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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織朱】生存期限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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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0-3 09:32:03 |正序瀏覽 | x 7
生存期限 作者:織朱

內容簡介】:

  如果2020年開放新世界,那會是怎麼樣的世界?

  「編號0000為您服務,本世界以鍛煉精神為基礎,以挖掘潛能為目的,以服務大眾為宗旨,輔以生存限制為手段,溫和不刺激,綠色無污染,適合十二歲以上的每一位好朋友登陸~」

  頂著漫天火球,一個驢打滾滾到巨石後,岳諒疲憊地抹了一把臉,「別信求你……」

  聲音戛然而止。

  她僵硬地轉動眼珠,目光落在抵住脖頸的刀刃上。

  修長有力的手指溫柔靠近,尖銳的刀鋒劃破皮肉,耳邊聲線低沉。

  「都來玩。」

  一句話簡介:今晚的月亮大又圓可你活不過明天

  立意:無論何時都不可以自我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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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現實世界(二)

  F區的成教授及其助手一到,立刻被迎進了總控處,兩人在不同的操作台敲敲打打幾分鐘後,成教授還算白皙的膚色刷拉一下變了,黑如鍋底。

  他的助手也是一臉惶恐,手指放在最後一個按鍵上,只等他點頭就揭曉結果。

  「這個數字掉的太快了,不能終止嗎?」沈宏義皺著眉頭,「現在已經比總數少了兩百多了。」

  成教授取下眼鏡,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擦得非常慢,屋裡的氣氛也隨著他的動作逐漸凝滯。

  「首長,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我的承受能力不太好,所以需要稍微喘一口氣。」他終於把眼鏡戴上了,目光對著屏幕,「放吧。」

  助手往下一按,系譜上密密麻麻的綠點中開始出現紅光,幾乎是在啟動的一瞬間就覆蓋了大半,短短兩秒鐘,綠點便成了紅海中屈指可數的存在。

  成教授眼前一黑,若非沈宏義手快扶了他一把,此刻怕是已經倒在地上了。

  成教授一邊黑一邊在心中痛罵,李軍平啊李軍平,你這是要靠一己之力叫停整個計劃啊!

  「什麼意思?」

  見教授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助手小聲幫答:「這些紅點,全部都是偽造的數據體,不是真正的波段。」

  說著他又在操作台上按了幾下,重新回到剛才年輕人操控時調出來給沈宏義看的主界面,下方的數字從一萬五千直降到了一萬四千一百一十七。

  「也就是說,有八百八十三位奉獻者的真實波段處於不可連接狀態,也就是傳統定義的……腦死亡。」

  小助手說完後一不小心看見沈宏義摸槍的手,身上全部的毛孔都嚇封閉了。

  「還有十七個奉獻者處在輕微刺激中,要先停下來才行,三號分控台是哪位管的,麻煩直接給我權限。」成教授看向那堆擠在一起的研究員,「人在這裡嗎?」

  之前被點名的倒黴鬼戰戰兢兢再出列,「不,他不在這裡,他是李軍平的直系……」

  門外的軍人聽到動靜,立刻把剛剛抓到的一個青年推了進來,「是他嗎?」

  倒黴鬼看了一眼後連連點頭,「就是他就是他!」

  青年被反剪著雙手,渾身冒汗還要虛張聲勢,「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也尊重一下別人的科研成果,你們都不知道老師到底做到了什麼!」

  「不管你們做到了什麼,我只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把權限移交給成教授。」沈宏義盯著那個觸目驚心的數字,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三,二……」

  「我給我給我給!」青年大叫起來,「權限卡就在我胸前的口袋裡!密碼是******!輸入後掃我虹膜!」

  最後一步的時候,悲憤交加的成教授親自按著他的腦袋將其砸到掃描儀前,顯示認證成功的瞬間伴隨著他的腦門撞上機器發出的咚聲。

  「好了。」成教授輸入了最後一道指令,轉頭看向沈宏義,「和數據體放在一起的這十七個人一定是特殊的,我剛才把這十七個人的連接切斷了,現在只要到三區把這十七個人找出來,再斷開他們的維生艙,十分鐘後就能醒。」

  說完他看向助手,「把名單和對應號碼打印一下。」

  沈宏義拿到名單,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沈當歸的名字,手指無意識收了一下,將雪白的紙抓出幾道碎裂的褶子。

  他把紙遞給一個士兵,「都找出來,集中到同一個位置,如果……名單上的這個叫沈當歸的人提出了什麼要求,按他說的做。」

  士兵敬了一個軍禮,帶上其餘五個人,快跑離開。

  成教授從椅子上站起來,「好了,現在麻煩首長帶我去見一見李軍平,我對他這麼做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測,但還需要驗證才行,也要再進一步了解他的具體做法。」

  「走。」沈宏義點頭,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過頭來,看著最後抓來的青年,「把這個三號也先關起來。」

  同層休息室。

  房門打開,已經重新整理好儀容儀表的李軍平沖著進來的人微笑,語氣絲毫不顯緊張。

  「我就說你會後悔的。」

  沈宏義不想給他眼神,只想餵他槍子。

  成教授上前,眉心的褶子全部擠到一起,「李軍平,你怎麼敢擅自進行高強度刺激實驗?好好的科研不做,為什麼這麼偏激?」

  李軍平笑了,他用非常緩慢的語速回道:「我要是不偏激,人類學上會有這種根本性的進步嗎?我要是不偏激……就規定的那些挖石頭種田的刺激,實驗什麼時候能夠取得真正的成果?」

  「老成,你不是外行人,你知道我們的進度原本可以多快。」

  「但是你沒有資格拿他人的性命做踏腳石,去博這個進度。」

  「呵。」李軍平諷刺地笑了,「我倒是想拿自己試驗,但就憑你們這些束手束腳的人,能搞出什麼東西?得了吧,別義正言辭地指責我了,我不惜代價測出了無數閾值,記錄了數萬種不同的測試反應帶來的效益,光是這些數據就夠你們放心大膽地加強刺激提高效率了,更何況……」

  他的視線掃過對面所有人的臉,說話用的語氣暢快自得,「我證明了AP78同樣可以用於人腦重啟!」

  成教授瞳孔一縮,極速加快的心跳幾乎要蓋過他的呼吸,喉頭滾動數下,才艱難地開口:「人類的波段復雜程度是動物的上百倍,動物的成功率也還低於百分之三十,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AP78內置了。」李軍平並不介意給他說一些表面的東西,「以往試驗都是外部導入AP78,把數據拉出來,黏性自然差。內置則不同,內置以後通過我獨創的手法錨定目標波段,把目標推出來,數據的完整性是百分百的,在這基礎上再做場景設定,重啟波段,已經融入到數據裡的AP78就又產生了類似心臟起搏器的效果……極大提高了被重啟者剔除灌輸數據和自我甦醒的成功率,呵呵。」

  0005的成功順利到甚至出乎了他自己的預料。

  成教授不得不承認,像李軍平這種瘋子的科研思維更適合推動整個科學史的發展,但他絕不認同這種不惜代價的方式,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除非法律制裁,絕不允許他人侵害。

  「成功的奉獻者在哪裡?」

  「二十三層,原本的動物實驗室裡。」他沒有就實驗手法展開詢問這一點讓李軍平覺得他是在自慚形穢,得意忘形又多說了兩句,「你不知道,經過我的刺激鍛煉,這個實驗體基質好到令人讚嘆!這一批剩下的十七個人,裡頭還有二三個基質不錯的,這幾個腦死亡之後,按照我目前的技術,重啟成功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這是你們永遠無法做出的成就,只有我可以,所以還不快放了我,由我來重新制定整個新世界的推進方案……」

  成教授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要離開,被沈宏義叫住。

  「成教授,人腦的根本波段可以單獨提取並且可以導出其蘊含的數據,是嗎?」

  「……是。」

  得到了滿意答案的沈宏義點點頭,「那人就永遠不用放了,為了科研,就請李教授犧牲一下,把根本波段提出來再一導信息,把一切都奉獻給國家,順便也嘗試一下腦死亡感覺。」

  在李軍平倏然慘白的臉色裡,他開始吩咐一直跟著自己的年輕副官,「寫一份報告上去,著重寫我剛才那句,把這事定了。」

  臨走時他冷冷地看了李軍平一眼。

  門關上了。

  「再去三號那邊復核一次。」沈宏義又交代了副官一句,轉過身,「成教授,你是要先去二十三層?」

  心急如焚的成教授點點頭,「是的,我需要立刻去驗證他的話是否屬實。」

  「好,那你驗證完請回到總控處,我去一趟三區,等等也會過去。」

  「行。」成教授一秒都沒耽誤,匆匆走了。

  三區。

  沈宏義一踏進三區的大門,之前分派的士兵中就有一人跑了過來,立正敬禮,道:「報告,十七人已全部找齊,請跟我來。」

  十七個維生艙被單獨拉出來列在角落裡,十七個艙蓋全部打開,醒過來的男男女女都還坐在艙內,除了沈宏義相當熟悉的那個身影。

  維生艙裡注入的維生液不但有補充人體所需元素能量的作用,還能夠有效控制肌肉萎縮,所以即便長時間都被封閉在維生艙內,也不用經歷痛苦的復健活動。

  艙門打開後靜坐半個小時,就能恢復一定力量,一天便可正常行走,二至三天完全恢復原本的身體機能。

  「剛睜眼亂動什麼?!」沈宏義伸手,一把就將扶著艙體緩緩移動的人摁了回去,濺起一大片淺綠色的液體。

  一頭栽進維生艙的人在維生液中吐了個泡泡,雙臂一撐猛地又站了起來,抬起頭,任憑冰涼的液體劃過眼瞼,直勾勾盯著他,「要不是托您的福,我還沒機會亂動。」

  火藥味瞬間彌漫,眼神交錯互不相讓。

  一個士兵上前,打破了這個僵局,「這位沈當歸先生讓我們幫忙尋找一個叫岳諒的人,按照您剛才的吩咐,我們已經讓人去總控處查號碼了。」

  沈宏義神色一凜,「你要找人?」

  「是。」沈當歸移開視線,「要活的,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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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現實世界(一)

  穿著銀色研究服的青年在狹長的白色軌道中狂奔,頭頂巨大的光束照亮他失去了血色的臉。

  白色軌道其實是盤旋向上的樓梯,穹頂離地一百一十八米,一共二十三層,除了唯二的兩部直通電梯外,上下層全部由這些交錯的白色樓梯連通。

  從下往上看,重重疊疊的軌道扭曲糾纏,宛如異化的白蛇集聚於此,稍大聲喘一口氣,都會驚動它們吐露猩紅的蛇信子。

  整體環境十分致鬱。

  青年跑到最高層時,一條命已經去了半條,連敲門進去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爛泥似的靠在門板上,斷斷續續地報告:「老師……實驗體……暴、暴走了……再生體……在不斷的減少……再生有間斷縫隙……我拖不住了……」

  門忽然從裡面打開了,一個年約五十身材卻依然高大健碩的男人扶住了向內栽倒的青年,讓人站直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裡閃耀著強烈的光彩。

  「沒事了,已經結束了。」

  青年驚愕地看著他,下一秒才在對方越來越大的笑容裡醒悟過來,激動到語無倫次,「老、老師……我們……0005……我們成功了?!」

  「是的,我們成功了!」

  男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走出房間,雙手撐在欄桿上俯視下方。

  在這一刻,那些走上了白色通道的軍區人員正式成為了他眼中的無知的螻蟻,等他們在數據總控室發現實驗體出了問題一定只會暴跳如雷,而絕想不到這些實驗體暫時的犧牲,為人類社會做出了多麼大的貢獻。

  「等著看吧,我將不再只是這個分區的首席,而將成為整個試驗基地的主腦!只有我掌握了這項技術,只有我才能把這偉大的進步推廣出去!」

  基地需要他,國家需要他,世界也需要他。

  他張開雙手,閉上眼睛全身心投入感受成功的喜悅。

  在這不見天日的研究基地這麼些年,都值得了。

  第十二層,總控中樞室。

  一位穿著墨綠色軍裝,脊背依然筆直,身材保持良好的老人站在雙手飛快在操作台上動作的年輕人身邊,目不轉睛看著屏幕上花花綠綠的點線面以及飛逝而過的字符。

  他什麼也看不懂,但還是看得很認真。

  一滴汗水順著年輕人的鬢邊滑下,他手指的速度開始變慢,然後徹底停下。

  老人很敏銳,在他停下的瞬間問道:「什麼事?」

  「奉獻者們的數、數量不對了。」年輕人都被眼前的結果嚇結巴了,「少、少了一百多人!」

  「是不是未連接?」

  「不、不存在這種情況,每一個奉獻者的大腦都直連這台中樞儀,這裡是總控處,未連接這種事只可能出現在分控台。」年輕人動動手指,調出一張更直觀的圖片,「這個分區一共有奉獻者一萬五千名,現在系譜上的波動……」

  老人看向他手指點著的位置,上面的數字是14855。

  下一秒他又眼睜睜看著數字往下跳了跳,變成了14853。

  年輕人吞咽口水,也被這速度嚇到,說:「首長,我對整個系統的了解比較淺,這件事恐怕只能直接找這個分區的主席李軍平教授做詳細的匯報和說明……」

  李軍平。

  老人的手指在白色的絕緣材料上點了點,問:「是那個發現了傳統定義的腦死亡並能不代表真實死亡的李軍平?」

  「是他。」年輕人點點頭,「這次的新世界計劃也是基於他的『物質唯心轉化論』開展的。」

  靈魂的本質是一種電磁波,就是這種特殊的波賦予血肉思想,最終成就生命。

  因此李軍平在他的學術體系中,直接把這種能夠賦予思想的波定義為生命的根本能量,並認為是這種能量的存在,促使了細胞物質的生成與改變,從而造就了血肉毛髮。

  那麼只要這種能量還存在並且得以正常運行,就能夠修復因為各種意外造成的身體硬件損壞,生命在這股能量消失之前就可以實現不死。

  以上就是物質唯心轉化論的核心內容。

  二十二年前,李軍平用特殊手法保存了癌症去世母親的屍體,並於次年證明醫學檢測出的腦死亡並不代表靈魂真正消亡。

  這一發現在最尖端的學術領域引起軒然大波,一直鬧到國家為了維持社會穩定,強制抹除刊登出去的論文報告以及在小範圍內已經開始口口相傳的流言,不惜製造其他駭人聽聞的事件轉移民眾注意力來將這件事壓下。最後還把所有參與討論的學術大牛正式收編,投入巨資建設專門的試驗基地,以供已經產生了各種想法的學者研究討論。

  純粹的理論研究一直進行了十餘年,在2012年才進行了第一次動物活體實驗,國家正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開始建設新基地,引進各方面人才配合研究工作,2015年第一次動物波段提取成功,2018年4月第一次人體波段提取成功,同年下半年實現波段數據可視化,2019年1月新世界計劃提案通過……

  在多年的研究過程中,這個驚世駭俗的轉化論逐漸生出諸多旁支,發展到最後可「復活」的不死性反而不再是主流,而是以另一個科學家提出的「潛能進化論」為主要研究對象。

  通過連接和導入這種波段,在波段上施加刺激,強壯波段,反充波段能量,最終實現生命潛能開發。

  但因為人體實驗違背公民最基本的權利,作為意志體現的國家雖然還是通過了人體實驗的提案,但對刺激的程度做了極為嚴苛的限制,只允許進行輕微刺激,出現任何違規操作者直接槍斃。

  為避免賊心不死的不法之徒聯合串供,每一個試驗分區都設立了一個總控處二十個分控台,分別由首席和二十名研究員掌控,數據在分區內部進行不公開管制,每周總處各台各自準備一份報告發往國家專設的接收總台,接受監督。

  因為試驗機密性,不允許基地與外界頻繁往來,因此只設定了年終的實地大清查,在清查後將研究員及主席打散換區。

  本來在這種情況下,出事的可能性也基本不存在,沒想到清查提前,這些分區才檢查了一半,就出現了這樣災難級的紕漏。

  老人的手指微微顫抖,對年輕人說:「開啟鎖死裝置,立刻把李軍平和其餘二十名研究員找出來!」

  年輕人起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朝外走去。

  他們清查只帶了一個排的武裝兵力,原本只是走個過場,誰成想真的要派上用場。

  二十三層,玻璃牆外坐著被六把槍指著的李軍平,玻璃牆內的唯一一個維生艙裡躺著纖細蒼白的女孩,旁邊的心電監護儀數值穩定。

  年輕的軍人沉著臉,語氣克制,「勞您跟我們走一趟。」

  李軍平舉起雙手,露出笑容,「樂意之至。」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見沈宏義那老家伙了。

  十多名研究員擠在同一個房間裡,空氣瞬間渾濁了起來,這些學者們臉上畏畏縮縮的神情讓作風直接手段落地生效的沈宏義十分看不過眼。

  「你們的意思是,不但第一批奉獻者的分配是李軍平獨自完成的,在第二批奉獻者送達時,李軍平還擅自抽調了各個分台的奉獻者,而你們沒有一個人選擇向中央報告,對嗎?」

  沒有人敢出來回答,沈宏義就指了一個人讓他出來,「你說,為什麼在李軍平違規的時候保持沉默?」

  被點出來的倒黴鬼簡直都要哭了,他覺得自己冤死了,太冤了。

  「李軍平……他是首席,我們接到奉獻者波段的時候都檢查過,全部是完好的,就想著反正都是可用波段,也就隨他去……」

  嘭——

  沈宏義手掌拍在桌面上,「隨他去?你還真說得出口!那第二次呢?他在各分台之間抽調奉獻者,你們也隨他去?!」

  那人被這一嚇嗓子都放不開了,細聲細氣道:「第二次換過來的奉獻者也還是好的,我們就……」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沈宏義布滿褶子的臉已經陰沉地不能看了。

  「你們好得很,都給我拉出去——」

  眾研究員腿一軟,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李軍平的身影和他的聲音一同出現在了門口。

  「沈將軍,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話音未落一把手槍就抵住了他的額頭,寶刀未老的沈上將怒目圓睜,「閉嘴,老子第一個要槍斃的就是你!」

  李軍平的身體本能僵硬住了,深呼吸了一次才放鬆下來,笑道:「老將軍,雖然其他人出了點岔子,您兒子卻是一點沒事兒,放心……」

  繼出乎意料的一槍口後,出乎意料的第二拳又狠狠地砸了過去,一下將他打倒在地。

  他的身體再健壯也就只是個體力較好的學術人,在老將軍的「強拳」面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沈宏義拳拳打臉拳拳到肉,親自將他揍到看不出本來面目,才站起身來冷笑。

  「要是就我兒子出了岔子,你倒是還能有命活!」

  李軍平吐出一口血,裡頭還混雜了兩顆白牙,他沒想到沈宏義這個瘋子完全不聽人話,敢在正式審訊前直接對自己動手……

  越想越恨,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宏義你這個莽夫根本不知道我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你會後悔的!」

  老將軍把剛才剛才崩開的扣子扣了回去,「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但你絕對是死定了。」

  消失了一會兒的年輕人在這個時候進來了,報告:「F分區的首席教授已經上了飛機,一個小時後到。」

  沈宏義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指著地上的李軍平一揮手。

  「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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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夢想國(五)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沈當歸躺在剛劈好的柴堆上,閉著眼睛的安詳模樣彷彿回到了安全島,有溫和的日光,柔軟的沙灘。

  四周是喧鬧的,但那些嘈雜都與他無關,沒有人會過來,因此他也不必為些大大小小的動靜睜開眼睛。

  直到一個腳步聲在亂七八糟的噪音裡清晰地沖他而來。

  來的人很出乎他的意料。

  「我……」黃愛麗勉強笑了一下,不遠處的火光只映紅了她半邊臉,還有半邊陷沒在黑夜裡,晦暗不清。「我有些問題,這兩天累積發現的,不知道應該問誰。」

  沈當歸驚訝地挑起一邊眉毛,「不知道問誰的時候選擇了來找我?不得不說你可真是有些意思。」

  他毫不掩飾的嘲諷針一樣紮在黃愛麗心上,讓她又一次想起了第一天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那看來你是很喜歡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了。

  明明那麼喜歡,怎麼會什麼異常感都沒有發現。

  「我當時……太興奮了。」黃愛麗深吸了一口氣,「只顧著高興,或者說潛意識裡就在催眠自己別多想,就把這一切都當做真的。」

  「可是現在,我裝不下去了。」她捂住臉,深陷痛苦之中,「我不知道老黃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想問問有同樣共識的人……這個場景算什麼?」

  「你發現的那麼早,你知道岳諒是怎麼回事了嗎?」

  沈當歸望著不知道是藍到發黑還是黑到發藍的夜空,回答:「不知道。」

  「連你也沒弄清楚?」黃愛麗苦笑,「其實我覺得老黃應該是老黃,岳諒也應該是岳諒,就應該是的才對……」

  「可是他真的不是原來的黃艾里了……」

  「這到底是一場值得期盼的鋪墊,還是讓人絕望的騙局?」

  她說了兩種可能,卻已經將「絕望」兩個字刻在了臉上。

  「不知道。」沈當歸還是這三個字。

  黃愛麗搖搖頭,又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行,你也不比我輕鬆,就先不打擾你了,謝謝你在第一天的時候就提醒了我。」

  她轉身欲走,忽然被一直不願多開口的人叫住,問了她一個問題。

  「如果這是純粹的騙局,你會怎麼對你那個男人?」

  黃愛麗一愣,心有千斤重。

  她說:「還能怎麼樣,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

  人走了,沈當歸望著天空的眼睛重新閉上。

  他想,這可真是溫和的做法。

  第三個白天磨磨蹭蹭亮了。

  所屬區域內,沈當歸用彎彎曲曲的樹根搭了一個小小的遮陽棚,翻地的鋤頭被隨意扔在地上,昨天挖樹根翻起的土層已經被曬到發白,一腳踩下去就自動稀碎,分解成粗糙的塵土。

  他今天什麼任務也不打算做,唯一寫在行程上的,只有下午和岳諒約好的問答。

  如果說岳小姐的復活需要時間載入和緩衝,那麼到現在也應該有進展了。到了今天,不完整的可能性已經遠遠小於0000造假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就不可能再是。

  所以這次0000設置的期限不做準,得按他的來。

  一直坐到太陽繞到另一側,沈當歸站起來,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往下方走去。

  昨天的警告似乎沒有對岳諒產生任何影響,他到的時候,這人正在專心地挖掘地底下盤踞的樹根,一雙手全是破口和傷痕。

  見到他來,岳諒停下動作,抬起頭看他,那眼神無辜到和從前她想點菜時的表情如出一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問我。」

  可惜這種如出一轍,已經令人無感了。

  沈當歸看著她的臉道:「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不明白。」

  「為什麼?」這個岳諒很誠懇,「是我先問的,所以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可以。」沈當歸欣然點頭,在告訴她答案之前先向她確認,「你沒有失憶,記得上一輪你自己死亡,和讓我用復活卡復活你這一整個事情對嗎?」

  「是的。」

  「好,那我一定要對你發問的原因,就是為了確認復活後的你,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那個岳諒。」沈當歸放輕聲音,發暗的眼神一直望到她的眼底,「現在告訴我,你是嗎?」

  岳諒沒有絲毫猶豫,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我是,我就是岳諒,原本的那個岳諒。」

  沈當歸笑了,「你說你是,可你知道嗎,你現在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高智能NPC。」

  岳諒不自覺退後了一步。

  「還記得我昨天說什麼了嗎?」他活動了一下指關節,看了她最後一眼,「我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這種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

  ——————

  叮咚——

  門鈴又響了,保姆趕忙去開門,低聲喃喃這個時間是誰過來,等到開了門,其因為興奮而變得尖銳的聲音立刻傳到了客廳裡。

  「小姐,你快看看是誰來了?!」

  她側目。

  穿著軍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姿挺拔,風塵僕僕。

  是那個說要二三天後才回來的世界第一摳。

  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初看有些凌厲,細瞧卻帶了點漫不經心與我無關的意思,讓上挑的眼尾更有韻味。

  她應該不懂面相,卻在這一刻覺得這人有著這麼一副寡情的面孔,不應當是軍人。

  這種憑空生出的想法很是奇怪。

  「太久不見,都演變成看我看呆了?」男人挑起眉頭,上來就是讓人不那麼愉快的調侃,或者說是挑釁。

  她想這人絕無可能是她的愛人,自己車禍前的那個腦子居然更像是車禍後的水平。

  搖動輪椅,把自己換到一個比較適合談話的位置後,她伸出手,邀請這個看著也是十分眼熟的男人坐下,「請坐。」

  男人顯然是很不客氣的性格,本也不需要她讓坐才坐,不光在沙發上坐下了,還迅速地給自己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坐姿,甚至還自己拿了果盤裡的橘子剝開來,一點兒也不見外。

  正在她對自己擇偶目光竟然如此低下的事實感到震驚之際,一隻剝開了表皮清理了白色經絡的黃澄澄的橘子落在了她的手心裡。

  「電話裡不方便問你,你這個失憶……是全部都不記得了嗎?」

  或許只是嘴巴壞,平時態度還行?

  她將橘子分開,塞了一瓣到自己嘴裡,結果差點酸倒了牙齒。

  不單單是嘴巴壞,這個人存在看出橘子不好吃於是向他人轉移不良後果的主觀故意,並非良人。

  放下這酸牙的橘子,她將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是這樣的,現在的我並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所以我認為關於我們之間的感情……在我想起來之前,應該先做擱置處理。」

  男人還沒說什麼,一道激動的女聲反而按捺不住了。

  「月月,你在說什麼?!」

  那個媽媽快速從樓梯上下來,後面跟著爸爸和哥哥,幾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

  「當歸啊。」女人把話題截了過去,「不是說要過兩天才能回來嗎,怎麼隔天就回了?」

  「正好能早一點回來,也就早一點過來看看她。」沈當歸的語氣很隨意,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種隨意的語氣會使他在丈母娘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

  女人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僵了一下,似乎是在忍耐他這種不守禮儀的語氣,過了幾秒才勉強道:「早點回來也好,有你陪著月月,她或許能更早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剛才……月月說的話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算真的沒有記憶了,對你肯定還是不一樣的。」

  為什麼要代她這樣低聲下氣,就好像沒有這個男人她就會活不下去一樣。

  「我沒有在說氣話,只是很普通也很平靜地在表達我的訴求。」她有些生氣,「你不要代替我說這種話。」

  女人又是氣又是急,朝丈夫兒子使了一個眼色,就把她拉到一邊私語。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當初我不同意你非要喜歡人家追著人家跑,現在人真的也喜歡你了,你倒好,還要往外趕人。」

  「我不記得這些事情。」

  「所以你更要乖乖聽話,不然等你想起來,後悔了又追不回來可怎麼辦?我都願意忍了,你冷靜一下,好好想想是不是討厭他才想和他中止關係的。」

  居然還是她主動去追了這個性格如此惡劣的男人?這不可能。

  「我只是失憶,而不是換了腦子,這當中應該有什麼誤會。」

  「哎呀能有什麼誤會!」女人被她逼急了,說了一句「你等著」,就蹭蹭蹭往她的房間衝,半分鐘後又抱著一個厚厚的本子回來了。

  「你自己看看。」

  她將硬殼的活頁本打開,從扉頁看出這是一本日記,她自己的日記。

  和她預想的一樣,這裡面細膩地記載了豐富的少女心事,說她是在某次沈當歸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對其一見鐘情,然後便開始窮追猛打,拉鋸戰持續了整整一年,才成功將人拿下。

  在一起之後沒有因為距離縮短而讓美被消失,她對沈當歸依舊深愛迷戀……

  這不可能。

  女人還在小聲勸她,「你看看你多喜歡他,不要讓事情變得不好收場知道嗎?」

  她扣緊了放在本子上的手指,旁邊三個男人的談話聲也開始進入她的耳朵裡。

  「月月的記憶現在不能完全確定它就能恢復,還有她的身體也因為車禍變得很脆弱,你真的願意在這種情況下,照顧她一生嗎?」年長的男人面容嚴肅,「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

  年輕的男人也是滿臉的凝重,跟在父親後面向他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你真的喜歡上那丫頭了嗎?你現在的工作性質能給那丫頭安穩的生活嗎?退伍之後打算做什麼有規劃了嗎?你準備好時時刻刻無微不至地照料那丫頭了嗎?」

  「我知道一輩子有多長,也知道決定和一個人共度一生需要付出什麼。」沙發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直了身體,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收了起來,「請兩位放心,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往後餘生一定好好待她,絕對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愛。」

  最後一句話間,本子被舉了起來,朝男人的頭飛了過去。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慢慢抬起了下巴。

  她哪有這種溫柔體貼細膩賢淑的媽媽,也沒有在旅行中和美術展結識的朋友,更沒有會來家裡探望她的同學。

  溫文爾雅的爸爸和斯文敗類的哥哥也早就不在了,他們不可能再安撫自己,不可能再說愛她,也不可能出現在托付她終身的場景裡。

  她也沒有一見鐘情,是沈當歸喜歡她才是。

  她徹底想起來了。

  她是岳諒,是沒有媽媽,失去了爸爸和哥哥,不知道為什麼進入了新世界日日掙扎苟活,認識了兩個朋友,莫名被沈當歸喜歡了的那個岳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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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夢想國(四)

  她崩潰的情緒被安撫了下來,年長的男人很有耐心,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並摩挲她冰冷的掌心,溫聲細語地跟她說話,說家訓,也說她以前發脾氣的時候,還說了她的成長。

  這種不急不緩的腔調令她感覺到了熟悉和安心,與此同時年輕的男人也開始逗她,說一些不著調的冷笑話,還總是用她當主人公,同樣讓她感覺到了輕鬆。

  女人則失落地站在一邊,捏著圍裙的下擺,沒有再哭,也沒有再說話。

  應該是這樣吧,應該就是這樣,她和爸爸哥哥的感情很好,卻總是和媽媽吵架的這樣一種模式。

  「鬧完脾氣了?」看到她的神色恢復平靜,年長的男人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現在來講點道理好不好,媽媽做錯了什麼,惹得你這麼不高興?吵架是她一個人跟你吵的嗎?就算是她脾氣不好有錯在先,這半年多來她天天給你擦身按摩還為你流眼淚,這懲罰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年輕的那位也勸她,「也就你吧,能這麼發脾氣,要是我這麼弄一齣,你信不信上來就是一頓男女混合雙打?我看你倆啊這事兒趕緊翻篇吧,說來當然也是怪老媽,要不是她脾氣也差,怎麼能生出你這個小炮仗來。」

  她把這些話都聽進去了。

  雖然心中對這個媽媽的抵觸感仍然強烈,但她覺得自己脾氣不壞,在這件事上是可以講道理的,願意就為剛才發生的那件事道歉。

  女人眼中含淚,聽了她的道歉又笑了起來,說:「咱們娘倆以後都不吵架了,不吵架了……」

  年長的男人放開她的手朝女人走過去,輕輕將人攬在懷裡,女人得了丈夫的安慰,便又低聲抽泣起來。

  見她一直看著相擁的父母,年輕男人扯了一下她的頭髮,調侃道:「又開始吃醋了?」

  她舉起手打了一下這個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哥哥,搖動輪椅自己走了。

  一家四口,就是像他們這樣吧。

  是一對恩愛有加的父母,和一雙打打鬧鬧的兒女。

  只是有愛的做飯活動,終究還是沒能進行。

  她「鬧完脾氣」後,女人對她的態度更小心殷勤了,也用了更多的時間去陪伴她,絮絮叨叨跟她說要如何跟男朋友相處,又說她自己多後悔年輕的時候因為這不好的脾氣跟丈夫吵架。

  她其實都不太想聽,但她記得了很多家訓,這個媽媽並無過錯,她應當尊重待人。

  又是一個下午,房子裡又熱鬧了起來,她被推到了客廳坐,年輕的男男女女蜂擁而入,竟有十個那麼多。

  都說是她的同學,特意來探望她的,希望她早點康復,可以回學校繼續學業。

  她對這些臉也都有些印象,但都想不起來誰是誰,只能聽他們自我介紹,邢陽、鄔名、穆桂林、張可語等等。

  一個栗色長髮自稱是她舍友叫曾以丹的女孩羨慕地倚在輪椅上,跟她說悄悄話,「你真的是人生贏家哇,白富美又家庭幸福,還有個高富帥男朋友……唔,那個妖豔賤貨現在肯定酸死了。」

  曾以丹口中的妖豔賤貨是指坐在她對面,在來的這群人裡儼然處於中心地位的一個女孩,膚色白得很健康,說話的時候嘴巴時不時會撅起來。

  她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也沒能因為曾以丹帶著強烈極度情緒的話語給出反應。

  「來來,吃點水果。」女人親自端著一個碩大的果盤走過來。

  「謝謝阿姨。」

  「阿姨您就別忙了。」

  女人笑了笑,在輪椅旁半蹲下來,對她道:「你們小孩一起玩,我還是避開一些免得你們不自在,我回房間,你有什麼事就直接讓保姆來叫我。」

  她點了一下頭,女人便放心地走了。

  曾以丹就又湊了過來,還是很羨慕的語氣,「哇,你媽媽真的好體貼哦,酸了酸了。」

  一個人這麼說,來做客的其他人就會跟著附和,一時間都在羨慕她能有這樣的好媽媽,連帶著開始羨慕她什麼都擁有了的巔峰生活。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一直鬧到黃昏才走,臨走時那個被曾以丹敵視的女孩兒落在了最後面,沖她揚起甜甜的笑臉。

  「剛才人好多,都沒能和你單獨說話。怎麼樣,當歸哥哥回來看過你了嗎?」

  當歸哥哥。

  她看著女孩兒,覺得這個稱呼很有意思。

  見她不答話,女孩便自顧自恍然大悟了,「沒來哦,當歸哥哥就是當歸哥哥,公事永遠比私事重要啦,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畢竟當歸哥哥肯跟你在一起,已經是你燒高香才能求來的福分了。」

  「你沒有燒高香嗎?」不知道為什麼,她挺願意跟這個女孩說話的,不會有那麼強烈的不適感。

  「什麼?」女孩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什麼沒燒高……你居然還有心情諷刺我?!你本來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會兒還失憶了,當歸哥哥說不定一回來就把你甩了!」

  她搖搖頭,靜靜坐著,沒有再被她挑動情緒。

  女孩自討了個沒趣,小挎包一甩就要走,走出兩步後又蹬蹬回來了,十分嚴肅地警告她,「惜福吧姐姐,難得活過來,就別跟以前一樣了,好好把握這第二條命。」

  這話她也聽到了心裡。

  是這樣的,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為什麼不珍惜呢?

  當下的生活一切如意,沒有什麼不滿的。

  想不明白的那些事,或許真的還是放下的好。

  ——————

  純粹的體力勞動讓人乏味,並且讓人加速疲憊。

  沈當歸把手中的斧頭揮得虎虎生風,很快區域內的最後一棵樹也在有節奏的鈍響聲中倒下。

  他額頭上全是汗,還有汗水順著鬢邊往下流,最後在下巴處交匯,掉落。

  扛起最粗的一棵樹,準備下山。

  經過半山腰時,他一眼就看了一個區域外揮著斧頭和粗壯樹幹死磕的岳諒。

  沒有力氣,不懂技巧,就算有恆心有毅力,也沒法對一件事的結果產生什麼大的變動。

  他就地放下那棵樹,走到岳諒面前,輕而易舉就拿走了她手中的斧子,然後掄圓胳膊用力一揮,原本屹立不倒的鐵樹瞬間化身豆腐渣,一點也不反抗地倒下了。

  「你連斧頭都不握緊,哪來的力氣橫砍?」

  岳諒把手放在被他奪走的斧頭上,麻木著臉道:「謝謝,我現在學會了,請讓我試驗一下。」

  她這麼說,沈當歸鬆手鬆的十分爽快,雙手環胸看她現學現賣。

  篤。

  一聲悶響,斧頭陷進樹幹裡,用盡了全身力氣把它釘進去的岳諒,又用出了吃奶的力氣把它拔出。

  岳諒扶著斧頭,十分正經地告訴看熱鬧的沈當歸,「你這個方法不適合我。」

  「是嗎?」他朝人勾勾手指,示意被樹蔭遮擋的那個位置,「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你區域內的樹我幫你砍了。」

  岳諒想了想,大概是覺得比較劃算,二話不說拖著斧子先往那個陰涼處走。

  這個場景設置的是不動不熱的天氣,沒有風,努力奮鬥了半個上午的人沒有那麼快能降溫,即使到了沒有太陽的地方,也只能先把汗擦擦,等周身的熱度自然退下去。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可以開始了。」

  沈當歸看著她從容的眉眼拋出了第一個問題:「這次的任務,你打算怎麼做?」

  岳諒皺起了眉頭,「任務本身很簡單,唯一的難度在於體力,我大致計算過,按照我的速度和進程,只有把一天的休息時間控制在四個小時以內,才能完成任務。」

  「就這樣,沒想其他的辦法?」

  「也有,曾經想過眾人拾柴火焰高,但是這種和平局面不好抓共同利益點,因此各自為政更佳。」

  沈當歸勾了一下唇角,面前這位岳諒的思維靈活性甚至不及原本的一半,發動所有人合作自然不可能,但若只發動她本人的群眾基礎,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明明她原本最是擅長集體共贏。

  「看見那個胖子沒死,什麼感覺?」

  岳諒側臉看了他一眼,答道:「發自內心的高興,為什麼要問這個?」

  「沒有再想別的嗎?」

  「暫時沒有。」

  沈當歸點點頭,站起來身來,「那今天就先這樣,我姑且認可你的回答。按照我們的約定,從現在開始幫你砍樹。」

  他從岳諒手裡拿走了斧頭,漆黑的眼睛看著她的臉,「明天我也有問題問你,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我幫你把所有的樹幹都運到指定的位置。」

  「但你閒著的時候最好再仔細動一動你的腦子,剛才這種程度的答案我今天能接受,明天未必可以。」

  「想偷懶,就把你有的那些東西都用起來。」

  一分鐘後,前後左右四個區域的人心驚膽戰地看著一頭人型伐樹機瘋狂移動,斧頭劈進木頭裡的聲音連續不斷,其餘力輻射頗遠,似乎把無辜的他們一起誤傷了。

  很暴躁的感覺。

  當天晚上漫天星光璀璨,沒有月亮。

  第二天下午,前後左右四個區域的玩家一見那兩條走山路如履平地的腿,紛紛朝所屬區域的角落位置躲了過去。

  沈當歸又站到了岳諒面前,這回樹砍光了,本該沒有陰涼的地方,但他來的時間合適,山的這一面背陰,這個點正好躲過陽光。

  兩人就站在挖了一半的樹樁子旁。

  這次先開口的是岳諒,「我仔細思索過,我沒有一定要偷懶的必要。」

  沈當歸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聲音裡有了一分興味,「然後呢?」

  「我並不是一定要你幫忙,也就不是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沈當歸的心情飛揚了起來,是岳小姐的狀態了,她在重新擺局,打算將軍。

  或許就一局游戲的出現,他應該往最好的方面想。如果把這局游戲看成獨屬於岳小姐的復活儀式,只是下一輪再讓她重新出現在安全島上的合理過渡……

  「更何況你不是喜歡我嗎,就算我不回答你的問題,你也不會袖手旁觀。」

  岳諒的眼睛裡沒有擺陣布局時暗藏的鋒芒,也沒有正面迎敵時袒露的堅定,什麼也沒有。

  沈當歸剛剛好轉的情緒被一句話壓入冰水之中,重新凍結。

  這個岳諒不是那個月亮。

  那個兩性教育極度缺失的家伙就算抱著他的胳膊問他「是不是已經沒有喜歡了」,也不會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篤定地將這件事放在台面上來講。

  她心中越是明白這一點,就越不會說出來。

  那家伙的很多行為無疑是滑稽且不合適的,但架不住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把所有不恰當的舉止都把握的剛剛好。

  「明天,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沈當歸壓抑住混亂的情緒,朝她露出了一個初見時常常能看見的笑容,充斥著冷漠與殘酷,「好好把握你最後的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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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夢想國(三)

  邢陽挑了棵比較小的樹吭哧吭哧伐倒,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樹幹上,擦了一下額頭剛冒出來的細汗。

  「你也看出來這些自稱沒死只是被轉到平安模式的人不太對勁兒了吧兄弟!」

  沈當歸站在離他兩米外的地方,一腳踩在凸出來很大一部分的鋒利石塊上,右手垂在身側,左手扶著斧子,「其他人我不了解,但岳諒一定有問題。」

  邢陽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看著另一邊茫然的真自家兄弟嘆了口氣,「容我冒昧先問啊兄弟,你說岳諒是什麼問題?」

  「無論肢體語言還是神情,都很刻板。」

  「……」邢陽調整了一下表情,道:「恕我直言,岳諒平視的肢體語言還有神情,也都挺刻板的。」

  他真不知道沈大兄弟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沈當歸回憶了一下岳諒的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於是補充道:「少了一股勁。」那股無所畏懼,無往不前的力道。

  這是他在短暫的接觸與新游戲開始到現在觀察下來,發現的最大的問題。

  「就是感覺不對嘛兄弟!」邢陽麻利地總結了,開始說他自己的發現,「我覺得不對是從人數開始的,然後……我就找了找我為數不多但還算合作愉快的幾個小伙伴。我花了一點時間,幾乎把大家都掃了一個遍,發現怎麼都找不到其中那兩個被清理的兄弟。」

  「然後我就一邊回憶第一輪死亡游戲快結束時,排名在後面頭像又沒暗掉的那些人的臉,一邊在這人群裡一一對應。結果你說奇怪不奇怪,那些應該是被清理了的玩家,我一個都沒發現。」

  「所以我就大膽地猜測了一下,這一個場景裡邊,只有堅持到最後的我們,以及各種死掉的那部分玩家。」

  「可這樣不就很奇怪了嗎,難道被清理那部分玩家就真的一個出息的都沒有?就都留在那個什麼石器時代?這部分玩家人數好歹也有幾百,一個都上不來這種概率,都夠我中獎池積累了一個億的那種頭等大獎了。」

  他對此嗤之以鼻:「最後我只能想這個場景有問題了,除了我們最後在安全島見過之外的那些人,都有問題。」

  「……等一下。」狀況外的鄔名終於聽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假人嗎?」

  「也不能這麼說啦兄弟。」邢陽擺擺手,「我也就是猜測,沒法證明啊,或許這些人是沒有死,不過新世界的科技水平明顯不在我們普通人的認知範圍內,誰知道它引入了什麼黑科技?不好直接打假的。」

  他想了想,繼續道:「再說了,就從規則看,也沒有打假的必要,俏皮0任務分配的非常獨立,一點兒矛盾衝突都沒有,咱何苦自找麻煩?除非……0000真的要當狗,用假規則敷衍我們,實際設定是我們這幾顆地裡黃小白菜和這黑壓壓一整片死而復生玩家的對抗局。」

  鄔名:「……那應該也不至於,這樣設計游戲跟讓我們自殺也沒區別。」

  「可不是麼兄弟!」邢陽苦惱了起來,「只是想不通啊,0000忽然轉性為哪般。」

  他的分析給掌握信息更多的沈當歸提供了新的思路,關於0000的目的,或許這次不能從慣來不變的測試角度下手,而應該從外部來看。

  上一輪岳諒被逼死亡一是為了復活卡,二也是因為不得不提前的時間……那這一次這種詭異的萬事和諧局面,是不是也因為這個不得不提前的時間背後,讓0000也倍感壓力甚至不惜破壞本身節奏的理由?

  這個場景裡只有他們和「死亡」的玩家,是否代表0000需要他們以一種沒有任何問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狀態出現?

  那麼……

  沈當歸忽然朝下方投去一眼,在這個位置看不到被他甩在身後的那個岳諒。

  他心想,要是原本的那個岳諒還在,主動把這件事分析透了,別說扛一把斧頭,砍樹挖根劈柴他都可以包了。

  在那塊石頭上踩了一會兒,沈當歸重新提起斧頭,一步一個腳印上山去了。

  邢陽拉住也打算離開去自己那地勞作的鄔名,朝人背影呶呶嘴,「還說岳諒少了股勁兒,你瞧瞧他,是不是也少了股勁兒?」

  鄔名冷酷地掰開他的手,「我勸你這話別當著他的面說。」

  「我傻嗎兄弟?」邢陽哼哼,「我只是覺得他以前那種懶洋洋眼睛尾巴上掛著『來打我』這三個字的時候,比較帥一點點。」

  鄔名懶得再跟他浪費時間了,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沈當歸那種人情緒不高都是暫時的,你這塊地要是清理不完,那痛苦將會是長期的。」

  邢陽:「……」

  憑什麼說沈當歸情緒不高是暫時的啊兄弟?岳諒是馬上能恢復正常還是咋地啊兄弟?而且這塊地清理中的痛苦也是持續不斷的好嗎兄弟?!

  ————————

  美麗口中她的那個男人,在第二天的早上來了。

  倒不是親身到場,來的是電話,女人很激動地把已經接通了的手機遞給她,「快,人家出任務剛有口喘息的時間就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了,再過二三天本人也能回來,你不記得也罷,先跟他打聲招呼。」

  她接過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字稍稍安撫了她內心忽然又膨脹起來的不適感,將手機舉到耳邊,「你好。」

  「早上好,身體感覺怎麼樣?」

  聽筒裡傳出來的聲音有點兒低沉,沒有稱呼便直言的話語也帶了點不容忽視的親暱。

  美麗昨天同她說過的話,此刻一句一句又打在了她眼前並不存在的屏幕上。

  ——天啊你真把他也給忘了?!我只想說,忘得好!

  ——那種狗男人老早好扔掉了,也不知道你中了什麼邪,這男的簡直是我們討論過的劣質男中排行第一的存在好嗎?

  ——長得帥又怎麼樣,身材好又怎麼樣,能力強又怎麼樣?!這人有便宜就佔,簡直世界第一摳,出門在外都是你請客的啊!

  ——只進不出的守財奴,也配有女朋友?!

  ——答應我親愛的,忘了他是正確的,姐姐給你介紹更好的。

  小胖子對美麗的話卻不太讚同,不過他沒敢多說,只是看著她情真意切地告訴她,美麗姐姐有一點點偏見,要她自己再了解一下。

  了解的機會,現在就來了。

  她回道:「我挺好的,就是忘記了很多事情。」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有回應:「我聽阿姨說了,你先養好身體,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嗯。」她想了想,問:「我和你為什麼會成為這種關係呢?」

  「哎哎哎。」一直在旁邊的女人好氣又好笑,走過來按下她的手,輕聲告誡她,「可不能這麼直白,他會很難受的。」

  雖然她覺得對話那頭的人不會難受,但最後直到掛了電話,這個問題也沒有被回答。

  她想自己還是感覺錯了,那個人也許真的難受了吧。

  把一切都忘了的她,實在沒什麼立場去揣測別人的想法。

  通完電話,女人把手機收了回去,說今天一家人都會陪她,問她想做些什麼。

  她問:「都在嗎?」

  女人點頭,「都在呢,月月想幹什麼都可以。」

  「那就一起做飯吧,還想放小煙花。」她下意識這麼說了,說完後又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奇怪,她怎麼會想做這些?

  而且說出來之後依然特別想做。

  難道這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之前的心願嗎?

  她的心願,就是這樣一件一點都不難做到甚至很普通的事情嗎?

  走神的時候,女人已經開始張羅一切,很快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讓她在房間裡再待一會兒,過一兩個小時就能一起做飯了。

  她坐在窗邊發了一會兒呆,自己搖動輪椅來到書桌前,拿起擺在上面的全家福。

  有她還有爸爸哥哥和媽媽。

  她把手放在了爸爸和哥哥的臉上,輕輕撫摸。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她有一點不想在這張照片上看到媽媽,做飯和放小煙花的時候,也希望沒有這個人。

  十點的時候,她被年輕的男人帶了出去,餐桌上放了揉好的麵團,還有四個小小的搟麵杖,旁邊的客廳角落裡出現了一個寫著易燃易爆的箱子。

  女人笑著說:「我想大家難得一起做飯,還是不讓保姆插手了,不過你們都沒做過飯,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包餃子吧,餡料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從搟皮開始做,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

  「還不錯。」年長的那位輕輕笑了一下,和年輕的男人換手,把她推到合適的位置前,「怎麼忽然想做這些了?」

  「我也不知道。」她如實道,「是嘴巴自己說的。」

  年長的男人又笑了,「那你的嘴巴提出了一個很棒的想法。」

  聞言她看向那雙熟悉感強烈的眼睛,腦子裡的波動前所有的強烈了起來,「我的嘴巴還有一個想法。」

  「呦。」把搟麵杖拋著玩的年輕男人樂了,「你的嘴巴還真挺有想法啊,說來聽聽。」

  於是她轉過頭,將目光對準忙前忙後的女人,「她可以不要參與嗎,我覺得她是多出來的。」

  女人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頃刻間消失了,其他的兩個男人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但她沒有讓步,只是繼續盯著女人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女人哽咽,而後痛哭出聲,「月月你想起來了是不是,你還在生媽媽的氣是不是?媽媽也在生自己的氣,要不是我和你吵架,你又怎麼會跑出去出了車禍……」

  「你原諒媽媽好不好,媽媽已經不管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了,我同意你們在一起了,你原諒媽媽吧……」

  女人溫暖的手抓住了她的,垂落的眼淚似乎都想擠進她的心裡,好讓她不忍,讓她軟化。

  原來是這樣嗎?

  一隻手輕拍她的肩膀,她抬頭,年長的男人溫和又嚴肅地看著她。

  「你昏迷的那段時間你媽媽天天哭,她非常的愛你,既然你醒了,就別讓她再難受了。」

  是這樣嗎?

  「爸爸和哥哥呢,你們愛我嗎?」

  「當然,我們都愛你。」

  爸爸愛你。

  哥也愛你。

  她猛地抽出手來,抱住了腦袋。

  好疼啊。

  要不不想了吧。

  他們是美滿的一家四口,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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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夢想國(二)

  醫生說放鬆的環境可以幫助她盡快恢復記憶,所以儘管沒好全,她還是出院了。

  回到了有爸爸哥哥和媽媽的家裡。

  媽媽是個很勤快又很體貼細心的人,進門時先推著輪椅帶她在房子外的庭院裡轉了一圈,給她看漂亮的月季,爬滿了一面牆的薔薇,修剪整齊的羅漢松,和牆角邊顫顫巍巍挺著腦袋的西紅柿。

  「還記得嗎,你說今年要在那裡種一棵番茄,可播種的時候……」說到這裡打住了,女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擠出笑容來,「你爸爸就替你種了,長得也挺好的,等再紅一點,我就把它摘下來給你炒蛋吃。」

  這是個打理精致的庭院,角角落落都是齊整的花木,就連草坪上都不見一絲雜草,偏偏在花與花中間長了一棵結著青果子的西紅柿。

  模樣和果實的顏色一樣青澀。

  「它還會紅嗎?」她靜靜看著那株與四周格格不入的西紅柿,就像看到了自己。

  女人又笑了,跟她保證,「當然了,只要我們精心照顧,很快就會紅起來的。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看看,要是想起來什麼,一定要及時告訴媽媽知道嗎?要是想不起來……也不用太勉強自己,沒關係的。」

  女人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試圖給予她勇氣和力量,「就算想不起來,你也永遠是爸爸媽媽的孩子,知道嗎?」

  微微發燙的清風裡,她的目光從一直發抖的西紅柿上收了回來,沒有說「知道」,只又說了一句「謝謝」。

  她的腦子裡空空的。

  也不一定是空空的。

  或許是充滿了失憶帶來的失落感,才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女人把她推進了屋內,停在一扇掛了牌子的門前,門板和整體裝修一個色調,額外附加的牌子顏色卻塗得很豔麗,向外的一面寫著「現在沒有人」。

  她伸手做了一個翻動的手勢,女人立刻意會了,幫她翻了過來。

  字跡陷在牌子中間沉下去的位置上——請進來吧。

  牌子上好像有個拉板,這次不用她動作,女人就幫她把那四個字拉了上去,薄薄的外板藏進厚重的木頭裡,露出更裡面的四個字——別打擾我。

  女人告訴她:「這是你二年級的手工作業,當時特別受到了老師的表揚,不過這個其實是你哥哥幫你做的,只有顏色是你自己塗的。」

  牌子木製,打磨的很光滑,有一點點蠟的光澤,牌子的小拉板製作需要一些技巧,拉上去的時候還要藏在木板裡,這又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耐心地去做,整個牌子最拙劣的部分就是塗色。

  她想了想,問了一個問題:「二年級跳級,跟這件事有關係嗎?」

  女人愣了一下,隨後用一種欣喜的語氣告訴她:「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在這裡!月月你開始想起來了,媽媽真高興……」

  她垂下了眼睛。

  不,她什麼也沒有想起來,只是隨便問的。

  女人問她是否想要休息一下,她搖搖頭拒絕了,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發呆。

  看著雲漸漸聚集起來,壓下來,最後噼裡啪啦下起了雨。

  女人一直陪著她,她看著玻璃窗上掛下的水痕,伸手指向窗外的遠方,又問:「那裡是不是有煙?」

  織著圍巾打發時間的女人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我沒有看見啊,月月,哪裡有煙呢?」

  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應該要有,一場大雨撲滅了一場大火,然後升起了滾滾的濃煙,要很久很久才會散去的濃煙。

  這場雨一直下到臨近黃昏才停,差不多是準備晚飯的時刻,在女人準備下去交代菜色的時候,保姆先上來了,很拘謹地扣響了門扉。

  「太太,來客人了,是小姐的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女人轉頭和她說要稍微離開一下,便和保姆一起走了出去。

  她一個人繼續看著窗外,窗戶上的水差不多乾了,外面的一切都很清爽,乾淨又漂亮,還很安全。

  安全。

  她的腦子好像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些不合適的詞匯。

  沒過多久,女人又回來了,端著精致的小點心,身後還跟著一胖一瘦兩個人。

  「月月,這是你以前的朋友,知道你醒了,第一時間就從別的城市飛過來看你了。」

  於是她的目光便穿過女人,落在兩副新鮮的面孔上。

  胖的那個年紀很小,十五六的樣子,皮膚很白,肉看起來軟軟的,很好捏。

  瘦的那個似乎有三十歲,眉眼看起來挺精明,氣質卻大大咧咧的,很爽快。

  「我聽伯母說你不記得我們了,岳諒姐姐……」小胖子的眼淚說來就來,胖胖的手指抹了一下眼睛,在她的輪椅旁蹲下來,「你現在還痛不痛嗚嗚嗚——」

  瘦的那一位頭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先對一臉茫然的她做了自我介紹,告訴她自己叫美麗,是海南人,兩個人是在一次旅行途中認識的,聊得很投機,友誼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是這樣嗎?對不起,我不記得了。」她說道,然後又去看還在哭的小胖子,「但是我又為什麼會和一個小孩子做朋友呢?」

  至於朋友那又是什麼呢?

  她的腦袋裡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時女人笑道:「我倒是聽你自己說過,你們是在一個美術展上認識的,因為喜歡同一副不是很被認可的畫,很有共同話題。」

  「是嗎?」她的腦子裡越發恍惚了,甚至開始隱隱作痛。

  「是的呀嗚嗚嗚——」小胖子哭哭唧唧的,還扯她的袖子。

  她想著這副模樣是有些熟悉的,要不就不想了吧,老是想這些也太累了。

  因為有了美麗和小胖子陪她,女人也要去安排晚飯,於是帶上門暫時離開了。

  留下來的這兩副熟悉的新面孔告訴了她很多很多事,比如他們一起去吃了多少美食,做了多少次美容,逛過多少次街,不遠千里相互陪伴相親過幾次,討論了多少極品劣質男,如何在網絡上和那些不懂藝術的人據理力爭,爭不過人家時如何自我安慰……

  都是一些讓她倍感遙遠和生疏的事情。

  儘管已經決定不去深究,她還是感覺到了一些不適,並且希望能夠盡快將這種不適甩掉,就這樣先過一段放鬆的時光。

  她腦袋裡的空,開始一路空到了心裡。

  「對了。」美麗說的有點累了,吃了一塊蛋糕後朝她擠眉弄眼,「你忘了我們也就算了,你不會把你男人也一起忘了吧?」

  約莫是這句話的信息量過於龐大,她打算隨遇而安的意識忽然清醒了一下。

  覺得這個不能不去深究。

  ————————

  扭捏噁心版0000依然是公正的,它的區域劃分無可挑剔,山頂和山腳的距離差也很好的用樹木的茂密程度調勻了。

  分給岳諒的區域在半山腰上,沈當歸的在山頂。

  上山的時候,他一路看著走在前面的人拖著那把重量不輕的斧頭,不停歇地往上走。

  這是岳小姐最大的優點,永遠迎難而上,不叫苦不叫累。

  但她不應該不來跟自己商討任務合並步驟分工的可行性,哪怕是會被自己拒絕,原來的她也一定會先來嘗試一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麻木有餘,靈活不足。

  他不知道這個岳諒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她是不完整,還是有問題。

  支使著黃艾里拿斧頭的黃愛麗從後面趕上來,不是很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喜歡她嗎?喜歡到連把斧頭都不願意幫她拿?岳諒也就有個腦子,這純體力勞作她百分之一百會被降級到那個什麼石器時代好嗎?」

  「那看來你是很喜歡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了。」

  沈當歸扔下這一句,扛著自己的斧頭越過前面的岳諒,徑自上山去了。

  黃愛麗看看他的背影目瞪口呆,良久才又看了看幫自己拿斧頭毫無怨言的老黃,問:「他是反諷嗎?意思是我把斧頭扔給你自己不拿也根本沒有喜歡你嗎?」

  黃艾里嘆了一口氣,道:「他只是隨口一說吧,不要理他就是了。」

  「也是,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他本來也就奇奇怪怪的,我幹嘛跟他過不去。」

  沉浸在興奮中的黃愛麗撇下他,加快速度衝上前去,給她的朋友搭了把手。

  「謝謝。」

  「沒事兒,跟我客氣什麼。」黃愛麗又去看走在她身邊的小胖子,「你還能不能行?」

  小胖子露出笑容,道:「我是男子漢呀,這把斧頭也不重的。」

  黃愛麗瞬間就放心了,繼續和岳諒說話:「你幹嘛不讓沈當歸幫你拿一下,我怎麼覺得你復活了他反而冷淡下來了,好像以前他還更照顧你一些?」

  兩人抬一把斧子,這大斧頭就顯得輕飄飄了,岳諒想了想,回答:「我自己可以拿,沒必要跟他示弱,另外他的態度問題……可能和上一輪有關吧。」

  「這樣啊。」黃愛麗心裡覺得應該不是這麼回事兒,不過她和沈當歸也不算熟,只要岳諒好好的這男人怎麼樣都無所謂,於是道:「那等我和老黃弄完之後,再來幫你吧,這種沒什麼大不了的任務肯定能完成的。」

  岳諒點點頭,和她一起往上走。

  一把斧頭扛在肩上,一根草叼在嘴裡,邢陽胡亂哼哼著總是與走調有關的曲目,嘿咻嘿咻往上走,自娛自樂十分歡快。

  當沈當歸從旁經過,他半眯著的眼睛瞬間睜大了,扛著斧頭屁顛顛跟了上去。

  「嘿兄弟,你咋不和岳諒一起呢兄弟?」

  沈當歸答得非常迅速,「我為什麼一定要和她一起呢兄弟?」

  冷不丁聽到這樣的回答,邢陽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奇怪,明明你的語氣跟以前差不多,我怎麼就聽出了沉重呢兄弟?」

  目不斜視朝上走的沈當歸側目看了他一眼,這人和岳諒只在行為處事上存在某一種程度上的相似,其餘盡是不同之處,其中最不同的,就是面前這雙烏黑發亮看起來就機靈的眼睛。

  這雙眼睛很會說話,現在在不遺餘力地告訴他,他也覺得這個場景不對勁。

  沈當歸停下了腳步,提著斧頭的手一動。

  一直站在邢陽身後的鄔名把人往後拉了一步,斧頭落地,輕輕地靠在泥土剝落裸露出來的灰白山石上。

  邢陽站穩後,不以為意地揮揮手,道:「沒事兒,當歸兄弟現在哪有空恐嚇我這種小嘍囉,是吧兄弟?」

  沈當歸笑了一下,發出邀請,「聊聊嗎兄弟?」

  「正合我意啊兄弟!」邢陽哈哈大笑,往上看了看,選定一塊區域,「正好我的地盤就到了,不如去我家做客吧兄弟!」

  鄔名嘴角抽搐的同時微微感到疑惑,怎麼邢陽這小子和沈當歸兩個人,好像都沒有因為所有人還活著這件事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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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九章 夢想國(一)

  「叮~」

  「編號0000為您服務啦~」

  「歡迎各位大人進入開荒年代!」

  「本環節任務是將前面這座山上所有的樹木伐光,並且挖除樹根,重新翻土,種植,澆水,伐下的樹木及樹根需劈成與小木屋旁大小長度相同的樣式,堆疊至木屋旁的空地上。」

  「每位大人都有屬於各自不同的分包區塊,在規定周期內無法完成任務的大人將被降級返回石器時代,那就又要重新去過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的日子惹~」

  「所以為了更好的生活質量,要加倍努力鴨~」

  「本次挑戰周期為六天呦~」

  「鏘鏘鏘,挑戰開始啦——」

  矯揉造作的電子音灌入此刻正站在小木屋旁空地上所有玩家耳朵裡,邢陽捂了一下嘴,兩秒後還是沒能忍住,面對著前方的大山做了一個誇張的嘔吐動作。

  這又是什麼令人反胃的新把戲?

  袁方茫然地看向四周,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十天的安全島時間還沒過吧?怎麼又進游戲了?好像還……不是同一個0000?

  茫然的不止他一個,所有人都很茫然,他們好像在時間沒到的時候莫名其妙又進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游戲。什麼是開荒年代?什麼又是石器時代?

  齊歡歡拍拍自己的臉,看著身邊一個又一個的人,同樣大驚失色,「你們是都死了嗎?」

  「岳諒姐姐和美麗姐姐怎麼也過來了?」圓滾滾的小胖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一臉驚奇地原地轉了一周。

  望不到邊的地圖上,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也熱鬧了起來。

  好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沈當歸轉身,只到他下巴的女孩抬起了慘白的一張臉,看起來有些回不過神,「我真的復活了……」

  黃愛麗遠遠地看了岳諒一眼,哭倒在黃艾里的懷裡,「王八蛋,我以為你真的死了!0000這個狗東西,老娘出去了一定不會放過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殷繡錦被一群男性玩家團團圍住,挨個兒安撫了一遍,她站的地方最是熱鬧。

  數百人都在一起,相互靠得很近,每個人都站在陽光裡,彷彿那個囚籠般的安全島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之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怎麼回事?」盧林拉了一個自家團隊死在第二輪游戲裡的隊友,「你們都沒有死?」

  那人笑了,搖搖頭,「我原本也以為我死了,但其實只是從困難模式被轉移到了普通模式裡,在新場景裡做一些非常安全也非常機械的工作。盧少,怎麼連你也死了?」

  盧林擰起眉頭,「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就到了這裡了,十天的安全島休息時間都還沒過完。」

  「會不會是你們把所有的困難關卡都過了啊?」

  「不清楚。」盧林看著重新出現在身邊的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中的怪異感越發濃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人會死?他們豁出一切求生,歷經掙扎痛苦害怕擔憂等等強烈的負面情緒,結果只是0000故意調高難度本質沒有危險的一種模式?真情實感度日如年的這好幾個月就是一場不必要的夢?

  那可一點都不好笑,沒勁透了。

  他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敷衍了一句湊上來的張可語,穿過人群去找在不遠處彷彿會發光的岳諒。

  「岳諒,你還記得上一輪游戲結束後發生了什麼嗎?」

  面對他心急火燎的詢問,岳諒搖搖頭,「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你要殺我不是嗎?」

  盧林表情一僵,隨即笑道:「都是情非得已,就別這麼記仇了吧,更何況我們也沒能成功殺了你不是?動手的是你自己嘛。」

  岳諒沒有理他,她看了身邊不發一語的沈當歸一眼,獨自朝小木屋走去,在工具堆前站了一會兒,開始在斧頭堆裡挑挑揀揀。

  盧林看著她的背影,問:「沈當歸,你怎麼看這件事?」

  半晌沒人答話,他皺起眉頭看過去,卻發現人一手插兜,眼瞼半垂,似乎正在發呆。

  盧林將手搭在沈當歸的肩膀上,「你和岳諒之間……好像有點冷淡啊,不是害怕失去她嗎?」

  「是啊。」沈當歸終於搭腔了,聲音和他們剛才表現出來的關係一樣冷淡,「如果不是那個岳諒的動作比你們都快,諒你現在也不敢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聞言,盧林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沈當歸這時才道:「至於我怎麼看這件事……我倒想問問你怎麼看人數不全這件事。」

  「什麼人數不全?」盧林下意識皺起眉頭,往四周看了一眼,「我那些隊員都……」

  是不全。

  盧林發現了,人數看起來很多,但就這規模,怎麼也不至於超過一千人,更何況他的隊員也只是聚起來了一多半,還有十多人不見蹤影。

  「會不會是在0000說的石器時代?」

  沈當歸反問:「你真這麼覺得?」

  他當然不這麼覺得,如果真有兩張地圖,那有些早早死亡現在看起來依然驚慌無措孱弱至極的女人和窩囊廢們,就不應該出現在上了一個層級的這張地圖裡,而更應該在石器時代。

  「所以這個場景……是假的?」

  沈當歸又沉默了,目光落在拎著斧頭走來的岳諒身上。

  他只知道如果全員都沒有死亡,那復活卡就沒有存在的意義,0000也沒有逼迫岳諒死亡的必要,所以這個場景一定有問題。

  但這裡的一切真的全部都是假的嗎?

  他不能確定。

  ————————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窗簾,雪白的牆壁。

  雪白的消毒水的氣息。

  「月月!月月你醒了……醫生!醫生——」

  兵荒馬亂地忙了一陣,皮包骨頭的手被暖暖的體溫裹住,病床上的人視線聚焦,落在了上方那張描摹精致的臉上。

  女人似乎是到一定年紀了,儘管皮膚白皙妝容細膩,依然難以掩蓋眼角唇邊歲月蹉跎的痕跡。

  但笑起來很好看,很溫柔。

  眼淚從這個溫柔的女人眼眶中傾倒出來,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滲進棉絮裡。

  「我的月月,你嚇死媽媽了……」

  經過一番檢查,上半截病床升了起來,病床上的人也隨之半坐著,緊接著被女人餵了一點溫水。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女人也慈愛地看著她,語調柔和地問道:「怎麼了月月?」

  「我……」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嚇了她自己一跳,女人趕忙又給她餵了一點水,她才順利地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我怎麼了?」

  一聽這話,女人的眼圈瞬間紅了,轉過身擦了擦眼淚,才又勉強勾起笑容,答道:「你出了車禍,受了很重的傷,一直昏迷不醒大半年了,剛剛醒過來……沒事兒了月月,都過去了。」

  車禍。

  好熟悉。

  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她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爸爸和哥哥呢?」

  「乖。」女人輕輕摸了一下她乾枯的頭髮,「爸爸和哥哥正從公司趕過來呢,馬上就到了,再等等啊……」

  馬上就到了。

  這五個字讓她的腦子一陣天旋地轉,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焦擠到了喉嚨口,可她又不知道是為什麼,剛醒來的脆弱大腦承受不住多方面交織而來的信息,眼前一黑就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身邊又多了兩個人,年長的那位面容很是冷峻,眼珠瞳色很淡,像玻璃。年輕的那位眼睛很大,和女人有幾分相像,但眼珠瞳色也很淡,也像玻璃。

  看見她睜開了眼睛,兩個人都明顯鬆了一口氣,年長的那位眉眼一彎,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看起來竟然比一直守著她的女人都要溫和。

  白皙的大手伸過來,在她頭頂輕輕摸了兩下,「終於肯醒了嗎?」

  年輕男人沖她舉起拳頭,在空中十分虛假地揮了揮,「臭丫頭,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趕緊好起來知道嗎?不然揍你。」

  這就是自己提到的爸爸和哥哥嗎?

  她努力地想了想,看看他們,又看看坐在床邊擦眼淚的女人,良久,開口:「我是誰?」

  有爸爸和哥哥,還有媽媽,那她是誰呢?

  在問出這個問題後,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了,然後又是一大堆的醫生湧了進來,她在年長男人的陪伴下又進行了一次全面系統的檢查。

  醫生最終給出了似是而非的回答,腦神經被壓迫,長時間昏迷帶來的後遺症,很大可能是暫時性的,後期調養良好恢復的可能性很大。

  醫生們在邊上寫寫劃劃,過了一會兒就走了。

  她依舊坐在病床上,年長男人在她身邊坐下來,拉著她的手用慢悠悠地語調給她講從前的事。

  說她叫岳諒,小名是月月,性格斯文,喜歡和數字有關的東西,不挑食,四歲上幼兒園,二年級的時候跳了一級,五年級開始參加奧數競賽……

  年輕男人則用抑揚頓挫的語調不停插話,什麼喜歡吃肉遠多過喜歡吃蔬菜,上幼兒園第一天就弄哭了同伴的小伙伴,跳級是因為被同齡小伙伴排斥不得已而為之,第一次參加競賽就和另一個參賽選手私下加戰,以至於對方連輸三局後情緒崩潰坐地大哭……

  她聽得很認真,模模糊糊覺得還真的就是這樣,是她以前經歷過的事情,但潛意識裡又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很不自然。

  一種無形卻黏稠的物質把她包裹住了,和四周的一切分開,讓她和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一切割裂開來,形同兩個世界。

  「好了好了。」或許是說的太久了,出去了的女人又回來了,還提著兩個保溫桶。

  女人將餐桌拉起來,取出一碗又一碗色香味俱佳的菜擺在她面前,「先吃飯吧,吃了再說也來得及。」

  都是些清淡的菜色,但似乎為了讓她更有食欲,色彩搭配相當豐富,因此盡管素菜偏多,她覺得她也是想吃的。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送到嘴邊才想起來,抬起頭看著女人說道:「謝謝。」

  女人愣了一下,露出有些悲傷的神情,和男人一樣摸了摸她的頭,「不用謝,快嘗嘗好不好吃。」

  她點點頭,吃了一口後說味道很好,女人便又很開心地笑了。

  於是她一邊吃一邊繼續在心底奇怪,思索為什麼覺得一定要和媽媽說謝謝,而對爸爸和哥哥,卻想說我好想你們呢?

  為什麼會想說我想你們,又為什麼不想媽媽呢?

  她的腦子容量好小,運轉不過來了,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為什麼又會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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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八章 安全島(十六)

  沙灘。

  無人。

  邢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說了一聲「好冷」。

  鄔名看了一眼天上偌大的太陽,再看看荒涼沒有人氣的四周,難得沒有反駁他抒情多過實質的感想,問:「你說,那個岳諒是不是真的……」

  「死了吧。」邢陽的臉笑起來,「如果上一輪是撐完二十四小時或許可以猜一猜是不是有活路,時間都沒挨到肯定沒戲。我猜是那兩個家伙太猖狂了,肯定經常挑釁0000,所以被一對一打擊報復了。」

  鄔名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節哀。」

  邢陽用一種「你好奇怪」的眼神看向他,「跟我有關係?我節什麼哀?」

  「你口癖忘帶了。」

  邢陽:「……靠。」

  罵完後他沉默著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普通的臉上盛滿不普通的平靜,張揚的音色被暗沉的情緒蓋過,「我哪有什麼好節哀的,畢竟從知道她就是開門的那把鑰匙起,一直在等她死的人也是我。」

  他是不想岳諒死,卻又是盼著她消失的。

  遠遠的山頂有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極速往下衝,衝下蜿蜒的小道,衝過沙灘,敲響緊閉的1098的大門。

  「沈當歸,岳諒呢?!」

  瘦弱的手腕連著攥緊的拳頭,瘋狂捶打薄薄的門板。

  「岳諒在你這裡是不是?!你讓她出來——」

  「岳諒!岳諒——」

  門扉始終緊閉,裡頭彷彿沒有人似的,除了門板的回響,沒有絲毫動靜。

  黃愛麗喊到聲嘶力竭,捶門的手慢慢鬆開,身體靠著門板滑了下去。早已濕潤的眼眶滾出大顆眼淚,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

  「小胖子沒了,老黃沒了,岳諒也沒了……」

  相互依偎挨過第一輪游戲的四個人裡,就剩她一個了。

  袁方強忍住眼眶中的熱意,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是因為他們都先走一步,所以你才更要堅強地走下去,打起精神來!」

  黃愛麗睜著淚眼看了他一眼,呵呵笑了,搖搖頭。

  人都死了,都死了。

  柔軟的沙灘上踩踏不出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粗重呼吸倒是格外清晰。

  袁方側目望去,一群晃動的身形跑來,除了沈當歸以外上一輪游戲倖存下來的十多個人,竟然都在這裡聚齊了。

  最高的青年撥開人群擠到最前面,一看到滿面淚痕的黃愛麗就愣住了,心頭不好的預感坐實瞬間令他抗拒地後退了一步。

  「岳諒,也不在這裡嗎……」

  袁方看看黃愛麗又看看他,輕輕嘆了口氣。

  麻桿倏地轉過身去,在人群中找到盧林,大踏步走過去揪住他的衣領,舉起的拳頭狠狠揮了過去。

  「是你幹的——」

  無形的空氣將他整隻拳頭包住,在觸碰到盧林那張臉的前零點一秒被反方向彈了出去,整個人都被後扯了個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

  盧林冷笑一聲,「我倒希望是我幹的。」

  要真是他幹的,他現在也不會覺得這麼憋屈和窩火!他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策劃鼓動人心,正面迎戰沈當歸,冒險上山偷武器,做了無數戰敗一死的心理建設,這一切都換來了什麼?!都變成了多此一舉,變成了笑話!

  「這次你真的是冤枉他了。」殷繡錦笑盈盈眯著眼睛,「岳諒是自殺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我們趕到的時候看見了,她應該就是這樣……」結合岳諒倒下的姿勢和還握著槍的手,殷繡錦以手勢作槍放置太陽穴邊上,「啪,死了。」

  除了其他三位同樣目睹了最後一幕的玩家外,其餘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麻桿猛地站了起來,「你撒謊!」

  「我有沒有撒謊裡面那位比你們都清楚。」殷繡錦唇畔揚起笑意,她提了提裙擺,直起纖細的腰走到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當歸哥哥,你來告訴他們吧,證明人家才沒有騙人。」

  沒有回應。

  她嘟起嘴唇,又敲了敲門,「當歸哥哥!」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有人狐疑:「不在?」

  「應該在的。」袁方苦笑,「我們第一時間就下來了,下來時沒看到任何人走動……很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是最難受的那個人,給他一點時間吧。」

  吉幸勾起嘴角,露出一邊的酒窩,「他是最難受的那個人?真好笑。」

  「沒什麼好笑的。」符春淡淡道:「他又不是死人,一天天和岳諒朝夕相處,岳諒又是那麼好的姑娘,怎麼可能不產生感情。」

  「不過這組合,真的讓人挺意外的。」黑皮膚男人笑著說了一句,說完後,率先離開了沙灘,邁著沉重的步伐回了屬於他的那個囚牢。

  沈當歸不出來,守在外面想問個究竟的人慢慢地散了,就是黃愛麗,也被袁方勸走了。

  鄔名把越走越邊沿差一腳就能踩空從哪裡上來滾回哪裡去的邢陽拉回來,皺眉看著念念有詞的人,「嘀咕什麼呢?」

  邢陽沒有回應他的話,只顧自己低頭喃喃:「自殺,不應該啊,怎麼會是自殺呢……」

  日光漸漸隱沒,清冷的月輝披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氣溫一降再降。

  殘月如鉤,夜涼如水。

  1098的門前投著一道長長的影子,那道影子走出兩步,最後變短變粗,整個落在了發白的沙子上。

  看不清眉眼的男人坐在沙灘上,食指與中指指腹間夾著一片銀光,隨著主人的驅使不斷轉動著。

  ——我從未想過放棄生命,謝謝你沒放棄我。

  ——也很榮幸你能夠喜歡我。

  ——但復活卡還是給我用吧。

  這三句話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旋轉回放,一句比一句深刻,並且無法叫停。

  沒有想過放棄生命,謝謝,很榮幸,要復活。

  潮水輕輕漫延至腳邊,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不多時候,又打了上來,又收回去。

  來來回回,反反復復。

  只有黑暗中坐著的人如同一尊銅鑄的雕像,一動不動。

  天邊漸漸泛白,一縷金紅相間的光線從海平面的盡頭亮起,將不斷褪色的深藍色幕布拉開拉遠。

  隨著天色一點點亮起的沙灘上響起了一聲嗤笑。

  幽幽的銀光停下,被一把捏碎。

  投入安全島的第一束陽光落在微微上挑的眼尾,沈當歸閉上眼睛,放鬆身體躺在了沙灘上。

  你最好有你自己以為的那麼出息。

  嘀——

  屏幕上分散的光點紛紛凝聚,有序地擠向同一個出口。

  「等到了,1098還是使用了復活卡,AP78介質生效了,初步錨定0005,開始重啟試驗。」

  「老師,AP78介質我們只有一份,0005數據量過於龐大……」

  「你懂什麼,正因為0005有這麼龐大的數據量,她的大腦開發度是最高的,才更容易被重啟!這樣的大腦是絕佳的素材,最好的實驗體,成功率絕對超過那些普通的東西!只要我們手上有了成功的案例,我們就是真正的先驅,將被載入史冊的偉人!」

  「可是老師,我們沒有時間了,處理0005的數據需要花費的時間會是普通大腦的數倍乃至數十倍……軍區的人就快要到了,我們躲不過全面清查的!」

  「……這是我的失誤,我沒想到沈宏義那老家伙真跟其他人不一樣,捨得把獨苗直接扔進庫裡和普通實驗體混在一起,一句特殊交代都沒有!這老不死怎麼不乾脆點一直別管,中途才想起來查兒子是怎麼回事?害得原本年終才會有的大清查提前,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

  「所以老師,我們換個素材吧,只要我們做的細致一些,成功率也不會太低的。如果您是擔心0005不能復活會對1098造成影響,我們可以暫時再生一個給他,等以後他們發現更合適的新物質,0005重啟的成功率更高,到時候再重啟對他來說反而更好……」

  「不行!如果沒有大清查,介質浪費了就浪費了,反正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重新積累然後提取植入,但現在不一樣,0005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為什麼要放棄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會去選擇百分之十?!你知不知道如果拿不出最關鍵的案例,大清查之後我們會面對什麼?只有我們證明了他們畏手畏腳至今不敢使用的AP78同樣適合於人腦重啟,我們才有籌碼,才能把那些報廢的實驗體真正定義為犧牲!不,也不算犧牲,只要介質足夠,他們都有機會重啟!我們沒有錯,加快進程有什麼不對,挺過了這一次,所有都會感謝我們在短時間內為全人類事業跨出的那一大步!」

  「可是時間呢?!老師,我也知道這個實驗有多重要,但軍區的人不會等我們做完實驗再給我們戴上鐐銬!」

  「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有了!提前開一輪實驗,先做集體再生給他們看偽意識軌跡拖延時間,告訴他們實驗期不能被打斷,引導他們去檢查正常實驗體。等到他們最後回到這裡,我們一定已經完成了!」

  「……可行!那這件事就交給我吧,老師您專心處理0005的數據就好。」

  「嗯,二次錨定準備。」

  「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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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章 恐懼拯救計劃(十七)

  其實也不能用掛彩這兩個帶有調侃意義的字去形容。

  一道猩紅的傷口從眉骨掠過眼睛再從顴骨延續至耳根,統一的白色服裝已經被血染透了,就連走路的姿勢都帶上了幾分不協調……他受的傷絕對不輕。

  而這才是本場景的第三次攻擊。

  前兩次輕鬆躲過攻擊帶來的輕快感在這一刻消弭無蹤,0000對於場景規則以及程度的判定不容質疑,它說遞進,那就是遞進。

  她想明白了。

  岳諒站起來,道:「你好像不是很愛惜自己的臉。」

  「少廢話。」礙於臉上傷口的存在,沈當歸刻意放輕了聲音來減少動作幅度,但還是牽動了傷口,本來就還在流血的臉都開始冒起了血泡,光看著就知道有多疼。

  他索性閉上嘴,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同時自覺地彎下腰。

  岳諒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高山,草木很是尋常,甚至重新響起了幾聲不明所以的鳥叫。再收回目光,垂眸細看面前一身腥臭的男人。

  近距離看,沈當歸身上任何一道傷口都比他臉上的口子嚴重,岳諒簡單地幫他清洗了一下面部,灑了些藥粉後沒有給他包紮,集中精力對付他身上的傷。

  刀口,彈痕,劃擦傷,淤青腫塊……

  她不能想像剛才的十幾分鐘裡,這個人都經歷了一些什麼,又是怎麼控制自己才一點兒痛苦都沒顯露出來。

  而這樣付出忍耐的一切,又為什麼會是無用功。

  她捲起繃帶,道:「我想了很久,好像知道為什麼這一輪游戲會是這樣了。」

  沈當歸看了她一眼,看她動作不停的手和張張合合的嘴。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這一輪游戲像是0000計劃外的,是0000出於某一個特定的目的,特別設置開啟的一輪游戲。我不知道它在提取所謂恐懼的時候有沒有進行放大和誇張,但它的整個設置很明顯是具有誘導性的,誘導每一個人包括你和我,都確認出你的這個恐懼。」

  「並且在它刻意強化下,這個恐懼會越來越根深蒂固的植入到你的潛意識裡,讓你更加無法反抗,同時也讓我們其他人,都不能反抗。」

  「最終在這個怪圈裡越陷越深,我生還的可能也越來越趨向於零。」

  岳諒小心地挑開那些礙事的布料,語氣平靜地陳述著自己的存活機率,細白的手指在他的傷口周邊快速移動。

  「在這一輪游戲之前,我一直覺得,因為容納了我們的新世界是0000非法挪用的產物,它必須非常小心地遮掩一切不讓整個機構發現,理當是處在一種夾著尾巴行動的狀態。但是現在,我要把之前的結論推翻了。0000背後的掌控者不但沒有低調行事,他的態度反而還是相當高傲的,並且充分自信於他進行的一系列試驗所得到的結果是偉大的。而他所做的一切隱忍,都是為了能夠讓他的試驗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獲取他需要的每一個指標。」

  終於進入正題,她無視沈當歸抗拒的視線,繼續道:「這一輪游戲,為了那個特定的目的,他調整游戲節奏,把我們放在這種只能按照他計劃走的位置——我會不斷地遭遇攻擊,一直遭遇攻擊,直到死亡。」

  沈當歸的瞳孔在最後兩個字從她嘴裡吐出來的時候縮了一下。

  岳諒卻很平靜,事不關己般平鋪直敘,語氣沒有起伏:「提取記憶,設置四個場景,製造遞進的攻擊,引發其餘玩家的恐慌……這些零散的,不連貫的,割裂開來的元素全部都是幌子,它們被隨意組合起來要達成的結果只有一個,就是最快速也最合理地讓我死亡。」

  「而為什麼它要達成這樣一個結果,就要回到剛才我說的那個特定的目的上來。」

  「為什麼偏偏是你?」

  「為什麼偏偏是我?」

  比起思考怎麼才能讓沈當歸不再感到恐懼,這兩個問題才是岳諒從發現自己成為場景攻擊靶心開始一直在思索的。

  為什麼偏偏是她?就算沈當歸的恐懼的確與她有關,但為什麼又偏偏是沈當歸?

  然後就在剛才,她忽然想到了那個曾經跑偏時想到過的答案。

  「復、活、卡。」

  說話的是沈當歸,他一字一頓地擠出這三個字,眼底陰沉,又篤定到不存在任何意外。

  要揭曉答案卻被搶先的岳諒一愣,隨即皺起眉頭,「你什麼時候想到的?」

  「上一個場景結束的時候。」沈當歸冷笑,當他趕到廢墟前沒有看到人的時候,那一個瞬間他心裡除了沒頂的恐懼感,還有一個念頭就是復活卡,不過那一個瞬間無暇他顧,這三個字也就只是出現了一下就消失了。

  真正讓他起疑,是在當著岳諒重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確認了人沒事正鬆一口氣,而這三個字又從他大腦深處跳出來的時候。

  這不應該是他會產生的念頭,雖然他對復活卡有過心動並且一直都將它當成可以延續的第二條命,但實際上他壓根就沒想真的去依靠這張卡。

  人都死了,復活卡復活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誰都無法確定,他怎麼可能把自己寄托在這種充滿未知的東西上。

  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他是對與自身有關的一切都充滿了掌控欲的那類人,從不認可僥幸。

  同樣,他絕不可能在岳諒還活著的時候,就把她的退路打在一張薄薄的卡片上。

  他懷疑這是0000出於某種必要故意給他植入的念頭,繼而順其自然地展開了下面的推論,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0000是為了讓他使用復活卡,才特意設置了這個環節的游戲。

  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岳諒蹲下來,一邊處理他腿上最後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邊把自己猜測出來的東西補全,「0000設置復活卡本身就是為了讓玩家使用,以此得到他們想要的試驗結果,但它沒想到,新世界的人都要死光了,這張早早投放的功能卡還沒有被使用。」

  「並且可能一直到最後,都不被使用。」

  也是0000運氣不好,這張卡分在誰手裡不好,偏偏落在了岳諒和沈當歸那裡。兩個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銅筋鐵骨,生命力頑強至極,根本用不上這張卡片。生生讓它壓在箱底蒙塵,以至於臨近世界尾聲,還沒被使用,以至於它得不到對應的結果。

  「意識到這一點的0000心急了,於是設置了這個場景逼你用。」

  她站在很中肯的角度評價了這一輪游戲的難度,「0000設置好的東西,我們想要推翻是不可……」

  「那又怎樣?」沈當歸打斷她的話,他正色的時候,突出的眉骨和沒有情緒的眼睛看起來很傲,「它既然能捕捉到人的內心想法,就該知道我不可能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它既然能捕捉到人的內心想法,就該知道我不可能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這一句話彷彿一股浪從前面湧了過來,打了她滿頭滿臉,讓她迷惑,又讓她清醒。

  沈當歸早就意識到了這是個對她來說的必死局,卻還是衝出去扛了一身的傷回來,硬是把最後的期限推開了幾公分遠。

  岳諒低下頭,默默將手裡的酒精朝他的傷口潑了過去。

  再抬頭,沈當歸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剛才那股子狠勁一部分擠進了額頭新鮮的汗珠裡,還有一部分卡在喉嚨沒上來的鐵鏽味裡。

  「你想死嗎?」

  「不想。」岳諒放下酒精瓶,強硬地扯住剛才的話題不放,「可是這一輪的節奏明顯加快了,第二次第三次攻擊在前半段全部完成,而且強度堪比第二輪死亡游戲,當初你被所有玩家聯合追擊,受的傷也不過如此!這意味著0000是打算讓你主動鬆手,盡可能早地結束這個場景,這樣對玩家本身有利,對它來說也能保存更多的實驗素材,兩全其美。」

  沈當歸看著她不語。

  岳諒低著頭,換了一個瓶子拿起來,對著發白的傷口放空了兩秒,才又動作起來,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賭0000不會真的讓所有人都死在這裡,所以試圖強撐到最後一秒。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0000有心改變游戲節奏,它在作弊,而整個場景的構架又都由它做主,它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腳,想讓我死……只需要稍稍加強。」

  「這一輪游戲的結果是它所必須的,過程卻不是。它現在給了一個過程時間,應該還是為了某一些正好可以在這個環境下進行的測試,但當它最主要的目的受到影響時,一定會再進行干涉,把偏離的軌道撥正。」

  「所以呢?」沈當歸語調平靜,「你覺得復活卡真的可以把原本的你還原出來嗎?」

  岳諒的手一頓。

  下一秒手被他拍開,沈當歸自己拿起繃帶,快速地纏繞幾周綁緊了傷口,直起身來,居高臨下。

  「你做夢吧,你就是死了,復活卡也不會給你用的。」

  岳諒抬頭,看著他孤冷的下巴。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不懷疑沈當歸的恐懼真實性了。

  他可以做出最正確的判斷,但他做不出最正確的決定。

  岳諒自己當然也想活,她同樣不信任復活卡對於已死之人的價值,她也願意去賭沈當歸想要做的撐到最後一秒的那個決定的正確性。

  如果0000願意給這個機會。

  她做好了決定,心頭一派輕鬆,也站了起來,目光從他的下巴移到那雙冷漠的眼睛裡,認真問道:「沈當歸,你猜我還能活多久?」

  沈當歸冰冷的外殼鬆動,開口:「只要你不亂來,我保證死在你前面。」

  只要你不亂來。

  岳諒微微彎了一下唇角。

  寂靜的山林躁動起來,度過第三個場景還剩近三個小時。

  粗重的呼吸在山林縫隙裡游走,汗與血水一起滾進泥土裡,淪為養分。

  「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岳諒第一次受傷開始就有了。」黃愛麗摸著自己的胳膊,對剛剛醒來的袁方如是道。

  本來互相看不順眼的兩個人,在這一輪游戲裡被迫成為了相互傾訴的對象。

  袁方捂著後腦勺,面帶愧疚道:「本來說好了要保護她的,結果因為我的猶豫,現在人在哪裡都不知道了。」

  「這一點你倒是不用介懷,本來我們也派不上什麼太大的用場。」黃愛麗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她早就知道沒有辦法幫到岳諒太多,目標本就是能阻止一個是一個,她只是覺得不安,很擔心。「按理說現在的情況是最糟糕的,這麼多玩家裡,不管不顧一定要追下去的只有五個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總是一抽一抽的。」

  「可能是因為我們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吧,才這麼緊張。」袁方找到了一個理由。

  黃愛麗勉強信了他的說法,只是心裡打著的鼓怎麼都沒辦法壓下去。

  樹影重疊的山遠遠地立在她接觸不到的地方,讓人分不清這麼多的影子裡,哪裡有她深深為之擔憂的朋友,哪裡又站著會給人造成傷害的凶手。

  另一邊,小心上山的五人終於找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幾座挨在一起的木屋和披了綠色防雨布的木棚。

  四周沒有人,也沒有動靜。

  五人本就是冒險上山,更何況場景攻擊都是先落在岳諒的頭上,也不擔心有埋伏,直接闖了進去。

  「這裡……」暴躁男人驚駭地看著被他們打開露出的整箱整箱軍火的倉庫,「到底是什麼地方?!」

  盧林摸出一把組裝好的槍,一秒也不耽擱地裝彈上膛,試了試手感。他也是多年沒碰了,不過上手了還是有一些感覺的,還算可以。

  除了他其餘四人都沒有摸搶的經驗,這裡看起來也不是什麼久留之地,便讓兩個中級引領者跟自己一起盡可能在卡片裡裝了兩箱,然後動員還戀戀不捨的其餘幾人撤退。

  「這裡應該是場景的中心點,死在下面的那些NPC應該就是從這裡出去的。既然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那就趁著下一波攻擊還沒開始趕緊離開吧。」

  五人剛剛離開倉庫鑽進樹叢裡,在盧林找合適分裝地點的時候,殷繡錦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們回頭看。」

  眾人回頭,幾分鐘前還空無一人的木屋裡開始陸續走出穿著灰色系衣服的NPC,有序地進入他們剛剛搬運過的倉庫,再全副武裝地出來。

  殷繡錦在心中計數,一直數到她冷汗都要下來的時候,人終於不再出了。

  整整五十個。

  他們目的明確地朝同一個方向走了下去。

  等他們都走遠了,躲在另一側的五人才敢開口。

  「這到底是第幾次攻擊?看程度像第四波,但看時間,這也太早出現了吧?我感覺根本就不用我們出手,別說岳諒了,沈當歸說不定都會一起被打成篩子吧!」暴躁男人心情復雜。

  盧林遞給了他一把槍,道:「如果沈當歸也被一起解決了,那我們也就完了。你不要忘記,我們的目的不是殺了岳諒,而是通過殺了岳諒去拯救沈當歸。」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還得去和那些一看就練過的NPC火拼去救沈當歸?!」

  殷繡錦簡直要被這個男的蠢死,「意思是要在沈當歸死掉之前先殺了岳諒,拜托了哥哥,動動你的腦子行……」

  話音未落她的脖子被人一手掐住,整個人就被提了起來。

  暴躁男人冷酷地看著她漲紅的臉,道:「我不用動腦子照樣殺了你,你信不信?」

  殷繡錦瞪著兩顆眼珠子,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你試試。」

  「行了。」盧林一記手刀劈在男人臂彎,卸了他的力道,「都退一步,我們沒什麼時間了。」

  他把拿出來的槍和子彈都分配好,又簡單的為沒開過槍的人演示了一下,帶著所有人往剛才那些NPC奔往的方向跑去。

  大部隊人馬走過留下的痕跡很明顯,五人一路順著草木壓折的方向走,剛下了山,就聽見一陣接一陣爆炸般的巨響,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這樣的打鬥過於激烈,五人中有一人退縮了,「我不行,我怕我都沒靠近就死在爆炸或者流彈裡了……」

  「孬種,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上!」暴躁男人舉著手槍越過他,腳步不停往前衝去,「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差這幾個小時!」

  每個人活下來的手段都不一樣,他靠的就是一個「敢」字!

  盧林冷眼掃過退縮的那一位,跟上了暴躁男人的腳步,緊接著是已經把自己當成死人看待的殷繡錦和總沉默著的另一個男人,都毅然決然地衝了上前去。

  這提前了很多很多的第四波攻擊威力也翻了很多倍,被嚴密藏在樹上的岳諒心驚膽戰看著不遠處一邊閃避一邊精準射擊的沈當歸。

  他開槍和換槍的速度都很快,可惜從那些屍體身上搜來的彈藥有限,在對方密集的攻勢裡他雖能做到彈無虛發,卻沒有時間去一擊斃命。有消耗沒補充,沒過幾輪便陷入窘境。

  當對方的包圍圈縮小到一定距離的時候,他的子彈也用完了,不得不換了激光槍,引爆了這波攻擊提前準備安放好的油桶以及其他的易燃物。

  平日裡一毛不拔的人進入游戲以來所有的積蓄,在這一輪中一口氣燒了大半,都顧不上心疼。

  交火聲隨著NPC們一個個倒下式微,但放眼望去還剩十多人,他們衝過一輪爆炸捲起的火舌,一部分人繼續對付沈當歸,另一部分人對準岳諒所在那棵樹下的浴桶就是一陣掃射。

  耳朵被連續的強聲響刺得生疼,燃燒帶來的熱流捲過她的大腦皮層,刺激她的思維。

  0000果然作弊了,如此大面積火力傾軋就為了對付一個自己和沈當歸,未免對他二人過於抬舉了。

  完全進入作戰狀態的沈當歸很冷靜,最後防線被衝破後反而暫停了射擊,利用靈活的身法走位靠近本來就沒有遠離的浴桶,當分開對付的兩撥人重新撞在一起時,抬起的槍口邊銀光一閃,激光束射出後膨脹數十倍,直接讓這些人都陷入了失明狀態!

  他棄槍改刀,極限游走,短短幾十秒便將剩餘的生命收割。

  而這時,那四人終於趕到了戰場,環視四周,觸目驚心。

  「他還是不是人……」暴躁男人看著遍地的屍體喃喃自語。

  盧林的目光從周邊每一寸位置掃過,不管他是不是人,他們現在要找的只是岳諒。

  「在樹上!」殷繡錦咬著後槽牙指道。

  因為每一輪結束後都必須轉移地點重新布置,岳諒暴露身形往下爬,正好被她捕捉到。

  盧林二話不說,直接靠上瞄準鏡,扳機預備。

  砰——

  開槍的不是他,是抄起了地上槍支的沈當歸。因為隨手撿起的槍支射程問題,沒能打中他們四人當中的任何一人,但造成他們驚嚇而愣神的那一瞬間對於沈當歸來說足夠了。

  掛在樹上正要跳下來的岳諒被他一把抱住,直接撲到。

  盧林遲了幾秒的一槍還是落了空。

  濃重的血腥味摻雜了硝煙的味道沖進岳諒的鼻腔,她下意識往上一摸,整隻手都濕淋淋的,下一秒這隻手又被緊緊握住了。

  「跑。」

  她被身上又添了無數新傷的沈當歸拉了起來,鑽進越發濃密的林子裡。

  燃燒著的樹木被甩在他們的身後,噼噼剝剝地響。

  這一路不知道流下了多少溫熱的血液,停下來的時候,沈當歸腳邊的土幾乎是瞬間就被染紅了,而他本人更是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以一敵百是神話,NPC的智能再普通,手上的武器都是實打實的,他再怎麼怪物再怎麼有意志力加成,也不過是一具普通的血肉之軀。

  可以不斷的超越極限,但極限終究還是存在的。

  沈當歸鬥不過0000。

  無用功可以到此為止了。

  岳諒站在他面前,把身上多了數個恐怖的彈孔還試圖站起來的人壓了回去,「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她低下聲音,又道:「我也累了。」

  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抬起,抓住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用力地把那雙手攥進自己的手心裡。

  他的力道很大,幾乎要把岳諒的骨頭掐碎,眼睛像是要吃人,「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吧?!」

  「我用了一張信息卡。」岳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道:「我有一張存了很久都沒用的是否信息卡,因為它能得到的答案只有是和否,我一直不知道要問什麼才好,但剛才在樹上的時候,我想到了。」

  「我問它,是不是一定要殺了我。」

  「它說是。」

  沈當歸的手越握越緊,因為半凝固而越發黏稠的血液從指縫間擠出,滴落在黃土裡。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我離開的方式,可能是被某一個人殺死,可能是自己失足跌進了某一個深淵裡,又或者被場景生成的怪物撕碎,又或者任務無法達成被清理……」

  「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方式。」

  她冷不防抬起腿,膝蓋重重砸向幾公分外的胸膛,同時雙手用力後撤。

  沈當歸一身是傷,她這一下又用足了力道,一時吃痛左手力氣減弱竟被她脫出手來。空出來的右手毫不猶豫朝沈當歸身上的傷口劈去,剛落下的膝蓋再次抬起又是一記重擊。

  她跟著自己學了這麼久的對敵技巧,第一次融會貫通居然是用在他本人身上!沈當歸驚怒交加,「岳諒——」

  岳諒徹底退出了他掌控的範圍,舉起的右手上多了一把槍,那把他親手交到她手上的槍。

  她露出了一個完整的笑容。

  「我從未想過放棄生命,謝謝你沒放棄我。」

  「也很榮幸你能夠喜歡我。」

  槍口笨拙地抵住太陽穴,纖細的手指扣下扳機。

  「但復活卡還是給我用吧。」

  槍響的時候盧林他們終於趕到了,幾十米外紛紛舉槍,卻只看到岳諒滑落的身體,以及沈當歸伸出去的手。

  黑暗席捲。

  二十人參與,最終卻只是兩個人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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