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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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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21 22:10:04 |正序瀏覽 | x 29
 第1章墨畫
  道曆兩萬二十二年,九月初十。

  通仙城,通仙門外山。

  十歲的墨畫穿著樸素的外門弟子道袍,百無聊賴地蹲在山下的一塊巨石後,手裏拿著草根,埋頭在地上畫著複雜的紋路。

  時至卯時,宗門求學的弟子陸續上山,三兩結伴,有說有笑。

  一個身著外門製式道袍,配著名貴玉飾,臉胖眼小的小胖子在兩三個跟班的陪同下,找到了在石頭後面自得其樂地畫著什麽的墨畫。

  小胖子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沒有宗門教習的身影,才縮頭縮腦喊道:
  「墨畫!」

  墨畫擡頭,露出俊秀如畫的小臉,眼神清澈地彷彿掬著一汪清水。

  小胖子壓低聲道:“辦妥了嗎?”

  十歲的墨畫小大人一般拍拍胸膛,“我辦事,你放心”,說完從身後的儲物袋中取出幾份陣法,白紙紅墨,遞給小胖子。

  「你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

  小胖子鄭重接過,翻開摹本,認真看了一眼,然後苦著臉道:

  「我看不懂…」

  墨畫耐心解釋:
  「教習佈置的作業是五行陣法的基礎陣紋,我幫你畫好了,還特意錯了六處,以防教習看出來這些陣紋不是你自己畫的……」 「

  六處……是不是錯得多了一點……」

  墨畫默默看著他。

  小胖子隨即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思道:

  「做人不能太貪心,我能把教習佈置的作業交上去就不錯了,做得太好,反惹人懷疑,一旦被教習發現,讓我爹知道,肯定使勁揍我,得不償失,得不償失……」

  墨畫點頭道:「不愧是安少爺,這麽快就想明白了!」

  小胖子把兩枚靈石塞到墨畫手裏,「墨哥兒,還是你眼光好,知道我聰明!靈石給你了,下次教習佈置陣法作業我還找你!」

  說完把陣法揣進懷裏,一溜煙往山上跑去了。

  墨畫將兩枚靈石仔細收好,重新薅一截草根,在地上接著畫起來。

  片刻後又來了一個搖著灑金紙扇的瘦公子,面相刻薄,身上玉佩更多。

  墨畫也將一副陣圖給他,瘦公子瞄了一眼陣圖,便給下人一個眼色。下人上前接過,遞給墨畫兩枚靈石。

  瘦公子拿了陣圖,卻還不走,忽地斂起紙扇,倨傲地道:「本少爺對陣法也極爲擅長,隻是沒工夫做這些基礎的陣式,這才讓你代筆。」

  墨畫懶得理他,拿起草根在地上接著畫起來。

  瘦公子有些懊惱,又冷笑道:「據說這通仙門煉氣初期的修士中,就屬你陣法畫得最好,不知道跟本少爺比起來如何,有空我們比試比試?」

  墨畫心想你都讓我幫你寫陣法作業了,你說你自己程度如何?

  不過奉行和氣生財的原則,墨畫還是擡起頭,揀著好聽的話誇道:

  「自然是公子的陣法造詣要高得多,錢家可是通仙城第一大族,陣法傳承不是其他修士比得了的。」

  瘦公子神色微霽,又問:「那你說說,這通仙門煉氣初期修士中,有誰陣法水準能比得過我麽?」 「

  有倒是有…」

  瘦公子不悅,「都有誰?」

  「像我……」這種話墨畫當然不會傻傻地說出來。

  「有點多,一時數不過來。」

  瘦公子明顯生氣了。

  「這是好事!」墨畫睜眼說著瞎話。

  瘦公子冷笑道:「家世不比我好,靈石沒有我多,陣法卻高過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你是想說我天賦蠢笨,比不過別人嗎?這事好在哪裡?墨

  畫道:「通仙城的修士,即便再有天分,學得再好,最後學成不都還是要進錢家的萬寶樓,爲你們錢家煉器煉丹畫陣法麽… 」

  「你想啊,你才煉氣,就有築基的修士爲你做事,你才一品陣師,就有二品陣師聽你使喚,這多威風啊!手下修士的能力越強,才顯得你本事越大啊!」

  瘦公子愣住了,隨即恍然大悟,“好像有點道理!”

  “明白了吧。”   
  瘦公子點了點頭,看著山下的芸芸修士,脖子仰得更高了:
  “不錯!不錯!任你們天分再高,修煉再努力,最後不還是要爲我錢家做牛做馬?”

  一臉刻薄的錢公子說完昂首挺胸地走了。

  把錢家公子糊弄走後,墨畫接著在地上用草根練習陣法。

  不一會又有幾個富家修士過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用靈石從墨畫手裏買走了幾副陣法。等墨畫手抄的陣法交易完,手裏已經有了十二枚靈石。

  十二顆靈石對散修而言已經不少了,但對修道而言,還是遠遠不夠啊。

  墨畫歎了口氣,年幼的臉上,有著一絲無奈。

  底層修士,修道無望啊……

  道曆元年,即兩萬餘年前,修道界最大的勢力--道廷,一統修道九州,冊封世家和宗門,建立統一的品階制,規範修道業類等級。

  道廷又頒布《道律》,制約修士,使修士不得濫殺,不得劫掠,不得採補。

  修界藉此發展,承平兩萬餘年,繁盛至極,幅員廣袤,修士不可億計。

  然而道廷繁華昌盛,世家鍾鳴鼎食,宗門雄踞一方。

  唯有底層的散修,無可依附,生活困苦,修道無望。

  修界繁衍兩萬餘年,無靈根的凡人,逐漸自然淘汰,餘下的皆是有靈根,可以修道的修士。可修士越多,消耗靈氣越多,天地間靈氣消耗殆盡。

  如今修士若要修道,既要傳承,更要靈石。

  然而大家族佔據靈礦,底層散修靈石匱乏,大宗門壟斷傳承,普通散修修道無門。

  通仙城中,絕大多數散修,既無傳承,也缺靈石,終其一生,都隻能是煉氣境的修士。

  煉氣境,不過是蒼茫天道之下卑微的螻蟻而已。

  而墨畫,就是這數以億計的螻蟻之一。

  而且很可能,一輩子都是!
  墨畫稚嫩的臉龐略帶苦澀。

  天道或許平等,但修道,卻絕不平等啊……

  墨畫是一個煉氣二層散修,出身於煉氣境的散修家庭,爹娘都是煉氣境。

  父親墨山以獵妖爲生,成天需要與妖獸廝殺,身上傷痕累累。母親則在膳樓幫廚,受竈爐火氣侵體,時常肺疼幹咳。

  而爹娘省吃儉用,攢的所有靈石,也隻是爲了讓墨畫能進通仙門的外門修行。

  但墨畫無論再怎能修行,中下品的靈根,盡管比常人稍微好一點,但在天才芸芸的修界,注定了也隻是資質平凡的一員。

  無論再怎能修煉,可能也隻是一個煉氣境的修士。

  家庭條件艱苦,沒有靈石,墨畫就隻能和一般弟子一樣,修到煉氣六層便退出宗門,然後想辦法學門手藝謀生。

  但墨畫又天生體弱!

  煉氣期修士賴以爲生的煉器,獵妖等門當,一般都隻要體格健壯的體修。先天體弱的墨畫,可能連找份混口飯吃的差事都不行。

  萬一將來再娶妻生子,負擔加重,所有靈石也都會用來供養家庭。

  墨畫沒有靈石修煉,修爲便會永遠停滯,一輩子都隻是一個煉氣修士。

  和這通仙城裏所有的貧苦散修一樣。

  和這修界數以億計的底層修士一樣。

  一輩子隻是個煉氣!
  十歲的墨畫歎了口氣,收拾好心態,便進宗門上課了。修行了一天后,墨畫回到弟子居,又看了會修道典籍,等到子時便躺在床上。

  在墨畫閉眼的時候,識海之中,便出現了一面殘碑。

  殘碑上沒有字,但似乎從墨畫見它的第一眼,便知道碑的名字:
  道碑!

   
   
  (本章完)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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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昨天 09:58
第873章 開匣
  年末的宗門考核,墨畫發揮依舊穩定,一甲六丙,無驚無喜。

  其中六個“丙”,是因爲他隻能得丙。

  但那一個“甲”不同。

  他得“甲”,是因爲太虛門的陣法考核,最高隻能定個“甲”。

  他這個“甲”,含金量很高,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俊遮百醜”,隻可惜卷面上體現不出來。

  墨畫很遺憾。

  考核結束後,墨畫又按照慣例,寫了一封書信回家。

  信中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大體都是一些宗門安逸,同門和睦,師長慈愛,乾學州界附近好心人也多之類,讓爹娘一聽就很放心的話。

  兇險的事,他一樣沒說,免得爹娘擔心。

  寫完之後,墨畫就将書信,通過太虛門的驿站送了出去。

  可他萬萬沒想到,到了驿站,他竟也收到了一封書信。

  是他爹娘寄來的。

  遠在他鄉爲異客,家書一封值萬金。

  墨畫開心不已,立馬回到弟子居,打開書信讀了起來。

  這封信,字迹娟秀,是他娘親寫的。

  但墨畫猜測,娘親在寫信的時候,他爹墨山,也肯定在一旁看着,沒事默默補充兩句。

  信的内容,也沒什麽特别的,隻說家裏一切安好,讓墨畫不要牽挂。

  甚至,墨畫都不清楚,這到底是哪一年的回信。

  不過墨畫已經知足了。

  九州幅員太廣,離州和乾州的距離也太遠了,山高水迢,遙遙無期。

  低品州界又受修爲限制,往來通訊是極慢的。

  一封書信,從離州二品的大黑山州界,寄到乾學州界,隻花了幾年時間,恐怕還是因爲自己是太虛門的弟子,用的是太虛門傳信渠道的緣故。

  如若不然,可能幾十年都寄不到。

  墨畫又将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珍而重之地收好,而後坐在弟子居裏,忽而有些怅然。

  回憶漸漸上湧。

  更小的時候,在通仙城街頭巷尾,點點滴滴的日子,又緩緩浮上心頭。

  這些記憶,像是冰糖葫蘆,甜甜的,也酸酸的。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天。

  他耳邊依稀間,甚至還能聽到,那些小夥伴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喊他去宗門修行,喊他去看燈會,喊他去逛街,喊他去看小姑娘……

  其中,聲音最多的,是大虎三人。

  畢竟幾人一起長大,在一起玩的時間也最多。

  “也不知道,大虎他們現在在通仙城,過得怎麽樣……”

  墨畫心裏默默念叨。

  “不對……”

  墨畫怔忡片刻,這才突然記起,大虎三人現在,好像已經不在通仙城了。

  他皺着眉頭,回憶了一下,這才記起大柱跟他說過的話。

  錢家倒了,大妖殺了,靠着修道産業,通仙城安定富足了不少。

  往來的修士也多了,行商,落腳,投奔的都有……

  還有一些身份不得了的‘大人物’,偶爾也會借道通仙城。

  那一日,恰好一位身軀高大的宗門長老,途徑通仙城,無意間見到大虎三人,見他們雖出身貧寒,但意志堅定,煉體的根骨也不錯,便将三人一起收作了弟子,帶到宗門修行去了……

  宗門的名字,據說叫……

  大荒門。

  想到這裏,墨畫目光微凝。

  天機之事,看似偶然,但又内含因果。

  自己不會平白無故,就想起這些事來。

  莫非是……大虎他們三人,出了什麽變故?
  墨畫皺了皺眉。

  而且,大荒門……

  墨畫現在,對“大荒”這兩個字,十分敏感,總覺得隻要沾上這兩個字,或多或少,都與邪神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而大荒門位于離州以南,毗鄰蠻荒。

  這麽一算,也的确靠近大荒邪神的老窩。

  隻是山高路遠,他也做不了什麽,便連信息也打聽不到。

  墨畫歎了口氣,隻能先将這件事壓在心底……

  之後,便是過年了。

  墨畫這個年,過得也很忙碌,幾乎和平時一樣,不是在練劍,就是在學陣法。

  不過荀老先生,還是給他放了一天假,讓他去顧家蹭了一頓年夜飯。

  用荀老先生的話說:“顧家是清流,難能可貴,平時可以走動走動……”

  于是墨畫就去顧家走動了。

  吃了一頓大餐,順帶着還“盛情難卻”,不得不“勉爲其難”地,收了很多年節的小禮物,這才滿載而歸。

  次日,他便回了太虛門,準備專心學劍學陣法。

  可沒想到,大過年的,竟有人專門給他送禮來了。

  而且送禮的人,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癸水門的汪辰。

  墨畫都差點把這人給忘了。

  可汪辰卻忘不了,他由郝玄帶着,來到了墨畫跟前,将備好的禮物,一一呈上,而後千恩萬謝道:
  “多謝小師兄指點迷津,否則我這輩子,就算完了。”

  墨畫微怔,“我指點你什麽了?”

  汪辰苦笑道:“就是胭脂舟的事,要不是小師兄您,帶着郝玄他們打了我一頓,逼着我通風報信,戴罪立功,否則癸水門的這支賊船,我就下不來了……”

  “這件事啊……”墨畫恍然,擺了擺手,“小事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汪辰一臉鄭重道:“對您是小事,對我可就不一樣了。”

  他是汪家子弟,雖說血脈偏了點,在族裏地位不高,平日裏也不受待見,但隻要犯了錯,那就是衆人攻讦的對象。

  族裏鐵定不會輕饒他。

  若是因爲胭脂舟的事,讓族裏蒙羞,那個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至少他老爹那個,好不容易得來的閑散的長老位子,是别想再坐下去了。

  他也就真的成了“坑爹”的罪人了。

  因此,他特意讓他爹,多備了一份年禮,用來送給墨畫。

  “不算貴重,還請小師兄笑納。”汪辰笑道。

  墨畫看了眼,發現都是一些陣書,糕點,肉脯,果酒之類的東西,明顯是經郝玄“指點”過的。

  不算名貴,但都是自己喜歡的,墨畫也不客套了,點了點頭,便收下了。

  之後墨畫又和汪辰稍稍聊了一會,問了些癸水門的事。

  汪辰也知無不言。

  他悄悄對墨畫道:“道廷司,不,準确地說,應該是道廷,對癸水門從上到下,都整頓了一遍,殺的殺,抓的抓,關的關……”

  “現在的癸水門,已經不是原來的癸水門了。”

  “現在的癸水門,與其說是十二流,更像是……”

  汪辰想了下,形容道:“更像是,道廷直隸的宗門,直接與道廷司挂靠。若是在宗門裏表現得好了,畢業之後,是能直接進道廷司的,而且,進了道廷司後,直接受上面,也就是道廷的管轄,不太受地方世家的幹擾……”

  墨畫有些意外。

  這麽一來,癸水門反倒是……“脫胎換骨”了?

  某種意義上,是從一個十二流末流宗門,直接變成了“道廷直隸”宗門?
  當然,對乾學州界來說,這應該也算是道廷的一種“滲透”。

  而且很可能,這還隻是第一步。

  不過墨畫也有些疑惑,問道:

  “癸水門裏,也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吧,既然如此,怎麽不受世家幹擾?”

  “不一樣的,”汪辰解釋道,“世家也分很多種的,有大世家,有小家族,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

  “别人說世家,都是一起提的,但世家之間的差别,比人和狗都大,而且同樣各存異心,勾心鬥角。有些世家更是赤裸裸的仇人。”

  “乾學州界同樣如此,具體情況很複雜。”

  “而此次癸水門整改,主要整頓的,是‘本地世家’,以及四五品以上的大世家。”

  “這些世家的長老和弟子,在胭脂舟事件後,已經被‘清理’了一批,其餘的,要麽打壓,要麽降職,要麽勸退。”

  “現在癸水門中留下的,基本都是外地世家,或是本地三品以下小家族出身的子弟……”

  墨畫恍然,微微點了點頭。

  道廷這麽做,意在分化世家。

  将“世家”這個概念切割開,以外地大世家和本地小世家,針對乾學州界本地的大世家。

  即便針對不了,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大世家對道廷司的影響。

  果然,世間一切事物皆有矛盾,要學會從内部瓦解敵人。

  墨畫又學到了東西。

  随後他又問汪辰,“那你的處境,豈不是很糟糕,汪家也算是本地世家吧?”

  汪辰道:“我還好,汪家雖然勢力大,但我地位低啊,不是家族核心子弟,不受待見。”

  “而且,胭脂舟這件事上,我算是立了功的。又因爲小師兄您,在道廷司典司大人那裏替我說了情,所以即便癸水門整改了,對我影響也不大。”

  “不止如此……”

  汪辰笑了笑,“不瞞小師兄,我現在混得,比以前還好了些。因爲之前在顧典司那裏露過臉,所以癸水門整改時,很多事情,都是我在幫道廷司辦,一來二去,混了個臉熟。”

  “如今整改完了,我在宗門裏,也多多少少有一點‘威望’了。”

  “那些庶出的,或是血脈偏遠的本地世家弟子,若還想留在癸水門的,就會求我幫忙說情。”

  “而外地的,還有小家族弟子,知道我在道廷司那邊能說上點話,因此也都敬我三分。”

  墨畫點了點頭。

  這個汪辰,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他拍了拍汪辰的肩膀,鼓勵道:
  “好好努力,将來你若進了道廷司,說不定還會受重用。我有空也替你說說好話。”

  顧叔叔和夏典司他都很熟。

  顧叔叔顧家出身,刑獄經驗豐富。

  夏典司更是中央道廷夏家的人。

  如今肖鎮海死了,顧叔叔他們二人,算是如今乾學州界道廷司裏,實權最大的兩位典司了。

  而本就是癸水門出身的汪辰,若能替顧叔叔他們做事,那也算是好事。

  汪辰喜不自勝,又忙不叠道:“謝謝小師兄!”

  小師兄這一句話的機緣,可能是他自己争破頭皮,都争不來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

  汪辰便告辭了,隻是臨行前,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提醒道:“小師兄,有件事,您知道麽?”

  “什麽事?”

  “就是太阿門和沖虛門那邊的事……”

  墨畫目光微凝。

  汪辰便道:“胭脂舟上,有不少太阿門和沖虛門的弟子,這事一查下來,問題就太大了。”

  “最主要的問題,還是論道大會。”

  “太阿門和沖虛門,似乎想通過道廷司運作一番,隻是似乎不太順利,而假如交涉失敗,這次論道大會,這兩個宗門,估計慘了……”

  汪辰搖了搖頭,有些唏噓。

  “而太虛門,與太阿門和沖虛門,算是同氣連枝,若太阿沖虛兩宗破敗了,太虛門恐怕,也獨木難支……”

  汪辰有些擔憂,因此才特意提醒墨畫。

  墨畫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便對汪辰囑咐道:“乾學州界接下來,可能會有一些大變故,禍福難料,你在癸水門那邊有什麽消息,都就偷偷告訴我。”

  “同樣,遇到什麽麻煩,哪怕是生死之局,也都可以來找我,我說不定能給你指條生路……”

  若是别人說,汪辰或許還不屑一顧。

  但說這話的人,是墨畫。

  汪辰一臉肅然,拱手行禮道:“多謝小師兄!”

  ……

  汪辰走後,墨畫便回了弟子居,一時心思紛呈。

  癸水門……

  提到癸水門,墨畫就想到水獄門。

  而一想到水獄門,墨畫這才忽然記起,自己手裏還有一件重要的東西。

  水獄禁匣!

  他将門窗關好,封好了陣法,而後将水獄禁匣從納子戒中取了出來。

  這個禁匣,是水獄門的掌門禁物,被水獄門的禁法封着,開匣的方法,隻有肖鎮海知道。

  墨畫猜測,應該是要修什麽秘傳的功法,再以精血溫養禁匣,待功法的火候到了,精血也溫養得差不多了,就能開匣了。

  當然,這隻是猜測。

  具體手法,他一概不知,因此隻能“摘桃子”,在“水閻羅”開匣之前,将匣子搶來。

  但他想簡單了。

  這個匣子搶到手後,墨畫一時半會,還是打不開。

  因此便丢在了納子戒中,想着有空再研究研究。

  可後來事多,墨畫一時給忘了,現在才記起來。

  之後墨畫特意抽了半天時間,沒練陣法,而是待在弟子居中,專心研究水獄禁匣。

  半日之後,終于讓他摸索出了開匣的方法。

  關鍵還是瞳術。

  但這個開匣的瞳術,又有些特别。

  像是有個内嵌的“密碼”,需要調動命魂中特定的魂魄,以此觀想水獄圖,才能将禁匣打開。

  本來這也不難。

  但墨畫的命魂中,寄宿着邪胎,因此他隻能小心翼翼,一點點嘗試。

  好在這隻是“開鎖”,而非真的動用瞳術。

  墨畫淺淺嘗試了一下,沒什麽太大問題。

  大概兩炷香過後,墨畫眼中金光一閃,禁匣之上紅光一淡,通體璀璨,散發着水晶般晶瑩的藍光。

  一道水痕浮現,将禁匣分成了兩半。

  這塊渾然一體的水獄門至寶,終于打開了。

  墨畫心中難免有些激動。

  他放開神識,确保沒危險,這才鄭重地打開禁匣,定睛一看,發現裏面躺着幾枚玉簡。

  這幾枚玉簡,被打磨得極薄,極精巧,像是玉紙一樣,貼在小巧的禁匣中。

  玉簡之上,刻着水獄門的禁标。

  意思應該是,水獄門獨有,禁止外傳。

  不過水獄門都沒了,也不在乎外部外傳的了。

  墨畫将幾枚玉簡,一一看了一遍,而後神色有些震驚。

  這些玉簡上的,的确都是水獄門的至高傳承,每一個都珍貴無比。

  一門《水影幻身》身法。

  粗略看上去,這門身法與水影步,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但二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按水獄門的道法“階級”來算,這門水影幻身,是最核心,最頂級的身法。

  比水閻羅和肖鎮海會的水影步,更爲高深。

  這門身法所能修出的,鬼魅一般的“水影”上限,也要高很多。

  換句話說,水閻羅和肖鎮海所學的水影步,本質上是由這禁匣中的水影幻身身法,“閹割”降級而來的。

  此外,還有一門《水獄真訣》。

  這是一門功法,名字看着也簡單。

  但任何帶“真訣”兩個字的法門,無論功法,道法或是劍法,在宗門傳承中的地位,都非同小可。

  墨畫看了幾眼,有些眼饞。

  但他不是純水靈根,靈根品階也不行,更不可能放棄天衍訣,重修這水獄真訣。

  即便真的學了,這種“掌門”級别的功法,所需的靈石和稀有的天材地寶無數,根本不是他能修得起的。

  他适才隻是簡單瞄了一眼,就發現了功法所需,不下七八種,他聽都沒聽過,但一看就珍稀得不行的靈草丹藥。

  罷了……

  墨畫搖頭。

  沒有“富貴命”,根本修不起這種功法。

  還是天衍訣好。

  墨畫放下《水獄真訣》,而後開始看下一枚玉簡。

  神識剛一沉入其中,一個雖然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便浮現了出來:
  《水獄術》。

  水獄門上乘道法,也是修界之中,罕有的能無視金身,對修士施以強控的道法!

  這門道法的典籍,果然就藏在水獄禁匣中。

  隻是,有一個問題……

  肖鎮海沒打開水獄禁匣,他是怎麽學到這門上乘的水獄術的?
  他有其他門道,還是說他學的水獄術,又是“閹割”版的?
  墨畫有些不解。

  隻可惜,肖鎮海已經死了,沒辦法找他問了。

  墨畫搖了搖頭,而後翻到了下一枚玉簡。

  這是最後一枚玉簡了。

  墨畫将神識沉入玉簡,可感知之下,卻發現玉簡之中一片空白。

  “空的?”

  “不可能……水獄禁匣這等重要的禁物裏面,怎麽可能放着一份空白的玉簡?”

  墨畫皺眉。

  “加密了?”

  好在加密和解密這種事,他還算熟悉。

  墨畫将這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空白”的玉簡,翻來覆去又研究了一會,而後松了口氣。

  不是元磁加密……

  若真是元磁加密,以他現在的元磁陣法造詣,肯定還解不出來。

  而以墨畫對水獄門的了解,這大概還是“瞳術”形式的加密。

  水獄門的傳承極爲嚴格,既分高低,也分上下尊卑。

  七魄血獄瞳術,幾乎可以說是水獄門最核心的傳承之一了,而且瞳術之中,蘊含神魂之道,以此進行“加密”,自然是最保險的。

  可水獄門老祖,估計自己也沒想到,水獄門會有被道廷“抄家”的一天。

  這些傳承,流落了出來,他設的規矩,全都亂掉了。

  因此他這“至寶”的加密,尤其是對墨畫來說,也就“形同虛設”了。

  墨畫又花了點時間,終于透過神念上的迷霧,看到了玉簡中的文字。

  看着看着,墨畫卻皺起了眉頭。

  這是一枚,很奇怪的玉簡。

  玉簡之中所記載的,似乎是一門道法,但這門道法又并不完整。

  似乎是有人在不斷嘗試,不斷推演,不斷改良,不斷叠代某個道法的術式,而後将不同的術式結果,記錄在了玉簡之上……

  墨畫瞳孔微縮,心中暗驚。

  這是……禁術?
  水獄禁匣裏真正藏着的,是一門……禁術開發的手稿?

  墨畫翻到了最後,便見玉簡的末端,标注了幾個潦草而猙獰的血色大字:
  禁術·森羅水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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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神像
  此後墨畫,除了練劍之外,又多了很多陣法要學。
  荀老先生每日定時定量,督促他學各類五行八卦陣法。

  一開始,倒也并沒有太過超前,而是從十六紋開始,按照一份荀老先生不知何時整理出的陣法名錄,一一梳理,查漏補缺。

  荀老先生将名錄之中,墨畫沒學過,不熟的,或理解不透的陣法,從頭都點撥了一遍,以此來夯實墨畫的陣法根基。

  陣法的品級不高,難度不大,而且大多還是之前學過的陣法,因此挑戰性不大,學着也繁瑣,枯燥了些。

  但墨畫知道荀老先生的良苦用心,因此沉下心來,學得很認真。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學任何東西,基礎都是最重要的,基礎越牢,将來才能攀登更高,否則一味好高骛遠,即便起了高樓,轉瞬也可能塌掉。

  墨畫的陣法基礎,已經足夠紮實了。

  但既然有機會,他想更紮實些。

  就這樣,白天他跟着荀老先生學陣法。

  傍晚時分,他就去傳道室練劍氣。

  練完劍氣,晚上回到弟子居,再參悟獨孤老祖給他的那本《劍道初解》,加深自己對劍道的領悟。

  子時時分,他就将神識沉入識海,繼續在道碑上一遍又一遍地練陣法。

  到了七日之期,再去後山見獨孤老祖。

  日子過得忙碌,且無比充實。

  太虛門内,陣法最厲害的老祖,教他陣法。劍法最厲害的老祖,教他劍法。

  墨畫心中覺得,即便是太虛門的掌門,恐怕也沒這個待遇。

  當然,他沒敢将獨孤老祖教他神念化劍真訣的事,告訴荀老先生。

  因爲獨孤老祖特意提點過他,禁止他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墨畫自然也不敢自作聰明,免得惹獨孤老祖不高興,神念化劍的事就泡湯了。

  因此荀老先生和獨孤老祖,兩人都是各教各的。

  彼此之間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教同一個弟子。

  而兩個老祖對墨畫的态度,也是天壤之别。

  荀老先生對墨畫稀罕得不行,覺得墨畫是絕無僅有的“天才”,陣法上的事,無論什麽東西,一教就會,一點就通,每天待墨畫都是如沐春風的。

  獨孤老祖卻黑着個臉。

  因爲墨的劍道水準,一直沒太大進展。

  學任何東西,都跟烏龜爬一樣,道理他都明白,規則他也都懂,但就是練起來,跟沒練一個樣。

  他這輩子,沒教過這麽驽鈍的劍道弟子。

  因此獨孤老祖時常也會自我懷疑。

  那日禁地間劍氣嗡鳴,劍意生煙,劍雲蔚然的異象,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自己決定将神念化劍傳給墨畫這孩子,是不是太草率了?

  現在看來,這孩子别說将神念劍訣發揚光大了,就是想學會這門劍訣,都有點夠嗆……

  獨孤老祖喟然長歎。

  不過他是老祖,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墨畫,輕易也不會食言。

  “先教着看看吧……”

  反正不教墨畫,他也沒其他事可做。

  有個這麽活潑的孩子,時常陪他說說話,倒也是好事。

  就這樣,墨畫一陣一劍,兩者一并學了。

  隻不過一個學得太好,一個又學得太差,搞得他也很是無奈。

  但無論如何,他陣法的根基,都在一點點築深。

  對劍法的認知,也在他自己夜以繼日的努力,和獨孤老祖高屋建瓴的點撥下,一點點“開竅”……

  如此忙忙碌碌,學了一個多月,墨畫根本無暇他顧,回過神來,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有些事,還沒來得及過問。

  一些東西,也沒來得及做善後。

  “果然人一忙,就容易忘東西……”

  墨畫歎了口氣。

  兩日後,便是旬休,墨畫向荀老先生請了個假,去了一趟清州城的顧家。

  荀老先生雖讓他哪裏也不去,專心學陣法,但也并沒有真正讓他“禁足”。

  閑暇之餘,簡單逛逛也行。

  但像之前那樣,去河神廟,萬妖谷,胭脂舟,龍王廟這類地方,抓罪修,找祭壇,一請就請好多天假,這種情況就不可能了。

  墨畫到了顧家,向琬姨打過招呼後,便徑直去了顧長懷的書房。

  顧長懷在看書,見了墨畫,有些意外,皺眉道:“你不是說你要專心學陣法,不出來了麽?”

  “有點事,忙完了就回去……”墨畫道。

  “什麽事?”顧長懷神情有些警惕,按照他以往的經驗,墨畫感興趣的事,一般不會是什麽好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墨畫壓低聲音問道,“胭脂舟的事,到底怎麽樣了?”

  顧長懷沉默片刻。

  他本想以“道廷司事務,不能外洩”爲理由敷衍一下,但墨畫這小子,頭腦伶俐,沒那麽好搪塞。

  這件事,墨畫本身就不算“外人”,他可能比任何人都知道内情。

  再加上,在龍王廟裏,墨畫又“舍身取義”救過自己……

  顧長懷歎了口氣,起身關了門窗,封了陣法,這才皺眉道:“胭脂舟這件事……很怪。”

  “怪?”墨畫不太明白。

  顧長懷道:“胭脂舟被搗毀了,船上多數弟子,都落網了。”

  “癸水門也被控制住了,之後由道廷,主要是夏家接管。門内一些涉足比較深的長老,教習,包括弟子,都被打入道獄,按罪發落了,輕則關上個幾十年,重一些的,處以絞刑,以陣法淩遲的都有……”

  “與胭脂舟此等風月産業,有關的各個世家和勢力,嚴重點的,直接被道廷司抄家了,其餘削權降品,罰沒資産,勒令整改的,也都有不少。”

  “這不是挺好麽?”墨畫道。

  顧長懷微微颔首,“表面上是這樣,風氣好轉了,不隻胭脂舟,一些明的暗的灰色産業,也都收斂了,各個世家宗門,也都引以爲戒,嚴格約束門下弟子,不敢再造次了,但是……”

  顧長懷眉頭皺得更緊,“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被别人‘設計’好的。”

  “設計好的……”

  墨畫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顧叔叔,你是說,有人事先知道了,胭脂舟保不住了,所以壁虎斷尾,棄車保帥?”

  顧長懷一怔,點頭道:“是,而且可能,不隻是‘棄車保帥’這麽簡單。”

  墨畫微微點頭。

  這麽一說,他也隐隐覺得有些古怪。

  胭脂舟的事雖然有些波折,但至少龍王廟之前的計劃,都有些太順利了。

  龍王廟,是屠先生設計,用來坑害自己這尊“神明”的。

  自己的确被他坑到了。

  邪胎被種進了命魂之中。

  那……胭脂舟呢?
  既然龍王廟都用來算計了,那胭脂舟又怎麽可能不花點心思?
  胭脂舟,是用來做什麽的?

  墨畫皺着眉頭,琢磨片刻,猛然想起什麽,問道:

  “顧叔叔,在胭脂舟上的弟子,都是哪些宗門的?”

  顧長懷沉思片刻,道:“乾學州界内,很多宗門基本都有,乾學百門就不用說了,能上船的,無疑都是各宗門裏,有頭有臉的弟子,其餘十二流,八大門,也都有人上船。”

  “哦,你太虛門沒有,聽說開船之前,他們因爲忌憚什麽人物,拒載所有太虛門的弟子。”

  墨畫的神色,并無慶幸,反倒有些凝重,“那太阿門呢?”

  顧長懷皺眉,“太阿門有不少,而且,還都是築基後期的天驕子弟。”

  “沖虛門?”

  “沖虛門也一樣。”

  之後墨畫又數了幾個宗門,無一例外,全部都有弟子上了胭脂舟。

  而且這些弟子,都有共同的特征。

  築基後期,天賦很好,在宗門内地位很高。

  這本來也沒什麽,胭脂舟上,既是以色爲媒,結交權貴,彼此攀附,那往來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是庸碌之輩。

  絕大多數,都是天之驕子。

  若在平時,這件事看起來倒也正常。

  但現在看來,這些天之驕子,必然還與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有關系:

  論道大會!

  這些太阿門,沖虛門,乃至其他一些,與太虛門交好,又與四大宗走得比較遠的宗門天驕,很有可能,便是此屆論道大會的人選!
  但是現在,被一鍋端了?!

  墨畫心底,生出一絲寒意。

  他總算明白,胭脂舟的幕後黑手,或者說,就是屠先生,他打算做什麽了。

  他知道胭脂舟保不住了,因此做了個局,将勢力滲透進太阿門,沖虛門這些“敵對”宗門。

  而後趁着道廷查胭脂舟,将這些“敵對”宗門的弟子,引誘進胭脂舟。

  驅虎吞狼。

  這樣一來,這些被道廷查到,進出過胭脂舟的弟子,一定會被記錄在案。

  要麽被打入道獄,要麽被逐出宗門,即便宗門保下了,也絕無可能,再去參加論道大會。

  參與論道大會的核心力量,被抽空了。

  那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墨畫目光凝重,“胭脂舟上,是不是……沒有四大宗的弟子?”

  顧長懷點頭道:“沒有,四大宗規矩森嚴,門風蔚然,這次沒弟子去胭脂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顧長懷歎了口氣,“否則若四大宗的弟子,也去胭脂舟上尋歡作樂,尋花問柳,我整個乾學州界的臉面,都丢盡了……”

  墨畫心中微沉。

  他們或許沒去尋歡作樂,尋花問柳。

  但他們做的,可能比這個還過分……

  所謂的“公子閣”,權勢滔天,入閣者非尊即貴,絕不可能跟四大宗沒關系。

  隻是,他沒證據。

  而且,在大多數乾學州界的修士眼中,四大宗地位超然,是真正的名門學府,求道勝地。

  宗中的弟子,也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

  即便是顧叔叔,在不知内情的情況下,很可能也是這麽想的。

  但墨畫現在與各類各樣的宗門“公子”打交道多了,便知道事情遠沒這麽簡單。

  而這件事,很可能便是四大宗的“詭計”。

  在宗門改制前,讓太阿門,沖虛門這些有能力觊觎四大宗位置的宗門,直接失去了最核心的弟子。

  他們再也無力抗衡四大宗了。

  這樣一來,所謂的宗門改制,在真正的改制之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這個局,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這才是,真正的“謀篇布局”。

  在所有人都沒料到之前,事先就已經寫好了結局。  

  墨畫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怎麽天天唉聲歎氣的?”顧長懷皺眉道。

  這孩子,也不知想什麽,這麽點時間,已經歎了三回氣了……

  墨畫看了眼顧長懷,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顧叔叔,你不懂。”

  顧長懷氣的牙癢,恨不得去捏他的腮幫子,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墨畫在顧家的“地位”,是比他要高的。

  顧長懷揮了揮手,“問完了吧,問完了就回宗門,好好修行。”

  墨畫的确問完了,也不久留了,便告辭道:“那顧叔叔再見,下次有事,我再來找你。”

  顧長懷有些頭疼。

  不過,就在墨畫即将邁過門檻,離開書房的時候,顧長懷卻突然想起什麽,道:
  “墨畫……”

  墨畫回過頭,有些疑惑得看着他。

  顧長懷沉默片刻,緩緩道:“肖天全死了。”

  墨畫的神色,波瀾不驚,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震驚道:“什麽?哮天犬死了?”

  顧長懷就默默看着他。

  好在墨畫雖然臉白,但臉皮也厚,演技雖然出了些瑕疵,但他還是堅持着演了下去,裝作根本不知道哮天犬已經死了的樣子。

  “怎麽死的?”墨畫問道。

  顧長懷有些無語,“你說呢?”

  墨畫沉思片刻,一本正經道:“不會真的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受了‘上天’責罰,突然暴斃而亡了吧。天道果然還是公平的……”

  顧長懷目光微凝。

  他也就是問問,稍微确認下,并不是真的要墨畫回答。

  隻是此時,聽見墨畫這麽說,顧長懷的心情也有一瞬間的複雜,突然問道:“墨畫,你說……這世間真的有天道麽?”

  不料墨畫卻點了點頭,笃定道:“有的!”

  顧長懷皺眉:“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天道?”

  “什麽天道都有。”墨畫道。

  顧長懷神色有些錯愕。

  墨畫以手指天,“這天上,是有道的。”

  他親眼見過。

  這不過這個“道”,顯化爲了大陣,真正的通天徹地,他現在還看不懂,看不透。

  而後墨畫以手指心,“人心,也是存有天道的。”

  “這世上,求名的人有,求利的人有,求修道偉力的有,求權勢地位,奢侈享樂的,也都有。”

  “甚至,依仗名利,地位,修爲欺壓,剝削他人的,也比比皆是。”

  “但是,這些與道無關,與仙無關,真正能成仙的,一定是心存天道,并且身體力行,替天行道的人!”

  “心中若無道,若不替天行道,即便擁有了通天徹地的修爲,有了位極人巅的名譽、權力和地位,也都會在大劫面前,化爲飛灰,最終淪爲大道之下的蝼蟻,成不了仙。”

  顧長懷聞言,神色不禁震撼。

  但他同時又有些困惑,“這些……你怎麽知道的?”

  墨畫理直氣壯道:“我猜的!”

  顧長懷:“……”

  墨畫嘀咕道:“我又沒成過仙,怎麽知道如何才能成仙,不過根據我的閱曆和見識,覺得應該就是這樣……”

  “若是猜錯了,我以後再改改……”

  顧長懷不知說什麽好了。

  他歎了口氣,“早點回去吧。”

  墨畫點頭,“顧叔叔再見。”

  之後墨畫便灑脫地離開了。

  但他說的話,卻如烙印一般,刻在了顧長懷的腦海中,久久都忘不掉。

  “心存天道,替天行道……”

  不知爲什麽,顧長懷因夏家還有道廷司中,種種束手無策的事,而原本有些茫然,還有些頹然的心緒,突然釋然了許多。

  他的目光,也變得堅定了起來。

  ……

  離開了顧家,墨畫又稍微繞了趟遠路,去了趟小漁村。

  老于頭一家,還在忙碌着一天的生計,雖然辛苦了些,但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起努力生活,和和睦睦的,看着倒也令人羨慕。

  墨畫沒打擾他們。

  他直接隐身,來到了村後的神龛處。

  神龛上,供奉着他的“小仙人像”。

  而小仙人像後面,藏着一條小銀魚,在他的庇佑下,正美滋滋地吃着香火。

  見墨畫來了,小銀魚開心不已,搖着尾巴點着頭,忙不叠地喊“恩公”。

  墨畫對它有着“再造之恩”。

  因此小銀魚對墨畫感激得很,之前在煙水河上,也都是它不遺餘力地在幫墨畫。

  墨畫神秘兮兮道:“我送你一個禮物。”

  說完他将一個包裹,放在小銀魚面前。

  小銀魚愣了片刻,根本沒發現什麽禮物,但“恩公”不會騙它,它便動用了神明的本源,稍稍感知了一下,當即渾身顫抖,鱗片都要豎起來了。

  “龍……”

  龍骨神像!

  而後它便心中驚悸,纖細的聲音顫顫巍巍道:“恩公,這個太貴重,我不能要,也不敢要……”

  墨畫不解,“這不是好東西麽?”

  “是好東西,但太過貴重了,小神福緣太薄,承受不起……”

  小銀魚很有自知之明,而後又道,“我的神道記憶,大半都在血色河神廟裏丢掉了,不知這東西具體是何來曆,但這神像,由龍骨鑄成,絕對非同小可,可能比恩公您想得還要重要。”

  “恩公,您一定要好生留着。”

  “我留着……”

  墨畫有些無奈。

  關鍵是,他留着也不知有什麽用。

  若是能放進儲物袋,或是納子戒,他留着便也罷了,但根本放不進去。

  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拿着,指不定哪天,遇到“内行”的修士,或是什麽貪婪的神明,還會惹出禍端來。

  而且,這個東西,自從他從龍王廟将其取出來後,随着時間流逝,裏面的一絲絲“神性”,也在一點點流失。

  墨畫不明就裏,但料想這尊本命神像,應該還是要溫養的。

  溫養神像的,自然應該是“神明”。

  他想來想去,也就小銀魚最合适。

  黃山君住得太遠了,而且它雕像也多,又是泥塑,又是金裝,實在不行,它連狗的雕像都能鑽,不缺這一個。

  再者說,黃山君活得久,心思多,說話也藏着掖着的。

  墨畫也很難完全信任它。

  不像小銀魚,單純可愛,天天喊自己“恩公”,遇事也一心想着幫自己。

  但小銀魚,又不敢要……

  墨畫沉思片刻,便道:“那就當我‘借’給你的,你替我好好保管,用神性溫養着,若是将來哪一天,我用到了這尊神像,你再還我。”

  小銀魚還是有些遲疑。

  “你就當沾我的光了……”

  “可是,小神實力卑微……”

  “沒事,”墨畫道,“這尊神像,尋常修士,甚至連妖魔邪神,都未必能看到……”

  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龍王大殿的角落裏吃灰了。

  “除此之外,我再替你布些陣法,将這神像掩蓋住,這樣幾乎就不會被發現了。”

  見小銀魚還是有些忐忑。

  墨畫想了想,便換了個說法,一臉鄭重道:

  “這是我托付給你的,你替我保管好神像,同時也能借這個神像,溫養一下神魂,壯大神軀。”

  “不要讓我失望……”

  墨畫這麽一說,小銀魚果然便充滿了鬥志,點頭道:“恩公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托付!”

  墨畫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後他便在小仙人像附近的荒山處,找了個偏僻隐秘,而後深邃的山洞,将龍骨神像放了進去。

  之後他開始在周圍布神道陣法。

  普通陣法不行,哪怕是隐匿陣,在更高階的陣師眼裏,就等于是掩耳盜鈴,自露馬腳。

  但神道陣法不一樣。

  神道陣法,是神念之道的衍生,即便是一些高品陣師,也都不會去涉獵。

  更主要的是,他們沒有這個傳承。

  墨畫參考大荒邪神布陣的格局,将包括神霧陣,神關陣和神鎖陣在内的一整套神道陣法,布在了山洞附近。

  神關陣,鎖住門關。

  神霧陣,遮蔽神識。

  神鎖陣,封住神像,同時也能抵禦外邪。

  這樣一來,就萬事齊備了。

  即便陣法被人破了,龍骨神像本身,也有足夠的隐蔽能力。

  墨畫想了想,又取出一張紙,畫了一隻烏龜,放在了山洞的最深處。

  這樣一來,萬一有人破了自己的神道陣,千辛萬苦,摸進山洞裏,發現了這神道陣封着的,竟是張烏龜圖,肯定氣都能氣個半死。

  一氣之下,更不可能發現本就隐晦的神像了。

  墨畫滿意地點了點頭。

  之後他便告辭了。

  小銀魚心中感激,又很是不舍,一直将墨畫送到村口,望着墨畫的背影,消失在路口,這才失落地回到神龛處,并在心中暗暗發誓:
  “一定要替恩公,守護好神像!”

  ……

  離開小漁村後,墨畫也沒耽擱,便回了太虛門。

  此後他便幾乎閉門不出,成天待在宗門裏,跟荀老先生學陣法,跟獨孤老祖學劍法。

  他的陣法,在穩步提升。

  即便是劍法,也漸漸開了竅。

  而又過了兩個月,便到了年末,墨畫在太虛門的第五年,也結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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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期許
  此後的幾天時間,墨畫有點心不在焉。
  劍冢的諸般經曆,還曆曆在目。

  那漆黑的夜色,蒼涼的枯墳,遍地的殘劍,恐怖的老祖,一點一滴,時常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位高深莫測的禁地老祖,答應教自己神念化劍真訣了!
  但墨畫心裏,又有些忐忑。

  他不确定,這位老祖會不會真的履行諾言,教自己神念劍法。

  “這位老祖,不會是在騙我吧?”

  “應該不會吧……”

  墨畫搖頭,“他是老祖,洞虛境了,哪有那麽閑,騙自己一個築基境的小弟子玩……”

  “但萬一,這老祖要食言呢……”

  墨畫眉頭緊皺。

  神念化劍,近在眼前了。

  但似乎又遠在天邊,飄忽不定。

  之後的幾日時間,墨畫都是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度過的。

  直到七日之後。

  墨畫整理好着裝,端端正正,坐在弟子居中,等着老祖來“抓”自己。

  可他等啊等,期待中的虛空裂縫還是沒出現。

  墨畫心裏有點焦躁,=。

  不過時間還早,他便耐住性子,繼續等了下去。

  終于,臨近子夜午時,一股可怕的波動,突然傳來。

  虛空被憑空撕裂。

  一道空間裂痕出現,一隻枯瘦的大手伸出。

  墨畫這次有了經驗,就不緊張了,而是老老實實,被大手抓着,扯進了虛空裂縫之中。

  四周漆黑而絢爛,虛空生滅不定,法則斑駁陸離。

  待睜開眼時,夜色如墨,明月高懸,四周枯冢殘劍遍布,林木漆黑靜谧。

  正是後山禁地。

  而那位被重重陣法和道道鎖鏈封印住的太虛老祖,正孑然一身,坐在山間。

  墨畫松了口氣。

  看來這位強大的老祖沒食言,他真的會教自己神念化劍。

  而長髯老者,此時也默默看着墨畫,心中又浮現起七日之前,刻有“墨畫”名字的竹劍歸冢,禁地之中,劍氣激蕩,殘劍嗡鳴,古老劍意蘇醒,冢中化升白煙,凝劍雲的蔚然異象。

  “劍冢生煙的原因……是因爲這個小娃子?”

  長髯老者目光肅然。

  爲什麽?
  這意味着……神念化劍真訣的傳承,真該落在這孩子身上。

  這是我太虛門,神念劍道中興的征兆?

  墨畫見了老者,便行禮道:“老祖好。”

  長髯老者緩緩開口道:“我姓獨孤。”

  墨畫一怔,連忙拱手道:“獨孤老祖好。”

  老者微微颔首,“自今日起,我便傳你這門已被列爲‘禁術’的,太虛門秘傳的……神念化劍真訣!”

  墨畫精神一振,拱手伏禮,恭敬道:

  “弟子謝老祖傳道之恩。”

  獨孤老祖點了點頭,神情肅然,便直接開門見山道:

  “太虛神念化劍,由劍而起,以神爲終。”

  “以劍煉氣,以氣養心,以心入魂,以魂煉神,以神出竅,化神念爲劍意,方可殺伐。”

  “修至大成,劍、氣、神爲一體,血肉,靈力,神念,無一不可斬,邪魔,妖類,鬼祟,無一不可殺……”

  ……

  無一不可斬,無一不可殺……

  墨畫心中一震。

  這門劍訣,似乎比自己之前預想的,還要強很多。

  “可聽明白了?”獨孤老祖道。

  墨畫點了點頭。

  他将獨孤老祖這番話,牢牢記在心裏,而後結合自己所修神念化劍的領悟,琢磨片刻,便緩緩開口道:

  “老祖,您适才所說的神念化劍的法門中,‘以劍煉氣’,是指用劍,學劍法,凝劍氣麽?”

  “‘以氣養心’,是指練劍練得久了,劍氣純熟了,朝夕磨煉之下,心中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劍,這便是養劍心;”

  “而‘以心入魂’,意思是将自己的劍道,化作心相,融入自己的神魂……”

  就和癸水門的七魄血獄瞳的修法一樣,是将一副“刑獄圖”作爲心相,融在了神魂中,從而才能修出震懾他人心神的瞳術。

  “将心相,融入神魂,便是‘以魂煉神’。”

  “而若要将神念化劍的威力發揮出來,自然便要‘神魂出竅’,将神念化成劍意……”

  墨畫說得頭頭是道。

  獨孤老祖心中驚訝。

  這孩子對神魂之道,尤其是将劍氣轉化爲劍意的理解,竟如此通透,幾乎一點就破……

  但同時,他又忍不住心中狐疑,問墨畫道:“你之前……是不是學過?”

  墨畫心中微凜,立馬搖頭道:“沒有!”

  墨畫心思微動,接着道,“弟子隻是……因神識之道,對神識研究比較多,之前也四處打聽過,自己琢磨過,這才粗通皮毛,大概知道一些神念化劍的原理……”

  獨孤老祖不置可否,但也沒有追問。

  “你既然能聽明白,我也就省心了。你走的是神識證道之路,那将劍氣化作劍意,乃至最終神魂出竅,學起來應該會輕松一些。”

  “出竅要難一些,不過神魂出竅,也不是你現在能學的,要等到金丹才行……”

  墨畫其實很想說,自己已經會出竅了,不過想想,自己的神魂出竅之法,畢竟還很粗淺,未必會被老祖這等層次的人物看在眼裏,也就沒說,以免贻笑大方。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的邪胎,就寄生在神魂裏,被他連同神魂,一起封着。

  他的神魂,現在出不了竅了。

  獨孤老祖不知墨畫心裏的這些小心思,而是繼續道:
  “……你神識的底子足夠了,若想修神念化劍,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神念,而在于劍道根基太窄,劍氣太弱,對劍的領悟太淺薄。”

  墨畫小聲道:“老祖,劍氣修不好,能學神念化劍麽?”

  獨孤老祖反問他道:“人不學走,能學會跑麽?”

  墨畫一怔,琢磨了一下,覺得也對。

  但他畢竟情況有些特殊。

  “那假如……”墨畫又道,“有個人,真的在劍道淺薄,劍氣薄弱的情況下,學會了神念化劍呢?”

  獨孤老祖皺眉。

  他本想說“不可能”,但以他的閱曆和見識,又知道這世間的事,嚴格來說,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築基中期,十九紋巅峰神識,這在他之前看來,也是不可能的。

  但現在他卻親眼見到了。

  這麽一想,假如真的有人,在劍道淺薄的情況下,學會了神念化劍……

  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他迄今爲止,也沒見過就是了。

  但歸根結底,不學好劍,就想學神念化劍,無異于沒長好翅膀,就想往天上飛一樣。

  “即便真有人,不修劍,而學了神念化劍……”獨孤老祖目光灼灼道,“那他神念所化的劍意,也必然是粗陋的,神念劍道的法門,也必然是淺薄的,不能真正登堂入室,也發揮不出完全的,神念化劍之威……”

  墨畫莫名有點心虛。

  老祖不愧是老祖,全給他說中了。

  自己是學會了化劍式。

  但神念所化之劍,如老祖所言,的确十分粗陋。

  自己也學會了驚神劍。

  但這門劍訣,是借鑒并糅雜了癸水門的瞳術,兩相拼湊起來的,的确有一些“瞎蒙”的成分,未必真正高明。

  墨畫歎了口氣。

  陣法之道,博大精深,看起來劍道也不遑多讓。

  任何修士的大道,若要修到精通,乃至登堂入室,都沒那麽容易,都需要花費大量心血,苦心鑽研。

  不是自己随便瞎折騰,就能有所成就的。

  墨畫心裏不由謙遜了許多。

  但轉念一想,自己沒學會真正的神念化劍,隻東鱗西爪,領悟了一些皮毛,都能有如此威力,在神道之中大殺四方。

  那假如自己有朝一日,學會了真正的神念化劍真訣,又是何等的威力無俦?

  以媲美神明的道化神念,運使太虛門最正統的化劍真訣,怕不是……

  連真正的邪神,都可以斬了?

  墨畫心裏噗通直跳。

  他莫名想到了,寄宿在自己命魂裏的邪胎……

  獨孤老祖看着墨畫,微微皺眉。

  這孩子,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失落,一會兒又不知想起了什麽,精神奕奕,滿臉期待。

  神識證道的孩子,心思都這麽活潑的麽……

  是因爲修了神識,神念充沛,所以心思也多?
  獨孤老祖有些沉默。  

  而另一邊,墨畫也不知想通了什麽,點了點頭,眼睛閃閃發亮道:
  “老祖,我想明白了,您說吧,我現在具體該學什麽?”

  獨孤老祖默然片刻,道: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真正的神念化劍,并不是單一的神念,而是劍、氣、神三者的合一,如此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神念化劍的招式,現存的有四式:化劍式,驚神式,破神式,和斬神式。”

  “但這些神念劍式,對現在的你來說,還太早了。”

  “你最大的問題,是劍道太薄弱,因此現在要做的,就是補足短闆,加深對劍道的理解,爲神念化劍,打好根基。”

  “我這有一本《劍道初解》,上面是我這麽多年來,對劍道的一些感悟,以及一些劍氣的凝練法門,适合初學者入門。”

  “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并試着練練劍氣,七日之後,你再過來,我看你學得怎麽樣了……”

  墨畫珍而重之地将這本《劍道初解》接過,恭恭敬敬道:
  “多謝老祖!”

  獨孤老祖颔首,而後撕開虛空裂縫,将墨畫送回了弟子居。

  禁地之中,便隻剩獨孤老祖一人了。

  他心中沉思道:

  “這孩子……劍道基礎是弱了點,但悟性很高,對神魂的理解,十分深刻,道心更是出類拔萃。”

  “我太虛門,神念劍道傳承的希望,莫非真的……就在這孩子身上?”

  心如死灰的獨孤老祖,此時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希望。

  但他這希望,很快就有些幻滅了。

  七日之後。

  當他又把墨畫薅到禁地,檢驗他劍道修行的成果的時候,獨孤老祖的臉色一片鐵青。

  劍道的知識和理解,墨畫對答如流。

  顯然那本《劍道初解》,他認真地看了,而且看得很熟。

  但相反,他修出的劍氣,弱得令人發指。

  “你真練了?”獨孤老祖皺眉道。

  “練了。”墨畫确定道。

  “怎麽練的?”

  “就是按照《劍道初解》上說的,一絲不苟,照着練的,天天都練,從早到晚,有空就練。”

  “就練成這個樣子?”

  墨畫一臉凝重:“我隻負責努力,其他的交給天意。但很顯然,天意辜負了我……”

  他這七天,練了就跟白練一樣。

  怎麽練,劍氣都強不了多少。

  不過,這似乎也正常。

  他本身基礎就弱,劍道資質也不行,半路出家,還隻練了七天,能練出什麽成果才怪……

  獨孤老祖沉默片刻,歎了口氣,“罷了,慢慢來吧。”

  他也知道,學好劍法,鑄就劍道根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自己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而太虛門之前,有資格被傳授神念化劍的修士,無一不是真正的,千裏挑一,乃至萬裏挑一的劍道天才。

  這些天才,學起劍法來,都是極快的。

  獨孤老祖一直教的,都是這種劍道天才,因此難免對普通劍修學劍的進度有些誤判。

  更别說,墨畫連普通劍修都不如。

  從靈根資質上算,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劍道“草包”。

  太虛門若按劍道資質來收徒,以墨畫這種劍道天賦,别說後山禁地,老祖親授這種待遇了,便是隻在山門前掃大街,學個一招半式,太虛門也是不會收他的。

  墨畫也有點爲難。

  他學了,也練了,但劍法這種東西,尤其是修劍氣,不會就是不會。

  他也沒辦法。

  獨孤老祖默默看了墨畫一眼,也不爲難他,而是又耐心提點了幾句,之後便道:

  “回去接着練吧,七日後,我再帶你過來。”

  “好的,老祖。”

  墨畫恭敬道,隻是聽了獨孤老祖的講解,神色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迷茫。

  獨孤老祖是洞虛,對劍道的磨煉爐火純青,造詣更是登峰造極。

  相較而言,墨畫的劍法認知,就太“小白”了。

  獨孤老祖即便自認爲,講解得已經足夠“基礎”了,但這是洞虛境的基礎,在墨畫眼裏,還是很高深,理解起來也有些吃力。

  不過墨畫也不氣餒。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的。

  任何困難的東西,總是要去學的。

  學了未必會,但不學,肯定不會。

  墨畫便捧着那本《劍道初解》,又自己鑽研去了。

  後山禁地之中,又隻剩下了獨孤老祖一人。

  他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孩子,真的能傳承神念化劍麽……”

  ……

  此後的課餘時間,除了學陣法,墨畫都在看劍道心得,同時修煉劍氣。

  他對劍道的領悟,倒是在一點點加深,但對劍氣的操控,還是精進緩慢。

  這日,上完陣法課,墨畫正在想着劍法的事,卻沒注意,荀老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荀老先生默默看着墨畫,忽而問道:“想什麽呢?”

  墨畫吓了一跳,擡頭見是荀老先生,這才松了口氣,搖頭道:“沒什麽,我在考慮陣法的事……”

  荀老先生目光微凝。

  他總覺得,現在的墨畫,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他身上的某種東西,不知是“氣機”,還是“因果”,似乎在暗中悄悄發生了一些改變。

  當然,荀老先生也沒細想。

  尤其是看到墨畫,神情有些憔悴,似乎費心鑽研什麽,不曾好好休息,心中多少有些心疼。

  荀老先生便溫聲叮囑道:
  “鑽研陣法,勤勉刻苦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太辛苦了,以免神識枯竭,傷了識海。”

  墨畫心中感動,“謝謝老先生。”

  荀老先生颔首,便轉身離開了,近日諸事纏身,因果混雜,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隻是剛走了幾步,荀老先生忽而記起什麽,轉身問墨畫:
  “對了,你神識……”

  話音未落,似乎是感知到了墨畫身上,深厚的神念氣息,荀老先生臉色一變。

  沒等墨畫說什麽,他便沉聲道:“你随我來。”

  墨畫随着荀長老,離開傳道室,順着山道,進了長老居。

  進了長老居,荀老先生便關上門,封好陣法,還激發了羅盤,隔絕了一部分因果,最後才小心問道:

  “你的神識……”

  他的聲音,甚至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期盼。

  墨畫也沒隐瞞,點頭道:“又變強了一點,已經十九紋巅峰了……”

  雖然語氣很謙遜,但眉眼還是有一點點得意。

  荀老先生聞言呼吸一窒,藏在衣袖裏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十九紋……巅峰!
  “你……”荀老先生頓了一下,盡力平複住心情,“神識全力放出,給我看看。”

  墨畫放出神識。

  荀老先生懷着忐忑的心情,确認了一下,而後長長松了口氣,片刻後又不免心潮澎湃,連聲道:
  “好,好,好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墨畫,渾濁的眼眸中,透出一絲光亮,長久以來的疲累一掃而空。

  上天,真是賜給了太虛門一個寶貝!
  列祖列宗保佑……

  轉機終于有了。

  在這因果錯亂的棋局中,太虛門也終于有了一枚,足以逆轉乾坤的棋子了!

  荀老先生道:“從今往後,你就待在宗門,哪也不要去了,懸賞也别做了,宗門安排的課程,你想上就上,不想上,也就算了。”

  “你隻要做一件事:學陣法。”

  “我會親自教你,務必在一年之内,将二品之中初中高三階,所有五行八卦門類中,能交給你的陣法,盡數傳給你。”

  “這件事,比什麽都重要。”

  “一年之内,你必須将這所有陣法融彙貫通,将二品陣法,學到極緻!成爲集諸家所長,造詣淵博如海的,最頂尖的二品陣法大師!”

  荀老先生的語氣,無比鄭重。

  二品陣法大師……

  墨畫有些失神,也有些震驚。

  他第一次聽荀老先生說出這種期許,也從未在荀老先生臉上,見過如此鄭重的神情。

  仿佛這件事,真的事關傳承安危,宗門存亡一樣……

  墨畫思索片刻,目光肅然,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老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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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我想學劍
  老者的心中,猛然間掀起驚濤駭浪。
  而墨畫仍不自知。

  他兩隻手髒兮兮的,還在自顧自地扒拉着地上的土石,将斷劍埋得深點,立得正點,以免風一刮就歪掉了。

  直到,他自身後感知到了一股,令人驚悸的恐怖氣息。

  而且這股氣息,因爲情緒波動,而變得極其不穩定。

  他這才猛然一驚,回頭看去,便見那位長髯老前輩,雙目通紅,眼底似乎有萬千道劍氣,呼嘯而過,凝成一片萬劍歸宗般,浩瀚無際,渾若太虛的劍海。

  他周身的氣息,也帶着淩厲的殺伐之氣,可怕到極緻。

  漆黑的光點明滅,虛空都有些不穩,出現了道道裂痕。

  墨畫瞳孔震撼。

  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洞虛修士的可怖氣勢。

  此時他這才意識到,真正的高階修士,若不加壓制,全力施爲,究竟有多強大……

  境界太過懸殊,在此等威勢下,他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好在長髯老者這麽多年,一直苦修心境,此時心知不對,也在盡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緒。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劍意收斂,虛空的裂痕平複,老者的神情也重新如古井一般,平靜無波。

  但他心中,卻并不平靜。

  “這柄斷劍……你從何處得來?”

  長髯老者聲音蒼老而沙啞,語氣之中,甚至還含着一絲悲涼。

  墨畫心中一跳。

  他立馬意識到,這柄斷劍,很可能來曆不凡。

  而那位軒前輩,與這位修爲強大,劍意驚人的老祖,很可能也有些未知的淵源……

  墨畫稍稍琢磨了下,便小心翼翼道:
  “我曾去過乾學州界外,煙水河畔的一個小漁村裏。漁村之中,有個隐藏起來的,廢棄的河神廟,廟裏有一座血池,這柄斷劍,就被鎮壓在血池底,被血氣腐蝕着。”

  “河神廟,血池……”長髯老者微微皺眉,“你怎麽會去那裏?”

  墨畫便道:“我是去做宗門懸賞的,有幾個人販子,劫持了小漁村裏的兩個孩子,道廷司發了懸賞,需要陣法好的弟子,我陣法還行,剛好跟着他們混混,進了河神廟,抓了那幾個人販子,便恰巧發現血池裏有東西,撈出來之後,發現是柄斷劍……”

  人販子,小漁村,道廷司懸賞。

  這些事都是明面上的,道廷司那邊都有記錄,一查就知道。

  而水蛭邪祟,水怪妖魔,堕化河神,這些事除了他自己,也沒别人知道。

  老者沉思片刻,又問:“那你如何知道,這柄斷劍的主人,葬在這劍冢之中?”

  這點墨畫就更不用隐瞞了。

  “我打聽過小漁村的傳聞,從這斷劍主人的穿着上,推測他應該是我太虛門的前輩。”

  “我又請教了門中的長老,但沒打聽到這斷劍的主人是誰,隻知他很可能學了一門很厲害的劍法,而且……”

  墨畫語氣微頓,悄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者,小聲道:
  “本命劍斷,根基受損。”

  “因此晚輩就以爲,這斷劍的主人,很可能面對不可知的強敵,經曆了一場大戰,而後重傷不治,和其他太虛門前輩一同,葬在了這劍冢之中了……”

  長髯老者神情漠然,目光落寞。

  而後他強打精神,将墨畫的話仔細琢磨了下,從直覺中,并沒有發現什麽違和。

  這意味着,這些話,與真正的因果大差不差。

  即便有隐瞞,估計也不多。

  長髯老者轉過頭,又深深看了眼墨畫,尤其是看到他純淨的氣質和澄澈的眼眸,心中長歎。

  這件事說起來,有諸多巧合。

  但換句話說,也可能是一種緣分。

  上天以這種種巧合,将這孩子送到自己面前,或許就是念自己孑然一身,孤苦無終,這才将這件軒兒的遺物,将這柄他自小溫養,陪伴他一直修行,成長的本命斷劍,送到自己面前。

  這或許便是天道的垂憐。

  上天多少還是眷顧着,自己這半截入土的老骨頭的,讓自己死前的這段日子,也能有個念想。

  長髯老者緩緩歎氣。

  他又看向墨畫,道:

  “這柄斷劍,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你既能将它帶到劍冢來,冥冥之中,想必也是有一絲機緣在的。”

  “我這個人,恩怨分明。有仇就報,若是有恩,也從不願虧欠别人。”

  “我給你一個允諾,償還你這份因果,在道義和法度之内,會滿足你一個心願。”

  “你說吧,你想要什麽?”

  長髯老者語氣鄭重,重若千金。

  墨畫愣住了,心中震驚。

  這個雖然被封印着,但卻強大到可怕的太虛門洞虛老祖,會滿足自己一個心願?
  他都沒想到,這柄斷劍,竟然這麽珍貴?
  可是,提什麽要求好?

  墨畫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猝不及防間,有些糾結。

  長髯老者也沒有催促墨畫。

  這種事,的确要好好想想。

  身爲弟子的心願,無非是進内門,學傳承,做教習,哪怕将來允他一個長老之位,也不是不行,隻要他修到金丹。

  當然,墨畫若是真的貪心作祟,癡心妄想,提出想當太虛掌門這種要求,那老者當即就會拎着他的脖子,把他丢出後山。

  墨畫心裏,自然也不可能一點數沒有。

  雖說這位老前輩,沒說這個心願具體都有什麽限制,但很顯然,不是什麽心願他都能答應的。

  萬一自己一點眼色沒有,真的獅子大開口,肯定沒好果子吃。

  既要符合弟子的身份,積極向上,又不能讓這位老前輩心生不滿,覺得自己得寸進尺,還不能要“大餅”,将來美好但現在吃不着。

  墨畫琢磨了一下,便鄭重道:

  “老祖,我想學劍!”

  獨孤老祖微微蹙眉。

  身爲弟子,想學劍也是正常。

  而他這一身劍道造詣,集衆家之所長,融彙貫通,淵博如海,不說前無古人,但放眼整個乾學州界,至少也是鮮有來者。

  隻是……

  獨孤老祖看了眼墨畫,尤其是看到他孱弱的肉身,微薄的靈力,還有周身那似乎是有一點,但又幾乎等于沒有的劍法氣息。

  “你自小……可有過劍道傳承?”獨孤老祖問道。

  “沒有……”墨畫老實道。

  他這點底細,想瞞也瞞不住。

  “可有劍道底蘊?”

  “沒有。”

  “可曾溫養過靈劍?”

  “沒有。”

  “可曾潛心修過十年以上的劍氣?”

  “沒有。”

  “那……可曾煉過劍心?”

  墨畫還是搖頭,“沒有……”

  而且這下不隻是沒有了,他甚至連“劍心”是什麽都不知道……

  獨孤老祖默然無語。

  就這……他還想學劍?

  老者沉默片刻,終是歎了口氣。

  雖說以這孩子驽鈍的資質,想在劍道上有所成就,有些“癡心妄想”,但“學劍”本身這個念頭,是沒錯的。

  資質好壞,天賦高低,都不是借口。

  若肯奮發,有上進苦學之心,都是該鼓勵的。

  修界數萬年的曆史上,也不是沒有資質驽鈍,但靠着後天努力,修成絕頂劍修的例子。

  更何況,有這份因果機緣在。

  他送劍來,自己教他劍法。

  這也剛好應了因果。

  這孩子修爲又低,劍道造詣又弱,便是随便教他一點,也足夠他受用一生了。

  獨孤老祖沉思片刻,又目光一掃,大抵知道了一些墨畫擅長的道法和鬥法手段,便道:

  “我教你‘涵虛缥缈劍訣’,劍與身法融爲一體,可攻可守,進退自如。”

  墨畫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身法已經足夠好了,若在身法中融入殺招,用小隕石術更好,再學與身法融爲一體的劍法,多少有些多餘。

  “那我傳你沖靈六脈劍法,此劍法與沖虛門一脈相承,專修劍氣,威力弱了一些,但劍氣溫和,對肉身負荷也小。”

  墨畫還是搖頭。

  他劍氣本來就差,修了也白修。

  “那我傳你太虛遊龍禦劍訣,此劍訣威力巨大,築基境尚不明顯,修到了金丹,乃至羽化,禦劍千裏,劍氣如龍,乃我太虛門核心傳承之一,非内門嫡系不可傳。你情況特殊,我可以破例,傳你這一次。”

  太虛遊龍禦劍訣……

  墨畫神色震驚。

  這個名字,一聽就很氣派。

  但是同樣,一聽就很難學,估計不僅要磅礴的靈力,上好的劍器,還要極深厚的劍道底蘊。

  這些他一個沒有。

  劍訣雖好,但顯然不是他能學的。

  墨畫還是搖頭。

  長髯老者終究是有些不耐煩了,皺眉道:
  “這也不學,那也不學,那你說說,你想學什麽劍法?”

  墨畫有點心虛。

  他本來還以爲,老前輩會提到那門劍訣,這樣就省得自己開口,也不會顯得自己“居心叵測”了。

  但現在看來,應該不可能了。

  神念劍法被太虛門列爲禁忌,估計是不會再傳了,老前輩也不可能主動教自己。

  而太虛門的神念化劍,就葬在劍冢之中。

  劍冢之中,隻有這老前輩一人。

  這便意味着,太虛門内,真正會這門劍法的人,很可能也隻有眼前這位老祖了。

  事已至此,那自己就不能客氣了。

  機會一定要自己把握住。

  趁着自己将斷劍送來,這位老祖心中還感念這一絲恩情,不如獅子大開口,一步到位。

  一旦再患得患失,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以後可能都再沒這個機緣了。

  “老祖,我想學……”墨畫的神情漸漸堅毅,目光也漸漸明亮,一字一句道: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他的聲音清脆,擲地有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在劍冢之間,來回飄蕩。

  氣氛一時有些死寂。

  長髯老者神色默然,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

  恍然間,他似乎記起來……

  數百年前,似乎就是在這樣一片山林中,自己最疼愛的那個孫兒,就是這樣看着自己,目光堅定地,說他想學太虛門的……神念化劍真訣。

  自己那時心軟,也對他抱有極高的期許,于是便違背了宗門禁令,偷偷地教他了。

  再然後……

  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老者的心中,浮出一絲無奈的苦澀。

  他強迫自己,将過去的種種回憶和思緒壓下,目光深邃地審視着墨畫,帶着淡淡的壓迫感:

  “太虛門内,已經下了禁言令,這門劍訣的名字,你是從何處得知的?”  

  墨畫有點心虛,“我……從長老口中偷聽來的……”
  “爲何要學這門劍法?”

  “因爲……聽起來很厲害……”墨畫小聲道。

  而且确實厲害。

  長髯老者聽着他這有些幼稚的回答,不由一怔,倒也不再糾結,墨畫是不是别有居心了。

  但他還是冷漠拒絕道:
  “其他太虛門的劍訣,包括太阿和沖虛兩家的部分劍法,你若想學,我都可以教你,但唯獨這門劍訣不行,你不能學。”

  “因爲太危險了麽?”墨畫問道。

  長髯老者眼皮微動,“你都知道了?”

  “嗯,”墨畫點頭,“據說這門劍訣,主修劍意,以神識争鋒,憑神魂殺伐,因此殺傷力大,風險也極大,一不注意,就有可能神魂受損,再難痊愈。”

  連神魂的事都知道了……

  長髯老者目光微凝。

  他事後倒要查查,看看是太虛門哪個長老這麽嘴碎,什麽都跟弟子說。

  “你都知道了,還敢學?”長髯老者問道。

  “正因爲知道了,所以我才想學!”墨畫理所當然道,“老前輩,您應該看出來了,我靈根不行,再加上先天體弱,因此無論是血氣,還是靈力,都比别人差太多了。”

  “但天道如此,有缺也有利,我血氣和靈力不行,但唯獨有一樣……”

  墨畫神情謙虛,帶了一點點自負,“我神識很強!”

  “因爲神識強,所以我才想着,修神念劍法!”

  長髯老者目光微凝。

  揚長避短,這麽一來,倒也說得通。

  不過,一個築基修士,神識再強,又能強到哪裏去……

  長髯老者不以爲意,放開神識,感知了一下墨畫身上神念的氣息,忽而目光一顫,片刻後緩緩問道:
  “你神識,什麽境界了?”

  “十九紋巅峰了。”墨畫道。

  一瞬間,長髯老者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他皺着眉頭,道:“你将神識全力放出。”

  墨畫點了點頭照做了,沒有絲毫隐瞞,将十九紋巅峰的神識,外放開來。

  長髯老者感知到這股,接近築基極限的神識,目光漸漸變得鋒利起來。

  他之前沒有細究,隻是隐隐覺得,墨畫的神識有些特殊。

  但再特殊,也不過是一個築基小弟子罷了。

  他是洞虛老祖,大風大浪的,這輩子什麽沒見過。

  可是這……

  築基中期修爲,十九紋巅峰神識?

  他這輩子真沒見過……

  長髯老者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你……”

  墨畫便将自己的底,稍稍洩露了一點,“老祖,我走的是神識證道的路子。”

  “神識證道……”

  長髯老者聽着這個有些久遠,已經很久沒人提及的道途,神色有些怅然。

  難怪……

  但他思索片刻,還是搖頭,“神念化劍,是一門劍訣,與單純的神識證道可不同。你于劍道一竅不通,我還是不能教你。即便教了,你也學不會。”

  墨畫立馬道:“我學會了!”

  “學會了?”長髯老者一怔。

  墨畫剛想說,自己已經将化劍式和驚神劍都學會了,但又突然記起,邪胎寄生在自己身上,神魂被封住了,驚神劍用不了,化劍式在外面也展示不出來。

  自己若說會了,但用不出來,肯定會被當成騙子。

  更何況,自己的“神念化劍”是不傳而學,等于是“偷師”,不知會不會犯了這位老前輩的忌諱。

  墨畫便含糊道:“我是說……我一定能學會!”

  長髯老者深深地看了眼墨畫,而後微微搖頭,“這門劍訣,可不是兒戲。”

  “弟子明白。”

  “一旦修煉出了岔子,輕則神念受損,重則識海破碎。”

  “沒關系。”

  “與人交鋒,稍有差池,便可能命魂破碎,甚至會被邪祟污染……”

  “我不怕。”

  ……

  任長髯老者怎麽說,墨畫都鐵了心的,一定要學。

  長髯老者沒有責怪墨畫,相反,他心中有些怅然。

  當年,軒兒就是這樣一副“固執”的态度,央求自己教他神念化劍,怎麽勸都沒用。

  老者心便有些軟了。

  要不……教給他算了?

  可這孩子劍道基礎太差了,教給他,他怎麽學的會?單憑神識證道,來領悟劍訣?

  一念及此,老者心中猛然生出一絲驚悟。

  神識證道!

  神識!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包含兩重門道,一是神念之道,一是劍法之道。

  因爲神識證道的修士稀少,太虛門之前,幾乎全部都是将這門神念劍訣,當成純粹的“劍訣”來修的。

  從而忽略了,這門劍訣中的“神念”二字。

  神念化劍,的确是修出劍意,但又不應當隻是單純地将神念,歸結爲“劍意”。

  神念二字所包含的範疇,可比“劍意”,要深刻太多。

  而不修神念,怎麽能修好神念化劍?
  老者心中一顫。

  他明白了,太虛門修這門劍訣的道路,很可能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偏差。

  隻修劍意,不重神念。

  他們幾乎等于是,“自斷一臂”地來修神念化劍真訣。

  或許……讓神識證道的修士,來修神念化劍,會另有一番天地?
  老者忍不住看向墨畫,那道曾經死寂的心緒,又有些死灰複燃。

  他比任何人,都想将這門傳承傳下去。

  可這個念頭,被他強行壓抑了數百年。

  他就這樣默默看着墨畫,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他心裏清楚,真将神念化劍教給這孩子,無疑是害了他。

  這門劍訣,是把雙刃劍。

  殺人越利,殺自己也就越狠。

  這麽多年來,因爲這劍訣,各種各樣天賦異禀的劍道天才,不知夭折了多少。

  他不想再多增一個了。

  墨畫似乎是看出了老者的心思,便道:“老前輩,人都是要死的……”

  長髯老者微愕,不知墨畫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墨畫目光明亮,接着道:
  “不能因爲最終會死,所以就不活了。”

  “同樣,劍道再危險,也不能因爲其危險,所以就不修了。”

  “大道高遠,大多修士終其一生,可能都得不了道,會死在半途,但真正立志成仙的人,也不會因此而放棄求索,不去追求大道。”

  墨畫的一雙眸子,通透璀璨,宛若星辰。

  長髯老者心中震撼。

  這孩子……

  到底是從何處修來的,這顆通明的“道心”?
  老者沉思片刻,心情漸漸平複,目光肅然,緩緩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墨畫恭敬道:“回老前輩,我叫墨畫。”

  墨畫……

  老者心中默念了一遍,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教你神念化劍!”

  墨畫神色大喜,連忙道:“謝謝老前輩!”

  老者道:“今天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去,此後每七日,我帶你來這後山劍冢,随我學神念化劍真訣。”

  “能學成什麽樣,就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有一日,我發現你這門劍訣,修出了岔子,或是你逞兇鬥狠,随意動劍,亦或者你用這門劍訣,爲非作歹,我必然會将你這神念劍法廢除,且将你逐出太虛門。”

  墨畫神情一肅,鄭重點頭道:
  “老前輩,弟子記住了。”

  長髯老者看了眼墨畫,見墨畫目光嚴肅,态度端正,微微颔首:
  “好,我現在送你出去,出去之後,你一定要切記,此間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提及。”

  “記住,是任何人,包括你爹娘,親人,兄弟,以及太虛門内的任何人。”

  “是!”墨畫鄭重點頭。

  長髯老者不再多言,枯瘦的手臂,憑空一撕,撕破了虛空,而後抓起墨畫,便往裏面一丢。

  墨畫就這樣,一片天旋地轉,稀裏糊塗又回到了弟子居。

  地面上,還殘留着他畫到一半的陣法。

  而适才種種,如今想來,竟跟做夢一般。

  墨畫捏了捏腮幫子,有點疼,顯然不是在做夢,而後他的眼睛,不由熠熠發光。

  終于……

  可以學正宗的神念化劍了!
  ……

  而此時,後山劍冢。

  送走墨畫後,長髯老者仍舊枯坐原地,心緒紛呈。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

  但這或許,的确是他最後一個機會,也是此生,最後一次嘗試了……

  另辟蹊徑,借神識證道的路,去修神念化劍的法門。

  神識證道的修士,鳳毛麟角。

  而像這般,神識如此逆天的苗子,更是生平僅見。

  若是錯過了,很可能今生,不,哪怕再活上兩世,也未必能遇到。

  “墨畫……”

  長髯老者又默默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而後取出一截竹片,削成竹劍,在上面刻下“墨畫”二字。

  他心情沉重,将這把竹劍,插在了身前的一座劍冢上。

  這座劍冢比較特殊,上面插着很多竹劍,記了很多修士的名字。

  這些名字,都隻有他知道,而且會随着他,一同埋入黃土,徹底湮滅。

  刻着“墨畫”二字的竹劍,隻是一把普通的竹劍,且排在最末。

  長髯老者也隻是例行其事。

  可當這把竹劍,插入劍冢的瞬間。

  禁地之中,突然劍氣激蕩起來,埋葬于劍冢之中的殘劍,紛紛發出低沉的嗡鳴。

  古老的劍意似在蘇醒,化出縷縷白煙,自一座座枯墳劍冢中升起,彼此交織,融成一片,蔚然大觀的劍雲。

  獨孤老祖瞳孔一震,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數百年來,古井無波的心中,生出一絲不可思議的驚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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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9章 劍冢
  因爲命魂七魄中的伏矢魄,被邪胎寄生了,墨畫也不敢太過嚣張,因此隻顯化諸般五行法術,以及諸多八卦陣法,來一一滅殺這些妖魔。
  一波又一波妖魔,死在了他的手裏,被他頃刻煉化,煉成純淨的念力,吸入口中。

  而他的識海外,大白狗也“吃”得不亦樂乎。

  從墨畫鎮守的縫隙中逃出的妖魔,沿着神關陣和神鎖陣結成的封鎖,自然而然,就到了大白狗面前。

  大白狗雙眼一瞪,目中顯化威嚴的虛影,震懾住一片妖魔。

  而後趁此空隙,立馬撲上前去,一口一個,全部咬碎之後,吞入腹中。

  看上去,它隻是在對着空氣亂咬,并沒有“吃”到實際的血肉。

  但大白狗卻吃得極爲開心。

  這種妖魔念力,對它而言,是難得的大補之物。

  墨畫這個“兩腳獸”沒騙它,這真的是一頓“大餐”。

  而大白狗本就是異獸,不是修士,沒有複雜的人心,再加上有神獸血脈傍身,根本不怕邪念污染道心,因此囫囵吞下去的妖魔,三下五除二,直接就被吸收掉了,連一些雜質的邪念都沒放過。

  夜色漸深,室内的陰氣彌漫,妖魔亂舞。

  聞人衛守在屋外,感知到室内的陰森氣息,心中驚悸,惴惴不安。

  但他謹記着墨畫的吩咐,隻耐住性子,牢牢守在門外。

  室内的鏖戰還在繼續。

  墨畫在前面守着,利用法術和陣法,一片又一片地殺着,同時以戰補戰,恢複着消耗掉的神念。

  大白狗十分興奮,滿地亂跑,撲殺着墨畫漏掉的妖魔。

  不知殺了多久,妖魔洪流漸漸消退。

  待到最後,神權之樹開始萎縮,黑水胚胎枯萎,孵化的妖魔也越來越少。

  這些妖魔,數量多,但個體并不算太強。

  真正太強的,墨畫沒點。

  而那些之前還算強的羊角奉行,羊頭戰将之類的精英妖魔,在如今十九紋境界,神識道化的墨畫面前,早已經算是“雜魚”了。

  畢竟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是能和大荒之主的邪胎相媲美的存在了。

  區區妖魔,一招解決不掉,那就兩招。

  當最後一隻戰将妖魔,被墨畫徒手碾碎,以陣法煉化,吸入腹中之後,這場鏖戰終于落幕。

  而後山禁地中。

  長髯老者還在放開神識,靜悄悄地搜着。

  可他這次顧慮重重,搜得極慢。

  而且因爲不敢真正放出神識,以免惹出騷亂,再被自己那個師弟找上門來,所以感知得很模糊。

  再加上有墨畫布下的神霧陣阻隔,長髯老者搜了許久,仍一無所獲。

  而就在剛才,他發現那些洶湧的,肆虐的妖魔的因果,已經在漸漸消散了。

  不知是這些妖魔洪流的源頭被掐斷了。

  還是這些妖魔,全部被抹殺了。

  但無論如何,因果既散,痕迹也就會漸漸消失……

  獨孤老祖皺眉,心中微怒。

  他仍不死心,依舊放出神識,在太虛山來回掃視。

  可搜來搜去,仍舊痕迹渺茫……

  ……

  弟子居,内室之中。

  随着最後一隻妖魔戰将被斬殺,室内的陰森寒煞之氣,一掃而空。

  煙氣袅袅中,瑜兒還在安安穩穩地睡着,不知做了什麽夢,開始吮起了自己的小手。

  氣氛靜谧而安詳。

  墨畫點了點頭,帶着大白狗走出了内室。

  室外的聞人衛見了墨畫,眼眸一亮,問道:“小墨公子……”

  墨畫颔首道:“都解決了,瑜兒睡得很好。”

  聞人衛拱手,誠摯道:“多謝公子。”

  “衛大叔不必客氣。”

  墨畫之後又寒暄了幾句,便要回房了。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将大白狗留下了,“這隻大白狗,就留在這裏看門吧,以防今晚再出現什麽意外。”

  聞人衛又向墨畫道謝,同時心中感慨,小公子行事,果然心思缜密,體貼入微。

  而大白狗也沒拒絕。

  它吃撐了,肚皮鼓鼓的,也需要消化下。

  這個時候,它也懶得動彈了,見墨畫這麽說,便原地一躺,眯着眼開始煉化适才吞入腹中的妖魔了。

  墨畫則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這一戰,總體來說,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沒起什麽波瀾,也沒有意外發生。

  妖魔都殺了,邪胎沒異動,瑜兒也沒事。

  他也吃了很多很多邪祟,此時便要将這些邪祟,徹底煉化,滌盡邪穢,吸收其純淨的念力,從而使自己的神識更進一步。

  簡潔肅靜的居室内。

  墨畫屏氣凝神,打坐冥想。

  一縷縷念力被煉化。

  他的神識,在一點點增強,神念的境界,也自十九紋開始,一點點攀升。

  識海擴增,神念渾厚,對天地萬物的感知,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大量的念力被煉化,墨畫的神識,一開始增長得很迅猛。

  但很快,就遇到了瓶頸。

  仿佛他的神識,已經達到了築基修士的極限,一條幾乎難以逾越的天塹,橫亘在面前。

  這條天塹,就是天道爲築基修士定下的限度。

  天塹的對面,就是金丹。

  墨畫吞噬了大量妖魔,所增強的神識,在此“天塹”面前,宛如杯水車薪。

  他神識增長的速度,也急劇放緩,直至最終,停留在了十九紋巅峰。

  墨畫睜開眼,歎了口氣。

  果然……

  和煉氣突破築基時一樣,大境界的突破,都是難上加難的,要日積月累,費上大量的水磨功夫。

  其增長所需的神識量,幾乎翻了一整倍。

  不是十九紋到二十紋,這看似一紋的差距。

  而大概相當于,再從一紋,重新修到十九紋,這整整十九紋的差别。

  不是吃這一頓大餐,就能補足這個虧空的。

  雖然這個情況,也在墨畫的預料之中,但他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遺憾。

  墨畫咂了咂嘴。

  “要是一口氣,能吃到金丹就好了……”

  墨畫有些癡心妄想地想着。

  不過築基和金丹之間,懸殊更大,他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什麽,才能升上去。

  吃個真正的邪神?
  墨畫搖了搖頭。

  别說邪神了,邪胎他都吃不起。

  如今就有一隻邪胎,寄生在他神魂裏,他卻一點辦法沒有。

  “算了,十九紋巅峰也還湊合吧,一口氣也吃不成個胖子……”

  而且十九紋巅峰……

  墨畫琢磨了一下,這才猛然意識到,這已經到了築基神識的極限了。

  此後幾乎所有築基修士,都不可能在神識上,比他這個神識證道的修士更強了。

  而他才築基中期。

  這麽一算,還是很了不起的。

  墨畫不由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況且,此後所有二品陣法,除了真正的,位列二十紋之上的二品絕陣,他學起來,也都很輕松了,不會再有任何神念上的壓力了。

  墨畫心滿意足,而且還有點小興奮。

  一興奮,就有點睡不着——雖然他平常也不怎麽需要睡覺。

  墨畫很想找幾副陣法練練手,看看以自己十九紋巅峰的神識,學起陣法來,是不是會更快,布起陣法來,是不是更強……

  墨畫略作沉思,而後取出紙墨。

  他将紙鋪在地上,将墨擺在桌上,而後開始以神念爲筆,以神識禦墨,在地上畫陣法。

  這次他想試試,自己以巅峰神識,全力出手,陣法到底畫得有多快。

  因此他将神念,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傾瀉而出的神念,也剛好觸動了那一道,暗中在太虛山間徘徊的,不爲人知的,深不可測的強大洞虛神識……

  而墨畫的房間裏,沒有布神霧陣,遮蔽不了感知。

  他剛剛“吃”完邪祟,外放的神念中,還摻雜着一絲絲雜質。

  因此,便漏了餡。

  後山禁地之中。

  長髯老者猛然一睜眼,目光之中,露出鋒芒。

  “終于,讓我抓住了……”

  神念之中,帶着一絲邪氣。

  明顯是以某種手段,化去了邪祟的外皮,想僞裝成正經修士,以此蒙混過關。

  但這“馬甲”還沒脫完,因此漏出了馬腳。

  “你……跑不掉了!”

  長髯老者枯瘦的手掌,猛然一劃,向虛空中抓去。

  而此時,弟子居中。

  仍舊一無所知的墨畫,還在聚精會神地,畫着他的陣法。

  可畫着畫着,陡然之間,變故驟生。

  一陣恐怖的波動傳來。

  一道漆黑的,斑駁的空間裂縫,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在他面前的虛空之中,裂了開來。

  墨畫人都傻了,大腦也有一瞬間的宕機。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虛空裂縫之中,便伸出了一隻枯瘦的大手,一把攥住墨畫,将他薅了進去。

  而後,虛空裂縫緩緩閉合。

  弟子居内,再無墨畫的身影,隻留下了他那一副,畫了一半還沒畫完的陣法……

  ……

  後山禁地。  

  虛空裂縫一閃,人影浮現。
  長髯老者破開虛空,一把薅了下去,也不知到底薅到了什麽東西,隻顧着将其扯到了面前。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邪魔……”

  長髯老者冷哼一聲,而後聲音戛然而止。

  他明顯愣住了。

  此時他才發現,原以爲是邪祟外道,異類宵小,這才破碎虛空,一把抓過去。

  結果這一抓之下,薅過來的這個“東西”,是個年齡不大,容貌清俊,眼神清澈的……小弟子?

  而且,看其穿着打扮,竟是他太虛門的門人?

  對情況一無所知的墨畫,被老者拎着,不由眨了眨眼,也有些發懵。

  一老一小,就這樣對視着,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片刻後,老者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地問道:

  “你……可是太虛門人?”

  墨畫稍稍回過神來,餘光一瞥,發現自己不知身在何處,四周黑黢黢,枯冢遍地,月色凄冷,蒼涼且壓抑。

  而面前的老者,似乎被陣法和鎖鏈鎖住,雖不知其身份境界,但一看就十分可怕。

  憑直覺上的感知,是那種動動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恐怖存在。

  甚至直觀上的感受,比師伯還要強大許多。

  比自己以往所見的所有修士,包括死在師伯手裏的那幾個魔道羽化,還有道廷來的羽化境的夏監察,都要強上太多太多。

  洞虛老祖?!
  墨畫立馬便老實了,點頭道:
  “是的。”

  長髯老者微微皺眉,“你适才……在做什麽?”

  墨畫聞言,心中一緊。

  遭了,被“抓包”了?

  自己做的事,被這位老前輩發現了?

  那這麽說來,這位老前輩,莫非是我太虛門的老祖宗?
  他是察覺到了異常,才将自己拘了過來?
  墨畫心中緊張不已,同時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緊張,是因爲他“偷吃”的事,很可能被發現了。

  松了一口氣,是因爲既然這位老前輩,是太虛門的老祖宗,那應該不會一言不合就宰了自己。

  而且,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荀老先生也是老祖一輩的人物。

  這位長髯的老前輩,和荀老先生說不定還認識,應該不會爲難自己。

  實在不行,自己将荀老先生的名号搬出來,說不定這位老前輩,還會放了自己。

  見長髯老者神情不悅,墨畫便恭敬道:

  “回老前輩的話,我有一個年幼的小弟弟,常做噩夢,夢中有妖魔侵擾,無法入睡。我便從掌門處,借了條大白狗,替我弟弟看門。”

  “今晚剛看完門,回到房間後,想着時間還早,再練練陣法,不知爲何,便突然被您……抓到這裏了……”

  墨畫将一些“實話”,挑挑揀揀地說了。

  老者皺眉,沉思片刻後,問道:“你弟弟叫什麽?”

  “上官瑜。”墨畫道。

  “上官?”老者有些意外,“你是上官家的人?”

  墨畫搖頭,“我不是,我姓墨。”

  老者目光微冷,“你姓墨,你弟弟姓上官?”

  墨畫解釋道:“不是親弟弟,是機緣巧合認識的,我救過他,他喊我哥哥。”

  救命之恩?

  老者微微颔首,又沉聲道:“你既姓墨……是哪個墨家?乾學州界附近,沒有姓墨的世家,是坤州的,還是坎州的……”

  墨畫搖頭道:“我出身離州,是散修,沒有世家。”

  “竟然是散修……”長髯老者一怔。

  他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太虛門竟還能收進來一個散修,這倒是蹊跷了。

  散修,無族無勢,可也因此,便查不到跟腳。

  “你說……你向掌門,借了一隻狗?”老者又問。

  墨畫點頭。

  “什麽樣子的狗?”

  “白色的,大大的,毛很長,帶一點金毛,眼高于頂,有些看不起人……”

  墨畫描述着大白狗的樣子。

  長髯老者心中一動,神情有些了然。

  “是那隻東西……”

  他心中漸漸明白了。

  上官家的孩子,是招邪祟的體質,這個姓墨的孩子,不忍弟弟受苦,便去求了異獸,用來鎮壓邪祟。

  借異獸鎮壓邪祟,但這孩子的身上,也因此帶了些邪祟的氣息。

  這絲氣息被自己察覺了,誤以爲是“邪魔宵小”,便一把抓了過來。

  長髯老者目光微凝。

  這裏面還有一些蹊跷,不過大體上說得通。

  這孩子說得詳細,有名有姓,甚至連掌門的事都說了,之後隻要簡單查一查,便能驗明真僞。

  而且,以自己近千年識人的眼光來看,這孩子雖有些局促,但大體上應該是沒說謊的。

  長髯老者微微歎氣。

  雖然沒說謊,但自己似乎是……抓錯人了……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弟子,與邪魔因果無關。

  不過想來也是,一個不過二十修齡的小弟子,除非是道人轉生,老魔奪舍,不然怎麽可能牽動因果,喚來如此衆多的妖魔邪祟……

  既然是普通弟子,老者自然不會爲難墨畫。

  他興緻缺缺,隻揮了揮手道:

  “你可以回去了……”

  墨畫松了口氣。

  跟這種神秘而又強大,且不知底細的老前輩說話,一字一句,他都提心吊膽的。

  不過總算蒙混過關了。

  墨畫一絲不苟地行了一禮,恭敬道:“老前輩,那弟子就告辭了。”

  長髯老者沒說什麽。

  墨畫便向外走,可走了幾步,他又退了回來,撓了撓頭,小聲問道:
  “老前輩,這……怎麽出去?”

  這裏枯冢遍地,又荒涼,又詭異,而且附近的陣法,都很高端,根本不是他現在能看懂的。

  他也沒來過,根本不認識路。

  萬一迷路了,或是不小心觸動了什麽機關或陣法,磕着碰着了,他一個小小築基,說不定小命就沒了……

  長髯老者微微歎氣,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便道:“我送你回去。”

  他手一伸,便抓向墨畫。

  墨畫沒躲,當然,洞虛老祖這一抓,他想躲也不可能躲得掉。

  隻是就在要被抓到送走之前,墨畫餘光一瞥,忽然見到地面上,那一個個黑黢黢的枯冢之間,插着一柄柄斷劍的時候,這才猛然想起什麽,連忙道:
  “老前輩,等等!”

  長髯老者手一滞,不由皺眉問道:“怎麽了?”

  墨畫便問道:“老前輩,這裏是劍冢麽?”

  長髯老者目光微凝,“是。”

  果然!

  之前夜色太濃,驟然被抓到這裏,他有些緊張,沒敢仔細打量,隻當自己處在一片枯冢之中。

  直到此時,借着月光,看到了冢上的斷劍,他這才記起,荀子悠長老曾說過,太虛門的後山禁地中,有一處劍冢。

  而他也有件事,一直想做。

  墨畫心中微微釋然,便請求道:
  “老前輩,我知道一位前輩,也是修劍法的,很可能就葬在這劍冢之中,我想将這位前輩的遺物物歸原主,可以麽?”

  葬在劍冢之中……

  長髯老者一怔。

  這劍冢之中,葬的都是太虛門内,曆代因修了神念化劍,不惜性命,斬殺妖祟,對抗邪魔,從而命魂受損,溘然長逝的劍修。

  這孩子,竟有着這份淵源?莫非也是……神道劍修的後人?

  老者看向墨畫的目光,不由溫和了許多。

  他點了點頭,喟歎道:“好,你去吧。”

  墨畫神色一喜,連忙拱手道:“多謝老前輩!”

  而後他便向四周的劍冢走去。

  他要還的,是獨孤軒前輩的那柄斷劍。

  據荀子賢前輩所說,神念化劍,傷人傷己,尤其是會自傷命魂,因此一旦受了傷,便很難治愈。

  太虛門内,但凡修了神念化劍的修士,大多很難有善終,要麽英年早逝,要麽困頓而終。

  而獨孤軒前輩,曾在血色漁村中,與堕化的河神,也就是大荒邪神的一具神骸化身殊死一戰,雖最終鎮壓了邪神的氣焰,但他自己的本命劍,也在此戰之中不幸折斷了。

  這意味着,他受了很重的傷,傷了根基。

  而此後,墨畫也再沒有找到,任何與獨孤軒前輩有關的線索。

  因此他便推測,這位太虛門内,天賦卓絕,且修行了神念化劍的劍道前輩,很可能“英年早逝”了。

  而死去的神念化劍修士,大多都葬在劍冢禁地之中。

  墨畫得了他的斷劍,從劍中推演出了因果,學了化劍式和驚神劍這兩式神念劍招,算是得了這位前輩的衣缽,因而他便想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有朝一日,能來劍冢這裏,将斷劍物歸原主。

  畢竟劍修都将劍,視爲第二條性命。

  自己還了斷劍,讓斷劍能陪伴主人葬于冢中,也算了卻了一樁因果。

  軒前輩泉下有知,也應該會感到欣慰。

  墨畫在附近的劍冢之間,找來找去。

  可劍冢隻有劍和冢,沒有碑,也沒有名字,墨畫根本不知道,哪處劍冢,是軒前輩的。

  他想問一下這位鎮守劍冢的長髯老前輩。

  可這老前輩修爲太強,氣息可怕,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墨畫跟他不熟,又不太敢多問,隻能自己埋頭去找。

  可找來找去,還是一無所獲。

  或許是耽擱得久了,那位長髯前輩,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墨畫沒辦法,想了一下,隻好自己動手,刨了一些土,搭了一個簡單的小土包,當做一個“新冢”。

  而後他偷偷從納子戒中,将血色漁村中,被鎮壓在血池底部的那柄斷劍取了出來,插在了他剛剛刨出來的新冢之上,成了一座新的“劍冢”。

  而就在墨畫取出斷劍的瞬間,原本有些不耐煩的長髯老者,猛然間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熟悉的氣息。

  他一擡眸,便見到了墨畫插在土包上的那柄斷劍,神情劇變,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這是……”

  軒兒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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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8章 驚動
  墨畫牽着條大白狗,堂而皇之地進了弟子居,引得沿途的弟子們一陣驚奇。
  “小師兄,宗門規矩,弟子是不能養靈寵的……”

  “這不是靈寵。”墨畫糾正道,“這是掌門用來看門的大狗,我借來用用。”

  “掌門……”

  一衆弟子瞠目結舌,心道還說你沒背景,掌門的狗說借就借,便是老祖的親孫子,也就這個待遇了吧……

  衆人竊竊私語。

  大白狗則昂首挺胸。

  跟在墨畫身後時,它屁颠屁颠的。

  此時進了弟子居,被一堆弟子圍着,這大白狗就倨傲得很,頭昂得高高的,看人都是從眼皮子底下看的。

  的确像是“掌門的狗”。

  “小師兄,你借這狗做什麽?”有弟子好奇問道。

  “我有大事。”墨畫嚴肅道。

  “大事?”衆人不解。

  墨畫不好跟他們解釋。

  今天晚上,就是妖魔送“外賣”的日子了,這隻大狗是他請來一起“吃席”的。

  此時時候不早了,他要抓緊時間準備了。

  見衆人還在問東問西,墨畫便将臉一闆,“你們陣法功課做完了沒?”

  弟子們心中一虛,立馬一哄而散。

  墨畫搖了搖頭,便将大白狗,帶到了瑜兒的房間。

  聞人衛的神情明顯有些錯愕。

  “墨公子,這是……”

  墨畫肅然道:“我有一種預感,今晚的瑜兒可能會有危險,或許有妖魔會在深夜入侵他的夢海,因此要事先提防……我特意帶了這隻大狗看門。”

  聞人衛聞言,神情一震,“當真?”

  墨畫點頭,“當真。”

  因爲這些妖魔,都是他招來的。

  聞人衛微微颔首,可還是有些不解,“這隻狗……”

  妖魔入侵,跟狗有什麽關系?
  墨畫便道:“這是掌門的狗,很厲害的!”

  太虛門掌門……

  聞人衛神色一肅,果然被墨畫唬住了。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太虛掌門的狗,定然不是一般的狗。

  而且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對墨畫已經十分信任了。

  墨畫所說的話,尤其是事關瑜少爺的,幾乎每次都算得上料事如神,從未出過纰漏。

  瑜兒少爺能像現在這樣平安健康,活潑開朗,也全賴墨畫的照拂。

  墨公子既然說這狗有大用,那必然有特殊的用意。

  聞人衛鄭重道:“有勞墨公子了,若有什麽需要,還請公子差遣。”

  墨畫笑道:“多謝衛大叔。”

  之後他便自然而然對聞人衛囑咐了起來。

  告訴聞人衛,一定要在門外守好,要小心什麽,一些注意事項,他也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

  聞人衛仔仔細細将墨畫的話記在心裏,不敢有一絲疏忽,而後恪盡職守,守在門外。

  墨畫則将大白狗,帶進了屋内。

  瑜兒還在屋裏認真溫習陣法。

  見了墨畫,他不由眼睛一亮,待見到墨畫身後牽着的大白狗,神色又有些錯愕,驚奇之餘,還隐隐有些害怕。

  而大白狗見到小小的瑜兒,也愣了一下,随後近乎本能地目光一兇,沖着瑜兒龇牙咧嘴地低吼。

  瑜兒更害怕了,往墨畫身後躲。

  墨畫連忙用手按住了大白狗的狗頭,“老實一點。”

  大白狗被墨畫按着頭,不敢造次,但還是對着瑜兒怒目而視。

  墨畫皺眉,有些奇怪。

  這隻大狗,對别人的态度雖然不好,但在不惹它的情況下,它頂多也就是眼高于頂,不屑一顧。

  可爲什麽一遇到瑜兒,就像見到了仇敵一般,目光兇戾?

  莫非……

  墨畫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這樣總歸是不行的,自己喊它來,是讓它替自己兜底,保護瑜兒的。

  若它不識相,暴怒之下傷了瑜兒,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見被自己按着頭“鎮壓”着的大白狗,目中仍有敵意,墨畫便靠近它,小聲道:

  “你還想不想吃大餐了?”

  大白狗一怔,眼中怒意消退,有些不明白。

  墨畫指了指瑜兒,“你能不能吃飽,就全靠他了,你若不注意下态度,不光這次沒的吃,以後也都隻能餓肚子了。”

  大白狗有些茫然,随後識趣地點了點頭。

  它雖然還是不太明白這裏面的因果,但礙于墨畫,還有“大餐”的面子,總歸是收斂了一些,不敢再兇瑜兒了。

  墨畫還算滿意。

  之後他開始布陣法了。

  首先是牆壁附近,他布上了一些神霧陣,用來遮蔽神識的感知。

  這是爲了防止之後的動靜被人察覺到,引來不必要的窺視。

  也是爲了遮掩一點點因果,避免屠先生,或是其他邪神的爪牙,搞什麽小動作再算計自己。

  而在内室之中,以瑜兒爲中心,墨畫共布了三重神道陣法。

  最外圍,是神關陣。

  神關陣,即爲神念的門關。

  所有通過因果節點,沿着罪孽鎖鏈,入侵瑜兒夢魇的妖魔,都會被此神關陣拒之門外。

  門關唯一的缺口,是墨畫。

  這樣所有入侵的妖魔,若要侵襲瑜兒的夢魇,第一時間都會順着神關,進入墨畫的識海,從而成爲他的“飯菜”。

  但這次妖魔太多了,一重神關陣未必能全部防住。

  因此墨畫布了第二重神關。

  這處神關,由大白狗守着。

  能跟自己過招的大白狗的實力,毋庸置疑。

  所有遺漏的妖魔,都會進入大白狗的口中。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而最内層,是嚴密的神鎖陣,将瑜兒重重包圍,護在中心。

  這三重精心構建的神道陣法,宛如三座堅固的堤壩。

  墨畫親自鎮守門關,大白狗殿後,一人一狗,守備森嚴,等着迎接着即将到來的妖魔洪流。

  時間一點點流逝。

  很快,夕陽落山,夜幕降臨。

  墨畫焚了香,将瑜兒哄睡了,便獨自在神關處的蒲團上打坐,閉目養神。

  大白狗謹遵墨畫的吩咐,趴在不遠處的另一處蒲團上。

  地面之上,被墨畫畫滿了密密麻麻的陣紋。

  氣氛靜谧,隻有燭火微微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腦袋耷拉在地面,有些百無聊賴的大白狗,猛然睜開雙眼,眸中有些震驚。

  正在打坐的墨畫,也緩緩睜開雙眸,眼眸微亮。

  他等了許久的東西,終于來了!
  室内陰風驟起,寒氣逼人,一股陰森而壓抑的氣息傳來。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暗中滋生。

  而在墨畫黑白金三色交織的深邃眼眸中,室内之中,有邪異的天機紋理浮現,一半污穢,一半血腥,黑紅交織,宛如蛛網一般,自虛無中衍化,在牆壁間蔓延。

  神權之樹的枝丫,宛如因果鎖鏈,又一次浮現。

  枝丫之上,黑水凝結,無花而結果,形成胚胎。

  而被他竊取權柄,号令而來的妖魔,自這些胚胎中,一隻接着一隻孵化而出。

  一個個牛頭馬面,人身妖首,畸形怪狀的妖魔,目光猩紅,掙紮着從虛空中爬出。

  大白狗瞪大了雙眼。

  它的體内,殘留神獸血脈,是一隻極特别的異獸。

  尋常修士看不到的東西,它能看到。

  可盡管如此,如此茫茫多的妖魔鬼怪,它長這麽大,也是第一次見。

  就像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第一次見到了世間的繁華。

  它的口水都流下來了。

  氣氛陰森,妖魔遍地,血氣彌漫,氣氛冰冷壓抑到極點。

  墨畫卻從淺淺一笑。

  似乎是察覺到了墨畫的輕蔑,數不清的妖魔,目光猙獰,嘶吼一聲,化作可怖的腥風,一齊向墨畫湧去……

  “終于,開席了……”

  ……

  與此同時,太虛門禁地。

  枯坐于劍冢之中,被重重陣法封鎖住的長髯老者,也驟然睜開了雙眼。

  “終于,又來了……”

  他等了許久。

  等的就是這一天。

  他倒要看看,這個三番五次,在太虛門内搞風搞雨,喚妖聚魔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是吞魔的異獸。
  是邪祟的統領,

  還是一個修了魔功,居心叵測,意圖對太虛門圖謀不軌的邪魔宵小?

  他已經忍了很久了,這一次,無論是邪魔,還是宵小,都将無所遁形!

  長髯老者眼中,金光一閃。

  一道經凝滞,結晶,羽化而後破碎,宛如虛無的劍形,在其眼眸之中明滅閃爍。

  洞虛境的神識,浩浩蕩蕩,帶着驚人的劍意,自太虛山上席卷而過。

  隻是這道劍意,太過深邃,尋常弟子根本毫無察覺。

  能察覺到的,僅有洞虛老祖,以及數位天資超凡,神識敏銳的羽化中後期真人。

  察覺到這股神識,所有人都有些變色,心中滲出冷汗。

  這是神念化劍的神識,本身帶着淩厲無比的劍意,還好隻是簡單一掃而過,若是帶着殺意,如神劍一般席卷太虛山,整座山中的弟子,不知要死傷多少。

  “是禁地的……獨孤老祖……”

  “發生什麽事了?”

  “莫不是……老祖他,道心又有裂痕了?”

  “神念不穩了?”

  “糟了……”

  “此前老祖偶爾也會将神識,自太虛山上掃過,但從不像今日這般,神識如此迅疾,還帶着一股怒意……”

  “封住老祖的陣法呢?莫非失效了?壓不住他的邪念了……”

  一時間,自羽化之上,太虛門真正的高層,全都憂心忡忡。

  正在書閣裏翻閱典籍的太虛掌門也不例外。

  但他神色凝重之餘,也有些不解。

  獨孤老祖自甘受封,守于劍冢,這麽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近日也無大變故,怎麽會突然放出如此驚人的神識?

  一向從容不迫的太虛掌門,此時也不由皺緊了眉頭。

  他放下玉簡,衣袖一拂,熄了燈盞,便踏出了書閣,剛要向外走,忽而一怔,轉頭看向了弟子居方向。

  若說真有什麽事,那隻有一件,比較特殊的小事……

  就是墨畫向他借了那隻異獸。

  墨畫突然借走異獸,太虛掌門心裏也有點好奇,因此也悄悄放出神識,循着墨畫,進了弟子居,想看看墨畫究竟想做什麽。

  後來他便見到,墨畫将異獸帶進了上官家,那個叫“瑜兒”的嫡系小娃子屋裏。

  太虛掌門心裏稍稍有些了然。

  神獸辟邪。

  有一部分神獸血脈的異獸,同樣可辟邪祟。

  他将這隻異獸,從家族中帶進太虛門,本也是打着這個主意。

  墨畫這孩子,心思聰穎,神識也強,或許也是察覺到了這異獸驅邪辟祟的特性,所以才想借這異獸,來保護上官家那個孩子。

  身爲弟子,鼓起勇氣向掌門借東西,目的是爲了保護他人。

  墨畫這孩子,心性的确不錯……

  太虛掌門心中釋然,也就不打算再過問此事。

  可是此時太虛門内,後山老祖的神念突然出鞘,他下意識間,竟覺得這兩件事,似乎有些關聯。

  可細細琢磨後,太虛掌門又搖了搖頭。

  他一個築基境的小弟子,到底做出什麽樣驚世駭俗的事,才能招惹到後山的老祖?

  更何況,這位可不是一般的老祖……

  這位老祖若是出山,整個乾學州界,都要抖上一抖。

  神念化劍大成,便是洞虛,也根本沒幾人,敢去接他的劍。

  一念及此,太虛掌門心中更是沉重,他催動身法,來到長老居,拜訪了荀老先生。

  可他剛踏進門,就發現太虛門内,幾乎所有羽化以上,有頭有臉的高閣長老都在。

  衆人互相見了禮,道明了來意。

  荀老先生皺了皺眉,便道:“你們别擔心,封印沒問題,師兄他……應該也無大礙,我去後山看看,你們就留在此,不要将事情鬧大。”

  “老先生,恐怕……”衆人擔憂。

  荀老先生心有不安,但還是擺手道:“無妨。”

  說完他手指憑空一劃,撕開一道虛空裂縫,自此裂縫,到了後山禁地。

  到了禁地,步入劍冢,荀老先生見到了長髯老者,不由神情戒備,端詳着那道孤傲鋒利,但又殘缺如劍,落寞如冢的身影。

  片刻後,荀老先生松了口氣,放下心來,緩緩開口道:

  “師兄……”

  長髯老者道:“你怎麽來了?”

  荀老先生無奈:“師兄,不是跟你說過了麽,神識不可輕易動用……”

  長髯老者目光微沉。

  他本想速戰速決,不收斂神念之力,隻需将太虛山一掃,便能窺破那宵小的行迹。

  可沒想到,這一掃之下,竟一無所獲。

  長髯老者料想,定是那暗中生出“禍亂”的宵小,以某種手段——大概率是某類陣法,隐匿了氣息,遮蔽了神識的感知。

  這門陣法,極爲巧妙。

  他不曾預料,粗略一掃,這才被瞞過了。

  但他是洞虛,神念強大,這些手段瞞不過他,隻需放開神識再掃一遍,定能窺出破綻,揪出幕後的黑手。

  可就在他想着,再用神識搜查一遍太虛山的時候,就被人找上門來了。

  荀老先生苦口婆心勸道:
  “師兄,你的情況,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的神魂……經不起一點挫折了。你的神識,也不能再輕易動用了。”

  “更何況,你的神念,是修了神念化劍真訣的神念,一旦出了亂子,劍意失控了,後果将不堪設想。”

  長髯老者沉默不語。

  荀老先生忽而意識到了什麽,皺眉道:
  “師兄,是不是……宗門裏出了什麽變故?”

  以他對這位師兄的了解,若非宗門有變,遇到緊急的情況,他斷然不可能如此武斷地放出神識。

  長髯老者目光微凝,本想開口,但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他性情孤傲,脾氣固執,自己的事,向來不喜歡假于他人之手。

  更何況這裏面的貓膩,他自己都還沒弄清楚。

  而他這個師弟,滿頭白發,爲了宗門,已經足夠操勞了。

  長髯老者隻淡淡道:“沒什麽……”

  而後便閉上眼,一言不發。

  荀老先生見狀,有些無奈,但好在師兄沒大礙,劍冢也沒什麽異常。

  荀老先生松了口氣,又破開虛空,以虛空遁法離去了。

  回到長老居,荀老先生便對衆人道:“無妨,師兄或許是倦了,一時大意,沒壓住神識,沒什麽大事……”

  衆人聞言,全都如釋重負。

  “如此甚好……”

  “虛驚一場……”

  “都散了吧。”荀老先生道。

  “那老先生,我們就告辭了。”

  太虛掌門行了一禮,而後便和衆人一同離開了。

  屋内便隻剩下荀老先生一人了。

  荀老先生伫立片刻,目露思索,越想越覺得可疑,這裏面一定有什麽情況,自己這位師兄在瞞着自己。

  但師兄不說,自己必不可能問到。

  而且……

  荀老先生看了眼書案,桌上堆滿了各類玉簡和文書,和飛劍的傳信。

  羅盤也隻推演到一半……

  宗門改制後的論道大會,隻有不到一年了,各方暗流湧動,形勢錯綜複雜。

  而這次論道大會,很可能事關太虛門的興衰存亡。

  事情實在太多了,很多事他根本無暇顧及……

  荀老先生深深歎了口氣,重又坐下,埋首在連篇累牍的玉簡訊息中,從這紛繁的因果中,去推演着,那一絲彌足珍貴的生機……

  ……

  而後山禁地中。

  荀老先生離去後,長髯老者又睜開了雙眼。

  他仍不死心。

  他這位師弟,說的都對,但這件事,他也不得不查。

  甚至他有一種預感,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若是此時不查清楚,這妖魔因果的真相,再等到下以此,更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但長髯老者心裏也清楚,不能再大規模放出神識了。

  不能弄出太大動靜,不能驚擾他人,自己的神念,也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因此他隻極隐秘地,放出一小股神念,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後山向前山開始搜。

  隻是這樣一來,速度就慢了很多。

  ……

  弟子居中,瑜兒的室内。

  一無所知的墨畫,正在“大快朵頤”。

  萬千妖魔,彙入他的識海,被他一一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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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污染
  肖家老祖肝膽俱裂。
  一絲一縷的黑氣,正在順着他的化身中的七竅,鑽入他的神念,向他的神魂滲入,一點點侵蝕,污染,腐化着他。

  肖家老祖不明白。

  他的那個好玄孫,到底是怎麽招惹到如此恐怖的存在的。

  這尊恐怖的存在,像極了傳說中的“邪神”,或是“天魔”,是連他這個洞虛老祖都忌憚無比的“禁忌”。

  而這等存在,又究竟是何時,開始在乾學州界蔓延的……

  肖家老祖想不通。

  但此等要命的危機之下,也根本沒有時間給他細想。

  肖家老祖傾盡畢生天機所學,催動了一道神念法門。

  他的神念化身,宛如蛻皮一般,自表皮開始裂開,而後舍其了外面一整副神念之軀,借此擺脫邪念的污染,保證自身神魂的純淨。

  神蛻術!
  這是他通過大福緣,得到的這門天機法術中,最後一道,也是最難修的神道秘術。

  通過此秘術,可以如蛟蛇蛻皮一般,蛻去神軀,保留神魂。

  雖然神識會大損,但也會蛻去被污染的神念,保留最純淨的本源。

  這是一道,爲了應對神念之中,種種不可知的存在,以及諸般詭異的污染,而開創的“斷臂求生”的神念法門。

  也是他這門傳承中,最難修行的一道秘術。

  肖家老祖原本以爲,他這輩子都用不上。

  卻沒想到,他最疼愛的好玄孫,給他帶來了這麽震驚的“大驚喜”,讓他在幾乎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直面這種堪稱“大恐怖”的存在。

  肖家老祖的神念,開始蛻皮。

  皮膚寸寸龜裂,連同大部分神念,以及已經滲入神念中的帶有污染的黑氣,一并舍其掉了。

  一個“縮小版”的,純淨的肖家老祖,自原本軀蛻的腹部破出,而後頭也不回,既不看那小鬼,也不去窺視那“恐怖”的根源,直接向因果外遁去。

  情況十萬火急。

  時間也十分緊急。

  要有“壯士斷腕”的決絕,也要抓住這難得的時機,一分一毫,都不能錯失。

  猶豫一點,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肖家老祖的神蛻之身,拼命向因果之外逃去。

  那個小鬼,沒再看他,似乎是被他蛻去的,洞虛境的磅礴的神念,牽引了注意力。

  那尊“恐怖”的存在,仍舊隻是蔓延着污染的黑氣。

  祂似乎處在蘇醒的邊緣,欠缺某個儀式,或是缺少某個存身的媒介,即将蘇醒,但似乎又并未蘇醒。

  否則祂隻需看一眼,便可污染一尊洞虛。

  肖家老祖心生慶幸。

  他運氣很差,但運氣又很好。

  不然差一點,便是萬劫不複。

  而此番遭遇,他也終于見識到了,天機中的“大恐怖”,究竟是什麽。

  這對他以後修行因果之道,必将大有裨益。

  “先逃出去……”

  肖家老祖不遺餘力地向外逃,越逃越遠,眼看着就能跳出因果,脫離這個噩夢。

  可就在此時,忽然一陣波動扭曲,肖家老祖似乎又與一尊什麽東西,撞了個滿懷。

  腥腐的氣息傳來。

  似乎是一具屍體。

  神蛻之後的肖家老祖擡起頭,便見到了一尊眸如血海,身如古銅,高大兇猛的“銅屍”。

  肖家老祖心中一緊。

  銅屍并不可怕。

  在他這等洞虛老祖的眼中,區區銅屍,也不過是築基境的低端僵屍罷了。

  但是,這是在因果之中,在天機推演之中……

  哪裏來的銅屍?

  肖家老祖略微端詳了一下,看到了銅屍眼中,那睥睨的威嚴,那滔天的血氣,以及它身後,若隐若現的屍山血海的景象,心底寒氣上湧,五髒六腑皆被凍得打顫。

  “這不是普通的銅屍,這是……統領群屍,血海伴生的……屍王?”

  “這他媽的是……道孽?!”

  宛如三九嚴寒,一盆涼水兜頭潑下。

  肖家老祖渾身冰冷,面如死灰。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遇到此番局面。

  詭異的邪胎小鬼,沉眠的上古邪神,封路的屍王道孽……

  肖家老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從這種局面下逃出去的。

  當他的神念,掙紮着回溯到自身的識海時,心裏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有的隻是無盡的不安和恐懼。

  他的神魂之中,有道孽的傷口,有邪神的污染,也有邪胎的牙印。

  他的印堂發黑,雙目無神,面白如紙,眼底有血絲。

  明明活着,看着卻像是一具“活屍”。

  他的神念,已經被他用神蛻術,像皮囊一樣“蛻”掉了,因此虧損極爲嚴重。

  可他明明神念虛弱至極,欲念卻十分充沛。

  心中仿佛充滿了無數的渴求和欲望。

  肖家老祖神情麻木,如喪考妣,枯坐在肖天全血淋淋的屍首前,喃喃自語道:

  “完了……”

  “肖家完了,一切,全完了……”

  “我……不再是我了,我到底,是什麽……”

  洞府的大門緊閉,無人回答。

  ……

  數日之後。

  夏家的靈舟上。

  夏監察在寫着書信。

  第一封信,寫給了族裏,擡頭是夏家某位實權長老,但他沒留姓名,隻寫着“長老親啓”四個字:

  “計劃有變。”

  “肖天全暴斃而亡,死因不知。支配肖家的計劃,要重新議定。”

  “實在不行,隻能通過癸水門,逐步掌控道廷司,從而進一步進行滲透,利用論道大會,各宗門分心角逐之時,以謀大計。”

  “夏蓉兒不識大體,不堪大用,此後族中供養,削減三成……”

  夏監察頓了一下,又加了一筆,“……暫停夏蓉兒的議親事項。”

  随後他又将乾學州界近期的形勢,各世家的動向,擇其精要,言簡意赅地說了一遍,而後封好書信,喚來親信,讓他以夏家的元磁秘信渠道,傳回族中。

  之後,他又開始寫第二封信:

  這封信,不知是寫給誰的,沒有擡頭,他也沒有署名。

  “肖天全的屍體,運回了肖家。”

  “肖家老祖封閉了洞府,按其習性,應該是在推演因果,算出兇手,但是……”

  夏監察神色有些凝重,“洞府封閉之後,至今已過三日,仍沒打開。不止如此,肖家老祖還下令,所有肖家修士,不得靠近洞府半步,而他也閉關至今,再沒了任何消息……”

  “肖家老祖,很有可能,已經被‘污染’了。”

  寫下“污染”這兩個字,夏監察隻覺後背都冒出了冷汗。

  “雖然情況出乎意料,但肖家的一個洞虛,也算是廢了……”

  “閣老猜的也沒錯,乾學州界的确有邪念籠罩,陰穢暗生……”

  “隻是世家排外,宗門異心,暫時沒法插手,不知内情。”

  “若事不可爲,宜早做打算……”

  ……

  夏監察寫完,将書信封存好,放入一柄金劍中,手指輕輕一彈,金劍疏忽間便湮滅了。

  而後他長長松了口氣,心有餘悸。

  “老祖誠不欺我,‘能不算就不算’,隻差一點,被‘污染’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不,不隻是“污染”。

  肖家老祖,洞虛修爲,天機造詣頗深,都落得如此下場,兇多吉少,若是自己,恐怕當場命就沒了。

  夏監察歎了口氣,皺了眉頭。

  修道險惡,天機尤其恐怖。

  也不知這肖天全,招惹到的究竟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

  太虛門内。

  這尊“可怖”的存在,正在傳道室裏,教他的小師弟小師妹們學陣法。

  “這幾道陣紋,一定要記住,宗門考核應該會考……”

  “這幾副陣法,一定要記牢,平時外出做任務,肯定能用到……”

  墨畫一闆一眼道。

  他教得認真,底下的小師弟小師妹們,聽得也認真。

  在墨畫的指導下,太虛門這屆弟子們,陣法精進得很快。

  一個同屆的小師兄,年齡甚至還比他們小一兩歲,卻能在講台上教陣法,這無形中也激勵了這些弟子們的鬥志。

  一開始,同門弟子都是抱着“一定要超越小師兄”這種雄心壯志,跟着墨畫學陣法的。

  後來發現,他們越“超”,差距反而越大,此後便認清了現實。

  他們的目的,就從“超越小師兄”,變成了“與小師兄比肩”。

  而後又變成了“不能落後小師兄太多”。

  最後情勢所迫,又都變成了“不能聽不懂小師兄教的課”……

  而墨畫在太虛門的地位,也比較超然。

  老祖偏心,長老們縱容,在弟子之間,也頗有威望。

  因此他去了龍王廟一趟,“曠課”了好久,回來跟沒事人一樣,正常修行上課,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也有弟子實在好奇,墨畫都去哪裏,做了些什麽,總是問個不停。

  墨畫布置了一些陣法功課,他們也就沒心思再問了。

  就這樣,宗門的生活,步入了正軌。

  但墨畫心裏,多多少少橫着一根刺。  

  那就是融在他神魂中的,大荒之主的“邪胎”。
  幾天之前,不知爲何,他神魂中的邪胎,似乎特别興奮,就像不知從何處,吃了一頓好的一樣……

  墨畫因此吓了一跳。

  他還以爲,邪胎突破了自己布下的神道陣,開始吞噬起自己的神魂來了。

  後來他仔細檢查了一遍,才發現沒有。

  這具“邪胎”,不知吃的是什麽東西。

  也不知是哪個倒黴蛋,送到了它的嘴裏,将它喂飽了。

  雖說“吃”的不是自己,但這也給墨畫提了個醒。

  這具“邪胎”,即便被自己封印了,仍舊有一些莫測的手段,在慢慢變強。

  一旦有一天,它強大到能突破自己的神道陣,便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中,進一步污染自己的神念,從而嚴重威脅到自己的神魂。

  一旦神魂被徹底污染,那自己與它不分彼此,就真的成爲了一尊“小邪神”了。

  “麻煩了……”

  “邪神果然不是好惹的。”

  墨畫眉頭緊皺。

  但他現在又并沒有什麽好辦法,能根除這種寄生,淨化這種“污染”。

  他也不敢跟荀老先生說。

  若是荀老先生突然來個“大義滅親”,那他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将來什麽情況不知道,但至少目前,他還是能壓制住邪胎,不讓其蔓延滋生的。

  自己還是自己,而不是邪神的胚胎。

  可問題就在于,他不知道以後什麽樣。

  墨畫琢磨了好久,沒有什麽頭緒,便想着先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車到山前必有路。

  邪胎被封着,自己這段時間,隻要小心點就行。

  當務之急,是先把點的“菜”給吃了。

  墨畫在龍王廟的祭壇裏,點了很多妖魔,接下來必将是一場大餐,因此需要好好籌備籌備。

  在此之前,墨畫特意去請教了荀子賢荀長老,旁敲側擊,幾番求證,探求了神魂與神識的關系,确定了自己吞噬純淨的神念,不會影響到神魂,不會使神魂出現變故,不會助長邪胎的滋生,這才放心。

  但随之而來,又有另一個問題:
  他點得太多了。

  這麽多妖魔,都會侵襲瑜兒的夢魇。

  他自己倒應付得過來,反正妖魔想傷他也沒那麽容易。

  可稍有不慎,控制不住場面,緻使妖魔暴亂,瑜兒就會有危險。

  他可以布神道陣法,但又覺得,單純的神道陣法,不太保險。

  最好是有什麽人,能從神念的層面,幫他查漏補缺,鎮一下場子,這樣他才徹底放心。

  但這種事,又不好對别人說。

  而且,不是所有修士的神識,都像自己這樣經得起與妖魔厮殺的。

  眼看“送餐”的日子将近,墨畫有些苦惱。

  這日課後,他邊走邊琢磨這件事。

  途徑弟子居北面臨水的書閣時,墨畫餘光一瞥,剛好看到趴在地上,百無聊賴的大白狗。

  墨畫怔忡片刻,而後不由眼睛一亮。

  他跑到了大白狗面前。

  大白狗十分警覺,察覺到有人靠近,毛絨絨的耳朵一豎,氣勢驟然變得威嚴,緩緩站起了身子,嘴裏也發出了低沉的吼聲。

  可吼到一半,發現是墨畫,它又恹恹地“汪”了一聲,無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怎麽一點精神也沒有?”墨畫嘀咕道。

  大白狗趴在地上,眼皮微擡,幽怨地看了墨畫一眼。

  而後它又耷拉着眼皮,繼續養神了。

  墨畫湊到它跟前,小聲道:“我請你吃大餐,你吃不吃?”

  大白狗耳朵一動,但還是沒理墨畫。

  雞腿它吃膩了。

  而且它其實也并不怎麽愛吃雞腿,完全是看在墨畫的面子上,這才勉爲其難地吃下去的。

  “不是雞腿。”

  墨畫明白了大白狗的意思,悄悄道,“是更好吃的東西……”

  大白狗轉頭,一雙大眼看着墨畫,有些不明白。

  墨畫想了想,不知怎麽說明,忽而靈機一動,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骨劍。

  “這個東西……”

  大白狗愣住了,而後情不自禁嗅了嗅,從劍中嗅出了一絲絲妖異的氣味。

  妖魔!

  大白狗頓時兩眼放光,口水都忍不住滴下來了。

  它猛然張開大口,就要将骨劍吞進肚子裏。

  好在墨畫眼疾手快,迅速将骨劍收了起來。

  到嘴的骨頭沒了,大白狗氣洶洶地瞪着墨畫。

  墨畫反瞪了一眼。

  觸及墨畫的目光,大白狗的氣焰便漸漸熄滅了,重新趴在地上,隻是眼睛忍不住向墨畫的手中瞟。

  此時寄身在骨劍裏的賤骨頭,差點被吓得魂飛魄散。

  它真怕墨畫喜新厭舊,一時興起,就拿着它這隻骨頭去喂狗了。

  這個小祖宗,猝不及防就折騰一下,真是要命……

  賤骨頭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而此時,墨畫也對大白狗叮囑道:“這個骨頭不能吃,我還有用。”

  大白狗嗚了一聲,很不開心。

  墨畫便引誘道:“我帶你去吃大餐,比這骨頭肥多了,你去不去?”

  大白狗一聽,當即支棱了起來,伸着大舌頭,沖着墨畫頻頻點頭。

  “好!”墨畫開心道。

  而後他剛想把大白狗給順走,卻發現它被一條不知什麽材質的鎖鏈給拴住了,離不開這間書閣。

  墨畫皺了皺眉,這才記起,這似乎是掌門的狗。

  “掌門……”

  墨畫摸了摸下巴。

  掌門他不太熟,迄今爲止,也就在每年的開門大典上見過幾次。

  還有就是,上次在書閣門口,自己“欺負”大白狗時,被他抓了個現行。

  不過,即便如此,掌門也沒責備自己。

  而且他溫和儒雅,氣質彬彬,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要不,找掌門借狗?”

  墨畫沉思片刻,決定嘗試一下。

  但他又不知道,掌門到底住哪,于是之後有空,他就在書閣門口蹲點,希望運氣好,能碰到掌門。

  兩日後,他果然碰到了。

  身材微胖,面堂紅潤,滿頭漆黑濃密頭發的太虛掌門,剛一到書閣,就發現了蹲在他門口的墨畫,不由一怔。

  “墨畫?”

  “嗯嗯。”墨畫點頭。

  “有事麽?”太虛掌門溫和道。

  “掌門,”墨畫小聲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您能不能答應……”

  太虛掌門有些意外,而後也來了興趣。

  他做掌門這麽多年,還很少有弟子,能鼓起勇氣,當面向他提請求。

  “你說。”太虛掌門颔首道。

  墨畫指了指門外的大白狗,“這隻狗,您能借我兩天麽?一天也行……”

  借狗?

  太虛掌門怔住了,半天沒反應。

  墨畫小聲道:“不行麽……”

  “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太虛掌門有些困惑,“你借這隻狗做什麽?”

  “看門!”墨畫理直氣壯道。

  太虛掌門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這孩子,還真将這隻有殘餘着神獸血脈的異獸,當成“看門狗”了……

  “這隻……狗,很危險的。”太虛掌門提醒道。

  “沒事,我跟它關系還行,還喂過它雞腿。”墨畫道。

  太虛掌門的神情,便有些微妙。

  他慎重考慮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這隻狗可不是一般的獸類,性情太過桀骜,在家族裏,除了幾個老祖和少數喂它的長老,更是誰的面子都不給。

  一旦發起瘋來,尋常修士拿它也束手無策。

  因此,借給弟子,很容易惹出大事。

  太虛掌門本想開口拒絕,可看着墨畫,想起荀老先生對他的重視和希冀,忽而心思一轉,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行。”

  墨畫神色一喜。

  而後太虛掌門親自解了大白狗的鎖鏈,将缰繩遞給墨畫。

  墨畫連忙笑道:

  “謝謝掌門!掌門您真是大好人!”

  太虛掌門失笑,而後剛想叮囑墨畫,“此獸桀骜,野性難馴,你要小心點……”

  可轉頭就發現,這隻“桀骜”的,“野性難馴”的,擺脫了鎖鏈的束縛的大狗,正溫順地跟在墨畫身後,還屁颠屁颠地搖着尾巴……

  太虛掌門默默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神色複雜至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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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24 21:32:24
第866章 兇算
  “公……公子?!”
  幾個肖家長老,尤其是與肖天全一脈,對其寄予厚望的長老,此時也不顧高下尊卑,直接離席來到了上座,試了試肖天全的鼻息,摸了摸脈搏,感知了一下神識氣息,一瞬間臉色全部慘如白紙。

  有幾人掏出丹藥,向肖天全的嘴裏塞。

  可他們手都是抖的,半天才塞進去,根本無濟于事。

  肖天全七竅可怖,氣息全無。

  “真,真的……死了……”

  一瞬間,所有人渾身發冷。

  有一個年邁的肖家長老,擡頭看向夏監察,目光之中既有埋怨,又有指責,還有憤恨。

  可礙于修爲和身份的差距,他不敢表露得太過明顯,隻恨聲道:
  “夏監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家的金丹,紛紛面面相觑。

  夏監察本人,也眉頭緊皺,再無那泰山崩于前而波瀾不驚的态勢。

  此事着實太過詭異。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有人會當着他的面,突然暴斃而亡,而他卻沒感知到一絲端倪。

  沒有靈力和血氣的迹象,也沒有任何靈器,抑或任何道法的痕迹。

  就這樣……喝了一杯酒,人瘋了,而後死了。

  在外人眼裏,甚至有點像是……

  他這個羽化真人,下手殺了肖天全!

  夏監察走近肖天全。

  幾個肖家長老神情戒備,想上前攔住他,可攝于夏監察的深厚修爲,和威嚴氣度,又紛紛有些躊躇。

  此時那位年邁的肖家長老,忽然歎了口氣,誠懇道:

  “我肖家公子,遭臨不幸,驟然身亡,還請夏監察明鑒,還我肖家一個公道。”

  “長老!”

  其他幾個肖家長老還有些不忿。

  “住口!”年邁的肖家長老低聲呵斥,搖頭道:“此事與夏監察無關。”

  夏家與肖家結盟,肖天全是關鍵的人物。

  夏監察根本沒理由殺他們肖家的公子。

  而且,即便要殺,也不會在這種場合,當着這麽多肖家長老的面殺。

  之前事發突然,一衆肖家長老,心中震驚憤怒,但此時稍稍琢磨了一下,也都想明白過來,因此不再攔着夏監察。

  夏監察走近慘死的肖天全身旁,略一審視,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一點痕迹沒有……

  以他這麽多年刑獄的經驗,也沒有發現一丁點蛛絲馬迹。

  仿佛就是,狂喜之下突然神智失常,壓不住煞氣,受其反噬,識海破裂,七竅流血而亡了……

  這不可能。

  夏監察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藍玉羅盤,剛想推一下因果,可念頭一浮起,手指一撥動,他便瞳孔一縮,立馬将羅盤扣住了。

  夏監察一言不發,又将羅盤,緩緩收進了衣袖之中。

  可沒人知曉,他藏進衣袖的手掌,也在顫抖。

  與此同時,夏監察的心底,也湧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兇煞!

  這是他迄今爲止,從未感知過的極兇之兆,是因果之中,極恐怖的兇煞。

  夏監察目光冷峻。

  天機之法,十分特殊,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會去學,甚至大多數修士,連信也不會信。

  但他偶然從一位高人處,聽到過一句話:

  不察天機,不窺因果,禍福難料,命不由己。

  這句話,他印象深刻。

  因此羽化之後,他便費盡心思,誠心誠意,向族中一位老祖求教,花了足足十餘年時間,這才得了老祖的慧眼,傳了一點天機之法。

  但天機之道,獨樹一幟,與尋常修行的法門大相徑庭。

  他到了羽化才學,迄今爲止,也隻是學了一些皮毛。

  但就這一些“皮毛”,讓他颠覆了對整個修界的認知。

  一些事,看似是天災,其實是人禍。

  看似愚蠢的表象下,藏着深如煙海的博弈和算計。

  世間的人,一個個看似“獨立自主”,實則不過是被人定好了神識軌道,上好了“發條”的傀儡。

  而現在,他的認知又被颠覆了一下。

  他親身體會到了,老祖口中那些存在于天機因果中的“大恐怖”,是真實存在的……

  夏監察深刻記得,夏家老祖說過一句話:

  “天機因果,能算就算,能不算就不算。”

  能算就算,意思是,不要怕浪費神識,不要偷懶,沒事就多算算因果,一些看似淺顯的小事,很可能藏着天機。

  “能不算就不算”的意思是,一旦心有警兆,就立馬停手,以免算到不該算的,招惹了不可知的大禍。

  之前他都是“能算就算”,而現在,他卻第一次遇到“能不算就不算”的情況。

  夏監察神情無比凝重。

  肖家的長老見狀,倉皇對視了一眼,低聲問道:“監察大人,可否有什麽發現?”

  夏監察回過神來,面沉如水,片刻後他眸中精光一閃,緩緩道:
  “肉身經脈,氣海識海,皆是自毀,而無外力摧毀的痕迹……要麽是修煉出了岔子,要麽就是……”

  夏監察微頓,而後凝聲道,“有天機大能,用因果術,斷了他的生機!”

  此言一出,肖家長老紛紛變色。

  天機大能!

  “夏監察,您可知……”

  夏監察搖頭,歎道:“我雖是羽化,但于因果之道上造詣不深,适才推算了一下,但算不出什麽東西……”

  年邁的肖家長老皺眉,而後歎道:“那隻能回去,請老祖出馬了。”

  夏監察什麽都沒說。

  肖長老遲疑片刻,向夏監察拱了拱手,開口道:“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監察颔首,“但說無妨。”

  肖家長老道:“此事蹊跷,爲免惹人非議,能否請監察大人守口如瓶,對外不提及此事。”

  夏監察道:“這是自然,事情到這一地步,也非我夏家所願。肖家侄兒天資非凡,前途無量,我很看好,隻可惜天妒英才,我也甚感惋惜。”

  說完之後,夏監察又淡淡地提點了一句:
  “死者爲大,生前或許年少輕狂,行迹有些瑕疵,但如今既然死了,一切就休提了。别人若查起來,道廷司會說他是因公殉職,給賢侄一些體面。”

  一衆肖家長老紛紛拱手感激道:“夏監察宅心仁厚,多謝。”

  肖天全到底什麽德行,做了什麽,這群長老中,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

  但即便事先不知,此時見他暴斃慘死,死前那副驚恐的模樣,明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遭了報應。

  肖天全是肖家的核心嫡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若真的犯下醜事,讓人揭發,丢人的是整個肖家。

  夏監察能既往不咎,給肖家一個臉面,自然再好不過。

  肖家長老道:“我們會盡早将天全公子的遺體帶回去,回禀老祖,老祖他對因果之道也有鑽研,想必能查出,到底是何方兇徒,在背後暗算我肖家的嫡系……”

  夏監察欣慰道:“如此甚好。”

  而後他神色微肅,有意無意地點了一句:
  “天全被當衆咒殺,這既是挑釁我夏家,也是在打肖家的臉。背後之人,很可能是肖家的仇人,不願我們兩家結交,這才布如此下詭計。”

  “肖家的老祖,若精通因果之法,也請他老人家務必算出此間因果,看看是誰在背後暗施冷箭。不唯肖家,便是我夏家也不會放過此人。”

  肖家長老拱手道:“多謝夏監察好意,我一定回禀老祖,請老祖斟酌。”

  夏監察點了點頭。

  之後酒宴便戛然而止了。

  原本賓客盡歡,卻不料見了血,鬧出了人命,此時氣氛多少也有些詭異。

  肖家的長老不敢耽擱,以棺木收殓了肖天全的屍首,将其一切物品收好,向夏監察道了别,便匆匆回了肖家。

  夏監察目送他們遠去,隻是看向肖天全的棺木時,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壓抑不住的厭棄,輕聲歎道:
  “可惜了,本命長生符種晚了……”

  ……

  肖天全死了,消息被瞞着,但畢竟不可能全都瞞住,至少道廷司這邊肯定會有風聲。

  因爲肖天全,是道廷司的執司。

  顧長懷和夏典司,正在處理胭脂舟的後續事宜,而後便收到了一封文書。

  這是道廷司内部,隻有典司以上的修士才能看的文書。

  上面隻有寥寥數語,沒前因後果,簡單而直接:
  “肖家執司肖天全,英勇無畏,因公殉職。”

  顧長懷和夏典司一愣,一時間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重新确認了幾遍之後,二人心中便湧起了驚濤駭浪。

  剛分開沒多久,受羽化境的夏監察包庇的肖天全,竟然就這麽……

  死了?

  所謂的因公殉職,根本隻是個托詞。

  真正的情況,定是他的死因,不宜對外透露。

  兩人擡起頭,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中都跳出了一個念頭:
  怎麽死的?

  又或者說……是誰殺了肖天全?怎麽殺的?
  可二人絞盡腦汁,都想不到到底是誰,用什麽手段,能在羽化境的眼皮子底下,殺了肖家最嫡系的弟子?
  室内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兩人各自思索,仍就毫無頭緒。

  片刻之後,又有數道公文遞了過來,盡皆是一日之内,乾學州界及其周邊地區,不少外逃的邪修,道獄羁押的罪修,家族弟子,乃至一些宗門弟子突然身死的訊息。

  他們身份各異,死狀各異,但無一例外,全都是原因不明的慘死和暴斃。

  顧長懷二人,眉頭皺得更緊。

  “暴斃……”

  顧長懷喃喃道。

  這個詞,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片刻後,他猛然記起,之前在煙水城的酒樓,墨畫說過的那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哮天犬多行不義,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降下懲罰,突然暴斃而亡了……”

  不隻顧長懷,夏典司也想起來了。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都覺得不可思議。

  “墨……”

  夏典司開口,說到一半,就見顧長懷搖了搖頭,顯然是讓此時她不要提這個名字。

  夏典司便将“墨畫”的名字咽了下去,神情怔忡道:
  “這應該……是巧合吧?”  

  她想了想,目光突然一凝,問顧長懷:“昨天你……”
  顧長懷點頭:“送回去了,送到了太虛門的山門處,他現在應該在宗門裏,老老實實修行。”

  夏典司松了口氣。

  既然是這樣,那應該就跟墨畫沒什麽關系。

  本來他也就隻是說了一句話而已。

  總不可能墨畫“言出法随”,他讓誰死,誰就會死吧。

  夏典司搖了搖頭。

  但顧長懷心中,卻隐隐覺得沒這麽簡單。

  以他對墨畫的了解,無緣無故,他是不會說出這番話的。

  若什麽都沒發生倒還好。

  但現在,他說的話應驗了,那這就絕非空口之談。

  他說肖天全“多行不義必自斃”,很可能是因爲,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然斷定肖天全死定了。

  爲什麽……

  顧長懷皺眉,自打進乾學州界以來,他已經跟墨畫認識了五年。

  這五年間,墨畫個頭長得不明顯,但一身本領卻突飛猛進。

  而且是那種,讓一般人察覺不到的精進。

  修爲或許不起眼,但陣法,道法,以及其他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從一開始的捉摸不透,但現在已經有些“匪夷所思”的意味了。

  一語成谶,言出法随。

  若說肖天全之死,與墨畫沒關系,他不意外。

  但若說有關系,他也不意外。

  甚至,肖天全就是被墨畫一言定了生死,這種離譜的事,顧長懷現在都覺得,不是那麽不能接受……

  但這件事,他仍舊隻是默默埋在心底,沒有對任何人說。

  ……

  而在煙水城。

  葉弘仍沒放棄報仇的想法。

  盡管知道不可能,但他已經孑然一身,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因此,他也無所畏懼。

  三日後,他也終于千方百計,得到了一條消息。

  肖天全,因公殉職了……

  那一瞬間,葉弘同樣先是難以置信,而後他也想起了,墨畫跟他說的那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

  葉弘苦笑,流出了兩行清淚。

  他又去了趟煙水河邊,将一壺酒灑在江邊,祭典了他那一對枉死的子女,而後朝向東方,向着乾學州界,太虛門所在的地方,遙遙拜了三拜,叩首道:
  “多謝,公子大恩!”

  “唯願公子大道有成,匡濟天下,求一個乾道昭昭,天地至公。”

  ……

  肖家。

  禁地之中,某座隐秘而堂皇的洞府中。

  滿頭白發,一身黑衣的肖家老祖,看着神魂滅口,七竅流血而死的肖天全,心中悲怒,渾身顫抖。

  這是他最喜愛的一個玄孫。

  是他認定,将來會繼承他的衣缽,帶肖家更進一步的嫡系傳人。

  但是,現在這個他最寵愛的玄孫,不明不白地,就這麽死了。

  肖家老祖滿眼血絲,聲如寒潭:

  “怎麽回事?”

  一旁的肖家長老,頭也不敢擡,低聲将宴會上發生的一切都說了,而後緩緩道:
  “老祖,您看,這是不是夏監察……”

  肖家老祖冷笑,“他又不是蠢貨,無緣無故,當衆殺我孫兒做什麽?而且此人城府機深,遠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斷然不會做這種沒頭沒尾的事,與我肖家結下死仇……”

  “老祖說得是……”肖家長老道。

  肖家老祖面含怒氣,而後強行壓了下來,又問道:“全兒死在他面前,他可說了什麽?”

  肖家長老道:“夏監察說,天全公子身上,沒有什麽外在傷勢,如今身死,要麽是練功出了岔子,要麽就是……被天機大能,以因果術斷了生機。”

  “天機大能……”肖家老祖冷哼一聲,“哪來那麽多天機大能?天機大能吃飽了撐的,費盡心機,來殺我肖家一個築基嫡系?有這個能耐,他直接來殺我不好麽?”

  肖長老不敢答話。

  肖家老祖目光一沉,忽而問道:“那個夏監察,他親自算過了?沒算出來?”

  肖長老回憶了一下,“他的确取出了一枚藍玉羅盤,掐算了一下,但很快便皺了皺眉,将羅盤收了起來,似乎的确是算了,但能力不足,沒算出來什麽……”

  肖家老祖點了點頭,心裏便輕松了些。

  “你吩咐下去,設好天機羅盤,備好因果之物,而後将所有人都清出去,封住洞府,不許任何人打擾。”

  “是。”

  肖長老知道肖家的這位老祖,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過一門絕密的天機之法的傳承,造詣頗深。

  肖家之所以能成爲五品家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老祖借此天機之法,趨吉避兇,左右逢源。

  此次“棄暗投明”,出賣癸水門,投靠夏家,也是老祖算出來的。

  是肖家更進一步的機緣。

  隻是,這個因果現在似乎出了一些“變故”……

  肖長老心中生出一絲不妙,但當着老祖的面,他不敢多言,隻将一切布置妥當後,便斥退旁人,關了洞府。

  他知道,老祖獨斷專行,且對此天機法門視若珍寶,推演之時,決不允許任何人窺視。

  大門緩緩關上,洞府緊閉。

  肖家老祖獨自一人,坐在肖天全的屍體之前。

  不久之前,這個朝氣蓬勃,前途無量的玄孫,還時常會來看他,乖巧地喊他“老祖宗”,可一轉眼,便天人永隔,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的心中,越發悲苦。

  這份“悲苦”,也影響着他的心智,讓他犯了一份大忌:
  道心不定,不可窺天機,推因果。

  但此時,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要找出,究竟是誰,膽敢冒此大不韪,害死他肖家的天之驕子。

  更何況,夏家那個監察,隻是一個羽化,粗通一些因果皮毛,他算了都沒事。

  自己一個洞虛,鑽研天機這麽多年,替肖家趨利避害,遮風擋雨不知多少次,便是算不出什麽,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肖家老祖便默念天機之法,神念流轉,對着肖天全血淋淋的屍體,開始推演。

  他算的,是肖天全的因果。

  可推算之下,他卻猛然一驚。

  天機流轉,因果倒循。

  肖家老祖看到了自己這個玄孫,在外用酷刑,濫殺人命。

  看到了他在胭脂舟上,花天酒地,糜爛不堪。

  看到了他在一個水寨裏,屠戮修士,而後将這些修士,全部獻祭給了一個不知名的祭壇……

  不!
  不對!

  肖家老祖神色一變。

  這個殺人如麻,滿臉煞氣,目光兇戾的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乖巧又懂事的玄孫!

  爲什麽?
  爲什麽自己之前,從來沒察覺?
  是什麽東西,蒙蔽了自己的認知?

  現在肖天全死了,這份迷霧也就退去了,真相也就浮出了水面?

  肖家老祖忽而覺得,後背有些發寒。

  他繼續推演下去……

  便在此時,一絲天機警兆驟現。

  可肖家老祖情緒起伏,心境波瀾之下,将這絲警兆給忽略掉了。

  他想知道,自己這個看似乖巧的玄孫,到底做了什麽。

  還有,到底是誰殺了他!

  即便他這個玄孫行迹不端,那也是肖家的人,不該由外人來定罪。

  便是他罪該萬死,也該由他這個老祖來親自懲罰,外人根本沒資格殺他的孫兒!

  肖家老祖不知不覺間,眼底泛出血色。

  他繼續推演,很快,便看到了龍王廟。

  看到了龍王廟裏的一行人,但這些人,全部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尤其是,這中間跟着一個似有似無的,如同小鬼一般的存在。

  他根本不知這“小鬼”是活着的人,還是什麽東西,但他的存在,十分特殊,令人根本無法忽視。

  仿佛這小鬼,就是這一行人的核心,也是肖天全怨念最深的存在。

  但這小鬼一直背對着肖家老祖。

  肖家老祖想看一眼這小鬼的模樣,便消耗了更多的神念,将自己的天機法門,運轉到極緻。

  可還沒等他算出什麽來,這小鬼突然一怔,似乎察覺到了有人想看他。

  他滿足了肖家老祖的期待,緩緩地向着肖家老祖轉過頭來。

  肖家老祖怔忡之際,終于看到了這小鬼的面容。

  這是一張,可怖的,流着黑血的,宛如剛從胚胎中孵化出來的,還長着詭異羊角的邪異面容。

  小鬼對着肖家老祖咧嘴一笑,露出了天真但古怪的笑容。

  肖家老祖默默吸了一口涼氣。

  一股寒意,直沖天靈。

  憤怒消退,他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極其緻命的錯誤。

  他好像……算了一個,他根本不該去算的東西。

  肖家老祖強作鎮定,默默移開目光,想将神念從小鬼的注視下脫離。

  但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古老,且讓人膽寒的氣息,漸漸從四周傳來。

  似乎因爲他的驚擾,有某個邪惡的“存在”,自萬古的長眠中,緩緩蘇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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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23 11:23:35
第865章 暴斃
  之後衆人就分别了。
  子女雙亡的葉弘,孤身一人留在了煙水城。

  夏典司回了乾學州界的道廷司。

  顧長懷也要回道廷司,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把墨畫,送回太虛門。

  最近諸事紛呈,變故頻出,不親自把墨畫送到山門口,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好在一路平安無事,将近傍晚時分,馬車終于到達了太虛城,并在半個時辰後,抵達了太虛門的山腳下。

  望着煙雲缥缈的太虛山門,顧長懷總算放心了。

  在龍王廟,墨畫被關在白骨迷宮,被血色淹沒的時候,他心急如焚。

  生怕今生再也沒辦法将墨畫帶回來,那樣他不僅自己心中有愧,也沒辦法向表姐,還有太虛門交代。

  好在一切有驚無險。

  “好了,回去心無旁骛,安心修行,其他事就别想了。”

  顧長懷囑咐道。

  “嗯。”墨畫點頭,而後擺了擺手道,“顧叔叔,道廷司事情多,也很忙,我就不留你了,你趕緊回去吧。”

  顧長懷颔首,又叮囑了一遍,便驅車離開了。

  墨畫站在山腳下,沖着顧長懷揮手,直到顧長懷的馬車,繞過山角,消失在山道上,這才轉身。

  但他卻并未向太虛山門處走去,而是轉了個方向,沿着兩側的山勢,踏上崎岖的山路,來到了附近的一處,人迹罕至的荒涼的山峰上。

  太虛山很大。

  太虛門的占地,也隻是太虛山的主山脈。

  除此以外,兩側還有很多偏僻的,荒涼的,草木茂盛,山石嶙峋,不宜建殿立宗的野山。

  墨畫來到一處小山巅。

  面前是懸崖,四周無人迹,雲遮霧繞,草深石險,不會被人發現。

  墨畫挑了塊大石頭坐下,而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了蔣老大的那份名單。

  墨畫看着名單上的名字,目光冰冷。

  他說過了,該死的人,是會死的。

  他也答應了,要爲差點就化爲厲鬼的葉錦師姐報仇。

  既然如此,那這個哮天犬,就必須要死。

  他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

  神明也不行。

  墨畫将名單,放在面前,而後取出從龍王廟附近,截取的一瓶煙水河的河水。

  又取出從龍王廟祭壇前,那份無字血碑上,刮下來的血垢。

  将血垢融于河水,潑在玉簡名單之上。

  而後墨畫手握着名單,悉心感應,借助此份名單,通過冥冥之中的某種因果聯系,溝通着遠在龍王廟中的那份祭壇。

  大荒邪胎,是祭壇的主人。

  現在大荒的邪胎,融在了他的伏矢魄中,與他融爲一體。

  邪胎是他,他就是邪胎。

  那麽,他也是祭壇的主人。

  而包括水閻羅在内,所有名單上的罪修,通過魂契,都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獻給了大荒邪胎。

  大荒邪胎,掌控着他們的生死。

  而現在,墨畫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荒邪胎。

  也就是說,他也掌控着,名單之上,所有人的生死!
  片刻之後,煙水河上波濤微瀾,龍王廟内陰風陣陣,祭壇之上,也亮起了晦暗的血色。

  它在迎接主人的呼喚。

  識海之中,一份血色名單,浮現在了墨畫面前。

  名單之上,刻着血字。

  每個血字之中,都纏繞着一縷命魂。

  墨畫沒有絲毫猶豫,伸出白嫩的手掌,将這些命魂,一個接一個捏碎,一個接一個抹殺。

  他要斬草除根。

  不光是水閻羅,這個名單之上,所有的罪修,他要一次性全部抹滅!
  這份魂契,是滋補邪神的渠道。

  同樣,也是孵化邪神爪牙的溫床。

  若不徹底抹殺,将來指不定還會再敷化出“火佛陀”和“水閻羅”這樣的人物。

  什麽金閻羅,木閻羅,土閻羅……

  墨畫懶得一個一個折騰,索性全部扼殺在搖籃裏,直接将他們的命魂,盡數掐滅。

  名單之上,殘留的諸多血字,被墨畫借邪胎的身份,以“主人”的權威,一個接一個抹去。

  神魂也被一個個捏碎。

  每捏碎一道命魂,便有一縷哀嚎聲響起,魂魄應聲消散。

  名單上的血色名字,也随之暗淡,意味着徹底的身死魂消。

  墨畫一捏,就死一個。

  就這樣,不知捏了多久,終于,隻剩下了最後的一個名字:
  水閻羅。

  “我說了,你死定了。”

  墨畫冷冷道,而後伸手一掐,也将水閻羅的命魂,給捏碎了。

  在世俗中,或許有着名利傍身,有權勢倚仗,有着靈力肉身的重重藩籬。

  但在神魂之道中,生死平等。

  掐死他一個血脈高貴,身份尊崇,将來也可能位高權重的天之驕子,并不比掐死别人難上多少。

  隻此一掐,生死既定。

  至此整個名單中,所有名字全部抹消。

  所有将神魂出賣給了邪神的罪修,盡皆被抹去了殘魂,身死道消。

  這個名單,也就徹底廢掉了。

  墨畫凝結法術,将這枚玉簡,徹底轟碎,而後将玉簡的碎玉,灑到了面前的懸崖中。

  山風一過,一點粉末不留。

  萬丈深淵,吞了罪證。

  太虛的雲霧,遮住了因果。

  天邊璀璨而絢爛的夕陽,照着墨畫獨立于山巅的身影,宛若一尊漠視蒼生的神明。

  做完這一切,了結了一切因果。

  墨畫收拾好心情,揉了揉臉,化去臉上的殺氣,神情重又變得從容而溫和。

  他伴着山間雲霧,踏着嶙峋的山石,腳步輕盈地走向了太虛門。

  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太虛門小弟子。

  而在他掐滅神魂的同時,乾學州界,及其周邊地界,諸般詭異的死兆頻現。

  乾學州界以外,一處荒山僻鄰間。

  十來個罪修設了埋伏,手握刀劍,捏着符箓,正準備劫持一個路過的,拖家帶口的修士商隊。

  可還沒等他們動手,罪修中的幾人,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一般,瞪大了雙眼,雙眼之中,滿是血絲,兀自掙紮嘶吼,宛如發瘋了一般,片刻後印堂一黑,頹然倒地,不明不白間,就此咽了氣。

  而商隊的修士,也發現了異狀。

  一場伏擊戰,便演變成了一場正面厮殺……

  ……

  乾學州界周邊,一個不知名的小仙城。

  一個屠夫般模樣的邪修,抓了幾個無辜的散修,按在砧闆上,正準備剁了之後,用來煮湯。

  他是築基巅峰,他的邪功,差一點就要突破了。

  一旦人屠之功大成,所有人都要奉他爲“大哥”。

  可當他剛舉起屠刀時,因果斷絕。

  仿佛有人冥冥之中,一隻手掐滅了他的命魂。

  邪修目光暗淡,血腥的眼眸中,漸漸隻剩眼白,而後小山一般肥碩健壯的身體,就這樣沒有一絲傷口,轟然倒地,徹底氣絕。

  門外守門的兩個殺人如麻的邪修,也神情痛苦,一并死去。

  不遠處,一間花樓裏。

  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綁了幾個姑娘,在女子驚恐的目光中,正準備大肆采補一番。

  可他剛脫完衣服,臉色驟然鐵青,猛然一陣抽搐後,便倒在了床邊,氣絕而死。

  ……

  乾學州界内,道獄中。

  一個縮在角落,用易容術改頭換面的罪修,正一臉陰笑地在牆角處畫着橫線,以此算着自己“出獄”的日子,想着出去後,再做一筆大買賣。

  可突然之間,死兆降臨。

  他的心脈,宛如被人揪住了一般,無法呼吸,劇痛無比。

  他拼命掙紮,拼命呼喊,手指抓在牆壁上,抓得指節血肉模糊,抓得一面牆血痕斑駁。

  片刻後,他漸漸咽了氣,再沒了動靜。

  牆上他曾經畫下的橫線,全被他用手指抓出的血迹蓋住了。

  他之前算的日期,也全都作廢了。

  他死在了道獄。今生今世,再也出不去了。

  ……

  而乾學州界内,幾個不大不小的宗門之中,也有弟子突然離奇死亡,令長老們震驚,但窺查其死因,卻毫無頭緒。

  ……

  與此同時,煙水河上。

  夏家的靈舟中。

  花如玉正在客房之内梳妝。

  她用脂粉,将自己面容上灼傷的痕迹,一點點蓋住,借着這些外物,讓自己顯得仍舊嬌豔貌美。

  紅豔豔的房間中,花如玉俏臉猙獰,被紅光映照下,宛如鬼物一般。

  “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德性。”

  “越是身居高位,便越是好色。”

  “老娘在床上服侍人的本事,可是一般女子學也學不來的,即便如今年老色衰了一些,被公子們瞧不上了,但這一身風月伎倆,還是能用來調教小丫頭,将她們調教成床笫之間,令人銷魂的尤物……”

  “公子們可舍不得我死……”

  “更何況,這麽多年了,老娘賣身賠笑,結識了不知多少人物,想我死?哪有這麽簡單?”

  “胭脂船翻了,早晚還會有别的船,隻要男女之欲還在,這天下的船,多了去了……”

  花如玉面含怨氣,一邊念叨,一邊梳妝。

  可相由心生,她再怎麽塗脂抹粉,也改不了鏡中一張恣睢扭曲的面容。

  再加上灼痕,更像是一張,撕碎了又重新縫在一起的刺繡,顯得更加不堪入目。

  花如玉怒不可遏,恨入骨髓。  

  “顧長懷……一切都是你!”
  “還有花淺淺,狼心狗肺,不識好人心……我這個做姐姐的,爲你做了這麽多,想讓你能好好享受男女間的極樂,卻沒想,你這個賤人跟我裝模作樣……”

  “尤其是,那個叫墨畫的小畜生!”

  “長這副俏麗的模樣,無論你是男是女,都會有公子喜歡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的。”

  “在此之前,隻要我再多調教一些丫頭,讓上面的人滿意了,我……”

  她話音未落,猛然心底一寒。仿佛有什麽人,斷了她的死罪,定了她的死期。

  她的神魂,開始萎靡凋敝,劇痛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很多面容。

  莺莺燕燕,國色天香,花團錦簇一般,圍在一起,都是大好年華,無不嬌俏貌美。

  她們沖着她笑,真心誠意地喊她“姐姐”。

  笑靥如花,美麗動人。

  可下一瞬,陰風一吹,所有這些嬌美的面容上,都流出了血淚。

  “姐姐,爲什麽害我?”

  “爲什麽,我這麽信任你,爲什麽要把我推進火坑?”

  “姐姐,你可知,我被淩虐而死,死得好生凄慘……”

  “姐姐,你可知我的屍首,葬在何處……”

  ……

  這些聲音,一開始迷茫,彷徨,進而痛苦,悲慘,最後全部化成了一道一道凄厲可怖的聲音:

  “姐姐,我好恨!”

  “姐姐,你……償我的命來!”

  花如玉魂驚膽裂,面上一點血色沒有。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們,我是爲你們好,我……”

  可這些女子,并不聽她任何狡辯,一個個變得如厲鬼一般撲了上來,撕咬着她。

  花如玉掙紮着。

  但撕咬她的,不是厲鬼,而是她自己。

  她用兩隻手,用手上長長的指甲,抓花了自己的臉,抓破了自己的血肉,抓進了自己的心脈,最終在厲鬼纏身的無邊驚恐和苦痛中,一點點氣絕。

  花如玉死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張被烈火灼傷的女子的臉。

  随着她漸漸死去,這個女子臉上的焦痕,也在漸漸褪去,重新變成了一張文靜溫婉的面容。

  正是葉錦。

  花如玉似乎想對葉錦說什麽,似乎想辯解,自己是爲了她好,但最終沒說出口,命魂便徹底泯滅了。

  葉錦默默看着花如玉死去,而後身影漸漸淡去。

  花如玉死了。

  但靈舟上下,暫時卻無人知曉。

  而在大殿上,正在舉辦一場酒宴。

  夏監察高坐上位,神情端肅,他的右手邊,坐着肖天全。

  與會之人,盡是夏家此行的金丹,以及肖家長老級的人物。

  這是夏家與肖家交好的宴會。

  宴上觥籌交錯,兩邊氣氛融洽,交談甚歡。

  而高座之上,布了隔音陣。

  夏監察淡淡對肖天全提點道:

  “欲做大事,必有靜氣,越是遇到不可預測的境況,越要神色内斂,不動城府。”

  “之前在河邊,那個小弟子,手裏無憑無據,但憑着突然發難,語出驚人,隻寥寥數語,便讓你方寸大亂。”

  “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别說顧長懷和蓉兒久經刑獄,經驗豐富,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便是尋常人,隻要長了眼,也能看出你的心虛。”

  “後面爲了出一口悶氣,更是将所作所爲,盡數說了,這是大忌,太過愚蠢了。”

  “如此意氣行事,沒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氣度,如何運籌帷幄,擔當大局?”

  肖天全靜靜聽着,恭敬道:

  “是,晚輩愚笨,此後行事,必謹記監察的提點。”

  夏監察微微颔首。

  “隻是……”肖天全嗫嚅道。

  夏監察看出了他的顧慮,緩緩道:“道廷司辦案,講究證據,無憑無據,自然無罪。”

  “更何況,查證查證,查了才有‘證’,不查的話,哪來的證據?”

  “從今往後,便沒人查你了。”

  肖天全如釋重負,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謝監察。”

  “不必謝我,我也隻是……”夏監察頓了下,“按‘規矩’辦事。”

  “夏監察明鑒。”肖天全道,而後神色又有些羞愧,“那夏典司那邊……”

  “蓉兒那邊,我不好再提了。不過……”夏監察目光微沉道,“這件事有沒有轉機,就看你自己了。你此後若一心一意,爲蓉兒好,打動了她,讓她回心轉意,那就還來得及。”

  “即便最終你們二人有緣無分,那也無妨,我會從夏家再選一個嫡系女子,與你結親,以成兩家之好……”

  肖天全欣喜不已,但表面上還是道:
  “晚輩一定誠心誠意,竭盡所能,讓夏典司回心轉意。”

  “嗯。”夏監察點頭。

  這件事,便算揭過了,兩人也不再提,而是商議起了正事。

  夏監察道:“肖家弟子衆多,這一輩中,你雖然優秀,但也并非一枝獨秀。其他幾脈,也有天資卓絕,手段不凡的弟子,是你競争家主之位的大敵。”

  “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你受夏家擡舉,他們都會矮你一頭。”

  “所有的路,也都替你鋪好了,你隻需要好好修行,一步一步向上走。修到了金丹,便可與我夏家結親,成爲肖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

  “而隻要你的修爲,到了羽化,上任家主便會無條件退位,推你上位。屆時你便是真真正正的肖家家主,而我夏家,也會站在你身後,助你執掌一族。”

  肖天全目光興奮,臉色通紅。

  夏監察目光微閃,“不過,還有一件事……”

  肖天全微怔,有些不解,“您指的是……”

  “本命長生符!”

  夏監察沉聲道,“你必須想辦法,讓你族中的老祖,爲你種上一枚本命長生符,隻有這樣,你的前程才算徹底穩妥,我夏家也才放心,推舉你上位。”

  肖天全皺眉,神色有些躊躇。

  肖家是五品世家不假,族裏也的确有洞虛老祖。

  隻是……

  族中兩位洞虛老祖,年歲雖大,但都還健全。

  而很多族裏的事,都要靠這兩位老祖運籌帷幄,定下決斷。

  平日肖家也要靠着這兩份門面,維持修道人脈,震懾其他勢力。

  這兩位老祖,不能有絲毫閃失。

  歸根結底,肖家隻是弱五品,底蘊沒那麽深厚,每一尊洞虛都彌足珍貴。

  而種本命長生符,對洞虛的損耗太大了。

  非油盡燈枯,大道無望,任何老祖都不可能輕易去種長生符。

  世家之中,真正能種長生符的,除了位居雲端,高不可攀的六品世家,也就隻有那些有着五尊洞虛以上,底蘊深厚的強五品大族。

  肖家還遠沒那個資格。

  因此肖天全很是爲難,“監察,這恐怕不太容易……”

  夏監察漠然道:“我輩是修士,修士修道,千難萬阻,任何事都不可能容易。這本身也是,對你的一個考驗……”

  肖天全皺眉,“這本命長生符,真這麽重要?”

  夏監察微微歎了口氣:
  “你長在世家,自小安逸,并不明白,這修界兇險萬端,險象莫測,修爲到高深處,有着種種恐怖的存在,和不可名狀的手段。”

  “若無本命長生符護佑,可能一個不慎,便會意外身死。”

  “尋常修士倒無所謂,可你不同。你被家族寄予厚望,我夏家也會對你傾注大量心血,爲你鋪路,助你修行。”

  “你若死了,肖家前途阻絕,我夏家所有的努力,也盡皆付諸東流了。”

  “因此,種本命長生符,關系重大!”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隻是爲了你,更是爲了肖家,爲了夏家,爲了我們兩家盟約的未來。”

  肖天全聞言,明白了利害,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祖疼愛我,我會千方百計去哀求他,讓他無論如何,爲我種一枚長生符。”

  夏監察點頭,神色欣慰。

  他端起酒杯,對肖天全道:
  “不久的将來,你或許便能與我同席而坐,把酒言歡,我也會尊稱你一聲,‘肖家主’。”

  肖天全心中狂喜,臉色通紅。

  “晚輩,定不負監察提攜之恩!”

  兩人舉杯共飲。

  肖天全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臉色越發鮮紅。

  夏監察還想與肖天全說什麽,可見他這副模樣,忽然皺起了眉頭。

  肖天全的臉色,越來越紅,神情也越來越興奮,可不知爲何,模樣卻越來越怪異。

  而後隻一瞬間,這所有的興奮,便轉化爲了恐懼。

  酒杯跌落在地,肖天全摔倒在地,像是見了什麽極驚恐的事,臉色慘白,一點點掙紮着,向後爬行。

  與此同時,他口中喃喃道:
  “不是,不是我殺的……”

  “别來找我……”

  “錦兒,我……”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凸出,滿是血絲。

  似是見到了無數被他用刑,被他淩辱,被他屠戮,或是被他用各種手段折磨至死,用來修煉煞氣的亡魂。

  如今,他的命魂被掐滅,神魂不穩,所有煞氣反噬而來。

  宛如被血海包圍。

  無數冤魂,啃噬着他的魂魄。

  那種被折磨的痛楚,深入他的骨髓。

  他在死前,也深深體會了一番,被人折磨至死的滋味。

  好在這個過程并不算久。

  驚恐掙紮了片刻,肖天全便七竅流血,氣息湮滅,慘死當場。

  原本觥籌交錯,賓客盡歡的宴會,瞬間一片死寂。

  夏監察瞳孔劇震。

  滿堂修士,神色駭然。

  肖家這個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就這樣當着夏監察這位羽化真人,以及滿堂肖家長老的面,直接暴斃而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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