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非【半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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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男人依舊俊美的如同阿波羅。
也許是日頭上來有些熱的緣故，
他脫了外套，只著一件白襯衫，
越發顯得面如冠玉——
是極少數的不惹人討厭的白淨。
黑髮稍稍被揉的亂了，
卻不妨礙著他一素的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這一瞬間只是安靜。淺夏恍惚覺得，
那種久久存在在賙濟身上的獨屬於他的內斂而
不容人忽視的氣勢——所謂的王者風範，消失不見了。

內容標籤：職場
★★主角：&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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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如果愛


　　驚艷，是俘獲人心必不可少的步驟。

　　「 在微寒的初秋之際戴上一條絲巾，穿上迷人的小外套是非常舒適宜人的打扮。一條合適的絲巾，搭配上美麗的秋裝，不僅能阻隔無情的寒風，更能創造頸部和前襟美麗的風情，讓整體造型更有個人特色。」湘君一邊叨叨地深情朗誦著由自己撰寫的穿衣寶典，一邊指揮著淺夏在自己的房間裡翻箱倒櫃。

　　「這件不好。」

　　「這件顏色太灰暗，不夠出挑。」

　　「這樣的媽媽桑套裝不要擺到我面前來。」湘君神氣活現地彷彿就是傳說中的西太后，而被迫勞碌的淺夏在那裡暗自嘀咕，「真是後媽。」

　　冷不防頭頂一聲炸雷，「何淺夏，說什麼呢你。老娘我這樣為你的終身幸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容易嗎我。」

　　淺夏連忙抬頭，諂媚地笑：「呵呵，您勞苦功高。小人除了歌功頌德還能做什麼呢？」

　　湘君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說的比唱的好聽，我所求不多，一杯喜酒，一包喜糖就好打發了。」

　　「嗯，其實我也一樣。非常想吃到秦夫人為我奉上的喜糖。」淺夏式微地扳回一成。然後，帶著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悲壯地看著湘君地毯式搜索地逡巡於自家床上，桌上，地板上——嚴格來說，所有可以攤放東西的地方都被衣服滿滿佔領。

　　不至於吧，淺夏頭疼地揉揉額角，有些後悔自己不小心失言告訴這位閨密今天要和周濟約會的消息，只是一個小小的，連目的都不甚明確的約會呀，不用這樣大張旗鼓吧。連壓箱底的正式禮服都被刨了出來。慵懶地曬在太陽底下，彷彿在嘲笑著一臉慼慼焉的淺夏面對新世紀隱藏版黑山老妖的無能為力。

　　「秦知儀啊。」淺夏在心底默默地悲慘地大聲地呼喚著遠在千里之外出差的唯一能克制湘君的除魔衛道人，「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把湘君這個禍害娶進門，不要再讓她為禍人間了。」然後只覺得眼前一閃一閃的，定睛細看，原來是湘君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驕傲地閃爍的明亮的光著，於是又在心裡補充，「戒指都帶上了，你還等什麼。」

　　一通折騰以後，淺夏終於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全新形象：閃著暗啞光澤的米色小禮服和脖子上的珍珠項鏈相得益，白色的高跟鞋和同色系的挎包……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益加強調淺夏乾淨純粹的氣質而已。

　　淺夏有些吃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直以為簡單素雅才和自己甚為平庸的樣子最合適，可是眼前的自己是如此的靚麗嫵媚，這樣的感覺就好像——

　　「Perfect。」湘君滿意地來回審視，笑瞇了眼睛，「我打賭今天周濟一定一定為你傾倒，說不定就這樣拉著你去定終身也是不錯的選擇。若真是這樣，我孫湘君也算是功德圓滿啦。」湘君仰天長笑，壯懷激烈。

　　「貧嘴。」淺夏笑著打趣，有些羞澀，抓了床上的枕頭扔了過去，被湘君眼明手快地接住，然後扔回來。很快兩個人便抓著枕頭開始打鬧，累了，就坐下來，笑看枕心裡的羽絨漫天飛舞，聽著自己的笑聲盈滿每個角落。

　　上一次這樣發自內心的歡暢的笑是在什麼時候，已經不記得了。而這樣蒼白的人生裡，這樣孩子氣的打打鬧鬧，從來沒有出現過。淺夏總是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夠獨當一面，因為，這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守護母親的辦法。卻忘記了，努力蛻變，努力成熟的同時，失去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淺夏，看得出來，周濟是個好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呀。」突然，湘君給了淺夏一個大大的擁抱。「如果喜歡，那就不要猶豫，努力追求，幸福是蝴蝶，不會停留太久咯。」

　　「嗯，我會的。」洋溢在淺夏眼中的是感動，好友的用心她完全曉得。所以，她告訴自己今天一定會高興，一定要很精彩。因為，她擁有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多年以來陪伴著自己風雨不棄的友情。心裡，已是滿滿的幸福。

　　電話在此時有些不合時宜地響起，淺夏有些慌亂，倒是湘君立刻從知性蛻變為大姐頭本色，「害羞什麼，快接啊。」然後笑著看淺夏細如蚊吶地嗯嗯啊啊，有不知名的紅暈悄然襲上雙頰。

　　待淺夏掛機，湘君雙手交叉胸前，頭也不抬，「好啦好啦，不要再一幅情竇初開的少女樣子了，存心氣我不清純了是不是。」然後幾乎是把淺夏推到門口，「走吧走吧，開始你們的狂歡吧。真是，看你和周濟的樣子，很難想像兩個人怎麼一拳一腳打拼出『基軼』天下的。」送君送到大門口，便作勢要關門，卻被淺夏叫住：「湘君。」有些吞吞吐吐。

　　「怎麼了？」湘君不耐煩，吝嗇地只露出一個腦袋，「快點呀，遲到不是美德。」

　　「我和他，會不會。會不會太快了。」淺夏斟酌著說出自己的遲疑。

　　「我想什麼呢。」湘君瞭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最正常不過了。而且為『基軼』的一幫王老五作了好榜樣，沒錯的。」

　　「我是說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呀。」湘君臉色是難得的沉肅下來，「淺夏，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說不出因由，若說的出為什麼會愛上那個人，那麼哪裡回來這樣多的瘋狂！順應自己的本心，那就可以了。」隨即雙手一揮，「我在家裡幫你大掃除會要很多時間，你盡量玩，不到12點不要回來。」

　　「彭」的一聲，關了門。留下眉頭漸漸舒展的淺夏。——什麼都不要緊，重要的是順從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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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濟百無聊賴地靠在車窗上，心裡不知道第幾遍咒罵著為什麼時間過的如此緩慢——其實，只有幾分鐘而已。

　　暮色裡，不知道誰家飄揚著節奏明快的吉它曲，音質單純而清亮。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一種名為「愛情」的浪漫情懷裡。

　　周濟有些緊張，心中充溢的單純快樂的情緒，他有著這樣衝動，想去抱來一把吉它，就在這裡為他的淺夏唱情歌。對的，他的淺夏。

　　當等候多時的佳人終於出現的時候，有一秒鐘，他無法挪動，只是深深凝視著越走越近的那個人，眼角眉梢溫柔的笑，天真又婉約的氣質，讓人免不了心情一窒，那個淺笑盈盈的女子，那樣的盛裝，只是為了他。他毫不掩飾地擴大了嘴角的笑意，朝大門跑了過去，握住淺夏的手，好像只有這樣才會確定她的存在.

　　「今晚的你……很迷人。」然後掩飾性的回頭，「我們走吧，不要浪費這樣美好的日子了。」


　　九、假若煙花也記得


　　「我們去哪裡？」繫上前座的安全帶，很自然地轉頭去問周濟，卻發現他離著自己那樣近，那樣專心致志地看著自己。而自己的鼻尖赫然對著他的，輕微的，細小的，卻火星四射。

　　「我說，我們去哪裡？」淺夏臉上的熱意一直沒有消退過，兩個愛情小學生彼此沉默著，不尷尬，卻是美好。

　　周濟的眼神突然一亮，孩子氣地來拉淺夏的手，「淺夏，我們不去看電影了好不好？」

　　「為什麼？」情侶之間不是應該做這樣老套的步驟嗎？雖然俗氣，卻有篤定的安全感。

　　「我怕那裡會看不清楚你。」原來，很老套的情話，淺夏還是笑得甜蜜，原來，這就是愛情，能讓最不苟言笑最理智的人為一個人傾倒，不惜毀壞形象地說膩死人的甜言蜜語，而對方，卻是義無反顧地繳械投降，明知有假，十分地受用——誰叫這一生可能就這樣一次的機會能夠聽到呢？

　　「淺夏，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不要拒絕好不好。」周濟的腦海中看似有靈光閃過，有些祈求有些討好的看著等待著何女王的聖裁。表情羞澀緊張，有些像即將去進行人生中第一次重大事情的小男孩，淺夏怎麼能夠忍心去拒絕.

　　「好呀。」她笑意滿滿地回答，偷偷在心裡補充「和你去哪裡都是好的」，隨即為自己絕倒——何淺夏，真沒看出來自己說甜言蜜語的功力原來和身邊人有的一拼。

　　「休息一會吧。」周濟朝她燦爛一笑，騰出一隻手去揉了揉她的短髮，滿眼愛憐。淺夏的眼下有青黑的微微浮腫，長久以來，為了公司，他知道她不曾好好休息過。「有點路程，到了我叫你。」

　　「好。」淺夏聽話地裹緊了身上的披肩，那樣子好像是戀愛中的葉塞尼亞——什麼好像是，分明就是。她不知道周濟要帶她去往何方，卻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不負責地套用一下已經不知名的台詞：「就算是天涯海角，就算是他決定把她賣了，她認了。」

　　神思漸漸模糊，車載音響裡有縹緲地歌聲在耳畔迴盪。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It』s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

　　Tonight no one』gonna find us while need world behind us

　　When I make love to you


　　不知過了多久，淺夏覺得有手溫柔地輕拍她的臉頰，努力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到有濕潤的風扑打在臉上，吹亂頭髮。

　　她本能地轉頭避開。卻聽到周濟含笑的聲音,「淺夏，醒醒，我們到了。」

　　淺夏慢慢地坐直了身體，把視線轉到窗外，然後，倏地睜大眼睛，用手捂著嘴，卻來不及抑制發出驚訝的感歎。

　　不可思議！

　　遠處是一片蘆葦灘，在那之後就是沉沉的無邊無際的大海，在這沒有星月的夜晚，淺淺低吟。

　　為什麼是這裡？為什麼周濟要帶她來這裡？淺夏往日精明運作的頭腦現在一片糊塗，根本不能思考。

　　周濟笑著看著自己的海公主的目眩神迷，「來，」他牽著她的手下車，寬厚的手掌一如往常的乾燥溫暖。「帶你去看更好的。」

　　淺夏暈眩地看著笑得孩子氣十足的周濟，隨波逐流。

　　他讓她坐在防護牆上，扔下一句「在這裡等我。」匆匆離開，一個人跑到最接近大海的地方，一同忙碌之後，朝著淺夏的方向揮手，「淺夏，看這裡。」

　　然後，淺夏看見無數的煙花如絢麗的星辰在半空綻放，一朵又一朵，把整個沒有星月的海岸照得絢爛透亮。

　　淺夏努力抬頭，去看天空中只為她存在的盛典，沒有發現，有一滴淚，悄然滑落，在臉頰蜿蜒出一道痕跡。

　　焰火急急升空發出尖銳的呼嘯，禮花綻放的時候響徹海岸的轟鳴，淺夏清楚地告訴自己。

　　她愛他——那樣濃烈的感情猝不及防堤撞入她的生命，叫人無法忽視。

　　她愛他——但願，他也能同樣的愛她。

　　「喜歡嗎？」夜晚的狂歡還在繼續，而主持人卻已經翩然回來，周濟從身後環住了淺夏，在她耳邊輕輕低喃。

　　淺夏轉過身，一如他深深凝視著他一樣深深凝視。火光將兩個人的眼輝映成不同的顏色，這一刻彷彿就是永恆，永恆到彼此足夠把對方牢記在靈魂裡。

　　「我會給你最好的。」淺夏聽見周濟對自己說。

　　又有魔法了。淺夏告訴自己。周濟給淺夏的秘密魔法。

　　「這是什麼？」一聲斷喝把淺夏神遊的思緒拉回現實。來不及遮掩，左手就被湘君用貌似輕柔的姿態實則粗魯的動作抓了起來。嘖嘖稱讚。

　　「哇，好漂亮的戒指啊。淺夏，擺明了刺激我的戒指沒有你好看對不對？」

　　淺夏微笑不語。思緒又回到那一晚。那天的焰火持續了一個晚上。等第二天回來以後，周濟就迫不及待地買了戒指給淺夏套上，「帶了戒指就是周家的人了，我也不怕你會跑掉。」然後，自己直飛香港，洽談公務。

　　湘君完全把這故事當成偶像劇來聽。末了慢條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才下了結論，「啊呀，我說周濟是個好人果然沒走眼啊。不行，我得和家裡那位說說，他給我戒指的橋段和你們的比起來實在太不上檯面了。我要他再來一次，海邊不能去，至少也要在金貿88層放個焰火什麼的。」湘君說的意亂神迷，咬牙切齒。隨即又馬上變臉，笑得眉眼彎彎，讓淺夏心中警鈴大響，「淺夏，反正周濟不在你閒著也是閒著，當我的伴娘勞你筋骨一下好了。還有，這餐為了撫慰我幼小受傷的心靈，就你請客好了。」

　　淺夏的腦子急速運作，一臉懵懂了許久之後，終於恍然大悟地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伸出手，「湘君，恭喜了。」

　　手被牢牢握住，「謝謝，其實我很想說一聲『同喜』。」

　　淺夏後來才發覺其實伴娘是個苦差.她不止一次地朝著湘君跳腳，「孫湘君，你一定要做我的伴娘來補償我為你的車馬勞頓，形銷骨立。」

　　換來大白眼，「我這樣為你保持身材以便你婚禮當天完美無瑕應該感謝我喲！」

　　這天，陪著湘君去試婚禮當天的禮服，順便也是為自己試伴娘服。

　　走進店堂的時候，看見整個房間都是白色的婚紗，一件一件整齊隊列在那裡，彷彿是蛋糕上的奶油一般甜蜜，淺夏有微微地暈眩，不期然地露出幸福的微笑。一邊的湘君早就見怪不怪，自顧自地埋頭進那扎堆的禮服的海洋中，細細挑選。

　　「小姐，打擾一下。」耳邊突然有甜甜的聲音。

　　淺夏回頭，看見穿著店員制服盤著整齊髮髻的小姐正對自己甜美地笑著，微微有些驚訝，「叫我嗎？」

　　「嗯。」美女店員加深了那個甜美的笑容，「小姐要不要試試看這件婚紗。」她雙手舉高，讓淺夏能完全打量著那襲美麗的袍，緊窄得完全體現身材的上身，維多利亞式的花邊層層堆積繁複，迤邐蜿蜒，彷彿是人魚的尾。

　　「很漂亮是不是？而且很適合小姐您的喲！」

　　「真的很漂亮啊。」淺夏點頭表示同意，卻又遺憾地搖頭，「可是我是來穿伴娘服的。」

　　「沒有關係啦。人家不是都說』今天的伴娘就是明天的新娘子『嗎？小姐您就算是提前嘗試看看好了。」甜美店員小姐吳儂軟語說的極富有煽動力，讓淺夏聽話地拿著那婚紗去試。

　　「好看嗎？」收拾妥當以後，淺夏有些羞澀地跑出來，不期然贏得讚歎。

　　「好呀，真的漂亮。」甜美小姐拍手讚歎，「簡直就是為小姐您多身打造的那樣完美啦。」然後上前，把淺夏引到大穿衣鏡那裡，低下身子為淺夏調節裙身，「小姐您自己看啦，很漂亮是不是？」

　　淺夏含笑著看自己鏡子中的影像，偏頭，不可抑制地想像著自己最終成眷屬的樣子。幸福的笑容怎麼都止不住。

　　這時候的手機卻響了。淺夏沒有來得及換下衣服，就拿來接聽，「喂？」

　　「淺夏……」彼端不出意外是周濟的聲音，笑笑的，「你穿婚紗的樣子好漂亮。」

　　「嗯。」淺夏笑著回答，卻突然一激靈：他說什麼？「穿婚紗的樣子好漂亮。」怎麼會？他昨天還不是說要在香港呆到聖誕以後才回來，可是……

　　猛然回頭，卻看見周濟正閒閒立在身後，滿臉笑容。

　　那一刻，淺夏幾乎失語：「為什麼，你不是……這個……」

　　而周濟，已經大踏步過來，拉住淺夏的手出門，「還好，我什麼精彩都沒有錯過。」

　　「周濟，你要幹什麼。」淺夏聽見湘君在身後急切地問出自己想問的，「我叫你來不是綁架我的伴娘的，你把淺夏還給我。」

　　淺夏驚訝，「我被算計了。」卻一聲抗議的聲音都出不來。

　　周濟置若罔聞地把金卡放在婚紗店櫃檯，「付賬，這位小姐身上的。」隨即把淺夏塞進車子，自己也跳了去，悍然發動。心情還頗為愉快地吹著口哨，「現在趕去，應該來得及。」又把淺夏懵個暈頭轉向。

　　而店堂裡的湘君不顧自己還是一身婉約的淑女新娘婚紗，雙手叉腰，看著他們的一騎絕塵，喃喃：「淺夏有你的，一場戀愛都這樣轟轟烈烈。」卻不知道，自己也是笑得一臉燦爛。

　　傍晚，香港的維多利亞港。空氣凝滯著，緩緩流動著，彷彿在醞釀著什麼。

　　天空中隱約傳來沉悶的「彭」的一聲，璀璨花朵劃燃夜空，眩目如琉璃碎絲般的弧光割裂整個夜空，隱隱似有無數人在驚呼，香江兩岸的人流幾乎在剎那間停止湧動，無數人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煙花一朵接一朵的在空中綻開，將夜空點燃如同白晝，無數顏色夾雜著無數金色銀色的弧光噴簿，像是噴濺的無數道流星雨，在空中劃出最迷離最流灩的弧跡，把黑絲絨般的天幕，割裂成流離的碎片。

　　在這些明艷的光線裡，每一朵煙花盛開，她的臉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而每一朵煙花凋謝，她的臉就朦朧未明。在無數煙花盛放與凋零的間隙，她只是凝望，任憑人間最絢爛的顏色，在自己面前陳現最美麗的景致。

　　這城市在這一刻，綺麗風華，傾城絕代。

　　夾雜在人群中的淺夏有些不可思議，彷彿還在暈機。她不能想像周濟就這樣把一身婚紗的自己架上了飛機，然後再黃昏中趕來，不過是為了一場煙花。

　　「我說過，我要給你最好的。而我，不想食言。」是什麼人在耳邊呢喃？讓幸福就這樣滿漲的出來，有流淚的衝動。

　　「淺夏，準備好了沒有。」她隱約聽見他對她說，然後，身子被扳了過去。她看見他單膝跪下，捧著魔術般變出來的花，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大聲說：「淺夏，你要不要嫁給我。」

　　身邊一下子就安靜了。淺夏只聽得到自己急速放大的心跳。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只有周濟是清晰的，其他紛紛攘攘的過往都模糊成色塊，瞧不分明。

　　人群漸漸慢了下來，圍著他們成了一個漩渦。有人善意的笑著，拍著手，發出善意的口哨聲，希望那個身穿婚紗的女子能夠答應下來。還有人東張西望地搜索著攝像機和導演，以為現在發生的一切是TVB新劇正在拍攝的團圓大結局。

　　此時的淺夏，笑著，哭著，語言和思考的能力完全消失。在這屬於她的夜裡，看著屬於她的那個人，除了「我願意。」她再也想不到其他。

　　我願意。三個字，好像在回應那一晚的「我愛你」。這樣給定彼此承諾，這樣的夜晚，這樣極致的幸福。

　　原來，愛情這則流傳於他人的神話，真的能被自己偶遇！

　　原來, 緣分這東西，說是不能強求，其實，也是要自己去努力爭取的。

　　原來，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那，收穫的是幸福。

　　作者留言 第二次的煙花描寫借鑒了一點〈佳期如夢〉，特此說明。 真的，只有一點點。



　　後記·暖暖


　　首先要說明，本文借鑒的地方有很多，大家多多包涵^_^

　　今年上海的冬天，實在不怎麼冷。陽光是這樣的明媚溫暖。讓人很有心情很有理由地在午後泡一杯紅茶，看著陽光裡塵埃的細碎紛飛去想些什麼——或者說，去追憶些什麼。

　　當然，事情至於我。就多了一道工序。就是敲擊鍵盤，去記錄下些什麼。


　　《半緣》的構思不過是一個星期前，當如同上文所訴的一個溫暖安逸的午後，當我一個人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滿足地打盹的時候。突然間，看見驚鴻的maison mood，感覺是這樣的濃郁。

　　然後，思緒在剎那被勾起，紛紛揚揚地散落，好像陽光灑下在梧桐馬路上斑駁的影子，讓我孩子氣地想去抓住些什麼。

　　突然之間，我想要一個完全童話的故事，沒有情深緣淺，沒有擦肩而過，沒有關山萬里的阻隔，沒有來自於雙方的猶豫。於是，有了周濟和淺夏。雖然說著不相信童話，可是卻不曾發現，他們兩人的愛情本來就是由我這個執筆者設定的不完美卻圓滿的童話。

　　所以，感謝我吧^_^

　　來說說人物。淺夏原本的設定雖然也是湘君的朋友，也和現在相似。可是，因為不相信童話，因為原本的男主角的退縮猶豫和自己的個性，最終只是夢一場，再見時候，物是人非，不勝唏噓。但是，非常不幸的，那個坑，夭折了。所以。我鍾愛的淺夏也終於有這樣一個翻身的機會。年少時候固然固執堅強，可是，真正長大了以後，卻能夠適應這個社會，固守自己的原則卻又能八面玲瓏。最重要的是，面對幸福，她沒有遲疑沒有猶豫。

　　而周濟。現小小的八一下，可是有真正的人物原型的哦。而且，我堅信，隨著時間的流逝打磨，他一定會越來越出色的！

　　有人說，他的面目比較模糊，好像就是為了襯托淺夏而存在的。關於這個，我承認這是我筆力不濟的緣故在，當然，身為女子，我真的很難去通透地揣摩一個男子微妙的心理。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問過原型：

　　「你覺得接下去要怎麼發展呢？」

　　原型說：「這個我沒有想過呀。不過你辦事我放心啊。」

　　無奈，只好幾乎靠著本能在描摹一個面目模糊的男子——即時這樣，他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子。往事時空白，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我故意不賦予他有些小言中男主角的壞毛病，比如傲慢，比如不去愛……讓他自然而然地在遇見淺夏之後，放下身段，去做能夠博得紅顏一笑的所有事情。有些傻氣，但是真誠。或許，這樣好的人，只是幻想吧。

　　最後說說湘君。寫她的時候我不住地微笑再微笑。甜蜜的不得了。因為，一個湘君，卻是要寫給我身邊所有朋友的禮物。包括默默看文支持的嵐，晨，kimi，玲玲，南宮……謝謝你們在我狂躁症發作強迫大家看文的時候沒有說「這個女人煩不煩啊！！」還有一起寫文的十八，小泠子，絡絡,阿久……謝謝 你們在行文或者是很多其他方面給予的鼓勵和幫助。

　　很多很多人。在你們身上收穫的感動和支持，是我能夠堅持下來的很大很大的動力，我希望，下面的路，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

　　也許在很久以後，我們會斷了聯絡，天涯兩端。可是在一些突如其來的似曾相識的時刻裡，我會回憶起少年時候和大家共渡那些時光，然後，會有那樣一種恍惚的溫馨升騰而起。

　　而我，還是會繼續寫下去。努力讓筆尖流淌出我想要呈現給大家的東西。當我下一次眉飛色舞地講述著腦海裡構建的小說的最初的框架，男主角是怎樣的玉樹臨風，瀟灑倜儻，女主角是怎樣溫柔可人，笑靨如花，故事又是怎樣在特殊的場合開始……

　　若有人問我：他們會不會在一起？

　　我希望我的回答是：會。

　　在這個情人節越發臨近的暖暖的冬天末尾，我祝福大家：人人有愛，百事可樂。

　　愛你們的洛辰·七

　　07.2.12於溫暖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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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遇見


　　「那一關，媽媽最終還是沒有闖過去。」淺夏輕輕歎息，微微瞇著眼睛，好像要看透這麼多年來的紛紛攘攘後面，那個夏天，那樣蒼白和無助的自己。

　　「後來想想，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媽媽繼續活著，不過是一無所有。得不到父親的絲毫關懷。媽媽是這樣柔弱，沒有的父親的庇護，在這樣的豪門裡，根本就是不堪一擊。」淺夏繼續平靜地敘述，「不過，從這以後，我也終於知道。這世界上，本沒有什麼童話的。」這話說的像九月的涼風，似乎還漫不經心地帶著焚熱，仔細想來，寂寞的涼意卻已經入骨。

　　這讓不知何時立在他身邊的周濟感覺心一陣一陣的痛——那樣好的年華，淺夏卻是一個人背負著所有，咬著牙，硬撐著一步一步走過來，那需要流掉多少的眼淚，才能最終修得表面上的金剛不壞。

　　才下車，就見忠叔忙不迭地跑了過來，「小姐，董事長來了。他要見您。」

　　淺夏玩味地挑眉，「好，這就去。」果然是杜家人一貫的雷厲風行，也難怪，生意人嘛，一寸光陰一寸金，耽誤不得。

　　開門，不意外地看見鄭敏然攜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那裡，雖然是粉雕玉琢似的的可愛，卻和母親一樣，低眉順眼的樣子，少了靈氣。

　　鄭敏然依舊是那樣謙恭，甚至帶著討好的意味在，「淺夏來了。」她起身，又拉過小男孩督促，「來，嘉堯，叫姐姐。」

　　「不必」，淺夏冷冷打斷。「鄭女士抬愛了，我受不起。而且，我從來不記得我有什麼弟弟在。」

　　「淺夏，做人不要太苛刻了。你母親已經走了，何苦再執著呢？」身前傳來徐緩的老者聲音，竟然帶著幾分世外高人的道骨仙風，渾然不似商場上縱橫凌厲的殺伐決斷。

　　「老爺子還沒從一把手上退下來，這樣的與世無爭，怕是不太好吧。」母親已經去世了。淺夏還記得那天自己是如何昏昏沉沉地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蜷縮成一團，堪堪抵擋著四面八方侵襲著自己的寒意，待次日起來之後，她就知道，從今以後，她不用再為著母親去顧及誰，而繼續扮演著那沉默溫順的小姐樣子了。

　　「淺夏，你不要這樣，父親會生氣的。」一邊傳來鄭敏然溫軟的聲音，說不出的受用，就是這樣溫順美麗吧，才讓父親如此的英雄氣短，多年以來流連在金屋中的如花美眷懷裡不可自拔，忘記了那寂寂廳堂上還有正牌的妻子在苦苦守候。

　　「父親？還沒有進家門就喊得這樣親熱了？」淺夏終於沒有能夠保持一貫的冰冷的面具，「鄭敏然，你夠了沒有，不要動不動就擺出杜夫人的樣子，我何淺夏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犯不著你來操心。」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

　　「淺夏，你不要太過分。」老爺子也在後面發難，中氣十足，「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存在？太叫我失望了。」

　　「失望？您不是從來沒有對我有過希望嗎？從父親娶我母親開始您就沒有滿意過吧。而我，一個有著平民女子的血統的丫頭片子怎能入了您的法眼？怎麼去繼承杜家的家大業大？」淺夏滿不在乎地笑著，「現在好了，平白無故地有了個嫡親孫子，培養個十年，您那億萬身價算是有著落了。果真是皆大歡喜。」

　　淺夏滿意地看著那從八股堆爬出來的老爺子對著自己吹鬍子瞪眼。沒有兒子，一直以來就是杜家心中的痛，所以素來自詡門風嚴謹的老爺子才會在得知淺夏母親因為生產時候一些意外不能再有孩子了以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杜敬則在外另結新歡，更是在前任屍骨未寒之時，就準備讓鄭敏然進門，正了孫子的名分是主要，也就管不了鄭敏然曾經的風塵出身了。

　　「下個星期就會讓嘉堯回家，認祖歸宗。」蔣果然是老的辣，淺夏雖佔的一線上風，但老爺子輕鬆兩句話就點中了死穴。

　　淺夏沉默，既然抬頭微笑，卻是對著在一邊噤若寒蟬的鄭敏然母子，「滴血認親太老套，不知道有沒有做DNA鑒定？反正現在科學昌明，隨便進個醫院抽點血，三天就出報告了。」最後一句，卻是對著老爺子，不知道反擊，那就不是何淺夏。

　　「放肆。」老爺子果然黑了臉，籌謀多載才得來一個孫子，怎能容忍別人對血緣關係的質疑。

　　「現如今早就沒有所謂的賣藝不賣身，」淺夏笑容可掬地看著鄭敏然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哆嗦的唇，「何況父親總是公務繁忙，鄭女士香閨難免寂寞，所以，還是驗明正身比較好。」最後一句，淺夏心滿意足地看著鄭敏然懷中的嘉堯放聲大哭。

　　所謂挖苦，所謂刻毒，不過是找準了對方的痛腳狠狠攻擊罷了，在這點上，淺夏總算還滿意自己的修為——鄭敏然跟著杜敬則之前在KTV摸爬滾打數年，當然不可能是清白之身，這樣的破鞋，淺夏搖搖頭，還真難為父親不嫌棄。

　　「下星期你就回英國繼續讀書，有些事情還輪不到你插嘴。」老爺子想來是累了，大手一揮，示意淺夏離開。

　　「英國和上海我各要一套我名下的大於100平米的公寓，每個月2000英鎊的生活費，一年5萬的教育基金直到我畢業。」淺夏卻不含糊，這樣快就想鳴金收兵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保證這些年後的衣食無憂了，那就隨你怎樣玩把戲，和自己再無瓜葛。

　　老爺子有些氣急敗壞，「你做夢。」

　　「 那好，」淺夏卻一經氣定神閒，「叔叔他們應該對親子鑒定抱有更大的興趣。」

　　「威脅我？」

　　「不敢，些許微末道行，勉強和老爺子做個交易。」淺夏淡笑。

　　「所以，鄭嘉璇和鄭嘉堯就這樣進了杜家的門。我還記得，他們的婚禮正好是我飛回英國的那天。而我，終於名正言順的出了那個籠子，即使再看見老爺子也不會發楚了。」淺夏說完了，面色波瀾不驚，轉身欲走，「走吧。夜風有些涼。」

　　卻被周濟一把拉住，「淺夏。」不可思議的溫柔，「對不起。」

　　淺夏無謂地聳肩，「懷璧其罪？」卻回了頭，連她自己都疑惑，其實自己是在等著的吧，一直在等著的吧，等著他有一天會有這一聲。然而她自己說出來：「我母親吃了很多苦頭，我只是她的女兒。但如果可以選，我絕不選再當他的女兒。」——她姓何，是跟著母親姓。他現在才知道，不然也不會因為僅僅的一支舞而特意向她道歉。

　　「沒事。」她有些故作輕鬆的笑了，因為突然之間覺得身邊太過於安靜。這樣的安靜，讓她不失去了慣有的篤定的安全感，彷彿黑暗中，隱隱流動著，醞釀著什麼。然後，她倏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被圈在周濟密密匝匝的懷抱裡，抬頭，卻看見滿天的星光蕩漾在那眸子中，這樣的溫柔，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他俯過身來，她有些害怕，但並沒有躲開，只是微微閉上眼睛。輕而柔的吻，像是蝴蝶的觸鬚，先是生澀的，遲疑的，試探的。她卻好像著了魔，主動攬下他的頸，纏綿地加深那個吻。

　　他可以感受到她舌尖苦澀的薄荷味道，她亦沉醉在縈繞在鼻端的鳳梨煙草香中，腦海中有無數絢爛的光弧綻放開來，奼紫嫣紅，一浪高過一浪的竄入更高更深，綻成驚天動地的光與熱。她的腦子裡也彷彿在炸開，許多許多的光和熱迫不及待的闖進來，塞滿她的整個身心，讓她根本無法呼吸。

　　腳下堅硬的地面突然融化成了海綿，像是坐在船上，整個世界起伏起來，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感受著不可思議的纖細和柔軟。而她，只能抬頭仰望著他，彷彿這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此時，有渺渺的歌聲傳來，宛若天籟：

　　When I fall in love

　　It will be forever

　　Or I never fall in love

　　In a restless world such as

　　This love has ended before

　　……

　　But the moment I feel

　　That you feel

　　the same way too

　　and I hope you do this

　　When I fall in love with you

　　……

　　作者留言 第一次寫吻戲～～有借鑒《滿盤皆輸》裡芷珊和承軒的吻戲～～多多包涵喲

　　還有，將上個章節的《When I fall in love》移到這個章節來用，等小泠子給了我中文版本還會修改。上一章節用的則是Enya的《Only time》。


　　七、愛情不聽話


　　這樣的夜，翻倒了滿天星光，鋪列為奢華的銀河，遙遙閃爍。

　　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他們才結束這漫長的，好像不會結束的吻。沒有過多的語言，只有彼此的呼吸，通過風聲四散。

　　「我送你回家。」周濟打破沉默，脫下西裝，披在淺夏裸露冰涼的肩上，「夜涼了，風大。」聲音有微微的迷茫和沙啞。

　　「哦，好的。」淺夏的神情也是恍惚，商場上歷練拚殺多年的她而今一夕化作情竇初開的平凡女子，喃喃地不知如何作答。

　　一路無言。這不是他第一次送她，可是，時間，情況和往昔全然不同，竟讓兩人都不知如何坦然面對。車廂裡的空氣，承載了兩人各自的心事，彷彿濃郁凝滯得化不開。

　　一個停車的空隙，周濟抽空看身邊的她，只是一臉茫然地打量著車窗外迅速後退而模糊成斑斕色塊的燈火闌珊，神情似喜似憂，難以捉摸，而他，幾乎這樣看癡了，嘴角微揚了許久也不自知。心中忽然就希望這條路就這樣蜿蜒而下，沒有結束，而他們也可以借此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周濟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很自然地皺了眉頭，才要伸手去撫平，眉間一點冰涼。「不要皺眉頭，那樣不帥了。」

　　「呵，這樣注意我的皮囊？倒要我考慮你當初來『基軼』的目的。」周濟難得的妙語連珠，只為博身邊佳人一笑，也可以回報，今天，她為他的盛裝和坦白。

　　「老總英明。當年區區不才小女子就是一見老總驚為天人，然後才決定義無反顧地撲倒於您的天價手工西裝褲下，誓效犬馬之勞在所不辭。」

　　「我受寵若驚。」周濟也笑，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淺夏漸漸平復的語氣和心情讓他安定了不少。

　　車子停在淺夏的公寓下面。

　　淺夏下車，脫下西裝，交於緊接跟來的周濟手上——這一路，她一直披著他，偷偷卻用力地呼吸那上面，曾經靠著自己咫尺的清淡，久久不散的鳳梨煙草味道。現在要放手了，卻有些戀戀不捨，彷彿要到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的心情——可是，她沒有水晶鞋，而且並不確定，他是不是會策白馬而來認出她，最終帶著她一騎絕塵而去。

　　臉上卻不露絲毫神色，笑得燦爛，「我上去了。你也會吧。今天，謝謝你了。」為什麼要感謝呢？其實淺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以為今日和杜敬則的再一次不歡而散會讓自己隱秘在心底的傷口又一次破裂開來，汩汩地流血不止，直到自己狠了心冷了意才能狠狠地按上去，才能制止它的進一步蔓延。可是，不期然的，卻能在周濟的面前，將那個原本以為自己不能附和的故事用這樣平靜地語氣緩緩訴說。預料之中的心痛沒有轟隆隆地將自己再凌遲一遍,似水般的平靜有些出人意料——難道這就是回憶的力量？一遍一遍地，最終稀釋了原以為會濃烈一輩子的感情。

　　周濟一愣，似感染了淺夏的微笑也笑了起來，還在淺夏的注視下有點窘意地胡亂撥著自己的頭髮，孩子氣十足，讓淺夏的笑意滿滿漲漲地溢到眸子裡。揮揮手，「我真的走了。回去吧。」便轉身，挽著迤邐拖地的裙擺離開。卻不知，那因為喜悅而一跳一跳的步伐，那歪斜在一邊的公主冠讓她在周濟眼中真的變成了一個公主——襯著如水夜色滿天星斗誕生的海的公主。

　　「不想讓你離開。」她沒有聽見周濟在夜風中的低語。是的，若淺夏是海的公主的話，周濟對自己說，那我一定會牢牢拽住你，不會讓你離開。

　　淺夏的公寓在25樓——湘君曾經為此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很長時間，說什麼淺夏啊你不能為了一己君臨萬邦的迷戀和所謂不切實際的小資情懷就這樣衝動不理智，要是哪一天停電了你這樣弱質纖纖怎麼爬上去25樓還有萬一電梯出事你被困在內缺氧怎麼辦事小，萬一火災地震的逃生不方便才事大，你春秋鼎盛，一定要思考再三才好，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此烏鴉的碎碎念，每次都以一個飛來枕頭而告終。

　　25樓，她所在乎的，不過是落地窗後那一彎清流裡的漁火點點，以及對面的萬家燈火——這樣，她比較不會覺得寂寞。

　　出了電梯，才要開門。手機卻響了。拿出來看：「周濟的來電是否接聽？」黑色的一行字頑皮地在液晶屏上左右移動，鍥而不捨。淺夏才平復下來的心情又一次被衝到一個高點，手心有粘膩的感覺，方才被他吻過的唇此刻也不安分的酥麻了起來，隱隱升騰上了熱氣。

　　為什麼會這樣，淺夏迷惑，同周濟共事多年一直是平安地相處無事，方才也電梯裡一個人，也清楚地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過去了也就四散無痕，可是，為什麼？自己隱約感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動了心。

　　「周濟，有事？」最終還是遂了自己的心願接了電話。卻聽得一陣沙沙的電磁聲。讓她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一下子流洩個精光。吞吞吐吐，「沒事的話，我掛了。嗯……晚安。」

　　「淺夏……」那邊突然有了聲音，帶著絲絲慵懶遲疑，卻還堅持，讓人捉摸不定，然後又是大段大段的空白，沙沙的電磁聲在這樣的夜裡只是不斷升高著曖昧的溫度。「我……」周濟彷彿在遲疑，讓淺夏的心懸得很高很高，「什麼，你說。」心裡卻期待著，兩個人這樣的僵持，好像時光倒轉，回到彼此青澀的年代。面對心愛的人，卻囁嚅著不知道怎樣開口破冰。

　　「淺夏，我愛你。」電話那頭的周濟終於下定了鄭而重之的決心，道。卻不知道這樣的三個字，對於淺夏，到底是怎樣的衝擊。

　　我愛你。淺夏就這樣呆住了。完全的措手不及。她身邊本是極安靜的，可她卻覺得耳際充斥著遠遠近近，或是渺渺或是清晰的聲響，「我愛你，我愛你。」交織在一起，成了一曲從沒有過的磅礡交響，狀似輕淺卻是重重地敲擊在心房。她突然覺得身子軟的負荷不了，只能順著牆壁劃坐在地上。那一絲絲的涼，才清晰地告訴她，今晚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使真實的——幸福來的太快太好，讓人恍惚生出不真切的感覺，怕那不過是一場煙花，萬人仰望時刻的滿天絢爛，而轉瞬掬捧時卻是空無一物——這一切，留下的，終究只是幻影而已……腦海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怎樣回答，只是捏著電話，彷彿這是她最後的救贖，輕輕地綴泣。

　　周濟和淺夏最終決定把他們的戀情保密。當事人雙方都知道，一旦在公開，那會被寫字樓裡一群飢渴許久的人們怎樣杜撰成二十集八點檔傳奇電視連續劇《現代都市灰姑娘傳奇》——八卦這事，同學歷修養階層無關，全民都熱衷參與。尤其是鑽石帥哥王老五和灰姑娘的愛情。淺夏笑笑著補充解釋。

　　畢竟不是那年少輕狂的年紀了，很多肆無忌憚只能是兩人之間偶爾為之，而不是放在眾人面前去公演。可是，就是如此，樓宇走道間的相遇，頗有些做賊心虛兩人那樣不經意的眉目飄忽，卻讓這份曖昧迅速章顯。秋日的午後，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裡俯瞰芸芸眾生，思念著一牆之隔的戀人，這樣的感覺，夠肉麻，卻也夠浪漫。

　　本以為自己對「瞞天過海」深以為然，卻不想難逃湘君的法眼。那日中午，當淺夏看著湘君笑咪咪地踢著正步朝自己款款而來的時候，她只覺得右眼不住跳動。慌忙扯出一個微笑，「老朋友，許久不見，我請你吃飯。」

　　餐間只是埋頭苦吃，根本不敢對昔日同窗多年好友施捨過多的眸光。心下苦笑，所謂一物降一物，不過如此。又有誰知道，看似強悍的自己會被外表柔弱無比的湘君制服的不敢動彈絲毫。

　　「淺夏，」對面的美女吃飽喝足，優雅地用餐巾抹了嘴，「坦白從寬，你說說吧，在我不監護你的時間裡，做什麼壞事了。」聲音輕柔，顛倒眾生，可對於淺夏卻不啻與穿腦魔音。

　　「呵……哪有，又怎麼敢？」淺夏勉強笑著，感覺臉部肌肉的抽搐。

　　「噢……是嗎？」湘君很不客氣地拉長了尾音。惹的淺夏一陣寒戰。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叫『懷疑』。淺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勸你，老老實實招了。說吧，什麼時候開始的？」湘君也不迂迴，果斷用了一招欲擒故縱。

　　「你都知道了。」淺夏固然中計，配合地歎息，不敢抬頭，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最後，看著湘君已做星星亮的眼睛，懊惱，「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湘君挑眉，呵呵笑著，「職業敏感而以。」隨即叉腰作茶壺狀，「怪不得這次沒有拒絕我們的採訪呀，開始還以為周少爺聽聞本小姐出馬怕了，沒有想到原來是愛情中的男人智商低，哈哈，連一向精明的周濟也中刀落馬。」隨即很豪氣干雲地拍拍淺夏，「淺夏，幹得好。哈哈。我想那小子在回答我問題時候那個叫臉帶桃花，原來……」知道周濟現在和淺夏的關係後，湘君立馬脫下淑女的偽裝，恢復土匪本色。

　　而面對這一切，淺夏只能搖頭，「看來，真的的是秦知儀把湘君寵壞了，往昔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淑女已然消失在滔滔時光洪流之中了。」

　　果真是，似水年華難追憶。

　　作者留言 饒恕我吧～～真的不知道怎麼去寫男人～～不能控制的～～還是以淺夏的切入為主

　　淚奔～～對不起各位

t1683

　　六、遇見


　　「那一關，媽媽最終還是沒有闖過去。」淺夏輕輕歎息，微微瞇著眼睛，好像要看透這麼多年來的紛紛攘攘後面，那個夏天，那樣蒼白和無助的自己。

　　「後來想想，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媽媽繼續活著，不過是一無所有。得不到父親的絲毫關懷。媽媽是這樣柔弱，沒有的父親的庇護，在這樣的豪門裡，根本就是不堪一擊。」淺夏繼續平靜地敘述，「不過，從這以後，我也終於知道。這世界上，本沒有什麼童話的。」這話說的像九月的涼風，似乎還漫不經心地帶著焚熱，仔細想來，寂寞的涼意卻已經入骨。

　　這讓不知何時立在他身邊的周濟感覺心一陣一陣的痛——那樣好的年華，淺夏卻是一個人背負著所有，咬著牙，硬撐著一步一步走過來，那需要流掉多少的眼淚，才能最終修得表面上的金剛不壞。

　　才下車，就見忠叔忙不迭地跑了過來，「小姐，董事長來了。他要見您。」

　　淺夏玩味地挑眉，「好，這就去。」果然是杜家人一貫的雷厲風行，也難怪，生意人嘛，一寸光陰一寸金，耽誤不得。

　　開門，不意外地看見鄭敏然攜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那裡，雖然是粉雕玉琢似的的可愛，卻和母親一樣，低眉順眼的樣子，少了靈氣。

　　鄭敏然依舊是那樣謙恭，甚至帶著討好的意味在，「淺夏來了。」她起身，又拉過小男孩督促，「來，嘉堯，叫姐姐。」

　　「不必」，淺夏冷冷打斷。「鄭女士抬愛了，我受不起。而且，我從來不記得我有什麼弟弟在。」

　　「淺夏，做人不要太苛刻了。你母親已經走了，何苦再執著呢？」身前傳來徐緩的老者聲音，竟然帶著幾分世外高人的道骨仙風，渾然不似商場上縱橫凌厲的殺伐決斷。

　　「老爺子還沒從一把手上退下來，這樣的與世無爭，怕是不太好吧。」母親已經去世了。淺夏還記得那天自己是如何昏昏沉沉地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蜷縮成一團，堪堪抵擋著四面八方侵襲著自己的寒意，待次日起來之後，她就知道，從今以後，她不用再為著母親去顧及誰，而繼續扮演著那沉默溫順的小姐樣子了。

　　「淺夏，你不要這樣，父親會生氣的。」一邊傳來鄭敏然溫軟的聲音，說不出的受用，就是這樣溫順美麗吧，才讓父親如此的英雄氣短，多年以來流連在金屋中的如花美眷懷裡不可自拔，忘記了那寂寂廳堂上還有正牌的妻子在苦苦守候。

　　「父親？還沒有進家門就喊得這樣親熱了？」淺夏終於沒有能夠保持一貫的冰冷的面具，「鄭敏然，你夠了沒有，不要動不動就擺出杜夫人的樣子，我何淺夏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犯不著你來操心。」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

　　「淺夏，你不要太過分。」老爺子也在後面發難，中氣十足，「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存在？太叫我失望了。」

　　「失望？您不是從來沒有對我有過希望嗎？從父親娶我母親開始您就沒有滿意過吧。而我，一個有著平民女子的血統的丫頭片子怎能入了您的法眼？怎麼去繼承杜家的家大業大？」淺夏滿不在乎地笑著，「現在好了，平白無故地有了個嫡親孫子，培養個十年，您那億萬身價算是有著落了。果真是皆大歡喜。」

　　淺夏滿意地看著那從八股堆爬出來的老爺子對著自己吹鬍子瞪眼。沒有兒子，一直以來就是杜家心中的痛，所以素來自詡門風嚴謹的老爺子才會在得知淺夏母親因為生產時候一些意外不能再有孩子了以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杜敬則在外另結新歡，更是在前任屍骨未寒之時，就準備讓鄭敏然進門，正了孫子的名分是主要，也就管不了鄭敏然曾經的風塵出身了。

　　「下個星期就會讓嘉堯回家，認祖歸宗。」蔣果然是老的辣，淺夏雖佔的一線上風，但老爺子輕鬆兩句話就點中了死穴。

　　淺夏沉默，既然抬頭微笑，卻是對著在一邊噤若寒蟬的鄭敏然母子，「滴血認親太老套，不知道有沒有做DNA鑒定？反正現在科學昌明，隨便進個醫院抽點血，三天就出報告了。」最後一句，卻是對著老爺子，不知道反擊，那就不是何淺夏。

　　「放肆。」老爺子果然黑了臉，籌謀多載才得來一個孫子，怎能容忍別人對血緣關係的質疑。

　　「現如今早就沒有所謂的賣藝不賣身，」淺夏笑容可掬地看著鄭敏然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哆嗦的唇，「何況父親總是公務繁忙，鄭女士香閨難免寂寞，所以，還是驗明正身比較好。」最後一句，淺夏心滿意足地看著鄭敏然懷中的嘉堯放聲大哭。

　　所謂挖苦，所謂刻毒，不過是找準了對方的痛腳狠狠攻擊罷了，在這點上，淺夏總算還滿意自己的修為——鄭敏然跟著杜敬則之前在KTV摸爬滾打數年，當然不可能是清白之身，這樣的破鞋，淺夏搖搖頭，還真難為父親不嫌棄。

　　「下星期你就回英國繼續讀書，有些事情還輪不到你插嘴。」老爺子想來是累了，大手一揮，示意淺夏離開。

　　「英國和上海我各要一套我名下的大於100平米的公寓，每個月2000英鎊的生活費，一年5萬的教育基金直到我畢業。」淺夏卻不含糊，這樣快就想鳴金收兵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保證這些年後的衣食無憂了，那就隨你怎樣玩把戲，和自己再無瓜葛。

　　老爺子有些氣急敗壞，「你做夢。」

　　「 那好，」淺夏卻一經氣定神閒，「叔叔他們應該對親子鑒定抱有更大的興趣。」

　　「威脅我？」

　　「不敢，些許微末道行，勉強和老爺子做個交易。」淺夏淡笑。

　　「所以，鄭嘉璇和鄭嘉堯就這樣進了杜家的門。我還記得，他們的婚禮正好是我飛回英國的那天。而我，終於名正言順的出了那個籠子，即使再看見老爺子也不會發楚了。」淺夏說完了，面色波瀾不驚，轉身欲走，「走吧。夜風有些涼。」

　　卻被周濟一把拉住，「淺夏。」不可思議的溫柔，「對不起。」

　　淺夏無謂地聳肩，「懷璧其罪？」卻回了頭，連她自己都疑惑，其實自己是在等著的吧，一直在等著的吧，等著他有一天會有這一聲。然而她自己說出來：「我母親吃了很多苦頭，我只是她的女兒。但如果可以選，我絕不選再當他的女兒。」——她姓何，是跟著母親姓。他現在才知道，不然也不會因為僅僅的一支舞而特意向她道歉。

　　「沒事。」她有些故作輕鬆的笑了，因為突然之間覺得身邊太過於安靜。這樣的安靜，讓她不失去了慣有的篤定的安全感，彷彿黑暗中，隱隱流動著，醞釀著什麼。然後，她倏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被圈在周濟密密匝匝的懷抱裡，抬頭，卻看見滿天的星光蕩漾在那眸子中，這樣的溫柔，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他俯過身來，她有些害怕，但並沒有躲開，只是微微閉上眼睛。輕而柔的吻，像是蝴蝶的觸鬚，先是生澀的，遲疑的，試探的。她卻好像著了魔，主動攬下他的頸，纏綿地加深那個吻。

　　他可以感受到她舌尖苦澀的薄荷味道，她亦沉醉在縈繞在鼻端的鳳梨煙草香中，腦海中有無數絢爛的光弧綻放開來，奼紫嫣紅，一浪高過一浪的竄入更高更深，綻成驚天動地的光與熱。她的腦子裡也彷彿在炸開，許多許多的光和熱迫不及待的闖進來，塞滿她的整個身心，讓她根本無法呼吸。

　　腳下堅硬的地面突然融化成了海綿，像是坐在船上，整個世界起伏起來，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感受著不可思議的纖細和柔軟。而她，只能抬頭仰望著他，彷彿這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此時，有渺渺的歌聲傳來，宛若天籟：

　　When I fall in love

　　It will be forever

　　Or I never fall in love

　　In a restless world such as

　　This love has ended before

　　……

　　But the moment I fe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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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將上個章節的《When I fall in love》移到這個章節來用，等小泠子給了我中文版本還會修改。上一章節用的則是Enya的《Only time》。


　　七、愛情不聽話


　　這樣的夜，翻倒了滿天星光，鋪列為奢華的銀河，遙遙閃爍。

　　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他們才結束這漫長的，好像不會結束的吻。沒有過多的語言，只有彼此的呼吸，通過風聲四散。

　　「我送你回家。」周濟打破沉默，脫下西裝，披在淺夏裸露冰涼的肩上，「夜涼了，風大。」聲音有微微的迷茫和沙啞。

　　「哦，好的。」淺夏的神情也是恍惚，商場上歷練拚殺多年的她而今一夕化作情竇初開的平凡女子，喃喃地不知如何作答。

　　一路無言。這不是他第一次送她，可是，時間，情況和往昔全然不同，竟讓兩人都不知如何坦然面對。車廂裡的空氣，承載了兩人各自的心事，彷彿濃郁凝滯得化不開。

　　一個停車的空隙，周濟抽空看身邊的她，只是一臉茫然地打量著車窗外迅速後退而模糊成斑斕色塊的燈火闌珊，神情似喜似憂，難以捉摸，而他，幾乎這樣看癡了，嘴角微揚了許久也不自知。心中忽然就希望這條路就這樣蜿蜒而下，沒有結束，而他們也可以借此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周濟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很自然地皺了眉頭，才要伸手去撫平，眉間一點冰涼。「不要皺眉頭，那樣不帥了。」

　　「呵，這樣注意我的皮囊？倒要我考慮你當初來『基軼』的目的。」周濟難得的妙語連珠，只為博身邊佳人一笑，也可以回報，今天，她為他的盛裝和坦白。

　　「老總英明。當年區區不才小女子就是一見老總驚為天人，然後才決定義無反顧地撲倒於您的天價手工西裝褲下，誓效犬馬之勞在所不辭。」

　　「我受寵若驚。」周濟也笑，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淺夏漸漸平復的語氣和心情讓他安定了不少。

　　車子停在淺夏的公寓下面。

　　淺夏下車，脫下西裝，交於緊接跟來的周濟手上——這一路，她一直披著他，偷偷卻用力地呼吸那上面，曾經靠著自己咫尺的清淡，久久不散的鳳梨煙草味道。現在要放手了，卻有些戀戀不捨，彷彿要到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的心情——可是，她沒有水晶鞋，而且並不確定，他是不是會策白馬而來認出她，最終帶著她一騎絕塵而去。

　　臉上卻不露絲毫神色，笑得燦爛，「我上去了。你也會吧。今天，謝謝你了。」為什麼要感謝呢？其實淺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以為今日和杜敬則的再一次不歡而散會讓自己隱秘在心底的傷口又一次破裂開來，汩汩地流血不止，直到自己狠了心冷了意才能狠狠地按上去，才能制止它的進一步蔓延。可是，不期然的，卻能在周濟的面前，將那個原本以為自己不能附和的故事用這樣平靜地語氣緩緩訴說。預料之中的心痛沒有轟隆隆地將自己再凌遲一遍,似水般的平靜有些出人意料——難道這就是回憶的力量？一遍一遍地，最終稀釋了原以為會濃烈一輩子的感情。

　　周濟一愣，似感染了淺夏的微笑也笑了起來，還在淺夏的注視下有點窘意地胡亂撥著自己的頭髮，孩子氣十足，讓淺夏的笑意滿滿漲漲地溢到眸子裡。揮揮手，「我真的走了。回去吧。」便轉身，挽著迤邐拖地的裙擺離開。卻不知，那因為喜悅而一跳一跳的步伐，那歪斜在一邊的公主冠讓她在周濟眼中真的變成了一個公主——襯著如水夜色滿天星斗誕生的海的公主。

　　「不想讓你離開。」她沒有聽見周濟在夜風中的低語。是的，若淺夏是海的公主的話，周濟對自己說，那我一定會牢牢拽住你，不會讓你離開。

　　淺夏的公寓在25樓——湘君曾經為此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很長時間，說什麼淺夏啊你不能為了一己君臨萬邦的迷戀和所謂不切實際的小資情懷就這樣衝動不理智，要是哪一天停電了你這樣弱質纖纖怎麼爬上去25樓還有萬一電梯出事你被困在內缺氧怎麼辦事小，萬一火災地震的逃生不方便才事大，你春秋鼎盛，一定要思考再三才好，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此烏鴉的碎碎念，每次都以一個飛來枕頭而告終。

　　25樓，她所在乎的，不過是落地窗後那一彎清流裡的漁火點點，以及對面的萬家燈火——這樣，她比較不會覺得寂寞。

　　出了電梯，才要開門。手機卻響了。拿出來看：「周濟的來電是否接聽？」黑色的一行字頑皮地在液晶屏上左右移動，鍥而不捨。淺夏才平復下來的心情又一次被衝到一個高點，手心有粘膩的感覺，方才被他吻過的唇此刻也不安分的酥麻了起來，隱隱升騰上了熱氣。

　　為什麼會這樣，淺夏迷惑，同周濟共事多年一直是平安地相處無事，方才也電梯裡一個人，也清楚地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過去了也就四散無痕，可是，為什麼？自己隱約感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動了心。

　　「周濟，有事？」最終還是遂了自己的心願接了電話。卻聽得一陣沙沙的電磁聲。讓她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一下子流洩個精光。吞吞吐吐，「沒事的話，我掛了。嗯……晚安。」

　　「淺夏……」那邊突然有了聲音，帶著絲絲慵懶遲疑，卻還堅持，讓人捉摸不定，然後又是大段大段的空白，沙沙的電磁聲在這樣的夜裡只是不斷升高著曖昧的溫度。「我……」周濟彷彿在遲疑，讓淺夏的心懸得很高很高，「什麼，你說。」心裡卻期待著，兩個人這樣的僵持，好像時光倒轉，回到彼此青澀的年代。面對心愛的人，卻囁嚅著不知道怎樣開口破冰。

　　「淺夏，我愛你。」電話那頭的周濟終於下定了鄭而重之的決心，道。卻不知道這樣的三個字，對於淺夏，到底是怎樣的衝擊。

　　我愛你。淺夏就這樣呆住了。完全的措手不及。她身邊本是極安靜的，可她卻覺得耳際充斥著遠遠近近，或是渺渺或是清晰的聲響，「我愛你，我愛你。」交織在一起，成了一曲從沒有過的磅礡交響，狀似輕淺卻是重重地敲擊在心房。她突然覺得身子軟的負荷不了，只能順著牆壁劃坐在地上。那一絲絲的涼，才清晰地告訴她，今晚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使真實的——幸福來的太快太好，讓人恍惚生出不真切的感覺，怕那不過是一場煙花，萬人仰望時刻的滿天絢爛，而轉瞬掬捧時卻是空無一物——這一切，留下的，終究只是幻影而已……腦海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怎樣回答，只是捏著電話，彷彿這是她最後的救贖，輕輕地綴泣。

　　周濟和淺夏最終決定把他們的戀情保密。當事人雙方都知道，一旦在公開，那會被寫字樓裡一群飢渴許久的人們怎樣杜撰成二十集八點檔傳奇電視連續劇《現代都市灰姑娘傳奇》——八卦這事，同學歷修養階層無關，全民都熱衷參與。尤其是鑽石帥哥王老五和灰姑娘的愛情。淺夏笑笑著補充解釋。

　　畢竟不是那年少輕狂的年紀了，很多肆無忌憚只能是兩人之間偶爾為之，而不是放在眾人面前去公演。可是，就是如此，樓宇走道間的相遇，頗有些做賊心虛兩人那樣不經意的眉目飄忽，卻讓這份曖昧迅速章顯。秋日的午後，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裡俯瞰芸芸眾生，思念著一牆之隔的戀人，這樣的感覺，夠肉麻，卻也夠浪漫。

　　本以為自己對「瞞天過海」深以為然，卻不想難逃湘君的法眼。那日中午，當淺夏看著湘君笑咪咪地踢著正步朝自己款款而來的時候，她只覺得右眼不住跳動。慌忙扯出一個微笑，「老朋友，許久不見，我請你吃飯。」

　　餐間只是埋頭苦吃，根本不敢對昔日同窗多年好友施捨過多的眸光。心下苦笑，所謂一物降一物，不過如此。又有誰知道，看似強悍的自己會被外表柔弱無比的湘君制服的不敢動彈絲毫。

　　「淺夏，」對面的美女吃飽喝足，優雅地用餐巾抹了嘴，「坦白從寬，你說說吧，在我不監護你的時間裡，做什麼壞事了。」聲音輕柔，顛倒眾生，可對於淺夏卻不啻與穿腦魔音。

　　「呵……哪有，又怎麼敢？」淺夏勉強笑著，感覺臉部肌肉的抽搐。

　　「噢……是嗎？」湘君很不客氣地拉長了尾音。惹的淺夏一陣寒戰。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叫『懷疑』。淺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勸你，老老實實招了。說吧，什麼時候開始的？」湘君也不迂迴，果斷用了一招欲擒故縱。

　　「你都知道了。」淺夏固然中計，配合地歎息，不敢抬頭，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最後，看著湘君已做星星亮的眼睛，懊惱，「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湘君挑眉，呵呵笑著，「職業敏感而以。」隨即叉腰作茶壺狀，「怪不得這次沒有拒絕我們的採訪呀，開始還以為周少爺聽聞本小姐出馬怕了，沒有想到原來是愛情中的男人智商低，哈哈，連一向精明的周濟也中刀落馬。」隨即很豪氣干雲地拍拍淺夏，「淺夏，幹得好。哈哈。我想那小子在回答我問題時候那個叫臉帶桃花，原來……」知道周濟現在和淺夏的關係後，湘君立馬脫下淑女的偽裝，恢復土匪本色。

　　而面對這一切，淺夏只能搖頭，「看來，真的的是秦知儀把湘君寵壞了，往昔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淑女已然消失在滔滔時光洪流之中了。」

　　果真是，似水年華難追憶。

　　作者留言 饒恕我吧～～真的不知道怎麼去寫男人～～不能控制的～～還是以淺夏的切入為主

　　淚奔～～對不起各位

t1683

四、佳人失蹤


　　酒會所在的那棟有些年頭的老建築，穿越了迢迢光陰之後的斑駁磚牆彷彿事寂靜的老者，無聲佇立，冷眼旁觀滿室的奢靡。

　　還沒有進門，就能隱隱感覺到場面的華麗盛大。周濟不動，身邊的淺夏亦不動，只是微微地歎息。

　　「怎麼？」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總下意識地不喜歡看她蹙眉輕愁的模樣，雖然，那讓她一直以來剛毅的外殼稍稍地裂開一條縫隙，讓人足以窺得內在柔軟。

　　「只是有些歎息。歲月往往很奇妙，它可以把人雕刻到面目全非不留一絲年少風流的影子在,可卻能打磨出磚牆班駁的老建築支撐其雍容華貴的風骨。這個……」淺夏回頭，發現身邊的人很有默契地在同一時間和她對視，「大概就是一種永恆了。」

　　周濟並不接話，淡淡笑了，「你想得太多了。」便很自然地挽著她步入大堂。立時又慇勤的僕歐前來開門。兩人攜手並立，語笑盈盈，他本是翩翩佳公子，她雖不是貌似傾城，但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大氣雍容也足以匹配，任誰看也是金童玉女，一對璧人。

　　酒會的出席者多是商業鉅子新貴。按著各自己定的圈子或懷揣著赴宴之前的盤算微笑細語，各個舉手投足間功架十足，遺落已久的紳士風度在此時又濃郁地充滿了整個空間。

　　好似依然是舊時光中的貴族聚會，這裡的門禁森嚴，不若其他的ball場總有無數記者似蒼蠅一般圍繞身側，還原一個清靜世界。

　　周濟本不是張揚的人，而今日的酒會說穿了，不過是自己頭腦發熱的後果。只是覺得那樣的淺夏是在是美麗，甚至有些淒艷，心中那根從來不波動的弦就如被國手輕輕撥動，流淌出一串音符，迴盪著，告訴他，應該去抓住些什麼。就這樣破了慣例，衝動行事——果然是衝冠一怒為紅顏。所以，象徵性地轉了一圈後，只是攜了淺夏，各自端了香檳，在極遠處，冷眼旁觀著這一室的衣香鬢影。看著男子的逢場作戲，而身邊女伴狀若提線木偶般地嬌笑著，依偎著，順道將凌厲的眼神投向不知名的對手，從頭到腳地比拚著一身已然足夠璀璨的行頭。

　　身邊的淺夏似乎不是很習慣這樣的環境，看似自由，其實拘束的可以，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道：「這個圈子，論資排輩的可以。」只是無意調侃，「真的呆久了，比坐牢還不如。」

　　「那就走吧。」周濟很自然地接過，語氣輕鬆無比。

　　淺夏看他，驚訝地發現他的眸子中閃爍著孩子般頑皮的神色，「現在就走吧，沒有人會注意的。」

　　她低下頭去掩飾自己來不及阻止已經瀰漫開的笑意，才抬頭要說好。周濟卻發現，原本燦爛的如花笑顏，還來不及細細看去就在一瞬間頹敗了下來，曇花一現，讓人措手不及。

　　「走不掉了。」他敏銳地決出淺夏努力保持著平和的聲音背後止不住的冰涼，無奈，憤怒，以及，一絲絲的苦澀。訝然轉身去看，發現杜敬則正站在身後，而他身邊，一身粉白禮服，嬌俏可愛的杜嘉璇正對著自己笑得清純無辜。

　　他無奈，對著只有一面之緣的地產大亨致意：「杜先生杜小姐，幸會。」

　　「好。」杜敬則答的漫不經心，眼神卻是越過他的，看向身後的淺夏。周濟的心一下子就緊了起來，方纔他隱隱察覺出淺夏的不安。卻不甚明白，會和杜敬則有什麼關係。可容不得他細想，音樂卻響了起來，他聽見杜嘉璇羞澀卻熱烈的詢問，「周先生，不想邀請我跳舞嗎？」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只能放下酒杯，十分紳士地向她行禮，伸過手去，握住並不想握住的手。

　　很慢很慢的舞曲，他聽見一個沙啞的女聲淺唱低吟：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

　　他在舞池中慢慢旋轉著，心不在焉。努力透過人聲鼎沸去看那襲黑色的影子。她和杜敬則站在那裡，身影是說不出的孤高決絕。讓人聯想到《天鵝之死》中的天鵝——雖然是黑色的。有陰影投在她臉上，看不分明此刻的表情，還想細看，卻是一個轉身。待他再回來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舉世聞名的佳人失蹤。周濟腦海中升騰其這樣的句子。不由得心浮氣躁。

　　可是，一曲還未終了，耳邊依然渺渺地傳來歌聲：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五、瞑色入高樓


　　周濟尋得淺夏是在樓頂露台。此時夜色輝煌璀璨，幾乎所有建築上的裝飾燈都亮了，無數金色的燈光燈柱，射燈掃勾出建築的輪廓，流光溢彩，彷彿一卷雕鏤精美的金箔畫，而那些緩緩移動著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又似融化純銀，四散著迤邐流淌，華麗得幾乎奢侈，鋪陳成眼前的盛世繁榮。

　　他們就不出一聲地站在那裡，彼此相隔十步的距離。他看見風吹動她黑色的禮服，飄飄拂拂，衣袂若舉，不似真人，好像《天使之城》中站在塔尖隨時要墮天的大天使一樣淒婉。

　　過了很久，直到他因奔跑而急速的心跳完全的平復，直到他的耐心完全消磨，實在忍不住地要勸慰。淺夏才回過身，神色迷離，眼神卻異常的亮麗，彷彿那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了所有的流光於其中。

　　「周濟，」她有些恍惚地開口，用從來沒有過的稱呼。他的心卻是一沉，瞭然地感受到她心的痛到極致，他從沒有聽見過她這樣的語氣，所有的自持冷靜，煙消雲散。只剩下低沉，軟弱而茫然，就像一個尋常小女子般的無助，「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直放在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那天突然念了起來，想要細細去描摹那眉眼，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那是淺夏一生之中最黑暗的時光，現在回憶起來，徒留下一幅一幅黑白二色的畫面，一聲一聲聲嘶力竭的哭泣，以及一句一句的瘋狂的爭吵。

　　那是夏天少見的大雨，嘩啦嘩啦地瓢潑不止。看著密集的雨絲打落在車窗上，發出鈍鈍的聲響，淺夏按捺不住，對著悶頭開車的司機，「開去醫院。我媽媽在的醫院。」副駕駛座上的管家愕然回頭，失聲道：「小姐……」繼而發現自己的失禮，在淺夏漸漸冷銳的目光下，有些囁嚅地辯解，「小姐也飛了那麼長時間了，應該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夫人她，情況已經趨於穩定，您不要太擔心了。」

　　而淺夏，在吩咐完以後，已經倚回了靠墊上，閉目養神，狀似累極，「忠叔，您何苦這樣苦苦為父親遮遮掩掩。而且，」淺夏突然睜眼，「不要以為我在英國，就什麼都不知道。」

　　那醫院的長廊是這樣的漫長，兩邊具是昏暗，只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走到的盡頭才露著一線亮光在。而淺夏，一步一步，幾乎是挪著在走。她方才迫不及待地冒雨衝進來，而忠叔來不及為她打傘。衣服褲子都濕了——軟軟地貼在身上，好像上了一層漿水，裹在身上，冷冰冰，倒越發顯得呼出的氣是異樣的熱，說不出的難受。

　　越走著，淺夏卻越覺得絕望，心中有隱隱不好的感覺——純粹的直覺，她每每想要去忽略，結果卻是讓那個不祥的念頭越加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而已。周圍是極致的安靜，淺夏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近了，一步一步終是難以避免。還沒有看見自己想見到人，卻已經發現了更不想發現的一幕。他的父親，杜敬則就站在那裡，而身邊，則是一臉楚楚可憐的鄭敏然。這樣陰沉的環境裡，她一襲剪裁合體的套裝，顏色粉嫩得襯托著不適合自己這個年齡的小鳥依人。而自己的父親，大方地將臂膀借與，一臉坦然地受用。

　　那個女人，居然還有臉站在這裡。淺夏怒極攻心，幾乎暈厥。但是，她還是不出一言地站著，直到她巧笑倩兮地顧盼回頭，不顧淺夏臉色的不豫，輕快地招呼，「啊，淺夏，你怎麼來了？」

　　淺夏唇角此時反而勾出了微笑，不理會地逕自朝著杜敬則道：「父親。」然後，上前要推門進去。

　　故意不計較杜敬則皺起的眉峰，「淺夏，不要沒有禮貌。叫阿姨。」

　　「阿姨？」淺夏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嘲笑和不屑掛到臉上，停了握在門把上的手，「我不可以來麼？不要說母親還沒有個三長兩短屍骨未寒，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堂入室了。」對著鄭敏然，滿意地看著血色迅速從她妝容精緻的臉上消失，「鄭女士也是和我父親一樣希望我叫您阿姨嗎？ 呵，這樣天真，還要做人情婦？放穩重些，不要千年道行一朝喪，營營役役多年，到頭來什麼都沒有撈到，那就可惜了。」淺夏一反平日的沉默溫順，一字一句夾槍帶棒，帶著居高臨下的怨毒。

　　看著越來越蒼白的鄭敏然，淺夏心下是說不出的酣暢淋漓，卻又悲哀，自己能為母親爭取的，竟然只是這些微薄的口舌之利。

　　「淺夏!」沒有想到一直沉默的女兒會是這樣的伶牙俐齒，杜敬則措手不及之後更多的是惱羞成怒，才揚起了手，作勢要打，卻看著淺夏平靜的眸子，怎麼都下不去，就這樣僵持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畢竟，淺夏說的，都是事實。

　　「父親要打我麼？」淺夏眸子裡迅速湧上了一層譏誚，「為什麼不下手呢？反正是在醫院，打死打傷了，怎麼都好辦。」

　　「啪」，清脆的聲音久久迴盪在空氣中，杜敬則終於忍耐不住淺夏的怨毒，重重地打了下去。喃喃著：「好……杜淺夏，你好。」不住地渾身顫抖。

　　淺夏的身子一動都沒動，只是稍稍側了臉。之後，倔強地回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句一頓，「杜敬則，你好。」然後，推門進去不顧。

　　母親才打了鎮痛劑昏睡過去。所以並沒有聽到方纔的爭吵。淺夏舒了口氣，想她一時半會也醒不來，就問護士要了冰袋做再床邊敷臉。

　　一遍又一遍在心裡仔細刻劃母親被病痛折磨得憔悴消瘦的樣子——不復自己幼年時候抬頭仰望的明艷動人——色衰而愛弛。淺夏想著想著，忍了許久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恍然抬頭，想要去制止。卻感覺自己放在床鋪上的手被輕輕捏了下，慌忙低頭，看見母親正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自己。

　　淺夏慌亂地想要去掩飾臉上的紅痕，卻聽見母親在那裡柔柔歎息，「淺夏。」

　　像是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再也無法偽裝自己的堅強，淺夏哽咽，「媽媽。」眼淚肆無忌憚地滑落，哭倒在母親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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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佳人失蹤


　　酒會所在的那棟有些年頭的老建築，穿越了迢迢光陰之後的斑駁磚牆彷彿事寂靜的老者，無聲佇立，冷眼旁觀滿室的奢靡。

　　還沒有進門，就能隱隱感覺到場面的華麗盛大。周濟不動，身邊的淺夏亦不動，只是微微地歎息。

　　「怎麼？」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總下意識地不喜歡看她蹙眉輕愁的模樣，雖然，那讓她一直以來剛毅的外殼稍稍地裂開一條縫隙，讓人足以窺得內在柔軟。

　　「只是有些歎息。歲月往往很奇妙，它可以把人雕刻到面目全非不留一絲年少風流的影子在,可卻能打磨出磚牆班駁的老建築支撐其雍容華貴的風骨。這個……」淺夏回頭，發現身邊的人很有默契地在同一時間和她對視，「大概就是一種永恆了。」

　　周濟並不接話，淡淡笑了，「你想得太多了。」便很自然地挽著她步入大堂。立時又慇勤的僕歐前來開門。兩人攜手並立，語笑盈盈，他本是翩翩佳公子，她雖不是貌似傾城，但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大氣雍容也足以匹配，任誰看也是金童玉女，一對璧人。

　　酒會的出席者多是商業鉅子新貴。按著各自己定的圈子或懷揣著赴宴之前的盤算微笑細語，各個舉手投足間功架十足，遺落已久的紳士風度在此時又濃郁地充滿了整個空間。

　　好似依然是舊時光中的貴族聚會，這裡的門禁森嚴，不若其他的ball場總有無數記者似蒼蠅一般圍繞身側，還原一個清靜世界。

　　周濟本不是張揚的人，而今日的酒會說穿了，不過是自己頭腦發熱的後果。只是覺得那樣的淺夏是在是美麗，甚至有些淒艷，心中那根從來不波動的弦就如被國手輕輕撥動，流淌出一串音符，迴盪著，告訴他，應該去抓住些什麼。就這樣破了慣例，衝動行事——果然是衝冠一怒為紅顏。所以，象徵性地轉了一圈後，只是攜了淺夏，各自端了香檳，在極遠處，冷眼旁觀著這一室的衣香鬢影。看著男子的逢場作戲，而身邊女伴狀若提線木偶般地嬌笑著，依偎著，順道將凌厲的眼神投向不知名的對手，從頭到腳地比拚著一身已然足夠璀璨的行頭。

　　身邊的淺夏似乎不是很習慣這樣的環境，看似自由，其實拘束的可以，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道：「這個圈子，論資排輩的可以。」只是無意調侃，「真的呆久了，比坐牢還不如。」

　　「那就走吧。」周濟很自然地接過，語氣輕鬆無比。

　　淺夏看他，驚訝地發現他的眸子中閃爍著孩子般頑皮的神色，「現在就走吧，沒有人會注意的。」

　　她低下頭去掩飾自己來不及阻止已經瀰漫開的笑意，才抬頭要說好。周濟卻發現，原本燦爛的如花笑顏，還來不及細細看去就在一瞬間頹敗了下來，曇花一現，讓人措手不及。

　　「走不掉了。」他敏銳地決出淺夏努力保持著平和的聲音背後止不住的冰涼，無奈，憤怒，以及，一絲絲的苦澀。訝然轉身去看，發現杜敬則正站在身後，而他身邊，一身粉白禮服，嬌俏可愛的杜嘉璇正對著自己笑得清純無辜。

　　他無奈，對著只有一面之緣的地產大亨致意：「杜先生杜小姐，幸會。」

　　「好。」杜敬則答的漫不經心，眼神卻是越過他的，看向身後的淺夏。周濟的心一下子就緊了起來，方纔他隱隱察覺出淺夏的不安。卻不甚明白，會和杜敬則有什麼關係。可容不得他細想，音樂卻響了起來，他聽見杜嘉璇羞澀卻熱烈的詢問，「周先生，不想邀請我跳舞嗎？」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只能放下酒杯，十分紳士地向她行禮，伸過手去，握住並不想握住的手。

　　很慢很慢的舞曲，他聽見一個沙啞的女聲淺唱低吟：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

　　他在舞池中慢慢旋轉著，心不在焉。努力透過人聲鼎沸去看那襲黑色的影子。她和杜敬則站在那裡，身影是說不出的孤高決絕。讓人聯想到《天鵝之死》中的天鵝——雖然是黑色的。有陰影投在她臉上，看不分明此刻的表情，還想細看，卻是一個轉身。待他再回來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舉世聞名的佳人失蹤。周濟腦海中升騰其這樣的句子。不由得心浮氣躁。

　　可是，一曲還未終了，耳邊依然渺渺地傳來歌聲：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五、瞑色入高樓


　　周濟尋得淺夏是在樓頂露台。此時夜色輝煌璀璨，幾乎所有建築上的裝飾燈都亮了，無數金色的燈光燈柱，射燈掃勾出建築的輪廓，流光溢彩，彷彿一卷雕鏤精美的金箔畫，而那些緩緩移動著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又似融化純銀，四散著迤邐流淌，華麗得幾乎奢侈，鋪陳成眼前的盛世繁榮。

　　他們就不出一聲地站在那裡，彼此相隔十步的距離。他看見風吹動她黑色的禮服，飄飄拂拂，衣袂若舉，不似真人，好像《天使之城》中站在塔尖隨時要墮天的大天使一樣淒婉。

　　過了很久，直到他因奔跑而急速的心跳完全的平復，直到他的耐心完全消磨，實在忍不住地要勸慰。淺夏才回過身，神色迷離，眼神卻異常的亮麗，彷彿那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了所有的流光於其中。

　　「周濟，」她有些恍惚地開口，用從來沒有過的稱呼。他的心卻是一沉，瞭然地感受到她心的痛到極致，他從沒有聽見過她這樣的語氣，所有的自持冷靜，煙消雲散。只剩下低沉，軟弱而茫然，就像一個尋常小女子般的無助，「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直放在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那天突然念了起來，想要細細去描摹那眉眼，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那是淺夏一生之中最黑暗的時光，現在回憶起來，徒留下一幅一幅黑白二色的畫面，一聲一聲聲嘶力竭的哭泣，以及一句一句的瘋狂的爭吵。

　　那是夏天少見的大雨，嘩啦嘩啦地瓢潑不止。看著密集的雨絲打落在車窗上，發出鈍鈍的聲響，淺夏按捺不住，對著悶頭開車的司機，「開去醫院。我媽媽在的醫院。」副駕駛座上的管家愕然回頭，失聲道：「小姐……」繼而發現自己的失禮，在淺夏漸漸冷銳的目光下，有些囁嚅地辯解，「小姐也飛了那麼長時間了，應該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夫人她，情況已經趨於穩定，您不要太擔心了。」

　　而淺夏，在吩咐完以後，已經倚回了靠墊上，閉目養神，狀似累極，「忠叔，您何苦這樣苦苦為父親遮遮掩掩。而且，」淺夏突然睜眼，「不要以為我在英國，就什麼都不知道。」

　　那醫院的長廊是這樣的漫長，兩邊具是昏暗，只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走到的盡頭才露著一線亮光在。而淺夏，一步一步，幾乎是挪著在走。她方才迫不及待地冒雨衝進來，而忠叔來不及為她打傘。衣服褲子都濕了——軟軟地貼在身上，好像上了一層漿水，裹在身上，冷冰冰，倒越發顯得呼出的氣是異樣的熱，說不出的難受。

　　越走著，淺夏卻越覺得絕望，心中有隱隱不好的感覺——純粹的直覺，她每每想要去忽略，結果卻是讓那個不祥的念頭越加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而已。周圍是極致的安靜，淺夏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近了，一步一步終是難以避免。還沒有看見自己想見到人，卻已經發現了更不想發現的一幕。他的父親，杜敬則就站在那裡，而身邊，則是一臉楚楚可憐的鄭敏然。這樣陰沉的環境裡，她一襲剪裁合體的套裝，顏色粉嫩得襯托著不適合自己這個年齡的小鳥依人。而自己的父親，大方地將臂膀借與，一臉坦然地受用。

　　那個女人，居然還有臉站在這裡。淺夏怒極攻心，幾乎暈厥。但是，她還是不出一言地站著，直到她巧笑倩兮地顧盼回頭，不顧淺夏臉色的不豫，輕快地招呼，「啊，淺夏，你怎麼來了？」

　　淺夏唇角此時反而勾出了微笑，不理會地逕自朝著杜敬則道：「父親。」然後，上前要推門進去。

　　故意不計較杜敬則皺起的眉峰，「淺夏，不要沒有禮貌。叫阿姨。」

　　「阿姨？」淺夏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嘲笑和不屑掛到臉上，停了握在門把上的手，「我不可以來麼？不要說母親還沒有個三長兩短屍骨未寒，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堂入室了。」對著鄭敏然，滿意地看著血色迅速從她妝容精緻的臉上消失，「鄭女士也是和我父親一樣希望我叫您阿姨嗎？ 呵，這樣天真，還要做人情婦？放穩重些，不要千年道行一朝喪，營營役役多年，到頭來什麼都沒有撈到，那就可惜了。」淺夏一反平日的沉默溫順，一字一句夾槍帶棒，帶著居高臨下的怨毒。

　　看著越來越蒼白的鄭敏然，淺夏心下是說不出的酣暢淋漓，卻又悲哀，自己能為母親爭取的，竟然只是這些微薄的口舌之利。

　　「淺夏!」沒有想到一直沉默的女兒會是這樣的伶牙俐齒，杜敬則措手不及之後更多的是惱羞成怒，才揚起了手，作勢要打，卻看著淺夏平靜的眸子，怎麼都下不去，就這樣僵持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畢竟，淺夏說的，都是事實。

　　「父親要打我麼？」淺夏眸子裡迅速湧上了一層譏誚，「為什麼不下手呢？反正是在醫院，打死打傷了，怎麼都好辦。」

　　「啪」，清脆的聲音久久迴盪在空氣中，杜敬則終於忍耐不住淺夏的怨毒，重重地打了下去。喃喃著：「好……杜淺夏，你好。」不住地渾身顫抖。

　　淺夏的身子一動都沒動，只是稍稍側了臉。之後，倔強地回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句一頓，「杜敬則，你好。」然後，推門進去不顧。

　　母親才打了鎮痛劑昏睡過去。所以並沒有聽到方纔的爭吵。淺夏舒了口氣，想她一時半會也醒不來，就問護士要了冰袋做再床邊敷臉。

　　一遍又一遍在心裡仔細刻劃母親被病痛折磨得憔悴消瘦的樣子——不復自己幼年時候抬頭仰望的明艷動人——色衰而愛弛。淺夏想著想著，忍了許久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恍然抬頭，想要去制止。卻感覺自己放在床鋪上的手被輕輕捏了下，慌忙低頭，看見母親正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自己。

　　淺夏慌亂地想要去掩飾臉上的紅痕，卻聽見母親在那裡柔柔歎息，「淺夏。」

　　像是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再也無法偽裝自己的堅強，淺夏哽咽，「媽媽。」眼淚肆無忌憚地滑落，哭倒在母親懷裡。


　　六、遇見


　　「那一關，媽媽最終還是沒有闖過去。」淺夏輕輕歎息，微微瞇著眼睛，好像要看透這麼多年來的紛紛攘攘後面，那個夏天，那樣蒼白和無助的自己。

　　「後來想想，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媽媽繼續活著，不過是一無所有。得不到父親的絲毫關懷。媽媽是這樣柔弱，沒有的父親的庇護，在這樣的豪門裡，根本就是不堪一擊。」淺夏繼續平靜地敘述，「不過，從這以後，我也終於知道。這世界上，本沒有什麼童話的。」這話說的像九月的涼風，似乎還漫不經心地帶著焚熱，仔細想來，寂寞的涼意卻已經入骨。

　　這讓不知何時立在他身邊的周濟感覺心一陣一陣的痛——那樣好的年華，淺夏卻是一個人背負著所有，咬著牙，硬撐著一步一步走過來，那需要流掉多少的眼淚，才能最終修得表面上的金剛不壞。

　　才下車，就見忠叔忙不迭地跑了過來，「小姐，董事長來了。他要見您。」

　　淺夏玩味地挑眉，「好，這就去。」果然是杜家人一貫的雷厲風行，也難怪，生意人嘛，一寸光陰一寸金，耽誤不得。

　　開門，不意外地看見鄭敏然攜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那裡，雖然是粉雕玉琢似的的可愛，卻和母親一樣，低眉順眼的樣子，少了靈氣。

　　鄭敏然依舊是那樣謙恭，甚至帶著討好的意味在，「淺夏來了。」她起身，又拉過小男孩督促，「來，嘉堯，叫姐姐。」

　　「不必」，淺夏冷冷打斷。「鄭女士抬愛了，我受不起。而且，我從來不記得我有什麼弟弟在。」

　　「淺夏，做人不要太苛刻了。你母親已經走了，何苦再執著呢？」身前傳來徐緩的老者聲音，竟然帶著幾分世外高人的道骨仙風，渾然不似商場上縱橫凌厲的殺伐決斷。

　　「老爺子還沒從一把手上退下來，這樣的與世無爭，怕是不太好吧。」母親已經去世了。淺夏還記得那天自己是如何昏昏沉沉地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蜷縮成一團，堪堪抵擋著四面八方侵襲著自己的寒意，待次日起來之後，她就知道，從今以後，她不用再為著母親去顧及誰，而繼續扮演著那沉默溫順的小姐樣子了。

　　「淺夏，你不要這樣，父親會生氣的。」一邊傳來鄭敏然溫軟的聲音，說不出的受用，就是這樣溫順美麗吧，才讓父親如此的英雄氣短，多年以來流連在金屋中的如花美眷懷裡不可自拔，忘記了那寂寂廳堂上還有正牌的妻子在苦苦守候。

　　「父親？還沒有進家門就喊得這樣親熱了？」淺夏終於沒有能夠保持一貫的冰冷的面具，「鄭敏然，你夠了沒有，不要動不動就擺出杜夫人的樣子，我何淺夏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犯不著你來操心。」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

　　「淺夏，你不要太過分。」老爺子也在後面發難，中氣十足，「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存在？太叫我失望了。」

　　「失望？您不是從來沒有對我有過希望嗎？從父親娶我母親開始您就沒有滿意過吧。而我，一個有著平民女子的血統的丫頭片子怎能入了您的法眼？怎麼去繼承杜家的家大業大？」淺夏滿不在乎地笑著，「現在好了，平白無故地有了個嫡親孫子，培養個十年，您那億萬身價算是有著落了。果真是皆大歡喜。」

　　淺夏滿意地看著那從八股堆爬出來的老爺子對著自己吹鬍子瞪眼。沒有兒子，一直以來就是杜家心中的痛，所以素來自詡門風嚴謹的老爺子才會在得知淺夏母親因為生產時候一些意外不能再有孩子了以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杜敬則在外另結新歡，更是在前任屍骨未寒之時，就準備讓鄭敏然進門，正了孫子的名分是主要，也就管不了鄭敏然曾經的風塵出身了。

　　「下個星期就會讓嘉堯回家，認祖歸宗。」蔣果然是老的辣，淺夏雖佔的一線上風，但老爺子輕鬆兩句話就點中了死穴。

　　淺夏沉默，既然抬頭微笑，卻是對著在一邊噤若寒蟬的鄭敏然母子，「滴血認親太老套，不知道有沒有做DNA鑒定？反正現在科學昌明，隨便進個醫院抽點血，三天就出報告了。」最後一句，卻是對著老爺子，不知道反擊，那就不是何淺夏。

　　「放肆。」老爺子果然黑了臉，籌謀多載才得來一個孫子，怎能容忍別人對血緣關係的質疑。

　　「現如今早就沒有所謂的賣藝不賣身，」淺夏笑容可掬地看著鄭敏然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哆嗦的唇，「何況父親總是公務繁忙，鄭女士香閨難免寂寞，所以，還是驗明正身比較好。」最後一句，淺夏心滿意足地看著鄭敏然懷中的嘉堯放聲大哭。

　　所謂挖苦，所謂刻毒，不過是找準了對方的痛腳狠狠攻擊罷了，在這點上，淺夏總算還滿意自己的修為——鄭敏然跟著杜敬則之前在KTV摸爬滾打數年，當然不可能是清白之身，這樣的破鞋，淺夏搖搖頭，還真難為父親不嫌棄。

　　「下星期你就回英國繼續讀書，有些事情還輪不到你插嘴。」老爺子想來是累了，大手一揮，示意淺夏離開。

　　「英國和上海我各要一套我名下的大於100平米的公寓，每個月2000英鎊的生活費，一年5萬的教育基金直到我畢業。」淺夏卻不含糊，這樣快就想鳴金收兵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保證這些年後的衣食無憂了，那就隨你怎樣玩把戲，和自己再無瓜葛。

　　老爺子有些氣急敗壞，「你做夢。」

　　「 那好，」淺夏卻一經氣定神閒，「叔叔他們應該對親子鑒定抱有更大的興趣。」

　　「威脅我？」

　　「不敢，些許微末道行，勉強和老爺子做個交易。」淺夏淡笑。

　　「所以，鄭嘉璇和鄭嘉堯就這樣進了杜家的門。我還記得，他們的婚禮正好是我飛回英國的那天。而我，終於名正言順的出了那個籠子，即使再看見老爺子也不會發楚了。」淺夏說完了，面色波瀾不驚，轉身欲走，「走吧。夜風有些涼。」

　　卻被周濟一把拉住，「淺夏。」不可思議的溫柔，「對不起。」

　　淺夏無謂地聳肩，「懷璧其罪？」卻回了頭，連她自己都疑惑，其實自己是在等著的吧，一直在等著的吧，等著他有一天會有這一聲。然而她自己說出來：「我母親吃了很多苦頭，我只是她的女兒。但如果可以選，我絕不選再當他的女兒。」——她姓何，是跟著母親姓。他現在才知道，不然也不會因為僅僅的一支舞而特意向她道歉。

　　「沒事。」她有些故作輕鬆的笑了，因為突然之間覺得身邊太過於安靜。這樣的安靜，讓她不失去了慣有的篤定的安全感，彷彿黑暗中，隱隱流動著，醞釀著什麼。然後，她倏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被圈在周濟密密匝匝的懷抱裡，抬頭，卻看見滿天的星光蕩漾在那眸子中，這樣的溫柔，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他俯過身來，她有些害怕，但並沒有躲開，只是微微閉上眼睛。輕而柔的吻，像是蝴蝶的觸鬚，先是生澀的，遲疑的，試探的。她卻好像著了魔，主動攬下他的頸，纏綿地加深那個吻。

　　他可以感受到她舌尖苦澀的薄荷味道，她亦沉醉在縈繞在鼻端的鳳梨煙草香中，腦海中有無數絢爛的光弧綻放開來，奼紫嫣紅，一浪高過一浪的竄入更高更深，綻成驚天動地的光與熱。她的腦子裡也彷彿在炸開，許多許多的光和熱迫不及待的闖進來，塞滿她的整個身心，讓她根本無法呼吸。

　　腳下堅硬的地面突然融化成了海綿，像是坐在船上，整個世界起伏起來，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感受著不可思議的纖細和柔軟。而她，只能抬頭仰望著他，彷彿這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此時，有渺渺的歌聲傳來，宛若天籟：

　　When I fall in love

　　It will be forever

　　Or I never fall in love

　　In a restless world such as

　　This love has ended before

　　……

　　But the moment I feel

　　That you feel

　　the same way too

　　and I hope you do this

　　When I fall in love with you

　　……

　　作者留言 第一次寫吻戲～～有借鑒《滿盤皆輸》裡芷珊和承軒的吻戲～～多多包涵喲

　　還有，將上個章節的《When I fall in love》移到這個章節來用，等小泠子給了我中文版本還會修改。上一章節用的則是Enya的《Only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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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經年淺夏

　　這場談判會議開足十六個鐘頭。當陽光透過那片淡藍色的玻璃幕牆，輕淺地灑落在整個會議室的時候。「基軼」一眾人終於奪取既定標地。

　　將合作方共送出門以後。每個人都虛脫地倒在椅子。哪有平素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模樣。

　　一場鏖戰下來，何淺夏也是累極。卻只是微微閉目，身形依舊端坐在那裡。毫不動搖地保持著和之前十六個小時裡一樣的姿勢。

　　濃淡相宜的黑色墨水在白色紙張上婉轉地書寫下最後一筆註釋。淺夏這才抬頭。毫不意外地對上了長桌那頭，用手托著下巴，正含笑打量著週遭一切的周濟。

　　這男人依舊俊美的如同阿波羅。也許是日頭上來有些熱的緣故，他脫了外套，只著一件白襯衫，越發顯得面如冠玉——是極少數的不惹人討厭的白淨。黑髮稍稍被揉的亂了，卻不妨礙著他一素的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這一瞬間只是安靜。淺夏恍惚覺得，那種久久存在在周濟身上的獨屬於他的內斂而不容人忽視的氣勢——所謂的王者風範，消失不見了。

　　那一瞬，淺夏幾乎失神。可經久的歷練還是讓她立刻明白身在何地，此時何時。

　　站起來，微微欠身，「經理。」

　　周濟也順勢起來，側身，「走吧。」聲音低沉好聽。

　　他先到了門口，開了門，卻不放手，就這樣等著，等著淺夏繞過橫七豎八的障礙，最終立定在他身邊。然後，不知是對著淺夏還是眾人，道：「我給你們四十分鐘。」

　　就這樣撇下眾人，和上來交待下面行程的秘書瀟灑離開。

　　「四十分鐘？」淺夏在心中微微苦笑，臉色在不自覺中垮了下來。她還依稀記得不知是昨晚還是凌晨時候，自己是如何抓住對方話語中的漏洞繼而咄咄逼人最終成就這樣一紙合約。這樣的汗馬功勞，竟然就是大老闆輕輕鬆鬆一句「四十分鐘」就消解了。她有點內傷，有點想吐血排遣一下。可是不能，她不能。老闆叫你三更死，你哪裡敢活到五更？

　　那，既然已經做足了恭敬，不如再從命一次好了。淺夏只好這樣很阿Q地自我安慰。隨即便立刻淺笑盈盈，意氣風發了起來。彷彿方纔那個氣色灰暗的女子從來不曾出現過。

　　「四十分鐘，」淺夏心裡盤算著，「夠一頓簡餐的時間了。說不定，還夠喝一杯咖啡，支撐自己繼續扮演神采奕奕忠誠無比的女戰士，追隨著周濟繼續轟轟烈烈地披荊斬棘開疆擴土。在眾多對手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佇立在城市中心地段的商務樓彷彿是太平洋彼岸那犧牲在恐怖襲擊下的雙子星的翻版作品，也行使著類似的職責，每日，這個城市的精英穿梭其中，疲於奔命地消耗著生命，出賣智慧，所求的，也不過是一日三餐。

　　室外電梯不緊不慢地沿著軌道往下落。好像自己的這些年的光陰——突然之間，淺夏的腦際升騰出這樣的感覺，就在開始下降的時候，身子微微一輕，心口卻莫名地一窒。

　　然後，淺夏仰頭——若真是這樣倒好了。下來表示這失去的年華，那只要在上去就可以彌補回來。好像是十三姨手下操縱的電影膠片，一幀幀，按著自己的心思過去又過來，反反覆覆的流轉。那過去種種，那些不想發生的事情，不想失去的人，能不能一一追回，加以補償？而自己，是不是又會站在這裡，成為今天的何淺夏？

　　淺夏抬頭，讓陽光透過不甚明澈的玻璃打在自己身上，微微瞇了眼睛，雙頰微微泛起了燥熱。然後，她看見自己的倒影，那個面目乏善可稱的穿著職業套裝的短髮女子，做了簡·愛聽說羅切斯特邀請英格拉姆小姐消息以後面對這鏡子做的事情：何淺夏，不要傻了。沒有如果。已經開始的路，就注定要走下去，即使知道是窮途是末路，也不可能再回頭重新選擇。


　　二、風景依稀似舊年


　　吃飽喝足好辦事。淺夏記得湘君的至理名言。所以當熱氣騰騰的咖啡似一團火球似的滾過舌尖落入肺腑之後，她心情就變得如同這天氣一般明媚了起來——雖然周濟湘君都告訴過她，這樣的後果很容易招致咽喉癌等等疾病，可她卻固執地以一笑置之，那是屬於一個女人不可救藥的偏執。而且，她也告訴過湘君，卻更似說服自己。

　　「像我這樣平凡的芸芸眾生，生亦何歡，死亦不懼？」

　　結果招來嘲笑：「想不到我們新一代的商業精英何小姐也曾拜倒在金庸先生的生花妙筆之下。」

　　出了電梯，她低著頭卻磊落而行，聽著高跟鞋叩擊地板「篤篤」的聲音。感到很奇怪的滿足，這個，又是一種偏執吧。或許，只是用這種小小的囂張安慰自己，其實，自己還能擁有些什麼。卸下所有精明幹練的外衣，她，何淺夏，作為一個非典型女強人和典型女人，總是會寂寞的。

　　不期然地抬頭，看見周濟被眾人簇擁著以一個馬其頓方陣的架勢赫然映入眼簾。還是那極修邊幅的佳公子的樣子，被一眾或發福或平庸的周圍人等襯托著，越發顯得他一舉手一投足都使那樣卓爾不群。世界上總有那麼一群人，上帝在製造時候特別費了心思在，賜予了面面俱到的完美，讓接近他們頭頂金光的其他凡人都悲慘淪為陪襯。

　　好像走了有一個世紀那樣長久，才終於等來和馬其頓的擦肩而過。淺夏側身避讓在一旁，下意識地低頭，低眉順眼的模樣如同舊日大戶人家裡乖巧伶俐的小丫頭。然後，他看見周濟微微斜挑了眉峰，朝著她的方向。

　　一切美好暈眩的如同時下播濫的偶像劇中灰姑娘和王子的遇見。

　　心裡雖然知道，這只是很平常的問好。上司對於得力愛將的一種重視。淺夏的心依舊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撲通」一下，聲音渺渺的，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樣微微斜挑了眉毛動作是這樣的熟悉。讓受用方一下子覺得物換星移，往昔的時光從來沒有消失過一樣。

　　風景依稀似舊年。淺夏記不分明了，是五年還是四年之前。當時的自己一無所有，兩手空空的只是想找一份工作。還好，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儘管時光悄然流淌了數年，原則還是沒有改變：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去爭取你所要的。

　　所以，她很輕鬆地通過「基軼」苛刻的測試條件，從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在周濟麾下效命的一員小卒——話雖如此，可是，開始的一年，她唯一一次見到周濟的，不過是跟著人事主管，拿著必須的辦公用品，在走廊上擦肩而過。

　　只能說，生活永遠是生活，而我們所津津樂道那些藝術劇是高於生活的。他亦挑了眉，不過卻是對著她身邊的人事主管。彼時，她是黯淡的小星，不值得這被專業雜誌譽為「最有潛力的年輕一代」所注意。

　　於是，很自然的，相遇之後，是錯過。

　　淺夏從來沒有委屈自己的打算。她雖初入社會，卻也知道，自己過不來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三代吃飯，落地之後的便烙印在骨血裡的養尊處優怕是一輩子都戒不掉。

　　所以，那小小如鴿籠的格子間中的文員生活所帶來的報酬，絕對不夠自己的花銷。

　　要改變這一切，淺夏能做的只是在最短的時間裡讓自己陞遷。她不是貌美女子，一顰一笑之間生不出眼波流轉，顧盼生姿；更不會煙視媚行地留給眾人一個裊娜的身影。

　　能依靠的只是平生所學——這話講的蕭索，彷彿是亂世之中一身白衣翩翩投效明主的謀士。

　　新開創的「基軼」果然是有一個新王朝開闢之後整頓一新的感覺。周濟這個明主——不妨稱其為明主，需要的是良臣，而不是美人。所以，當淺夏接連把幾個至關重要的大case拿下以後，她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獨立的辦公室，周濟視其為左膀右臂的青睞，以及，最重要的，工資卡上日益見長的阿拉伯數字。


　　三、愁堆解笑眉


　　卻沒想到這些陳年瑣事竟然會一整個下午都困擾著自己。彷彿年幼時候好奇而打開塵封的箱子，大捧大捧的細小塵埃傾巢而出，圍繞在身邊揮之不去，在明媚的陽光下歡快的舞蹈。淺夏一直覺的那其實很漂亮，卻每每忽略了自己每每被嗆的咳嗽連連。

　　想到這裡，她微微笑了。起身，稍稍舒展因久坐而僵直的身軀。然後，摸了一支煙，點燃，踱到大面的玻璃幕牆那裡，頭抵著那裡，感受著如冰一般的冷冽和堅硬。

　　周濟進來的時候，看見就是這樣堪稱唯美的畫面。暮色四合，天空的上層已然變作藍紫，點點細碎的銀色閃爍其中。而漸次下來，卻依舊蕩漾著流麗的金黃，金紅、蜜黃、淺紫金，朱金灰……今天的太陽，和千百年來一樣，用盡最後的一絲力道潑灑出能潑灑的絢麗顏色。

　　而淺夏，就那樣盈盈站在輝煌的佈景之中。眉頭雖微微蹙著，嘴角卻淺淺笑著。細長的手指夾著同樣細長的煙草，光影明明滅滅的轉換，一瞬間，時空倒轉，眼前的何淺夏彷彿是那個年代，身著旗袍，眉目哀怨地淺斟低唱著「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的落寞女伶。

　　這樣的淺夏，周濟從來沒有看見過。不是和同仁互動時候的談笑風生，不是談判桌上的冷靜自持抑或咄咄逼人，不是拿下大案子以後嬉笑著對自己說，「老總啊，這下又要加我工資了。這樣我才會再接再厲地為您鞍前馬後，奔波操勞。」的世俗拜金女子。卻是遺世獨立著，好像那潑天富貴，盛世繁華，都冷冷置於身邊，不沾染絲毫。

　　周濟沒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腳步。所以，淺夏轉身，從容地滅了煙，輕淺笑：「經理，還沒有回去。」

　　「彼此而已。」他也笑言，隨手開了燈。天花板上立時亮起一天繁星似的璀璨燈光，倒映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彷彿，搖碎一地的星子，波光斂灩。

　　而淺夏幾乎疑心自己看錯，那燈光彷彿也落在周濟漆黑的眸子裡，似有鋒銳一閃而過，不同於他日冷然，隱約有著溫暖的感覺。

　　話在嘴邊繞了幾個彎，終於還是說出口，「淺夏，今晚有沒有空？」

　　「有。」

　　「那幫我一個忙。」

　　「嗯？」

　　「今晚有商會的酒會，因為必須攜伴，所以想請你幫個忙。」他一向不喜多言，這樣的解釋反而顯得有些紆尊降貴的彌足珍貴了。

　　淺夏沉吟片刻，「這時間……也不知道夠不夠換禮服。」這樣，就算允諾了下來。她有些意外地看見素來沉默不苟言笑的老闆的嘴角微微上揚。

　　「足夠了。」說著，已經來牽她的手，寬厚的手掌乾燥溫暖，讓習慣冷落的淺夏有些捨不得放開，只是一個猶豫，已經被牢牢握住，好像，在訴說這一種聲張的誓言。

　　果然是足夠了。當淺夏穿著一襲長可曳地黑色禮服被周濟挽著走出Maison Mood時候，她微微側頭，感覺這頭上tiffany的公主冠稍稍傾斜，流露出一種孩子氣的表情，面對著毫不掩飾自己驚艷目光的周濟，「經理，現在知道世界上由魔法了吧。」

　　「什麼魔法？」

　　「一擲千金的魔法把乏善可稱的蒲柳姿色變成公主啊。」

　　他微笑著不說話，只是慇勤地為她開門，卻讓她覺得有些訕訕的，待她坐定在身邊，他方才湊近了身子，在淺夏耳邊輕輕道：「人靠衣裝，此話不假。」

　　今天一定有魔法，淺夏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要不然，周濟不會這麼反常。她轉頭去看車窗外的華燈初上，深深吐氣，希望借此撫平雙頰方才迅速累計的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