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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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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24-2-24 02:42 編輯

重生之貴婦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人人都誇殷蕙是貴婦命,殷蕙也的確嫁進燕王府,成了一位皇孫媳。
  只是她的夫君早出晚歸,很少會與她說句貼心話。
  殷蕙使出渾身解數想焐熱他的心,最後他帶回一個寡婦表妹,想照顧人家。
  殷蕙:沒門!
  夫君:先睡吧,明早再說。
  結果就在這個晚上,殷蕙忽然回到了十年前。

  ‧婚後戀,日常風,不虐。
  ‧主寫男女主,也寫宅門裡其他幾房。
  ‧架空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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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皇家燈火

  先帝駕崩,新帝守喪二十七個月,至承平二年臘月除服。

  尚衣局將帝后的新衣送了過來,光魏曕的龍袍,就有四套紅色的,另有明黃、寶藍、天青、墨黑等色。

  魏曕從前殿忙完回來,就見後殿寢殿裡掛著一溜嶄新的龍袍,顯然是在等他試穿。

  魏曕看到那幾套紅袍,眉頭就皺了皺。

  殷蕙太熟悉他的穿衣品味了,二十來歲就只愛穿黑色,有閒情逸致的時候才會穿幾次鮮亮的顏色哄她歡心,這兩年為先帝守孝,他不是穿黑就是穿白,再加上一張冷臉,活像個黑白雙煞,殷蕙都難以想象大臣們每日拜見他時是什麼心情,尤其是那些不了解魏曕的新官,回句話可能都要戰戰兢兢吧。

  「本朝以紅為貴,父皇也愛穿紅色,如今正逢太平盛世,你穿得鮮亮些,臣民們見了也歡喜。」殷蕙走到他面前,一邊幫他更衣一邊鼓勵道。

  魏曕想起父皇確實愛穿紅色,父子幾個狩獵或征戰時,他也會習慣地去尋找那抹紅色身影。

  「你要是真不愛穿,那就少穿幾次。」見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殷蕙放柔了聲音。

  魏曕並不是抗拒紅色龍袍,只是他剛剛除喪,馬上就穿紅袍,不太合適。

  「先試試吧。」他握了握她的手。

  殷蕙就取了一套紅色龍袍過來,幫他穿上。

  按理說這都是小太監或宮女們的活兒,可魏曕就愛與她單獨待著,宮人們都退到了外面,那就只好殷蕙圍著他轉來轉去了。好在魏曕長得俊,身材也修長挺拔,穿什麼衣裳都好看,殷蕙打扮他也打扮得賞心悅目的,如果魏曕變成個大胖子,那殷蕙可懶得再親自動手,直接叫宮人們進來伺候就是。

  魏曕自己繫腰帶時,殷蕙沒忍住,手在那勁瘦的窄腰處摸了摸。

  魏曕回頭看過來。

  殷蕙若無其事地走到他對面,像個繡娘那般一本正經地打量起來。

  紅色喜慶,魏曕本就面相年輕,現在在穿上這身紅色龍袍,瞧著也就剛剛三十歲。

  如此英姿勃發的新帝……

  想到一些小宮女窺視魏曕的視線,殷蕙撇了撇嘴。

  魏曕見她先是一臉欣賞,這會兒又不高興起來,問:「怎麼了?」

  殷蕙哼道:「你這一除喪,大臣們就該操心你的後宮之事了吧?」

  魏曕聞到了醋味兒,笑著走過來,將她拉到懷裡抱著,捏著她的耳朵道:「隨便他們如何操心,我不要,你又何須計較。」

  殷蕙掐了掐他的腰:「你這樣,太容易叫人惦記了。」

  魏曕就知道她剛剛那一下是故意摸的,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身上,低聲道:「惦記也白惦記,都是你的。」

  除了她,別的女子見都見不到。

  殷蕙滿意了,被魏曕輕輕鬆鬆抱起來的時候,她也沒有介意現在做這個是否合適。

  魏曕就像一壇酒,年輕的時候品起來辛辣刺激,辣得叫人發慌緊張,如今她早習慣了他的酒香,現在品起來,便只會深深地陶醉其中。

  什麼皇孫皇帝的,到了床上,他就只是她的男人。

  翌日清晨,殷蕙還在床上賴著,魏曕先起來了,目光掃過那一排龍袍,他挑了一套天青色的。

  穿好了,魏曕再繞過屏風,來到床邊。

  殷蕙從他的衣擺開始往上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撇了撇嘴。

  魏曕只覺得好笑,坐下來,將人抱到懷裡:「你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還穿黑色。」

  殷蕙瞪著他道:「喜歡又如何,你這一天大多時間都跟臣子們在一起,我能看多久。」

  魏曕懂了,沉默片刻,道:「小年之後,我會空下來,到時候咱們出宮走走。」

  殷蕙笑笑:「你不怕被人認出來嗎?這邊的百姓見過咱們的可不少。」

  魏曕:「那又如何?你我夫妻同行,堂堂正正。」

  殷蕙喜歡他這句「堂堂正正」,環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好了,時候不早,皇上該去上朝啦。」

  魏曕看著她慵懶舒適的模樣,倒也想陪她睡一場懶覺。

  可惜,年關將近,朝裡要忙的事情也不少。

  用了早飯,魏曕便去上朝了。

  他穿了太久的黑與白,今日突然換了一身天青色龍袍,大臣們只覺得眼前一亮。

  猜測皇上今日心情不錯,於是就有大臣上奏,請求魏曕選秀充盈後宮,並列舉了一系列選秀對魏曕的好處。

  魏曕面無表情地聽完,淡淡回了一句:「朕與皇后乃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中間再容不得旁人,這話你們以後也不必再提。」

  剛剛上奏的大臣一怔,下意識地道:「皇上正值壯年,子嗣卻單薄……」

  魏曕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兵在精而不在多,子嗣亦如此,朕的三個兒女,太子文武雙全,二皇子聰穎過人,公主溫婉純孝,皆是人中龍鳳,朕有他們,足矣。」

  太子魏衡、二皇子魏循都在殿上,聞言相視一眼,都面露笑意。

  父皇的態度如此堅決,他們也不用擔心母后在父皇那裡受什麼委屈了。

  而魏曕在早朝上的這番話,很快也在各大臣之家傳開了。

  靖王府。

  傍晚,大郎從兵部回來,先給母親徐清婉請安,因為三叔不納后妃也是件大事,大郎就對母親提及了早朝一事。

  徐清婉笑了笑,對兒子道:「皇上還是少年時便不近女色,如今國事繁忙,他更不會沉湎女色,荒廢國事。」

  有的男人好色,無財無權時沒辦法,只能守著一個妻子,一旦發了財得了勢,立即就左擁右抱起來。

  她的亡夫魏陽,就是類似的人,只不過先前制約著魏陽的不是金銀權勢,而是先帝的眼睛,魏陽怕被先帝責罵風流無能,才盡量克制著色心。倘若魏陽沒有死在孟姨娘的床上,倘若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是魏陽,都不用等大臣們勸說,魏陽自己就要張羅選秀了。

  「大郎,這點你要多學學你三叔,美人不過是副皮囊,有一兩個伺候就夠了,貪多無用。」徐清婉語重心長地道。

  大郎摸摸鼻子,垂眸道:「娘,我倒是覺得,我若好色,三叔會更放心一些。」

  他是前太子的兒子,是曾經的皇長孫,無論他自己有沒有那念頭,無論三叔是否猜疑他,總會有人忌憚他,忌憚了,就會找機會去三叔面前進言。

  怎麼做才能降低別人的戒心?

  大郎想起了自己的二叔與三叔。

  二叔風流好色且才幹平平,三叔潔身自好一心為皇祖父分憂,父親活著時,最忌憚的是三叔。

  如果他變成二叔那樣,高坐龍椅的三叔就放心了。

  徐清婉聽了兒子的話,沉默許久,點點頭。

  楚王府。

  魏昳很清楚自己跟紀纖纖說這些會得到什麼反應,乾脆就沒說。

  不過次日紀纖纖的女兒莊姐兒從隔壁大公主府回家串門,母女倆聊天時提到了此事。

  「娘不知道嗎?」莊姐兒後知後覺地反過來,立即替親爹捏了一把汗。

  紀纖纖已經開始咬牙了:「你父王是沒臉跟我說,人家哪哪都比他強還愛護妻子,你父王就是頭豬!」

  莊姐兒咳了咳,安慰母親:「娘別這麼說,這兩年父王也改了很多了,放了一波妾室。」

  紀纖纖瞪眼睛:「他放走的都是年老色衰的,那幾個年輕貌美的,還不是留在家裡!」

  莊姐兒心知母親正在氣頭上,她越替父王說話母親就會越生氣,趕緊找個藉口回了大公主府。

  魏昳還不知道女兒做了什麼好事,傍晚美滋滋地回家,結果還沒躺到榻上舒展筋骨,紀纖纖就從後院過來了。

  夫妻這麼多年,魏昳一對上紀纖纖充滿諷刺的眼睛,就猜到那消息已經傳到了妻子耳中。

  魏昳訕訕地坐了起來。

  先帝一走,沒有老子盯著了,這兩年魏昳又發福了一圈,那肚子都堪比懷孕六七個月的婦人了。

  「皇上拒絕選秀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紀纖纖冷嘲熱諷地道,「怎麼,怕我諷刺你?」

  魏昳逞強道:「我怕什麼,你天天諷刺我,我都習慣了,只是覺得,老三身邊一直沒人,他拒絕選秀也沒什麼稀奇的,一下朝我就給忘了。」

  紀纖纖嗤笑道:「沒什麼稀奇?王爺不納妾的例子雖然也少,但也不是沒有,皇上不納妃卻是史上罕見,哎,我是真羨慕三弟妹啊,想當初她剛嫁到燕王府,我可沒少去奚落她,總覺得我自己的男人哪哪都比她的好,結果呢,現在再瞧瞧,我的男人十樣裡有九樣輸給人家!」

  魏昳心中一動,好奇問:「九樣輸,那就是還有一樣,我比老三強?」

  紀纖纖不太願意承認似的哼了聲。

  魏昳激動了,湊過來抱住她:「那你說說,你覺得我哪裡比老三強?」

  他就知道,妻子還是喜歡他的,還能看到他的長處。

  紀纖纖情意綿綿地看他一眼,然後猛地捏住魏昳的臉:「當然是肉比皇上多了,掐起來特別容易!」

  肉多確實方便掐,紀纖纖痛快了,魏昳卻疼得嗷嗷叫喚起來!

  小丫鬟們站在院子裡,聽著裡面王妃一句接一句的諷刺,個個低頭偷笑。

  湘王府。

  魏昡揶揄福善:「三哥對三嫂那麼好,你羨慕不?」

  福善剝開一顆還有點燙的糖炒栗子,睨他一眼:「你是拐彎抹角要我誇你呢?」

  當年魏昡雖然也接受了先帝的賜婚,領了兩位側妃回府,但魏昡並未與兩位側妃圓房,福善感激兩位側妃替她教導孩子們功課,主動勸過魏昡好幾次,結果她越勸魏昡就越要賴在她的房間,弄得福善也無可奈何。

  魏昡嘿嘿一笑,抓住福善的手,搶了那顆剛剝好的栗子仁自己嚼了。

  夫妻倆你吃一顆,我吃一顆,吃得半飽,魏昡想了想,道:「父皇在的時候,我也不敢亂來,現在……我想將那兩位側妃放出去,她們都還沒到三十,這個歲數也好嫁人生子,總比繼續在咱們府裡耽誤的好。」

  福善早不是剛到中原的那個福善了,知道這邊的名門閨秀本就忌憚改嫁,更何況年近三十的閨秀,能嫁去什麼好人家?

  「先問問她們的意思吧,她們想出去,咱們多給點銀子補償,她們不想,就繼續留在府裡陪我做伴。」福善道。

  魏昡:「行,現在就叫人過來吧,我陪你一塊兒見,你自己去,她們還可能誤會是你容不下人。」

  福善心想,她與兩位側妃的感情好著呢,怎麼可能誤會。

  丫鬟將兩位側妃請了過來。

  魏昡這兩位側妃,一個姓宋,一個姓林。

  她們若像楚王府那兩位側妃一樣喜歡與主母爭風吃醋處處惹事,福善怕是真會動鞭子,可宋側妃、林側妃自知不夠美貌,便沒有耗費心力往魏昡身邊湊,安安分分地協助福善教導著孩子們。她們這般好,福善也把她們當好姐妹,有好吃的一起吃,有戲班子一起聽。

  福善愛吃也好動,今兒個騎馬明日練武,所以她只是身材豐滿,算不得多胖。

  兩位側妃都是文靜之人,美食吃了不少,卻又不愛動彈,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宋側妃、林側妃便都發起福來,養得心寬體胖的。

  紀纖纖還曾佩服福善手段高,以為福善是故意把側妃們養胖的,自然而然失去了男人的寵愛。

  其實福善哪裡會想那麼多,她就是覺得一個人吃東西沒意思,人多才熱鬧。

  魏昡坐在福善身邊,瞧見兩位同樣圓潤的側妃一起跨進來,眼角就抽了抽。

  兩位側妃本就容貌普通,現在又養得這麼胖,改嫁可能還真不好改。

  果然,福善一說完,兩位側妃就跪下去了,希望王爺、王妃別趕她們走。

  給人做妾苦,嫁人為妻也未必多舒服,當初她們的那些閨中姐妹,有的在夫家受了不少委屈都只能忍著,因為別人家的媳婦也都是這麼過來的,有的則死在了生產這道鬼門關,更有的活活被寵妾給算計給了,甚至被喜歡動拳頭的男人打死了。

  比較起來,在湘王府做側妃真是太舒服了,既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也不用伺候男人,跟著和善的主母好吃好喝的,什麼心都不用操,還能經常跟著主母出去游山玩水……

  「好了好了,你們莫哭,王爺的本意是為你們好的,既然你們不想走,王爺肯定也不會勉強你們,是不是?」

  福善朝魏昡遞了個眼色。

  魏昡也就點點頭,叫兩位側妃安心在王府住著,不用多慮。

  兩位側妃鬆了一口氣,然後不約而同地盼著剛剛三十出頭的王妃再生一個,多個小孩子,她們就又有用武之地了,王爺肯定不會再嫌棄她們光吃飯不做事!

  .

  小年過後,魏曕換上常服,陪殷蕙回了一趟濟昌伯府探望殷老爺子,再去了一趟東山。

  黃昏時分,帝后盡興而歸,夜裡躺在床上,魏曕忽然想起一事,與殷蕙商量:「以前父皇在時,每年年前都會帶我們兄弟出去跑馬,你說,我要不要也叫上二哥他們,再帶上幾個夠年齡的侄兒們一起去趟虎嘯山?」

  殷蕙好奇問:「你是想用這種方式緬懷父皇,還是單純地想親近親近兄弟侄子們?」

  魏曕看著她,道:「都有。」

  過年是團圓的節日,除夕夜宴只能坐著交談,對魏曕而言,跑馬更能增進感情。

  難得他也肯動心思團結這一堆皇家親戚,殷蕙笑著鼓勵道:「很好啊,平時你總是繃著臉,侄子們都怕你,你多指點指點他們狩獵,或許能親近一些。」

  定好了,魏曕就派公公們去知會各府。

  靖王府這邊,六郎、十郎因為生母孟姨娘間接害死了魏陽,早被先帝厭棄,以後宮裡再有什麼宴請,徐清婉與大郎也不會帶上他們。

  所以,收到魏曕的口諭,靖王府也自動默認只有大郎、三郎要去。

  「冬天風大,有什麼好跑的。」

  三郎低聲嘀咕著,一臉抗拒。

  徐清婉看眼三郎,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魏陽,以前先帝要跑馬時,魏陽在先帝面前一臉恭順,其實私底下也不願意。

  「這是咱們皇家的傳統,你該高興皇上還想著帶上你們兄弟。」

  徐清婉嚴肅地對三郎道。

  大郎也訓斥三郎:「你也是個父親了,說什麼做什麼之前都要三思,萬一你得罪了皇上,咱們一家子都要被你連累。」

  三郎臉色微變,低下頭,算是聽進去了。

  楚王府那邊,魏昳連連叫苦,尤其是臘月二十七這天黎明,魏昳才伸出一隻胳膊就冷得縮了回來,抱著紀纖纖不肯起床。

  紀纖纖嫌棄道:「二郎、四郎都起來了,你做父王的,少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魏昳小聲抱怨宮裡那位:「老三也真是的,這麼冷的天好好地在被窩裡享福不行嗎?學什麼父皇!」

  紀纖纖哼道:「皇上身強體健,自然不怕冷,不像有些人,又胖又虛,一點冷都受不住。」

  魏昳:……

  反正賴在家裡也要被媳婦陰陽怪氣,不如起來算了!

  等魏昳吹著白霧走出上房,就見四郎已經在等著了,二郎還沒有蹤影!

  憑什麼他都起來了,兒子還可以賴床?

  魏昳馬上派人去叫二郎,二郎躲不過,只好鑽出被窩。

  魏昳父子三個這麼一耽擱,毫不意外地遲到了,他們來到宮門前時,其他府裡的人都到齊了,包括本該等眾人都到齊後才會出場的皇帝魏曕。

  魏昳下馬,一抬頭看到站在中間的魏曕,一滴冷汗登時從額頭流下來,趕緊跑過去解釋道:「皇上恕罪,都怪我教子無方,二郎那懶貨,這種日子竟然也敢起遲!」

  說完,魏昳回頭,狠狠地朝二郎使眼色。

  二郎都是當爹的人了,比少年時候更在意面子,可誰讓他今天確實起得最遲呢?

  如果魏曕不在,他還能蒙混過去,然而遲到被皇帝抓到,二郎只能在一眾堂兄弟的注視下,低頭跪到魏曕面前,紅著臉道:「侄兒錯了,請皇上責罰。」

  魏曕對二郎非常失望。

  冬日起床這種小事都錯不好,可想而知二郎當差時也不會盡心。

  他要帶兄弟、侄兒們跑馬,本是好意,既然侄子不願,又何必勉強。

  「不想跑馬,那就回去吧。」魏曕冷聲道。

  二郎怔住了。

  魏昳也吃了一驚,以前他跟隨父皇跑馬也遲到過,父皇頂多數落他兩句就是,老三這樣……

  大冬天出去跑馬雖然辛苦,可這也是皇上給的恩寵,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皇上,二郎知錯了,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魏昳湊到魏曕身邊,小聲地央求道。

  魏曕掃視一圈其他侄子,目光冰冷,聲音嚴厲:「每個人的天分不一樣,可勤能補拙,再笨的人,只要夠勤快,總能做好一件差事,再聰明的人,一旦懶了,連基本的自律都做不到,朕也不會用他。」

  魏昳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魏昡、魏暻也帶著小輩們跪了下去,表示會謹遵皇上教誨。

  只有二郎,臉一陣紅一陣青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皇祖父在世時的情形。

  他一直都懶,皇祖父雖然經常訓斥他,卻從來沒有如此不給他的面子過,三叔怎麼就?

  「出發吧!」

  魏曕沒有改變主意,也沒有再多看二郎一眼,上了馬,徑直朝宮外跑去。

  魏昳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二郎一腳,也走了。

  二郎低著頭,眼前全是三叔那張冷冰冰的臉,心中又驚又懼,他這是徹底被三叔厭棄了嗎?

  這時,有人扶住他的肩膀。

  二郎一邊順著那力道站起來,一邊看過去,熹微的晨光中,他看到一張溫潤帶笑的臉。

  是太子魏衡。

  帝王一行人已經離開一段距離了,只剩魏衡還沒有出發。

  二郎下意識地低下頭。

  以前他總是在堂兄弟們面前趾高氣揚的,今早卻如此丟臉。

  魏衡:「二哥不必氣餒,父皇對我們也同樣嚴厲,我與七弟都習慣了。」

  因為魏曕總是一張冷臉,二郎竟然也沒有懷疑這話,再看魏衡時,就流露出「你懂我」的苦命相連之情。

  魏衡笑了,安慰道:「父皇肯訓二哥,說明他對二哥還抱有希望,只要二哥以後肯改,父皇還是會重用二哥的。」

  他笑得那麼好看,二郎舒服多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太子快去吧。」

  魏衡確實也不能耽誤太久,拍拍二郎的肩膀,騎上自己的馬,朝前追去。

  人都走了,二郎看看自己那匹今早派不上用場的馬,心中很不是滋味兒。

  不想起早歸不想起早,真的被皇上拋下了,那種被冷落的感覺,二郎再也不想體會。

  只是後悔無用,二郎灰溜溜地回了楚王府。

  紀纖纖得知親兒子如此丟人,氣得白頭髮都要冒出來了,在家裡罵了一番兒子,吃過早飯便匆匆進了宮。

  殷蕙在溫太后這邊,麗太妃、賢太妃、淑太妃也在。

  要過年了,宮裡新排了幾出戲,殷蕙要與四位長輩商定選哪些戲,留著除夕夜裡欣賞。

  麗太妃作威作福慣了,要挑自己愛聽的。

  她年紀最大,這兩年身子出的問題也最多,溫太后本就是好脾氣的人,這會兒也願意縱容。

  淑太妃更是不爭之人,賢太妃郭氏雖然年輕的時候經常跟麗太妃拌嘴,如今看著麗太妃花白的頭髮,她也不想再故意針對什麼,隨便麗太妃拿著戲折子挑來挑去。

  「娘娘,楚王妃求見。」

  宮女進來傳話道。

  麗太妃立即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那宮女,然後再看向殷蕙。

  殷蕙知道她關心楚王府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就讓宮女把紀纖纖帶到這邊來說話。

  麗太妃心裡滿意,嘴上數落自己的兒媳婦:「不在家裡管教孫子,天天往宮裡跑什麼。」

  賢太妃打趣道:「可能二郎、四郎屋裡又有好消息了,來給姐姐報喜呢。」

  麗太妃嘴角彎起來,幾位皇孫裡面,只有大郎、二郎、三郎、四郎成親了,大郎、三郎先是為生父服喪,再是為祖父服喪,妻妾有幾年沒動靜了,子嗣上就沒有二郎、四郎加起來多。

  紀纖纖到了,先給一溜長輩行禮。

  殷蕙叫人給她賜座。

  紀纖纖坐下後,頻頻朝殷蕙使眼色,意思是想單獨與殷蕙說話。

  麗太妃不高興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有話就說,休要遮遮掩掩。」

  她著急啊,兒媳這一看就不像來報喜的,若是壞事,麗太妃年紀大了,更沒有耐性等。

  紀纖纖想想自家經常丟臉,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次了,很是無奈地對殷蕙道:「今早二郎起晚了,得罪了皇上,皇上沒帶他去跑馬。」

  放到普通人家,這不算是什麼大事。

  可是皇家的貴人們,都在乎臉面,有時候丟臉比丟了俸祿還要嚴重。

  魏曕不帶二郎去跑馬,放在女眷們這邊,就像溫太后辦花會,請了所有人,唯獨沒叫麗太妃,那麗太妃的臉往哪擱?

  溫太后、賢太妃、淑太妃都同情地看向麗太妃。

  麗太妃拉長了一張臉。

  她還以為自己要添個曾孫了,沒想到孫子都成家立業了,還給她丟人現眼。

  如果二郎還小,她可以罵兒媳婦不會教孩子,如今二郎都當爹了,她再批評紀纖纖不知道及時叫二郎起床,只會更丟人。

  「怎麼起晚了?是不是病了?」

  麗太妃替二郎找台階下。

  紀纖纖忙道:「是啊,前日就有點風寒,晚上喝了藥,就容易睡得沉。」

  麗太妃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殷蕙笑道:「既然病了,提前跟皇上打聲招呼就是,何必逞強,二嫂放心,我會跟皇上解釋清楚的。」

  紀纖纖鬆了口氣。

  妯娌倆一起陪了會兒長輩,並肩離開時,紀纖纖挽著殷蕙的胳膊,低聲求殷蕙多在魏曕面前替二郎美言。

  雖然兒子什麼都不做將來也會繼續王位,可得寵的王爺與失寵的王爺,地位榮耀相差可就太大了。

  紀纖纖希望兒子能風風光光地活著,而不是淪落到人人都可以嘲笑。

  兒子沒有本事,幸好她與殷蕙關係好,能請殷蕙幫忙提攜一下。

  殷蕙沒有再敷衍紀纖纖什麼,正色道:「如果二郎犯些小錯,我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可如果二郎想要出人頭地被皇上重用,這個真的只能靠他自己,皇上那人,公私分明,二嫂也該清楚的。」

  紀纖纖:「我懂我懂,我就是怕皇上因為今早,以後不再給二郎當差的機會。」

  殷蕙笑道:「那還不至於,年後二郎盡心當差,有了功績,皇上能看見的。」

  溫太后這邊,四位老姐妹也在議論此事。

  賢太妃由衷地對麗太妃道:「回頭姐姐好好說說二郎吧,先帝看著笑眯眯的,其實縱容就等於放棄,放棄了也就懶得管教了,皇上看似面冷嚴厲,實際上是替二郎著想,還肯費心替他打算呢。」

  麗太妃聞言,怔住了。

  縱容就等於放棄?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先帝對她的寵愛,對兒子魏昳的一味縱容。

  以前,她把這份縱容當成恩寵,覺得先帝對她是不一樣的。

  如今被賢太妃一語點醒,意識到先帝的縱容其實等於無情,等於放棄,麗太妃心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

  溫太后、賢太妃、淑太妃都看懵了,這點小事也值得哭?

  麗太妃哭著哭著,突然罵了一句:「老匹夫!」

  溫太后:……

  雖然兒子魏曕也四十出頭了,也算不上老匹夫吧?

  淑太妃悄悄往天上指了指。

  溫太后恍然大悟,原來麗太妃罵的是先帝。

  那就與她沒關係了,隨便罵吧!

  .

  「你怎麼那麼凶呢,一點面子都不給二郎。」

  當晚,殷蕙靠在魏曕懷裡,想像魏曕的鐵面無情,她都替二郎尷尬。

  魏曕握著她的肩頭,一點都沒有被耳旁風吹軟心腸的意思:「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殷蕙驚訝道:「他們?」

  魏曕就從大郎開始挑毛病,一直挑到魏昡家的九郎,中間只省去了自家的五郎、七郎。

  也就是說,這些大侄子們,在魏曕眼裡個個都有一堆毛病要改。

  子不教父之過,魏曕都是皇帝了,這會兒也不用顧忌什麼,挑完侄子們的毛病,他又針對兄弟們的養育之法挨個批評了一頓。

  「父皇太忙了,教孫子也不是他的義務,還是怪大哥他們沒盡到教導之責。」

  在魏曕看來,父皇願意把皇孫們都叫到宮裡教養,已經替他們五兄弟省了不少事,自然是沒有過錯的。

  這一點,殷蕙也不覺得先帝有何可指摘的,笑著拍魏曕的龍屁:「屬你最好了,自己好,孩子們也教得好,父皇都看在眼裡,自然放心將江山交給你。」

  魏曕看看她,暖黃燈光下,他目光溫柔了幾分:「你也好,否則光我自己,養不好三個孩子。」

  殷蕙揶揄道:「你的意思是,孩子們的好我有功勞,你的好就與我無關了?」

  魏曕親在她的眉梢:「有關。」

  如果不是娶了她,他的生活大概還是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毫無趣味。

  「有什麼關?」

  殷蕙看著他不再冰冷的眼,想多聽一些。

  魏曕想了想,扣著她的手道:「你嫁過來前,別人都把我當冰疙瘩,現在不是了。」

  殷蕙笑了:「難道你覺得,現在他們就不把你當冰疙瘩了?」

  除了她,連孩子們都依然敬畏他呢,難不成,魏曕還以為別人見了他都如沐春風?

  魏曕有自知之明。

  他想說的是,以前他也覺得自己是塊兒冰疙瘩,可有了殷蕙,他心裡的冰,早都被她融化了。

  別人看不見,他自己知道。

  「外人怎麼想與我無關,你知道我不是。」魏曕壓在了她身上。

  殷蕙哼哼道:「我不知道,你現在跟剛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太大區別。」

  魏曕竟笑了,在她耳邊道:「這是誇我嗎?」

  殷蕙:……

  哪個字是誇他了?

  魏曕則用體力證明,他的確還像二十歲的那個魏曕,可以給她無限的熱情。

  .

  這個新年,宮裡辦得極其熱鬧,尤其是正月十五的花燈節,整個京城連辦三日。

  元宵當晚,皇親國戚們齊聚皇宮,共慶佳節。

  月光皎潔,燈光朦朧,照得溫太后、麗太妃等長輩臉上的皺紋都淡了,依稀還是燕王府裡的幾位美人。

  殷蕙再看向妯娌們。

  徐清婉依舊端莊嫻靜,坐在溫太后身邊陪長輩們說著話,紀纖纖與徐清婉、福善幾妯娌都不親,今晚又沒法往她身邊湊,就叫了兩個兒媳婦在旁邊伺候她,小輩們伺候得殷勤,紀纖纖瞧著也挺滿意的,還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早點給自己挑倆兒媳婦。

  殷蕙笑著搖搖頭,看向福善。

  福善一邊吃著美食,一邊欣賞著遠處的燈火,笑起來眉眼彎彎,還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桂王妃王君芳最年輕,以前她與徐清婉交好,現在也不好往徐清婉身邊湊,自己坐一桌,也還是剛認識時的清高模樣。

  大公主、二公主的席位挨著,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殷蕙看向二公主身邊。

  所有人都到了,唯獨少了魏楹。

  魏楹跟著崔玉出海去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海國國度生活,喜歡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能攜手游歷天下,魏楹應該很高興吧?

  快二更時分,宮裡的燈會終於結束。

  皇親國戚們一家一家地往外走去。

  徐清婉為長,大郎、三郎的妻子分別扶著她。

  紀纖纖走在後面,雖然徐清婉有兒媳婦伺候有兒子孝順,可一想到這些年徐清婉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夜,紀纖纖再看身邊的魏昳,就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人啊,年紀越大,越需要有個伴,魏昳雖然越長越肥,半夜口渴還能使喚使喚給她端茶倒水,冬天用來暖被窩也合適。

  有心顯擺,在徐清婉上馬車前,紀纖纖故意加快腳步來到自家的馬車前,嬌聲使喚魏昳:「你快扶我一把。」

  魏昳不假思索地跑了過來。

  年輕的時候還好面子,不想讓兄長嫂子弟妹們知道自己怕媳婦,後來被笑話了二十多年,這會兒魏昳也早不在意了,伺候紀纖纖已經成了本能。

  男人聽話,紀纖纖朝徐清婉那邊得意一笑,上了車。

  徐清婉眼裡也閃過笑意,只是進了車廂,偌大的馬車裡就她一個,徐清婉看看身邊空著的一片地方,在這元宵佳節的夜晚,她還是難以避免地想起了魏陽,年輕時的魏陽,那個還會對她溫柔笑的世子爺。

  徐清婉閉上眼睛,短暫的悵然後,她默默轉動起手腕上的佛珠來。

  靖王府、楚王府的馬車前後開走了。

  魏昡才剛剛扶福善上了車。

  「今晚的羊蠍子挺好吃的,可惜總有人跟我說話,我都沒吃盡興。」

  福善揣著一個湯婆子,很是遺憾地道。

  魏昡用沒出息的眼神看著他:「天天就惦記吃,當年你願意嫁過來,是不是就圖我們中原的美食?」

  福善辯解道:「才不是,我是為了兩國長久交好,為了促進金國與魏國的文商交流。」

  魏昡抿唇:「除了這個,還圖什麼了?」

  福善眨眨眼睛,絞盡腦汁想了一堆場面話。

  她說的越多,編得越艱難,魏昡的臉就越黑,馬車都快到湘王府了,魏昡終於忍不住提示道:「我呢?你知道要嫁的是燕王四子的時候,心裡怎麼想?」

  福善當年哪知道燕王四子長什麼樣?

  她從小到大光聽父汗與周圍的人議論燕王了,也聽聞過燕王三子是個驍勇善戰之人。

  「我想,虎父無犬子,燕王那麼厲害,你這個兒子應該也不賴吧?」

  魏昡勉強把這話當恭維了,瞪著福善問:「見了面,你又如何想?」

  福善瞅瞅魏昡俊美的臉,真心實意地笑了,甜甜道:「就覺得你挺好看的,比我在草原上見過的兒郎都好看。」

  魏昡盼著她說點中聽的,當福善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他,竟然臉紅了。

  .

  宮中,殷蕙應酬了一晚的皇親國戚,都沒能好好賞燈,宮宴結束後,人散了,花燈還在。

  她拉住魏曕的手,朝御花園那邊望去。

  魏曕心領神會,叫宮人們退下,他單獨陪她去賞燈。

  月亮升得越來越高,皎皎光輝,比人間的任何花燈都要令人沉醉。

  殷蕙就不想賞燈了,與魏曕坐在一張長椅上,她靠在魏曕的懷裡,姿勢舒適地望著月亮。

  「你說,月亮上真的住著嫦娥嗎?」殷蕙把玩著他溫熱的手,喃喃地問,今晚的月色,著實迷人。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月亮,道:「沒有。」

  他的語氣是如此篤定,殷蕙只覺得好笑,偏偏頭,看著他問:「你如何知道?」

  魏曕捏捏她的手,唇角微揚:「下凡了。」

  殷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誇她。

  冰疙瘩說起甜話來,都與旁人不同。

  殷蕙臉頰微熱,嘴上哼道:「我若是嫦娥,也該去找後羿,找你做什麼?」

  魏曕想了想,道:「嫦娥下凡,玉兔也趁機來了人間。」

  殷蕙:「……你才是兔子精!」

  魏曕則搶在她發作之前,及時抱緊她,低頭吻了下來。

  今夜月好,燈好,她更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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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1:42 |只看該作者
崔玉番外(完)

  清涼山上,晚風亦清涼。

  薄薄一層紗幔隨風微動,帳內人影成雙。

  魏楹伏在崔玉的身上,水潤潤的眸子痴痴地看著他,彷佛永遠也看不夠的,又彷佛過了今晚,兩人就再也不會見面。

  看著看著,一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崔玉抬手,替她擦掉眼淚,目光溫柔又憐惜:「後悔了?」

  魏楹搖搖頭,臉貼到他的胸口:「不後悔,只嫌今晚太短。」

  明明此刻還在一起,她卻已經開始不捨,為明早的離別不捨。

  崔玉摸摸她的頭髮。

  他這三十餘年,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過的,也早就習慣了,直到因她心動,從此方覺長夜漫漫,孤枕難眠。

  他又何嘗不想與她成親,白頭到老?

  「公主可敢與我一起去見皇上?」

  沉默許久,崔玉將她往上抱了抱,看著她問。

  魏楹驚慌道:「見父皇做何?」

  崔玉:「我做了這樣的事,本該對公主負責,如若皇上成全,我願裝病假死,從此隱姓埋名跟隨公主游歷天下。」

  魏楹心頭一熱。

  這樣當然好,既成全了她與崔玉的感情,又不至於使皇家聲譽受損,可是,萬一父皇大發雷霆,要降罪崔玉呢?

  魏楹不怕自己受罰,卻怕崔玉因為她而吃苦。

  更何況,崔玉有治國之才,只為了兒女情長便放棄一身抱負,無異於美玉蒙塵。

  魏楹都二十六歲了,再不是當年那個十五六歲衝動冒失的少女,各種權衡之下,她抱住崔玉道:「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你心裡也有我,這就夠了,今晚於我,亦是得償所願。玉郎,父皇很忙,我不想因為兒女情長的小事讓他煩擾,更不想你埋沒了一身才華。」

  「我……」

  崔玉剛開口,魏楹便捂住了他的嘴,撐起身子來,低頭看他:「我更喜歡你做閣老,想想一個閣老都是我的裙下之臣,才更顯得我這個公主厲害,對不對?倘若你變成平民一個,什麼官職也沒有,年紀又越來越大,我怕我很快就厭棄了你。」

  前面幾句都還好,聽她又揶揄自己的年紀,崔玉就抿了抿唇。

  魏楹笑著點他的唇角:「怎麼,真不愛聽啦?」

  崔玉看著她。

  二十六歲的三公主,雖然才大病一場瘦了很多,可她肌膚瑩白,此時又帶了豔色,正是一個女子最美的年華。

  反觀他,縱使長了一副好皮囊,以後也會越來越老,與她的差距也就越來越大。

  這一刻,崔玉突然後悔了,如果他定力足夠,或許再過兩年,公主會真的嫌棄他老了,然後移情別戀,挑選一位真正與她相配的駙馬。

  自責讓崔玉垂下眼簾,不敢再看她。

  魏楹卻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哼了哼,然後開始親他的臉,親他的脖子。

  崔玉抓住她的肩膀。

  魏楹就咬了他一口:「閣老現在後悔了,那剛剛又算什麼?」

  崔玉俊臉漲紅。

  魏楹笑道:「我就喜歡閣老這口是心非的模樣。」

  崔玉便是想否認,兩人這樣的姿勢,他又能騙得過誰?

  魏楹親親他閉著的眼,哄道:「別想太多,閣老不過是我私下寵幸的一個面首罷了,你要對我負責,我還不願呢。」

  崔玉攥緊了手。

  魏楹吹他的耳朵:「閣老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那就再服侍本公主一次吧。」

  那輕佻戲謔的語氣,崔玉再也受不了,抱著公主翻了過去。

  ……

  黎明時分,崔玉要走了。

  他剛坐起來,手還沒碰到面前的紗帳,魏楹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

  什麼都不用說,崔玉知道她不捨。

  崔玉也不捨,但山下還有災民等著他。

  他握住她的手,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魏楹卻在此刻道:「你安心當差,我會一直在這邊住到你離開為止,這期間,你何時想來,我都會等你。你若明明有空卻不來,那我就再也不要見你了。」

  崔玉苦笑一聲,道:「好。」

  魏楹咬咬牙,額頭抵著他的肩膀道:「避子湯,其實不喝也行,你若想要孩子,我偷偷替你生一個。」

  崔玉猛地轉過來,對上她痴痴的眼,崔玉眼中閃過痛色,但還是道:「子嗣於我並不重要,若這孩子會累及公主的清譽,那我寧可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

  魏楹聞言,狠狠地捶了他一下:「我不想再聽你這麼說!」

  崔玉抓住她的手:「今早只能辛苦公主服藥,下山之後,我會打聽男子避孕的藥方,以後,以後便無須公主受湯藥之苦。」

  魏楹心裡一酸:「你真的要崔家斷子絕孫嗎?」

  崔玉看著她,指腹撫過她的眉梢:「即便子孫綿延千年萬年,我早已化為黃土,那些人又與我何干?」

  誰都沒有她重要。

  他不能陪伴左右,又如何捨得讓她獨自承受孕期的種種艱辛。

  他不會因為斷子絕孫而痛苦,只怕她遺憾這輩子都不能做一個母親。

  魏楹不會遺憾:「你我這樣,孩子生下來也要受委屈,何必呢。」

  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她的孩子,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如果注定要背負一些惡意的指指點點,那不如不生。

  .

  景和十二年八月,永平帝北征瓦剌凱旋,因路途突發心疾,回京時已是奄奄一息。

  該交待的國事都交待過了,永平帝看看面前的老三,道:「叫楹兒來,你也不必走。」

  魏曕跪在父皇的病床前,聞言回頭,吩咐宮人去請三妹魏楹。

  魏楹就在外面候著,哭得眼睛都腫了,得知父皇終於要見她了,立即哭著跑了進去。

  「父皇!」跪到床邊,魏楹哭得泣不成聲。

  她心裡的父皇,年輕時健碩魁梧,老了也老當益壯,所以她放心地離開京城去游歷天下,總覺得還有大把的時間與機會可以在父皇面前盡孝,沒想到父皇……

  「父皇,都怪我,如果我陪您去出征,您可能就不會生病。」

  永平帝看著這個已經三十四歲卻依然沒有出嫁的女兒,眼中流露出憐惜與遺憾,無力地拍拍女兒的手,永平帝笑著道:「別哭了,聽父皇說。」

  魏楹連忙捂住嘴,強忍哭意點點頭。

  永平帝道:「你們三姐妹,父皇最偏心你。」

  這一句話,就把魏楹苦苦忍著的眼淚重新勾落。

  「可我也不是個好父皇,明明看出你喜歡誰了,卻礙著自己的面子,一直裝糊塗。」

  魏楹眼淚一頓,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永平帝朝女兒笑笑,然後看向跪在旁邊的魏曕:「等我走了,你想辦法,成全楹兒與玉郎。」

  這件事,永平帝也是景和四年時知道的。

  那年夏天,崔玉到峨眉、樂山一帶賑災,那年夏天,女兒也在峨眉一帶逗留過。

  還是年底女兒回來,提到峨眉山之風光,永平帝突然將兩個孩子聯繫到了一起。

  也沒有什麼證據,永平帝就是想起了很多舊事,想起女兒小時候喜歡黏在崔玉身邊,想起女兒拒絕嫁到周家時,說她夢裡會嫁給京城最有才華的兒郎。

  當時永平帝只把女兒的夢當吉兆,現在想來,女兒也算是提醒過他了,論才華論容貌,又有哪個才子比得過崔玉?

  如果不是知道這門婚事很難成,女兒又怎麼好好地不願嫁人?

  抓到了一蛛絲馬跡,永平帝再暗暗觀察女兒崔玉,也就什麼都看得出來了。

  永平帝對崔玉沒有任何不滿,換個身份,他也早會成全這對兒苦鴛鴦。

  只是,真把女兒嫁給崔玉,那老五該管女兒叫姐姐,還是叫舅母?

  為著這一層,永平帝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晃就過了八年。

  如今他要走了,生前在意的一些事,此時突然沒那麼介意了。

  「別哭,是父皇對不起你,耽誤你這麼久。」

  眼看女兒撲過來,淚跟下雨似的,永平帝很想再抱抱女兒,可他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他最後看向兒子,他要走了,這個國這個家,以後都要看兒子的。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所托。」魏曕緊緊握住父皇的手,鄭重承諾道。

  永平帝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

  承平元年,春。

  新帝前去春耕,閣老崔玉也陪著去了,一身布衣。

  黃昏回到崔府,崔玉才從管事口中知曉,有人拿著他的玉佩拜訪,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

  清涼寺一別後,崔玉叫人訂做了一對兒玉佩,一枚他自己戴,一枚送給魏楹,道魏楹以後如果有事要來崔府找他,無論喬裝成什麼樣,拿出玉佩,管事便會直接將她請到書房。

  即便如此,因為魏楹常年在外走動,只有年底才會回京,這枚玉佩,一年能用上兩次都算多的。

  自從先帝駕崩,這還是魏楹第一次來找他,也是兩人第一次有機會單獨見面。

  崔玉匆匆去了書房。

  魏楹已經等了他一個多時辰,坐累了,這會兒無精打采地躺在內間的榻上。

  她仍是男裝打扮,下巴上的鬍子偽裝得更長了,手搭在腹部,無意識地轉動那枚玉佩。

  見到崔玉,魏楹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崔玉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公主節哀。」

  魏楹再看他一眼,眼淚滾下來,翻過身投入他懷裡。

  崔玉輕輕地拍著她的肩。

  魏楹哭了很久,哭夠了,她坐起來,靠在他身上問:「你知道,父皇臨走前跟我說了什麼嗎?」

  崔玉不知。

  魏楹便哽咽地告訴了他:「原來父皇都知道,卻沒有怪罪過我們。」

  她這麼不懂事,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父皇懲罰她都是應該的,可父皇並沒有,反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成全著她與崔玉的私會。

  崔玉回想先帝對他的恩遇,萬般感慨,只化作一聲嘆息。

  等魏楹哭夠了,崔玉低聲道:「你不來,我也準備去見你了,三爺登基已有半年,朝局穩定,我在與不在都沒有太大關係,所以,如果公主不嫌棄,我願將剩下的餘生,都追隨公主。」

  現在正是公主最傷心的時候,也是最需要他的時候。

  他幼時進燕王府,從此為先帝效力,至今已有三十餘年,如今朝堂人才濟濟,真的不缺他一個。

  都四十五歲了,再不到公主身邊,再過幾年,公主怕是真的要嫌棄他了。

  「三哥與你關係甚篤,以你的資歷,做首輔都行,真的要退下來嗎?」魏楹摸著他依然俊美儒雅的臉龐問。

  崔玉握住她的手,道:「臣更想做公主的面首。」

  魏楹就笑了。

  兩人商量好了,崔玉先進宮給淑太妃請安。

  淑太妃早知道弟弟與魏楹有情,一耽誤都到這個歲數了,弟弟終於願意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淑太妃只覺得欣慰。

  「你盡管去陪公主,姐姐每日陪伴太后,衣食無憂,無須你擔心什麼,老五也有妻子兒女陪伴,更不用你惦記。」

  崔玉笑道:「太后和善,臣弟確實放心。」

  還在燕王府時,姐姐與溫夫人就交好,現在溫夫人母憑子貴成了太后,姐姐在後宮,更不怕被誰欺負了。

  又有誰呢,先帝後宮就這麼幾個人,也都老了,先帝又不在,爭風吃醋都沒得爭。

  與姐姐道別後,崔玉去求見新帝。

  魏曕在御書房。

  崔玉是閣老,君臣倆幾乎天天見面,只不過,以前君臣倆談論的都是政事,今日崔玉遞給魏曕的,卻是一封辭呈,請辭的理由,崔玉自稱他染了不治之症。

  魏曕打量崔玉,四十五歲的閣老,身形修長挺拔,仍然如芝蘭玉樹,怎麼看都不像生病的。

  魏曕朝安順兒遞個眼色。

  安順兒領著小太監們退下了。

  魏曕這才問崔玉:「為何要請辭?」

  顯然,他要崔玉說實話。

  崔玉跪下,垂眸道:「臣有心儀之人,一直辜負於她,臣今年都四十五了,想趁尚有餘力,餘生常伴其左右。」

  魏曕明白崔玉的意思。

  他也早知道三妹喜歡崔玉了,不是從父皇那裡知道的,而是根據殷蕙偶爾提及崔玉時的語氣,猜到的。

  他還是王爺時,殷蕙很少會議論官場上的大臣,所以,哪怕她只是偶爾提及崔玉,也顯出她對崔玉的特別關心來。

  一開始,魏曕是懷疑崔玉長得太好,又是殷蕙口中女孩子可能都會喜歡的溫潤之人,有一絲絲猜疑她難道對崔玉有什麼小心思,不過很快魏曕就發現,原來殷蕙一直都是在替三妹操心。

  殷蕙喜歡三妹,父皇臨終前也交待他成全三妹與崔玉,魏曕自然會幫忙。

  只是,崔玉有才,正當壯年,何必退得這麼早?

  賜婚是不可能賜婚的,他要顧及父皇與五弟的顏面,三妹與崔玉隱瞞了這麼久,可能也不想要什麼賜婚。

  「如果三妹稱病,再換個身份與你成親,深居內宅,你則繼續輔佐朕,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就是魏曕的意思。

  他覺得這個辦法比崔玉的好,如果崔玉假死跟隨三妹,就算換個身份,公主的婚事都引人矚目,不好遮掩。

  換成三妹假死,崔玉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平時少與官員走動,他裝作回老家娶了一房妻子,再在郊外置辦莊子,三妹便可安心在家撫養孩子,同時也不耽誤崔玉施展抱負。

  崔玉感激新帝的美意,可他寧可無名無分地跟著公主,一生不婚,也不想折斷公主的翅膀,讓她困在內宅。

  魏曕明白了,再看崔玉的奏折,忽然問:「你們可想好了要去何處游歷?」

  崔玉道:「公主想去雲南。」

  魏曕頷首:「雲南也好,不過,朕有意派人出使西洋,若你們有興趣,三妹可隨時來見我。」

  大魏物產豐富,有的物產在本土便宜,拿去與海上諸國貿易卻能賺取巨額財富。

  崔玉儒雅謙和,既能作為使臣與海上諸國交流,又有帶兵之能,能管好隨行將士,遇到意外可攻可退。

  「朕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這折子你也先拿回去吧。」

  魏曕將崔玉請辭的折子還給了他。

  當晚,魏曕將此事告訴了殷蕙。

  殷蕙皺眉道:「出海是不是太危險了?人家三妹與崔玉只想雙宿雙飛,你這麼一來,崔玉哪好拒絕出海?」

  魏曕的話是好聽,說什麼完全讓崔玉、魏楹決定,可他現在是皇上,崔玉是臣子,崔玉敢不替皇上效力?

  雖然崔玉的確是出海的好人選,但殷蕙太心疼這二人了,寧可魏曕再去費心挑選其他合適之人,也不想他去破壞人家的好事。

  魏曕道:「海外有幾人認得他們,國內又有多少?他們在外面,更能隨心所欲。」

  殷蕙想了想,擔憂道:「海上風浪大,萬一……」

  魏曕無奈道:「工部打造出來的海船,你大可放心。」

  他竟然還準備了一疊海船的繪圖,從外形到裡面的船艙格局,繪製得極為詳細,上面還有炮火。

  殷蕙看得眼饞:「祖父年輕時也出過海,那船可沒有這個厲害。」

  魏曕看看她,道:「若祖父還想出海,這次可與他們同行。」

  殷蕙一眼瞪過來:「你做夢!算計崔玉就夠了,祖父都一把年紀了,你竟然還想差遣他!」

  魏曕忍笑:「我只是隨便說說。」

  殷蕙仍然警告地瞪著他:「不許去祖父面前說。」

  魏曕笑著摸摸她的頭。

  過了一日,魏楹進宮了,直接來見殷蕙。

  殷蕙把宮女們都打發下去,單獨與她聊天。

  魏楹興奮道:「三嫂,我想隨玉郎出海,他不要辭官了,我來假死,然後給他做崔夫人,回來我們就住在金陵,出去了更不怕被人認出我。」

  殷蕙瞪她道:「假死是什麼好事嗎,你說得這麼高興?」

  魏楹笑笑:「我都三十五了,留在京城也是百姓們眼中的老公主,與其做一個六七十歲才死的更可憐的老公主,不如死在這時,還有美名留人間。」

  這話越說越扯,殷蕙點了點她額頭。

  魏楹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好三嫂了,你就替我們跟三哥說一聲吧。」

  殷蕙:「你三哥那裡好說,賢太妃呢?」

  魏楹:「我會跟她說清楚的,父皇都默許了的事,我娘肯定也想得開,反正京城這裡有你們照顧她,還有四哥四嫂孝順她,我離得遠一些也沒關係,興許還能從海外給她帶回一些好東西,讓她朝麗太妃顯擺去。」

  殷蕙:「行吧,只要賢太妃同意,我與你三哥肯定會配合。」

  到了這個時候,魏楹再看看殷蕙,突然不捨起來。

  一旦要裝死,以後她就不能再進宮了。

  「三嫂,我會想你的。」魏楹抱住殷蕙道。

  殷蕙故意開玩笑:「你哪裡還有空想我,滿心都是你們家玉郎了。」

  魏楹臉紅道:「什麼玉郎,都變成玉老頭了。」

  殷蕙才不信,像魏曕、崔玉這樣的美男子,平時注重養身,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呢。

  就這樣,崔玉收回了辭呈,被魏曕派去金陵,籌備船隊出海一事。

  與此同時,魏楹也開始裝病。

  除了殷蕙夫妻倆,就只有魏楹的生母賢太妃、胞兄魏昡知道真相,茲事體大,連福善都瞞住了。

  魏楹「病逝」那日,福善哭成了淚人,魏寧幾個孩子也都嗚嗚地喚著三姑母。

  殷蕙被她們一帶,竟然也落了淚。

  魏楹這一去,死別是假,生離卻是真的。

  不捨歸不捨,心裡面,殷蕙很替魏楹高興,替崔玉高興,二十年了,這兩個早就喜歡彼此的人,終於走到了一起。

  .

  承平元年,六月下旬,一隊海船從金陵出發,楊帆朝大海深處駛去。

  整支船隊,除了崔玉、青竹,再沒有第三人知曉魏楹的真正身份,就連她新買的兩個丫鬟,也只知道她是一位來自蜀地的姑娘,姓衛,當年水災時受過崔大人的恩惠,揚言非崔大人不嫁,痴痴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打動了崔大人的心,娶之為妻。

  船行了一日,風平浪靜,到了傍晚,夕陽灑落海面,好一片五彩斑斕的盛景。

  魏楹靠在圍欄上,面對如此瑰麗的海景,只覺得從前種種煩惱都變得微不足道。

  小時候走出燕王府,覺得平城很大,離開平城,還有燕地,燕地之外,是整個大魏。

  大魏之外呢?

  海的另一邊又會是什麼?

  魏楹張開手臂,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一看。

  「會不會冷?」

  崔玉走過來,替她繫上披風。

  魏楹搖搖頭,仰頭朝他笑:「這裡好美。」

  崔玉輕輕地擁住她,在她耳邊道:「不及公主。」

  魏楹瞪過來。

  崔玉迅速改口,眼裡全是笑:「不及夫人。」

  魏楹滿意了,他們倆可是在金陵拜過天地的正式夫妻,從今以後,她只是他崔玉郎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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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番外(二)

  景和四年夏,蜀地峨眉、樂山一帶發生水災,災情嚴重,永平帝特委派他的心腹崔玉前去賑災。

  崔玉乃閣老,朝廷派他過去,既能震懾住當地一些官員蠢蠢欲動的貪污之心,又能體現永平帝對當地百姓的關懷。

  崔玉也沒有辜負永平帝的信任,到了蜀地便日以繼夜地忙碌起來,或是帶著官員們親自去查看百姓的受災情況,或是監督官吏施粥發糧,與此同時,堤壩為何會損壞要檢查,還要徵集周圍城鎮的郎中過來為當地災民治病,防止瘟疫發生,大事小事都要管,忙得他人都瘦了一圈。

  可惜千防萬防,因為災後暑熱,樂山轄下的一個村莊還是出現了瘧疾。

  崔玉當機立斷,派抗災士兵連夜在該村外圍圍了一圈柵欄,不許村內百姓再隨意離開,且周圍幾個村落也臨時封鎖起來,以防瘧疾已經傳到了外而。

  該封的封,該治的也要治,因為保障了幾個村落村民的糧食供應,病了也會由官府出錢讓他們治病,村民們大多數都接受了官府的要求,至於那些想要強行逃出來的,則被崔玉安排的士兵抓了起來,懲一儆百。

  因為崔玉親自在外而的營帳裡鎮守,發生瘧疾的三個村落以及附近一座寺廟都得到了及時的控制,阻斷了疫情的繼續擴張。

  其他地方的賑災也井然有序,崔玉出去巡視一圈,又回到這三個村落鎮守。

  三個村落離得很近,只有同樣出現疫情的清泉寺位於幾里外的清泉山上。

  這日,崔玉帶上兩個隨從四個官差,準備去清泉寺看看。

  山路有些陡,好在山間綠樹成蔭,比下而涼快很多,爬了兩刻鐘,終於到了被官兵們看守的清泉寺。

  清泉寺分前後三殿,裡而住著十五個大小僧人,其中兩個僧人染了瘧疾,單獨住在一個房間,其他僧人暫且還沒出現瘧疾的症狀,住在另一座院落留待觀察。

  崔玉來過一次清泉寺,今日是第二次來,戴著而巾與主持坐了坐,崔玉便準備告辭了。

  主持看著這位欽差大人消瘦的背影,突然念聲佛號,低聲道:「出本寺往北走,上行兩刻鐘左右,還有一座單獨的客院,大人可單獨前往。」

  崔玉心中一動,問主持那裡住著誰,主持卻不肯再說。

  崔玉出了寺院,想了想,叫一個隨從與四個官差在寺外等著,他只帶著伺候他快二十年的太監青竹去了後山。

  「大人,這事不對啊,先前咱們派人來寺裡查過最近半個月來往寺裡的香客,其他人主持都說了,為何沒提後山這位,萬一對方也染了病,又趁機逃跑了,這不是壞了大事嗎?」

  青竹很是生氣地道。

  他是燕王府的太監,崔玉剛搬到燕王府住時,燕王派他去伺候崔玉,二十年下來,青竹的見識也是越來越廣,知道清泉寺主持隱瞞消息的嚴重性。

  崔玉猜測道:「應該是位貴客,交待過主持不可提及對方。」

  青竹:「那今日主持怎麼對您說了?哦,那貴客身份不如您,主持怕擔事。」

  他自問自答,崔玉想到那貴客可能早已離去,眉頭皺了起來。

  後山的路更加難行了,狹窄破損的台階上,中間竟然還有兩棵老樹倒落,攔住了去路。

  崔玉仔細觀察那兩棵樹的斷裂處,發現這兩棵樹乃人為砍斷的,並非因暴風雨而倒伏。

  莫非,那貴客的確染了瘧疾,又不想被人發現,所以故意斷了山路?

  區區兩棵樹而已,能讓閒逛的百姓望而卻步,卻擋不住非要上山的崔玉主僕。

  翻過兩棵樹,拍拍身上的髒污,崔玉加快了腳步。

  拐過兩個彎,一座古樸的兩進小院映入眼簾。

  小院大門緊鎖,青竹上前叩門。

  等了很久,有匆匆的腳步聲從裡而傳來,青竹透過門縫往裡看,看到一個帶著面巾只露出雙眼的姑娘。

  「誰啊?」那姑娘來到門縫前,警惕地問道。

  青竹退後兩步,反問道:「我們是官府的人,整個清泉寺都被封了,你們為何藏匿在此?」

  他與崔玉同樣帶著面巾,門裡的姑娘認不出他們,哼道:「我們也自封了小院,不曾出去過一步。」

  青竹還想再說,崔玉突然拉開他,隔著門縫盯著那姑娘的眼睛,猜測道:「你是,阿福?」

  阿福一愣。

  這幾乎就是回答了崔玉的問題,崔玉的心陡然一沉,抬起面巾讓阿福看自己的臉。

  「大人?」阿福認出崔玉,眼淚一滾,哭哭啼啼地打開了門。

  崔玉沉聲問:「公主可是病了?」

  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公主二月裡離京時說過要沿著長江一路往西,既如此,一旦離得近了,又怎會錯過峨眉名山?

  也許兩地發生水災時,她恰好被困此處,也許她本來沒在這邊,卻趕過來幫忙賑災。

  阿福一邊哭,一邊解釋起來。

  水災發生時,魏楹就在峨眉山上,等大水過去,魏楹就下山幫忙救濟百姓,隨行的侍衛們有的為救災犧牲了,有的身受重傷不得不與災民們安置在一處,無法過來與魏楹匯合,等魏楹來到清泉寺時,身邊只剩阿福、一位女醫,兩個女侍衛,還有兩個侍衛被困在山下的一座村莊,聽從魏楹的囑咐,隱姓埋名配合官府。

  這場瘧疾就是魏楹先發覺的,她一邊派可靠的百姓去通知崔玉,一邊帶著阿福幾人避到了這座偏僻的客院。

  魏楹怕自己一行人生病再傳給別人,所以閉門不出,怕崔玉因為她分心,因此一直隱匿消息,對他避而不見。

  就在她們在這裡住下的第三天,魏楹與兩個女侍衛都病了。

  幸好年初永平帝為了發兵虞國一直在製備瘴藥,魏楹離京前也帶了一些,雖然被困別院,因為隨行帶足了各種可能會用上的藥材,又有女醫精心照料,魏楹與兩個女侍衛雖然病中難受,但都沒有性命之憂。

  阿福將崔玉領到了魏楹的房間外。

  女醫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戴著面巾的崔玉主僕,她厲聲質問阿福:「他們是何人?」

  阿福忙道:「是崔玉崔閣老。」

  女醫臉色大變,看崔玉的目光變得無比復雜,公主病重,昏迷時經常會夢囈出聲,喚父皇喚娘都再正常不過,唯一讓女醫震驚的,便是公主喚了很多次「玉郎」。

  名中帶「玉」的男子可稱為玉郎,俊美如玉的男子,亦可讚為玉郎。

  可女醫知道,公主心中的玉郎,大概就是眼前這位了。

  「公主如何了?」崔玉憂心問。

  女醫嘆道:「剛好了一天,今天又開始畏寒了,也許熬過這輪,就沒事了。」

  萬幸公主平時習武健身,底子好,換成一個真正的弱質女流,怕是熬不過來。

  崔玉:「我進去看看。」

  女醫頓了頓,讓開路道:「大人注意防護,切不可取下面巾。」

  如果耽誤了崔玉的賑災大事,公主怕是會自責。

  崔玉明白,讓青竹留在外面,他與阿福進去了。

  窗開著,內室仍然飄散著清晰可辨的藥味,有最近崔玉經常聞到的瘴藥氣息,也有驅散蚊蟲的艾草香。

  天氣炎熱,床上的魏楹卻蓋了一層厚厚的被子,即便如此,她躺在那裡,被子看起來也平平,可見她瘦得多厲害。

  身子瘦了,臉也瘦了,從小養尊處優的郡主、公主,何曾如此憔悴。

  只一眼,崔玉便疼得落下淚來,連阿福還在身邊都忘了。

  阿福是知道自家公主的心事的,此時發現崔玉也同樣憐愛公主,阿福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捂著嘴避到了門口。

  崔玉坐到床邊,輕輕托起她露在外面的手,那麼瘦那麼小,再看她昏迷發白的臉,心疼得無以復加。

  背井離鄉,孤身一人,病成這樣,她竟然還想著不要給他添亂。

  若她真的孤零零地死在這裡,他便是救了兩地百姓,將來又有何面目去見她?

  察覺她瑟瑟發抖,崔玉忘了一切,躺到她身邊,連人帶被子緊緊抱到懷裡。

  畏寒的人渴望一切溫暖,昏迷的魏楹本能地用額頭貼上他的下巴。

  崔玉就這麼抱著她,一直到她不再發抖。

  山下還有事等著他,崔玉摸摸她的額頭,轉身離開。

  阿福送他們主僕出門。

  崔玉看她一眼,道:「今晚二更,我還會過來。」

  阿福明白了,點點頭。

  下山後,崔玉也開始服用瘴藥,哪怕自己一個人待著,他也不摘面巾。

  夜裡出發前,崔玉把自己的欽差腰牌交給青竹,囑咐了很多事。

  他白日還會下山,但萬一哪日他也病了,他要青竹代他行事。

  青竹一一記下,崔玉對他也放心,這麼多年了,青竹完全是跟著他一起歷練過來的。

  夜晚山路更加難行,崔玉戴著幾個驅蟲的香囊,披著夜色來到了魏楹的別院前。

  阿福早在門邊候著了,悄悄將他請了進來。

  「公主可醒過?」

  「醒了一會兒,知道您來過,叫我勸您不要再來了。」

  崔玉怎能不來,他怕她挺不過去,如果真要那樣,至少他要陪在她身邊。

  阿福睡在外面,崔玉親自守在魏楹的床邊。

  沒多久,睡夢中的她突然推開了被子,手難受地拉扯身上的衣裳。

  崔玉太熟悉瘧疾的發作過程,知道她即將要而對可能會持續兩三個時辰的高熱。

  屋裡預備著涼水,崔玉喚阿福進來,他將水盆搬到床邊,然後蒙住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打濕巾子遞給阿福,再由阿福不停地替魏楹擦拭身上。魏楹神志昏迷,哪怕睜開眼睛其實也看不清什麼,不是要水喝,就是吐出來,阿福伺候過幾次都忍不住反胃,崔玉卻始終不發一言。

  到了下半夜,魏楹的體溫終於恢復了正常,被阿福擦了一遍身子,換過席子,神色舒緩地睡沉了。

  崔玉去後院的井邊提水,在一間空房子裡擦洗乾淨,阿福找到一身僧袍,交給他換上。

  崔玉勉強睡了一個時辰,沒有再見魏楹,如來時那般悄悄下山了。

  .

  魏楹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發現臉上長了疹子,幸好阿福告訴她,昨晚崔玉來時,這些疹子還沒出來。

  魏楹戴上而巾,念了一天的菩薩,求菩薩保佑她這次是真的好了,不要再讓她難受,不要再讓她昏迷。

  可能菩薩聽到了她的聲音,又憐惜她一心向善,魏楹這一日雖然還沒有力氣,卻沒有再出現什麼症狀。

  到了二更時分,魏楹叫阿福留在外面,她自己去了門前。

  有人敲門,夜色中傳來熟悉的聲音:「阿福,是我。」

  魏楹坐在椅子上,笑了,一邊輕輕搖著團扇一邊道:「你管誰叫阿福呢?」

  崔玉心中一跳,手貼上門板:「公主好了?」

  魏楹:「嗯,早上醒來就舒服多了,這一天都沒事,晚飯還多吃了一碗粥。」

  算起來,她已經發作了兩輪,也是該好了。

  這次山下的瘧疾,百姓們多是發作兩輪就會轉危為安。

  崔玉終於放下心來。

  魏楹知道他這兩晚都沒睡好,低聲道:「你回去吧,專心賑災,我這邊什麼都有,無須你擔心。」

  崔玉沒動,沉默片刻,問:「換做是我,公主能放心嗎?」

  魏楹故意開玩笑:「放心啊,聽說玉郎風采不減當年,每過一地都有美貌女子願服侍身邊,你真病了,可能我想去探望,都得排隊呢。」

  崔玉抿唇:「公主哪裡聽的流言,我都這把年紀了,也就……」

  也就她,公主之身,又美貌無雙,偏只認定了他一個。

  「公主為何不開門?」崔玉轉移話題道。

  魏楹摸摸臉上的面巾,道:「出疹子了,不想讓你看見。」

  崔玉笑道:「公主金枝玉葉,就算長疹子,也依然傾國傾城。」

  魏楹被他誇得臉上發熱,怪不習慣的:「你,你怎麼突然油嘴滑舌了?」

  崔玉怔了怔,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頓時尷尬起來。

  魏楹透過門縫,瞧見他窘迫地後退了兩步,還是她印象中的那個膽小沒出息的崔玉郎,心情更好了。

  默默甜蜜一會兒,魏楹站起來,倚著門對他道:「回去吧,五日後再上來,我若想見你,會在那兩棵攔路的樹前放上新的樹枝,有樹枝你就過來,沒有,你就耐心等著。」

  崔玉聽她說話又恢復了往日的俏皮,知道她是真的快好了,也便放心離去。

  接下來這五日,崔玉度日如年,幸好有數不清的事等著他,忙起來也就好過一些。

  終於等到第五日,竟然又下起了淅瀝小雨。

  黃昏時分,崔玉負手站在窗邊,很是憂心忡忡。

  河面才降低,如果再來一場大雨,恐怕百姓們還會受災。

  青竹提著食盒進來,見他這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勸道:「大人別想了,老天爺要下雨,咱們也沒辦法,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這雨還下個沒完了,倒是您,整個大魏就您一個崔閣老,您若把自己累倒下,這兩地的百姓怎麼辦?」

  崔玉搖搖頭,先吃飯。

  晚飯很簡單,只是多了兩顆拳頭大小的桃子,還沒有紅透,卻有淡淡的果香飄了出來。

  青竹笑道:「是村莊一戶百姓家裡的樹上結的桃子,特意送出來給您嘗的,都洗過好幾遍了。」

  崔玉懂了,笑了笑,卻沒有動那桃子。

  青竹以為他不放心,道:「我拿出去削皮?」

  崔玉:「不必,晚上我拿去孝敬公主。」

  青竹便也笑了。

  入夜之後,崔玉換身乾淨衣裳,又把兩個桃子重新洗一遍,這就撐傘上了山。

  雨比黃昏時小了,更像毛毛細雨,等崔玉來到那兩棵攔路的樹前,連毛毛細雨都停了。

  半輪彎月從烏雲間露出來,照得石階泛起一層琳琳的水光,也照清了兩棵攔路樹前擺放的幾根新枝。

  崔玉收起傘,用傘柄先把裝桃子的小籃子送過去,免得他翻樹時摔了,然後再掖起衣擺,擼起袖子。

  雖然翻過幾次了,但因為今日下雨路滑,跳下來時崔玉沒有站穩,摔了一跤,衣袍上沾了一身髒污,手心也都是泥。

  如此狼狽,崔玉卻笑了,找個水坑洗洗手,一手拿傘,一手提著桃子,繼續往上走。

  今晚是阿福來開的門,見到崔玉,她先笑著報喜:「公主已經康復了,阿秋她們也快好了。」

  全都是好消息,崔玉點點頭,將桃子遞給她:「拿去洗洗。」

  阿福眼睛一亮,指著西廂房道:「這兩晚公主都睡這邊了,正等著您呢,您先過去,我去洗桃。」

  說完,阿福就朝廚房去了。

  她一走,院子裡立即變得靜悄悄的,一些積水的地方,靜靜地映著月光。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心中一片寧靜,崔玉朝公主的房間走去。

  門是開著的,堂屋裡卻無人,崔玉走到門前,探頭往裡看,正困惑公主怎麼不在,內室的簾子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吧。」

  崔玉寧靜的心湖突然起了漣漪。

  他很是不自在,猶豫來猶豫去,她走了出來,挑起半邊簾子,美眸直接瞪向他。

  五日不見,崔玉發現公主雖然還瘦著,卻已恢復了曾經的神采飛揚,那頤指氣使的驕縱模樣,讓他不敢再違背。

  崔玉垂著眼跟了進去。

  內室有張書桌,上而擺著棋盤。

  魏楹請他在這邊落座,兩人剛坐好,阿福洗好桃子送了過來。

  魏楹不客氣地咬了一口桃子,對阿福道:「你去睡吧,今晚我要與閣老對弈到天明。」

  崔玉低垂的長睫顫了顫。

  阿福什麼也沒問,笑著退下,出去時還把門帶上了。

  魏楹看看崔玉,一邊吃桃一邊真的下起棋來,過了會兒,又把另一顆桃遞給崔玉,要他一起吃。

  崔玉心亂如麻,公主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不知不覺吃了一顆桃,下了兩盤棋,崔玉瞥眼對而似乎真打算與他徹夜對弈的公主,起身道:「臣今晚過來,只想探望公主是否痊癒,如今見公主康復如初,臣心甚慰,也該走了,還請公主早些休息。」

  魏楹把玩手裡的白子,對著棋盤道:「聽阿福說,我昏迷的時候,你抱過我?」

  崔玉聞言,撲通跪了下去:「臣該死。」

  魏楹哪裡要他跪了,氣得將手裡的棋子丟到他身上:「起來說話。」

  崔玉不起。

  魏楹咬唇,突然在屋裡走了一圈,把所有燭火都熄了,窗也關上。

  崔玉心跳如鼓,一邊道著告退一邊要走,卻被魏楹先一步擋住了門。

  屋子裡漆黑一片,等眼睛習慣了黑暗後,崔玉才對著她道:「公主不要胡鬧。」

  魏楹盯著他模糊的面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放心,我連避子湯都準備好了。」

  這叫什麼話?

  崔玉背過去,心煩意亂道:「公主別這麼說,臣不值得。」

  魏楹從後面撲過來,真的抱住他,才發現他瘦得有多厲害,不禁淚落:「喜歡你的人是我,我說你值得,你就值得。」

  從她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像一輪明月出現在她面前,可望可及。

  等她大了,明月卻漸漸遠去,魏楹碰不到他,就遠遠地望著。

  如今,她知道明月心裡也裝著她,那為何還要放棄?

  「這輩子我注定不能嫁你,難道連一兩晚同床共枕也求不得嗎?」

  臉貼著他的背,魏楹低低地道。

  若他始終恪守禮法,她也不會想這些,可他不顧安危地守著她,照顧她,魏楹就想給他。

  三十六歲的人了,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說出去怕要被同僚們笑話。

  魏楹不知道那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只隱隱知道男人們都是喜歡的。

  既然是樂事,她就要她的玉郎也嘗嘗。

  「還是說,我不嫌你老,你倒嫌我老了?」

  抱著抱著,魏楹忽然自嘲道起來,手也慢慢地鬆開了他。

  崔玉急得轉過身,跪下道:「公主不要這麼說,您正當妙齡……」

  他沒說完,魏楹上前一步,雙手將他的頭抱到懷裡。

  崔玉全身一僵。

  魏楹的手貼上他的臉,一邊輕輕地摩挲,一邊蠱惑似的道:「你真不嫌我老,那就證明給我看。」

  崔玉的心,便隨著她的聲音,隨著她手上的動作,越跳越快。

  「玉郎,我這輩子都做不了你的新娘,可我想做你的人,想你我之間,不再有別的遺憾。」

  魏楹低下來,親在他的耳畔。

  「玉郎,趁你我都還沒老,要了我吧。」

  撲通一聲響,卻是渾身戰慄的年輕閣老,因為承受不住突然抱過來的公主,往後倒在了地上。

  魏楹怔了怔,隨即在他耳邊笑得花枝招展:「怎麼弱成這樣?真老了不成……」

  尾音未落,底下的人突然抱著她翻個身,堵住了她尚未出口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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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番外(一)

  魏楹八歲那年秋天,燕王帶著妻妾兒女以及若干屬官去松林圍場狩獵。

  魏楹對此行充滿了期待,沒想到剛在圍場住了一晚,她就著涼了,早上起來額頭發熱,渾身沒有力氣。

  郭側妃趕緊叫人去請王府隨行的郎中。

  燕王起得早,帶著魏陽、魏昳、魏曕這三個已經會騎射的兒子以及崔玉等人去狩獵了,還不知道女兒生了病。

  黃昏時燕王回到別院,得知消息,趕緊來看他的寶貝小女兒。

  「頭疼嗎?」坐在女兒床邊,燕王憐惜地問。

  魏楹搖搖頭,嘟著嘴跟父王訴說委屈:「我想騎小馬,還想去草原上放風箏,還想去釣魚,還想去樹林裡摘野花。」

  松林圍場什麼都有,她有太多想玩的事情啦。

  燕王寵溺道:「好好好,等楹楹養好身體,父王陪你去。」

  魏楹就乖乖養病了。

  次日清晨,燕王來看看女兒,就又出去跑馬了,畢竟他不是郎中,就算一直守在女兒身邊,也幫不上什麼。

  到了草原上,燕王跑盡興後,放慢速度休息,這時,他注意到草地間開著一些野花。

  燕王心中一動,跳下馬,採起野花來。

  十六歲的魏昳嬉皮笑臉湊過來,打趣道:「父王怎麼有雅興採花了?」

  燕王哼道:「楹楹病了,一直惦記這個,我給她摘幾朵回去。」

  魏昳馬上擼起袖子:「那我也幫三妹摘幾朵。」

  他如此,魏陽也就彎腰找起花來。

  魏曕站在白蹄烏的身邊一動不動。

  崔玉見了,走過來,朝這位似乎一直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三爺使個眼色,提醒魏曕也幫忙摘花。

  魏曕掃眼兩個兄長諂媚的身影,抿抿唇,還是不想動。

  他也希望三妹早些康復,卻不屑做這種場面活兒。

  崔玉苦笑,陪魏曕說起話來,表現得魏曕只是被他絆住了一樣。

  很快,燕王摘了五六朵,再把魏陽、魏昳摘的湊到一起,滿滿一捧,肯定能討小姑娘歡心。

  燕王很滿意,將花束交給魏昳拿著,隨即上馬返程。

  魏昳手裡拿著花有些不方便,又見父王似乎也沒有嫌棄不曾動手摘花的三弟,魏昳就有點後悔,早知道不摘也可以,他何必給三妹獻殷勤。

  不過,當燕王將這束花帶到魏楹面前,魏楹的確喜笑顏開,多喝了一天的藥,然後就康復了,又變得活蹦亂跳。

  燕王信守承諾,陪女兒玩了一天,然後就又去狩獵或跑馬了。

  魏楹跟著魏槿、魏杉兩個姐姐一起去草原上放風箏。

  魏槿、魏杉都好靜,風箏飛起來她們就站在這一片不怎麼走了,魏楹活潑貪玩,拉著風箏東跑跑西跑跑,姐姐們叫她她也不聽,好在有丫鬟、小太監跟著,魏槿也就隨便小妹妹玩了。

  魏楹一口氣跑了很久很久,像一隻剛掙脫籠子的小白兔。

  只是再貪玩的小兔子也會累,跑上一個小緩坡,魏楹終於跑不動了,將風箏轉軸交給跟來的小太監,魏楹一邊喝水,一邊朝山坡的另一側望去。

  那裡有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溪,溪邊有人在作畫。

  魏楹一眼就認了出來,笑著喚道:「小舅舅!」

  崔玉回頭,就見魏楹已經從那緩坡上朝這邊跑來,八歲的小姑娘穿了一件白裙子,清風吹拂,那裙擺似牽牛花般展開。

  崔玉卻擔心她跑得太快,絆倒摔跤怎麼辦?

  匆匆放下畫筆,崔玉轉身迎了上去。

  「楹楹慢些!」他一邊加快速度,一邊不放心地囑咐道。

  魏楹從高處跑下來,清爽的風拂面,她張開手臂,快活得像隻俯衝的小鳥,一直衝到崔玉面前。

  崔玉不得已地將她抱了起來。

  小姑娘的臉頰紅撲撲的,笑著問他:「小舅舅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這時候的魏楹,還喜歡學五弟魏暻,朝崔玉叫小舅舅。

  崔玉先放下她,溫聲解釋道:「我不擅長騎射,陪王爺狩獵兩日便覺得力有不逮,故而今日準備休息休息。」

  魏楹看向溪邊的畫架:「你在畫畫嗎?」

  說完也不等崔玉回答,小跑了過去。

  崔玉的這幅草原圖已經快畫完了,有近處的溪水溪岸,有遠處的茫茫草原,以及翱翔於天際的鷹。

  還沒完成的,就是這隻鷹。

  崔玉重新跪坐於墊子上,提筆畫鷹。

  魏楹看看畫,再看看他。

  十八歲的崔玉,容貌俊美且溫和,那種溫潤的氣度,使得他站在魏陽、魏昳、魏曕三兄弟身邊,仍然能引人矚目。

  魏楹就覺得,崔玉長得最好看了,二哥有時候不太正經,三哥總是冷冰冰的,都沒有崔玉相處起來舒服。

  「小舅舅,你也幫我畫幅畫吧?」

  魏楹想起父王曾給母親作畫,忍不住也想要一幅自己的畫。

  崔玉完全把魏楹當孩子,又哪裡會拒絕這麼簡單的要求。

  「你就坐在這裡,我把你加進這幅畫中。」崔玉在溪邊挑好一處位置,示意魏楹坐下來。

  可魏楹坐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她更想去水裡玩。

  「小舅舅畫我抓魚吧!」

  念頭一起,魏楹不顧崔玉以及跟來的丫鬟太監們的反對,三兩下脫掉鞋子捲起褲腿,光著小腳丫站到了溪水中。

  崔玉搖搖頭,為了讓她快點上來,只好速度作畫。

  魏楹也不肯站在水裡一動不動,東跑跑西跑跑,時而彎著腰,臉都快貼近水面了,就想看看水底究竟有沒有魚。

  崔玉的筆停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將王爺的愛女畫得端莊一些。

  所以,最後魏楹收到的畫,畫裡就是一個笑容甜甜地坐在溪邊的她。

  好在魏楹並不計較這些,她覺得畫裡的自己很好看,這就夠啦!

  「謝謝小舅舅!」

  「嗯,快回去吧。」崔玉很怕魏楹又去水裡玩,還叮囑魏楹身邊的丫鬟:「回去後記得給郡主煮碗薑湯。」

  丫鬟阿福笑著應下。

  .

  魏楹十三歲這年春天,燕王第二次替崔玉撮合的婚事,因為女方家裡走水略損了容貌,再度黃了。

  崔玉倒是願意繼續履行婚約,女方不想接受這樣的同情,堅決退了婚。

  其實這只是意外,可連著兩次意外都發生在崔玉身上,很快城裡就有了崔玉剋妻的流言。

  燕王很生氣,崔玉倒是看得開,謝絕了燕王重新替他挑選賢妻的好意,暫且就打算一個人過了。

  本來他也不著急成親,是姐姐與燕王覺得他年紀到了,理該成家。

  消息傳到魏楹這裡,魏楹一個人去了自己的書房,將她珍藏的那幅畫翻了出來。

  這是那年崔玉送她的畫,畫裡的她無憂無慮,目光純淨。

  畫上題了作畫的時間,以及畫中人的身份,卻沒有作畫者的落款。

  指腹撫過畫紙,魏楹想,也許再過幾百年,後世的人會發現這幅畫,會知道裡面畫的是燕王愛女,卻無人知曉,作畫的人是誰。

  可她會一直記得,記得溪邊執筆的俊面書生,記得他笑起來溫柔無比的眼睛。

  小時候把他當長輩,覺得他和善可親,這兩年再見崔玉,魏楹的心情卻悄悄起了變化,她會為一次偶然的見面而歡喜,她會在夢裡夢到崔玉又為她作畫,她會在知道父王替他說親時茶飯不思,也會像現在這樣,知道他不會成親了,而暗中竊喜。

  魏楹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四月中旬,魏楹約了表妹郭素英出城游玩。

  東山是她們表姐妹經常來的地方,這邊山間景色秀麗,累了還可以去東山寺吃頓齋飯。

  山間的桃花還開著,魏楹賞花時,無意間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心跳加快,魏楹交待阿福替她掩飾,她悄悄去尋那人。

  崔玉今日進山,其實是赴寺裡一位高僧之約,見面之後,他一時起了游興,來這邊賞花。

  因為不時有女子對著他品頭論足,崔玉便專門往人少的地方走。

  走著走著,察覺有人在跟蹤,聽腳步聲是個女子,崔玉皺皺眉,去了一個更偏僻的地方,想借山路難行甩掉對方。

  「哎」的一聲傳來,跟著人摔倒的動靜。

  崔玉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回頭一看,就見魏楹狼狽地趴在地上,抬起頭來,目光相撞,她撇撇嘴,露出委屈來。

  崔玉哪裡想到會是她,忙快步折了回來,想扶魏楹,又顧慮到她不小了,他便只是單膝蹲在旁邊,關心地問:「郡主可摔傷了?」

  魏楹手心有點痛,伸出來看看,被一個小樹枝劃破了皮,流血了。

  這點痛不算什麼,只是瞥眼臉色大變的崔玉,魏楹故意露出痛苦難忍的模樣:「手疼,腳踝也疼。」

  扭到腳了?

  這下子崔玉再不能袖手旁觀了,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到旁邊一棵樹下。

  他腰間掛著水袋,取下,打開塞子,讓魏楹伸出手,先幫她清洗。

  洗乾淨了,崔玉低下頭湊近魏楹的手,確定沒有碎物殘留,他再拿出手帕,替魏楹紮了一圈,纏好。

  他專心致志地忙著,魏楹趁機狠狠地看了他一回。

  自打她日益長大,崔玉再沒有像小時候那般抱過她,言行舉止都恪守禮節,等崔玉搬出王府,兩人見面的次數就更少了。

  這會兒離得這麼近,魏楹就覺得,崔玉變得更好看了,身上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雅氣息,很好聞。

  忽然,崔玉抬眸看來。

  魏楹立即低下頭,瑩白的臉上卻升起兩團紅暈。

  崔玉心跳一滯,隨即亂了節奏。

  經常有路過的女子會對他露出這副羞澀的模樣,怎麼郡主也如此了?

  沒有哪一刻讓崔玉比此時更清楚地意識到,曾經那個喜歡追著他喊小舅舅的女孩子,真的已經長大了。

  崔玉後退兩步,看眼魏楹跟來的方向,皺眉問:「郡主怎麼在這裡?」

  魏楹動了動被他包起來的左手,垂眸道:「剛剛在那邊賞花,瞥見一個身影像你,就追過來看看。」

  崔玉聞言,只覺得後怕,聲音難得嚴厲起來:「這次真的是我,萬一是別人,萬一對方心有歹意,郡主如何?」

  魏楹抿唇,低著頭不吭聲,心裡其實很高興,只要跟他在一起,她都高興。

  「玉郎呢,你怎麼也來了這邊?」

  過了一會兒,魏楹輕聲問道。

  崔玉又被她的稱呼驚得心跳發亂。

  很多人如此稱呼他,偏偏她這麼喚,總好像多了一層纏綿的意味。

  崔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看向她的腳:「能站起來嗎?」

  魏楹試著動了動腳踝,沒事也裝得吸了口氣:「疼。」

  崔玉哪能想到小姑娘的花花心思,信以為真,又望向她身後:「您的隨從離得可遠?」

  魏楹想了想,道:「剛剛我追了你快一盞茶的功夫,應該走出很遠了吧?」

  崔玉眉頭皺得更深,這麼遠,他單獨丟下她去尋她的丫鬟過來幫忙,怎能放心。

  「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見他憂心,魏楹神色輕鬆地道。

  崔玉思索片刻,道:「那我走遠一些,陪郡主在這裡等著,或許他們很快就會尋過來。」

  魏楹聽了,害怕似的道:「別走太遠,可以嗎?」

  崔玉頷首,然後避到了五十步之外。

  魏楹:……

  她想跟他說話,想離他近一點,崔玉不關心她也就罷了,既然關心,她為何不抓住這次機會?

  四處看看,魏楹突然見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似的,雙手扶住身後的桃樹就要站起來。

  崔玉見了,驚得跑過來,還沒扶住她,魏楹一頭撲到了他懷裡:「有蛇!」

  蛇……

  崔玉雖然會幾招功夫,其實只是花架子,純粹文人一個,別說養尊處優的郡主了,他也怕蛇。

  來不及多想,崔玉迅速背起魏楹,先離開了此地。

  周圍桃樹密集,魏楹趴在他並不是那麼寬闊的背上,看看經過的一枝枝桃花,再看看崔玉俊美泛紅的側臉,恨不得時間就此停留,再也不想跟他分開。

  她眷戀地將臉貼上崔玉的肩頭。

  崔玉身體一僵,怕被人看見,下意識地躲到一棵樹後。

  「這,這裡應該安全了,我放郡主下來。」崔玉低聲道。

  魏楹搖搖頭,耍賴似的道:「草裡有蛇,我就要你背著。」

  那嬌滴滴的撒嬌語氣,崔玉心跳越來越亂,額頭也開始冒出汗珠。

  他可以漠然地拒絕所有女子的搭訕,唯獨背上這位,他狠不下心將她丟下去。

  「郡主,莫要胡鬧。」崔玉試探著道。

  魏楹剛要說話,遠處阿福、郭素英喊她的聲音傳了過來。

  崔玉鬆了口氣,不顧魏楹的反對,將她放了下來。

  知道他肯定要走了,魏楹也不想再裝,雙腳穩穩地站好,眼看崔玉要轉身,她不由地拉住他的衣角:「玉郎,我,我聽說你以後都不打算成親了,是真的嗎?」

  崔玉背對著她,淡淡道:「不是,如果遇到合適的,只要對方不怕我剋妻,我還會娶。」

  魏楹到底才十三歲,聽了這話,只當他對自己毫無情意,心裡一酸,手也就鬆開了。

  崔玉快步離去,一次頭都沒回。

  自此之後,只要兩人再在王府裡遇見,崔玉絕不會再多看魏楹一眼,哪怕看,也都是在魏楹走過去之後,短暫一瞥。

  .

  景和三年,三公主魏楹二十五歲了。

  前兩年她一直在陪徐皇后編書,去年重陽時完成了一部《勸善》,而今朝堂穩固,天下也基本太平,過了一個年,魏楹就不想再留在金陵,準備出去游歷了,替父皇體察民情。

  父皇太忙,哪怕她留在京城父皇也分不出多少精力給她,母妃那邊有哥哥嫂子侄子們孝順,魏楹也放得下。

  她唯一不捨的,是崔玉。

  這日清晨,崔府門外有人來敲門。

  門房打開門,看到一個長著鬍子的白面男人,二十來歲的年紀。

  青年指指自己的嘴,告訴管事他是個啞巴,再拿出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崔玉親啟」。

  門房就請他去門廳稍等,派一個小廝去給難得休沐在家的年輕閣老送信。

  其實崔玉已經三十五歲了,這個歲數做了內閣閣老的確年輕,可實際上,他已經是年近不惑之人。

  崔玉才用過早飯,拿到信,才看到信封上的字跡,臉色便是一變。

  三公主協助徐皇后編書,他也有機會見過她的字……

  再拆開信紙,上面只有四個字:我在門外。

  崔玉放下信,冷靜片刻,吩咐身邊的管事:「請送信之人去書房。」

  他不能親自出去迎接,去了,便是告訴眾人她的身份不一般。

  所以,崔玉直接去書房等她。

  管事恭敬地將那位「白面書生」引到書房外,推開門,「白面書生」進去了,他再從外面帶上。

  以前閣老在書房招待客人,也都是如此。

  書房裡面,素來沉著冷靜甚至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崔玉崔閣老,這會兒手心竟隱隱出汗。

  自從進京後他拒絕了永平帝的賜婚好意,她應該就猜到他的情意了,但兩年多過去,他與三公主雖然都住在金陵,卻少有見面,哪怕見了也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今日三公主怎麼親自登門了?萬一被人發現,他不怕被人詬病,三公主金枝玉葉,卻不該清譽受損。

  腳步聲響,崔玉猛地轉身。

  魏楹從外間的廳堂這邊挑開簾子,抬頭,對上的就是他神色不安的臉龐。

  三十五歲的崔玉依然長身玉立,他的眉眼與從前比也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蓄鬚了,顯得更加穩重儒雅。

  目光自他身上掃過一遍,魏楹笑了笑,徹底走了進來,身後簾子垂落,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崔閣老的書房寬闊雅致,只是因為關了所有窗戶,光線昏暗。

  儘管如此,崔玉眼中的三公主,周身卻彷佛發著光,二十六歲的她,容貌比十年前更加明豔,與「老」字毫不沾邊。

  這樣的她,崔玉又喜、又憐、又愧。

  漫長的對視後,崔玉垂眸,低聲行禮道:「不知公主親臨寒舍,有何指教?」

  這正經無比的模樣,魏楹嗤了一聲,徑直走到書桌旁坐下,那悠然自得的姿態,彷佛這裡是她的公主府,崔玉是來客。

  「再過幾日我就要離開金陵了,臨行前跟所有老朋友都打聲招呼。」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筆,魏楹隨便把玩起來。

  崔玉臉色一變:「公主真要去體察民情?」

  魏楹看著他,笑道:「當然,不然我一個老公主不嫁人又什麼都不做,日子多無趣。」

  崔玉不理會這自嘲,皺眉道:「人心險惡,縱使公主身邊有侍衛保護,也難免遇到危險。」

  這話魏楹聽多了,不以為意:「吃飯都能噎死人,可我們總不能因噎廢食,你文人一個,當年不也跟隨父皇去過戰場。」

  崔玉抿唇。

  魏楹繼續打量他,一邊打量一邊道:「你現在瞧著還有幾分玉郎的風采,及時成親也還能討得妻子的喜歡,再耽誤下去,變成糟老頭子了,就算娶了如花美眷,人家可能也要嫌棄你。」

  崔玉終於笑了,垂眸道:「公主何必打趣微臣。」

  魏楹哼道:「不是打趣,我只是想勸勸你,如果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才不敢娶別人得罪我,那大可不必,你我都這個歲數了,該放下的我早放下了,如今我要離京,思來想去,還是想見你一面,把話說清楚。崔玉,該成親就成親吧,免得淑妃娘娘總是牽掛你。」

  崔玉看她一眼,見公主眼神淡漠,他笑著解釋道:「臣有剋妻之嫌,多年不娶只是不想再連累旁人,與公主無關,公主不必自責。」

  魏楹聽了,點點頭,站了起來:「這樣就好,那我走了,閣老留步,不用送。」

  說著,她已朝門口走去。

  崔玉的一隻腳都微微抬了起來,猶豫片刻,還是放下了。

  他定在原地,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已經走到門前的魏楹回頭瞧瞧,見他真就不準備送了,莫名惱火起來。

  不高興的三公主突然折返,轉瞬站到了崔玉面前。

  離得那麼近,崔玉甚至能看清公主的唇紋。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

  才退一步,魏楹抬頭圈住他的脖子,踮腳親在他臉上。

  崔玉愣住了,手卻本能地扶上她的腰。

  他眼神左右搖擺,唯獨不敢看她。

  魏楹就看著他白皙的臉迅速漲紅,看著朝堂最年輕的閣老變得像少年一樣手足無措。

  「公主,我……」

  魏楹笑著打斷他,輕聲道:「別多想,本公主只是心疼你這糟老頭子,臨別前給你點甜頭罷了。」

  糟老頭子……

  明知公主只是在開玩笑,崔玉還是抿了下唇,三十五,也沒那麼老吧?

  念頭未落,公主的臉再次靠近,這一次,公主親的是他的嘴唇。

  崔玉閉上眼睛,短暫的克制之後,想到她這一去不知何時才回來,崔玉突然箍緊她的腰,剛要加深這個吻,永平帝威嚴的面容驀地浮現眼前。

  背後起了一層汗,崔玉連連推開她,背了過去。

  魏楹見了,哼道:「沒出息!」

  崔玉慚愧地默認,直到她的腳步聲遠去,年輕的閣老才搖搖頭,面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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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番外(完)

  冬日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實在不適合遮掩,魏曕不敢放縱,親了一會兒就把殷蕙放開了。

  殷蕙低著頭就想快點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魏曕拉住她,低聲道:「再等等。」

  殷蕙誤會他還想親,更要走了。

  魏曕只好將人帶到懷裡,一手撫上她發燙的臉頰,解釋道:「太紅了。」

  殷蕙:……

  脖子被他親了一整圈,能不紅嗎?

  她重重地踩他一腳,然後背對他坐在旁邊一片乾草地上。

  魏曕也坐了下來。

  殷蕙睨他一眼,揪了一根乾草轉來轉去,想起不久前撞上的燕王,殷蕙奇怪道:「父……王爺他,真的不介意我這般性情?」

  今日之前,魏曕也不確定,但通過今早父王的表現,魏曕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一件事。

  「父王很開明,無論子女還是女婿兒媳,只要大事上不犯錯,性情跳脫一些也無妨。」

  譬如父王欣賞大嫂的端莊賢惠,對二嫂的驕縱傲慢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過多指責。

  如果殷蕙一開始出現在父王面前便是嫻靜閨秀,過一段時間卻要頻繁出門,父王可能會不喜,覺得她恃寵生嬌。反之,如果父王一開始就認為殷蕙是個像三妹一樣活潑貪玩的姑娘,那父王要麼不接受這樣的兒媳,要麼就會繼續縱容下去,而不是先把兒媳婦娶進門,再要求兒媳婦變副性子。

  殷蕙聽了他的解釋,眸光流轉,忽然盯著他問:「萬一我嫁過去後,父王要你管教我,你會如何?」

  魏曕看看她,笑了下:「學二哥,陽奉陰違。」

  殷蕙被那一閃而逝的笑容晃了眼睛,十九歲的魏曕遠沒有三十歲時冷,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你不怕被父王責罰嗎?」殷蕙哼著道,懷疑他只是隨便說說。

  在魏曕心裡,兩人一直都是夫妻,有些事也就不必瞞著她,道:「只要我繼續立功,父王不會干涉你我的小家。」

  殷蕙就想到了上輩子他立過的功,以及吃過的苦。

  她忍不住囑咐道:「那個馮騰再找你比武,你不要理他。」

  魏曕被她遷怒馮騰的模樣逗笑,握住她的手道:「知道,殷聞那邊,我也會替祖父除掉後患。」

  殷蕙自有辦法對付殷聞:「你管王府裡面的事就好,祖父仍然把殷聞當寶貝孫子,冒然傷了殷聞,祖父會受不了。」

  魏曕掃眼周圍,覺得這裡不是說這些事的地方,看著她道:「先不說,等你嫁過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這時,一片陽光穿過雲層投了下來,恰好將兩人籠罩其中。

  光暈裡的魏曕,神色與目光都變得溫和很多。

  殷蕙就彷佛看到了兩人的這輩子,會像這片光一樣,再也沒有任何陰霾。

  「嗯,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咱們都一起商量。」

  .

  魏曕不但陪殷蕙逛了廟會,還親自將她送回了殷家。

  除了再向殷墉表明他求娶殷蕙的誠意,父王一句話帶走了殷家的八個護衛,魏曕也該當面向殷墉解釋一番,方不為失禮。

  他陪殷墉說話,殷蕙滿面羞紅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殷墉送走魏曕,再來看小孫女,自然要揶揄一番:「不是說三爺在你眼裡也是平平無奇之輩,不稀罕嫁嗎,今日怎麼把人領回來了?」

  殷蕙狡辯道:「我沒領,是他非要跟過來。」

  殷墉:「哦,這麼說,你還是不喜歡三爺?那祖父替你拒了。」

  殷蕙知道祖父在逗她,故意道:「拒吧,反正我又不愁嫁。」

  這小脾氣,殷墉又憐愛又擔心:「你在家裡怎麼任性都沒關係,真嫁到王府,可不能再這樣,要多跟世子夫人學學……」

  類似的話殷蕙都快會背了,上輩子她也謹遵祖父的囑咐過了十年,結果呢?

  這輩子,殷蕙一定會遵循本心,再也不要白白委屈自己。

  當然,這些不必告訴祖父,免得老人家擔心。

  「知道啦,您就放心吧。」殷蕙笑容乖巧地應道。

  燕王府那邊,魏曕一回府就來求見父王,商議再去殷家提親一事。

  燕王毫不意外,老三這模樣氣度,殷蕙那丫頭沒見過還能拒絕,真見了人,能不動心?

  至於兒子在山上是如何哄小姑娘的,燕王就沒多問。

  次日,徐王妃安排好媒人,來了殷家。

  殷家的街坊們羨慕極了,二房殷景善一家則快要氣死了,殷蓉更加認定是殷蕙搶了原本屬於她的婚事。

  不過這都是燕王府的意思,只認準殷蕙一人,如果魏曕娶不了殷蕙,寧可不娶也不會退而求其次。

  殷景善一家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被殷墉敲打一番只能認命,開始寄希望於借殷蕙的光多佔點燕王府的便宜。

  殷蕙並不擔心他們能闖出多大的亂子,上輩子都不行,這輩子她與魏曕都是重生之人,又怎會被二房算計。

  而她與魏曕的婚期,還是定在了三月,還是上輩子的那個吉日,春暖花開時。

  時間似乎有些倉促,這場婚禮的派頭卻比世子爺魏陽迎親時還足。

  徐家確實有名,可在平城百姓眼中,徐家嫁女兒也沒有首富殷家嫁孫女值得圍觀。

  百姓之多,魏昳、魏昡兩兄弟來陪魏曕迎親,迎親隊伍都差點被堵在外頭。

  魏昳風流愛笑,曾被平城百姓讚為第一俊公子,可今日魏曕一身喜跑走在最前面,雖然沒有像其他新郎官那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也是笑著的,神色溫和,與平時冷冰冰的燕王府三爺判若兩人。

  不提百姓們看得連連讚嘆,魏昳、魏昡都沒見過魏曕這春風拂面的模樣。

  「哎,我瞧著三爺比二爺還俊呢!」

  「是啊,又俊又穩重,二小姐可真有福氣!」

  閒談傳入耳中,魏昳快要維持不住嘴角的笑容了,今日他不是新郎官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被人埋汰?

  魏曕看著周圍的百姓,心情自然與上輩子來迎親時大不相同,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娶的妻子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如今他很清楚,那會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忙碌一日,待到一更時分,魏曕終於成功擺脫眾人的勸酒,來了新房。

  「姑娘,三爺來啦,您快去迎迎吧!」

  金盞快步跑進來,很是激動地道。

  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殷蕙本來不想去的,見金盞如此興奮,她才笑笑,出去見魏曕。

  真見到人,殷蕙又無法做到剛剛那般淡然了,不太敢去看他那雙灼灼的眼。

  魏曕先去沐浴,出來後就讓丫鬟們都退下,他抱起殷蕙進了內室。

  殷蕙的臉紅紅的,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明明都很熟悉了,尤其是那種事。

  魏曕看著她羞澀的臉,抬起她的下巴,先從兩人都不熟悉的一步開始。

  如果不是那天她吃了羊肉串,在山上魏曕就想親她了。

  殷蕙慌亂地抓著他的肩膀,只是很快就沒了力氣,被他熟練地壓過來,應接不暇。

  翌日清晨,兩人同時醒來,看著魏曕那張不再冰冷的俊臉,殷蕙沒忍住,笑著親了他一下。

  魏曕揉了揉她的頭髮。

  「起床吧,這次我要好好給父王王妃敬次茶。」殷蕙充滿期待地道。

  魏曕不是很明白,敬茶還能敬出什麼花樣嗎?

  殷蕙故意賣關子,等魏曕穿好衣裳就將他推了出去,只留金盞、銀盞圍著她打扮。

  魏曕坐在堂屋,窗外晨光明媚,那兩棵槐樹也冒出了嫩綠的新葉,兩隻麻雀在樹梢追逐嬉戲。

  他的心情,亦像那歡快的鳥鳴。

  不知過去多久,裡面傳來腳步聲,金盞、銀盞先走出來,站在兩邊挑起簾子,露出殷蕙的身影。

  新嫁娘自然一身紅衣,這衣裳與上輩子她敬茶時穿的一樣,變化只在她的頭上。

  魏曕一眼就看到了那支鑲寶石的蝴蝶金簪,金簪不稀奇,她這支卻鑲嵌了一顆顆寶石,中間乃一紅一藍兩顆指頭大小的大寶石,兩邊的金絲翅膀上又分別點綴著十幾顆花生米大小的彩色寶石,整支簪子上的寶石加起來,估計能有三十顆!

  珠光寶氣,不外如是!

  如此繁復貴氣的珠寶,普通的美人還真壓不住,而殷蕙五官明豔,濃妝淡抹都相宜。

  注意到三爺都看呆了,兩個丫鬟笑著退了出去。

  殷蕙則走到魏曕面前,環著他的脖子坐到他懷裡。

  魏曕喉頭滾動,看看她頭頂的珠寶,再看看她明豔動人的臉,猜測問:「你這是,向大嫂二嫂示威?」

  殷蕙笑道:「示威不敢,只是告訴她們,商家出身的姑娘也可以昂首挺胸,誰也別想瞧不起我。」

  一個人的扮相,能顯露出她的底氣。

  只要殷蕙瞧得起自己,不再覺得自己比什麼名門貴女低一等,誰再不長眼欺負到她頭上,就別怪她不客氣。

  小妻子神采飛揚,魏曕捏捏她的耳朵,又親了下來。

  勤政殿,燕王夫妻、四位夫人以及魏陽等人陸續到來,此時此刻,眾人談論的自然是剛剛成親的魏曕小兩口。

  少頃,二人到了。

  徐清婉笑著朝門口看去,紀纖纖同樣微笑,眼中卻帶著一絲倨傲,什麼平城第一美人,哪裡比得上她。

  待殷蕙跟著魏曕跨進來,大殿內有片刻的鴉雀無聲。

  紀纖纖難以置信地盯著殷蕙的頭頂,一支簪子上就這麼多寶石,比她攢下來的所有寶石都多!再看看殷蕙那根本沒把這些首飾當什麼稀奇物,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好像她平時就是如此打扮,紀纖纖一時又羨慕又嫉妒。

  徐清婉早知道新弟妹家裡有錢,她更在意殷蕙的性情如何,此時照面,徐清婉心中有了數,這位三弟妹,至少不是個好欺負的。

  李側妃看到殷蕙的打扮,羨慕之餘又露出幾分嘲諷,富商家的姑娘,就是這麼俗氣。

  溫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媳婦,那眼神,彷佛兒媳婦是財神爺下嫁過來的。

  燕王倒是被殷蕙這豔壓群芳的氣勢逗笑了,老三那麼木訥,竟娶了個驕傲的小美人進門。

  「兒媳給父王敬茶。」

  敬茶時,殷蕙面對燕王也是不卑不亢,笑得甜嘴也甜,彷佛燕王只是一位親切的長輩。

  燕王想起兒媳婦躲在馬背後不敢見他們的樣子,打趣道:「原來是個膽大的。」

  他也沒有多說,端起茶碗喝起來,看得出對這個兒媳婦很是滿意。

  一家之主都滿意了,其他人敢給殷蕙擺冷臉?

  敬過茶,便要用早飯了。

  殷蕙照舊與徐清婉、紀纖纖、魏杉、魏楹一桌。

  紀纖纖暗暗譏諷殷蕙的俗氣,被殷蕙輕飄飄地頂了回去。

  魏楹率真熱情,殷蕙便與她誠心相交。

  飯後,殷蕙與魏曕並肩離開了勤政殿。

  春光融融,殷蕙駐足,看看身邊的夫君,看看熟悉的燕王府眾人,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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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0:23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五)

  臘月初,燕王大敗金國的捷報傳到平城,城內立即一片喜氣洋洋。

  邊關無憂,百姓們開始放心地籌備年貨。

  殷蕙這邊,連著幾次出門都會遇上魏曕後,她就猜到這人派了心腹盯著她的動向,所以有一陣子都沒出門了。

  等燕王回城的消息傳開,殷蕙覺得魏曕肯定要在燕王面前當乖兒子,不敢隨便出門,這日殷蕙才換上一身男裝,悄悄從殷家後門離開,帶上金盞與八個護衛出發了。

  過年前後,東山寺附近會舉行一場持續近月的廟會,各路商販在此匯集,所賣的東西也五花八門,十分熱鬧。

  今日殷蕙就想去逛廟會。

  馬車駛出城門不遠,殷蕙照舊下車,縱馬快跑起來。

  冬日的風吹得一些百姓縮脖子縮手的,殷蕙呢,身上披著狐毛斗篷,手上戴著狐皮套子,只有一張小臉露在外面,雖然被凍得鼻尖發紅,可她喜歡這樣的自在,心裡可熱乎了。

  一個人若心情好,挨凍挨餓也高興,倘若心情不好,那麼面對金山銀山也笑不出來。

  跑著跑著,就在殷蕙放慢速度準備休息一會兒時,前面官路拐彎的地方,突然傳來啼聲陣陣。

  光聽這些蹄聲,就知道那是一隊好馬。

  殷蕙提前避讓到官道一側,同時摸了摸飛雪的脖子,示意它不用擔心。

  他們一行人剛避好,對面的馬隊也露出了身影。

  領頭那人,只穿了一件深色錦袍,身體健碩魁梧,面容俊朗而威嚴,看起來只有三旬左右的年紀。

  換個人可能認不得對方,殷蕙認得,那正是她上輩子的公爹燕王!

  燕王之後也全都是熟面孔,魏陽、魏昳、魏曕、魏昡,魏暻太小沒來,其他的都是侍衛。

  這一瞬間,殷蕙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擇日不如撞日,她怎麼這麼能撞!

  雖然殷蕙很想鑽地縫,又哪裡有那麼大的地縫給她鑽,只好趁彼此還隔著一些距離迅速下馬,整個人都躲到馬後面。

  燕王才打了勝仗,心情好,清晨就帶著兒子們出來跑馬了,這會兒正要回府。

  剛剛拐彎時他就看見前面有一行人,為首的似乎是個身體單薄的少年郎,因為少年郎躲得快,燕王沒有看清對方的容貌,倒是整整齊齊站在路邊的八個護衛,吸引了燕王的主意。

  這次與金國交戰,他的兩個護衛所損失了幾千精兵,年後就要招兵的。

  燕王看這八人就很不錯,那身高體型,隨便哪個放進他的護衛所都是個人物。

  惜才的燕王都跑過去一段距離了,又調轉馬頭折了回來。

  於是,殷蕙剛放下的心也重新提了起來,借著馬蹄聲的掩飾,她低聲對八個護衛道:「那是貴人,不可輕舉妄動。」

  她怕護衛們不認得燕王,以為這父子幾個是來找茬的,冒然動手。

  八護衛聽了,頓時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任人挑釁的模樣。

  燕王勒馬,視線在八人身上掃過,笑著問:「八位壯士可願為本王效力?」

  八護衛:……原來貴人竟然是燕王!在燕地這地方,只有燕王才能自稱本王啊!

  八護衛敢拒絕燕王嗎?

  怕是不敢的,可他們的賣身契都還在殷家,也不能一口答應。

  這八人齊齊看向殷蕙。

  殷蕙仍然躲在飛雪身後,可惜燕王等人坐在馬上,離得又近,還是能看到她幾欲紅透的臉,彷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澀與穠豔交織。

  這時候,沒人還會把她當少年郎。

  燕王早過了輕易被美色打動的年紀,瞥了女扮男裝的小美人一眼,繼續打量那八護衛。

  魏陽、魏昳、魏昡都不動聲色地偷看殷蕙,至於魏曕,目光就沒有從殷蕙臉上移開過。

  他比所有人都先認出殷蕙,如果不是父王停了下來,魏曕也會找個藉口折返,單獨來見她。

  殷蕙頂著那些意味不明的視線,硬著頭皮對八護衛道:「王爺看上你們是你們的福氣,還不快快謝恩。」

  小姑娘長得美,聲音也清甜動聽,魏昳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酥了。

  魏曕注意到兄長的眼神,抿唇,策馬上前,擋住了魏昳。

  魏昳朝他瞪眼睛,他看美人,父王都沒干涉,要老三多事?

  魏曕不動如山。

  殷蕙的八個護衛則一溜跪下,抱拳對燕王道:「願為王爺效力!」

  燕王點點頭,再看眼殷蕙,道:「本王不會白要你的護衛,說說,你父親是誰,回頭本王必有重賞。」

  平城富戶、官員不少,只要有錢,家裡養幾個強壯的護衛也不算什麼。

  殷蕙不想報出家門,可這根本瞞不住,她不說,回頭燕王問問護衛們,也就知道了。

  就在殷蕙準備開口的時候,魏曕突然替她回答道:「稟父王,她便是殷老太公的小孫女。」

  魏陽、魏昳:……差點與老三訂親的那位殷家二小姐?

  燕王聞言,再看看那恨不得躲到馬肚子裡的小姑娘,忽地放聲大笑。

  殷蕙不懂燕王在笑什麼!她拒絕了燕王府的提親,燕王不該生氣嗎?

  魏曕則在父王的笑聲裡微微紅了臉。

  燕王笑夠了,再次看向殷蕙。

  他哪裡會為這點小事生氣,說起來,殷墉沒有攀炎附勢之心,他更高看殷家,還有殷蕙這個小姑娘,連兒子親自登門提親也敢拒絕,這脾氣也夠烈的。

  燕王喜歡有脾氣的人,尤其是殷蕙雖然不想攀附王府,卻又很懂事,痛痛快快地將八個護衛讓給了他,可見這孩子心裡很知道分寸,並非真被殷墉驕縱得無法無天了。

  先前老三說了要對這姑娘徐徐圖之,燕王其實是讚成的,殷家給了他兩百萬兩銀子,雖然說是捐吧,不需要回報,可燕王總覺得他還是欠了殷墉一份人情,他不喜歡欠別人,如果老三能把殷蕙娶進來,這人情就算扯平了。

  「你這丫頭,是要去逛廟會嗎?」

  燕王用長輩的口吻問,看起來居然還有幾分慈眉善目。

  殷蕙局促地點點頭。

  上輩子燕王給她做了十來年的公爹,導致殷蕙面對燕王,還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擺在了兒媳的位置。

  燕王瞥眼老三,道:「這八個護衛本王帶走了,又不好讓你只帶一個丫鬟去逛,這樣,本王派個兒子保護你,如何?」

  沒等殷蕙回答,魏曕跳下馬,垂眸應道:「兒子遵命。」

  魏陽、魏昳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父王還想收殷蕙做兒媳,他們做兄長的,都規規矩矩地收回了視線。

  魏昡今年才十三,還不知道三哥差點與殷蕙訂親,此時疑惑地問魏曕:「父王還沒點人,三哥怎麼就應了?」

  殷蕙聽了,低著頭暗暗咬牙。

  魏曕沒有理會傻四弟。

  燕王笑笑,策馬回城。

  魏陽三兄弟立即跟上,殷家的八個護衛朝殷蕙拱拱手,也追隨燕王而去。

  只有魏曕留了下來。

  殷蕙瞪他一眼,也不管金盞與馬車車夫了,她翻身上馬,繼續朝廟會的方向走。

  白蹄烏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上百姓多,你慢一些。」魏曕與她並駕齊驅,勸說道。

  殷蕙心中鬱悶,卻不知道該氣他,還是氣自己千挑萬選挑了這麼個好日子出門。

  本來就跑累了,沒多久殷蕙就慢下速度來,卻不想理會魏曕,偏頭看路邊的田地。

  魏曕默默端詳她的側影,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她做男裝打扮。

  「那封信,你可看了?」

  這段路上沒有百姓,魏曕仍然低聲問道。

  殷蕙冷聲道:「什麼信?男女授受不親,那匣子我直接丟進了火裡,不曾拆開。」

  魏曕目光微變:「畫也燒了?」

  殷蕙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魏曕眼中便浮起笑意:「你都沒看,怎知裡面有畫?」

  殷蕙攥了攥韁繩,都怪記憶中的魏曕太正經了,她就沒防著被他套話。

  魏曕注意到她的嘴唇有微微嘟了起來,是生氣的模樣。

  東山一面,她是憤怒,眼中含淚,一句句質問讓他有話難言,今日卻不一樣,魏曕只覺得,這樣耍小脾氣的她很是可愛。

  「你若真氣,信可以燒,畫留著,燒了不吉利。」

  魏曕略微靠近她的馬道。

  殷蕙歪著頭,便沒有察覺他的小動作,腦海裡則浮現出站在槐樹下的兩個她,畫得那麼好,她也捨不得燒。再說了,魏曕好歹也是個皇孫,將來更是位王爺,他的墨寶傳下去,怎麼也值個千八百兩銀子,白白燒了多不值,她可是商家小姐,會算賬。

  魏曕是個話少的人,平時與人相處,幾乎都是別人想方設法引他說話,如今卻要變成他絞盡腦汁討好自己的小妻子。

  沉默片刻,魏曕道:「看父王的態度,他並不介意我娶一位活潑好動的妻子。」

  殷蕙面上發熱,嘴上卻道:「今日東山寺有廟會,想必不少閨秀出門游玩,應該都是活潑好動的,三爺盡管挑就是。」

  魏曕把自己當三十歲的人,看她卻像看一個真正十四歲的小姑娘,語氣難免透出些無奈與縱容來:「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又何必這麼說。」

  上輩子好歹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竟然還這般小孩脾氣。

  殷蕙哼道:「隨便你心裡怎麼想,我不想再嫁你,還請三爺莫再糾纏。」

  魏曕看著她的側臉,問:「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

  殷蕙沒想那麼多,她只是不想再進燕王府,只是當著魏曕的面,她便故意揀他最不愛聽的說:「當然,只要遇到合適的。」

  魏曕的聲音沉了下來:「如何才算合適?」

  殷蕙瞥他一眼,見魏曕不高興,她就高興了,認真思索一番道:「首先要門當戶對吧,免得他瞧不起我,見到我們家老爺子連聲『祖父』也不願意喊。其次是人要溫柔愛笑,免得他天天繃著一張臉,隨時都可能發作訓我一頓,叫人日日膽戰心驚。最好他再善解人意一些,能看出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免得哪天帶個小妾回來,還打著給我作伴的名義。」

  這三條,真是條條都把魏曕諷刺了進去。

  說完,殷蕙看向魏曕,非常好奇魏曕會不會惱羞成怒被她氣跑。

  魏曕明明知道她在為這些事生氣,又哪裡會惱羞成怒。

  他只是面露苦笑,低聲承諾道:「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激將法不管用,殷蕙哼了哼,目視前方道:「你要跟著,我攔不了你,不過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想壞了游興。」

  說完,殷蕙一甩馬鞭,一下子衝出去老遠。

  魏曕只好保持一定距離遠遠地跟著她。

  東山寺下有專門替人看守車馬的地方,殷蕙寄存好馬,這就朝廟會集市去了,回頭看看,就見魏曕跟在丈遠之外,不算遠,但如果她不特意去找他,中間人頭攢動,她也不用擔心兩人打上照面。

  算上上輩子,殷蕙已經有十來年沒逛過廟會了,所以今日的興致格外高。

  停在一個套圈攤前,殷蕙一口氣買了二十個圈,然後嗖嗖地丟起圈來。

  太久沒玩,她的準頭奇差無比,還剩兩個圈的時候,魏曕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我替你投。」

  殷蕙不想讓他幫忙,魏曕卻先一步將她手裡的圈搶了過去,看似隨意的連扔兩下,分別投中一隻小銀豬、一隻緞面香囊。

  投好了,魏曕去看殷蕙,卻見她彷佛不再稀罕那兩樣物件似的,扭頭走了。

  攤主早就看出兩人非富即貴,想著一個賭氣走了另一個肯定會追上去,便宜他一次,沒想到魏曕竟冷冷地站在原地。

  攤主只好飛快撿起兩個物件交給魏曕。

  魏曕收好東西,再去追殷蕙。

  殷蕙停在了一個賣烤肉串的攤鋪前,魏曕不是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嗎,今日她就把名門閨秀不會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看他能不能忍。

  排好隊伍,點了十根羊肉串,殷蕙便一邊吃著羊肉串,一邊繼續逛。

  前面有個表演雜耍的攤子,游客們圍了大半圈,看一個光著膀子的壯漢口中噴火。

  殷蕙擠了進去。

  幾乎她剛站穩,身後就貼了個人。

  殷蕙皺眉,回頭一看,是魏曕。

  她往旁邊挪,魏曕竟然直接握住她的雙肩,將她定在了他的正前方。

  殷蕙明白,魏曕是怕周圍有人佔她的便宜,看熱鬧要緊,她就不管他了。

  噴火的壯漢舉著火把朝他們這邊走來,古銅色的胸膛一覽無餘。

  殷蕙再去看魏曕,這家伙薄唇抿得緊緊。

  殷蕙笑道:「這人如此強壯,你要不要帶回去引薦給……伯父?」

  魏曕看看她促狹的笑臉,再看看那噴火的壯漢,想的是三十歲的他也很健碩,只是如今還是十九歲的身體,個子高,魁梧卻不足。

  看客裡不乏一些中年婦人,一個個全盯著噴火壯漢的肩膀,那眼神與二哥欣賞歌姬時差不多。

  魏曕再去看殷蕙,見她其實是在欣賞那洶洶的火焰,這才沒有拉她出去。

  看夠了雜耍,離開這邊時,殷蕙甩開魏曕的手,往前快跑幾步,重新拉開兩人的距離。

  魏曕的眼裡只有她。

  另一邊,與郭家四兄妹一塊兒出來逛廟會的魏楹卻發現了自家三哥,笑著穿過人群湊了過來:「三哥,你不是跟父王去跑馬了嗎,怎麼也來逛廟會了?」

  魏楹一邊說,一邊期待地四處張望,還以為父王與另外三個哥哥也來了。

  也不怪她誤會,畢竟,以她對三哥的了解,怎麼看都不像會自己跑出來逛廟會的人,整個燕王府,誰都能做出這種事,唯獨三哥不會。

  魏曕不得已應酬這個三妹。

  上輩子三妹很苦,所以魏曕對三妹更有耐心,換成二妹魏杉,他可能點個頭就走開了。

  誰料,就在魏曕用兩句話解釋清楚之後,一抬頭,卻見殷蕙身邊多了兩道挺拔的身影,還都是認識的,一個是郭家二公子郭遠,一個是郭家三公子郭進。

  郭家大公子郭遼與妹妹郭素英都跟著魏楹站在魏曕身邊。

  順著魏曕的視線,郭素英也瞧見自家兄長們做了什麼好事,她一邊覺得哥哥們沒有出息,一邊又驚訝地道:「那是殷家二小姐吧?中秋夜的時候我們就見過她,看來二哥三哥對殷小姐也念念不忘呢。」

  說著,郭素英揶揄地看向大哥郭遼,她記得,那晚三個哥哥都被殷家二小姐勾了魂。

  魏楹剛要誇讚這位殷家二小姐的美貌,身旁的三哥竟然沉著臉朝前走去。

  殷蕙這會兒正站在一個算命攤子前,看白鬍子道士給一個婦人算命。

  郭遠、郭進湊到她身邊,一個告訴她這些算命的都是騙人的,一個熱情地打聽她想算什麼,弄得白鬍子老頭生氣也不是,笑也笑不出來。

  殷蕙經常會被少年子弟搭訕,不過,她覺得這兩人雖然熱情,卻並無輕佻之意,瞧著還算順眼。

  殷蕙就繼續聽白鬍子老頭講那婦人的命理,心不在焉地回應二人。

  忽然,站在她右側的少年郎意外地喚了聲「三爺」。

  殷蕙偏頭,看到了魏曕,以及魏曕身後的一男兩女。

  殷蕙上輩子沒見過郭家三兄弟,可她認得魏楹、郭素英,魏楹是她的小姑子,郭素英則去燕王府參加過花會吃過酒席。

  「殷姐姐,我的哥哥們是不是比青蛙還吵?」郭素英毫不客氣地調侃自家兄長。

  郭遠彈她的腦頂:「說誰青蛙呢?」

  魏楹一邊笑盈盈地瞧著殷蕙,一邊等著表妹為她引薦,沒曾想郭素英還沒開口,魏曕忽然走到殷蕙身邊,先替殷蕙介紹起他們幾個表兄妹。

  這樣子,一看就是魏曕認識殷蕙啊!

  魏楹與郭家四兄妹都愣住了。

  魏曕介紹完他們,卻沒再反過來介紹殷蕙,他只是握住殷蕙的手腕,朝魏楹道:「你們逛,我們先走了。」

  說完,他手上微微用力,拉著同樣呆愣住的殷蕙轉身往前走去。

  郭遼最先反應過來,搖頭失笑,那麼美的姑娘,不曾想已經被三爺定下了。

  郭進還在叫喚:「什麼意思,三爺這是什麼意思?」

  魏楹笑出來,對他道:「什麼意思,就是那是我未來三嫂的意思,你們就不要再惦記啦!」

  換成二哥,可能只是一時風流陪外面的女子隨便逛逛,三哥這般行事,那一定是認真的。

  .

  殷蕙本以為離開魏楹等人的視線後魏曕就會鬆開她,沒想到這家伙不但沒有鬆開,還直接從攥著她的手腕改成握著她的手來。

  「放開!」殷蕙低聲叱道。

  魏曕看看她凶巴巴的眼睛,終於鬆開了。

  殷蕙瞪他道:「你剛剛那麼做,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魏曕:「郭家兄妹皆不是嘴碎之人。」

  殷蕙:「就算他們不會說出去,心裡肯定也覺得我與你不清不楚了,你我沒成親沒定親,私下約見,成何體統?」

  魏曕只是看著她:「不體統的是我,他們若要嘲笑,也只會笑我糾纏於你。」

  畢竟,她一直都沒給他好臉色,三妹與郭家四兄妹看得清清楚楚。

  對上魏曕那張坦然自嘲的俊臉,殷蕙偏開了頭。

  其實她並沒有多生氣,只是心裡亂糟糟的。

  自從今早遇見魏曕,又被燕王刻意撮合,殷蕙的心就開始亂了。

  還怨魏曕嗎?

  曾經怨過,也該怨他,直到看過魏曕一條條回憶她生病的那些字句,直到確定魏曕對溫如月真的沒有任何私情,殷蕙的怨就漸漸消了。

  她只是不確定,到底還要不要嫁給魏曕。

  距離他封蜀王還有十來年,這期間,他也要聽燕王的,也要守燕王府的規矩,真的能做到時常陪她回娘家嗎?

  手裡還攥著五根羊肉串,殷蕙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扔了怪浪費的,她心煩意亂地遞給魏曕。

  魏曕接了過來。

  殷蕙繼續往山上走。

  魏曕默默地跟著。

  上山路上有各種農民小販,有賣甜水的,有賣紅薯乾的,還有賣小兔子小雞崽兒的。

  殷蕙渴了,身上卻沒有帶水。

  她停在賣甜水的小攤前,那甜水也不知道是怎麼配成的。

  殷蕙就只買了一碗茶水,背對行人的方向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

  魏曕則將因為變冷而散發著腥氣的羊肉串送給了攤主身邊的孩子。

  殷蕙去東山寺裡逛了一圈,魏曕不再出現在她的視野內,但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

  走累了,殷蕙隨便坐在了一塊兒山石上。

  魏曕在她旁邊坐下,什麼也不說,就那麼默默地看著她,威嚴慣了的人,這會兒卻似乎有點怕殷蕙發作的樣子。

  殷蕙又瞪了他一眼,既然要哄她回心轉意,就是這種哄法?

  魏曕垂眸,頓了頓,從袖袋裡取出套圈得來的小銀豬與粉色緞面繡雙蝶撲花的香囊。

  殷蕙接了,將香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再把小銀豬塞進去,剛剛合適。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她手裡的香囊,目光忽然溫柔起來:「我記得,每年端午,你都會繡三個香囊。」

  殷蕙低著頭,視線因淚水變得模糊。

  三個香囊,兩個給他們夫妻倆,另一個給衡哥兒。

  她沒有刻意忍著,眼淚滴下來,正好砸在香囊上。

  魏曕見了,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打濕的睫毛道:「我知道你最捨不得衡哥兒,靠衡哥兒我也能說服你回心轉意,可我不希望你是為了衡哥兒才嫁過來,我希望你,是為了我。」

  就像他要娶她,也不是為了衡哥兒,只是因為他心裡的妻子,只她一個。

  殷蕙拿荷包抵住眼睛,讓柔軟的緞面吸走那些眼淚,然後才諷刺道:「為你什麼?那張冷臉嗎?」

  魏曕抿唇,看著她道:「我在你心裡,就沒有一點好?」

  他真的有那麼差嗎?

  殷蕙還想氣他,瞥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並沒有那麼差,光是不納妾,就比很多人強多了,只因為犯傻差點納妾氣了她一回。

  魏曕就知道她心裡也是有他的,見四處無人,他將殷蕙攬到懷裡,低頭在她耳邊道:「這輩子我待你,不會比二哥待二嫂差,且絕不會納妾或通房。」

  魏曕熟悉的夫妻只有家裡的兄嫂們,在他看來,二哥對二嫂便十分寵溺。

  殷蕙也想起有一年過年,因為除夕守夜過後太冷,紀纖纖要魏昳背她回去,魏昳真就當著眾人的面背了。

  那樣的體貼,哪個妻子不羨慕呢?

  她捏了捏手裡的香囊,嘟噥道:「二哥會背二嫂,你也會背我嗎?」

  這稱呼,其實已經暴露了她的心思。

  魏曕沒忍住,唇蹭過她薄薄的耳垂:「嗯。」

  那短暫卻熟悉無比的碰觸,讓殷蕙全身輕顫了一下,想到這是在外面,她惱地將他推開,朝旁邊一條山路走去。

  魏曕大步追了上來。

  殷蕙故意挑了一條人少的路,她的本意是不想被人看見兩人在一起,這選擇卻方便了魏曕,看起來那麼清心寡慾的人,竟然將她拉進了一片小樹林。

  冬天太冷,他就是想做點出格的殷蕙也不會同意,魏曕也並沒有那麼迫不及待,他只是,太想自己的妻子,尤其是被她冷落這麼久之後。

  不能出格,魏曕就只親她的脖子,親她的臉。

  殷蕙突然想起一事,推開他,目光又變凶起來,瞪著他道:「你還嫌棄我的口水,從來沒有親過我!」

  魏曕的視線便落到她的唇上,腦海裡浮現她吃過的那五根羊肉串。

  殷蕙見他神色變化,有那麼點抗拒又準備克服抗拒要來親她的樣子,立即也想起了羊肉串。

  她忙低下頭,拿手擋住魏曕的臉,尷尬道:「算了,我也嫌棄你。」

  本也不是非要親嘴的,只是氣不過他那嫌棄樣。

  理理衣衫,殷蕙繞過他往外走。

  魏曕怕她又負氣離去,拉住她的手腕道:「我背你下去。」

  山上山下逛了這麼久,她應該也累了。

  殷蕙想讓他背,又有點顧慮。

  魏曕道:「你低著頭,旁人只當我背著弟弟。」

  也幸好她穿的男裝,換成女裝,還真不方便。

  說完,魏曕蹲到了她面前。

  殷蕙笑笑,趴到了他的背上。

  路上若遇到游客,殷蕙就把臉對著沒人的一側,一路躲躲閃閃,怪不好意思的,卻又心裡歡喜。

  快到山腳,魏曕回頭看看,問:「明日,我再請父王托媒提親?」

  殷蕙下意識地抗拒:「急什麼,我還想多快活一段時間。」

  魏曕耳根微熱,道:「不是我急,衡哥兒還等著。」

  殷蕙:……

  衡哥兒是明年五月左右懷上的,也就是說,兩人最晚也要五月裡成親,再加上婚事準備……

  她不甘心地去咬魏曕的後頸,可惜這裡皮緊,她沒叼起肉,倒像是親了魏曕一口。

  魏曕腳步一慢,前後看看,背著她去了旁邊的偏僻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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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40:00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四)

  溫如月萬萬沒有想到,表哥寧可在飯點趕走她也要與姑母商量的事,竟然是她的婚事,而且還是要將她嫁給一個出身平平的衛所小兵!

  別說她現在住在燕王府,與燕王是親戚,就算她還留在溫家,她的父親也做了京官了,她也不至於嫁給一個小兵吧?

  溫如月與姑母哭了一場,可她知道,姑母性子軟,全都聽表哥的!

  所以,翌日傍晚,溫如月就來了澄心堂。

  魏曕神色如常地來見表妹,而他如常的神色,便是清冷一片。

  溫如月咬了咬唇,表哥這性子,怕是沒有姑娘會喜歡,可表哥長得俊美,又是皇孫貴胄,如果能嫁給表哥,將來她就可以做郡王妃了,在燕地吃香喝辣受百姓羨慕。

  溫如月想嫁給表哥,兩人是表兄妹,親上加親不是很正常嗎?

  「安順兒,你先出去吧。」溫如月瞥眼站在表哥身邊的安順兒,不太高興地道。

  安順兒看向主子。

  魏曕點點頭。

  安順兒就退下了,堂屋的門大開,夕陽灑了滿院。

  見溫如月只是神色復雜地望著自己,魏曕道:「表妹有話不妨直說。」

  溫如月咬咬唇,攥著帕子道:「我才十四,表哥怎麼就想到要我嫁人了?」

  魏曕道:「等父王回來,很快也就過年了,十五出嫁剛剛好。」

  溫如月急了:「可我不喜歡表哥挑的那人!」

  魏曕皺眉,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溫如月就又不說話了,瞥他一眼,面上露出羞紅來。

  如果魏曕只是十九歲的魏曕,一個從未體會過兒女情長的孤僻皇孫,他或許還看不出溫如月的心思,可他是從景和二年回來的,他有過一個對他情意綿綿的妻子,一個也曾這般臉頰紅透欲語還休地凝望他的妻子。

  所以,表妹竟然喜歡他?

  念頭一起,魏曕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終於知道,為何上輩子他與殷蕙定親不久,表妹就去京城投奔舅父了,原來是表妹發現嫁他無望。

  既然表妹對他有情,後來紹興重逢,表妹口口聲聲要給他做妾,說什麼不圖寵愛,又怎麼可能是真的?

  再有,殷蕙為何會誤會他心裡一直藏著一個好表妹,肯定也是二嫂、二妹看出了表妹的心思,故意在殷蕙面前搬弄過口舌。

  最可笑的還是他,親手將表妹帶回王府,還想著讓表妹給殷蕙作伴,可這樣的表妹,怪不得殷蕙會說她寧可養隻烏龜。

  「既然表妹不滿意我為你挑選的人,那表妹回去收拾收拾行囊,過幾日我便送你去京城,讓舅父替你挑選良婿。」

  魏曕面無表情地道。

  溫如月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魏曕徑直叫安順兒進來,送客。

  如果說溫如月昨晚飯點被攆只是一場尷尬,現在親耳聽表哥說要送她去京城,溫如月便覺得無地自容,她暗示地那麼明顯,表哥不喜歡她也就罷了,竟然都不允許她再繼續留在燕王府!

  回到姑母這裡,溫如月狠狠地哭了一場,溫夫人安慰不好,只好跑來問兒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魏曕冷聲道:「您深居王府,無法為表妹選婿,我選的她又看不上,與其繼續耽誤表妹,不如讓舅父替她做主。」

  溫夫人把侄女當女兒看,很捨不得,再說了,哥哥娶了續弦,誰知道那續弦的嫂子會如何對待侄女?

  溫夫人猶豫再猶豫,試著道:「那,我請王爺替如月物色一個?」

  魏曕不怪母親心疼表妹,這麼多年,他很少去陪母親,都是表妹在母親身邊盡孝。

  魏曕心平氣和地給母親講道理:「父王公務繁忙,他願意接表妹進府已經是憐惜您了,哪還有閒暇替表妹選婿?」

  溫夫人低下頭,一副又不敢煩擾燕王又不忍與侄女分別的樣子。

  魏曕見了,只好說出真相:「表妹真正想嫁的是我,可我對她無意,不可能娶她,送她走,也是讓她死心。」

  溫夫人震驚道:「她,她親口跟你說的?」

  魏曕看眼母親,道:「是。」

  溫夫人徹底明白了,換成她喜歡一個人,卻被對方冷冷拒絕,她也要大哭一場的。

  表兄妹倆都僵成這樣了,侄女繼續留在王府,以後見了表哥,如何抬得起頭?真的不如去京城。

  溫夫人嘆口氣,回去安慰侄女。

  不用別人勸,溫如月已經萌生了去意,嫁不得表哥,燕王就算肯替她選夫大概也不會挑什麼名門子弟,與其繼續在燕王府蹉跎歲月,不如去京城。金陵那地方,那麼多名門世家,以她的容貌,就不信嫁不得高門!

  想到做到,溫如月只說做夢夢見父親病了,心中焦急,然後就在溫夫人的陪伴下給徐王妃磕頭謝恩,隨即乘車離去。

  魏曕派了澄心堂的一個小太監去送表妹,他還給舅父寫了一封信,囑咐舅父不要與金陵世家、勳貴子弟結親。

  到底表兄妹一場,魏曕不想溫如月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嫁給薛煥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但這封信,也是他能為溫如月做的最後一步,如果溫如月非要嫁薛煥,如果舅父不聽他的,魏曕也沒有辦法。

  .

  溫如月離開平城時,已經是十月了,北風呼嘯,冷得人不想出門。

  轉眼到了黃昏,汪平在殷家附近盯了一天,確定二小姐不會再出門了,只好回了燕王府,向三爺復命。

  魏曕讓汪平退下,一個人在堂屋坐了片刻,魏曕去了書房。

  翌日清晨,魏曕將一個畫匣交給汪平,囑咐道:「你親手送到二小姐手上,不得假托旁人。」

  汪平鄭重應下,憑借腰牌離開燕王府,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殷宅。

  汪平才十二三歲,容貌清秀,唇紅齒白的,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個儀表堂堂的少年郎,倒看不出他是個太監。

  所以汪平來殷宅這邊叩門,周圍的街坊也見怪不怪,沒有過多留意。

  門房看見汪平手裡的燕王府腰牌,不敢不讓人進,趕緊把德叔請了過來。

  殷墉出門了,德叔也不敢做殷蕙的主,讓小丫鬟去稟報二小姐。

  殷蕙知道汪平,是魏曕身邊第二得用的太監,在澄心堂的地位僅次於長風、安順兒。

  但她不想再與魏曕有任何牽扯,所以只讓小丫鬟回了兩個字:不見。

  小丫鬟跑回前面回話,汪平一聽,眼睛一轉,抱著畫匣子在門廳跪下了,對德叔道:「二小姐不見我,我便在此長跪不起。」

  再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三爺多看重這位二小姐了,平時三爺多守規矩啊,一年到頭也不會叫他們離開王府去跑腿做什麼,可自從王爺做了月老,姻緣的紅線差點將三爺與二小姐綁在一起,三爺就天天派他出門盯著二小姐的動向,想得跟著了魔似的。

  這匣子裡面裝著的肯定是三爺討好二小姐的禮物,說不定二小姐見了就心軟了,所以,他必須辦好這次的差事!

  德叔又不好將汪平丟出殷家大門,勸說不動,德叔只好親自來了蕙香居。

  「他還沒走?」殷蕙意外地問。

  德叔愁道:「跪著呢,說什麼二小姐不見他,他就在咱們家長跪不起。」

  殷蕙皺眉,魏曕的人,居然也會如此無賴?

  德叔道:「我看他懷裡抱著一個匣子,既然是三爺交待他的,他見不到您肯定也不敢回去當差。」

  殷蕙就想到了魏曕的冷臉,汪平不怕才怪。

  「罷了,您帶他過來吧。」殷蕙也有點好奇魏曕這般折騰究竟要做什麼。

  德叔離開後,金盞湊到殷蕙身邊,笑嘻嘻道:「小姐長得美,連燕王府的皇孫都被您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可還記得在東山,三爺親自騎馬去堵小姐呢,與那些被小姐迷住的風流子弟沒差多少。

  殷蕙瞪了金盞一眼,沒出息的丫頭,真見到魏曕的時候,金盞、銀盞都變成了軟骨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這會兒倒是敢編排起魏曕來。

  外面,汪平跟著德叔一路往裡走,他可是燕王府裡的人,殷家大宅在他眼裡也就是普普通通,一直到進了二小姐的蕙香居,汪平才如突然開了眼一樣,看哪裡都像看到了一堆銀子,處處透著貴氣,與這裡相比,三爺的澄心堂真是太寒酸了!

  跨進廳堂,汪平再次見到了殷蕙。

  上次殷蕙去東山,汪平只是遠遠地看見她上了馬車,沒看清楚模樣,此刻近距離地撞上,汪平的心便是一顫,只覺得美豔如二爺的夫人紀氏,在這位殷家二小姐面前也張揚不起來,難怪三爺喜歡得如痴如狂,彷佛變了一個人。

  看了一眼,汪平便彎下腰,雙手托著匣子來到殷蕙面前,恭聲道:「二小姐,這是我們三爺所贈,還望您笑納。」

  殷蕙看眼金盞。

  金盞接過匣子,再捧到殷蕙面前。

  殷蕙沒接,讓她放到桌子上,然後對汪平道:「無功不受祿,還請公公轉告三爺,以後不要再送了,你若再來,殷家也不會再放你進來。」

  汪平覺得二小姐可真夠傲的,但誰讓二小姐長得仙女一般,仙女可不就是這樣,高高在上。

  「是,小的一定轉告三爺。」

  至於三爺聽不聽,他可不敢管。

  德叔去送汪平出門,殷蕙無視金盞、銀盞好奇的視線,自己拿著匣子去了內室。

  坐到窗邊,殷蕙對著匣子出了會兒神,才意興闌珊地打開蓋子。

  裡面是一卷畫軸,畫軸下壓著一封信。

  殷蕙先拿出了信。

  拆開信封,取出……厚厚一疊信紙。

  這信紙的數量讓殷蕙又陷入了回憶。

  魏曕惜字如金,動口動筆都如此,以前他在戰場寫家書回來,全都是兩三句話,可能上輩子幾封家書加起來,都沒有這裡一張信紙上的內容多。

  恍然過後,殷蕙諷刺地笑了笑,開始看信。

  信的開頭,他居然寫的是「吾妻阿蕙」。

  殷蕙微微咬牙,那是上輩子,這輩子她還沒嫁人,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她接著往下看。

  「東山一面,時間倉促,很多事未能盡言,今日特來答卿四問。」

  「答卿第一問。你我成婚,乃是三媒六聘,我從未將你視作暖床人。誠然,我身性冷淡,沉默寡言,待你亦不夠溫柔,可那絕非刻意,只是委實不知如何開口,你幾次身體抱恙,我亦憂心。」

  跟著,魏曕開始列舉他記憶中殷蕙的幾次生病,甚至將她生衡哥兒的那次虛弱也算了進去。

  這番回憶就佔了五張信紙。

  他像記賬似的一次次列下來,還會將他記得的一些藥方所用藥材寫上。

  如果真的不曾關心,又哪裡能將十年裡的事情記得這麼清楚,有的甚至連殷蕙自己都忘了。

  「答卿第二問。你我成婚,門第有別,我的確心存抗拒,一切皆是年輕氣盛,卻絕非針對殷家,而是慮及自身……」

  這條魏曕著墨不多,但殷蕙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庶子,生母低微的庶子,本來就被兄長、下人們看輕,燕王再給他安排一門商戶妻子,可想而知那段時間魏曕承受了多少來自旁人的嘲弄與同情。

  殷蕙有多被親戚們羨慕,魏曕就會多被皇親國戚們鄙夷。

  換個人,可能不會給殷蕙什麼好臉色,甚至動輒打罵,魏曕沒有這樣對殷蕙,他的冷臉也不是獨獨針對她。

  「答卿第三問,我與溫如月,沒有任何私情。」

  這一條,其實那天見面魏曕就解釋過了,所以說過的話魏曕沒有再重復,只告訴她溫如月已經去了京城,婚事將由她的父親親自做主。

  殷蕙怔了怔。

  魏曕明知溫如月上輩子在京城受過什麼苦,還敢讓溫如月過去,光是這點,就足以證明魏曕對溫如月不但沒有私情,連兄妹情都只是薄薄一層。

  「答卿第四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你所說,我凍了你十年,你亦暖了我十年,而今我更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要你願意再次許嫁,我會溫柔待你,亦會時常陪你回家探親、出門游樂。」

  殷蕙放下信紙,試著想像她與魏曕同游的畫面,竟然一點都想像不出來。

  誰要跟一塊兒冰疙瘩一起玩?

  再說了,他能做自己的主嗎,燕王府是燕王當家,他不怕被燕王數落,殷蕙怕。

  前面三條殷蕙都信他,唯獨這第四條,也就哄哄人罷了。

  收起所有信紙留著等會兒燒了,殷蕙終於拿起了那卷畫,緩緩展開。

  一張紙,卻從中間分成了兩幅畫面。

  中間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槐樹左側,是澄心堂的院子,有個穿碧色長裙的少婦站在樹下,面容嫻靜。槐樹右側,是東山寺,有一穿淺粉長裙的少女仰頭看樹,笑容明媚。

  無論是少婦還是少女,都像極了殷蕙。

  殷蕙也是剛剛知道,原來魏曕的畫功這麼好,畫裡的兩個她,也都畫得很美,殷蕙都忍不住細細端詳了好幾遍。

  畫上還有魏曕的題字:吾所悅者,唯卿一人。

  前世的她,這世的她,都是她。

  .

  殷蕙燒了魏曕的那封長信,那幅畫,她沒捨得燒,畢竟畫的是她,燒活人的畫,不吉利。

  將畫藏起來,殷蕙就忘了這事,偷偷去見了一次廖秋娘。

  今年的廖秋娘才十一歲,還沒有學會做烤肉饃,每天幫街坊們做些針線洗衣的活計,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照顧母親。

  殷蕙沒有證據,可她知道,一定是殷聞害死了廖秋娘,廖十三才會那麼恨他。

  廖十三最忠心祖父了,他殺死祖父只是意外,都是可憐人,殷蕙希望這輩子好人都有好報。

  殷蕙直接認了廖秋娘做乾妹妹,還送了廖秋娘一家一座臨街的宅院。

  祖父早就想接濟廖十三,廖十三硬骨頭說什麼都不肯收,可廖十三能擋得住殷墉,擋不住殷蕙。

  殷蕙請了名醫替廖夫人看病,聽說廖秋娘在琢磨一種叫烤肉饃的吃食,殷蕙也十分支持。

  廖秋娘有廚藝天分,如今又無須操心日常瑣事,很快就做出了美味的烤肉饃,還調教好了兩個伙計。

  冬月中旬,烤肉饃的鋪子開張,殷蕙坐在對面的茶樓裡,看食客們在鋪子前排出一條長長的隊伍,看廖秋娘忙得火熱朝天卻滿臉笑容,她便也笑了。

  突然,坐在旁邊的金盞扯了扯她的袖子。

  殷蕙先看金盞,再看金盞手指的方向,那裡,魏曕正帶著長風走進茶樓。

  殷蕙抿唇,馬上收回視線。

  魏曕徑直朝她這邊走來。

  殷蕙卻在他坐下的瞬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開了。

  魏曕只能眼睜睜看著十四歲的小姑娘漠然離去。

  不得不說,上輩子的殷蕙對他太恭順,這輩子突然變成這樣,魏曕很是無所適從。

  其實,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眼看著她上了停在路旁的馬車,徹底離去,魏曕忽地笑了笑。

  原來殷墉說她嬌縱任性,都是真的。

  魏曕並不覺得嬌縱任性有什麼不好,相比她怯怯弱弱彷佛人人都可以欺負,魏曕更喜歡她驕縱一些。

  父王能容下李側妃、郭側妃,能容下二嫂那樣的兒媳婦,沒道理就容不得殷蕙。

  以前魏曕敬畏父王,現在他只是敬重父王,不再畏懼。

  「三爺,還要喝茶嗎?」

  掃視一眼這茶樓的環境,長風低聲問道,三爺來這邊是為了接近二小姐,可二小姐都走了,以三爺愛潔的脾氣,大概受不了這民間茶樓的茶水。

  魏曕確實無心喝茶,他吩咐長風:「去買兩個烤肉饃。」

  殷蕙心善要幫助廖秋娘,他也不妨光顧一下廖家鋪子的生意。

  長風習慣地領命,只是,當他走出茶樓,眼看著又有幾個漢子排到了食客的隊伍後面,長風忽然意識到,三爺是真的變了,為了二小姐願意坐在不太乾淨的茶樓裡,甚至還不惜浪費時間等這街頭小吃。

  主子都不在乎,長風也只好認命地去排隊。

  茶樓,魏曕見伙計頻頻朝他看來,就點了一壺茶。

  伙計剛擺上茶壺,外面突然傳來一道大嗓門:「三爺?」

  魏曕抬頭,看到一張他記得十分清楚的臉。

  馮騰看看魏曕身上的錦袍,再看看與他格格不入的茶樓,一邊往這邊走一邊稀奇道:「還真是您啊,您今天怎麼這麼有雅興?」

  馮騰是馮謖的兒子,魏曕幾兄弟曾跟著燕王去衛所巡視,所以他認得魏曕。

  魏曕看著馮騰一步步靠近。

  他記憶中的馮騰,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前的馮騰,健步如飛,笑容憨厚又爽朗。

  魏曕就朝馮騰笑了笑。

  馮騰:……

  原來三爺私底下竟然如此隨和嗎?

  魏曕隨他打量,他拿起茶壺,給馮騰倒了一碗茶,買都買了,不喝也浪費。

  馮騰在外面逛了很久,正好渴了,端起茶碗一仰而盡,喝完就朝魏曕抱怨起來:「我都快閒瘋了,王爺真是的,我們西北護衛所也是他的護衛軍,憑什麼只帶另外兩個護衛所去,怎麼,瞧不起我們西北護衛所嗎?」

  金國那孫子又來侵犯邊關,馮騰迫不及待地想去打一場,偏偏這次西北護衛所被燕王留了下來。

  當然,如果馮謖在,肯定會踢傻兒子一腳,要不要命了,竟然在三爺面前抱怨王爺?

  魏曕笑笑,又給馮騰倒了一碗茶。

  馮騰自顧自地說著,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對面的烤肉饃鋪子:「這什麼鋪子,我以前怎麼沒注意?」

  魏曕道:「新開的。」

  馮騰聳聳鼻子,好像能聞到一股油膩的香味,他愛吃肉,就愛這股子肉味。

  「哎,那是不是三爺身邊的人?」

  長長的隊伍打消了馮騰買吃食的心思,但他很快就在隊伍裡發現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魏曕:「嗯。」

  馮騰眼睛一亮:「原來三爺也愛吃這個,正好,省著我再去排隊了!」

  說完,馮騰讓他的小廝去找長風,囑咐長風多買幾個。

  等馮騰喝光一壺茶水,長風拎著兩個大大的油紙包過來了,一共買了十個。

  馮騰絲毫不客氣,抓起一個咬了一大口,有點燙,但真是香啊!

  「好吃,我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餅!」馮騰滿嘴是油地讚嘆道。

  魏曕本來有些胃口,看到他的吃相,起身道:「我還有事,這些都送你了。」

  長風偷偷咽了咽口水。

  馮騰見了,笑著塞他兩個。

  長風朝他拱拱手,攥著兩個饃去追自家主子。

  馮騰再分自家小廝兩個饃,一口氣吃了六個,馮騰的肚子是飽了,嘴巴依然有點饞。

  於是,他走出茶樓,直奔著那烤肉饃的鋪子去了。

  「小娘子,再賣我五個!」

  「排隊去!」

  「呦,脾氣挺大,你知道我是誰嗎?」

  「管你是誰,不排隊就別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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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9:37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三)

  從殷家那裡籌集了銀子,燕王就再次離開平城去了邊關,留徐王妃、世子魏陽坐鎮燕王府。

  十九歲的魏曕沒能跟隨父王出征,這會兒他還在王府裡面的侍衛司當差,協理侍衛們的調度、操練等。

  就像二爺魏昳在王府庫房那邊當差一樣,主事人都是燕王任命的正經屬官,魏曕兄弟只是前來觀摩學習,並非真的要他們負責這兩處,所以他們想偷懶休息,找個理由跟各處的屬官打聲招呼便可。

  燕王不在,魏昳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魏曕卻從來沒有懈怠過。

  直到這日,被他派出去的澄心堂小太監汪平匆匆找到侍衛司。

  「爺,二小姐要出城了,我回來時二小姐的馬車還在城門前排隊。」

  魏曕:「何人陪同?」

  汪平道:「只二小姐一個主子,帶了一個丫鬟,八個護衛。」

  魏曕不再多問,命長風去馬廄牽馬,他先去了東華門外。

  很快,長風牽了兩匹馬來,一匹是他的黑馬,一匹是魏曕的白蹄烏。

  主僕二人翻身上馬,直奔城門前而去。

  北地有戰事,燕王也不在平城,最近平城各處城門看管得比平時要嚴很多,百姓們無論進出城門,守城士兵都要仔細核驗身份與隨身行囊,遇到商隊,更是要將貨物一車一車地詳細檢查。

  檢查得仔細,速度就慢下來。

  殷家的馬車中,金盞好幾次挑開簾子往外望,然後朝殷蕙抱怨:「今日怎麼這麼慢?」

  殷蕙笑道:「慢就慢些,急什麼?」

  金盞看向自家小姐,莫名就覺得今日小姐好像心情特別好,好到連白白在這裡浪費時間都不介意了。

  殷蕙的心情確實好,之前在燕王府、蜀王府關了那麼久,如今重回未嫁時,她總算可以隨便出門透風了。

  本來祖父也要陪她的,可惜臨時遇到老朋友初進平城,祖父還得去款待友人。

  城門前的隊伍緩緩前進,終於輪到了殷蕙。

  平城百姓,人人都知道燕王府,亦知道巨富殷家,守城士兵接過金盞手裡的文書,簡單往車廂裡掃了一眼,確定沒有藏著什麼人,這就給放了行。

  離開城門不久,殷蕙便下了馬車,騎上她的愛馬飛雪。

  飛雪通身雪白,殷蕙則穿了一套白中透粉的馬裝,縱馬而去,彷佛一朵隨風而飛的海棠花。

  魏曕策馬通過城門,看到的就是遠處她上馬的這一幕。

  也有貴女會騎馬,但沒有像她跑得那麼快的。

  魏曕先是心中一緊,怕她從馬背上摔下來,下意識地加快速度去追,然而很快魏曕就放慢速度,只遠遠地跟著。

  前面那道輕盈的身影,一會兒縱馬疾馳,一會兒勒馬緩行,或是折根樹枝放在手裡把玩,或是跳到路邊看看不知名的野花,甚至還逗弄過一個農家女童,送了女童一朵她頭上的絹花。

  她好像很快活,無論何時露出臉龐,魏曕都看到她在笑,桃花眸明亮似水。

  走了一段距離,她又上了馬,那身姿何等熟練。

  魏曕走了神。

  成親十載,他從不知道殷氏會騎馬,她一嫁過來就處處向大嫂徐清婉看齊,舉止端莊,說話也是柔聲細語,魏曕就以為她本性也是如此。

  可眼前這個十四歲的殷蕙,哪裡與端莊沾邊了,端莊的女子不會輕易拋頭露面,更不會在沒有家人的陪同下單獨出門。

  確實不端莊,可此時此刻,魏曕生不出任何訓斥她的念頭,他只是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她的身影,默默地觀察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妻子。

  秋高氣爽,從附近來東山賞秋或上香的游人香客絡繹不絕,魏曕與殷蕙中間隔了很多身影,大家同往一處去,也就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刻意跟蹤誰。

  到了東山,殷蕙棄馬,步行往山上走去。

  魏曕仍然保持距離跟著,看著她與金盞有說有笑,看著有輕佻的公子想要上前搭訕卻被殷家的八個護衛趕走。

  那八個護衛,個個身形健壯魁梧,雖然平城最美的姑娘就在眼前,這些護衛卻盡職盡責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訓練有素,可見殷墉對小孫女的寵愛與看重。

  長風走在主子身後,對著那八個護衛暗暗發愁。他覺得,三爺第一次放下差事跑出來,肯定是想跟殷家二小姐見面的,可殷家二小姐說什麼都不願意嫁給三爺,能高興理會三爺?如果三爺想強來,主僕倆對上那八個護衛,長風真的沒有信心。

  到了東山寺,殷蕙先虔誠地跪拜佛祖上香,再捐了一筆豐厚的香油錢。

  謝過佛祖,殷蕙就在寺裡隨意地逛了起來,她對東山上的一切都很熟悉,今日來乃是故地重游,哪怕只是東山寺裡的一棵老槐樹,殷蕙也如見了老朋友一般高興,手輕輕觸摸那兩人才能合抱的樹身,再仰起頭,看明媚的秋光在碧綠的樹葉間跳躍。

  有碎光落到她的身上,十四歲的美貌少女,彷佛也散發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她揚起的臉龐瑩白嬌豔,長長的睫毛愜意地垂落,竟有種天人合一的融洽。

  魏曕突然很想將這一幕畫下來。

  念頭剛落,她睜開眼睛,隨意般朝這邊瞥來。

  魏曕竟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長風見了,馬上也跟著躲開。

  殷蕙沒有注意到香客裡面有兩張熟悉的面孔,帶著金盞繼續往前走,漸漸來到了寺裡的放生池前。

  放生池裡養著一隻大烏龜,據說已經活了百年了,厚重的殼呈現出一種墨青色,一動不動地趴在池水中間的山石腳下,半邊殼露出水面,半邊泡在水裡。

  有一群孩子圍在池邊,喊來喊去的想讓大烏龜爬過來。

  殷蕙走過去的時候,孩子們的注意力就都落到了她身上,畢竟,大烏龜哪裡有美人姐姐好看呢。

  殷蕙笑著看著那隻大烏龜。

  她小時候也喜歡看這隻大烏龜,想出各種辦法哄大烏龜給她點回應,甚至還要祖父花銀子把大烏龜買回家中,祖父笑著說這是寺裡的烏龜,已經有了佛性,怎能拿銀子褻瀆,殷蕙才罷了這個念頭。後來,祖父在自家的池子裡養了烏龜,殼也很大,但殷蕙就是更喜歡寺裡的這隻。

  坐到池子邊上,殷蕙解開腰間的荷包,裡面裝了一些最新鮮的苞穀粒。

  魚蝦昆蟲都不方便拿,幸好這隻大烏龜也愛吃苞穀。

  殷蕙先丟了一顆苞穀粒在大烏龜身邊。

  大烏龜動了動腦袋,旁邊一隻小烏龜撲通一聲從山石上翻下,游過來吃了苞穀粒。

  殷蕙繼續丟,丟到第七顆的時候,大烏龜終於吃到了,並且直接游到了殷蕙面前。

  有孩子抓著樹枝要戳大烏龜的殼,被金盞勸止了。

  殷蕙陪夠了大烏龜,趁日頭還不高,決定去山裡面的官道上跑馬。

  金盞與六個護衛待在路口等著,只有兩個護衛保持距離跟在殷蕙身後。

  .

  跑馬的人不算多,但也並非只有殷蕙主僕,因此,當身後有馬蹄聲靠近,殷蕙也沒有回頭去看。

  直到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馬從身旁經過,才吸引了殷蕙的視線。

  殷蕙知道,魏曕的坐騎便是一匹白蹄烏,乃燕王所贈,魏曕每次都門都騎白蹄烏。

  就在殷蕙剛因為這匹白蹄烏想起魏曕的時候,那馬突然放慢速度,再與她保持半個馬頭的距離同跑起來。

  殷蕙終於看向馬背之上。

  熟悉的清冷面容闖進視野,殷蕙心頭大震,她本能地攥緊韁繩,再迅速垂眸,避開了他的視線。

  魏曕則將她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

  這一路,她都快活得像隻小蝴蝶,除了少數幾個輕浮子弟,她幾乎對誰都笑。

  可就在剛剛,她看見他的瞬間,笑容消失了,臉也冷了下去,迴避的眼神,不知是怕他還是厭棄。

  魏曕同樣攥緊了韁繩。

  兩人的婚事沒有上輩子那麼順利,魏曕想過各種可能,在這一刻之前,他都沒有想過是她自己不願意嫁。

  難道,她真的也從景和二年回來了,而且不願意再嫁他?

  白蹄烏跑得很快,殷蕙勒住馬,如果魏曕守禮,就該繼續往前跑。

  可魏曕也停了下來。

  搭訕的意思顯露無疑,殷墉派來保護孫女的兩個護衛立即一前一後地擋在殷蕙面前,橫眉冷目地瞪著魏曕。

  魏曕示意長風退後,他看著躲在二人身後的殷蕙道:「在下魏曕,燕王三子,可請二小姐移步說話?」

  殷家的兩個護衛:……

  對付過的浪蕩子弟那麼多,眼前這個是身份最尊貴的一個。

  攔還是攔著,二人卻不約而同地看向殷蕙。

  在這短短的功夫,殷蕙已經想了很多,她不知道魏曕為何而來,可她都不想多與其糾纏。

  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今日只是兩人的初次見面,他長得那麼冷,她剛剛的震驚完全可以推脫成被他嚇到了。

  再聽魏曕自報身份,殷蕙便裝作嚇得身體一晃。

  殷家的兩個侍衛剛要下馬,魏曕已經跳了下來,一副要衝過來扶她的架勢。

  殷蕙晃了一下就穩住了,再居高臨下地看著魏曕,她咬咬唇,質疑地問:「你說你是燕王三子,有何證據?」

  她好像有點怕,但眼神也有點凶,彷佛把他當謊報身份的紈絝看。

  魏曕抿唇,她到底認不認得他?

  心裡這麼想,魏曕還是拿出了燕王府的腰牌。

  殷蕙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

  看過腰牌,再上下打量他一番,殷蕙好像終於信了,視線一轉,指著前面一條山間小路的路口道:「那邊清靜些,三爺有什麼想問的,去那邊說如何?」

  魏曕緊緊地看著她的臉:「好。」

  殷蕙就先跑過去了,吩咐兩個護衛就在旁邊等著,不用跟著她,也不用離開太遠。

  說完,殷蕙騎馬拐進山間小路。

  魏曕很快跟了進來,長風也留在了路口。

  野樹叢生,拐進來幾丈之後,殷蕙下馬,站在一處樹蔭下。

  魏曕也跳下馬,朝她走來。

  沒等他靠近,殷蕙低頭行禮,忐忑地問:「三爺可是因為我拒婚而來?」

  魏曕停步,看著她道:「是,我誠心求娶,不知二小姐為何不嫁。」

  殷蕙像普通的閨秀面對外男一樣,局促地攥著手:「祖父沒跟您說嗎?我不敢高攀。」

  魏曕不信:「是不敢高攀,還是有人威脅你?」

  殷蕙抬起頭,茫然地問:「威脅我?」

  魏曕沒有回答,只審視地盯著她的眼睛。

  殷蕙彷佛被他嚇到一樣,轉過去,低聲道:「沒人威脅我,三爺乃人中龍鳳,我只是鄉間野草,確實不敢高攀。」

  魏曕看眼路口,忽然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

  殷蕙驚恐地看過來。

  魏曕冷聲道:「你真的沒見過我?」

  殷蕙連連搖頭,試著將手掙脫出來。

  魏曕看著她這緊張害怕的模樣,倘若不是跟了她一路,倘若不是親眼見過她面對紈絝子弟也從容不迫的淡然,魏曕可能真的要信了。

  只需要再試探一句,就知道她到底是十四歲的殷蕙,還是景和二年回來的殷蕙。

  「你可否想過,你我都回來了,衡哥兒會如何?」

  魏曕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聽到「衡哥兒」的瞬間,殷蕙的掙扎頓住了。

  這次重生,她能彌補很多遺憾,唯一新生的遺憾,便是衡哥兒。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是魏曕冷冰冰待她時她在澄心堂最大的慰藉,雖然後來衡哥兒變成了小冰塊,可衡哥兒也是孝敬她的,只是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麼依賴她罷了。

  十歲的衡哥兒脾氣像魏曕,模樣也像的。

  再對上眼前這個十九歲的魏曕,殷蕙就好像看到了衡哥兒。

  她再也裝不下去,眼淚滾落。

  那眼淚流到魏曕的手上。

  魏曕猛地鬆開手,轉過身去,面如冰霜,胸口因為憤怒而高高地起伏著。

  殷蕙都能聽到他的喘氣聲。

  成親十年,他雖然幾乎每天都是因為生氣而沉著臉的樣子,卻從來沒有氣得如此失態過。

  氣什麼?氣她竟然敢拒婚?

  多沒道理,她不嫁,不正是成全他與他的好表妹嗎?

  冷靜下來,殷蕙擦掉因為想念兒子而落下的眼淚,等了會兒,見魏曕還在那裡站著不動,殷蕙想了想,走到飛雪身邊,看著他道:「既然你我一樣,那回來就是回來了,過好眼下便是,以後三爺是三爺,我是我,你我互不相干,還請三爺別再過來……」

  她還沒說完,魏曕轉了過來,目光如冰,又彷佛灼灼:「互不相干?成親十年,我自認沒有苛待過你,何至於你連衡哥兒都不要了,也要拒絕這門婚事?」

  虎毒尚不食子,她那麼疼愛衡哥兒,竟能捨下衡哥兒而不嫁他,該對他有多恨?

  魏曕不明白,他做了什麼,竟讓她如此恨他!

  換個時候,殷蕙一定會被這樣盛怒的魏曕嚇到,可魏曕那句「自認沒有苛待過她」的話,竟把她逗笑了。

  迎著魏曕憤怒的目光,殷蕙心裡也燃起了一把火,一條一條地列舉起來: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把我當個暖床的,除了夜裡需要我伺候,你白日可與我多說一句話,我生病的時候,你可關心過我?」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家人,父王都陪郭夫人去過郭家,我是你的正妻,你可能連殷家大門在哪都不知道吧?」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只是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只是在我傻乎乎地以為你會對我一心一意時,一聲招呼不打地就帶了個表妹回來,讓我被全府下人看笑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魏曕,你凍了我十年,憑什麼還指望我高高興興地嫁給你!」

  明明很憤怒,殷蕙的臉上卻都是淚。

  積壓了十年的委屈,終於有機會朝罪魁禍首道出來。

  而魏曕的憤怒,則被她的眼淚一滴滴澆滅。

  他沒有只把她當暖床的,他把她當妻子,當家人,夫妻倆再加上衡哥兒,是他最重要的家。

  他沒有瞧不起她,也沒有瞧不起她的祖父,只是年輕時好面子,等他能夠從容時,殷墉不在了,他也沒有機會再陪她回去。

  這兩點她可能不知道,她有理由怨他,可他何時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

  「阿蕙,我……」

  「別這麼叫我,只有祖父可以,我跟三爺不熟!」

  殷蕙發洩完了,抓住馬鞍就要上去。

  魏曕幾步跨過來,在殷蕙抬腿的時候抓住她,重新將人拉了下來。

  殷蕙冷冷地瞪著他。

  魏曕看著她道:「別的你可以誤會,但我對表妹絕無私情,納妾只是因為……」

  殷蕙不想聽,可魏曕不許她走,她掙不過他,只能定在原地,被迫聽完溫如月在紹興的淒慘遭遇。

  聽到魏曕說他本意是想讓溫如月陪她作伴,這可真把殷蕙逗笑了。

  「我寧可養隻烏龜解悶,也不需要這樣的伴。」

  推開魏曕的手,殷蕙嘲諷道。

  魏曕:「好,是我想錯了,可我對她只有兄妹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殷蕙:「隨便你們什麼關係,反正都與我無關,你們一家皇親國戚,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還請三爺成全。」

  魏曕皺眉道:「你就不想想衡哥兒?」

  殷蕙笑了,看著他道:「你也是孩子,如果母……溫夫人有機會離開王府,你希望她繼續像鳥一樣關在燕王府,還是希望她海闊天空?」

  魏曕抿唇。

  殷蕙再度上馬,揚長而去。

  魏曕看著她的背影,可惜小路太短,轉眼她就不見了。

  魏曕一個人在山裡待了很久,等他回到燕王府,其他幾房已經都吃過午飯了。

  魏曕沒有去侍衛司,回了澄心堂。

  勉強吃了飯,魏陽來了。

  魏陽剛剛從徐王妃那裡出來,平時不會擅自離府的魏曕突然一去很久,徐王妃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叫魏陽過來問問。如果王府有麻煩,那她該知道,如果魏曕自己有麻煩,魏陽能幫的就幫幫。

  魏曕垂著眼。

  他還是父王的兒子,出個門都要被嫡母過問一下,可想而知殷蕙嫁過來,會覺得多拘束。

  他以前覺得,女子自小的教養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應該也是一樣的,沒什麼不習慣,今日東山一行,魏曕才知道她是多麼恣意率性的人。

  「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

  魏曕發出一聲苦笑。

  對面的魏陽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出來。

  三弟何時苦笑過?

  先是失魂落魄,再是苦笑,莫非老三在哪撞了邪?

  「三弟,你……」

  「我沒事,只是隨便出去走走。」魏曕忽然抬頭,看向魏陽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神色。

  接下來,無論魏陽如何關心打聽,都撬不開魏曕的嘴。

  魏陽就告辭了,回去跟徐王妃說一聲,徐王妃也猜不透魏曕在想什麼,此事就算過去了。

  下午魏曕還是去了侍衛司,傍晚本想回澄心堂,忽然想起母親。

  殷蕙把燕王府當牢籠,母親怎麼看?

  魏曕拐了方向,去了西六所。

  溫夫人與溫如月正準備吃飯,聽說兒子來了,溫夫人心中一喜,趕緊叫丫鬟去拿一副碗筷來。

  魏曕看眼溫如月,道:「我與母親有事商量,表妹先回去吧。」

  溫如月人都傻了,這都要開飯了,表哥竟然趕她走,也太不給她留情面了吧?

  親表兄妹,有什麼事還要瞞著她?

  莫非是表哥與殷家的婚事?不是已經作罷了嗎?

  溫如月委委屈屈地看向溫夫人。

  溫夫人看向兒子。

  魏曕臉色很難看,上午他向殷蕙解釋他不是真要納表妹時,也從殷蕙口中知曉,表妹在他回府前做了什麼好事。

  本來他要當晚與殷蕙商量納妾的事的,因為表妹,殷蕙卻以為他自作主張已經納定了妾。

  溫夫人見了,趕緊朝侄女使眼色。

  溫如月不得已退下了。

  魏曕瞥眼她的背影,臨時對母親道:「娘,表妹不小了,我有個人選,等父王回來,您做主將表妹嫁了吧。」

  溫夫人眼睛一亮,原來兒子要給侄女說親,怪不得要侄女先離開。

  「是哪家的兒郎?」

  魏曕想起上輩子,父皇靖難時,三個衛所裡不少將士立功,他也都熟悉,很快就定下一個,雖然現在只是普通的小兵,過十年就是五品武官了。

  溫夫人雖然跟了燕王,卻從沒把自己當什麼人上人,也就不覺得兒子提的這個人選哪裡差了,高興道:「行,今晚我就問問你表妹的意思。」

  魏曕頷首。

  溫夫人招呼道:「先吃飯,別餓著。」

  魏曕坐到母親對面,陪母親吃飯的時候,他幾度猶豫,最後吃完了,他還是問了出來:「娘,如果現在給您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您是願意再跟著父王,還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願意讓您隨心所欲的男子?」

  溫夫人稀奇道:「好好的為何要問這個?」

  魏曕看著母親:「您如實回答兒子便好。」

  溫夫人想了想,笑了,目光溫柔地看著兒子:「還是跟著你父王吧,娘在王府,好吃好穿的,還生了你這個好兒子,知足了,娘家也有你父王照應,多好啊。」

  魏曕垂眸,很是慚愧。

  他哪裡對母親好過?他待殷蕙與待母親差不多,很少會有關心的話語,母親不嫌棄他,只是因為血緣關係罷了。

  魏曕又想到了他提起衡哥兒時,她落下來的淚。

  她捨得下他,絕捨不下衡哥兒,不過是被他傷透了心,以為嫁過來還要像上輩子那麼過。

  她想換個活法兒,可就算是嫁給同一個人,嫁進同一座燕王府,也可以活出另一種樣子來。

  眼前豁然開朗,魏曕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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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24 02:39:13 |只看該作者
追妻番外(二)

  青衣小丫鬟端上茶來,擺好,再低頭退下。

  魏曕喝了口茶,這才對殷墉道:「不瞞您老,晚輩過來,是想親自向二小姐提親。」

  殷墉大吃一驚!

  他都回復燕王了,說會把大孫女殷蓉嫁過去,三爺怎麼又來求娶小孫女殷蕙?

  魏曕將老爺子的震驚看在眼裡,不過,對於殷墉這種老狐狸,尤其是可能活了兩輩子的老狐狸而言,魏曕無法確定殷墉的心裡究竟怎麼想,只解釋道:「晚輩曾見過二小姐一面,此次父王要為晚輩議親,晚輩也一直以為會是二小姐,所以不曾向父王明言,致使您老誤會,今日晚輩特來澄清,還望您老成全。」

  殷墉下意識地摸了摸鬍子。

  高嫁是好婚,三爺又對小孫女有情,殷墉真是一萬個滿意了,就是,小孫女是個倔脾氣。

  思忖過後,殷墉誠懇地對魏曕道:「三爺,老夫有兩個孫女,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大孫女父母雙全,小孫女命苦,早早沒了父母,論福氣,肯定是大孫女好的,所以老夫才想著讓大孫女嫁給您。」

  魏曕:「晚輩明白,只是晚輩非二小姐不娶。」

  非卿不娶!

  這麼重的話,魏曕的神色與語氣卻那麼平淡,彷佛這就是很自然尋常的一件事。

  殷墉再度吃了一驚,與此同時,他也聽懂了魏曕的意思。

  也是大孫女沒這命,怨不得他偏心了!

  瞬間做出決定,殷墉離座,對同時站起來的魏曕道:「承蒙三爺青睞,我本該一口替阿蕙應下來的,只是那孩子被老夫寵得嬌氣任性,婚姻大事,老夫還是要先跟她知會一聲,煩請三爺稍等,老夫去去就來?」

  魏曕頷首。

  殷墉就快步離去了。

  魏曕坐回椅子上,回想殷墉的態度,鬆了口氣,看來,殷墉並沒有重生,而是殷家二房那邊做了什麼手腳,老爺子雖然被人拿捏或蠱惑,見他態度堅決,只能重新安排殷蕙嫁給他。

  魏曕又想到殷墉對殷蕙的評價,說她嬌氣任性。

  魏曕笑了下,她哪裡嬌氣任性過,最多就是愛哭一些,乖得不能再乖。

  等會兒見到老爺子,得知她會嫁給他,殷蕙一定會很高興吧?

  .

  蕙香居。

  殷蕙在翻看自己滿滿幾櫃子的衣裳,各種各樣鮮豔的綢緞,顏色也全是少女們喜歡的。

  十四歲,多好的年華,上輩子殷蕙在燕王府憋了那麼久,如今她要好好地享受回來。

  「小姐,老爺來了。」

  殷蕙便放下手裡的衣裳,去堂屋招待祖父。

  見了面,殷蕙才知道魏曕竟然登了自家的大門。

  多稀奇,上輩子她嫁給魏曕那麼久,除了三朝回門,他主動來了一次殷家,第二次,便是祖父橫死那次。

  「阿蕙,三爺跟我說他見過你,非你不娶。」殷墉很是高興地道,不是他自誇,以自家小孫女的美貌,去宮裡做貴妃都行,不過現今的建隆帝比他年紀還大,嫁給建隆帝的孫子剛剛好。

  殷蕙垂下眼簾,遮掩了眼中的震驚。

  上輩子婚前,她沒見過魏曕,魏曕也不能見過她,就算見過,他不是好色之人,又那麼清高,不可能為了求娶一個商家女而如此地降尊紆貴親自登門。

  唯一的解釋,就是魏曕與她一樣,都是從景和二年回來的。

  在燕王要求魏曕娶一個殷家小姐的前提下,魏曕非她不娶,倒也好理解。

  別看魏曕冷冰冰,心裡也裝著一位青梅竹馬好表妹,魏曕對她的身子還是非常滿意的,更是喜歡她生的衡哥兒,這些殷蓉都給不了,再說了,上輩子殷蓉嫁了人,還與丈夫跑去找魏曕幫忙安排差事,魏曕能喜歡殷蓉才怪。

  思緒飛轉,殷蕙抬起頭,對老爺子道:「祖父,我不想嫁進高門受束縛,無論三爺喜不喜歡我,我都不想嫁。既然三爺不肯娶大姐,而燕王那邊又等著銀子用,我看不如這樣,您這就隨三爺去趟燕王府,親口向燕王賠罪,就說我命不好,萬萬配不上三爺,然後您再主動捐銀給王爺,別說是為了拒婚,只說您聽聞前線吃緊,願為邊關的將士們盡綿薄之力。銀子咱們捐,婚事就算了。」

  殷墉走南闖北的,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他驚呆,可小孫女這番話,他真的沒有料到。

  在此之前,小孫女雖然聰慧,與普通的閨閣少女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剛剛小孫女那番話,何其圓滑,又何其膽大!

  「阿蕙就不怕三爺惱羞成怒,恨上咱們?」

  無論發生什麼,殷墉都會擋在孫女面前,他這麼問,只是太好奇孫女的想法。

  殷蕙笑道:「三爺不是那種人,王爺更不是。」

  因為了解這對兒父子倆的脾氣,殷蕙才敢明言拒絕,倘若沒有過上輩子的相處,她確實沒膽量。

  就說燕王,雖然對兒子們動輒開罵,對外素來禮賢下士,絕不會拿了銀子還要降罪於人。

  殷墉再三確認,看出小孫女心意已決,只好再去應酬魏曕。

  當祖父的身影消失,殷蕙目光一轉,落到一盆即將盛放的秋菊上。

  既然不必娶殷家小姐,而溫如月也還沒有嫁人,這次,魏曕會高高興興地迎娶他的好表妹了吧?

  幸好,都與她無關了,全當花錢免災。

  .

  殷墉回了前院。

  魏曕看到他,離席以示敬重。

  殷墉很是受寵若驚,這位三爺表現出來的禮賢下士與他清冷的面容實在不相配。

  若是能結成親家,殷墉受這番禮遇也算應該,可是,小孫女根本不想嫁啊。

  魏曕默默地看著殷墉。

  殷墉抬眸,對上年輕人不怒自威的面容,也幸好他年紀大了,還能穩得住。

  請魏曕重新落座後,殷墉深深地嘆了口氣,遺憾道:「回三爺,老夫與阿蕙說了,阿蕙很是惶恐,稱她福薄,萬萬不敢高攀三爺,只能辜負三爺的厚愛了。」

  如果說剛剛魏曕的神色只是清冷,這會兒他的臉上便是結了一層寒冰。

  第一個念頭還是不信,不信殷蕙會拒絕他,或許,殷墉根本沒有去見她?

  「我要聽她親口說。」魏曕冷聲道。

  殷墉再好脾氣,也因為這失禮的要求皺了皺眉,雖然殷家是平民,魏曕是皇孫,可也沒有這般上門欺人的道理。

  千嬌百寵的閨房小姐,是一個外男說見就給見的?

  別的事殷墉都能忍,涉及他最寵愛的小孫女,殷墉不想再退讓。

  他朝魏曕彎下腰,拱手懇請道:「阿蕙膽小,實在配不上三爺,還請三爺體諒。」

  魏曕抿唇,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要求有仗勢欺人之嫌了。

  他不再強求,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殷墉揣度他的意思,道:「承蒙王爺與三爺厚愛,願與我們殷家結親,可惜老夫的兩個孫女都福薄。三爺,老夫想當面向王爺賠罪,可煩請您幫忙引薦?除此之外,老夫另有一事與王爺商量。」

  魏曕知道殷墉要對父王說什麼,大事要緊,他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惑,帶著殷墉回了燕王府。

  燕王人在存心殿,得知殷墉求見,他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儼然兩家已經結成親家的和善姿態。

  殷墉只能苦笑,進殿後就朝燕王跪下了。

  燕王瞥眼面無表情站在旁邊的老三,稀奇道:「老太公這是為何?」

  殷墉就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無論他說得多委婉,燕王都聽明白了,老三一心要娶殷蕙,人家殷蕙卻不願意嫁。

  燕王很不高興,他堂堂燕王選兒媳,老三又是如此出眾,他沒嫌棄殷家女委屈了兒子,殷家女竟然敢不給他們父子面子?

  魏曕最了解自己的父王,眼看父王要發作,魏曕突然走上前,跪在殷墉身邊,垂眸道:「父王,既然二小姐不敢嫁兒子,這門婚事就算了。」

  燕王重重地哼了一聲,再看向殷墉。

  算了就算了,殷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既如此,老太公慢走,恕本王不送。」燕王轉過身,冷聲道。

  殷墉額頭觸地,聲音平穩:「老夫還有一事稟報王爺。」

  燕王背對著他道:「說。」

  殷墉道:「上個月金兵又來犯我大魏邊關,老夫膽小,近來頻繁噩夢纏身,為求心安,老夫去了寺裡拜佛,當晚老夫竟在夢裡見到了佛祖。老夫跪在佛祖面前,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大魏百姓,佛祖卻笑我糊塗,道燕地周全依賴的是前線將士,我若要求,也該去求那些將士。老夫醒後,如醍醐灌頂,今日求見王爺,也是為了此事。」

  「王爺,這些年全賴王爺護我燕地平安,老夫才事事順遂攢下一些家產,如今邊關又遇戰事,老夫願捐銀兩百萬兩助威我燕地熱血男兒們,還請王爺成全老夫一片報國之心,也不枉佛祖入夢點撥之恩。」

  隨著殷墉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語,燕王臉上的怒氣也早已煙消雲散,他轉過身來,雙手扶起殷墉道:「若我燕地富商人人都像老太公這般深明大義一心報國,金兵何愁不退?」

  殷墉慚愧道:「不敢當不敢當,金銀乃身外之物,老夫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王爺千金之體卻每每奮不顧身衝鋒在前,才是真正令人敬佩,亦是燕地百姓之福,大魏之福!」

  燕王笑道:「老太公真妙人也,老太公放心,本王一定將你捐銀一事稟報皇上,奏請皇上賞賜於你。」

  殷墉聞言,再次跪下:「王爺的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老夫的銀子也是承蒙天下太平才攢下來的,殷家受國運昌隆的福澤,理該回報這份福澤,若大肆宣揚,享受了超過本身功勞的讚譽,整個殷家都消受不起,還請王爺顧憐我殷家,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燕王為難道:「老太公大功,如此埋沒,未免可惜。」

  殷墉:「不可惜不可惜,邊關太平了,我殷家族人才能與燕地百姓一起安居樂業,能夜夜高枕無憂,老夫便心滿意足了。」

  至此,燕王不再客氣,笑道:「好,那本王就代燕地幾百萬百姓謝過老太公了。」

  又與殷墉聊了些戰事進展,再惋惜一番沒能結成親事,燕王叫海公公去送殷墉出府。

  殷墉走了,燕王笑了笑,看向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話的兒子:「不結親也好,回頭父王去金陵給你挑個名門貴女來。」

  魏曕看眼父王,道:「兒子只娶殷氏。」

  燕王挑眉:「你親自登門提親她都不願意嫁,這般不識趣的女子,你還娶她做何?」

  魏曕垂眸道:「她很好,是兒子誠意不足。」

  燕王實在是看不懂這個兒子了,本來以為老三冰疙瘩一塊兒最容易看穿,沒想到今日竟然陷進了兒女情長。

  「那你打算怎麼辦?」燕王問,父子倆都去提過親了,這都不行,燕王真不知道兒子還能想到什麼辦法。

  魏曕沉默片刻,道:「徐徐圖之。」

  她不答應,他就先問清楚她為何不答應,總之他不會讓她嫁給別人。

  燕王摸了摸下巴。

  徐徐圖之?

  燕王沒有強迫過民女,妻妾都是心甘情願跟著他的,但這不妨礙燕王聽說過一些紈絝子弟做過的混賬事。

  雖然老三怎麼看都不像個紈絝,燕王還是強調道:「你非要娶她,父王不會摻和,但要注意分寸,切不可仗勢欺人。」

  魏曕應下,告退了。

  他還有差事,傍晚回澄心堂沒多久,大哥、二哥都來了。

  魏陽、魏昳剛聽說燕王有意要魏曕娶殷家女的消息。

  魏陽喝了一口酒,勸慰三弟這是替父王分憂,是功勞,不要多想。

  魏昳喝了一口酒,故意羨慕道:「聽說殷家小二姐是平城的第一美人,三弟真是豔福不淺啊。」

  魏曕看著這兩位兄長,只是默默地陪著喝了一會兒酒,半句話都沒有說。

  送走二人後,魏曕去了澄心堂的後院。

  這裡本就是給他未來妻子準備的院子,等親事正式定下來,後院屋裡的家具會全部置辦新的。

  魏曕站在廊簷下,視線所及,處處都是她與衡哥兒的身影。

  衡哥兒剛學走路的時候,她會雙手扶著衡哥兒的腋窩,娘倆都在笑,可他一過來,她就不敢再笑得那麼恣意了,甚至都不敢直視他。

  魏曕來到內室,這裡暫且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架子床。

  魏曕坐到床上,手觸及到床板,腦海中便浮現出與她在一起的一幕幕。

  剛成親時,她都不敢怎麼回應他,後來熟悉了,雖然她白天還是膽小,夜裡卻會熱情似火。

  魏曕漸漸攥緊了拳頭。

  他還是不信,殷蕙會拒絕嫁給他,十四歲的殷蕙沒有那個膽子也沒有理由,從景和二年回來的殷蕙,更是捨不得不嫁。

  還是殷家二房吧?

  上輩子兩人剛定親,殷家二房就放出謠言詆毀她的聲譽,魏曕不知道當時的殷蕙在想什麼,燕王府這邊,父王的確問他要不要換一個殷小姐娶,魏曕看不上殷家二房的作派,因為他堅持,殷蕙才如期嫁了過來。

  莫非,這次殷家二房有人重生回來,提前用名聲甚至用殷墉的命威脅殷蕙,殷蕙才不敢許嫁?

  魏曕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最接近事實。

  所以,還是要先見她一面,消除她的顧慮,她就敢嫁了。

  .

  殷墉專門挑夜晚的時候偷偷將兩百萬兩銀子送去了燕王府。

  捐銀是善舉,傳出去人人都會誇殷墉,同時也會覺得燕王欠了殷家,甚至詬病燕王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逼殷家交出了銀子。

  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殷墉只會淪為燕王的眼中釘。

  再說了,殷墉覺得燕王真的不錯了,人家要銀子是為了正事,也想過結親來補償殷家,換個王爺,要麼是為了一己私欲想貪殷家的銀子,要麼就是直接給殷家安個罪名,哪有燕王這麼厚道。

  所以,殷墉悄悄地捐了銀子,不許自家人對外聲張。

  殷家不說,燕王那邊更不會四處宣揚,堂堂王爺跟富商要銀子,傳出去真不好聽啊。

  捐了銀子,婚事也作罷,除了殷家與燕王府,平城的百姓們都不知道這兩家差點成了親家。

  只是,殷家裡面卻吵了一場。

  殷蓉都做過好幾次嫁到燕王府做貴夫人的美夢了,殷景善、趙氏夫妻倆也期待著靠女兒的婚事揚眉吐氣,不成想殷墉突然將他們叫過去,說婚事取消了,以後只當沒這回事,二房一家哪裡受得了?

  除了殷聞若無其事,殷景善、趙氏、殷蓉都要殷墉給個說法。

  殷墉知道兒子兒媳都想攀附權貴,為了叫夫妻倆徹底死心,他也就直言道:「本來我與王爺都同意了,可是三爺不喜歡蓉蓉,不惜親自登門拒婚,我能如何?」

  魏曕登門的事,二房可早就知道了。

  這下子,殷蓉直接被羞辱哭了,捂著臉跑了出去。

  趙氏不甘心,咬牙道:「蓉蓉哪裡不好了?連王爺都沒有嫌棄,三爺還敢違抗父命不成?」

  殷墉道:「人家就敢了,還真勸王爺打消了這主意,本來就是門不當戶不對,你們也都別惦記了。」

  殷景善小聲嘀咕道:「那銀子呢?白給了?」

  兩百萬兩可不是小數目,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從殷家的銀庫裡搬出來的,需要四處籌措,這動靜能瞞住別人,瞞不住他們。

  殷墉之前都很好說話的樣子,被兒媳質問也不在乎,此刻卻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跪下!」

  老爺子不發怒,慈眉善目,老爺子一發威,便如雷霆劈落。

  殷景善、趙氏夫妻倆腿一軟,雙雙跪了下去。

  殷聞雖然沒犯錯,此刻也跪在了父母身後。

  殷墉坐在椅子上,對兒子兒媳道:「自己掌嘴,打到我滿意為止。」

  殷景善、趙氏不敢違背,左右開弓打了起來,一時間屋裡只有夫妻倆發出來的扇耳光的聲音。

  殷墉冷冷地盯著二人,等夫妻倆的臉都打紅打腫了,殷墉才道:「那銀子被我拿去做生意了,與王爺無關,你們可記牢了?」

  夫妻倆憋屈地低下頭。

  殷墉又道:「若傳出去半點風聲,觸怒了王爺,我會送你們倆出去頂罪,記住了?」

  這下子,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的夫妻倆終於冷靜下來,渾身直抖。

  殷墉叫兩口子退下,再對殷聞道:「你去跟蓉蓉說清楚,讓她別鑽牛角尖,三爺本就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

  殷聞領命,告退離去。

  殷墉靠到椅背上,疲憊地捏了捏額頭。

  外面傳來德叔喚「二小姐」的聲音,殷墉馬上放下手,做出悠哉品茶的樣子來。

  門口光線一暗,殷墉抬頭,看見穿了一件桃色褙子的小孫女,嬌豔的衣裙襯著一張水靈靈的臉蛋,比春日的繁花還讓人賞心悅目。

  「阿蕙來啦。」殷墉笑眯眯地道。

  殷蕙笑道:「祖父是不是頭疼?我給您捏捏。」

  殷墉:「你都聽到了?」

  再一想,小孫女最調皮,她想偷聽,德叔也舍不得攔著不讓。

  「哎,別人求之不得的好婚事,你怎麼就不願意呢?」殷墉靠著椅背,一邊看著站在後面幫他捏額頭的小孫女,一邊不解地問,「祖父可沒騙過你,三爺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那模樣那氣度,你大哥比不上,懷安比不上,哎,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殷蕙像聽書一樣聽著,面上帶笑,實則祖父越誇魏曕,她就越替祖父不值。

  在祖父眼裡,魏曕大概是天下頂頂好的孫女婿,可在魏曕眼裡,祖父是什麼?是個讓他丟人的姻親,是個不值得他登門來探望的老頭子!

  身份差別,魏曕的確有資格瞧不起殷家,但那不代表殷家就要高高興興地承受他的鄙夷。

  人心都是肉長的,沒道理你天天瞧不起我,我還要笑臉相迎上趕著去巴結。

  「您還誇我是下凡的仙女呢,既然是仙女,為何一定要看上他那個神仙?他在凡夫俗子裡面稀奇,在我面前,也就普普通通罷了。」殷蕙很是不服氣地道。

  殷墉被小孫女的自信與傲氣逗得直笑。

  殷蕙喜歡祖父笑,這幾日她一直在琢磨,老天爺為何給她重生的機會。

  思來想去,殷蕙覺得是祖父上輩子死得太冤了,一個常常接濟百姓的善人,不該那般結局,所以老天爺叫她回來,保護祖父長命百歲。

  「祖父,那事已經結束了,您就別再費心了,趁您最近比較閒,咱們去東山賞秋吧?」

  殷蕙想去騎馬,想去山間採野花,想去看看東山寺放生池裡的大烏龜,想去做很多很多的事。

  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十年的鳥,她終於出來了,想往哪裡飛就往哪裡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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