和徐元佐如何逼問,沈『玉』君都堅持說這孩子本是孤兒,碰巧和徐元佐撞臉方才撿來回來的。

徐元佐苦於沒法做親子鑒定,隻好靜觀其變——這孩子果然變得越來越像他了,而且血脈中神秘的牽扯之力也讓徐元佐不得不懷疑沈『玉』君的說辭。

現在,徐元佐不得不考慮一下『日』後的路該怎麼走了。事業已然全麵鋪開,雲間商幫顯露出了碩大的身形,自己疑似有了血脈,是安居一隅建立個影子帝『國』,還是揣摩一下兵強馬壯之事呢?

徐元佐一時拿不定注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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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 06:58:59 |只看該作者
四一三 蒸汽機的黑『洞』

人總是有個特『性』,心口不一,缺什麼喊什麼。有道德的人不會高喊道德,忠君的人也不會成天把忠君掛在嘴上。徐邦瑞這些勳戚整『日』介說什麼與『國』同休,鐵血忠心,實際上哪個不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國』朝至今兩百年,各項製度和潛規則都已經成為了鐵打的營盤,隻是往裏裝人。勳戚們掌握了京營和五軍都督府,文官是絕對沒有資格染指的。而他們也識相地沒有向朝堂發展,否則文武一家,就連皇帝怕是都要睡不著覺。

徐元佐知道勳戚之中也有派係,有親緣姻緣和孽緣。隨太祖起兵的一批下場都不怎麼好,跟著成祖奉天靖難的勳戚還是主流。其後奪門之變,英宗皇帝也培養了一批新貴出來,直到嘉靖帝的新貴遞補,這些人又成了老牌世家。

相比之下,徐達作為大明軍神,子孫也都享受到了超然的地位,一直屹立不倒,甚至將南京都經營成了自己的後花園。這樣的勳戚可真是不多,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徐元佐要想合作,自然要找這樣的世家。

徐邦瑞也很清楚自家的底子,知道徐元佐所謂找別家隻是個砝碼,沒到最後撕破臉皮,誰肯把這麼大的買賣『交』給別人去做,自己隻當個小股東?他也不是舍不得那麼幾萬兩銀子,反正到『處』摳一些,總是摳出來的,關鍵是這個饅頭太大,萬一撐死就麻煩了。

會撐死麼?

當然會。

自古有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為之。後來有位偉人將這話翻譯成了白話文:『槍』杆子裏出政權。那麼再追溯一步,兵強馬壯和『槍』杆子的基礎是什麼?是財!是糧草!是土地和人口!

徐邦瑞隻希望占據更多的白銀,控製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讓自己的生活更加優渥,並不想玩兵強馬壯的遊戲。雖然他祖宗是軍神,但是他從小到大可是連刀劍都沒碰過,唔,貌似從他祖爺爺那輩就沒碰過了。

但是他不確定徐元佐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樣,如果被牽連了。那可真是丟了兩百年家業啊。

徐元佐也知道勢家的顧慮,更知道這種事很容易被言官抓住把柄,或是引來皇帝的覬覦。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把所有言官和皇帝都拉入夥,大家一起發財。一起去尋找更為廣闊的天地,獲取更大的利益。說不定還會成為民族功臣呢!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更多的人不願意掏錢,隻願意分錢,你能拿他們怎麼辦?打一頓麼?未必能打得過。所以徐元佐隻能退而求其次。尋找一些為了分錢願意掏錢的人,通過前錦衣衛劉峰的調查,魏『國』公家在商業上的投資是南直第一,可見他們是願意為了分紅而出錢的。

當然,魏『國』公家的商貿利潤回報率卻低得令人羞澀,主要原因就在用人。絕大部分的商業計劃都『交』給了親戚和奴仆去幹,因為信不過外人。結果卻證明,親戚和奴仆並不比外人下手輕,一樣會重重宰他們一刀。有良心的還多少上繳一些利潤,沒良心的直接就“虧損”了。

徐元佐等徐邦瑞自己思考幾『日』。醞釀一下『情』緒,然後就把這些“家賊”的底子秘密寄給這位新公爺,想必能夠收到不錯的反響。

現在鬆江府已經有些膽子大的人家想請雲間集團代管生意,不過徐元佐卻不像當年那般積極承接了。因為現在的雲間集團覆蓋麵太廣,拿了別人的信托資金,隻能用來投資雲間集團,否則很容易造成競爭——他當然不能拿別人的錢跟自己玩競爭。

隻等銀行成立,讓這些人家存銀行吃利息,或是購買銀行代售的股票,或是其他胡編亂造出來的理財產這樣就方便多了。眼下機械廠還有一個大窟窿,一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需要人往裏填銀子呢。

正是蒸汽機項目。

蒸汽機的原型機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紀,根本沒什麼稀奇的,隻要用鍋煮水都能看到蒸汽逃逸產生的力量。隻是因為力量不夠大。所以並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誰能相信,小小一鍋蒸汽,能夠產生堪比牛馬的力量呢。

徐元佐後知世界五百年,當然知道蒸汽在這個時代的作用。他雖然也成功地用土豆『插』入金釘、銀釘證明了電流的存在,但是要大規模走電氣革命還是差了一小段距離——大概就是地球和月球之間的距離。

作為一個文科生,想當然地認為這東西沒什麼難度。無非就是一個爐子燒水,水蒸氣做功……然後大功告成!可事實又響亮地打了徐元佐一個耳光。他花錢聚集了江南最好的木匠、鐵匠,有足夠的皮革做傳送帶,但是蒸汽機的研發速度卻是十分緩慢,現有的成果並不能讓人滿意——費效比太低,還不如多招幾個工人呢。

徐元佐對蒸汽機最大的需求點在於碎石。他在遼東的礦場,在江南的水泥廠,都需要一種更強大、更廉價的動力來提高產量,降低成本。一旦成熟的碎石機誕生,水泥產量就會蹭蹭往上串,道路、建築就會出現井噴式發展。

徐元佐甚至不指望蒸汽機能夠作為『交』通動力源,反正即便沒有坦克、輪船,他也能靠水泥造碉堡,一路推到太平洋。當然,如果有坦克、輪船、火車……那這個世界就更完美了。

“從目前進度來看,初號機還有兩個主要障礙。”嚴宇身穿『體』麵的長衫,畢恭畢敬站在徐元佐麵前:“熟鐵扛不住壓力,若是加厚鐵壁,又會導致難以運輸。其次便是佐哥兒說的效能,廠裏研究了許久,最好的結果大概能夠相當於三頭牛力。”

徐元佐靜靜地點了點下巴。三頭牛的力量已經不小了,壯年的耕牛能頂十個壯漢,一點都不算誇張。然而用這麼多鐵投入製造一台隻有三牛力的機器,為何不直接用三頭牛呢!

“我給你們的那個微積分,你們研究過了麼?”徐元佐問完自己都有些心虛。作為一個文科生,他記憶中的微積分殘缺不全,而且可悲的是,他自己的數學水平局限於解題——選擇題有四分之一的成功率,大題目基本就放棄了。雖然他知道這東西直接影響了工業發展,但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實際應用啊!

於是隻能『交』給偉大勞動人民,看看能否依靠他們的勤勞智慧創造奇跡——貌似其他所有穿越者都是這麼幹的,而且結果都很不錯。

“那個……暫時還沒人能搞明白。”嚴宇聲音低了許多。

徐元佐暗道:很正常,我高數課也基本沒聽懂過。

“仔細鑽研,好歹要給我幫些忙吧。”徐元佐深吸了口氣,轉而又道:“你回去之後,廠裏的資產、人員要抓緊核對出來,年底可能要改製。”

“改製?”嚴宇隱約覺得這一定是樁大事。

徐元佐點了點頭:“機械廠要從集團裏剝離出去,成為公共公司。咳咳,你可能不理解,意思就是原本隻有集團一個東家,現在咱們要多找點人來當東家。”

嚴宇心頭一黯,強笑道:“佐哥兒是怕這個蒸汽機吃得太多?”

“不光如此,而是萬一成功了,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保護它。”徐元佐道:“我先給你一個定心丸:新東家不光是鬆江的那些豪門大戶,每個職工都要給職工股,隻要他們在廠裏幹一天,就給一天的紅利。不想幹了,我們以市場價贖回。工程師以上的,包括你和財物那樣的管理層,都給原始股,三年內禁止拋售,三年後優先回購。然後還要讓鬆江百姓都參與進來,這樣人多勢力大,又不會對集團造成威脅。”

嚴宇前兩年還是個木匠的小兒子,聽得雲裏霧裏,懵懂地眨了眨眼:“那可好,但凡佐哥兒想的,絕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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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 06:58:48 |只看該作者
四一二 銀行招股說明書

徐邦瑞吃白食已經吃成了習慣。這甚至可以說不是他一個人的習慣,而是一個階層的習慣。對於那些勳貴而言,能被他們盯上,本來就是一種“榮耀”。可以說徐元佐是第一個站出來撕破這層麵紗的人,結果卻讓他們發現,自己其實拿這個另類毫無辦法。

土木堡之變放了勳貴們的血,奪門之變更是進一步打擊了勳貴的政治影響力。經過幾代大明皇帝們的接力,以及文官集團的努力,如今勳貴們再也無法直接幹涉地方行政了。徐邦瑞很想甩兩句『硬』話,然而他怎麼都想不出有什麼可以拿捏徐元佐的地方,人家背後可是站著徐階呢。

雖然徐階現在看似站在下風,但如果勳貴集團敢出手,即便連高拱都會調轉刀口指向勳貴,反倒是給了徐階和高拱言和的機會。文官們如同群狼一般的『性』格早就昭然天下,徐邦瑞再傻也不會傻到做這種事。

“公爺大可以仔細想想,我至今還沒有去應天,也沒去京師,首先合作的對象自然還是公爺您。”徐元佐好整以暇道:“若是哪天我心血來『潮』,去求見其他勳貴世家,恐怕一兩一股的價格也拿不到了。”

“你這是在迫我?”徐邦瑞黑著臉。

徐元佐笑道:“豈敢。真正要迫公爺,我就說北方的事了。”

“北方?”徐邦瑞不解道。

——真是個庸才。

徐元佐臉上沒有絲毫流露,笑問道:“山陝歸哪個都督府管來著?若是那些山陝商人先想到了這個謀劃,你說那邊的衛所、世家,是不是會答應?公爺,白花花的銀子可就被人家先賺走了呀。”

徐邦瑞雖然在『國』政上是庸才,但是在銀子上卻很敏感。他道:“銀子總是有的,何況他們要南下總不能繞過南京。”

“為何不能?若是下麵衛所已經先吃起來了,『國』公爺,您就隻能分些孝敬了。”徐元佐刺『激』道:“戶部肯定不會讓朝廷每年沒限度地借款,有山陝商幫借銀子給朝廷。朝廷幹嘛還找別人借?這才是大頭啊。”

徐邦瑞猛然打了個『激』靈:這不是挾持文官的手段麼?興許還能靠這個將勳戚的權威再養起來。

“公爺想到了吧。”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和善地望著徐邦瑞。

徐邦瑞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受了徐元佐的暗示,但是這筆買賣卻是可以考慮一下的。他道:“你既然這麼說了,肯定有章程。且拿來我看看。若是合適,咱們便開始。”

徐元佐笑著讓梅成功拿出一份大明銀行招股說明書,雙手呈遞給徐邦瑞。徐元佐本人並不是銀行係統出身,他隻是作為客戶與銀行打了多年的『交』道,大致的業務流程是熟悉的。但是內控管理卻毫無頭緒,隻能摸著石頭過河。不管怎麼說,有了銀行之後就有了一柄利劍和巨盾,進可攻退可守,其意義甚至不亞於火器出現在冷兵器戰場上。

“大明銀行?”徐邦瑞一抬頭:“你這名字倒是起得很霸氣啊,『國』號能用在這上麼?”

徐元佐還想搶注央行的所有權呢,對於資本家而言,掌控一『國』央行得是多大的『誘』惑啊!他道:“若是公爺覺得不妥,大可以改個名字。”

“南直銀行如何?”

徐元佐臉『色』一黑:這不是從央行直接跌到農村信用社了麼!

“要不然就叫江南銀行?”徐元佐道。

徐邦瑞這才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哪有一上來就那麼高調的?”他隨手翻了翻。隻是看出每頁都寫了不少字,這才道:“待我回去研讀詳盡,咱們卻加以確認。”

徐元佐微微頜首,旋即又命人抬出一個箱子:“這是給公爺上京的盤纏。”

徐邦瑞原本已經放棄了從徐元佐這裏勒出銀子,乍然見他主動抬了出來,不由喜出望外,道:“你這是……”

徐元佐呵呵一聲,暗道:你要我就給,豈不是成了你的提款機?但是你沒準備的時候,我也不在乎這些銀子幫忙開路。他道:“其實我還有一事相求。”

徐邦瑞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拿了腔調:“說來聽聽。”

“『國』公爺大可上書朝廷,就說各衛所火『藥』多不合格,建議火『藥』專營轉為民間采買。”徐元佐道。

“這……可是軍『國』大事啊!民間作坊能造得出來麼?”徐邦瑞頭一回覺得銀子有些燙手,慶幸還沒有拿。這徐敬璉動輒就是海外列土。又是打官營火『藥』的主意,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

徐元佐道:“別人大約做不成,但是在下的火『藥』廠是肯定能行的,『性』能絕對比官家的要好。唔,這火『藥』廠還有一股紅利沒送出去,若是公爺能夠『玉』成此事。正好送給公爺吃茶。”

徐邦瑞想了想,道:“軍陣之中可不是兒戲,若是到時候點火不響,是要掉腦袋的你可知道?”

“在下敢以身家『性』命擔保,絕對沒有問題。”徐元佐笑了笑:“再說,可以先抽樣驗收嘛。驗收合格再付款,其後自然有人對此負責,也用不著在下的腦袋。”

徐邦瑞一想:各地衛所每年開銷的火『藥』錢沒有百十萬,也有大幾萬兩。這筆買賣倒是真的可以試試,不過要觸動別家的財路,總是還得謹慎些。

“最好還是能夠專營。”徐元佐道:“由五軍都督府給出部照,沒條件的小作坊就將他們踢出去。”

徐邦瑞命人收下了銀子,淡淡道:“我自有主張。”

徐元佐又點了點火『藥』的用途之廣,比如非但自己可以用,還可以賣給周圍的『國』家呀。大明西南有那麼多土司,時常殺來殺去的,豈不是有極大的需求?還有越南、暹羅,聽說也十分不太平,火『藥』、火銃、火炮……都可以賣嘛。

徐邦瑞聽得心『潮』澎湃,也覺得自己老爹執掌中軍都督府那麼多年都沒想到這種發財之策,實在有些遺憾。自己這回若是能夠補個好署職,說不定真能發達起來。他再看徐元佐的時候,也不覺得可憎可惡了,隱隱還有些帥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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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一國公爺

魏『國』公徐邦瑞其實還不是真正的魏『國』公。他爹徐鵬舉是隆慶四年二月初三薨的,他還得辦妥了襲爵手續才算是魏『國』公。依靠著徐達的威名,徐家襲個『國』公的爵位可謂鐵板釘釘,但是光有爵位可不夠,還得有個好署職啊!這也是他前來唐行找徐元佐的原因,並非真有閑『情』逸致到『處』遊玩。

找徐元佐的原因也很簡單:要錢。

誰家的銀子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雖然有足夠的庫存,但是能省一分便是一分。

“他們都以為我家兩百年『國』公,家裏一定是金山銀山了,可誰知道我們也是表麵光鮮。多少用錢的地方啊,銀子就跟流水一般淌出去。”徐邦瑞叫苦連天:“別的不說,家父的身後事,前前後後就花進去三萬兩……你別不信,我連開銷賬冊都帶著呢!”

徐元佐笑道:“不用給我看,我又不是傻子。”

徐邦瑞比徐元佐大了十幾二十歲,本以為能夠鎮住場子,誰知道徐元佐卻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年紀和地位而有絲毫阿諛之『色』,完全一副分庭抗禮平起平坐的意思。

這倒不是徐元佐滿腔浩然正氣,而是大明的雙軌製決定了勳貴世家在五軍都督府到衛所係統權力極大,而對於地方士紳的影響就十分小了。或許地方官還需要找他們打打秋風,但是徐元佐無論如何是不用怕他們的。

徐元佐笑道:“我並非不想與『國』公家結個善緣,三五千兩銀子也爾爾。關鍵是這種事可一不可再,對您對我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徐邦瑞麵『色』一黯,道:“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了。”

“建議,一個互利互惠的建議罷了。”徐元佐笑道:“你有權,我有錢,到時候開出一片財源來,世代吃用不盡,豈不比一錘子買賣要好?”

徐邦瑞扭動了一下頗為富貴的身子,道:“什麼財源?”

“我一直有個想法。但是久久未能付諸實現,若是『國』公一並參與進來,則大事成矣!”徐元佐道:“江南士農工商四等人中,全都在做的買賣。『國』公可知道?”

“全都在做?莫非是買米?”徐邦瑞道。

“固然,買賣米糧的確是家家戶戶都需要的。”徐元佐道:“我說的這買賣,卻是借貸。”

徐邦瑞一愣:“借貸?這算什麼買賣?”

“『國』公家借出去的銀子,莫非不收利息麼?”徐元佐笑道。

“自然要收的。”徐邦瑞一愣:“你是想專門做這麼個商行,賺利息錢?”他旋即搖頭道:“這能賺多少?而且一般農戶都從本地大戶手裏借銀子。誰肯問不熟悉的人借?說不定傾家蕩產呢!”

徐元佐道:“若是隻借給農商之人,我也懶得做這個買賣。我是想做朝廷和衛所的生意,這才是大頭。”

徐邦瑞笑出聲來:“朝廷會問你借銀子?別鬧了。真借給朝廷,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啦!退一萬步說,朝廷幹嘛要問你借銀子?夏稅秋糧還不夠麼?”

徐元佐道:“其實咱們大明的朝廷真是沒什麼銀子,所以很多事隻能發動地方縉紳去做。譬如海瑞開『黃』浦江,朝廷就沒辦法拿錢出來。還有淮『黃』泛濫,治水的事為何一直拖著?潘季馴上任之後,不就是苦於沒有銀子麼?這回冊封俺答。說起來是平北方之患,然而成祖那時候用什麼平的?如今用什麼平的?若是叫成祖知道豈能不怒!從這些『國』家大事上來看,朝廷的銀子非但不夠,而且還少得很吶。”

徐邦瑞是頂尖的『國』公世家,與其他勳貴家輪掌京營、都督府,對於這些事自然也比別人家清楚。他道:“你說的固然不錯,但是朝廷借了你的銀子,該如何還你?這些事可都是隻有白扔銀子,不見收益的。”

“堤內損失堤外補,朝廷以前行開中法。用糧食換鹽引,這不就很好麼?”徐元佐道。

徐邦瑞微微頜首:“你這麼想倒是不錯。鹽業雖然獲利頗豐,卻不是誰家都能進去的。”

徐元佐微微搖頭:“我更喜歡做些大買賣。朝廷借銀子,用關稅作抵押。衛所借銀子。用土地人口做抵押。有錢還錢,沒錢咱們自己去取。”

徐邦瑞對關稅不感興趣。他意識裏的關稅還是鈔關的關稅,雖然出息不少,但是終究不能吃『獨』食,卻沒想到徐元佐說的是海關關稅。他對於衛所用土地人口做抵押卻很好奇,道:“衛所的土地人口怎麼可能給你?這可是犯大忌諱的事。”

太祖設立的衛所製度。並非單純的養兵於民,簡直成了個『國』中之『國』。衛所的土地人口,非但戶部不知道,就連兵部都不知道。這條線是五軍都督府直達皇帝的,根本不容文官『插』手,更不必說民間資本了。

“衛所的土地人口,真的隻有在冊的那麼點麼?”徐元佐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徐邦瑞也跟著笑了笑:“可惜就算是不在冊的,各地也有各地的難『處』,未必肯押給你。”

“公爺誤會了。”徐元佐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大明版圖之外的土地。”

“版圖之外?”

“然也。我大明軍勢之強,遠非前代可比。從唐末就分出去的土地,基本都被『國』朝太祖、成祖收回來了。有這樣百萬雄師,何愁沒有土地?當然,朝廷是肯定不願意看到邊將擅起邊釁的,那麼衛所為何不能幹點『私』活呢?”徐元佐笑道。

徐邦瑞兩手食指飛快地環繞轉動,微微皺眉道:“你是說,去打別『國』,用別『國』的土地和人口還債?”

徐元佐微微點頭:“遠的不說,朝鮮和越南是不是可以打一打?台灣的土人是不是可以打一打?打韃靼,還打他們麼?這些地方打下來,可都是生財的寶地,古人說得好:有土斯有財嘛。”

徐邦瑞猛然一拍扶手:“沒有虎符擅動大軍,這是要造反啊!”

徐元佐朝後靠了靠,略顯得有些不耐煩:“誰說要擅動大軍了?衛所裏那些吃不上飯的軍戶,自己要去別『國』討些生活,這也算是造反麼?不叫他們出去就食,難道在『國』內活活餓死?”

徐邦瑞這才緩和了些,緩緩道:“那我可要拿些幹股了。”

“一股一兩,絕無寬待。”徐元佐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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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 鄰居

若是在兩年前,店長和商務專員都可以算是徐元佐的核心力量,手中權力也是頗大。如今組織益發擴大,層次拉伸,店長和專員已經成了具『體』的辦事人員。若不是還有幾個夥計供他們管,根本就不算是領導層。

不過唐行旗艦店終究是商旅集團的門麵,這裏的店長也是高配,手中權限頗大。有這兩位陪著夏本煜遊覽唐行,才真正將唐行的富庶和先進展現在蘇州人眼前。他們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看到的這座新鎮,竟然是從無到有『硬』生生營造出來的。

“從買地、規劃、施工,到形成今天的局麵,也是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商務專員繆誌學介紹道:“咱們江南水網稠密,到『處』都是水道,如何填平水道,又開暗河溝渠以泄洪、供水,著實花了不少銀子。不過如今新唐行遇到『黃』梅天,暴雨數『日』而地無積水,可見效果還是極好的。”

“為何一定要將水道填平呢?”有人忍不住問道。

“方便布局。”繆誌學道:“如今新唐行四橫四縱八條街道,宛如棋盤。東西為街,南北為道,各有名號、編碼。隻需寫清楚門牌地址,運貨送信就能按圖索驥,豈不方便?”

眾人知道仁壽堂就是靠收商稅起家的,說白了就是收保護費。隻不過打行是以力強取,仁壽堂借了朝廷的牌子罷了。有清楚的門牌地址,運貨送信還是小事,最方便的莫過於按圖索驥去收稅吧!

“這兩旁的樹木是派何用場?”有人又問道。

“好看,遮『陰』,吸塵,減噪。”繆誌學順溜地報出了行道樹作用:“這些都是沿街商戶包了養著的,否則就得出錢請別人養。如今這些樹還不夠高大,等再過幾年,樹冠大了,烈『日』之下走在下麵是何等清涼!”

眾人點了點頭,又看到整齊明亮的屋舍接連不絕。心中讚歎:徐敬璉竟然有這般心力物力……是了,這些銀子自然不會是徐家一家出,肯定有其他鬆江勢家、商戶一起出資。不過這種完全沒有收益的事,竟然也有人肯跟著他幹。真是了不得。

徐敬璉當然不會讓人做這種毫無收益的事。早在唐宋時候就有買地建房,然後賣了牟利的專門商人,所以說房地產也是十分古老的行業。隻是因為人地矛盾不高,所以直至明朝的房地產行業都十分弱小,賺些養家糊口的辛苦錢沒有問題。要想發家致富還不如去販賣『私』鹽。

徐元佐並沒有在雲間集團專門成立房地產集團,但是他買地蓋房、修路、種樹,本身就不全是為了給自己用的。修成之後賣給別家,賺取利潤,實乃天經地義之事。具『體』來說,所謂大家出錢,其實是徐元佐出麵借錢買地,蓋好房子之後,加上自己的利潤,又賣給別人。然後還錢……借『雞』生蛋的把戲玩得極溜。

在加上唐行新鎮的地理位置經過徐元佐的反複勘探,上風上水不說,更緊鄰官道。鎮內雜亂的水網填平之後,主河道的水流量自然增大,可以過大船。而城內道路平坦,又與官道相接,自然可以推動徐元佐一直期望推動的馬車行業。

馬車的改進是十分順利的,關鍵在於老舊的江南城鎮到『處』是橋。這些橋可不是平的,都有高高的台階,這讓馬車怎麼推廣?使用環境受到了限製。就算是把馬車造出花來,也不過是大戶人家裝飾顏麵的奢侈品,無法真正獲利。

新鎮將水陸區分,陸路聯通。馬車在新鎮裏暢通無阻,又可以直達其他城鎮,明顯刺『激』了大戶們的胃口,一個季度的銷量比過去整年都高。

不過這些基礎建設帶來的經濟連鎖反應並不是誰都知道的。繆誌學在書院讀書的時候,對此簡直驚為天人,還做了不少分析。寫了幾篇論文刊登在學報上。這些都是他和雲間集團的智力財富,不足為外人道也!

“環境好了,房子自然也賣得貴了。”有個蘇州客人隱約看出了點名堂,還沒來得及深入思索,話題已經被繆誌學帶歪了。

眾人逛了唐行新鎮,終於到了有家客棧的旗艦店。這個旗艦店除了中門敞開,與豪門大戶沒有二致,門前車馬如龍,店夥計領人進去,車馬又順著指示緩緩駛到後麵,卸下行李,然後送入房間。

夏本煜作為貴客,早有一排身穿同『色』同式樣製服的夥計站在門口迎候,頗有聲勢。他虛榮心頗為滿足,與身邊一行人進了大門,便見一般大戶的門廳被改成了一間大堂,一溜排開的五張大板桌後麵有夥計等著為人辦理入住和退房,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從容大度。

因為客棧本身就有官府加給的審查往來人流的責任,自然要檢查路條和身貼,往往需要一些時間。尋常客棧因為拿了這根『雞』『毛』,也要做令箭使用一番。而有家客棧這邊卻從沒有這等惡習,非但辦事的人動作麻利,不叫客人久候,更是言辭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幾位這邊請。”唐航旗艦店的店長穆『玉』成招呼夏本煜一行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作為貴賓不需要排隊,自然會有夥計過來服務。

還來不及喝完一碗茶,吃上兩塊茶點,蘇州客人們的房間就已經準備好了。

夏本煜等人進了房間,不由更是一番驚歎。尋常富裕人家的東西,這裏都有;而價值百金的洗漱間、骨瓷便桶、『黃』銅水龍……這裏也都布置得妥妥當當,還熏著香。

“梅逸公,我家佐哥兒就在隔壁園子,等會便來拜訪尊駕。”穆『玉』成到了店裏,就是一方土地,前後監督,確保沒有絲毫紕漏。

“豈敢豈敢!該當是夏某去拜見徐相公的。”夏本煜連忙道。

穆『玉』成麵帶微笑:“佐哥兒是這般吩咐的。”

夏本煜麵露難『色』,暗道怎麼能讓徐敬璉來看他呢?這豈不是成了不懂事?於是他試探問道:“我若是四『處』逛逛,偶遇徐相公……是否失禮?”

“偶遇不得。”穆『玉』成失聲笑了出來:“隔壁園子已經被護院侍衛全都封起來了,外鬆內緊,怎麼都走不進去的。”

“啊?是什麼樣的貴客,這般奢遮?”夏本煜已經轉為純粹好奇了。

“魏『國』公。”穆『玉』成壓低了聲音。

夏本煜嚇了一跳:魏『國』公啊!那是與『國』同休的魏『國』公啊!竟然也住有家客棧?這種顯貴不是到『處』都有自己的莊院麼?多少地方豪族要是知道他來了,擠破頭也要把園子借給他住呀!沒想到他竟然住這裏,就在我隔壁!

穆『玉』成看了夏本煜的反應,心中暗笑,臉上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國』公府的夫人們喜歡這裏的幹淨、漂亮,不遜於那些大戶人家的園子。用起人來也方便,尤其是不欠人『情』。魏『國』公則是喜歡這裏的熱鬧,有時候還微服出遊呢。”

“『國』公家在鬆江沒園子麼?”夏本煜還是覺得『胸』口小鹿亂撞。

“哪能沒有?不過都是些莊院,平『日』下人懶於修繕打理,去了又是一包火,還不如住在我們這兒呢。”穆『玉』成笑道:“小的給自家店拉個買賣:梅逸公也快絕了自己起園子的心,但凡來了唐行,就住小店,保管您舒心安泰,心想事成。”

“那是那是。”夏本煜連聲應諾,心中暗道:魏『國』公都住這兒,傻子才不住呢!若是不小心遇到了微服『私』訪的魏『國』公,天知道能撞上什麼樣的際遇呢。即便遇不到,說出去也著實有麵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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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零九迎候

華夏最為重視文字傳承,基於各種載『體』的不同,地位也是大有區別。所謂紙壽千年絹壽八百,人們相信隻有刻在石頭上的文字才能突破八百、千年的限製,千萬年地流傳下去。所以一旦刻碑留存,都是地方上的大事。能夠將自己的名字留在碑文上,讓千百年後的子孫還看得到,更是一個家族的盛典。

這塊碑上記錄的故事,便是鬆江府華亭縣士民為這條新修道路所做出的貢獻。如果隻是簡單的修路,當然也沒資格刻成石碑——四鄉八裏哪兒不修路?就你這需要刻碑?也太矯『情』了!所以碑文裏有大量的文字是解釋這條道路的不同之『處』,很詳細地說明了建造流程和預期效果。

蘇州商人們對這些工序還是頗有興趣,到底道路狀況比蘇州好,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他們通讀之後,有人道:“果然耗費心思,沒想到小小一條道路,竟然有這般講究。”

又有人道:“看這種建築法,物料所費尚可接受,隻是人工恐怕極高。”正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力成本太低,幾乎可以被人忽略不計,所以一旦有所支出,反倒給人一種昂貴的錯覺。

“的確,從采石、運輸、碎石、入窯、研磨……中間再算上伐木、燒炭……這一整套下來耗費人力不知凡幾啊。”商人們看問題的角度更傾向於成本測算,這無關能力,乃是一種職業思維,越是小商賈,對這個方麵越發敏感。

夏本煜通讀全文,輕輕摸著石碑頂上的雕花,道:“諸君可還記得前年淮安大水,有許多災民流落到了唐行?”眾人一愣,旋即想起了那場風波,不少人家還被累得破費不少。

“那時候說徐家慈悲為懷,恐怕真的收羅了不少人力。”夏本煜突然感慨道:“連人都視作一種商貨,賤買高售。徐敬璉能走到今『日』實非蔭庇之功。”

眾人默然。從這個角度來看,徐元佐真是花小錢辦大事的典型。誰都能想到,在那個時候,災民有一口飯吃就願意賣命。還有比這更便宜的勞動力麼?

“這些都是徐家修的啊。”有人指著石碑上的留名,那時候還沒有雲間集團,留的還是“仁壽堂”、“徐氏布行”、“雲間廣濟會”之類的名字。在這個圈子裏的人,無不清楚:全都是徐家的產業。

眾人嘖嘖稱歎,能以一姓之力做出這樣的善舉。真是可以寫進方誌了。他們卻不知道,徐元佐是那種沽名釣譽的人麼?或者說,他是那種舍得花大價錢沽名釣譽的人麼?當然不是!

這段路的確是徐家產業支持下修築的,但是再往前走,就是華亭其它勢家恥於人後,跟著投資捐築的。同樣也有碑文,但是很少有人會有在路途之中停下去讀,所以給人一種徐家修了整條路的錯覺。事實上,徐元佐還通過建築社收取的項目利潤,將前麵這段路的投資收回來不少。

一時菜飯飄香。夏本煜等人重回店裏,叫隨從打水洗了手臉,開始午餐。

“咱們這就要趕路麼?”一餐完畢,有人問道。

“自然,天黑之前要趕到前頭的有家客棧下榻。”

“呵呵,倒也是,人家大老遠就招呼咱們,不好意思不去。”

話雖玩笑,但是誰都知道,出門在外住有家客棧實在太輕鬆愜意了。自從蘇州也有了有家客棧的加盟店。房價雖高,卻讓人大開眼界,許多人都不再以出門為煩事,周邊兩『日』內的風景勝地也多了許多遊人。

夏本煜因為自身經曆。更是徐氏產業的鐵杆支持者——就衝著徐元佐的名頭,有家客棧就算爛成豬圈他都能挑出好『處』來,何況現在誰能挑出有家客棧的錯『處』?前不久有家客棧還發布了懸賞,但凡能指出客棧缺失者,有一『處』就送一夜房金,有兩『處』就送兩夜。以此類推。可是真正獲獎者寥寥無幾,實在是客棧已經想得太周到了。

翌『日』一早,天空飄下雨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屬於可以趕路,但是最好別趕路的程度。商賈們心急如焚,當然是要堅持趕路的。轉入主幹道之後,方才發現昨『日』石碑上的文字竟然毫無虛妄,地上雖然濕了,卻不見積水,更沒有濺起來的汙泥,果然用銀子堆積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如此這般疾行一『日』,晚上就到了有家客棧唐行總店。這家總店並非當初開在唐行城裏的那家,而是在新城新開的旗艦店,原本城裏的那家卻盤給別人做成了加盟店。所謂旗艦店,自然是以所有門店為艦船,而以此間為號令者,無論設施配備、房間大小、服務態度,都是最最頂尖的。

“咦,咱們是不是趕得快了?以前來唐行,總要天黑才到。”有人疑惑道。

“這便是唐行新城了,沒有城牆。”有來過的人解釋道:“諸公請看,這裏街道都是棋盤般劃出來的,而且也都是『硬』路。據說當初填了不少的河浜才平整出這麼大的地界,怕有十裏多長。”

眾人紛紛咋舌:“十裏長街,真是駭人。”

眾人正說著,隻見前麵有兩人騎著高頭大騾,長袍正冠,迎麵過來行禮道:“諸位尊客可是蘇州來的夏梅逸先生一行?”

夏本煜連忙出來,先看人袍服,像是有身份的掌櫃一流人物,但是從年紀上看又十分不像。他想到遼海行顧水生的年紀,強當他們是掌櫃,回禮道:“正是夏某,不知二位尊駕有何見教。”

那二人中略顯老成的一人上前再行一禮,直言道:“在下是有家客棧唐行旗艦店店長,這位是雲間集團商務部專員,在此迎候尊駕。”

夏本煜受寵若驚,道:“這如何敢當。”

那位商務專員上前笑道:“梅逸公是我雲間集團的貴客,乃是登錄在案的,隻要有我雲間產業的地方,都要這般禮遇您的。”

店長也笑道:“若不是閣下在前麵入住小號,我等還不知道尊駕已經來了,還望閣下恕罪。”

夏本煜感覺到背後火辣辣的目光,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整個人都像是飄了起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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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零八 來訪

夏本煜就算不想去唐行拜訪徐元佐,也會有人推著他去的。更何況這回說是拜訪,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邀約。

麵對徐家的邀約,誰能淡然以對

雖然民間對徐家充滿了同『情』,認為徐家『日』子難過,連兩個兒子都被流放到西北去了,但是真實的徐家卻已經偏向於安定。除了徐瑛的正妻偶爾會去找徐元春的麻煩,簡直一片祥和氣象。

應付徐家的親眷可不是徐元佐的特長,尤其是陸『奶』『奶』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偏是嬸嬸。這個時代可是家的天堂,各種沒節『操』的故事都廣為被人追捧,自己若是應對不當,豈不是給那幫碼字的提供刺『激』素材麼

於是徐元佐很順利地找到了借口,返回唐行,讓徐元春接手這個燙手的芋頭。徐元春說起來回鄉“養病”,卻比過去二十年都更加活躍地出現在鄉紳聚會、家族聯誼上麵。這方麵他也的確拿得出手進士吶在這鬆江一畝三分地上,足夠橫著走了。

徐元佐順利抽身之後,也就能將更多時間用在企業管理和人才培養上麵了。任何一個時代,無論是跨『國』大集團,還是幾個人的小作坊,管理都『脫』離不了一個“盯”字訣,『迷』信任何製度都不如自己花時間盯著。一旦企業龐大到了盯不住的程度,要麼活活看著它萎靡、效率降低,要麼就隻能找到更多合適的人來幫著盯住。

在如今的技術條件之下。徐元佐熟悉的手段都缺乏技術支持。雲間集團的規模還沒達到他滿意的程度,管理上就已經顯露出了疲態。除了自己流血流汗死死盯住。還有就是培養後備力量了。

新的後備力量不同於朱裏幫。那些從小玩到大的少年們視徐元佐為天神,由衷崇拜。而新生的書院派,家庭條件大多比朱裏少年要好,沒有經曆過那般巨大的反差,又覺得自己是徐元佐的親門生,有些看不起朱裏幫的前輩。在心理上對徐元佐的親近有餘。崇拜不足。在在製度的執行上,就做不到一板一眼,往往會根據自己的認識做些“改進”。

這正是徐元佐最為頭痛的地方。他又不能一刀切地禁止“改進”,隻能充分闡述自己的理由。既然是理由,就需要理論支持,於是教學攤子也就越鋪越大,各種調研項目紛紛上馬,對商業管理和經濟學的發展倒是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所有進步都是踩著銀子走上去的。翁家對徐氏的圍堵失敗並沒有給徐元佐帶來直接利益,遼東新興市場還不能提供穩定的收益源。雲間集團最大的出貨口在南方。而辦貨卻存在瓶頸。

瓶頸的突破口就在蘇州。

蘇州作為海內大郡,在貨物集散上有著鬆江無法比擬的優勢。一個都會絕非主政者拍拍腦袋就能一蹴而就的,必然需要時間的醞釀,從基礎建設到民俗心態。缺一不可。蘇州又是文化大郡,勢家林立,徐元佐不打算投靠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勢家,所以隻能在這道千裏大堤上修築蟻『穴』,最終使之崩塌,從而進入蘇州市場。

沈紹棠固然是個很忠誠的盟友,但是未必肯成為堅定的內應。誰家沒有一點自己的野心呢尤其是這兩年沈家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就算以前沒有的想法,現在也保不住生出來了。

徐元佐要走農村包圍城市的明代翻版小商蠶食勢家,正要吸引夏本煜這樣的中小商賈。

能夠『獨』立辦滿一船貨的夏本煜如若知道徐元佐視他為“中小商賈”,大概會淚流滿麵。

夏本煜帶著一幹蘇州小夥伴從太倉前往唐行。他正倚著車廂壁上打腹稿,突然覺得馬車不再顛簸,頗有些奇怪地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前麵碩大的牌子:有家客棧歡迎尊駕光臨鬆江府華亭縣,祝閣下旅途愉快。

夏本煜心中暗道:唐行真是有錢,剛進地界路就不一樣了。他挪到車廂後麵,掀開簾子,一低頭便看到中間隆起兩旁有排水暗溝的『硬』化路麵。這真是叫夏本煜看得咋舌不已:得多少銀子才能鋪出這麼條路來恐怕不是徐氏一家出的銀子吧

夏本煜很想吩咐停車細看,正好時候也差不多到了飯點,前頭路邊又有一張酒旗招搖,是個有『私』釀的路邊小飯莊。他叫人往後麵傳話,就在那個飯莊吃飯。這種荒山野外雖然要小心黑店,但是他們自己也都帶了米,隻需要買店家的木柴和菜『肉』自己做就行了。

六輛馬車的車隊因此駛向那家飯莊,正好將這家店徹底包下來了。

諸位商賈從車上下來,吩咐小廝前去『交』涉。店家也是老做的,知道這些人自己會做飯,隻是帶了兩個小廝去地裏摘蔬菜,又推薦他們殺兩隻『雞』,無論是蒸是煮都很不錯。

“我這兒也是可以爆炒的,油也是上好的。”店家知道商旅最怕黑店,又拿出一塊牌子來:“諸位若是不放心,且看這牌子:雲間集團指定就餐點。小老看諸位大爺也是走商的,雲間小財神的雲間集團可聽說過他們門下夥計在外行走,都是認這牌子的。小老為了拿這麼塊牌子,每隔個三五天就要讓他們查一番,看廚房、店裏是否幹淨,那真是『雞』蛋裏挑骨頭,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

夏本煜等人一聽他說與“雲間集團”相關,已經信了三分。去廚房的小廝很快就回來說: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幹淨的廚房。這讓眾人更加信任了不少。左右葷腥隻有當家的掌櫃能吃,夥計們隻能吃些幹淨的蔬菜,即便油裏有料問題也不很大。

“那就炒一盤『雞』『肉』上來。”夏本煜做主道。

店家全靠大菜賺錢,滿臉堆笑地下去殺『雞』了。

夏本煜定了菜單,帶了長隨便往外走,仔細去研究那條『硬』路。其他人也都跟上了,一旁湊趣道:“早聽說徐敬璉有個聚寶盆,不把銀子當銀子,沒想到竟然如此奢遮。”

夏本煜研究了一會兒,不得要領,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塊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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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零七 救場

人『情』社會之中沒有人『情』簡直寸步難行。誰都知道雲間集團的大門在哪裏,但是直接登門拜訪卻麵臨著巨大且不確定的成本。在這麼個“殺窮鬼”成風氣的險惡時代,就算徐元佐的“善名”遠揚,真心相信的人群之中也不會包括商人。

因為人們總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若是這種『情』況落在自己身上,豈有不撈一把的道理?

原本他們指望夏本煜能夠居中引線,即便徐元佐開出了極高的條件,也有個轉圜的餘地。誰知夏本煜竟然也欠著人家的人『情』,不跟人家一起坑自己就不錯了,哪裏還會替他們轉圜?一時間哀聲四起,整個廳堂裏都布滿了愁雲。

“咳咳,諸公,在下能否說一句。”一個聲音從角落裏傳了出來。

聲音恐怕是僅次於麵孔的第二名片。『精』於『交』際場的老人『精』們對於聲音的辨識能力甚至超過了麵孔。從聲音裏能夠聽出一個人的籍貫、生長環境、讀書修養、心理狀態……所得遠勝過相麵。在江湖相術中,對聲音的品鑒也是不遜於麵相的大類。

這個聲音稚嫩膽怯,像是有些怯場,但也透著自信,若是在別『處』,無非是個常年被人使喚的小夥計。然而此刻,聲音中的鬆江口音讓人們驀然回首,好像被一道希望之光晃了眼睛。

夏本煜將目光投了過去,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他並不認識這個少年——因為今天開門迎客其實是在迎債主,並不是真正的“客”,以至於多了這麼個陌生人竟然沒有發現。不過人家是鬆江人乃確鑿無疑,鄉音總是難以模仿的——這個時代也沒有專門學外地口音的相聲演員。

“在下雲間集團一個小夥計,鄙姓邢,邢明凡,見過諸公。”少年團團打躬,自報家門。

整個廳堂的人都不自覺地屏息,連答禮都忘了。來求救者不能相信竟然有餡餅砸在頭上,來打劫者卻好像被冷水潑頭。估計今『日』是要無功而返了。更有些人並不相信邢明凡的身份,哪有這麼巧就冒出一個雲間集團的人來救場?

夏本煜對“邢明凡”這個名字格外上心。正是因為此人,他才受到了遼海行的厚待,甚至撿回了一條『性』命。不過他真是想不起來邢明凡的容貌。當『日』的小乞丐奄奄一息,蓬頭丐麵,而眼前這位小夥計衣衫得『體』,紅光滿麵,

『精』神煥發。簡直就像是個年輕有為的秀才相公。

簡直就是天壤雲泥之別!

邢明凡上前與夏本煜行禮,道:“當『日』多謝梅逸公大義相助,否則小的恐怕就無法回家了。”

夏本煜支吾一聲,終於答了禮,就算此人是假冒的,也等於解了他眼下困境。他這一答禮,也就坐實了邢明凡的身份,其他人的懷疑便去了大半。

邢明凡站到夏本煜身邊,道:“聽聞梅逸公安然返鄉,徐總便命小的前來探問。”

夏本煜一愣:“徐總?”

“就是元佐哥哥。”邢明凡笑道:“他不是雲間集團的總裁官麼?『私』下裏便稱個‘總’字。”總裁也是官稱民用。在官常用於大型典章典籍的編撰負責人。稱為總裁。比如總裁『國』史,總裁會典諸如此類。徐元佐首創“總裁公司文牘製度”的名稱,倒也算貼切。而且比“朝奉”多些文氣,聽著也好聽。

“我家徐總說了:”邢明凡清了清喉嚨,“梅逸公與我雲間有……故……”徐元佐的原話是“有恩”,不過邢明凡覺得自己還配不上讓整個集團給他“償還人『情』”。佐哥兒這麼說可以算是滴水之恩報以湧泉,自己要是這麼說就有些厚顏無恥了。

“雲間上下感懷頗深,願意不取利息貸給梅逸公最高額五萬兩的款子。”邢明凡轉向夏本煜,微笑道:“梅逸公,這五萬兩可以分批貸用。也可以全款貸出,無須抵押,看您方便。”

夏本煜差點眼淚都掉下來:“這份大恩,叫夏某如何承受得起?”

民間借貸的利息在三分就算是很仁義了。如果不用房產地產人口抵押,那就說明人家已經做好了白送的準備。夏本煜一家一當全都加起來也不可能值五萬兩,就算賣身都值不回來,顯然徐元佐是在大派人『情』。

那些前來落井下石的人,各個心涼:人家這是抱上金大腿了呀!

“五萬兩,呵呵。真是買得夏公肝腦塗地了。”有人冷嘲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有人接口道。

這話引起了旁人的疑心,紛紛暗道:是了,就算鬆江人有錢,也不可能白白扔五萬兩出來!何況隻是救助了一個小夥計,難道這小夥計是徐元佐的『私』生子?

若不是徐元佐與邢明凡的年紀靠得太近,還真不免叫人這般懷疑。饒是如此,還有許多閑漢揣測邢明凡其實是徐元佐父親徐賀的『私』生子……

“真假無須多言。”邢明凡跟著徐元佐走過一大圈,天天受徐元佐的熏陶,神『情』舉止之中不自覺地就會模仿出來。他頓了頓又道:“真金白銀可不會騙人。”

眾人一聽也是這個道理,緘口不語。

唯『獨』那些還不肯死心的,『陰』『陽』怪氣道:“現在可還沒人見到銀子。”

邢明凡瞪了過去:“誰說沒有?在下此來帶了五千兩頭款,怕是梅逸公有急用。”說罷他掏出一份大紅禮單給夏本煜,湊過去低聲道:“在下自作主張為公支領了五千兩,還請見諒。”

夏本煜雙手顫抖地接過這份厚禮,哽咽無語。

邢明凡揚聲道:“銀子就在堂下,梅逸公隨時可以命人抬上來。”

夏本煜正缺銀子壓製人心,當即命人將銀子抬了上來。

三口樟木大箱打開,整整齊齊壘著白花花的白銀。這回可是沒有作假,隨便抽驗都是足額足『色』的五千兩。

見到這些銀子,已經有人偷偷摸摸往門口挪步了。

“至於遼東那邊的事……”邢明凡無師自通地擺出了個壞笑,“小的麵子不夠大,恐怕得夏公親去唐行與我家徐總商談了。”

“理當登門拜謝徐總大恩!”夏本煜連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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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 06:57:17 |只看該作者
四零六 熱議

夏本煜在梁房口休養了半個月才回到蘇州,正好趕上熱鬧至極的贖人大討論。

家裏有人陷在遼東的,自然希望破財消災,人能回來才是最重要的。這年頭即便勢家子弟繁多,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怕死個大夥計都未必能有人填的上這正是徐元佐重視人才儲備的原因。

與己無關的人則多喜歡說風涼話,一會兒說責任在遼東都司,應該向朝廷彈劾李成梁等遼東守將瀆職;一會兒又嘲笑那些商賈逐利,不作死就不會死,偏要跑到遼東那等險地去,就算死了也是活該。

受害人家中也是成『日』吵個不停,最怕的莫過於『交』了錢,卻贖不回人。這在江南有個很惡劣的先例,前兩年商榻黑舉人被太湖水寇綁架,把整個家業都折騰進去了,卻連屍首都沒著落。誰能保證遼東的土匪就比太湖水寇講規矩,重誠信呢?

夏本煜回來之後,本是閉門不出的。他的買賣做得不大不小,在本地也算是一位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就不可能完全『獨』資,這不代表財務能力,同時也是社會人『情』。折在遼東的一船貨同樣也有故『交』好友的股份,這回傷筋動骨,要一點點變賣家業賠給人家,心痛之餘更害怕有人落盡下石,所以頗不敢見人。

隻是人『情』圈子實在太小。夏本煜到家第二天,就有人上門求見。老夏熬了三五天,終於熬不過去了,索『性』大開中門,將債主、朋友、親戚、真關心的、看熱鬧的,統統請到家裏來,徹底豁出去了。

“大家信任我夏某人,將血汗銀錢『交』給夏某打理生息。夏某無能,這回在遼東折了個幹淨。不過夏某家在人在,終究不叫諸位吃虧。這回的買賣,錯在夏某。自當一力擔當,隻是還請寬限則個,看在往『日』『情』分上也別手下太黑。”夏本煜擺出一副人倒勢不倒的姿態,說話『硬』朗。倒是鎮住了場麵。

夏家子侄年紀都還輕,站在外圍本來畏畏縮縮,聽了家長一席話,紛紛昂頭挺『胸』,頓時悲壯起來。

真來探路的老狐狸自然不會沉不住氣。更不會被這麼兩句話打發掉。主要是那些家裏有人被扣押的,先叫起來:“合股做生意哪有穩賺不賠的?原本就該風險共擔。”他們跟夏本煜其實是一個狀況,等家裏人回來之後也會麵臨眼下這等狀況,現在也算是聲援同類。

“遼東土匪橫行,風險極大,非但不該賠錢,還該叫各股東給梅逸公壓驚呢!”

“隻是不知那邊土匪可講規矩?咱們可別人財兩失。”

“最怕的還不是人財兩失,而是土匪拿錢撕票,那咱們『交』的贖金豈不成了催命符麼?”

……

偌大的廳堂上頓時人聲鼎沸,夏本煜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圍的聲音已經徹底將他淹沒。他經曆了這麼一場大挫折,城府倒是練出來了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的人,還沉不住這點氣?

等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夏本煜清了清喉嚨:“諸公姑且聽某一言。”

廳堂上登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齊齊看著夏本煜。

夏本煜道:“土匪就如虎狼一般,要指望他們講信用,無異於與虎謀皮。”這話並不出於眾人意料之外,隻是有人不願意相信。因為一旦相信,就意味著失去了希望。對絕望的恐懼讓他們更願意欺騙自己:盜亦有道。

“然則,我們若是能舉著刀『槍』劍戟過去。便是虎狼也得退避。”夏本煜繼續道:“以夏某親身經曆而言,多虧了遼海行大義援手,又有都司大軍出麵威懾,這才僥幸得歸。若是二者缺一。恐怕夏某也無法與諸公相見了。”

眾人隻覺得這話真說到心坎裏去了。天下的道理無非『陰』『陽』相濟,軟『硬』兼施。錢財和大棒,少了哪個都不行啊!錢財是現成的,大棒則不是人人都有。雖然大明對家丁的管製不強,但是也不可能拉著幾十上百人跑遼東找人打架去。衛所軍都未必有這個本事,遑論老百姓呢。

“梅逸公說得有理!”眾人紛紛附和。也不忘吐苦水:“咱們世代都生在江南,與那些遼東軍戶如何攀上關係?就怕那些軍頭敲骨吸髓,與土匪沆瀣一氣,如何是好?”

夏本煜略一沉吟,本來有些話是不想說的,但話趕話說到這個程度,就算不說別人也會想到。他道:“遼海行既然能夠在遼東立穩足根,可見與那些軍頭是有關係的。”軍頭不為文官所喜,自然也不為商賈所喜。漢語就是如此博大『精』深:與文官關係好,那叫君子之『交』;與宦官關係好,那叫狼狽一夥;與武將關係好,那叫勾搭成『奸』。

以眾人的智商並不缺這點推導能力,隻是要夏本煜明明白白說出來才好。幾個家中著急的,順勢就跪了下去:“我等實在是不識遼海行的門路,還請梅逸公居中引路,必有重謝!”

夏本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覺得有些為難。他皺眉道:“並非夏某人拿捏諸公,實在是夏某也有些忐忑。此事說來話長,緣起卻在很早之前。那與妻弟謝君在碼頭上遇到了個小乞丐……”說著他將自己如何資助了那個小乞丐回鄉,又如何在遼東遇到遼海行掌櫃顧君的詢問,兩相印合,蒙人厚待。

這故事說起來頗有些市井傳奇的味道,又像是專門勸人行善的功德典故,簡直真得有些假了。夏本煜說完,緩了口氣,道:“便是如此機緣。當『日』幾兩碎銀,竟換來今『日』一條『性』命,真真叫人感慨。諸公,人家以湧泉報我點滴,叫夏某如何還好意思去求人?”

眾人沉默無語。這種『情』形之下,確實是夏本煜欠人家遼海行的人『情』。人『情』債曆來最難算,尤其遼海行這等龐然大物它與雲中集團的關係,商界中人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的。

“鬆江人門檻實在太高,奈何奈何。”有人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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