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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 -【萬年歡(四大丫鬟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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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5:11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齊晏 - 萬年歡(四大丫鬟之二)       

花竽, 蘭安郡王府四大丫鬟之一,十歲即被買進府中膃腿膂膈,
她性格溫柔沈靜,天真善良徶慺慘慚,繪畫才能遠高過其他三人,
自十八歲那年以出眾的容貌和精湛的技藝豔驚四座後漥滾漩漶,
她便被撥到四爺凌芮希的雲養齋裡,掛名頭等大丫鬟僥僗僝僬,
但因性情軟弱,她被服侍四爺多年的大小丫鬟欺壓排擠,
當了半年多的粗使丫頭,別說見四爺,連前院都進不了,
好不容易,在一個下雪的冬夜裡,她終於遇上了四爺,
他交給她一張無字天書,叫她替他藏匿,並發誓要守密,
自此以後,他便常常避人耳目地溜到她房中與她幽會,
本以為他看上她,及至被趕出府才驚覺他從未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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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9:38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齊晏

  寫後記其實是件挺開心的事,因為東拉西扯地閒聊總是很令人開心的,想說什麼就寫什麼,不用把文字修飾的太漂亮,多麼輕鬆愉快。
  
  今年建國百年的第一天,從我的電腦被我女兒搞壞的那一刻開始就諸事不順,甚至不順到我很想痛苦大喊「活著怎能那麼累呀!」的地步。老天爺,我是一個好人,這輩子沒做過壞事,小善事是常做的,能不能在我身上撒一點點金粉就好,讓我日子過的繽紛一些。
  
  百年第一篇後記用這樣的開始,真是悲涼,不過去年十二月倒是過得很開心,因為收到幾位讀者的卡片、信件以及禮物。
  
  這年頭手寫信很珍貴,尤其有位讀者朋友的筆記很工整娟秀,我對女兒說,字寫得這麼美,會讓收到信的人很開心的。現在大多以電腦打字為主,能練習寫字的機會真的不多,所以偶爾真的要練練字,要不然會退步到出去寫字都會害羞了。
  
  我的作品一直是古代稿,大概也因為我自己對於中國古代的宮廷和貴族生活一直很有興趣研究吧,尤其是宮廷貴族一大堆繁瑣的規矩讓我極度迷戀,我真的很著迷與古代那種貴族做派,而丫鬟這種角色在古代貴族裡絕對占有很大的分量,甚至重要到常常讓我疑惑要是沒有了這些丫鬟,那些少爺和千金沒人服侍還活不活得下去?
  
  寫深宅大院或豪門世家的故事是很迷人的事,而我也愛看這樣的故事,愈是豪門就愈能看見人性,所以能看得很過癮,曹雪芹的天才之作《紅樓夢》當然就是我可以讀個百遍的經典了。
  
  最近這套系列拿丫鬟當主角,其實丫鬟的故事很不好寫,因為我自己算是一個大女人性格的人,要寫一個唯唯諾諾、奴性堅強的女主角,真是一件挺痛苦的事,現實生活中若朋友是這種性格,我可能會受不了。
  
  不過像我這種大女人性格的人,內心也有一個非常想要貼身服侍的男人,如果可以當他一天的女僕,自尊都可以拋棄呢!這個男人,當然是神級地位的麥老大。
  
  愛一個人並不會讓我願意拋棄自尊,只有崇拜到五體投地的人,會讓我願意跪下來親吻他的腿。
  
  再寫下去可能會淪為花癡文,等我收拾一下口水吧。
  
  最近看了兩本書,是湊佳苗的《贖罪》,真的很精彩好看,推薦給各位。
  
  下一本《感皇恩》應該可以很快寫完吧……應該拉,哈哈!(我的小編天使上輩子可能欠了我什麼東西沒還,所以這輩子要被我折磨受盡苦楚吧?對不起!我想我的道歉編號應該已經破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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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凌芮希,你是這樣對待我送給你的人?」
  
  凌芮希坐在床邊靜靜看著花竽,手指憐惜地輕撫著她沉睡中的臉,身後傳來老夫人冷冷淡淡的質問。
  
  「我並不知道母親會把她攆出去,也不知道花竽竟然已經有三個月身孕。」
  
  凌芮希苦澀地一笑。
  
  「你倒輕巧,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得乾乾淨淨。」老夫人搖著團扇走到床榻前,語帶嚴厲地說道。
  
  凌芮希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夫人,她並不十分美艷,身上有一種清冷梳理的氣質,臉上淡淡妝容,眼角眉梢有淺淺的憔悴之色。老夫人像一朵孤傲的白梅,而他的生母則像百花園中的艷麗牡丹。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不知道她竟會隱瞞我。」她如果早點告訴他,他也不會如此粗心大意了。
  
  「我想不是花竽故意要隱瞞你,而是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老夫人頓一頓,無奈笑嘆。「這孩子就是這樣漫不經心,好像天塌下來都有高的人頂著,和她沒關係。」
  
  凌芮希淡淡一笑。
  
  「前一日花竽來也沒聽她提起,看來她自己是沒有發現的,這丫頭真是讓人操心。」秦玉蓉送走請來替花竽問診的大夫後,端著剛沏好的香茶進來,笑得很是欣慰的樣子。
  
  凌芮希默默望著花竽蒼白的臉色,她睡得那麼沉,讓他無法想像她從離開王府到回到王府這當中究竟遭遇了什麼。
  
  今早,若不是他急著出門找她,也不會正好看見她在大門口昏倒,旁邊一個車夫扯著她要銀子,而不讓她進王府大門的人竟然是母親身邊的男僕。
  
  抱著花竽進府時,他沒有直接把她帶回「雲養齋」,而是來到後花園的閣樓,因為他不再信任自己身邊的丫鬟,不相信他們會好好照顧她,而能夠讓他放心託付的人只有老夫人和秦姑姑了。
  
  這閣樓他從來沒有來過,非常精緻小巧,對於老夫人和秦玉蓉,他的印象也都不深刻,雖然老夫人對他說話的態度總是冷冷冰冰,但他卻沒有感到任何壓力和厭惡。
  
  「現在花竽有了身孕,你要怎麼安排她?」老夫人淡然問道。
  
  凌芮希默然半晌,才說道:「本來和我母親已經說好了,下個月迎娶正室,一起將迎月和花竽收房為妾,但是我母親竟然瞞著我把花竽攆出王府。我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厭惡花竽,非要把她從我身邊趕走不可。」
  
  老夫人冷冷一笑。
  
  「無非就是因為我的緣故,因為花竽她們都長得像……我。」她本欲說出女兒「芮晴」的名字,但是因為芮希對芮晴的記憶不多,所以也就不提了,而芮晴長的最像她,她又刻意挑選了長得像女兒的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四個人,她們四個人容貌與她相似也是自然的了。
  
  凌芮希並不知道自己母親和老夫人之間的恩怨,而且長輩之間的私事還是不要過問太多比較好。
  
  「花竽如今已有身孕,也許我母親會接納她。」他盡可能往好處想。
  
  「你把你的母親想的太慈愛了一點。」老夫人冷笑道:「現在花竽有孕了,你母親只會更加討厭她而已。」
  
  凌芮希心頭一凜。雖然打從心底不想承認這樣的母親,但她對花竽所做的一切又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不只你的母親,還有你即將過門的正妻、你的侍妾迎月,以花竽的個性是絕對應付不來這些人的。」老夫人的目光深沉,聲音冰冷。「她如今有了身孕又怎麼樣?我生過三個孩子,結果呢?沒有一個留了下來。如果有人不想讓孩子活下來,這個孩子就難活命。」
  
  凌芮希驚愕地看著老夫人,一瞬間,他看見她眼中積蓄已久的恨意和痛苦,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寒意。
  
  「如果有人不想讓孩子活下來,這個孩子就難活命,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起老夫人所生的三個孩子都未成年就夭亡,一個都沒有活下來,未免不可思議。
  
  「你們倒乖巧,一個個都懂得喊我母親。」老夫人冷笑道。
  
  「父親一向都是這樣吩咐我們的,告訴我們只有正室夫人才是我們真正的母親。」凌芮希謹慎地回答。
  
  「真是虛偽!」老夫人冷哼。「我要我自己生的孩子喊我母親,要你們這些別人生的孩子喊我母親有什麼意義?」
  
  看見她眼中冰雪般的恨意,凌芮希倏地收回目光。她的每句話都像鉛錘般,重重地錘在他的心中。他知道她是再用自身遭遇提醒著他,將來花竽也很可能會遭受到與她相同的命運。
  
  他深深思索著,不知道有什麼方法才算真正善待花竽。
  
  突地,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床榻飄渺傳來。
  
  「花竽醒了!」秦玉蓉微笑輕喊。
  
  凌芮希見花竽醒來,急忙握住她的手,關切地問:「你好多了嗎?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吃東西?」
  
  「四爺……」花竽彷彿還未回神,驚慌地坐起身,緊緊抱住他,哽咽地說道:「我總算見到你了!」
  
  「沒事了,不用害怕,你已經回來了。」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柔聲安撫。
  
  「我回來了?」她從他懷中抬起頭,怔然地望著四周。
  
  「是啊,你回來了,傻丫頭。」秦玉蓉含笑說道。
  
  「姑姑!」花竽一看見秦玉蓉,破涕為笑。
  
  「都已經多大了,還是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老夫人淡淡地說。
  
  「又挨罵了。」花竽低頭一笑,突然掩住嘴,吃驚地看著他們。「為什麼這麼奇怪,我人在閣樓裡,四爺也在閣樓裡?」
  
  「你在大門口昏倒,是四爺把你抱來這裡的。」秦玉蓉笑了笑說。
  
  「為什麼?」花竽不解。
  
  「因為如果把你帶回雲養齋,怕你又會被我母親攆出去,所以才暫時先把你帶到這裡來。」他輕聲解釋。
  
  「至少香靈還不敢闖進我這個閣樓裡,對我,她還是有忌憚的。」老夫人慢慢踱到桌案前坐下,漫不經心地搖著扇。
  
  「原來是這樣啊。」花竽悄悄抬眸凝瞅著凌芮希,她現在很渴望能緊緊抱住他,最好兩人再來一個纏綿熱情的吻,可是老夫人和秦姑姑都在旁邊,她只敢在腦中胡思亂想而已。
  
  「你現在還好嗎?」凌芮希捧高她的臉輕問,眼中滿是關懷。
  
  「我可能病了,全身都不舒服,也許是昨夜著了涼,頭昏昏的。」她認真地說明自己的癥狀。
  
  老夫人長長一嘆。
  
  秦玉蓉輕笑了起來,說道:「好好躺著,我去給你弄安胎藥來。」
  
  「安胎藥?」花竽低呼一聲,驚詫地看著凌芮希。
  
  「剛剛大夫說你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你自己一點都沒有感覺嗎?」他摟她入懷,輕笑著說。
  
  花竽在他懷中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的孩子有這麼糊塗的母親真是命運坎坷。」老夫人搖頭淺笑。
  
  「原來……原來懷孕的感覺是這樣……」她的雙眸燦亮,閃著點點星光。
  
  「很不舒服嗎?」凌芮希憐惜地抱緊她。
  
  「是不太舒服,可是我好喜歡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是孩子在調皮搗蛋吧?」她羞怯地說著,小手輕輕掩著她咯咯笑的紅唇。
  
  她甜美的神情讓凌芮希也不禁揚起笑容。
  
  「孩子已經來了三個月,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捧著她的臉蛋輕啄。
  
  花竽回吻,兩人忍不住吻的愈來愈濃。
  
  「老人家還坐在這兒呢,兩人兩個正經一點。」老夫人用扇子輕敲桌面。
  
  兩人倏地分開來,臉紅尷尬地對望著。
  
  老夫人忽然慢慢地輕聲低吟。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她觀察著花竽和凌芮希的反應,只見花竽臉色無限嬌羞,而凌芮希則是震驚不已的表情。
  
  「為什麼?」凌芮希站起身,驚訝地看著她。
  
  「那張藏寶圖你看過了?」老夫人微微一笑,輕搖著團扇。
  
  「難道母親也看過?」他問完,忽然想起什麼,轉眸驚愕地注視著花竽,用眼神質問她。
  
  花竽也同樣用驚愕的目光看著老夫人。
  
  「藏寶圖?」她不可思議得眨著大眼。
  
  「是啊,那天趁你不注意就看了。」老夫人依然笑得輕輕淡淡。
  
  「四爺,對不起。」花竽轉過頭來,羞愧地咬著唇,誠懇道歉。「我不知道老夫人會偷看,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算了,偷看就偷看了,反正只是情詩而已,也不是真正的藏寶圖。」他嘆口氣,輕拍她的肩膀安慰。
  
  「情詩?」花竽困惑地看著他。
  
  「芮希,你送給花竽的信物就該是這樣的情詩,而不是打什麼無聊的啞謎。」
  
  老夫人淺淺笑道。
  
  「什麼信物?」凌芮希愈聽愈迷糊。
  
  「老夫人,那並不是四爺給我的信物啦!那是四爺交給我保管的秘密,我到現在也才知道那是藏寶圖!」花竽紅了臉,尷尬地解釋。
  
  「什麼秘密?」換老夫人疑惑了。「花竽,那首情詩我不是教你怎麼看了嗎?你連看都沒有看?」
  
  「我不能看啊,那是四爺的秘密。」花竽虔誠地說。
  
  「結果只有芮希一個人看了?」老夫人微露不悅。
  
  凌芮希的思緒被攪得一團混亂,他不知道老夫人和花竽到底什麼地方產生誤會,而那張藏寶圖是從皇上書房裡的密匣中偷出來的,因為據說上面有前朝皇室的寶藏埋藏地點,只是沒想到解開之後竟然是一首情詩,並不是什麼真正的藏寶圖。
  
  「原來如此。」花竽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原來那不是信物,虧我那麼賣力幫你寫了首情詩送給花竽,搞了半天是白費力氣,花竽連看都沒有看到。」老夫人沒好氣地輕哼。
  
  凌芮希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情詩是母親寫的?」
  
  「是我寫的啊!」老夫人在桌案隨手翻了翻,然後把夾在桌冊中當書籤用的藏寶圖抽出來,夾在指間晃了晃了,「喏,原來的那張在這裡。」
  
  凌芮希和花竽兩個人同時倒抽一口氣,幾乎是同時衝出去,震驚地把藏寶圖接過來看,雖然字跡烘烤得不甚明顯,但還是很容易辨認出來,兩人之間上面寫著——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百郎入門。
  
  石岩街,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
  
  凌芮希瞠目結舌,花竽久久不能言語。
  
  「原來,藏寶圖真的被調了包,這才是真正的藏寶圖,太子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將我碎屍萬段……」他苦笑起來,然後漸漸大笑,笑得幾乎止不住。
  
  「四爺,你別這樣,我好怕!」花竽惶恐地抱住他。
  
  「沒事。」凌芮希溫柔地安撫著她。「現在假的那張藏寶圖躺在皇上的密匣裡,真正的這張藏寶圖在這裡,這張真正的藏寶圖絕對不能留下來。」語畢,他拿著那張藏寶圖放在燭台上點燃,然後看著它慢慢在指尖染成灰燼。
  
  花竽驚叫一聲。「啊!四爺,你剛才來得及背下來嗎?」
  
  「就那麼幾句話而已,很容易記。」凌芮希想也沒想地就念誦了起來。「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百郎入門。石岩街,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簡單得很,就是不知道解出來是什麼地名?什麼地方?」
  
  花竽輕輕蹙眉,苦苦思索著。
  
  「燒了也好,不過玉版紙的紙質不錯,我少了張好用的書籤……」老夫人輕輕搖著扇,神秘地一笑。

  眼前是一座孤峰,半壁是青灰石,半壁有烏沉沉碧森森的松柏,山頂有泉四溢山下,朝可觀雲海罩巒,夕可賞落日飛霞,是一處天造地設的觀景聖地。
  
  頂泉邊有一座六角亭,亭內有石桌石椅,一石桌上擺放著美食佳肴,另一石桌上布著一張皮紙,凌芮希站在亭內遠眺山水奇景,而花竽則盡情地提筆揮灑,將這片美麗的風光留在紙上。
  
  凌芮希望著眼前的孤峰山石,忽然心一動,想起來藏寶閣上的字句。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百郎入門。」他回身看向花竽,笑著說:「我知道了,這句指的是天門山。」
  
  「天門山?」花竽眼睛一亮,停了手中的畫筆。
  
  「是啊,我們上山前就曾聽遊人提起過天門山,我一直到剛剛才想到。天門山離這裡並不遠,也就是說我們離藏寶很近了。」凌芮希一邊欣賞花竽的畫作,一邊得意地笑說。
  
  「咱們不如找寶藏去吧!」花竽盈盈一笑,一手輕輕放在微微發酸的腰上。
  
  「你不行吧,等快要臨盆時,我們就得回去了。」此時的花竽小腹微微隆起,已有六個月的身孕。
  
  「也是,四爺離開王府太久總是不行……」花竽輕輕笑嘆。
  
  「你腹中懷有孩子,我還帶著你四處走動,實在太冒險了。」他擁著她,低頭吻著她微涼的面頰。
  
  「我的身子很健康,孩子也很好,我們一起遊歷大山大水,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幸福的事了。」花竽癡情傻笑著。
  
  自從她懷孕的事傳開以後,「雲養齋」裡總是不得安寧,香靈夫人雖然勉為其難讓凌芮希將她收房為妾,但丫鬟們對她總沒有好聲好氣過。
  
  老夫人生了三個孩子都因意外而失去,對她懷孕的事總是提心吊膽,緊張兮兮,擔心妻妾之間的爭寵會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幾次對凌芮希提起,要他帶花竽離開王府,好好地生下孩子。
  
  花竽一開始不希望因為她的因素而毀壞凌芮希和香靈夫人的母子關係,但有一回香靈夫人掉了根鳳釵,竟會在她的枕頭下找到,香靈夫人大發雷霆,依然趁凌芮希不在府裡時把她又趕出府一次,這一次徹底激怒了凌芮希,他決定帶她離開蘭王府,而她也不再拒絕。
  
  離開蘭王府後,凌芮希本想另外置屋,但花竽卻想在孩子生下來以前完成畫一畫大山大水的心願,他於是便決定陪著她四處遊歷作畫。
  
  但是孩子出生以後,他們還是得回到蘭王府。
  
  花竽已經喜歡上自由自在,沒有勾心鬥角和爭風吃醋的生活了,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得回王府去,她就不由得害怕和抗拒。
  
  「四爺,藏寶圖上的寶藏可是咱們的定情物呢,咱們去把寶藏找出來好不好?」她不想回蘭王府,她愛大山大水,她已經愛上這種自由。
  
  花竽的笑容散發著動人心魄的美,凌芮希忘我地凝睇著。
  
  「萬一真找不到呢?」他深深一笑。
  
  「那就……努力找到為止。」她一定要找到一個支撐自己的力量。
  
  「要是再怎麼努力都找不到呢?」他額頭抵著她的。
  
  「就讓我們的孩子繼續找。」她咯咯輕笑起來。
  
  「那我們就永遠回不去了。」他笑嘆,完全是寵溺的語氣。
  
  「老夫人一定會很得意。」她開心地大笑。
  
  「為什麼?」
  
  「我成功拐走了她情敵的兒子啊!」呵呵呵。
  
  「傻瓜,這種傻事我一定要陪你做嗎?」他揚起迷人的嘴角。
  
  「陪……」她滿臉幸福地倒入他懷中。

  五年後
  
  一處山谷正前方,一大片嬌艷繽紛的花海綿延著,在春風中爭相綻放。
  
  一個瓷娃娃般的小男孩一蹦一跳地穿過花海,笑聲如銀鈴,一次又一次哼著一句歌謠——
  
  「石岩街,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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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初次見到香靈夫人, 花竽就被她宛牡丹盛大的艷麗懾住,雖然已近中年嫪嫥嫖嫭,仍精心妝飾姿容,肌膚一點細紋也沒有潃漱漪漵,看起來就像三十許人,她似乎有點明白為何香靈夫人能從老夫人手裡橫行奪走王爺的寵愛了。如此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塶塴塹塾,很難不都男人心動。
  
  「奴婢花竽見過太太。」她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上前恭謹地見禮。
  
  香靈夫人斜斜地瞟她一眼。
  
  「原來四爺喜歡你這種楚楚可憐樣兒的。」她緩緩地喝著迎月沏上來的茶,看著花竽的眼神有說不出的嫵媚與凌厲。
  
  錦荷在一旁微微冷笑道:「太太不知道竮端竭箖,四爺還很喜歡跟她下棋呢!她是會讀書寫字的,四爺喜歡得很,喜歡得都把她叫在身旁一起吃飯了,哪像我們這些不識字的粗人,讓四爺見了就厭煩。」
  
  花竽全身寒毛剎那間都緊張地豎起,明知道錦荷字字諷刺,甚至有意在香靈夫人面前刻意挑撥,但她卻語拙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錦荷,我們這些粗人怎麼配跟老夫人親手調教的四大丫鬟並論呢?是我們不夠好就不能怪人家太好。」迎月含笑說道。
  
  「人家可是咱們蘭王府裡聲名遠播的四大丫鬟,哪個主子爺不寵著?多說幾句就是咱們嫉妒了,眼紅了。」梅琪冷冷淡淡地說道。
  
  香靈夫人眼底有冷冽的怒色。
  
  「能照料四爺的飯食起居就是好丫鬟,誰說一定要琴棋書畫都會的?要說琴棋書畫,我也沒一樣會,可王爺還是把這個家交給我來管。」香靈夫人冷哼一聲。
  
  「丫鬟就是丫鬟,低賤的出身是明擺在那兒的,就算調教得像個千金小姐也還是個奴才,我真不知道若蘭姐姐到底怎麼想的,一個府裡若是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的,這還像什麼話?簡直亂了套!」
  
  聽見香靈夫人提到了老夫人,花竽心口一縮,她悄悄環視眾人一眼,只見迎月貼身站在香靈夫人身旁,錦荷和梅琪並列著。她很清楚這些人都不喜歡她,也不可能替她幫腔說話,她感覺自己人單勢孤,無助得很,暗暗祈禱凌芮希早一點回來,趕快結束她的痛苦。
  
  「太太說得是。」迎月忙界面說道。「丫鬟有丫鬟的本分,把水鴨偽裝得再像天鵝,骨子裡頭還是水鴨。」
  
  「是啊,該沏茶的時候不去沏茶,裝模作樣地和四爺下棋,倒像個主子似的,真是不象話!」錦荷數落著花竽的罪狀。
  
  花竽極力壓抑心頭的忐忑,她明顯感覺得到香靈夫人很不喜歡她,而「雲養齋」裡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則都連成一氣討伐她來了,她漸漸發現氣氛非常不利於自己,神色一怯,眸中漸漸流露焦灼不安之色。
  
  「花竽,你有什麼話說?」香靈夫人端正了坐姿,漠然問道。
  
  花竽心搖頭,惶恐地說道:「奴婢犯了錯,太太責罰就是,以後奴婢會好好反省,不會再犯錯。」
  
  「迎月服侍芮希幾年了,從沒犯過什麼錯,芮希也從來沒有把迎月趕回家過,可是你一來,迎月就被趕了,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從中挑撥的。」香靈夫人愈說愈生氣。「就算你已經是芮希的人,犯了錯教我看不慣了,我還是會把你攆出去,別想我會把你留下來興風作浪!」
  
  花竽心口怦怦急跳,有一股不祥這感,慌忙跪下道:「太太,別把奴婢攆出去,奴婢在外頭沒有親人可以依靠。」
  
  香靈夫人微瞇雙眼,精心描繪的黛眉彎成了新月般的弧度。
  
  「你又不是王府的家生奴,是若蘭姐姐中途買來的丫鬟,怎麼可能沒有親人可以依靠?當初把你賣進王府的人是誰?」
  
  花竽低聲囁嚅。「是……我的叔嬸。」
  
  「好,那你就回你叔嬸家去住些日子再回來吧。」香靈夫人容不得好辯解,站起身便朝外走。
  
  花竽驚慌地起身追向她,哀聲懇求著。「求太太等四爺回來再發落奴婢吧,或是奴婢還回老夫人身邊服侍,就是求太太不要把我攆出去!」
  
  「等芮希回來?」香靈夫人冷冷一笑。「就是等他不在了我才要發落你。」
  
  花竽終於明白不祥的預感是什麼了,她就要被攆出府去了。
  
  「迎月犯了錯被芮希責罰,送回家去思過,所以,你犯了錯也應該和迎月一樣,領相同的責罰。」香靈面無表情地說道。
  
  花竽怔然呆站著,只聽見香靈繼續說道:「我已經好好訓斥過芮希了,叫他別太寵著你,為了你冷淡了忠心服侍他多年的迎月,總算他今天想開了,已經答應我要把迎月正式收房為妾,以後迎月就是雲養齋裡的四姨娘。還有,元配妻子也已經訂下金陵宋家的千金了,下個月就要迎娶進門,我要是不整頓一下這裡的規矩,將來只會鬧得更厲害。」
  
  香靈夫人一句又一句清晰的話語在花竽的耳際迴盪著,她只覺得耳朵嗡嗡地不斷作響,喉嚨像被什麼梗住了似的,難以言語。
  
  看見迎月的嘴角隱隱向上揚起,露出一抹詭秘而得意的笑容,她才明白原來凌芮希出門前想對她說的就是這件事。
  
  她並沒有憤怒,沒有嫉妒,也沒有慌張,因為在她的心裡,凌芮希本來就該對迎月負責,而娶元配妻子這種結果也一直都在她的預期中,只是心裡有種很傷心、很傷心的感覺,然而她卻不知道究竟因為何事而如此傷心。
  
  「恭喜四姨娘。」她謙順地朝迎月道喜,神情恍惚木然。
  
  迎月倒是有些詫然,沒有想到花竽的反應會是這樣平和冷靜。
  
  「你把自己的東西收一收,後門有輛車已經在等著了,別以為磨蹭到芮希回來就沒事,我要你走,你就非走不可。」香靈夫人冷然道。
  
  回去?她要回哪裡去?她要走去哪兒?
  
  花竽失神地望著香靈夫人,終是沒有問出口,因為站在這裡的這些人並不會關心她的去處,也不會關心她有沒有安身之處。
  
  她回到暖閣收拾包袱,一年前離開老夫人時,也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包袱,現在一年後要離開凌芮希了,包袱還是這麼點大,心下不禁有些淒然,打開花梨木桌下的抽屜,她取出沒有被她丟棄的錦囊收進包袱裡,隱隱約約聽見香靈夫人和迎月在屋外頭的說話聲,彷彿也不顧忌她會聽見。
  
  「什麼四大丫鬟?汪若蘭以為弄四個小丫頭到我兒子身邊狐媚勾引,就可以報復我了?她也實在把我看得太無用了,現在我就要一個一個把她們給攆走,看是她厲害還是我厲害。」
  
  「大爺和四爺都是太太的親生兒子,自然是聽從太太的話了。大爺把風竺送給了宮少爺,不是就正合了太太的心意嗎?現在四爺自然也會聽太太的意思,把花竽給攆出府的。」
  
  花竽的思緒徹底凍結,原來,她和風竺離開蘭王府都是香靈夫人的意思。她和老夫人之間勾心鬥角,而她和風竺卻成了犧牲品。
  
  「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又聽見香靈夫人冷冷地笑著說。「汪若蘭永遠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麼失寵?永遠是那麼孤高冷傲,永遠不懂男人的心思,現在還弄來四個跟她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丫頭,想來迷惑我的兒子,也真費了她一番苦心。可惜呀,她在我手裡栽了多少次跟頭都還沒學聰明!那四個丫頭我每回看了就有氣,跟汪若蘭年輕時候幾乎有六、七分像呢!」
  
  「老夫人特別挑選長得跟自己相像的丫頭,擺明了就是要跟太太鬥。」
  
  「想跟我鬥?她的段數還不夠呢!」
  
  花竽的額際有涔涔的冷汗滑落,背脊漸漸涼透,臉色蒼白得像漢白玉雕像,半點血色也無。
  
  掌燈時分,凌芮希回到「雲養齋」,到處找不到花竽,看見暖閣裡沒有了她的包袱,驚訝地抓住錦荷問道。
  
  「花竽呢?」
  
  錦荷抽回手,笑嘻嘻地說:「迎月姐姐受了什麼責罰,她現在也受了什麼責罰,公平得很了。」
  
  「什麼意思?你們把花竽攆走了?」凌芮希大為震驚。
  
  「四爺別冤枉人,我們可沒有那麼不知好歹,敢把你心愛的寵婢攆出去。」迎月上前服侍他,臉上笑意盈盈。
  
  「是我母親?」凌芮希愕然。
  
  「太太很不喜歡花竽,覺得她太輕佻了,便叫她回她叔嬸家住些日子,等她反省夠了,想叫她回來時再去接回來。」迎月欲替他更衣,被他推了開來。
  
  「她叔嬸家在哪裡?」他眉心蹙緊,眼眸暗沉地冷瞪著她。
  
  「誰知道。」她依然含笑,輕臉問錦荷。「錦荷,你知道嗎?」
  
  「我何必要知道?」錦荷低頭拿起針線。
  
  「是誰帶她走的?」他咬牙切齒。
  
  「太太的安排,我們都不清楚。」迎月轉過身去捧熱水給他淨手。
  
  凌芮希用力推開他,往外衝出去。
  
  「四爺!現在這麼晚了,太太已經歇下了,要去明兒再去吧!」迎月和錦荷一邊追著他,一邊喊。
  
  凌芮希恍若末聞,頭也不回地冷然大步前行。
  
  母親明明說要讓迎月和花竽一起正式收房,所以他才會答應母親的要求,給迎月一個名分,但是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欺騙了他,趁他不在時把花竽攆出府!他根本沒有想到母親會這麼做,她對花竽真的如此厭惡嗎?還是因為聽了迎月和錦荷她們的挑撥?
  
  而那一張變成了一情詩的藏寶圖,他和太子一開始懷疑那首情詩裡或許藏了與寶藏有關的蛛絲馬跡,於是兩個人反覆地讀,甚至把每一句和每一個字都拆開來研究,最終不得不承認,那的確就只是一首單純的情詩。
  
  「難道是父王的情人暗中寫給父王的情詩?」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這樣自言自語地猜測。
  
  「這關係到宮闈秘密,臣不敢亂猜。」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其實他並不認為這是寫給皇上的情詩,情詩上面的字跡,讓他的心思飛得老遠,不安地晃蕩著,當不經意想起花竽時,不安的感覺就晃蕩得更厲害。
  
  「這張藏寶圖除了你我以外,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嗎?」太子懷疑地問他。
  
  「沒有,都是臣自己貼身收著,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雖然保護了花竽,但心底的疑惑也慢慢指向花竽。
  
  他雖然不想懷疑她,但那首出現在藏寶圖上的情詩實在太古怪突兀,而且又是極女性的字跡,讓他無法不懷疑可能是花竽調的包。
  
  萬一是真的,那花竽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是她發現了真正的藏寶圖之後起了貪念?
  
  這個想法當下就被他推翻,他無法想像花竽會動「貪念」,這兩個字根本和她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而且,男人對男人的忠誠或許不見得靠得住,但是一個深愛著男人的女人,她的忠誠是絕對無須懷疑的。
  
  變成了情詩的藏寶圖對太子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非常沮喪失望,決定把這首情詩再偷偷放回密匣裡。
  
  藏寶圖歸還了原主,但是凌芮希的內心並沒有真正感到輕鬆起來,因為太子當下雖然並未疑心他,但是日子久了,朝夕間一旦觸動心思,難保不會又懷疑起他的忠心,這一份猜忌在他們之間是永遠無法消除了,而到底花竽有沒有動過那張藏寶圖,則成了另一個他心中的謎團。
  
  他並不想疑心於她,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她找回來,真相也就明朗了。
  
  他正恍惚地想著,突然看見迭翠到斜側裡奔出來將他攔住。
  
  「四爺,等等!」
  
  凌芮希回神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什麼嗎?」直覺告訴他,迭翠想說的話一定與花竽有關。
  
  迭翠四下張望後,把凌芮希悄悄拉到陰影處,小心地說道:「四爺,我知道花竽是被一輛騾車接走的。」
  
  「騾車?」凌芮希震驚。「王府裡根本沒有騾車!」
  
  「是。」迭翠點點頭,緊張不安地咬著唇。「所以接花竽走的騾車一定是太太從外頭雇來的,四爺,奴婢想,太太一定是不想讓花竽再回來!」
  
  凌芮希深深吸一口氣,咬牙問:「你還知道些什麼?」
  
  迭翠低下頭,小聲地說道:「花竽是從後門被帶走的,太太囑咐我們不準對任何人提起花竽的事,否則也要把我們攆出去。」
  
  凌芮希只覺得有股寒氣從背脊無聲無息地滲入骨髓。
  
  「花竽到底犯了什麼錯,讓太太非要把她趕出去不可?」他的臉上彷彿凝聚著一臉凝重。
  
  迭翠仰頭看著他,欲言又止。香靈夫人畢竟是凌芮希的生母,她就算知道了些什麼,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嘴。
  
  「你是看著花竽走出去的嗎?」他握住她細瘦的肩膀,傾身問道。
  
  迭翠點點頭。「我只看著她從後門走了,臨走前,她遠遠對我喊著,請四爺要早些接她回來。」
  
  凌芮希心痛地閉緊雙眸。
  
  迭翠無奈地搖頭。「奴婢去找雪笙和月箏問一問好了,也許她們知道,等問到了什麼再來告訴四爺。」
  
  「不用了,我自己去問。」他輕拍她的肩,奇怪地問她。「你怎麼好似比她們其他人都關心花竽?」
  
  迭翠聳肩笑了笑。
  
  「那是因為花竽老實得有點傻氣,人家罵她,她也不懂得回嘴,像沒脾氣似的。還有,明明她身上有許多繡帕,偏偏沒有送迎月姐姐和錦荷姐姐,只送給了我一個人。我這個粗使丫頭有什麼地方值得討好的?她也不管那些,也不懂得耍心計,我看她那麼傻,所以就常常關照著她。」
  
  「好。」凌芮希淡淡一笑。「你快回去吧,免得教人看見,又要輪到你被攆出去了。」
  
  迭翠點點頭。
  
  「四爺趕緊把花竽接回來吧。」低聲說完,她便轉身跑開了。
  
  凌芮希深深地嘆息。
  
  他不明白,讓他如此心痛的人為什麼是他的親生母親?

  漆黑的天幕點綴著滿天星斗,只見深沉的夜色中貼著一輛騾車的剪影。
  
  夜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
  
  花竽靠坐在車內,凝望著璀璨星光,想著如果凌芮希此刻在她身邊,她該有多幸福。這樣的分離,令她有深深的疲倦和痛楚,但在心中也抱著一個期望——如果凌芮希關心她,在乎她,便一定會把她接回去。
  
  她從十歲進蘭王府以後,就不曾再踏出蘭王府一步了,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無比的陌生,她不知道這輛騾車將要把她帶往哪裡去,因為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叔嬸住的地方該怎麼走。
  
  「我雖然收了二兩銀子,但你到底要去哪兒也得說個清楚,我可不想陪你大半夜裡逛大街!」年約四十歲的車夫沒了耐性地罵道。
  
  「我就只記得縣門前有個打鐵鋪,我叔嬸就住在打鐵鋪的後面。」這是她唯一殘存的記憶了。
  
  「這就是縣門前了,我的騾走得快沒命了,就是沒看見打鐵鋪啊!」車夫累得火都上來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打鐵鋪了!難道經營不善倒閉了?」她聳著肩,冷靜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車夫一聽,氣得臉綠。
  
  「我看乾脆把你帶到玉樓春算了,有大筆銀子可以拿,我還能回家睡覺。」
  
  「玉樓春是什麼地方?」她傻愣愣地問。
  
  「服侍男人的地方。」車夫淫邪地一笑。
  
  「這可不行,我是四爺的丫鬟,不能服侍別的男人。」她正經八百地說。
  
  「你家四爺是誰?」喊「爺」的想必有些身份地位。
  
  「凌芮希呀!」她甜笑道。「你把我送到以後,一定要告訴四爺我人在什麼地方,請他一定要來接著我回去。」
  
  「那是誰?」車夫狐疑地問。
  
  「你怎麼不知道?你不是王府的僕從嗎?」花竽奇怪地反問。
  
  「王府的僕從?我不是啊,我是拉騾車的。」車夫聽見「王府」兩個字,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你不是王府的人?」花竽吃了一驚,「你剛剛明明在蘭王府門前等候著,怎麼不是王府的人呢?」她一直以為車夫是王府的僕從,所以才會如此放心地跟他走,還想著以後這個僕從會再來接她回去,想不到結果竟然是這樣。
  
  「我帶你離開的地方是蘭王府?」車夫比她更吃驚,「來保只把我拉去一個小門,看起來不起眼,沒想到竟然是蘭王府?」
  
  花竽突然感到害怕起來,她竟然跟著陌生人走了!她這一走,凌芮希怎麼可能找得到她。
  
  「你剛剛說要把我帶去什麼地方?」她警戒起來。
  
  「你說玉樓春嗎?」
  
  「那是什麼地方?」她感覺到了危險。
  
  「妓院啊!」車夫嘿嘿笑了兩聲。
  
  花竽驚抽一口冷氣,「妓院」這個詞彙她在書裡見過,那一個賣身的地方,一旦她進了「妓院」,就會永遠出不來了!
  
  「你不能帶我去那兒!現在就立刻帶我回蘭王府!」她驚慌,氣急敗地嚷起來。
  
  「我拿了來保二兩銀子,說要把你遠遠帶走的,現在又叫我把你帶回去,我怎麼跟人家交差?」
  
  「你要錢還不容易?你只要帶我回蘭王府,我身上存的銀子全都給你!你要是嫌不夠,我再找姑姑要,姑姑還會給你錢的!無論無何,你都要把我送回去!」她絕對不能淪入妓院,也不能流落街頭,她唯一的歸屬只有蘭王府,她所愛的人也都在蘭王府。
  
  「要我這麼跑很累人的,我的騾也快累壞了,直接把你帶到『玉樓春』可以得賞錢五十兩呢!」車夫獅子大開口,就等花竽上鉤。
  
  沒有處世經驗的花竽立刻自己送上門。
  
  「好,五十兩就五十兩,你送我回蘭王府,我一定會湊足給你。」
  
  五十兩等於車夫拉騾車一年的收入,他欣喜地掉頭,把騾車往蘭王府的方向拉回去。
  
  這樣一來一往的折騰,回到蘭王府時天都已經快亮了。
  
  好不容易看到王府大門,花竽雖然累得頭昏眼花,但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說好的五十兩銀子呢?」車夫攤手要錢。
  
  花竽從包袱裡取出她存了半年的五兩銀子給車夫,有些氣弱地說道:「我身上只有五兩銀子,你先拿著,等我去叫門,再找秦姑姑湊銀子給你。」
  
  「只有五兩銀子?那你還說得那麼大聲可以給我五十兩!」車夫怒罵。
  
  「你別著急,秦姑姑那兒有銀子,如果可以見到四爺,他也會賞你銀子的!」
  
  她急切解釋。
  
  「好,你說的,我在這等著,你可別想賴!」
  
  「不會。」花竽心急地跳下車,拍著王府的大門喊著。「開開門,我是雲養齋的丫鬟,替我開開門!」
  
  大門只開了一道縫,守門的狐疑地看了花竽一眼後,說道:「你等著,回了太太以後再放你進來。」說完便又關上大門。
  
  「別回太太!求求你別回太太!」花竽焦急地喊著。
  
  大門內沒有動靜了。
  
  王府裡有一層層的關卡,花竽知道自己要想順利回到「雲養齋」見凌芮希是件困難的事,很可能中間就被香靈夫人攔走了。她害怕再見到香靈夫人,可是老夫人和秦姑姑在後花園閣樓裡幾乎足不出戶,想見她們也不容易。
  
  「怎麼回事?沒人理你嗎?你可別抵賴,否則我馬上拉你走人!」車夫在她身後跺著腳問。
  
  「不,不會,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想看應該怎麼辦?」她一手撐著大門,一手扶著頭,也許一夜勞累,她覺得頭很昏。
  
  「我看你根本沒錢給我,居然敢騙我拉你回來!」車夫惡聲地罵道。
  
  「你別急,我正在想法子,只要見到四爺或是秦姑姑就行了……」她的頭更加昏眩起來,整個靠在大門上,幾乎站不住。
  
  「你別給我裝死!過來上車,把你賣到『玉樓春』自然有銀子了。」車夫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騾車上拖。
  
  「放開,我要見四爺,求你了!」她嗚咽地哭出來。
  
  王府大門忽然打開來,花竽欣喜地回過頭,看見一個面生的僕從冷冷地對她說——
  
  「太太說雲養齋裡沒有你這個丫鬟,叫你快點走!」
  
  花竽腦中一陣暈眩,耳中嗡嗡亂響,只感覺到自己的雙臂被人硬拉硬扯著,她全身冰冷,彷彿快要失去知覺。
  
  讓我見四爺——
  
  似乎聽見自己淒厲而痛楚的呼喊聲,她緩緩閉眸,像一片落葉般地軟軟倒了下去。
  
  恍然間,她聽見了凌芮希輕喚她的聲音,在昏厥以前,她看到朝陽穿過雲霧,溫柔地在她冰涼有臉上輕拂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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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8: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隔日,凌芮希一早起床後,就命小廝傳話給迎月的親人,叫他們立刻進府把迎月接回去住一陣子。
  
  不多久,迎月的弟弟就立刻進府接人來了。
  
  錦荷想進暖閣服侍凌芮希洗臉更衣,卻被他打發走,只留花竽手忙腳亂地服侍他。等她端了早點來,看見凌芮希和花竽坐在炕上對弈。
  
  「四爺,請用飯。」錦荷冷眼看著他們。
  
  「擱下,等一會兒再吃。」凌芮希輕輕落下黑子,微笑地等著看花竽的下一步棋會怎麼走。
  
  花竽抱著棋盅,緊盯著棋盤上錯落分明的棋子,全神貫注,彷彿連錦荷走進來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錦荷臉色一沉,沒好氣地放下食盒。
  
  「花竽,你可真清閒,迎月姐姐不在,屋裡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花竽聽喚,回過神,驀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急急忙忙地想要起身,卻被凌芮希一把按住。
  
  「坐著,這盤棋下完再說。」他連抬頭看錦荷一眼都沒有。
  
  「四爺下棋精準無比,布局周密,奴婢的白子已經被四爺的黑子團團包圍了,奴婢只好認輸,等四爺用完飯,奴婢再陪四爺下一局。」花竽展顏一笑,立刻匆匆忙忙地起身。
  
  「你要去哪裡?坐下來陪我一起吃。」凌芮希把棋盤推開,揭開食盒,看了一眼,笑著對花竽說:「碧梗粥給我,糖蒸酥酪給你,其他的分著吃。」
  
  花竽不敢應,怯怯不安地看了錦荷一眼。
  
  「既然這樣,奴婢去沏茶了。」錦荷心裡又氣又怒,臉上卻只能強笑著。
  
  「去吧,我要楓露茶。」凌芮希平淡地交代。
  
  「四爺,迎月姐姐不在,奴婢應該接替她的工作,還是奴婢去沏茶吧。」錦荷刺人的眼神讓她連吞口水都困難。
  
  「陪我吃飯,下棋就是你的工作。」凌芮希端起糖蒸酥酪遞給她。
  
  花竽怯懦地接下來,不敢看向錦荷。
  
  錦荷咬了咬牙,忍氣默默退開。
  
  「老夫人說過,奴婢不能和主子一桌吃飯。」花竽捧著那碗糖蒸酥酪,十分侷促不安。
  
  「王府裡是有這個規矩沒錯。」凌芮希點點頭,「不過,雲養齋裡以後沒有這個規矩了。」
  
  花竽呆了呆,感動莫名。
  
  「多謝四爺。」她低頭吃了一口酥酪,明明是極好吃的點心,卻不知怎麼地引不起她的食慾,雖然沒有胃口,但因為是凌芮希給她吃的,她還是勉強自己全部吃光。
  
  吃完早點後,她收拾食盒端出去,錦荷正沏好了茶進來,冷冷地斜睨她,含針帶刺地說:「這種粗活要不要交給我做就行了?免得累了你的手。」
  
  花竽低了低頭,端著食盒側身走出去,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怕說了又會激怒錦荷,索性不說了。
  
  把食盒端到了廚房,周婆子和呂婆子殷勤地拉著她坐下,問她平常喜歡吃些什麼東西呀,有沒有忌什麼口等等,她實在不喜歡她們那種見風轉舵的嘴臉,什麼話也沒說就離開廚房了。
  
  才剛走出廚房,她忽然感到一陣昏眩襲來,胸腹中翻湧起窒悶的噁心感,她扶著牆乾嘔了一陣,好半天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是吃壞肚子了嗎?她困惑地慢慢走回正屋。
  
  一進院,只見錦荷抱著一盤瓜子坐在廊下,和梅琪兩個人嗑著瓜子說笑。
  
  「花竽,太太找四爺去問話了,你要是比迎月姐姐的命好,四爺回來說不定就把你正式收房了呢!」錦荷冷冷地說道。
  
  「迎月姐姐還沒收房呢,哪裡就輪到她了?」梅琪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花竽不想生事,進屋和她們在一起難免尷尬,便低聲說:「我去澆花,餵鳥。」然後轉身往屋外走,還隱約聽見她們走背後嘲弄的笑聲。
  
  妻妾之間的爭寵大約就是如此吧。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有凌芮希在,這種日子一天也難熬呢。

  餵了雀鳥,澆了花,閒來無事,見凌芮希還未回來,又不想回屋去面對錦荷和梅琪的冷言冷語,便往園子裡慢步行去。
  
  此時已是夏天,園子裡生氣勃勃,綠意盎然,忽然看見一隻白蝶從園子裡一閃而過,她童心大起,撒腿追白蝶而去。
  
  不知不覺走到了後花園,看到熟悉的閣樓,想到有好些日子沒有去看看老夫人了,於是腳步輕快地走過去敲了敲門。
  
  「你來了。」開門的是秦玉蓉,看見她來,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愉悅表情。
  
  「秦姑娘,我出來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這兒來了。老夫人呢?」閣樓並不大,她話才剛問完,就已經看見老夫人拿著書卷斜倚在軒窗下的身影,立即上前行禮問安。
  
  「你怎麼來了?用不著服侍芮希嗎?」老夫人放下書卷,仔細端詳著她。
  
  花竽盈盈笑道:「他不在,所以我可以出來走走。」
  
  「你和風竺兩個今天倒是心有靈犀,一起來看我了。」老夫人清淺一笑。
  
  「風竺剛剛才走。」秦玉蓉界面道。
  
  「真的嗎?」她笑出聲。「早知道我就不追白蝶了。」
  
  「你的心情很好。」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不過風竺的心情可就沒有你好了,因為皇上選中了芮玄當駙馬,香淳公主不久之後就要嫁進王府,而她就要被芮玄送給忠靖侯之子宮元初了。」
  
  「送人?」花竽呆愕住,腦中一陣昏眩,喃喃低語:「風竺好可憐,她一定很不安吧……」
  
  「芮希待你好嗎?」老夫人淡淡問道。
  
  花竽羞澀地點點頭,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老夫人輕嘆一聲,露出欣慰的神色。「何時收房?可有明說?」
  
  「沒有。」她低頭撥弄衣帶。
  
  老夫人的臉色一沉。「他何時與你發生關係的?」
  
  「大約……半年前……」她細聲答。
  
  「竟然已經那麼久了?」老夫人微微瞇起不悅的眼眸,神色忽然凌厲萬分。
  
  「可見得他的心並不在你身上,否則早就把你正式收房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些薄情的男人!你這孩子就是太傻氣了,都半年了,你也沒跟他要名分?我可不是把你送給他玩一玩就算了的!」
  
  花竽輕輕蹙眉,含糊道:「他很看重我。」
  
  老夫人冷冷一笑。
  
  「連個名分都沒有給你,你到說說看他是如何看重你的?」
  
  花竽差點脫口說出那張「無字天書」的事,但旋即想到你是凌芮希要她守住的秘密,便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給了我一顆玉印,上頭有他的名字,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她實在不希望老夫人誤會凌芮希是個薄情的男人,忍不住想要為他辯護。
  
  「什麼玉印?給我瞧瞧。」老夫人朝她伸出手。
  
  「我……沒帶在身上。」她扯了謊,因為玉印就和那張無字天書一起放在她胸前的香囊裡,萬一當著老夫人的面拿出玉印,已不是連帶曝光了那張紙了?
  
  老夫人輕笑了幾聲。
  
  「花竽,你是四個孩子裡頭最老實的,怎麼離開我才一年,就也懂得對我撒謊了?」
  
  花竽聞言,滿臉通紅,欲辯無言。
  
  「你秦姑姑送你的那條繡帕呢?」老夫人淡漠地問。
  
  「在這兒。」她怯生生地從懷裡抽出來。
  
  秦玉蓉在一旁見了,欣慰地微笑著。
  
  「你秦姑姑給你的帕子,你都從來沒有離身過,何況是芮希給你的玉印,你怎麼可能不貼身帶著?」老夫人冷笑。
  
  花竽倒抽一口涼氣,老夫人對她們四個丫鬟的脾氣和個性了如指掌,她知道自己根本瞞不過她了,只好乖乖地解開領口,把香囊取下來,打開香囊取玉印時,不由自主地側身閃避。
  
  老夫人見花竽這樣緊張不安的神色,知道她一定隱瞞了什麼事,便朝秦玉蓉使了個眼色。
  
  秦玉蓉頷首,走過去從花竽手中直接拿走香囊,送進老夫人手中。
  
  花竽大驚失色,搶奪不及,雙手不禁捏緊了衣角,只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腔來。
  
  這下該怎麼辦?萬一被老夫人發現了,她要如何對凌芮希交代?他一定不會原諒她的!
  
  老夫人一邊打開香囊,一邊注意到花竽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像快要昏倒似地。心中的疑惑更加劇烈。
  
  若只是一枚玉印,花竽的反應何以如此的古怪激烈?
  
  老夫人的手指探進香囊,先摸到的就是那張折迭成方形的玉版紙,她奇怪的打開來看,頓時怔住,滿臉狐疑地看向花竽。
  
  「這是什麼?」一張白紙?
  
  秦玉蓉也呆住了,疑惑地瞥了花竽一眼。
  
  花竽又驚又慌,冷汗如雨,只覺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問你,這是什麼?」
  
  老夫人咄咄逼人的追問,讓花竽根本沒有慢慢琢磨謊言的餘地,何況她若隨口胡說,也很容易被老夫人識破,這下該如何收拾才好?她現在萬分後悔為什麼要去追那隻白蝶了,如果沒有去追那隻白蝶,她也不用面對現在的審問了。
  
  「這也是芮希給你的?」秦玉蓉見她已經嚇傻了,便放柔了嗓音問。
  
  花竽渾身僵硬的點點頭。
  
  「他給你一張白紙做什麼?」秦玉蓉大惑不解。竟然有這種奇怪的事。
  
  「這不是白紙,是芮希玩的花樣呢!」老夫人似笑非笑地輕哼。
  
  「花樣?」秦玉蓉皺眉思忖。
  
  花竽寒毛聳立了,果然瞞不過老夫人,萬一老夫人想看一看上面寫些上面,該怎麼辦才好?
  
  「花竽,你不知道嗎?」老夫人深瞅著她。
  
  「我不知道。」花竽緊抿著唇,緩緩搖頭,只好先裝傻,在隨機應變了。
  
  「你竟然這麼遲鈍,就沒有想到這張紙上很可能有芮希寫給你的字?或許是幾句情話,或許是一首情詩呢!」老夫人忽然神秘一笑。「真想不到芮希這孩子對女人還挺有一套的。」
  
  花竽錯愕地眨了眨眼。老夫人似乎誤解了?
  
  「上面寫著字?夫人我怎麼看不出來?」秦玉蓉疑惑地問。
  
  「大概是用礬水寫的。」老夫人淡淡一笑。「花竽,你若想知道芮希寫了什麼給你,回去用水沾濕了就能看盡,想保留下來就用火烤乾,或是掃上一道淡墨,那麼字跡就會留下來了。」
  
  花竽怔怔地呆望著老夫人,沒想到老夫人竟然會誤解,以為這張紙上寫著芮希的情話或情詩,還教她要怎麼破解芮希的「花樣」。事情的轉變突然變得浪漫了,她一直緊繃的情緒終於鬆懈了下來。
  
  老夫人再從香囊裡摸出一枚玉印,一看了一眼,便面露喜悅,讚賞地說:「是質地很好的黃玉,芮希兩個字也刻得好。」
  
  「看來四爺對花竽是真的不錯。」秦玉蓉微笑說道。
  
  「希望他不會把花竽當成一時新鮮有趣的玩意兒就好。」老夫人淡淡哼了哼。
  
  「四爺不會的。」花竽害羞地低下頭。
  
  老夫人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她的整個人和整顆心都是凌芮希的了。
  
  她沉思半晌,轉過頭笑著對秦玉蓉說:「玉蓉,花竽難得回來,你昨天不是才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嗎?正是花竽最愛吃的點心,你帶她過去吃一點,順便再替我做些蓮子羹來。」
  
  秦玉蓉會意,牽了花竽的手往後院去。
  
  「花竽,走吧,你有好久沒吃我做的桂花糖糕了,你一邊吃,我一邊給老夫人做蓮子羹,咱們說說話。」
  
  「我的香囊……」花竽見香囊還在老夫人手上,而老夫人似乎還無意還給她,臉上不禁流露出凝重的擔憂,一步一回頭。
  
  老夫人見她們走遠了,便起身走到桌案前,在如林的筆海裡找了支新筆,沾了沾一旁百瓷碟裡的清水,然後在那張玉版紙上輕輕刷了幾下,果然看見兩行細字隱隱浮了上來,瞇眼一瞧,竟是——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白朗如門。
  
  石岩衝,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
  
  「這是什麼?」她本想偷看一下凌芮希寫了些什麼給花竽,好借機猜測他對花竽的情意義,沒想到竟然看到了跟情話和情詩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字句。
  
  「千米高絕,山壁崩裂,南北洞開,百朗如門。」她緩緩低吟,蹙眉沉思。
  
  「這指的是一個地方嗎?」再細看下一句。「石岩衝,三座橋,慢行百步走,三窯金。」前後兩句話反覆看了幾遍,尋思良久下陡然明白了。莫非暗指著一個藏寶的地方?
  
  她心下暗暗吃驚,沒想到凌芮希竟然把一個寫著藏寶秘密的東西交給了花竽,難道這是他送給花竽的寶藏?因為愛她,所以才把這張藏寶圖給了她嗎?還是其中另有原因?
  
  她打從心底不相信愛情,愛情在她眼中短暫虛幻得有如鏡花水月,曾經執著七回向她求親的蘭王爺,曾經那麼深情地把她捧在手心,卻又那麼薄情地將她棄若敝屣,冷心絕情的叫她痛心泣血,令她麻木得再也流不出淚來,而凌芮希是這個薄倖男子的兒子,可能會深情到用一張藏寶圖來愛他的女人嗎?
  
  她不相信。
  
  什麼藏寶圖?她嗤地一聲笑出來。這張藏寶圖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凌芮希贏得女人芳心的手段可遠比他父親更高明了;但倘若是假的,這樣的手段拿來騙傻乎乎的花竽就更卑劣了。
  
  看花竽的模樣,對凌芮希已然情深,愛意正濃,此刻的她想要的絕對不是一張藏寶圖,而是凌芮希的承諾。
  
  她垂首沉思,有了主意,唇角緩緩地漾起一抹笑。

  花竽一回到「雲養齋」,就看見凌芮希朝她匆匆忙忙地走過來。
  
  「你去哪裡了?」
  
  「我去園子走走,看見一隻白蝶,追著白蝶去,後來——」
  
  凌芮希急忙打斷她熱切的回話。「皇上把公主指婚給我大哥,我大哥要進宮謝恩,我想跟他一起進宮一趟,你先把東西給我。」
  
  花竽怔了怔,明白他指的「東西」上什麼,忙從衣襟內取出香囊,把他要的東西給他。
  
  「為什麼去宮裡要帶上這個?」她疑惑地問,根本不知道這張藏寶圖與東宮太子有關。
  
  「因為這本來就是宮裡的東西,我現在要物歸原主了。」凌芮希把藏寶圖收緊腰帶內的暗袋裡。
  
  「宮裡的東西?」花竽驚訝地抽口氣。暗暗慶幸剛剛老夫人原封不動把它歸還給她了,要不然遺失了「宮裡的東西」,這罪名該有多大?難怪凌芮希說這東西還關係著蘭王府無數條人命。
  
  「對了,剛剛我娘提起你的事——」凌芮希剛剛起了頭,就看見一個小廝匆忙奔了進來。
  
  「四爺,進宮馬車已經備妥,大爺在催著了!」小廝喘吁吁地喊著。
  
  「知道了。」他淡漠地應了聲,轉身輕輕握了握花竽的肩膀,柔聲對她說:「我娘已經讓人去接迎月回來了,所以……你可能要委屈一點了。」
  
  「嗯,我明白了。」她揚起一個可以讓他放心的笑容。
  
  「好,有些話等我回來再跟你說。」他帶著安撫的語氣,若有所思地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轉身快步走出去。
  
  花竽怔忡地望著他走遠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經感覺有些淒楚,一股不安也在心中漸漸蔓延。
  
  凌芮希不在,她有些害怕進屋,便到處找些事情做。
  
  就在她修剪著盆栽上的枝葉時,一陣噁心反胃的感覺又猛烈地襲來,她忙抽出繡帕捂住嘴,吐出的酸水把繡帕都嘔濕了。
  
  她急忙找水清洗繡帕,沒有注意到梅琪一直躲在角落裡冷冷看著她……  

  凌芮希進宮後,叩見完了皇上,便暗中請見東宮太子。
  
  「宮裡處處有人監視,隔著牆都不知道有誰躲在另一邊偷聽,你竟敢把……直接在這裡攤開?」太子含糊地帶過「藏寶圖」三個字,就算他已經把凌芮希帶到他認為最安全的書房,還是一臉緊張兮兮。
  
  「太子爺,這件事攸關臣一家數十口人命,現在連公主都要嫁進蘭王府了,一旦風聲走漏,牽連太廣,臣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不冒這個險,還是希望太子爺把這張藏寶圖悄悄放回密匣,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凌芮希直接把那張白紙攤放在他眼前,壓低聲音說道。
  
  「悄悄放回密匣?」太子瞇眼斜瞅著凌芮希。「我怎能相信你沒有掉了包?說不定你用假的換了真的。」
  
  凌芮希無奈地吐了好長一口氣。
  
  「臣對寶藏好奇,但不表示臣動了貪念想擁有,請太子爺不要動不動就要要挾我。太子爺若是對我疑心那麼重,當初又何必拖我下水?我現在把‘藏寶圖’帶來,跟太子爺一起驗一驗,是真是假請太子爺自己判斷。如果真的信不過我,就叫侍衛把我抓起來審問,或是派侍衛把蘭府全部搜查一遍,隨太子爺高興。總之,我不想再與這張‘藏寶圖’有任何瓜葛了。」
  
  「當初我把藏寶圖偷出來時,你明明也很有興趣,想跟我一起追一追藏寶圖當謎團,怎麼現在倒畏首畏尾起來了?」太子反感地皺眉瞪眼。
  
  「當初得知是藏寶圖,臣確實很感興趣,但是現在……」凌芮希想到了花竽柔美的笑靨,兀自陷入恍惚迷離中。
  
  「現在怎樣?」
  
  「現在有一朵花讓我更感興趣。」他淡笑。
  
  「花?你一個大男人玩什麼花?」太子感到荒謬的怒眼瞪著他。
  
  「其實她是一個女人,不過也是一朵解語花。」他悠然笑道。
  
  「因為一個女人而不敢做大事的男人最無用了!」太子沒好氣地怒罵。
  
  「很遺憾我沒有太子爺的英雄氣魄。」凌芮希深深吐息,認命似的。
  
  「你已經是我最信任也最能讓我放心的人了,你現在抽身而退,要我怎麼辦?真的就這樣把‘藏寶圖’再放回父王的密匣裡?」太子滿臉不甘心的神情。
  
  凌芮希微勾唇角,審析著不見絲毫痕跡的「藏寶圖」,久久方道:「太子爺,這張藏寶圖皇上始終藏著而沒有試著解開它,其中緣由你可知道?」
  
  太子哼笑了聲。
  
  「父王才不屑那些前朝寶物,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開創盛世,但是……現在離盛世還差得遠……」太子硬是把對皇上的埋怨和批評吞進肚子裡去。
  
  凌芮希知道太子的隱憂在哪裡,因為將來他是要接皇位的人,當今皇上的腐敗和負債他都必須全部承受。
  
  「太子現在想怎麼做?」他嘆口氣問。
  
  太子抬眸盯著他,認真地說:「芮希,你難道不想看一看這張藏寶圖裡究竟寫些什麼嗎?」
  
  凌芮希深深一嘆。這就是人性的弱點。「藏寶圖」裡究竟寫著什麼他當然很想知道,但是又怕知道以後無法全身而退。
  
  「芮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解了藏寶圖的謎再說!等看了藏寶圖以後,我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幫我。如果解得出寶窟的謎團,挖寶藏的重任我還是可以交付給你。」太子低聲引誘。
  
  「太子爺,一旦看了以後,即使把藏寶圖放回密匣也沒用了,皇上知道了還是會下旨追查到。」凌芮希淡淡蹙眉。
  
  「如果真的確實有寶藏,我一定會據理力爭,請旨開挖。」太子依然是不屈不饒的態度。
  
  「好吧。」凌芮希從桌案上找來一支筆,在倒了杯清水,用筆蘸濕,在紙面輕輕掃過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凝視著紙面。漸漸地,看到細密的字跡慢慢浮現,但是看起來並不甚清晰。
  
  凌芮希端過燭台,把紙放在燭台上慢慢烘烤,字跡便愈來愈明顯了。太子屏息地看著微小的娟秀字跡,緊張地低聲從第一行念起,念了幾行,驀然驚瞪雙眼,爆出一聲粗吼——
  
  「這是什麼東西?這根本不是藏寶圖!這是情詩!」
  
  凌芮希只看第一句就看出來了,他驚訝得無法理清紊亂的思緒。
  
  藏寶圖上為什麼會是情詩?
  
  宿昔不梳頭,發絲披兩肩。
  
  婉仲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
  
  理絲入殘機,何語不成匹!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聞歡喚聲,虛應空中諾。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
  
  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盯著紙面上無比秀雅細緻的字跡,還有一句句甜蜜的詩句,他心中浮起了奇異的念頭。
  
  有些事情……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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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7: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凌芮希回到「雲養齋」時,見迭翠站在正屋外朝窗內探頭探腦,奇怪地走過去揪了揪她腦後的小辮子。
  
  「你在看什麼?」
  
  迭翠嚇了一跳,轉身看見凌芮希,忙退後一步,朝屋內暗暗一指,小聲說:「四爺,花竽在裡面。」
  
  凌芮希頓時笑容凝結,警戒的雙眸已然猜到答案。
  
  他慢慢走進去,果然看見花竽在,正和迎月、錦荷三個人圍坐在燈前,手裡都做著針線活兒。
  
  「四爺回來了。」迎月看見他進屋,立刻放下針線沏茶伺候。
  
  錦荷也起身端熱水給他淨手,只有花竽呆站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一徑用羞怯而欣喜的眼神望著他。
  
  凌芮希每回看到花竽這樣的眼神,總是心動不已,如果此刻是在花塢裡,她早就像小貓般飛撲到他懷裡磨蹭了,但是現在礙於迎月和錦荷在眼前,她只能乖乖地站著,什麼也不敢做。
  
  「四爺,奴婢把花竽挪進來服侍你了,以後花竽就睡暖閣裡間的榻上,可以近身服侍四爺,我跟錦荷在外間擠著睡就行了。」迎月和顏悅色地笑說。
  
  花竽看見迎月在凌芮希面前換上了一張溫柔可親的臉,彷彿多麼好心大度。心中萬分詫異她竟如此會做戲。
  
  凌芮希淡淡看了迎月一眼。
  
  「花竽在花塢不是住得好好的,把她挪進來幹什麼?」他沒有接過她送上來的熱茶,只用錦荷端來的熱水淨了淨雙手。
  
  「現在雲養齋裡誰不知道花竽已經是四爺的人了?不多久,太太那邊也一定會知道,我若還裝作不知,難免有人會在暗地裡說閒話,說我苛待了她。」迎月低聲說道。
  
  「原來是怕人說閒話。」凌芮希挑眉一笑,斜睨她一眼。
  
  迎月眼神黯然,幽幽地說:「奴婢知道四爺一定在心裡怪我冷待花竽,所以才會隱瞞奴婢,不讓奴婢知道你跟她的事。」
  
  「你隱瞞我的事似乎更多一點。」凌芮希的神情微含一絲冷意。
  
  迎月忽然軟軟地跪下來,帶著懺悔的口氣,低低地說道:「奴婢服侍四爺這麼多年了,從來都是小心翼翼,謹守分寸,但是在花竽的事情上,奴婢的心眼是窄了些,冷落了花竽,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領罰。」
  
  花竽沒料到迎月會有此舉,怔然傻住。
  
  「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這話好像是你說的。」凌芮希微瞇了雙眸。「既然這樣,你確實應該做好榜樣。」
  
  迎月終究不敢在他面前太過出言不遜,只得忍氣勉強一笑。
  
  錦荷在一旁忍不住插口說道:「四爺,迎月姐姐十五歲就被太太買來服侍四爺,小心殷勤地服侍了四年多,雖然四爺沒有正式將迎月姐姐收房,也沒有正式給她名分,但王府裡誰不是早把迎月姐姐看成四姨奶奶了?四爺遲遲沒有定下她的名分,這一年來待她又是冷冷淡淡的,現在來了個花竽,馬上就占據了四爺的心,要說委屈,她可比任何人都委屈呢!」
  
  花竽怔然凝望低著頭傷心落淚的迎月,胸口拂過一絲難過的情緒,心情宛若秋日裡的落葉般蕭索。
  
  凌芮希冷冷朝迎月和錦荷掃一眼,被迫要面對他始終迴避的問題了。
  
  迎月剛被母親送來他身邊時,他才十八歲正是剛剛成年的男子情慾最容易衝動的時期,母親把迎月安排給他的用意,就是要讓他明白男女之間的事,給他一個可以紓解情慾的對象,避免他在迎娶正室妻子以前到外面胡來。
  
  剛開始,迎月少女的天真和柔軟的胴體確實讓他好奇並沉溺了一段時間,直到他發現迎月漸漸地有了心計和城府,並將她的力量蛛網般地罩住「雲養齋」。
  
  為了確保自己的地位,她開始懂得拉攏母親當靠山,可以討母親歡心,甚至妄自尊大起來,對小丫鬟都不夠寬容,這樣的迎月失去了原本的天真可愛,變得眼淺勢利,愈來愈像父親的妾室白姨娘。
  
  王府雖然有正室夫人汪若蘭,但她避世而居,幾年也難見一次面,而母親柳香靈雖為側室,但精明能幹,個性要強,把王府的總賬房握在自己的手裡管,白淇茉就是個丫鬟收房為妾的姨娘,淺薄無知,專愛惹是非,連她三個兒子都為她頭痛不已。
  
  當他發現迎月愈來愈像白姨娘時,對她漸漸感到厭煩,態度也慢慢疏離,豈料,他開始冷淡迎月以後,她更變本加厲做出讓他反感的事,就像明明沒有懷孕卻鬧得人盡皆知,對老夫人送來的花竽則暗中使壞,這樣的女子一旦收房為妾,將來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生活和麻煩可想而知了,這也就是他為何遲遲不正式將她收房為妾的原因。
  
  「你起來。」他閉眸捏了捏鼻梁,思索半晌。「花竽的事情就算了,明日起,你回家去住一陣子,我讓你回來時你再回來。」
  
  「四爺!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迎月驚惶地抱住他的腿。
  
  「是你自己願意領罰的,明天一早就叫你弟弟過來接你回去。」凌芮希輕輕推開她,牽起花竽的手走進暖閣。
  
  迎月臉色煞白,整個人僵著,哭成了淚人兒。
  
  錦荷沒有想到凌芮希真的責罰迎月,不由得暗暗抽一口涼氣,未免引火燒身,她也不敢再吭聲了,默默地把迎月扶起來。
  
  「四爺……」跟著凌芮希走進暖閣後,花竽不安地怯聲喚他。
  
  「想為迎月求情嗎?不用了,省點力氣。」凌芮希放下隔著暖閣與外間的帷幔,轉過身將她輕輕摟進懷裡。
  
  花竽環住他的腰,甜蜜而滿足地把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胸前,整整一日的緊張不安都在他的懷抱中一點一點地散去。
  
  「四爺不要為了我和迎月姐姐的事煩心,念著她服侍你這麼多年的情分,過幾日就把她接回來吧,別讓她在心裡怨四爺薄情。」她遲疑著囁嚅。
  
  「你怕我是個薄情的男人?」他撫著她的鬢髮,唇角的笑意若有似無。
  
  花竽默然半晌,似有感觸般地嘆息著。「四爺,我寧可你是個多情的男人,也比當一個薄情的男人好。」
  
  凌芮希輕笑一聲,道:「多情和薄情都不是好男人,你怎麼不希望我是個專情的男人呢?」
  
  「我若這樣想,便是為難四爺了。」她的神色微微恍惚。
  
  凌芮希這樣的身份,身邊有一妻多妾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不想為難凌芮希,也是不想為難自己。倘若看不開,就會想老夫人一樣,終身活在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憂愁裡。
  
  「像你這樣的女人,是會把男人慣壞的。」他啞然低吟。「你應該潑辣地對我說,四爺,除了我以外,你不許再碰其他女人。」
  
  花竽失聲笑了出來,就像聽見一個叫兔子飛上天去的笑話。
  
  「我是個丫鬟,敢對主子說這樣的話不是造反嗎?」她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凌芮希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
  
  「錦囊呢?」他磨挲著她頸側的細膩雪膚。
  
  「在我身上。」她忙解開衣領,從小襖內把錦囊拉出來給他瞧。
  
  「沒有被迎月和錦荷她們發現吧?」他俯在她耳旁輕聲問。
  
  「沒有。」她搖頭。「我一直不敢脫下衣服來。」此時已是初夏,在屋子裡還穿著緞襖實在讓她熱得發昏。
  
  「找機會把這個錦囊扔了。你不是有個香囊嗎?把東西換進香囊裡,就算被發現也不用擔心了。」凌芮希幫她脫下緞襖,並把錦囊解下來。
  
  「一定要把錦囊丟了嗎?」繡工那麼精緻的錦囊,而且還是他的東西,丟了實在可惜。
  
  「不丟掉,遲早會被迎月和錦荷看見。這個錦囊她們眼熟的很,雖然你說錦囊是我送你的,她們也不敢怎麼樣,但是錦囊裡畢竟藏著重要的東西,還是小心謹慎一點。」他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後打開錦囊,取出折成四方的白紙,輕輕攤放在床榻旁的花梨小桌上,舉著燈柱仔仔細細照著看。
  
  花竽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凌芮希這麼做,但他每次總是看完以後就把紙小心翼翼收回錦囊,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什麼,不過此刻她感覺得出來他的神情有些凝重,眼眸彷彿罩了一層陰鬱之雲。
  
  她心中存了混沌的疑團,忍不住問道:「四爺,那上頭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四爺每回都看得如此出神?」
  
  「我也在猜。」凌芮希低低嘆口氣,專注地凝視著紙面。「這張紙你也看過無數遍了,可曾發現過什麼?」
  
  「沒有,上面有什麼嗎?」她搖搖頭,好奇地問。自從拿到「無字天書」的那一天忍不住好奇看過以外,就沒有再那麼認真地看過了,她真正感興趣並愛到心坎裡的是那顆枇杷色的小玉印,因為上頭的「芮希」兩個字深深虜獲了她的心。
  
  「如果我有辦法知道上面寫什麼就好了。」凌芮希支著額角,深蹙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難解的謎。
  
  「原來紙上真的寫著東西?」花竽好奇地靠過去細看那紙,最初,她都沒有往密寫字跡這方面去想,現在經他點頭,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說道:「難道是融明礬水寫的字?」
  
  「你知道礬水可以寫字?」凌芮希詫異地盯住她。
  
  花竽點點頭,盈盈淺笑道:「礬水還能作畫呢!以前畫雲煙和雨景時,老夫人曾教我用礬水刷紙,這樣畫出來的風雨雲煙就會特別自然。」
  
  凌芮希突然領悟過來,他忘了她會作畫,而作畫時常需要用礬。
  
  「你可知道要如何才能看得出來究竟是不是礬水寫的字?」他急著想聽聽她的說法。
  
  「我想……弄濕以後再烤乾應該就看得出來了吧?」花竽思索,雖然她知道礬水的用處,但並沒有實際這麼做過。
  
  「萬一不是用礬水寫的呢?」因為若是不確定,在上面動任何一點手腳都會直接毀掉這張藏寶圖。
  
  「先用清水輕輕刷一遍就知道是不是礬水寫的字了,因為沒有被水吸進去的部分一定就是字跡。如果不是礬水寫的,立刻用火烤乾,應該就可以恢復原貌,不至於有太大的差錯。」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凌芮希深吸口氣,有些猶豫不決。
  
  「四爺想試一試嗎?」花竽小心輕問。「這是一張質地堅韌的玉版紙,輕輕刷過一道清水其實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傷。」
  
  「可是……一旦試了,禍福難料。」凌芮希擰眉凝視著桌上的白紙許久。
  
  自從東宮太子把這張藏寶圖交給他之後,他雖然知道幾種可能解開密寫文字的方法,但遲遲不肯動手,就是擔心這張藏寶圖會給他帶來禍害,畢竟這張藏寶圖是太子私自從皇上的密匣裡偷出來的,皇上遲早有一天會發現,到時候追查起來,後果難以設想。
  
  本來,他想用解不開謎底當藉口,讓太子把藏寶圖收回去,這樣他就可以擺脫這個禍根了。
  
  可是,今天和太子一席對話之後,他才猛然驚覺,無論自己歸不歸還這張藏寶圖,或者能不能解開謎團,他都成了手握藏寶圖的最大嫌疑人,已經陪著太子一起陷在這個泥沼中脫不了身了。
  
  「奴婢不知道四爺為何要因為這張無字天書如此煩惱,不管是福是禍,奴婢都會陪著四爺。」花竽仰面看著他,雙手緊緊與他交握,臉上帶著福禍與共的無怨笑容。
  
  凌芮希的目光凝在她嫣紅的臉頰上,有片刻的怔仲失神。
  
  當初他要她替他看藏寶圖,就是看準了她性格上的優點和對他的忠誠,然而他的自私卻害得她必須陪著自己遭禍,他怎麼能害了無故不知情的她。
  
  「我準備物歸原主,既然知道可能是禍,就不能拿蘭王府無數條人命跟著我冒險。」他緩緩鬆開她的手,把那張隱著字跡的玉版紙小心迭好,決定在皇上發現密匣裡的藏寶圖失蹤以前還給太子。
  
  花竽見他神情凝重,甚至還提到了「蘭王府無數條人命」,微微心驚。
  
  蘭王府的地位已十分尊榮,誰能動搖得了蘭王府?能動得了蘭王府的人,權勢一定更高了,她思索著,不免也深深憂慮起來。
  
  「四爺怎麼決定,我都聽四爺的。」她的小手輕撫他英挺俊美的面容,想撫平他躁動不安的心緒。
  
  凌芮希的眸光溫柔如水,他輕吻了吻她的額。
  
  「這個錦囊你找個機會溜到院子裡尋個隱密的地方丟了。」他把錦囊連同那張藏寶圖一起放進花梨小桌下的抽屜裡。
  
  花竽忙起身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鳳竺替她縫製的香囊來。
  
  「四爺,收進這個香囊裡吧,還是讓奴婢幫你看管比較放心。」她把隱著字跡的玉版紙從抽屜裡拿出來,同時也把錦囊中的玉印取出來,兩者一起小心地放進香囊裡,然後依舊戴在頸上。
  
  「迎月和錦荷她們沒有太為難你吧?」他低聲問。
  
  「沒有。」雖然迎月和錦荷對她的態度冰冷淡漠,但大概是顧忌凌芮希,所有對她還算客氣。
  
  「沒有就好,如果我不支開迎月,錦囊的事總會被她發現。」
  
  「原來,四爺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要迎月姐姐回家去,不是真的要責罰她。」花竽淺笑道。
  
  她自己也是被買進來的奴婢,所有能夠了解迎月的心情,換成了她,她也不想離開「雲養齋」,不想離開他。
  
  「訓她也應該,如果身邊留著這種不懂得自尊自重,專會惹是生非,背地裡使壞的妻妾,那不是永無寧日嗎?我最討厭淺薄無知,心性惡劣的女人了。」凌芮希淡淡地說。
  
  花竽聞言,立刻開始反省自己有沒有那種淺薄無知、心性卑劣的癥狀?
  
  「你不是那種女人。」凌芮希挑眉揚著嘴角輕笑。
  
  花竽嚇一跳,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
  
  凌芮希慢慢站起身,背對著她,低聲說道:「老夫人出身名門望族,是當代不可多得的才女,也只有老夫人這樣的出身,才能把你們風花雪月四個丫鬟調教得如此出眾,別說王府裡所有的丫鬟都及不上你們了,就連我的二姐芮艷和三妹芮敏,與你們一比也都遜色一大截。」
  
  「四爺誇獎了。」花竽唇角含著融融笑意。
  
  「其實,把你們留在王府裡當丫鬟是委屈了你們,也可惜了老夫人當一番苦心栽培。」他轉身,深深看著她,目光明澈似一泓清泉。
  
  花竽傾頭微笑,輕輕說:「四爺,我們四個人都是貧苦人家出身,能被賣進王府,又能得到老夫人調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福分了,普通人家多少人羨慕我們的命運,怎麼還敢有委屈當想法。」
  
  「蘭王府裡有才貌出眾的四大丫鬟已經是滿城皆知的事,其實有意求配的人不少。」他直直望進她黑亮的黑瞳,溫柔至極地說:「花竽,以你的條件,可以嫁進不錯的人家,當個正室夫人,不用在王府裡當奴婢,如果你想聘出去嫁人,從此脫離奴籍,我可以成全你。」
  
  「不!」她驚愕地搖頭。「我不要離開王府,我已經是四爺的人了,怎能夠再嫁給別人。」
  
  「再嫁人有何不可?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難道你想一輩子當奴婢服侍人?」凌芮希淡淡地說。「如果由我來替你安排親事,我來幫你選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比我差的人娶你為正妻,你可願意?」
  
  她駭然大驚,顫聲嬌喊:「我不願意!」
  
  凌芮希凝視著她驚慌的反應,輕聲嘆息。「你要想清楚,就算當了我的侍妾,將來我娶進門的正妻還是會把你當丫鬟使喚,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我願意!」花竽急切地點頭。
  
  自小,老夫人就一直灌輸她們要當「蘭王府男人的妾室」,所有她早就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和命運的安排了,何況如今的她正深深愛著凌芮希,更不可能有半點推翻命運的想法。
  
  「花竽,你要聽清楚,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放棄了就別後悔。」凌芮希雙眸溫潤柔和,唇角含著淺笑。
  
  「不會後悔。」花竽堅決地搖頭,握緊了微顫的小手,忍不住怯聲吐露。「我只想要留在四爺的身邊,只想要天天都能看見四爺。」
  
  他深嘆,朝她展開雙臂。
  
  她綻開笑容,撲入他懷裡,依戀地躲在他的氣息裡,傾聽低沉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身體的熾熱,這樣,她就能安心了。
  
  「四爺,以後別再問我這些了,在我心裡沒有你說的那些如果,就算這世上真有比四爺更好的男人,我也不要。」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不安而無助地環住他的頸項,坦誠傾吐。
  
  凌芮希擁緊她,撫著她的長髮,輕輕嘆息。
  
  她是他的丫鬟,占有她彷彿是理所當然,這種事在各個王公貴族間向來都是被默許的,不會有人認為他不對,他也不必有罪惡感,打從見到花竽的那天起,他就是這樣看待她的存在。
  
  從小到大,他早已習慣身邊女子的服從、柔順、付出和奉獻,這些氣質花竽的身上也有,然而真正吸引他的卻是她美如蘭的氣質,還有凝視著他時那種幾近癡迷的純稚眼眸。
  
  她宛若一朵柔嫩的嬌花,靜靜地、柔美地吐露著淡雅的芬芳。
  
  花很美,卻也脆弱,禁不起一陣疾風的摧殘,這是他不愛花的原因。
  
  但是,他現在願意看顧這朵嬌花,不想讓她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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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窗外明月分外皎潔,月光自窗格淡淡傾灑下來。
  
  在月光的照耀下,花竽披散在枕上的秀髮、白淨到幾乎透明的膚色,以及盈盈如秋水般的美眸,都嬌美柔媚得令人屏息。
  
  凌芮希從宮裡回來,並沒有走大門回「雲養齋」,卻是翻過夾道的矮牆來到花塢,因為他必須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這個丫鬟?她將如何處置他的「秘密」,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敲門沒聽到花竽的應聲後,他微微疑惑,便直接推門進屋。
  
  見到她熟睡中的柔美嬌靨,再看到她把錦囊貼身戴著,他一瞬間失神迷惘,心緒澎湃如潮了……
  
  他知道自己略施一點小恩惠,便可以叫花竽忠心不二了,不過,他更需要她死心塌地的忠心;而要她對自己死心塌地並不難,只需要讓她的身心都只臣服於他一個人。
  
  凝視她惹人憐愛的容顏,凌芮希也實在不得不承認,雖然風花雪月四個丫鬟的容貌和神態都酷似得讓人難以分辨,但是花竽身上那一分羞怯愛嬌的女兒情態,卻是撩起男人慾火的絕佳天賦。
  
  如此絕色的丫鬟就擺在他的面前,是他的所有物,他沒有理由拒絕品嘗她的甜美。
  
  「老夫人把你給了找,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用怕。」他吮吻著她柔軟的嘴唇,輕撫她緊繃僵硬的嬌小身軀。
  
  花竽已經了然接下來等待著她的是什麼了,望著他強制的、燃燒的、火一般撩人的目光,身子不由得漸漸滾燙起來。
  
  「老夫人可曾教過你應該如何在床上服待我?」他的吻愈深,愈感覺到她青澀而無助的反應,為免嚇壞她,只好事先預預告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
  
  「沒有,只有秦姑姑教過……」但是秦姑姑總是說得隱隱晦晦,她從來沒有聽明白過。
  
  「所以,你明白應該怎麼做了,對嗎?」他深邃的黑眸裡燃著炙人的火焰,火熱的唇婉蜒往下,停在她的鎖骨上,舌尖舔吻著她膩白的肌膚。
  
  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是花竽暗暗期待許久並且預料之中的。她很高興自己沒有辜負老夫人期望,更高興擁抱著她的男人是她打從心底喜歡並且心甘情願把自己給他的男人,她並不是不歡喜,只是對未知的事感到有些惶然不安,害怕自已無法令他滿意。
  
  「奴婢怕做得不好……」她嬌羞無措地輕輕觸摸他的臉頰,眼裡是一種茫然而順從的幽光。
  
  「什麼都不要怕,照我說的做就對了。」他伸手覆蓋住她的小手,握住她的纖指送到唇邊細密地啄吻著。
  
  花竽近乎癡怔地凝視他俊雅的臉,看著他慢慢脫下她的小襖,當貼身小衣被解開的一瞬間,她緊張得顫慄了一下,但沒有畏縮,也沒有退卻。
  
  「你得幫我脫衣服。」他輕咬著她的紅唇,沙啞低嘯。
  
  花竽羞澀地摸索著他衣服上繁瑣的衣扣和袍帶,努力地它們一一解開來,當他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鬆落,赤裸的胸膛慢慢地暴露在她眼前時,她羞怯地閉上眼不敢多看。
  
  「我怎麼碰你,你就怎麼碰我。」他魅惑地一笑,拉起她的雙手貼在自己結實堅硬的胸腹上。
  
  花竽屏住呼息,感覺到他溫熱的大掌覆罩住她圓潤的酥胸,輕柔地撫揉著嬌嫩的乳尖,她倒抽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微顫著,動也不敢動。
  
  「跟著我,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他俯首輕笑,熱唇貼在她的耳鬢舔吮。
  
  花竽把手輕輕抬起,圈住他的頸項,怯怯地學他吻著他的耳鬢,然後,她聽見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發出一聲饑渴的喟嘆。
  
  「你做得很好。」他緊抱住她嬌小的身軀,強迫她完全貼近自己,熱切而渴望地往她的唇舌深處糾纏探索,攫取她的甜美。
  
  兩人的身子緊密貼合著,熾熱難耐。
  
  她愈是顫抖,他的動作就愈是溫存。
  
  她凝視著他、迎接著他,柔順地任他擺弄,滿臉羞怯而又沉醉的笑容。
  
  迷醉中,花竽初次明白了一個男人的力量有多麼狂野猛烈,可以熾烈如火,又可以柔情似水。
  
  她完全沉淪陷溺在他的懷抱裡,全然將自己的身心都交付給他……
  
  無聲的雪夜,在激情過後更顯得靜謐。
  
  花竽凝視著身旁閉目熟睡的凌芮希,身體還留著他帶給她的痛楚,但她的心情卻快樂得好似窗外輕盈的雪花,開心得一刻也捨不得睡。
  
  她原以為自己是四個人當中運氣最差的一個,沒想到真應了風竺說的那句話——
  
  該不會咱們四個人當中是你第一個被四爺收房吧?
  
  如果風竺、雪笙和月箏知道四爺已經和她雲雨過了,肯定會嚇一大跳吧?一向對她不抱任何期待的老夫人也一定會對她另眼相看的,她真想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秦姑姑,讓她再也不用為她操心了。
  
  依偎在凌芮希的臂彎中,她靜靜看著他的睡容,心是暖意融融,甜得都快滲出蜜來了。
  
  她愛極了他俊雅英挺的五官,愛極了他輕柔溫柔的舉止,愛極了他說要給她補償時說的那句「你不想要我?」
  
  本來就已對他心生好感,如今被他占有,讓她更為他癡迷。
  
  她已經深深戀上了他,心中柔情無限,無法自拔,情不自禁在他裸露的肩臂上悄悄印下一枚淡淡的吻痕。
  
  凌芮希睡得極淺,側轉過身,將她嬌小的身子圈在懷裡。
  
  「現在幾更了?」他低聲問,帶著一點慵懶。
  
  「剛剛過了三更。」她一時害羞,埋首在他懷裡不好意思抬頭。
  
  「我該回去了。」他的下頷輕輕抵在她的額上,懶洋洋地說。
  
  「四爺要回去了?」她愕然,以為他會在這裡睡一夜再走。
  
  「如果今晚沒回去,迎月又要盤問個半天了。」他鬆開抱緊她的雙臂,低眸望著她說。
  
  花竽微怔,迎月那張冷傲的臉孔猝然在她及中一閃而過。如果迎月知道了會怎麼樣?能容得下她嗎?她忽然感到有些憂慮不安。
  
  「既然這樣,四爺還是快回去吧。」她起身服侍他穿衣。
  
  「你不留我?」凌芮希挑眉,有意逗弄。
  
  花竽怯怯地低下頭。「四爺要走,我總不好強留。」她也是真心想要他留下來,只是害羞得說不出口。
  
  凌芮希輕笑起來,低聲耳語道:「你可真老實,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把我留下來,你卻不知道用。例如美色就是極大的武器,我一定很容易屈服。」
  
  花竽羞紅了臉,溫柔抬眸,凝瞅著他。
  
  「四爺很愛取笑人,如果美色是武器,那我肯定沒有了。」她自認沒有天仙般的絕色姿容。
  
  「美色自然是你的武器,否則我怎麼敗下陣來?」凌芮希邪邪地一笑。
  
  花竽不自覺地漾起了羞怯的笑容,低低說道:「我有的武器只怕對四爺一點用處也沒有。」
  
  凌芮希好奇地挑眉。「你的武器是什麼?說來聽聽。」
  
  「畫筆。」她的眼瞳柔和明亮,完全是想要討他歡心的眼神。
  
  「畫筆?」凌芮希微訝,他聽說老夫人調教的四大丫鬟歌舞刺繡、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不過還沒有從花竽身上印證過。「你的畫筆在哪裡?」
  
  花竽從炕邊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石青色的綢布套,打開來,裡面放著一排粗細不一的畫筆,還有幾色顏料和兩個白瓷碟。
  
  「這就是我的武器了。」她輕輕一笑。
  
  凌芮希看著這一套小巧別緻的繪畫工具,興味盎然地問:「你都畫些什麼?」
  
  「我都畫些山石樹木,亭台樓閣,也畫人物,只有山水沒有畫過,因為無緣看看大山大水,所以畫不來。」她認真地回答。
  
  凌芮希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什麼時候可以畫一幅畫送給我?」他低柔的聲音近似耳語。
  
  花竽燦然一笑,雙眸閃耀著光采,滿心雀躍地問道:「四爺想要什麼樣的畫?人物?花鳥?還是寫意?」
  
  凌芮希微微一笑。見她流露出一抹對他的戀慕之情,確信她的人和她的心已完全收服在自己的手心裡了。
  
  「我會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花竽欣喜地微笑起來。
  
  「答應我,錦囊不要隨意解下來,也不要輕易離開你的視線。」他正色地對她說道。
  
  花竽重重地點頭。「四爺,萬一那張無字天書破了,或是不見了,你會怎麼樣?」她想知道這張白紙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凌芮希眼眸一沉,眉心深蹙。
  
  「我可能會饒不了你。」他的語氣寒冷如冰。
  
  花竽驚怔住,艱困地一嚥喉頭,背脊一陣發涼。
  
  「這麼重要的東西,四爺還是不要交給我吧。」她不安地想要取下錦囊。
  
  「你沉得住氣,又能守得住話,所以我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保管,這也只是暫時而已,並不是要你保管一輩子。」凌芮希按住她的手,溫和安撫著她。
  
  「我不明白,那張白紙為何那麼重要?」她畏怯地望著他。
  
  「那並不是普通的白紙,不過你最好什麼都不要知道,否則你會寢食難安。」
  
  他低聲說道。
  
  花竽驚訝地眨著大眼。
  
  「不用害怕成這樣,過了春天,這張白紙就跟你沒關係了。」他溫柔一笑。
  
  「過了春天?」她傻傻地呢喃。
  
  「好了,我得回去了。」他在她的頰畔吻了吻,然後起身下床,整理衣袍。
  
  臨出門前,瞥見她不捨的雙眸,讓他失神了一瞬,差點又想折回炕床上與她繼續親熱廝磨。
  
  「過幾日我會再來。」他別開視線,系上披風的領結,打開門走了出去。
  
  要過幾日才能再見到他?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多麼令人心慌。
  
  摸著垂掛在胸前的錦囊,她心頭的壓力更加沉重起來,她怔怔然地躺下,感覺自己的魂魄好似不在自己身上,已經朝凌芮希身邊飛去了。
  
  凌芮希雖然說「過幾日再來」,但是他並沒有讓花竽等他太久,只隔了一日,他就又來到花塢找她了。
  
  然後,一個又一個翻雲覆雨的夜,他在她耳邊吹拂著滾燙的氣息,幾番銷魂蝕骨的纏綿,她一次又一次地像雪花般融化在他身上,在她的眼底心裡滿滿的只有一個凌芮希。
  
  然而,花竽在「雲養齋」的地位並沒有因為和凌芮希發生了關係而有所改變,迎月對她的態度依然如往常一樣,她也仍舊住在花塢裡,平常還是在做一些粗使丫鬟做的事,雖然行動自由了些,但她還是不能隨意進「雲養齋」的內院和正屋。
  
  廚房裡的周婆子和呂婆子平日裡最愛說三道四,但是從來沒有把她當成談論的對象,也沒有把注意力擺在她身上過,一切都跟以前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花竽一開始也曾思索過這個問題,但是略略推敲也就想明白了。
  
  凌芮希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她已經是他的人,甚至也無意讓她進屋服侍他,只常常在掌燈之後避人耳目地溜到花塢與她幽會,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無字天書」在她身上,所以他才要刻意把她藏在花塢裡,讓她替他守著這個「秘密」,因為,他總會不厭其煩地叮囑她不要隨意解下錦囊,也不要讓錦囊離開她的視線。
  
  雖然凌芮希從沒有對她許過任何承諾,也沒有刻意送給她任何貴重的禮物,但她安之若素,沒有急切地想跟他開口要求些什麼,一切都只隨凌芮希的意,並無一絲一毫的怨尤。
  
  或許正因為她一顆心都在他的身上,所以也就心甘情願由著他擺布,而凌芮希有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這個意義遠比任何承諾都來得更為特殊,更加不凡。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一天晚上,凌芮希從花塢裡翻牆出來時,正好被路經夾道的鶯兒瞧見了。
  
  消息立刻火速地在「雲養齋」裡傳開來,迎月得知以後就像挨了狠狠的一捧,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好對凌芮希發作,只能死死地咬著嘴唇,極力克制住心底對花竽的怨恨,偏偏她又是「雲養齋」裡的頭等丫鬟,對於凌芮希和花竽之間發生的關係不能假裝不知道,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量,她也不能不對花竽另作安排。
  
  這天,迎月帶著錦荷來到花塢,兩個人面無表情地站在花竽面前,一派像要捉拿犯人的架勢。
  
  花竽心中已有準備,因為廚房裡的周婆子和呂婆子早就拉住她問長問短了。她實在害怕面對這種場面,惶然得不知所措。
  
  迎月冷冷瞪著花竽,見她的氣色和神態都比剛到「雲養齋」時還要柔媚動人,更多了幾分女人的嬌羞,猜想其中緣故,更添了怒意。
  
  「我問你,四爺來過花塢多少回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這……」花竽咬著唇,微窘地說:「我沒數過,記不清了。」
  
  「四爺常常來?」錦荷插口問。
  
  花竽輕輕點了點頭。
  
  「你已經是四爺的人了?」錦荷又問。
  
  花竽垂眸點頭,臉頰微紅。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迎月冷冷地問。
  
  「香靈夫人壽辰的那一天。」花竽咬唇低語。
  
  迎月深深吸氣,想起了凌芮希對她說他去「紫蘭院」小歇的事,原來他是騙她的!她氣得銀牙幾乎咬碎。
  
  「都幾個月了,你竟然從來沒有說過?」錦荷不可思議地盯著花竽。
  
  花竽低頭絞著衣袖,輕聲說:「四爺不說,我自然也不能說,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好到處宣揚。」
  
  「當真是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你可真厲害了!」迎月冷笑道。
  
  花竽極少聽到這樣的辱罵,心中有些不快。
  
  「我本無意與姐姐爭寵,可還是遇見了四爺,想來也是註定好了的。」花竽對迎月感到抱歉,但現在的她已經深愛著凌芮希,雖然仍不想與她爭寵,卻也絕對不放棄與他在一起的任何機會。
  
  「註定好的?」迎月冷笑。那天她刻意安排花竽留守,沒想到她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迎月姐姐,那天四爺不是掉了一個錦囊嗎?該不會是掉在這裡了吧?」錦荷環視一掃,然後視線落在花竽的腰帶上。
  
  花竽心一跳,假裝若無其事。
  
  迎月雖然上次暗地裡翻找過花塢,並沒有任何發現,但時間上實在太過巧合,凌芮希把錦囊隨手送給花竽是極有可能的事,心中也不由得疑雲大起。
  
  「就算四爺真的把錦囊送給花竽,咱們也無權過問。」她瞥了花竽一眼,掩飾了內心厭嫌的情緒,冷冷地說:「既然你已經是四爺的人了,理應該把你的事稟明太太,跟我們走吧!」
  
  錦荷轉過身,二話不說就把花竽的東西全部掃進包袱裡。
  
  「姐姐,這是做什麼?」花竽心急地衝過去搶回自己的東西。
  
  「還裝什麼傻?把你挪進屋裡服侍四爺呀!」錦荷沒好氣地嚷。
  
  花竽呆了呆,心中沒有一絲竊喜,反倒深深憂慮起來。
  
  她相信這絕對不是凌芮希的意思,因為他總是說只有在花塢才覺得輕鬆自在,花塢是他和她的秘密天地,何況,她身上還帶著他的「秘密」,一旦住進正屋裡,朝夕跟迎月和錦荷相處,難保不被她們發現,所以,凌芮希是不會同意讓她搬進正屋去的。
  
  「迎月姐姐,我可以留在花塢裡,用不著搬進去。」她抱緊自己的包袱,軟軟地抗拒。
  
  「你不想服侍四爺?」迎月疑惑地看她。
  
  「四爺似乎也不想要我的服侍。」她小心地說道。
  
  「這話聽起來真刺耳,你當自己是正宮娘娘呢!」迎月冷冷瞪著她。
  
  「我明白了。」錦荷嗤地輕笑一聲。「她跟咱們在一起多麼絆手絆腳,在這兒跟四爺濃情密意,就不會有咱們這些礙眼的人了!」
  
  花竽的心思被說中,羞窘地低了低頭。
  
  迎月一聽,自然不肯讓她如願了。
  
  「你若不肯走,等我稟明太太以後,你還是得挪進屋裡,省得我麻煩,你現在就跟我走!」她一把搶過花竽懷中的包袱,大步走出花塢。
  
  錦荷冷冷一笑,隨後跟著出去。
  
  花竽心中叫苦連天。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一處隱密的酒樓內,兩個男人對坐,寂然思索著。
  
  「芮希,藏寶圖給你這麼久了,你到底找出上面的字跡沒有?」穿著一身貴氣的男人臉色陰沉地質疑著凌芮希。
  
  「還沒有。」凌芮希轉動著指間的酒杯,恍若沉思。
  
  「要是你敢作怪,敢私吞這張藏寶圖,本王會掀翻你們蘭王府!」東宮太子冷聲警告。
  
  凌芮希抬眸瞥他一眼,冷然說道:「這張藏寶圖是前朝皇帝的寶窟,臣有幾條命敢私吞滿坑滿谷的寶物?太子爺若不放心把藏寶圖交給臣解密,臣馬上拿回來還給太子爺。」
  
  「我就是對你太放心,才會把藏寶圖交給你,可是都幾個月過去了,你還是沒有找出半點字跡來,到底還要拖多久?」東宮太子無力地靠入椅背吐息。
  
  凌芮希懶得辯解,低聲說:「太子爺,臣試過用火烤的方法,但是並沒有效果,所以確定不是用米湯寫的。但如果是用礬水寫的,必須用墨塗上紙背才能讓正面的字跡顯現出來,可是這種方法很冒險,囚為我們不確定哪一邊才是正面,萬一選錯了方向,把墨塗在正面上,那就悔之莫及了。」
  
  「你確定是用礬水寫的嗎?」太子瞇著眼問。
  
  「臣是說如果。」凌芮希耐著性子解釋。「萬一不是礬水寫的,那不管是墨塗在哪一面都一樣會毀掉這張藏寶圖,所以臣才一直不敢妄動。」
  
  「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呢?」太子心急地喊著。「如今國庫空虛,北方的渤海國和南方的南平王都在作亂,而前朝皇帝留下的這張藏寶圖就放在父王的密匣裡,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些財寶?不管怎麼勸父王,他都不肯動這張藏寶圖,我好不容易把藏寶圖偷出來就是要知道前朝的金山寶礦在哪裡,你卻這麼氣定神閒的,是想急死我嗎?」
  
  「太子爺,藏寶圖只有這一張,一個不小心就毀了,所以臣只能夠小心謹慎。」凌芮希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還查出其他的密寫方法嗎?」太子不耐地用手指急敲桌面。
  
  「據說有一種樹流出來的白色汁液寫在紙上了無痕跡,但是只要把紙浸入墨中,白色的字跡就會一一浮現出來,不過這要冒的險就更大了。太子爺,我整天絞盡腦汁都在想這張藏寶圖,我也很希望可以知道上面的字跡到底寫些什麼,如果太子爺決定冒險,那就用墨把藏寶圖塗一塗吧,我是無所謂,反正這座寶窟也不是我的。」凌芮希苦笑了笑說。
  
  太子不可置信地蹙眉,久久不語。
  
  「太子爺,這張藏寶圖是真的嗎?」凌芮希忍不住提出了心底的疑惑。
  
  「本宮從父王的密匣裡拿出來的,怎麼可能有假?」太子震怒地重拍桌面。
  
  「如果是假的,一定是被你調了包,你別想耍弄本宮!」
  
  凌芮希深瞅著酒杯,長長一嘆。
  
  「萬一這張藏寶圖出了什麼狀況,我就是最大的涉嫌人了,這真是一個好大好深的寶坑。蘭王府會不會全部都被拖進去,來個屍骨無存呢?」
  
  「所以,你趕快把藏寶圖上的字跡解出來就對了!」太子盯著他,冷聲說道。
  
  凌芮希微微挑了挑眉,默然不語了。
  
  酒樓內氣氛冷凝,兩人各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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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入夜,雪愈下愈大。
  
  凌芮希離開花塢以後,不想被丫鬟們看見他從花塢裡走出來,便不從月洞門出去,直接翻過牆,從外面的夾道繞回「雲養齋」。才穿過薔薇花架,遠遠就看見迎月和錦荷站在門前等著他。
  
  「四爺,你到哪裡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把咱們幾個急壞了。」迎月忙撐著傘替他擋雪。
  
  「昨晚喝多了,我到七弟的紫蘭院小歇了一下。」他看見迎月和錦荷兩人的鼻子和臉頰都凍得紅紅的,輕聲笑道:「這麼冷的天何必等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快進屋吧,別凍壞了。」
  
  迎月有些疑惑,但凌芮希已經大步進屋,她也沒來得及多問。解開他的腰帶時,發現他白天帶出去的錦囊不見了。
  
  「四爺,你的錦囊呢?」她奇怪地問。
  
  「大概遺落了吧。」凌芮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遺落了?」迎月急聲說:「好好地繫在腰上的,怎麼會遺落了?四爺,錦囊裡可有貴重的東西?」
  
  「若有貴重的東西,我會比你著急,你看我有半點著急的樣子嗎?」凌芮希淡淡一笑,換好了寢衣走進暖閣。
  
  「四爺多得是錦囊香袋,掉了一個也還有一個換上,所以不急呢。」錦荷笑著插口。
  
  迎月橫了她一眼。
  
  「掉了錦囊是沒有什麼要緊,但要緊的是錦囊裡的東西。」迎月緊張地問道:「不知四爺的錦囊裡放著什麼?明日一早我打發迭翠幾個小丫頭去找,若有別的僕婢拾去了,也好趕緊要回來。」
  
  「裡面只有一枚玉印,上頭有我的名字,撿到的人自然就會送回來了。」凌芮希脫了鞋上床,發現被子裡已有暖爐暖好了被窩。
  
  「玉印?」迎月忙走到桌案旁,打開壁櫥仔細察看凌芮希的大小印,果然發現少了一顆小玉印。「幸虧丟的不是王爺送的那顆玉印,否則一旦追問起來,咱們可就完了。」她長長地鬆口氣。
  
  「僕婢裡能有幾個識字的?要是給下人拾去了,一見是玉,肯定會私藏起來,誰會傻傻地歸還。」錦荷把火爐移到了暖閣裡,罩上熏籠。
  
  「一小方玉印罷了,不值什麼,丟了就就丟了,你們都去睡吧。」凌芮希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倦意。
  
  錦荷在妝檯前卸下殘妝後,走到暖閣外的榻上睡下。
  
  迎月捧著燈柱放在床邊幾台上,便在床沿坐下,含笑問道:「四爺今晚去了紫蘭院以後還去過什麼地方?」
  
  「你在盤查我的行蹤?」凌芮希蹙了蹙眉。
  
  「不是,知道四爺去過什麼地方,明日才好叫迭翠去找錦囊回來呀,一個玉印怎能說丟了就丟了。」迎月輕搖著他的臂膀,帶著嬌嗔的語氣。
  
  凌芮希淡淡一笑。
  
  「從紫蘭院回來時遇到了服侍大哥的丫鬟風竺,她問了我有關花竽的事。她不問起,我都忘了有個花竽在我的雲養齋裡了。」他斜睨著她,正想著該怎麼跟她提花竽的事,索性藉口說起來。
  
  迎月心裡一跳,勉強含笑問道:「那個丫鬟問了什麼?」
  
  「只問我花竽在雲養齋裡好不好?」他佯裝不知情,反問她。「你不是說她需要養病,這麼久了病還沒好嗎?」
  
  迎月略一躊躇,低聲說:「她時常咳嗽、發熱、痰喘,病總是時好時壞的,要不是她是老夫人送來的人,早就該攆出去了。」
  
  凌芮希深深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聽起來病得不輕啊,既然是老夫人送來的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要好好照料,你都請哪裡的大夫進來給她看病問診?」
  
  「都是讓鶯兒到街上找來的大夫,並沒有固定請誰進來看病。」迎月鎮定地回話。
  
  凌芮希默然片刻,目光銳利地探進她的眼眸深處。
  
  迎月臉上漸漸浮起疑惑與不安交織的神情,她暗暗疑心凌芮希已經知道了她刻意冷落花竽的事。
  
  「四爺,太太那日找我去,也曾說到了風花雪月四個丫鬟。」她深深吸口氣,神色慢慢恢復如常。「太太說老夫人把自己調教的丫鬟分別送給了四位爺,分明是老夫人不懷好意的安排,太太吩咐我要多留點心,怕花竽裝狐媚子引誘四爺,所以才不敢把她安排過來服侍四爺的。」
  
  凌芮希聽她把自己的生母香靈夫人搬出來當擋箭牌,心底冷冷一笑。
  
  「你當初不也是我娘安排過來服侍我的嗎?你引誘了我,難道你也是狐媚子不成?」他悠然淺笑,語氣平和,但冷淡的眼神卻令迎月背脊發涼。
  
  「四爺這是在責備我的不是嗎?」迎月眼圈一紅,淚光瑩然。「若不是太太的意思,我也不敢公然冷落花竽。」
  
  「如果是我娘吩咐你這麼做的,我怎麼能責怪你?既然花竽身上有病,你就請醫術高明點的大夫進來給她看病,銀子不夠就拿我的去用。」他平淡地注視著她,沒有一絲多餘的笑容。
  
  「四爺打算把花竽挪進正屋來嗎?」迎月咬了咬唇,月光在他臉上逡巡,溫婉地問道:「如果四爺有這個意思,那我明日就把花竽挪進來,也免得四爺疑我妒心太重,教我含冤莫白。」
  
  「不用了,這裡有你和錦荷服侍就好了,你想怎麼安置花竽我不會過問,但是偶爾也該讓她和風竺那些姐妹們見面敘舊,沒有理由限制她的行動。」
  
  「我沒有限制花竽不能跟那些丫鬟見面,她從來沒有要求過要見她們呀!」迎月蹙了眉,語氣有些不快。
  
  「若她要求了,就順她的意吧。」凌芮希閉上眼,語調有些淡漠和厭倦。「我睏了,你也去睡了。」
  
  迎月怔怔地坐了半晌,才緩緩站起身放下床幔,幽幽嘆了口氣。
  
  以前只要是這麼冷的天,凌芮希常常會把她拉上床一起睡,但是自從上回她腸胃不適卻誤以為有喜的風波之後,凌芮希就再也沒有碰過她了。她知道是自己太過心急,沒有等大夫診過脈就把話傳給了香靈夫人,也許就因為這樣兒惹惱了凌芮希,讓他漸漸對她冷淡起來。
  
  若不是凌芮希始終不定下她的名分,她也不會如此心急,尤其他的脾氣深沉得教人捉摸不定,對她的愛意也不是多麼深刻明顯,若沒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名分給她,總是讓她不放心。沒想到她太操之過急了,反倒把他推離自己更遠,她的心也就更加空落落了。
  
  前些日子有傳聞皇上要把公主下嫁到蘭王府來,雖然蘭王府五個兄弟都有機會被選中為駙馬,但是只有側室香靈夫人所生的芮玄和芮希最有可能被選中,其他幾個兄弟都是妾室白淇茉所生,被選為駙馬的機會微乎其微。如果是芮玄被選中便罷,但她擔心萬一被選中的是芮希,一旦嬌貴的公主正式入府之後,她再想要任何名分將會更加困難了,而如今在「雲養齋」裡又有一個經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出色丫鬟花竽,不論容貌還是才華都高她一等,面對這樣的內憂外患,她的心都要被煩惱烤得焦灰了。
  
  她本來看準了花竽是個性情怯懦、好捏好揉的軟柿子,將近半年來冷落著她,她也能靜靜地不吭聲,還以為她對自己不再有威脅了,沒想到她忘了她還有其他的好姐妹們,她們的存在對她而言也是潛在的危險。
  
  迎月暗暗祈禱皇上不要選中芮希當駙馬,也暗暗防阻芮希發現花竽的存在,她多麼害怕花竽搶占了芮希的心,會危害到她的地位。她是香靈夫人言明要給芮希的,所以打從心底認定了自己就是蘭王府的四姨奶奶,她不容許任何人搶走屬於她的地位。

  可惜迎月再怎麼小心防阻,還是防不勝防,她沒有想到,凌芮希終究還是發現了花竽。
  
  對凌芮希來說,花竽是一個不擅長爭寵鬥智,但卻可以防守得住秘密的人,而他現在就有一個天大的秘密需要有人幫他守住,花竽正是一個極佳的人選。
  
  也許因為睡過了一個午覺,又可能因為見到凌芮希帶來的衝擊太大,此時都已經快四更了,花竽還是睜著大眼,了無睡意。
  
  她躺在溫暖的炕床上,手裡捏著凌芮希交給她的錦囊,回想著凌芮希闖進花塢後發生的事,還有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幫我藏好這張無字天書,這裡面藏著極大的秘密,除了我以外,絕對不能交給任何人。」
  
  凌芮希叮囑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她記得自己這樣回答他——
  
  「既然是這麼貴重的東西,為什麼要交給我來藏?」
  
  凌芮希揚起無奈的笑容,對她說道:「因為我沒辦法在雲養齋裡藏任何一件東西,迎月和錦荷是我的貼身丫鬟,我身邊有些什麼東西她們都了若指掌,在她們面前我根本藏不了任何東西。」
  
  她愈聽愈糊塗,服侍他多年的貼身丫鬟都不能知道的秘密,為什麼肯交給她收藏保密呢?她和他相見也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他怎麼就能放心讓她擔起替他保守秘密的重任?
  
  實在怎麼想也想不透,怎麼猜也弄不明白。
  
  花竽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囊,再度拿出她一夜裡已經反覆看了無數次的「無字天書」,困惑不解地嘆了口氣。
  
  明明就是一張白紙,真的就只是一張乾乾淨淨的白紙而已,不管她怎麼用力地看、仔細地瞧,就是找不出任何字跡,連一個點或一條線的蛛絲馬跡都看不到,更別提什麼「極大的秘密」了。
  
  凌芮希該不會是跟她鬧著玩的吧?難道只是隨便拿張白紙來試驗她對他的忠心程度嗎?
  
  不管有多大的困惑和疑問,既然凌芮希那麼嚴峻地交代過她要藏好這張「無字天書」,並且要求她緊守這個秘密,她就必須認認真真地把這張「無字天書」視為一個「極大的秘密」。
  
  她把「無字天書」珍重地折好,小心地收回錦囊裡,錦囊中還有顆小小的玉印,用篆體刻著他的名字「芮希」兩個字。
  
  雖然她也曾看過老夫人身上配戴的玉飾,但玉的好壞她分辨不出來,只覺得這個小玉印有著像枇杷般鮮艷漂亮的顏色,可愛極了。
  
  「這顆玉印就當是我給你的謝禮,將來你可以把芮希兩個字打磨掉,換上你自己的名字。」凌芮希很溫柔地對她這麼說。
  
  花竽把小玉印放在掌心把玩,搖搖頭,柔聲低語:「芮希這兩個字這麼美,我怎麼捨得磨掉它們呢。」
  
  她把玉印珍愛地放進了錦囊裡,小心地捆好,然後放在炕床邊上,和她的香囊、繡帕、手鏡等寶貝們放在一起,閉上眼想睡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妥,便起身把錦囊單獨拿來放在了枕邊,然後閉眸正準備入睡,不知為何仍覺得不放心,又把錦囊塞進了枕頭下,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乾脆翻身坐起來,從包袱裡找出了各色絲線,挑了幾根配上色,然後打了一條絡子把錦囊穿起來,就在戴在頸項躺下,這才終於睡得安穩了。
  
  次日早晨,她在重重的拍門聲中醒來,人一醒,就立刻飛快地把錦囊塞進貼身小襖裡,這才又套上荔枝色的緞襖,急忙起身開門。
  
  「迎月姐姐?」乍然看見迎月,她呆呆地傻住,以為自己睡晚了,急忙說:「我馬上就去廚房攏茶爐子!」
  
  「你今天不必去廚房了,我叫迭翠去替你一天。」迎月走進屋,環視屋內,含笑說道:「這間屋子果然暖和,我當初沒跟你說錯吧?」
  
  「是。」花竽點了點頭,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剛剛說叫迭翠替自己一天是什麼意思?
  
  「昨夜辛苦你留守了,昨天府裡人人都在玩樂,你卻要留守著雲養齋,心裡一定很不是滋味吧?」迎月徑自在炕床上坐下來,笑吟吟地對她說。「我想了想,也覺得對你過意不去,所以決定今天放你出去玩一天。」
  
  花竽一聽,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驀然想起昨夜凌芮希說的話——
  
  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看,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補償你。
  
  她沒想到凌芮希的補償來得這麼快,雖然迎月的話裡並沒有提到凌芮希,不過從她臉上看起來笑容可掬,但眼神卻十分冰冷淡漠就可以猜得到,放她出去玩一定就是凌芮希的意思了。
  
  「多謝你,迎月姐姐。」儘管迎月看起來並不十分情願,但她還是由衷道謝。
  
  「你可以去大爺的涵碧館找風竺,也可以去五爺的古跡堂和六爺的翔鸞閣找雪笙和月箏,還可以到園子裡去逛一逛、玩一玩,晚飯以前回來就行了。」迎月的臉上極力掛著平靜的微笑。
  
  「多謝姐姐,我一定會早去早回。」花竽欣喜地撫著胸口,那兒有凌芮希的錦囊,彷彿是一種交換禮物的心情,她仔細保守他的秘密,而他成全她的願望。
  
  「花竽,我希望你能了解,你如今是雲養齋的人,而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我相信你是聰明的,知道什麼話該說不該說,我相信你不是那種會到處興風作浪的人。如果你跟你的姐妹們胡說了什麼話而惹出風波來,到時候咱們可都要一起遭殃,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你明白吧?」迎月凝神端詳著她,眼中帶著一些防備和淡淡的憂慮。
  
  花竽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姐姐放心,我出去絕不會亂說話。我到雲養齋這半年來的表現,姐姐應該可以信得過我。」她的性子本來就不喜歡興風作浪,只是單純想見一見好久不見的姐妹們,迎月是多慮了。
  
  迎月淡淡一笑。「那就好,你去吧。」
  
  花竽福了福,笑盈盈地欠身離去。
  
  迎月見她走遠了,轉過身去掀了掀炕床上的枕頭和被褥,然後又翻了翻放在炕邊的小包袱,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這才慢慢地離開花塢。

  花竽對王府裡的路徑完全不熟,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涵碧館」。她聽凌芮希說過,大爺對風竺疼愛有加,真正親眼看見以後才知道凌芮希說的一點都不假。風竺在「涵碧館」是真正的頭等丫鬟,管著幾個大小丫鬟,身上穿著新做的衣裳,不像她,還是穿著半舊不新的緞襖。
  
  「花竽,你總算來找我了,我跟雪笙還有月箏到‘雲養齋’找過你好幾次,你怎麼都不理人呢?還有,昨天那麼大的壽宴也沒見到你來,你到底躲到什麼地方去了?」風竺一見到她,立即歡天喜地拉著她坐下,一面吩咐彩雲和彩霞給她準備熱茶和點心來。
  
  「你們來找過我?」花竽詫異不已,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而且竟然連迭翠也沒有跟她說過。
  
  「你不知道嗎?我們去了幾次,但那些丫鬟都說派你到香靈夫人跟前傳話去了,人不在『雲養齋』,我們都覺得奇怪,怎麼『雲養齋』裡傳話的人就只有你一個嗎?每一回都那麼巧,碰到你去傳話。」風竺斟了一杯熱熱的香茶放到她面前,深深凝視著她,像要從她的表情裡探究出什麼來。
  
  「我說話比較清楚點吧,所以總愛叫我。」她笑得異常燦爛,深怕滿腹的委屈露出一絲一縷教風竺察覺了。
  
  「一定就是因為你太老實了,所以人家才喜歡使喚你做事。」風竺自小跟她一起長大,深知她凡事忍讓的個性。
  
  「風竺,看你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你現在看起來真像千金大小姐呢!」她很為風竺感到開心。
  
  「大爺喜歡聽我唱歌,待我極好,彩雲和彩霞也很幫著我,我在這兒挺好的。」風竺甜甜地一笑。
  
  「那雪笙和月箏她們呢?她們都好嗎?」花竽捧著熱茶輕啜了幾口。
  
  「本來老夫人是把雪笙給五爺,月箏是給六爺的,但雪笙壓不住五爺『古遺堂』裡的幾個小丫頭,後來五爺禁不了丫頭們的吵鬧,去找六爺商量,這兩位爺私下就把她們兩個換過來了,後來也沒聽雪笙和月箏埋怨什麼,看起來應該沒事。」風竺支著下巴笑道。
  
  「那就好了。」花竽垂眸淡笑。
  
  風竺凝瞅著她,隱隱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了什麼。
  
  「看樣子最不好的人是你吧?」風竺一語道破。「花竽,你要是真的受了什麼委屈可別悶在心裡,一定要說出來。像雪笙壓不住那些不服她的丫頭,五爺就出面替她解決了麻煩。你要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也一定要說出來,讓四爺去替你想辦法。」
  
  花竽抬眸望了她一眼,忙笑著掩飾過去。「我沒遇到什麼麻煩,也沒什麼為難的地方,在雲養齋裡也還算好,四爺待我其實也不錯的。」
  
  風竺直視著她,笑嘆了一聲。
  
  「堅強的人容易頑固,聰明的人容易狡猾,善良的人容易懦弱。花竽,你呀就是太懦弱了。」
  
  「是啊,我老是說要改,可總是改不了。」她無奈地一笑,連忙轉開話題,壓低聲音問道:「風竺,我想問你,你如今……是大爺的人了嗎?」她感覺得出來凌芮玄對風竺的確十分疼寵,風竺說不定已經是她們四個當中第一個被大爺收房納為妾室的人了。
  
  風竺搖了搖頭。「還沒有。」
  
  「怎麼會?」花竽驚訝不已。「你明明……看起來就很像……」
  
  「大爺確實很疼我,坦白說,我自己也很納悶呢。」風竺苦笑了笑。
  
  花竽微微遲疑。「那……雪笙和月箏……有人成功的嗎?」
  
  「她們也沒有。」風竺搖搖頭。
  
  「老夫人一定會很失望。」她輕輕嘆了口氣。
  
  「聽你這麼說,你也還沒有成功嘍?」風竺笑著睨她一眼。
  
  花竽搖了搖頭,雙手不知不覺地放在心口,靜靜地微笑著。
  
  「瞧你的模樣,看起來不太對勁喔!」風竺促狹地看著她。「該不會咱們四個人當中是你第一個被四爺收房吧?」
  
  花竽的臉色緋紅起來。
  
  「這太不可能了,我連近他的身都不容易呢……」她驀然住了口,懊悔自己的失言。
  
  「什麼?你說什麼?什麼意思?」風竺拉住她的手,不依不饒地追問。
  
  花竽又羞又急,慌忙說道:「風竺,別鬧,咱們去找雪笙和月箏好不好?外頭積了厚厚的雪,咱們堆雪人去!」
  
  風竺被她說得心動,旋即跳起來找斗篷穿,順手也找了一件給花竽。
  
  「今天王爺帶了四位爺進宮去了,雪笙和月箏肯走出得來,咱們走吧!」
  
  兩個人把雪笙和月箏分別從「翔鸞閣」和「古遺堂」接出來以後,在雪地裡玩樂了大半日,隨後見到不知哪一房的小丫頭們圍在結了冰的湖面上趕水鴨和鴛鴦玩,四個人覺得有趣,也湊上去一塊兒玩。
  
  夕陽西下時,四個人相約以後只要王爺帶著四位爺進宮的日子,就約在花苑的山石後相見,然後各自散了。
  
  花竽在「雲養齋」裡悶了大半年,終於可以跟姐妹們開開心心地玩樂了一天,她懷著異常興奮和異常快樂的心情回「雲養齋」,愉悅地做完沒有幫她做完的事,然後帶著疲累的身軀回到花塢。
  
  把炕床燒熱的同時,她也順便燒好了一大盆熱水,換下被雪濡濕的緞襖後,便用熱水將自己梳洗乾淨,然後再換上乾淨的貼身小襖,上了床,頭一沾枕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花竽恍然覺得有溫軟的東西在輕輕撫摸著她的臉,有些麻麻癢癢的,暖暖熱熱的,像一抹陽光,舒服得令她嘆息。
  
  她不自覺地抬手一摸,摸到了一隻溫暖的手掌,驀然間驚醒了過來,一睜開眼便愣住了。
  
  「四爺?」看到凌芮希溫柔凝視的眼神,她懷疑自己仍在夢中。
  
  「你作了什麼好夢嗎?」他靜靜看著她嘴角凝著的笑意,欣賞著她剛睡醒時嬌憨朦朧的神情。
  
  花竽霎時清醒了,猛然坐起身,駭然瞪著他。
  
  「四爺怎麼總是喜歡嚇人?」她的手輕按住胸口,撫不平急亂的心跳。
  
  凌芮希注意到她戴在頸項上的錦囊,唇角勾起一縷幽微的笑意。
  
  「你把錦囊貼身帶著,很聰明。」他把手伸向她的臉龐,指尖溫柔地輕撫著她細膩的肌膚。
  
  「因為……我想不到更好的地方可以藏好這個錦囊。」他親暱的撫摸令她開始燥熱慌張起來。
  
  「你做得很好。」他凝視著她紅潤柔軟的雙唇,眼眸愈來愈深沉。
  
  花竽見他逐漸低頭貼近她的臉龐。不由自主地將燥熱的臉微微偏開,但很快又被他的大掌轉回來正視他。她弄不清他想要做什麼,腦袋裡一片空白,只覺得神智迷亂,呼吸艱難,彷彿快要窒息。
  
  「四爺……」
  
  「不要說話。」他的嗓音輕柔低沉,隱隱含著煽情的邪意。一個火熱溫潤的吻急遽地侵占了她的唇。
  
  她渾身驀地癱軟,思緒被狂襲而來的浪潮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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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話迭翠說對了。
  
  自從花竽進「雲養齋」,迎月把她帶到花塢那日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迎月了,次日只叫一個二等丫鬟梅琪過來傳話給她,告訴她「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叫她要按規矩行事,只可在外屋和廚房當差,做些灑掃、澆花、餵雀、打水、洗菜、攏茶爐子的雜使,沒有傳喚不得進內院正屋。自此後,半個多月來連梅琪也沒再見過一面了,只有迭翠偶爾過來看看她,而迎月說要帶她見四爺的事,迭翠總是笑意很深,叫她別指望迎月會有那一份好心。
  
  她每日裡早晚灑掃、澆花、餵雀、打水,然後到廚房裡洗菜、攏茶爐子,沒有機會可以進院子裡,更別提見上四爺一面了,所以到「雲養齋」半個多月來,還沒見過蘭四爺凌芮希生成什麼模樣。
  
  廚房裡負責「雲養齋」飯菜的兩個婆子對待花竽的態度也是冷冷淡淡,雖然花竽掛名頭等丫鬟,但每日所吃的菜色和粗使丫頭並沒兩樣,然而花竽卻發現兩個婆子給迎月和錦荷準備的飯菜都別樣精緻可口,給梅琪、迭翠和鶯兒她們的也都比她好,她慢慢察覺出了異樣。
  
  這日,梅琪和鶯兒來到廚房裡等著端飯菜,花竽坐在茶爐子前看茶水,見兩個婆子對梅琪和鶯兒直獻殷勤,四個人說著話,把她當成了牆邊的影子,瞧也沒瞧上一眼。
  
  「怎麼今日是梅姑娘和鶯姑娘親自過來端飯菜?飯菜做好了我們自會送過去呀!」周婆子賠笑道。
  
  「周嬸子,迎月姐姐說她胃口不好,看見油膩的東西總是噁心想吐,所以要你做些清淡爽口的菜讓她開開胃。」梅琪喝了一口花竽默默走過來倒的熱茶,沒多看她一眼。
  
  「噁心想吐?」周婆子和呂婆子驚訝地對視一眼。
  
  「是啊,昨天晚上剛吃完晚飯就吐光了,今天一整天都沒胃口。」鶯兒見桌上有剛做好的奶油卷酥,便拿起了一塊吃。「你們還特意做了迎月姐姐愛吃的奶油卷酥,可惜她今天沒口福了。」
  
  「找大夫看了沒有?」周婆子謹慎地問,一面洗鍋做菜去。
  
  「還沒有,迎月姐姐說她只是胃口不好,不值得大驚小怪,等四爺回來了以後再說。還有,迎月姐姐想要一些酸的東西吃,呂嬸子先前做過一道涼拌酸筍,她很喜歡,晚飯就請呂嬸子再加上這樣菜好了。」梅琪一邊說,一邊拾起桌上的碎菜屑丟給雞籠子裡的雞吃。
  
  「胃口不好又想吃酸的?」呂婆子從櫃子裡找出酸筍,心中一動,低聲說道:「迎姑娘不會有喜了吧?」
  
  「有喜?」鶯兒失聲驚呼,與梅琪兩人面面相覷。
  
  坐在茶爐子前的花竽同時呆愣住,默默地低下了頭。
  
  「怎麼就知道是有喜了?」梅琪皺著眉頭問。
  
  「姑娘說笑,我們兩個都是生養過的人,有喜的跡象怎會看不出來呢?」周婆子滿臉盈滿了笑意,快手炒了一盤素菜。
  
  「要是當真有了喜,迎姑娘這二主子的位置可是坐得更加穩穩當當了。」呂婆子笑著壓低了聲音道。
  
  梅琪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的表情,淡淡地說:「周嬸子和呂嬸子不是早就把迎月姐姐當二主子侍候了嗎?這下子你們的差使可也穩穩當當了。」
  
  周婆子和呂婆子收斂了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梅姑娘可別這麼說話,迎姑娘領的早已經是二主子的月錢,梅姑娘和鶯姑娘若領的也是二主子的月錢,咱們對姑娘也不敢有一絲怠慢呀!」
  
  「迎月姐姐守四爺守得那麼緊,有誰能靠得近四爺?我們沒迎月姐姐的本事好,還是乖乖地領丫頭的一兩月錢。」梅琪冷冷地一笑。
  
  周婆子笑容諂媚地說道:「姑娘們成天在四爺跟前遞茶送水,圍著四爺轉,機會多著呢,誰敢說梅姑娘和鶯姑娘將來不是四姨奶奶的命?」
  
  「服侍四爺洗澡沐浴這樣的好差使都是迎月姐姐一手包,連錦荷都沒分,哪裡還輪得到我們?迎月姐姐防我們這些丫頭像防賊一樣,我可不敢想什麼四姨奶奶的命,只保佑將來別把我隨便配給一個小廝過日子就阿彌陀佛了!」鶯兒忍不住又拿了一塊奶油卷酥吃起來。
  
  梅琪拍了下鶯兒的手,輕斥道:「別見了吃的就像只饞貓似的,這些奶油卷酥可不是特別做給你吃的!」
  
  「沒關係,鶯姑娘愛吃就都拿去吃吧!」呂婆子手裡忙著煮豆腐羹。
  
  「多謝呂婆子,那我就不客氣了!」鶯兒笑著捧起那盤奶油卷酥。
  
  「你慢慢吃吧,迎月姐姐的晚飯你就在這兒等著替她端,當她的好奴才。」梅琪冷著臉站起身走了出去。
  
  「梅姑娘這是怎麼回事?跟誰生氣呢?」周婆子大惑不解地問鶯兒。「沒什麼,前幾日四爺把吃剩的甜酒釀給了她,她就把那半碗甜酒釀吃了,後來迎月姐姐不高興地講了她幾句,錦荷在旁邊搭腔罵她不長眼,大概她的氣還沒消呢!」鶯兒吃著卷酥覺得口乾,拿起桌上的熱茶潤了潤喉嚨。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一聽說迎姑娘有喜,臉上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因為現在叫姐姐的人,以後可要叫姨奶奶了!」周婆子嗤笑道。
  
  「見人家攀上了高枝,從奴才變成了真主子,難怪她心裡不好受。」呂婆子感慨地說道。
  
  「那是梅琪生得漂亮,人又聰明伶俐,自己覺得沒比迎月差到哪裡去,所以心裡才會不好受。像我這樣粗粗笨笨的,四爺根本看不上我,我從來就沒有存過一分當姨奶奶的心思,心裡自然就自在多了。」鶯兒笑嘻嘻地吃著卷酥,喝著茶。
  
  「鶯姑娘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梅姑娘氣量小了些。」周婆子說。「不過到底迎姑娘是香靈夫人安排給四爺的人,心計手腕都有,能夠當四爺的第一個女人,這就占了多大的優勢啊!現下又可能要生四爺的第一個孩子,準姨奶奶的身份已經擺在那兒了,就只差正式收房為妾而已。除非以後四爺娶進門的正宮娘娘能夠比她厲害,否則誰都扳不倒她的了。姑娘們要是還想待在『雲養齋』裡,可就得好好地巴結奉承討好迎姑娘。」
  
  「我們幾個還不夠討好巴結嗎?誰敢得罪她就等著被攆出府去。」鶯兒微微吐了吐舌頭。
  
  花竽慢慢地聽懂了,也弄明白了,原來「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連手起來排擠她,原因正是出在迎月的身上。
  
  她的運氣真不好,原來四爺身邊早就已經有一個侍妾等著收房了,老夫人當初還滿心寄望她能得四爺的寵,現在看來是要讓老夫人失望了。誰敢得罪她就等著被攆出府去。
  
  鶯兒這話讓花竽有些心驚膽戰,「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都忌憚著迎月、看著迎月的臉色行事,她當然也不想被攆出府去,所以萬萬不能得罪迎月了。
  
  她默默在茶壺裡添上水。心中暗暗有了決定。
  
  過了幾日,花竽聽迭翠說,迎月只是腸胃不適,並不是真的有喜,迎月空歡喜了一場,而在迎月情緒低落時,蘭四爺又和朋友出府遠行遊山玩水去,迎月的心情更糟,整天繃著臉,一個小丫頭雁兒打碎了一隻描金花瓶,就被她打了一頓然後攆出王府。
  
  花竽聞言更加小心翼翼,安分守己,也一再忍讓,不與任何人齟齬衝撞,就怕不小心得罪迎月會落得被攆出王府的下場。
  
  幸虧她性情溫和沉靜,能忍能讓,與世無爭,所以儘管遭受冷落排擠,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還好有一個迭翠對她還算友善,而且她愛花也愛鳥,所以能夠每日照顧花鳥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她感覺自己像被所有的人遺忘在花塢裡似的,除了迭翠以外,迎月和其他丫鬟對她幾乎不聞不問,她甚至懷疑蘭四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雲養齋」裡還有她這個人存在。
  
  過了臘八第三天,這天正好是蘭王爺的側室香靈夫人的生辰,老夫人汪若蘭雖是正室夫人,但多年來避居在後花園閣樓裡,諸事不問,王府的管理大權自然就落到了側室夫人柳香靈的手裡。
  
  香靈夫人是蘭四爺芮希的生母,所以這天「雲養齋」的廚房不開伙,迎月和錦荷可以隨著芮希到壽宴上拜壽喝酒,其餘的小丫鬟也可以自由玩樂一天。
  
  本來花竽以為她也可以出去找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姐妹敘敘舊,沒想到迎月叫鶯兒傳話給她,說「雲養齋」裡不能沒有人留守,叫她得留下來看守門戶。
  
  花竽實在不懂,明明「雲養齋」正屋和各廂房的門上都已經上了鎖,為什麼還用得著叫人留守?要她守著什麼呢?守著空院子?廚房?還是屋外的花架?廊下的雀鳥?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開始感覺到傷心難過起來。
  
  當初秦姑姑帶著她到「雲養齋」前就對她明說了——
  
  「把你送進『雲養齋』之後,你就是四爺的人,以後新主子要打罵你,老夫人和我是無權干涉過問的了,今後誰都照顧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所以,她一直不敢找秦姑姑訴什麼苦,雖然姑姑也對她說過,如果她真受氣了,一定要想辦法傳話給姑姑,別自己一個人傻傻受苦,但是她知道向姑姑訴苦也只是給姑姑添麻煩而已,對她在「雲養齋」的處境不會有多大的幫助。因為住在「雲養齋」裡和迎月這些丫頭們相處的人是她,就算找老夫人和姑姑為她出了氣,但以後的日子她難保不會受到更多欺負,也許還會更被排擠孤立。
  
  她本來希望以和為貴,不想因為她而挑起任何事端,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就好,但是此刻府裡所有的人都在熱鬧玩樂時,她卻得留守在空盪蕩的「雲養齋」裡。好不容易可以有一見風竺、雪笙和月箏的機會也都沒有了,她難過得好想立刻奔到後花園的閣樓裡找老夫人和秦姑姑訴苦,祛祛積在心中無法排解的郁氣。
  
  然而想歸想,難過歸難過,她終究還是把滿腹的委屈隱忍了下來。
  
  忽然聽見琴聲悠揚,歌聲婉轉,遠遠隨風飛來,送進她耳中。
  
  是風竺的歌聲!
  
  她怔怔地從冷清無人的院子裡走到了門外,站在階前遙望著琴聲和歌聲傳來的地方,只看見遠方的廊檐內外和遊廊上掛著各色彩纏宮燈,大紅紗帳在風中輕揚,一派熱鬧歡喜的景象。
  
  唱歌的是風竺,那麼彈琴的是雪笙還是月箏?她的心底一陣悲涼。此時,她應該和她們在一起的才對呀!她們可曾想到她?
  
  猶記得從前她們四個人總是輪流彈琴、吹笛、唱歌、跳舞,就算讀書、寫字這些多麼沉悶的事情,只要四個人在一起就會變得有趣好玩了,如果四個人可以不分開,永遠都不要長大該有多好……
  
  她恍恍惚惚、胡思亂想地呆站了半天,忽然感覺臉上有涼意,伸手一摸,才發現有細細的雪花落在了臉上。
  
  「下雪了?」她抬頭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這才感覺到手腳都快凍僵了。
  
  懷著落寞的心情,正打算回到屬於她的花塢擁被取暖時,突然看見迭翠拎著一個食盒朝她飛奔了過來。
  
  「花竽,你怎麼站在這兒吹風?衣裳也沒有多穿一點,不怕病了?」迭翠的口氣像責備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宴席散了嗎?」花竽搓了搓凍僵的手指,笑問。
  
  「還早著呢!我怕你肚子餓,先帶東西回來給你吃。喏,有明蝦跟燒鵝。」迭翠把手裡的食盒遞給她。
  
  「多謝妹妹想著我。」花竽感動地接過來。
  
  「照理說留守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但迎月姐姐偏偏指了你,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吧?」迭翠無奈地聳了聳肩,低聲歉意道:「你若想玩就去玩,我替你留守沒關係。聽說今天晚上要放煙花呢,你也看煙花去吧。」
  
  「要是被迎月姐姐知道了,豈不是害了你?」花竽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克制了下來,輕輕搖搖頭。
  
  「今晚的煙花是王爺特別為香靈夫人買來的七色煙花,她們全都等著要看呢,不會那麼早回來的,咱們可以小心一些。」
  
  特地為香靈夫人買的煙花?花竽此時不禁想起了老夫人,這些年來老夫人每年生辰都不見蘭王爺這般用心過,而王爺卻特地為香靈夫人采買七色煙花施放。她的心頭感觸頗深,對於七色煙花已沒有了半點興趣。
  
  「算了,煙花沒什麼好看的,而且這麼冷的天,我更想回去窩在熱炕上好好睡個覺。」
  
  迭翠雙眸一亮。「那好吧,我不怕冷,我想看煙花,我走了!」生怕她反悔似的,飛快地揮手跑開。
  
  花竽微微苦笑,提著食盒回到花塢,把炕床燒熱後,盤腿坐在炕上,捧著食盒慢慢吃,吃完以後用熱茶漱了口,便擁著棉被蜷在暖暖的炕床上,把玩著風竺縫的香囊、雪笙繡的繡帕、月箏打來讓她繫在手鏡上的如意盤長結,還有幾隻小時候彼此用草編了來玩的螳螂和蚱蜢。
  
  「你們都好嗎?有沒有想我?」她把螳螂和蚱蜢一隻隻排著站好,嘆息地問。
  
  望著油燈淡淡的燭火,她思著小時候在後花園閣樓裡生活的時光,又想著在「雲養齋」裡茫然無味的生活。當腦海中浮起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姐妹的笑臉時,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跟著微笑,但是當那些笑臉換成了迎月、錦荷和梅琪時,她的眉心便焦慮地輕蹙起來……
  
  在恍惚之間,將睡未睡之際,一個震天的響聲將她驚醒!
  
  她驀然坐起身,見屋內一片漆黑,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她掀被下床,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找蠟燭想續點上,猛然間又聽見一聲巨響,她嚇一大跳,定了定神,才想起那是放煙花的響聲。
  
  她只玩過爆竹,還從來沒有見過煙花放起來是什麼樣子,便好奇得燈也忘記點了,只想快點打開門瞧一瞧燦爛的煙花,不料門才一打開,竟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高大男子,她是毫無防備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你是誰?」她失聲驚叫,本能地往後退一步,急忙要關門。
  
  「你又是誰?」那男子一腳飛快地跨進屋,擋住了門。
  
  「我……我是……四爺的丫鬟……」她被陌生男子灼灼的目光攝住,聞到他一身的酒氣,又驚又怕,手指暗暗打顫。
  
  男子鬆開手,大掌滑向她的雙肩,輕輕握住,慢慢轉過她的身子。
  
  屋內沒有燭火,他又背對著月光,花竽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黑夜裡,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更令她有種巨大的壓迫感,他的肩臂也十分粗壯有力,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以及濃重的酒氣,她害怕得臉色發白,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就著微淡的月光,男子似乎看出了她內心極度的恐懼和焦慮,淡淡一笑,說道:「連自己的主子都認不出來,你怎麼當丫鬟的?」
  
  花竽倏地仰起頭,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你是……」她的心跳又急又猛,彷彿要蹦出胸膛。
  
  「蘭王爺第四子,凌芮希。我的丫鬟連我都不認識,真是奇聞了。」他垂著笑眼凝視她蒼白怯懦的臉蛋。
  
  花竽腦中異常混亂,她沒想過會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見到凌芮希,一時慌張得不知所措。
  
  「我怎麼不知道你是我的丫鬟?」他專注地盯著她,「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買進府的?」
  
  「奴婢名叫花竽,見過四爺。」她慌忙低下頭,屈膝行禮。
  
  「花竽?」凌芮希愕然一怔,恍然明白了什麼。「我想起來了,你是老夫人給我的丫鬟。」
  
  花竽苦澀地笑了笑。來到「雲養齋」近半年的時間,凌芮希竟然現在才想起她,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竟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你不是一直病著嗎?現在可好些了?」凌芮希走到炕床前坐下,暖暖的熱炕舒服得讓他想直接躺上去。
  
  花竽怔了怔,隱隱覺得不對,凌芮希怎會以為她「一直病著」?再往深一層想也就明白了,必定是迎月捏造的謊言,騙凌芮希她病了,所以不能近身服侍他。
  
  「奴婢很好,多謝四爺掛念。」花竽靜靜轉過身點起油燈,雖然屋子裡還算暖和,但剛從熱炕上爬起來,她已經冷得直打哆嗦。
  
  「你生的是什麼病?都用些什麼藥?」凌芮希盯著她嬌小玲瓏的背影。
  
  花竽呆住,半晌答不出來。
  
  凌芮希漸漸起了疑心。「你是因為不想服侍我,所以託病?」
  
  「不是,老夫人把奴婢給了四爺,奴婢就是四爺的人。」她聲細如蚊,悄悄側轉過臉,在燭光中望了凌芮希一眼,目光接觸的一瞬,紅暈立刻飛上她的面頰。
  
  好俊雅出色的一個男人,濃眉下精睿的黑眸剛勁內斂,宛若一潭深邃的黑泉。
  
  她的心口怦怦直跳。今日意外見到他,對她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凌芮希了然微笑道。「是我的疏忽,如果我堅持見一見你,你也不用被人藏在這裡了。」
  
  「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奴婢剛來,什麼也不懂,怕服侍不好四爺,被安排在這裡也是情理中的事。」她相信凌芮希知道把她藏起來的人就是迎月,雖然她有滿肚子委屈,但這些委屈和苦水對誰都可以傾吐,唯一最不能傾吐的人就是凌芮希,她還沒有笨到跟他說他寵婢的壞話。
  
  「你倒是很能隱忍,也沉得住氣。」凌芮希悠閒地凝瞅著侷促不安的花竽,見她的長髮只鬆鬆綰個髻,簪飾全無,白淨的臉蛋上沒有半點脂粉,連唇上都沒有什麼血色,身上只穿著一件秋香色的小襖,微縮著肩,不斷搓揉雙手。
  
  「你要凍壞了,快上炕床來。」他低聲催促。
  
  花竽睜圓了眼,動也不敢動。
  
  「要我抱你上床嗎?」凌芮希笑著站起身。
  
  花竽飛快地搖搖頭,立刻跳上炕床,抓起棉被裹住身子,縮進了床角裡,只露出一雙眼睛怯怯地瞅著他。
  
  凌芮希見她的神情羞急嬌怯,楚楚可憐之態,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他脫下天青色的貂皮褂,脫了鞋,直接在炕床上躺下來。
  
  「四爺,你……你不能睡這兒……」花竽臉頰紅透,手足無措,連忙起身想要下床。
  
  「不許下床,在我身邊躺好。」凌芮希抓起唯一的軟枕枕在腦後,半側著身子看向她,只見她的表情十分狼狽和羞怯,神態極不自然。「老夫人不是把你給了我嗎?把我趕走你可是會後悔的。」
  
  凌芮希的話點醒了花竽。對她來說,眼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凌芮希就躺在她的身旁,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只是這個機會來得太突然,她受到的驚嚇太大,思緒一團亂,讓她根本無力思考,也來不及做好任何準備。
  
  「四爺怎麼不在宴席上看煙花,卻一個人到這裡來,身邊沒有人侍候?」她輕聲問,不自覺地怔怔看著他。
  
  「今天酒喝多了,怕在宴席上醉酒失態,本想先回屋躺一躺,想不到屋裡到處上著鎖,所以就繞道花塢來,倒沒想到你會睡在這兒。」他眼神慵懶地環視著屋內,雖然牆角堆放著柴火木炭和不少雜物,但收拾得還算整齊乾淨,連窗戶上都貼了不少窗花點綴。「這裡倒是個隱密之所,你住在這兒也不錯,門關起來以後就是你自己的天地了,想必還挺舒服自在的吧?」
  
  花竽略一怔忡,輕輕說道:「一個人……總是寂寞些。」
  
  凌芮希深深凝視著她,忽然揚起一抹曖昧的笑容,傾近她臉旁,低聲說:「那我以後常常過來陪你。」
  
  花竽羞得不敢看他,兩頰漸漸泛起紅暈,像搽了胭脂一般。
  
  「這是什麼?你編的?」凌芮希瞥見炕床邊站著幾隻草編的螳螂和蚱蜢,好奇低拿起來看。
  
  「那是小時候跟姐妹們編著玩的,留在身邊,也是為了睹物思人。」花竽的聲音微微低下去。
  
  「姐妹?莫非是風花雪月中的其他三位?」凌芮希挑眉笑道:「今天在壽宴上看到了其他三個,可惜你沒去,要不然你們四個今天又要打出風頭了。」
  
  花竽微微紅了臉,低聲問:「風竺、雪笙、月箏她們三個都好嗎?」
  
  「看樣子是比你好,尤其大哥對風竺疼愛有加。」凌芮希看著她的眼睛,深感抱歉地說:「是我虧待了你,今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花竽心中感動,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想要什麼補償?只管跟我說。」凌芮希輕輕握住她的手,意外地發現她的手晶瑩美麗得有如象牙雕琢出來的一般,如雪的皓腕微帶一點紅暈的血色,握在手裡的感覺柔若無骨。
  
  「奴婢真的……什麼都可以要求嗎?」花竽不敢縮手,但是雙頰已經滾燙得快要燒起來似的。
  
  「當然是。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看,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補償給你。」他欣賞著她的纖纖玉指,笑眼底下閃動著一抹迷魅的幽光。
  
  「我希望可以時常出去走走。」花竽幾乎沒多加思考,就大著膽子脫口而出。
  
  「就這樣?」凌芮希凌芮希愕然抬高濃眉。
  
  花竽用力點頭。
  
  「你不覺得你的這個要求太浪費嗎?」簡直是低估也侮辱了他的能力。「我再給你時間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說。」
  
  花竽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說:「奴婢想清楚了,奴婢希望可以常常見得到風竺她們,還希望可以回後花園閣樓裡看一看老夫人和秦姑姑,有的時候,也想到雲養齋外的園子走一走,看看花、餵餵魚……」她頓住,小心地看他一眼。「差不多就這樣了。」
  
  「你的要求竟然都跟我沒有關係。」凌芮希搖頭輕笑。「你難道不想貼身服侍我?不想要我?」
  
  花竽臉紅尷尬地低下頭,她確實只憑直覺要求,並沒有往他身上去想,他這句話無疑又再次點醒了她,從人生的利益上選擇,她應該毫不考慮地抓住這個機會得到凌芮希才對。但是,在她私人的情感上,凌芮希還未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她仍然聽從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雲養齋裡有先來後到的規矩,奴婢也不便強求。」見凌芮希臉上並無不悅的表情,她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雲養齋什麼時候有先來後到的規矩了,我竟不知道。」他冷笑。
  
  這一瞬間,花竽看見他眸中閃過犀冷的眼神,但很快又被溫柔的微笑蓋過去,讓她很困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好吧,你的要求我一定會用力地補償你。」他輕嘆,寵溺的嗓音聽起來沙啞而迷離,如酒香般醉惑。
  
  花竽情不自禁地迷醉在他動人的低語及醉人的視線裡。
  
  「對了,我補償你,你也幫我個忙吧。」凌芮希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張折疊成方形的紙,放在她白玉般的掌心中。
  
  「這是……」她慢慢打開來,愕然呆住。「一張白紙?」
  
  凌芮希微微一笑。
  
  「你可以叫它無字天書。」
  
  花竽迷茫與不解地看著他臉上溫柔的笑容,彷彿在他的笑容底下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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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下過一夜細雨槌榱榑榎,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泥土以及落葉的味道,還有若有似無的淡淡花香。

  秋陽懶懶地照射在盛開的桂花樹上。

  無風虥虡蜨蜤,桂花花瓣獨自飛舞飄落,泥地上鋪滿了桂花瓣銛銘鉸銓,彷彿下著一場安靜的細雪。

  花香浮漾,清淡幽微。

  兩雙軟緞繡花鞋一前一後地走在潮潤的花徑上蜮蜷蜞蝕,前面那雙赭紅色繡花鞋沉穩謹慎地行走著,一步一步地將落花踩進泥地裡;後面那雙淺紫色的緞鞋卻步伐跳躍凌亂摦摥搴摽,為了閃避一地的落花,卻因此讓她的緞鞋濺上許多泥水。

  這雙淺紫繡花緞鞋的主人是個容色嬌美的少女,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袱,面上露出苦惱之色,但卻不是為了繡鞋沾染上污泥苦惱,而是不管她腳下怎麼閃躲,都無法避免會踩上潔白嬌嫩的桂花花瓣。

  「怎麼慢慢吞吞的?走快一些呀!」前方的婦人停下了步子,回頭見少女眼睛只盯著地面走,遠遠落後了一段距離,忍不住低聲催促著。

  「知道了,姑姑。」少女緊行了幾步,不小心踩爛了幾朵落花,她的秀眉立即心疼地皺了起來,滿面自責的神情。

  「花竽,妳怎麼又來了!」婦人面色沈凝,一眼橫過去。「姑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總是見了花鳥魚蟲就像傻瓜似的犯傻,瞧瞧妳這個模樣,誰見了都會以為妳是個傻子呢!」

  花竽揚起臉,露出一抹歉然的笑。

  「姑姑,我不是已經改很多了嗎?」她說得有些心虛。

  婦人直視著她,輕輕低嘆。

  「有沒有改妳自己心裡頭有數,依我看,妳這個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我倒是真心想改,可不知道……怎會那麼的難?」花竽尷尬地笑笑。

  婦人嘆息一聲,摘下一朵桂花,輕輕簪在她的髮髻上,緩緩說道:「妳明明聰明得很,見一知十,老夫人不管教妳什麼一點就通了,可妳看起來怎麼就是比風竺、雪笙和月箏她們傻了幾分?這些姊妹們都習慣妳的毛病了,自然不以為怪,可妳現在要去的『雲養齋』裡可沒有這些了解妳的好姊妹們,『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如今正虎視眈眈地等著妳呢,見了妳這毛病還不知會怎樣奚落妳。」

  「姑姑放心,我時時刻刻都記著要改,等日子久了,總是會改得掉的。」花竽正要被帶往「雲養齋」服侍新主子,她原已有些不安,聽了秦玉蓉的話後更加緊張了。

  「妳對常人不會多留心注意的事情總是感觸特別敏銳,或許天性如此,所以才能將畫畫得那般栩栩如生吧?這樣也不是不好,只是當一個丫鬟,妳的才華或許能得到主子的賞識,卻也容易招來旁人的嫉恨。」秦玉蓉淡淡地說。

  花竽側頭,似有不解。

  「姑姑,老夫人調教我們四個姊妹,原意不就是要我們都得到主子的喜愛和賞識嗎?老夫人總是教導我們幾個姊妹,若能得主子寵愛,收房為妾,便是終身有靠了。」

  秦玉蓉柔聲道:「花竽,妳雖是老夫人買斷的家奴,但是還算有親人在,倘若遇上了好主子,還有機會解除奴籍,交給親人帶出府婚配,妳也不是非得求一個妾室之位,在蘭王府裡委曲求全地過日子不可。」

  花竽搖搖頭,淺淺微笑,雙眸無辜而明亮。

  「我爹娘雙雙病故不久,叔父嬸母就把我賣給了老夫人,他們算得上我的什麼親人?再把我交給他們,難保他們不會再把我轉賣給別人。我已是無根之人了,若能留在蘭王府裡一輩子也心甘情願,何況這兒有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姊妹在,還有老夫人和秦姑姑,妳們才是我的親人了,我可不想離開妳們。」

  秦玉蓉深深凝視著花竽,眼神微帶著傷感,細心溫柔地撫順她鬢邊的細髮。

  花竽的話觸動了她的心思,她和花竽雖然身分都是僕婢,但她卻是無權決定自己命運的家生奴,她從六歲起就在汪府服侍比她年長三歲的若蘭小姐,後來又跟著若蘭小姐陪嫁到蘭王府。對她來說,若蘭小姐無疑也算是她最親的人。

  老夫人出身京城豪門望族,閨名汪若蘭,自幼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是不可多得的才女,當年京城無人不曉,上門求親的王孫公子多如過江之鯽,蘭安郡王爺對她亦是傾慕不已,並誓言要娶到她為妻。

  由於老夫人芳名中有個蘭字,又見蘭安郡王爺人品身分皆為上選,回回求親被她刁難也沒有因此難退他,便以為自己的終身幸福註定要應在蘭王爺身上,於是滿懷喜悅地應允了婚事,風風光光嫁進了蘭王府,成了蘭王爺的元配夫人。

  誰知幸福恩愛的時光竟不到三年,在妾室香靈入府之後便徹底變了調。夫人性情高傲,不屑與不安分的妾室爭奪地位,加上所生的兩子一女皆意外夭亡,過度悲痛後便心如死灰,帶著她住進僻靜的後花園閣樓裡,選擇消沉避世。

  秦玉蓉原以為夫人自己若有了幸福美滿的婚姻,便會為她尋一門好親事,替她安排終身,沒想到飽受打擊後的夫人頹廢自棄,反而更加依賴她的服侍和陪伴,需要她寬慰孤寂的心。漸漸地,她成為夫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支柱和依靠,夫人一刻也離不開她。

  她心中其實並不願意與夫人過著離群索居、清靜枯寂的生活,她雖是家生奴,但是從來不想一輩子服侍人,她渴望能擁有自己的家庭,不願意自己的下半生陪著夫人埋葬在這座冷僻的閣樓裡。因此,她想了個法子,提議買四個小丫頭進來,訓練她們服侍老夫人,好讓老夫人慢慢脫離對她的依賴,這麼一來,她就不必再像被線牽著的木偶那般身不由己了。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老夫人的應允,老夫人拿出銀兩給她,只提了一個條件,希望買來的小丫頭模樣和長相都要像她已夭亡的女兒芮晴。她以為老夫人只是思女心切,並沒有再往深處想,就把買丫頭的事交代給了男僕葛大。

  四個模樣酷似芮晴的小丫頭買進府後,老夫人對她們極為滿意,給她們分別取名風竺、花竽、雪笙、月箏,並且一點一滴地將自己平生所學傾囊教授。

  然而這四個丫頭並不像老夫人是天生的才女,礙於各人天賦,難以盡得老夫人真傳,不過在老夫人嚴格的調教之下,每個人琴棋書畫、絲竹歌舞都能拿得出手,又依各人天賦而有所專精,像風竺琴藝過人,歌聲更是絕美動聽,而花竽則更精於書法,擅長繪畫。

  秦玉蓉原以為老夫人養育教導這四個丫頭只是想排遣心中思女的苦楚,可是當老夫人決定把她一手調教的四個丫頭全部送給王爺的妾室香靈和小妾淇茉所生的四個兒子,並一再囑咐她們無論如何都要得到主子寵愛、要讓主子收房納為妾室、要鞏固自己的地位時,她才隱隱約約察覺到老夫人真正的用意和想法,了解了這是老夫人對蘭王爺的一種報復。

  本來,她想利用這四個女娃兒好讓自己得到解脫,卻沒想到老夫人也想利用她們達到自己的報復目的,然而這些冰冷自私的意圖在整整八年的朝夕相處下早已慢慢被感情融化了,她漸漸忘記了要為自己下半生打算的念頭,反而開始操心起這四個丫頭的未來。

  她伸手拉住花竽如雪的皓腕,低聲說道:「花竽,把妳送進『雲養齋』之後,妳就是四爺的人,以後新主子要打罵妳,老夫人和我是無權干涉過問的了,今後誰都照顧不了妳,一切都只能靠妳自己。」

  「我明白。」花竽含笑點了點頭。

  秦玉蓉看著她,沈思半晌後,說道:「聽說四爺身邊有個寵婢名喚迎月,四爺的飲食起居全由她一人貼身照料,『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全聽她的使喚,妳忽然進了『雲養齋』,只怕會受她欺負,倘若妳真受氣了,定要想辦法傳話給姑姑,別自己一個人傻傻受苦,知道嗎?」

  「是,我知道。」花竽點頭答應。

  秦玉蓉凝視著她,想了想,仍有些不放心。「有沒有什麼東西漏帶的沒有?現在趕緊回去拿還來得及。」

  「沒有,我都帶齊了,瞧,姑姑繡給我的帕子我一直都貼身帶著呢!」花竽從腰間抽出繡帕,盈盈笑說。

  「這條帕子是妳剛進府時姑姑繡給妳的,都已經用得這麼舊了。」秦玉蓉看著那條舊帕子,心中湧起一陣暖意。「雪笙不是繡了好幾條新帕子給妳嗎?把這條丟了吧,別讓『雲養齋』裡的那些丫鬟笑話妳。」

  「怎麼能丟了!」花竽笑著搖頭。「新帕子摸起來不及舊帕子柔軟舒服,舊帕子比較好用,何況這是姑姑繡的帕子,再舊也不能丟,不用了也會好好收起來。」

  秦玉蓉聞言,滿心感動。

  「妳是個念舊情的好孩子,日後若得了主子恩寵,也別忘了咱們昔日的情分。」

  「不會,姑姑,我一定不會忘的。」花竽握緊她的手,懇切地說。

  「我知道妳不會。」秦玉蓉笑了笑,拉著她走過花徑。

  花竽邊走邊回頭,憐惜地看著腳下被她踩入泥地裡的落花。

  「凋謝的花就已經是死去的了,妳就算踩爛了它也沒什麼可難受。」秦玉蓉頭也不回地說道。

  花竽秀眉輕輕蹙起,心中暗暗嘆了口長氣。當花朵仍鮮妍時,女子們摘下來插在髮髻間增添麗色,可一旦凋零了,便只有由著人踐踏的命運,世間為何如此冷酷呢?她悲哀地閉上了眼。

  「花竽,過於心軟也是妳最大的毛病,若是改不掉,可有妳吃不完的苦頭。當主子的可以心軟,可當丫鬟的心軟就只會被踩在腳底爬不起來。」秦玉蓉加重了語氣道:「別忘了,妳這會兒還不是主子,只是個丫鬟。」

  花竽怔怔地點了點頭,神情複雜而迷惑。

  來到「雲養齋」後,花竽依依不捨地淚別秦玉蓉,秦玉蓉對著前來接花竽的頭等丫鬟迎月交代了幾句「花竽是老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鬟,現在撥給四爺使喚,望四爺善待」的話後,便轉身離去了。

  花竽不捨地望著秦玉蓉走遠的背影,迎月漠然站在一旁打量著她。

  「妳就是中秋夜宴那日艷驚四座的風花雪月之一呀?確實頗有些姿色,叫人忍不住都想多看上幾眼。」迎月微微冷笑道。

  花竽聞言,回眸望向迎月,只見她那雙細長嫵媚的丹鳳眼正細細盯著自己瞧,面容十分嬌俏秀雅,卻因眼中的倨傲冷淡,讓她看起來並不好親近。

  「多謝姊姊讚美。」花竽屈了屈膝,笑道:「風花雪月只是我們四個姊妹的單名,我的名字叫花竽。若論姿色,我還不及姊姊呢。」她謹記著秦姑姑的教導,千萬不要與這位四爺跟前的寵婢口舌交鋒。

  「嘴倒還真甜啊!」迎月眉間微露得意與不屑。「聽說老夫人調教出來的風花雪月一個個歌舞刺繡、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花竽笑著搖了搖頭,含羞道:「我只精一枝畫筆,在歌舞方面粗笨得很,總是挨老夫人的罵,真正無所不精的是老夫人,我們四個姊妹所學的還不及老夫人十分之一呢!」

  迎月無聲一笑,轉身跨過門坎,走進「雲養齋」,一邊冷冷地說道:「我就不明白了,老夫人把買來的丫頭一個個調教得技藝超群又如何?一樣改變不了身分低賤的事實,再怎麼出色不凡也都是服侍主子的奴婢,運氣好最多也就撈個姨娘當當,還能有多大的前程?」

  花竽微窘,指尖捏著衣角,慢慢跟著迎月走進屋。

  「老夫人是我命中的貴人,老夫人要我怎麼做我便怎麼做,我不敢奢想什麼前程。」她低低地說著。老夫人總是再三對她們四個人說,雖然她們出身低下卑賤,但是若能得到主子寵愛,收房為妾,那便是她們人生最好的結果了,沒想到她視為人生中最大的目標,迎月卻如此不以為然。

  「不敢奢望是假話吧?真不奢望還來這兒幹麼呢?」迎月冷笑道。「妳我都是當丫鬟的命,我可沒有妳的命好,妳有老夫人調教,又有老夫人這個穩當的靠山,一來『雲養齋』便是頭等大丫鬟,直接把這兒的大小丫鬟踩到了底,哪像我們這些人,誰不是從粗使丫頭苦熬起來的,要熬多少年才有機會給四爺倒個茶水,妳卻這麼輕鬆容易就到四爺的身邊來,不出幾日,真當上了四姨娘又有什麼可令人意外的?這就是有靠山的好處。」

  花竽總是認為自己就是命不好才會被買進蘭王府當丫鬟,沒想到「雲養齋」的寵婢竟還對她說自己的命沒有她好,她本就生了一顆謙卑的心和一副軟心腸,迎月的幾句冷言嘲諷換來了她的憐憫與同情,甚至覺得自己沒有吃過苦也沒有半點功勞,一進「雲養齋」就占了便宜而感到內疚起來。

  「論資歷,我是遠遠及不上迎月姊姊的。老夫人雖然言明我是頭等大丫鬟,但是我知道『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迎月姊姊素日如何調配『雲養齋』裡的眾姊妹,我都聽姊姊的吩咐,原有的規矩不用因為我而打破。」她跟著迎月穿過院子裡栽植的芭蕉樹和梧桐樹,走進抄手遊廊。

  「妳要聽我的吩咐?」迎月回頭看了她一眼,輕笑了幾聲。「這話可是妳自己說的,將來可別怨我。」

  「我不怨姊姊,姊姊怎麼吩咐我便怎麼做,只要眾姊妹們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怨我,我也會心安理得一些。」花竽盈盈笑道,話說得十分真誠懇切。

  迎月深深看著她,冷眸中有一縷寒光劃過。

  「倒沒想到妳這般懂事又善體人意,本來錦荷因為妳要來,已經準備把自己的住處讓給妳了……」

  「不用讓,千萬不用讓給我!」花竽急著搖手。「隨便給我個睡覺的地方就行了,用不著為了我驚動各位姊姊妹妹,這樣我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恰好錦荷抱著一隻箱子從正屋裡走出來,在遊廊轉角處遇上了她們,她冷漠地掃了一眼花竽,見花竽模樣甜美嬌俏,神色謙和,還帶著些討好的味道,不覺蹙起眉頭,眼中對她的敵意更重。

  「錦荷,妳來得正好,我想妳還是住在原處方便,東西不用搬了。」迎月笑著對錦荷說。

  「為什麼?」在丫鬟當中地位僅次於迎月的錦荷奇怪地問道。

  「本來安排花竽接替妳的差使,不過花竽剛進『雲養齋』,對『雲養齋』裡頭的大小事都不熟悉,所以我決定先讓她從雜事做起,等她做熟慣了再安排她進內屋服侍四爺。」迎月似笑非笑地對錦荷說。

  「雜事?」錦荷詫異,生生愣了半晌。「這樣……好嗎?」她看著迎月,有些許不安。

  迎月還未答話,花竽便笑著直點頭,坦然道:「這樣甚好,我初來乍到,不明白的事有很多呢,還望姊姊們多多教導。」

  「錦荷,花竽妹妹如此體貼又懂規矩,真是討人喜歡,妳說是嗎?」迎月嫣然一笑道。

  錦荷小心覷她一眼,旋即明白了,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確實討人喜歡,我本以為花竽妹妹會仗著老夫人撐腰,一來就踩著眾姊妹頤指氣使、惹是生非呢,不想竟是這樣親切隨和的好妹妹,看來咱們是白擔心一場了。」

  花竽害羞地低了低頭,自小和風竺、雪笙、月箏幾個姊妹在一起,彼此之間沒有猜疑和嫌隙,都是真心相待,所以她聽不出錦荷話中藏著話,當真以為自己已經贏得了她們的好感,暗自欣喜不已。

  「錦荷,妳把東西搬回屋去,一樣留在正屋裡不必走了,我帶花竽到後邊的花塢……」迎月雙眸忽地一亮,笑說:「可巧了,咱們『雲養齋』後頭有個花塢,妳名叫花竽,那兒正適合妳住呢!」

  「花塢!」花竽眉梢眼角揚起了歡悅的笑意。「老夫人跟我說過,『雲養齋』從前是王爺特別為老夫人蓋的書齋,書齋後有個花塢,是老夫人專門養花的地方,我自小就愛花,住花塢正合適,多謝姊姊安排!」

  錦荷摀著嘴低低笑出聲,花竽不解地回眸看她。

  迎月輕咳一聲,迅速掃了錦荷一眼,錦荷立刻斂了笑,捧著箱子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走回正屋去。

  「現在的花塢可不比從前了,因為四爺不愛花。」迎月從容地拉著花竽的手,若無其事地往遊廊後頭走。

  「四爺不愛花?」花竽微怔。

  「妳剛剛沒仔細瞧嗎?『雲養齋』的內院裡只有芭蕉和梧桐樹,一盆花都沒有,只有外屋有幾處花架罷了。」迎月淡淡地笑道。

  花竽心口有些微涼意,似一種不祥的預感。

  「花竽,『雲養齋』有大小丫鬟八個人,我和錦荷住在正屋裡貼身服侍四爺,其餘六個小丫鬟分別住在正屋兩側的耳房裡,『雲養齋』內並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再住人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安排妳住進花塢裡,妳可要體諒我的無奈。」

  「姊姊千萬別這麼說,是我給姊姊添的麻煩。」聽了迎月的話,花竽心中感到十分歉然。

  「我底下管著那麼多人,若偏心了妳免不了有人要閒話,妳能體諒我就好,盼妳別在心中埋怨我。」迎月領著她走到遊廊底。

  「我不會埋怨姊姊的。」花竽誠懇地回話,看見前方有個月洞門,門上寫著「花塢」兩個字。

  穿過月洞門後,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角落處有一口小小的井,和院子相接處是一間蓋成半弧形的矮房。

  「聽說這間暖房從前是老夫人養花用的,不過已經空了十年,四爺不愛花,我們這些僕婢也省了事,只拿這間暖房當倉庫用。」迎月邊說邊把門打開來。

  花竽跟在迎月身後走進屋內,立刻聞到一股霉味,她下意識地掩住口鼻,呆呆地環視著這間積滿了雜物與灰塵的屋子。牆角到處堆放著柴火和木炭,還有大大小小的空瓷缸,那些舊瓷缸看起來和老夫人在閣樓裡養花的瓷缸極為相像,臨窗的大炕上則堆滿了一箱一箱的蠟燭,屋內連一張桌子椅子都沒有。

  這不是香氣襲人的花塢,而是一個臭烘烘的倉庫,她難道要睡在這裡?花竽怔愣地呆站著。

  「這屋原本就是養花用的,所以蓋得低矮了些,不過到了冬天妳就知道好處了,這屋子暖和極了呢!」迎月滿臉含笑,一邊把堆在炕上的幾大箱蠟燭搬開來。

  花竽連忙放下肩上的小包袱,過去幫迎月把蠟燭搬到一旁。

  「花竽妹妹,先委屈妳暫時住在這兒了,等我把正屋騰出一處來,一定會盡快把妳挪進屋去。」迎月握住她的手,滿懷歉意地說道。

  「好,那就麻煩姊姊多多費心了。」花竽微笑點頭,絲毫不疑有他。

  「我找些被褥或氈毯讓丫頭們給妳送過來,晚膳後再領妳見四爺。」迎月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轉身便往外走。

  「多謝姊姊。」花竽送她到了小院。

  「對了,隨時會有小丫頭進來取炭柴或蠟燭,妳只管讓她們取走,若有小丫頭對妳態度不恭敬,或是在妳面前碎嘴長舌,只管告訴我。妳今日先歇著,明日可就有妳忙的了。」迎月輕拍她的肩,意味深長地一笑。

  「是,我知道了。」花竽感激地笑笑。

  目送迎月離去後,她大大鬆口氣,感覺迎月並不難相處也不難親近,她相信只要自己姿態放低便好做人,這兒的眾丫鬟們自然也就不會太為難她。

  回到花塢內,她找了件舊衣裳換上,還用布把頭髮包起來,然後卷起衣袖開始整理打掃屋子,打井水把炕床清洗乾淨。

  擦拭著瓷缸上的積灰時,她一邊自言自語著。「這麼多的瓷缸,當年老夫人肯定養了許多花,但那些花都到哪兒去了呢?可憐的花,好薄命。」她想起迎月說過「四爺不愛花」,忍不住嘆口長氣。「為什麼不愛花?園子裡如果只有光禿禿的山石有什麼好看的?青翠的草木確實也別有意境,但總不如燦爛鮮艷的花朵點綴來得有生氣呀!怎麼會有人不愛花呢?真是想不通……」

  「不愛花就不愛花,有什麼好想不通的?四爺又不是姑娘家,四爺愛山、愛水,愛的是大氣。」

  忽然聽見有人插口,花竽驚訝地抬起頭,看見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抱著被褥站在門口,一雙大眼好奇地盯著她。

  「妳不會就是傳說中艷驚四座的風花雪月四大丫鬟吧?」小丫頭看了看她頭上的布巾,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舊棉裙,眼神十分鄙視。

  「是,我是,我叫花竽,多謝妹妹替我送來被褥。」花竽忙拍掉滿頭滿臉的灰,笑吟吟地從她手中接過被褥。

  「這些都是舊了的被褥,妳先將就著用吧,迎月姊姊說臨時找不到新的被子給妳。」小丫頭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我來得突然,怎麼好要求新被子,用舊的就行了,又軟又舒服。」花竽含笑轉身,把被褥輕輕放在炕上。

  「妳不怕這是廚房那些髒婆子睡過的嗎?」小丫頭語氣十分冷淡。

  「髒婆子?真的嗎?」花竽驚訝地看著她。「迎月姊姊不會因為我才把人家的被子搶了來吧?」

  小丫頭一聽,「嗤」地輕笑出聲。

  「這是我舊日用的,不是什麼廚房髒婆子的,前些時候曬過太陽,還算乾淨。」

  「多謝妹妹。」花竽欠身道謝。

  「一床舊被有什麼好謝的?」小丫頭瞪了她一眼。「瞧妳看起來傻裡傻氣的,長得也一般,就這樣還傳聞『艷驚四座』呢,真是好笑!」

  這幾句譏刺的話讓花竽羞得滿臉通紅,她從沒有應付過這種直接露骨的批評,一時窘得不知所措。

  「傳聞……好像是離譜了些……」她的性情向來平和謙順,小丫頭的話並沒有惹惱她,只是無奈地苦笑了笑。

  「我這麼說妳,妳不生氣嗎?」小丫頭奇怪地看著她。

  「妹妹有話直說,好真性情,我沒什麼可氣的,人與人之間總是以和為貴的好。」花竽低頭一笑,把被褥打開來平鋪在炕床上。

  「以和為貴?」小丫頭用揣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走過去幫忙她鋪被。「其實說白了就是忍氣吞聲吧?妳不是掛名頭等丫鬟的嗎?被安排住進這個像我這種粗使丫頭都不睡的倉庫,也不曉得吭氣一聲,換了別人早就吵鬧翻了。」

  花竽自小在氣質文雅的老夫人和端莊穩重的秦姑姑身邊長大,她很清楚什麼是富貴人家的教養,和風竺、雪笙、月箏幾個姊妹相處也都彼此相讓,從來不會用言語當銳器傷人,四個姊妹當中她又是性情最溫和的一個,雖然姊妹們偶爾也會拌個嘴,但她卻連和姊妹們拌個嘴都不曾。

  「以和為貴也好,忍氣吞聲也罷,只要能夠八面周全便好,少惹是非也少些煩惱,一味吵鬧是無濟於事的,而且我的性子也和人吵不來。」花竽笑得嫣然。

  「我罵了妳也不知道回嘴,妳沒聽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嗎?」小丫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

  「我若是回嘴,妹妹聽了生氣也要回嘴,豈不是沒完沒了嗎?」花竽輕笑道。

  小丫頭淡淡瞧著她,聳一聳肩,說:「妳叫我迭翠就行了,不用妹妹、妹妹這般地叫,叫人聽得不自在。」

  「好啊,迭翠妹妹。」花竽笑著點點頭。

  迭翠深深看她一眼,好笑地說:「我看妳是真的有些傻氣呢,難怪要吃迎月姊姊的虧了。」

  「什麼?」花竽沒聽清,抿嘴笑問。

  迭翠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要回去了。」說完,似有所顧忌一般地轉身就走。

  「等一等,迭翠妹妹!」花竽急忙叫住她。

  迭翠止步轉身,見花竽從小包袱裡拿出了一條簇新的繡帕,笑吟吟地遞上前。

  「拿了妳的被褥,也不知該拿什麼謝妳,我身邊只有幾條繡帕,若不嫌棄妳就收下吧。」

  「這麼漂亮的繡帕要送我?」迭翠驚訝地睜圓了眼,她只用過素帕,從未見過繡得如此細緻的帕子,帕上的彩蝶栩栩如生,彷彿隨時會飛上天。

  「這是雪笙繡的,她刺繡的功夫無人能及。」花竽燦然笑道。

  「妳捨得送我?」迭翠眼角眉梢掩不住喜色。

  「雪笙繡了幾條帕子給我,我若還想要,找她再繡就行了。」花竽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再老氣橫秋了。

  「謝謝。」迭翠開心地笑起來。

  「妳喜歡就好。」一條繡帕讓她看見了迭翠打從心底流露出的喜悅笑容和孩子氣,讓花竽感到很值得。

  「我得走了!」迭翠微笑轉身,出房門前回頭丟給了花竽幾句話。「姊姊別太忠厚老實了,迎月姊姊說什麼妳可別都答應,否則,妳幾年也見不著四爺一面。」

  花竽望著迭翠腳步輕快的背影,怔然呆站著,直到腳步聲愈來愈遠,四周漸漸寂靜下來。

  空氣裡還有些細小的灰塵在飛舞著,她忽然感覺到有些害怕,因為今晚她將獨自一人度過十年來第一個沒有人陪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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