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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禍根《全文完》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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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07:49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禍根》簡介︰

  常古道︰樹有根,河有源。就算大詩人李白詩興大發,寫下了“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樣的詩句,黃河之源,也還在天上。

  不單是樹、河。天地間萬種事物,億種現象,都有根源。禍事是天地間的現象之一,自然有禍根。

  切斷樹根,樹不再活;堵住河源,河不再流。那麼,鏟除禍根,是不是可以禍事不生呢?

  理論上是可以的——只要能找到禍根,只要能找到禍根之後,有辦法把它鏟除。

  理論上確然如此,只可惜有太多理論上可以成立的事,無法實行,或者說人類的力量做不到。

  像地震,這種災禍的原因,誰都知道是由于地球板塊亂七八糟互相傾軋的結果,可是有甚麼力量可以把

      這些板塊排列整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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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11:10 |只看該作者
禍根 (十三)逼出來的瘋病
白素在這時候,先低聲道︰「別緊張,我想你想錯了一些事。」

接著,她朗聲道︰「天官,這兩位是自己人!」

白素的話一出口、苗人、十二天官和何先達、鐵天音之間空前地緊張的氣氛,立時不再存在,一下子散了開來,我這才看清,鐵天音身上穿著的是軍隊的迷彩服,背上有一只老大的背包,足登皮靴,那正是十二天官在山頭上看到的鐵天音。

十二天官一散開之後,身法快絕,一下子就來到了我的身前,望著我,神情疑惑之極。我無法解決他們心中的疑惑,因為我自己心中也疑惑不已——何先達當然是自己人,那鐵天音又算是甚麼自己人了。

所以,我把十二天官疑惑的眼光,再加上我的,一起給了了白素。

白素也無法解答,因為何先達和鐵天音也已走向前來,反而是鐵天音先開口,他竟然顯得興高采烈,很是興奮,朗聲先叫我們︰「衛叔,素姨,我在河邊遇到了何老,才知你們也來了!我就請他帶來見你們!」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把半自動步XX擱在肩上,XX口向後,狀甚瀟灑。

我一生之中經歷的古怪場面已經夠多了,可是也未覺有古怪過現在的。

難道這小子真是大奸大惡到了這一地步,還是他不知道我們已知悉了他的所作所為?

我那種目定口呆的情形,一定十分怪異,鐵天音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咦」地一聲︰「衛叔不舒服?」

我悶哼了一聲︰「是,不舒服至于極點!」

鐵天音用力一揮手︰「有一個消息,一定會令你高興,我可以肯定,有外星人在活動,我不但看到了外星人留下來的……一樣東西,還看到了全身發光的外星人直飛上天,我向他射了一枚火箭,竟然沒射中。」

听得他說得如此興高采烈,我更是無明火起︰「要是射中了,又怎麼樣?」

鐵天音見我問得聲色俱厲,他不禁呆了一呆,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向白素投以求助的眼色。白素沉聲道︰「照實說就是。」

鐵天音道︰「外星人怎會沒有辦法對付地球上那樣簡單的武器,我是想吸引他的注意,知道有一個地球人發現了他,希望和他相會,這正是我來苗疆的目的。」

我听得有點發怔,白素低聲道︰「他根本不知道飛上天的是紅綾!」

我仍然寒著臉,鐵天音叫了起來︰「怎麼啦?人不能做一次錯事,我撕去了一些記錄,就像是一直在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

听得他這樣說,我怒極反笑,側身讓了一讓︰「你自己進去看。」

鐵天音在這時,也很有點負氣,一副「進去就進去」的神情,仍然把步XX放在肩上,略聳了聳背包,在那時候,我發覺背包的一邊,和他背部的衣服上,都染有不少血跡。他一在我身邊經過,我立時轉身,跟在他的後面。

這是一個很有利的位置——如果他在突然之間,想使用武器的話,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我發現何先達立即和我采取了同樣的行動,所以鐵天音在無形之中,是被我和何光達「押解」進去的。

何先達曾經听我和白素說起過鐵天音的行為,他帶鐵天音來藍家峒,自然也有把他帶來听我處置之意在內。

白素緊跟在我們身後,她在入去之前,又曾安慰了十二天官幾句,所以十二天官沒有跟進來。

一行人,當然是鐵天音最先進屋,任何人一進了屋子,就可以看到放在竹架上的兩頭銀猿,鐵天音也不例外,他發出了「啊」地一聲,一下子就來到了那頭蓋骨被揭開了的那頭銀猿之前,目光盯在那個金屬網口,伸手輕輕掀了一下,現出了欣賞之極的神情,連連贊嘆。

我想向他厲聲責問,但是好幾次,都是一提氣,還沒有出聲,就被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手阻止。

至少有兩分鐘之久,沒有人出聲。還是鐵天音率先開口,他抬頭向我望來,像是忘記了我和他之間有齟齬存在,他神情興奮,連聲音也有點變了樣︰「看到沒有?太奇妙了!一點也不錯,外星人曾在銀猿的腦部,動過手術!」

白素居然和他討論起來︰「依你看來,這手術的作用是甚麼?」

鐵天音道︰「人類醫學上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手術,所以我也只能靠想像,看,有許多細絲,深入腦部,照我的想像,那是一種程式,一種植入腦部的程式。」

白素听得很用心,而且連連打手勢,不讓我插言,她追問︰「程式,是甚麼意思?」

鐵天音嘆了一聲︰「正如衛叔常說的那樣︰人類行為中從未出現過的事,就很難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只好打譬喻。這種手術,在猿腦中植入了活動的程式。就像是電腦輸入了軟件,或者是機械人輸入了活動程式一樣,使猿腦接受訊號,按照程式的指令去做事——那些事,猿猴本來是不會做的。」

白素道︰「例如,要他們照顧一個嬰兒?」

我焦躁起來,冷冷地道︰「很好的設想,但顯然不是很成功,受照顧的嬰兒變成了一個野人!」

鐵天音竟然很認真地和我討論︰「那已是最好的情形了,衛叔,你不能期望猿猴培養出哲學博士來的!」

我冷笑︰「一點也不幽默——為甚麼沒有人討論一下這兩頭銀猿,是怎麼死的?」

那兩頭銀猿,是鐵天音射殺的,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因為苗疆之中,不會再有人持有半自動步XX。

鐵天音一听我提出了這一點來,神情黯然,嘆了一聲,指了指一頭銀猿︰「這一頭,被那一頭射死,那一頭見闖了禍,自己又射自己,我在一旁,自顧不暇,所以沒有能力制止這場悲劇,怪的是,他們中XX之後,還發出可怕的叫聲,竄了開去,我想去找他們,已沒有蹤跡可尋了!」

他這番話相當長,我好幾次要打斷他的話,都被白素阻止,到後來,白素甚至在我的身後抱住了我,非但不讓我說話,而且不讓我有行動!

好不容易等他講究,我才暴喝一聲︰「你在說放甚麼屁!你——」

鐵天音那神情又驚又怒︰「你不相信我的話,我為甚麼要撒謊!」

我聲色俱厲︰「你一直在撒謊!」

鐵天音用力搖著頭,神情變得又難看又可怕,面色血紅,額頭青筋綻起老高,他不但搖頭,而且身子也開始劇烈搖擺,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他在叫︰「別逼我,不要逼我!」

我看到他還想要賴,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一樣,更是無名火起,用力一掙,掙月兌了白素的懷抱,一步跨向前,已準備重重摑他兩個耳光再說。可是也就在這時,白素的行動比我更快,她竟然一下閃到了我的身邊,橫肘向我就撞。

我再耳听八方,眼觀四路,提防各方面來的突然進攻,也斷然無法料得到白素會向我突襲,當然無法避得過去。

白素的這一撞,力道著實不輕,撞在我的脅下,其痛徹骨,肋骨都幾乎被她撞斷,身子也踉蹌向後跌出,自然無法完成摑打鐵天音的行動。

白素突然發難,橫肘撞開了我,同時急叫︰「姨丈,抱住他!」

我看得很清楚(雖然那時我吃了一肘,又痛又驚),何先達的行動,在白素叫喝之前,他疾如勁風,一下子來到了鐵天音的身後,把鐵天音連臂抱住,並且把鐵天音的身子抱了起來,使他雙腳離地。

鐵天音發出可怕之極的吼叫聲,滿面汗珠滾動,雙腳亂踢,腳後跟撞在何先達的身上,何先達一身武功,自然不會在乎。

白素已到了鐵天音的身邊,柔聲道︰「放松些,孩子,放松些,沒有人逼你,你衛叔只是魯莽了些。一點小誤會,沒有人逼你,你是好孩子。」

白素聲音之溫柔,和鐵天音發出的吼叫聲之可怕,成為極強烈的對比。鐵天音不但吼叫,而且在拼命掙扎,但是何先達的雙臂,既然抱住了一個人,這世上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掙得月兌了!

鐵天音這時的情形,簡直就像是一頭瘋了的猛獸!

一想到「瘋」這個字,我心頭陡然如同被重復敲了一下,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同時,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

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鐵天音的判斷,幾乎百分之百錯誤。但是至少,我已看出鐵天音這時的情形,正是一種可怕的疾病。這種精神方面的病癥,發作起來,人根本無法自己控制自己,會處于一種瘋狂的狀態。

有這種病癥的人,甚麼時候發作,也難以預料。但一般來說,在受到強烈的刺激時,就會發作。

鐵天音竟然患有這種間歇性的性格分裂瘋癥,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白素一面在不斷向鐵天音說著話,一面向我投來很是嚴厲的責備眼光。

我立刻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我走向前去,鐵天音睜著血紅的眼楮瞪著我。

我先嘆了一口氣,伸手在他頭上拍了拍︰「你這算是干甚麼?我是你的衛叔是不是?就算說錯了甚麼,想錯了甚麼,你就這樣子,我這就算逼你?」

我用溫和的語氣責備他,很有效果,鐵天音先是停止了掙扎,接著,大口喘氣,頭臉上汗如雨下,何先達松開了手,放他下地,伸手按在他的頭頂。

過了好一會,鐵天音的呼吸,才恢復正常,全身上下,透濕透濕。

白素過去,替他解下了背包,我立即看到,他背部,近在肩頭,衣服裂了一大片,肩上綁著布條,還有血從布條中滲出來,看來不但曾受過傷,而且傷得不輕,他用來裹扎傷口的,也是軍用的急救包,那當然不是很好的治療方法。在鐵天音身後的何先達,一手仍按在鐵天音的頭上,一手已把紗布扯了開來︰「我有極好的金創藥。」

武林中人,把醫治外傷的藥叫「金創藥」,沒有人會懷疑何先達的話。

而在繃帶一扯開之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他背上的傷痕足有二十公分長,很深,看來是被甚麼利器割傷的。更奇的是並行的有三條之多,本來可能已有好轉,但是剛才那一陣掙扎,令得傷口迸裂,鮮血淋灕,很是可怖。

何先達取出一只竹筒,傾出一種深綠色的粉末,倒在傷口之上。

傷口本來皮開肉綻,那種粉末一沾上去,竟有拉緊傷口的能力,很快地就變成了三道血痕,鐵天音也在這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何先達指著傷口,說得很簡單︰「獸爪所傷。」

我心頭又是一凜,自然而然,向銀猿望去,銀猿的爪極銳利,正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口。

鐵天音在吁了一口氣之後,抬起頭來,白素已在他的背包之中,找出毛巾來,他接了過來,一面抹汗,一面道︰「我爸曾說過,我的瘋病,如果遇上真正的內家高手,可以有得救,看來我是得救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你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們你有這個毛病?」

鐵天音苦笑︰「那又不是甚麼光彩的事,那是我小時候,甚至不是少年,而還只是兒童的時候,被那場大瘋狂逼出來的,不但我爸的雙腿被打斷,過去的功勞全變成了罪行,連我這個兒童都不肯放過,一樣要對我施酷刑……就是這樣逼瘋的!」

他說得頗是平淡,但是卻可以令听的人,感到陣陣寒意。

他又道︰「我沒有對所有人說,是因為我運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經可以把病情作一定程度的控制,控制在完全沒有人的情形下,才盡情發作——那種發泄,對病情的好轉,很有幫助,最近,我就盡情發作了兩次——」

白素嘆了一聲︰「一次在一個山頂,你從直升機下來之後。另一次,是在一個有許多骸骨的山洞中?」

鐵天音現出極訝異的神色,點了點頭。

在那一剎間,我不禁閉上了眼楮。

在看到了那個山洞遭到了瘋狂掃射的情形之後,我們立刻斷定那是一個危險之極的瘋子行為。確然,那是瘋狂的行為,但卻是一個有著嚴重疾患的人,運用了無比堅強的意志力所造成的生命奇跡。

天知道鐵天音是怎麼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他全然沒有害人之意,只是可怕的童年殘害了他的腦部,他得有定期的瘋狂宣泄。

鐵天音沒有問我們如何知道,只是道︰「剛才衛叔一表示不相信我的話,我在剎那之間,又失去了控制,幸得何先生救了我。」

我再次閉上眼晴,實在不能想像,剛才要不是白素那一個「肘錘」,把我撞了開去,而是我一掌摑中了鐵天音的話,會有甚麼結果。

一時之間,我們都無話可說,鐵天音聳了一下背部︰「這傷藥真好——我一出現,人人像是對我都有敵意,是甚麼緣故?」

我沉聲道︰「我們——主要是我,想錯了一些事!」

鐵天音揚眉︰「哦,把我想成怎麼樣了?」

我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先說你,為甚麼一聲不響到苗疆來,為了甚麼?」

(事後,衛斯理對白素道︰「若是那時,把我對他行為的評估告訴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再也不肯把經過說出來——人遭到了大冤屈,反倒會不想辯護了!」)

(白素的回答是︰「缺席裁判,危險之至!」)

當時,鐵天音答得很快︰「我到苗疆,是想見老十二天官記錄中的「神仙」——自然就是外星人。」

他說到這里,門推開,十二天官走了進來,牛天官拿著一大筒酒來敬我們。剛才屋子里叫得天翻地覆,他們在外面自然听得見,但他們直到靜下來了才進來,足見他們對我們的尊重。

大家輪番喝酒,我和白素趁機把銀猿的頭蓋骨合上,再用兩幅布把他們遮蓋了起來,我道︰「天音,是不是說來話長?」

鐵天音道︰「可以那麼說。」

我道︰「何不換一個舒服點的地方?」

鼠天官立時道︰「到我們那里去!」

所以一切事,都是由老十二天官的記錄起的,在十二天官的所在,把事情告一段落,倒也適合。所以一干人等,就來到了十二天官的屋子中,揀了最舒服的一張椅子給鐵天音,還給他的背部,找了一個軟墊子。

鐵天音看了眾人一眼︰「我所說的,沒有秘密,只是有一些,是我個人的想法,會很悶,不愛听,可以隨時離開,不要緊。」

各人並不離開,我、白素和何先達,也蒙十二天官讓出了椅子,各人都靜了下來。

鐵天音先望向我︰「我沒有向你透露我要到苗疆來,是因為對于見……外星人。我一點把握也沒有,沒有必要拖你下水。」

我想追問一句「你想見外星人的目的是甚麼」,但想及我對他的行為,曾有過嚴重的誤會,還是不問的好,所以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鐵天音續道︰「至于我見外星人的目的,說出來更會惹人笑,所以還是不對人說的好。」

他突然說會「惹人笑」,可是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卻嚴肅之至。他才經過了一番折騰,臉色蒼白,但是烈酒入腸,雙頰又有兩團紅暈,看來很是奇詭。

他放慢了聲調,一字一頓︰「我想在見到了外星人之後,懇求他們幫地球人鏟除地球上一場禍害的根源——他們既然是神仙,一定可以有辦法做得到,就算一下子做不到,逐步進行也可以!」

听得鐵天音這樣說,我不由自主張大了口,因為又實在太意外了!

鐵天音這個人的行為,簡直無法以常理來推測——我已經錯誤地推測了他的行為,而更絕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這一番話,說是深奧也好,說是玄妙也好,總之听了令人莫名其妙。

看各人的反應,都和我一樣——十二天官在白素翻譯了之後,也各自翻著眼。

我也一字一頓地問︰「你所謂地球上一切災禍的根源,是甚麼呢?」

我的這一個順理成章的問題,卻像是向一大堆火藥點著了火一樣,鐵天音陡然炸了開來,雙臂揮舞(何先達按住了他的右手),聲音高吭,先沒頭沒腦地叫出了兩個字來︰「權力!」

接著,他重覆地叫著︰「權力!權力!」

一口氣叫了十聲八聲,聲音一下比一下高,神情一下比一下激動。

他終于下了結論︰「權力是一切禍害的根源,有這個禍根在,人類就離不開災難!」

我想插言,但為白素所阻,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就成了鐵天音一人的獨白。

他先自問自答︰「權力是甚麼東西?無影無蹤,無聲無色,看不見模不著,可是它就存在于一些人的手里,屬于極少數人所有,人類就得听命于這少數掌握權力的人。甚至沒有人可以說得出,權力最初是怎麼產生的!那是一個怪物,是一切禍害的根源!」

說到這里,他喘了幾口氣,白素照用布努翻譯,十二天官根本不明白。

我同意鐵天音的說法,事實上,這種說法,已絕非鐵天音所首創,是很普通的道理,只不過鐵天音把它實際化,想通過外星人的力量,來消除「權力」這個禍根,有點怪異而已。

鐵天音先是直視著我,接著,抬頭向天︰「沒有人再比我清楚權力的可怕,沒有人再比我清楚權力能造成的禍害有多大,有多深,沒有人比我再清楚,權力是如何阻礙著人類的進步,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為了爭奪權力的斗爭是多麼血腥、卑鄙、慘烈和泯滅人性!」

我鼓了幾下掌︰「你很清楚這一切,是因為你自小就經過權力的興衰和轉移——可是你怎麼認定外星人可以為地球鏟除這個禍根?」

鐵天音那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確知,我只是這樣想、這樣希望。我早說過。我的這個想法,是很惹笑的,所以我不曾向任何人說起,只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去做,雖然虛無飄渺之至,但是有一個人朝著這希望在進行,總比全人類明知禍根存在,卻不想去消滅它好!」

鐵天音的想法,倒不能說是「惹笑」,倒可以說是有一股狂熱,一種近乎悲壯的狂熱,性質和夸父追日差不多——只要有千億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惜化巨大的代價去追求這千億分之一的希望成為事實。

我把我的想法,不加掩飾,說了出來,鐵天音搖頭︰「哪有夸父那麼偉大,你不笑我,我已感激得很了!」

我道︰「你能指出人類災禍的根源,只叫人感到心情沉痛,怎會好笑——你是怎麼來的,進入苗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

鐵天音道︰「在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知道了外星人確切在在,我就下了決心,我由北而南進入苗疆,邊疆軍區的司令員,以前是我爸手下的一個排長,他說,除了兵艦飛機,不歸他管之外,我要甚麼樣的裝備,都沒有問題!」

我道︰「于是你要了直升機,半自動步XX,和小型火箭,你要火箭的作用是——」(十四)媽媽的媽媽

鐵天音道︰「我說過了的,外星人在天上飛來飛去,不發射火箭,如何吸引他們的注意?而且,我也不是瞄準了發射,外星人連虛驚也不會有,卻可以發現我。」

我發出了一下類似聲吟之聲,鐵天音道︰「一下機,那是老十二天官提到過他們曾遇仙的山頂,我忽然覺得自己的情緒,難以控制,山頂又沒有人,所以我就狠狠地掃了一遍XX,發泄了一下。」

我向十二天官一指︰「當時,他們在,只是躲得好,你沒有發現——」

鐵天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就苦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在「發作」的時候,樣子不是很好看,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鐵天音停了片刻,又道︰「我駕機離開,在半空中,就看到了有發光的生物,在急速移動,我立刻就想到,那一定是你們提到過的「發光的背心」和「銀猿」,所以我就覓地降落,只可惜那軍用小直升機性能不佳,在著陸時摔了一下,我要不是見機,也就成了廢鐵堆中的無名碎尸了!」

我也听得冒冷汗——那是在我們到苗疆前的事了,我問︰「你背上的傷,是那次造成的?」

鐵天音縮了縮肩頭︰「不是,那是銀猿抓的!」

何先達一看傷痕,就說是「獸爪所傷」,我也想到可能是銀猿造成的。鐵天音明知銀猿的來歷,為甚麼還會和他們起那麼嚴重的沖突?

鐵天音伸手在額角上敲了一下︰「或許我做錯了一件事——我月兌險之後,看到銀猿在離我大約一百公尺處,其中一頭,穿了一件「發光的背心」,我知道這背心事關重要,可是銀猿蹤躍如飛,實在沒有法子追上他們,我發出各種聲音,他們都不肯接近我,我知道他們也在注視我,為了吸引他們,我向天鳴XX。」

鐵天音說到這里,望住了我,我沉聲道︰「那不算錯,換了我,也會那麼做!」

鐵天音嘆了一聲︰「可是引起的後果,卻可怕之極,尋常的猿猴听到了XX聲會逃走,但是靈猴是跟過外星人的,不同凡響,非但不怕,反倒迎了上來——這本是我意料之內的事,可是料不到的是,他們的來勢,如此之快,疾撲了上來,一個一伸臂,已把步XX奪了過去,我大吃一驚,想去奪回來,另一個已經攻向我的背部,在我背上抓了一下,痛得我跌倒在草叢中。」

我又閉上了眼楮——我們曾發現那草叢,有軍靴的腳印,也有血跡,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會是鐵天音的血!

鐵天音續道︰「我知道自己傷得不輕,幸好我有救急包,就草草包扎,眼看著兩頭銀猿,把步XX拋來拋去戲耍,我心知危險之極,可是無法阻止。而忽然之間,XX聲響起,一頭銀猿扳動了司機,子彈射出,射中了另一頭銀猿,那中彈的銀猿,發出可怕的一下……半下叫聲,我想它是立即死亡的。」

我、白素和何先達都不出聲,這時,我的思緒,一片紊亂,各種想法,走馬燈也似,團團亂轉。

鐵天音在繼續著︰「闖禍的是穿了背心的那頭,它先奔到已死的那頭前,悲嘯了幾聲,又掉轉XX口,看來像是在研究何以忽然之間,這東西可以奪去生命。而就在這時,它又觸動了板機,XX聲響了幾下,我無法看清它哪里中了XX,只听得它怪叫一聲,拋開了XX,一把抱起死猿,就竄進了密林之中。」

他請到這里,停了一停︰「我傷口痛得厲害,自然更沒有法子去追他們了,你們是在甚麼地方發現他們的,那發光的背心呢?」

白素嘆了一聲︰「等一會,全會告訴你。」

我也嘆了一聲︰「後來,你就到了那山洞中?」

鐵天音點頭︰「是,我要找地方養傷,想起衛叔你提到過的那個山洞,就找了去,才進山洞,或許由于傷處太痛,我又不能控制自己……唉,那些骸骨卻遭了殃,我連再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就離開了。」

他說到這里,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因為他已解釋過為甚麼要發射火箭。

他沒有殺銀猿,反倒是銀猿傷了他。

我對他所作的假設,完全錯了!

這時,在我雜亂的思緒之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來,也自然而然,把這個想法,叫了出來︰「主觀,認為自己一定是對的,也是人類的禍根!」

我已說過,我的思緒很是紊亂,所以才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我相信白素可以明白,在這句話中,我是在自己責備自己的自以為是。

但是鐵天音卻不知道我曾把他設想得如此不堪,可是他接下來所說的,卻也可以合得上榫,他先是苦笑了一下︰「永遠正確。」

我附和了一句︰「人人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鐵天音搖頭︰「那不能算是禍根,一個老人,就算他自己認為永遠正確。如果他沒有權力,他也無法把他的瘋狂正確加在他人的身上,他要瘋,只是他一個人瘋,與其他人沒有關系。但如果他有權力,那就成了災禍!」

我深吸了一口氣︰「分析得是——如果外星人答應了,你想他們會怎麼做?」

鐵天音指著自己的頭部︰「把「權力」的概念,徹底從全人類的腦中除掉!」

我聲音苦澀︰「太幻想了!」

白素沉聲道︰「或許,不應該求外星人來消除這個禍根,人類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我和鐵天音都睜大了眼楮,望向白素。

白素不急不慢地道︰「任何人,擁有權力,都要有權力行使的對象,正因為有那麼多人屈服在權力之下,才會有權力這回事,若是人人對權力的擁有者的發號施令當耳邊風,不去听他的,權力自然也不再存在了——有奴隸,才有奴隸主;有服從的,才有發命令的!」

鐵天音呆了一回,很是沒精打采︰「是地球人……自己不好?」

我同意白素的說法︰「對,是人類自己不好,是許多人把權力給了少數人,許多人不給,少數人也就根本不會擁有任何權力,災禍是受災人自己制造出來的。」

何先達喃喃地道︰「是,我就制造了一個災禍,害了她……害了她……」

他說到後來,突然嗚咽了起來,而我們都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而我和白素,開始一五一十,把我們發現銀猿的尸體之後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設想,全都告訴了鐵天音。

鐵天音听得駭然︰「這也難怪,因為一切的「旁證」,都證明了我是一個失去了常性的嗜殺狂。」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責備我的意思。我坦然道︰「要不是你毀去了老十二天官的記錄,我也不會一切都向壞的方面去想。」

鐵天音感嘆︰「所以,人不能做一次壞事,紅綾遇到外星人了?猜猜外星人會給她些甚麼?」

他在突然之間,轉了話題,表示他不想再在「誤會」這個話題上再討論下去。

而白素忽然神情緊張起來,抓住了我的手,甚至聲音也有點發顫︰「我……是想……想我能見一見母親。」

由于她這個願望是如此強烈,所以她在說的時候,也特別緊張。

這時,我對于外星人和紅綾的會見經過,一無所知,也不知紅綾是不是知道白素有這個願望,所以我全然無法搭腔,我只好道︰「等紅綾回來,看她怎麼說。」

正在說著,忽然外面又人聲喧嘩,峒主的聲音很響亮地在叫︰「天官……天官……」

十二天官把門打開,峒主仍在叫︰「那大鐵鳥上有怪聲音傳出來。」

藍家峒的苗人,一直把杜令留下來的那直升機叫「大鐵鳥」,敬而遠之,忽然有怪聲傳出,自然當成了是頭等大事,所以吵了起來。

這時,我也已听到了在直升機停泊的方向,傳來了一下又一下刺耳的聲響——那是通訊儀發出的訊號,但平時並沒有這樣響亮,此時一定是接受了特別強烈的訊號,所以才會如此吵耳。

我和白素並肩向前掠出,當然,在何先達這位武術高人面前,在十二天官面前,我們少不得賣弄一下,果然,兩人一向前飛射而出,身後就傳來了一片喝采聲。

何先達若是要發力,很快就可以趕在我們前面,但是他和十二天官,始終只是跟著,不一會,到了直升機旁,我和白素掠了上去,白素一進機艙,就按下了一個掣鈕,立時听到了紅綾的聲音︰「爸……媽……」

我們齊聲答應,紅綾大是高興︰「真能和你們講話。」

我喝道︰「廢話少說,你在哪里?」

紅綾卻答非所問︰「你們快來!」

白素平日最沉得住氣,這時也不禁道︰「你這孩子,你在哪里啊?叫我們來!」

紅綾的聲音很興奮︰「你只要起飛,導航儀就會指示飛行的途徑。我媽媽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媽媽說,這東西雖然七拼八湊,倒也實用,快來啊!」

白素呆若木雞,我相信她在听到紅綾說了「我媽媽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媽媽」這句話之後,已經整個人都呆了。別說是她,我已呆了一呆,也已攀上艙來的何先達和鐵大音,發出了「啊」地一聲驚呼,他們自然知道紅綾口中的那個羅里羅嗦的稱呼,指的是甚麼人!

我在一呆之後,立時開始行動,準備起飛。鐵天音叫了一聲︰「衛叔!」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跟了去,這不禁令我猶豫,因為不論從那一方面來看,紅綾的媽媽的媽媽,也就是白素的媽媽,脾氣怪之已極,甚至接近乖僻,若是她不喜歡另外有人在場,那豈不糟糕?

鐵大音也是乖覺人,一見我面有難色,他就道︰「代我提那個要求!」

我道︰「好!好!」

鐵天音轉過頭去,對何先達道︰「何先生,我腦中的毛病,要靠你了!」

何先達點頭︰「只管試試!」

他們兩人說著,已經躍了開去,我一秒鐘也沒有耽擱,就把直升機飛上了天。果然,導航儀的焚屏上,立刻有了指示。

直到這時,白素才回過面來,她的聲音有點異樣︰「紅綾這孩子,剛才說了甚麼?」

我把紅綾的話,重覆了一遍,白素把手接住心口,又是緊張,又是好笑︰「這孩子,怎麼連婆婆都不懂得叫,甚麼媽媽的媽媽!」

白素的話才一出口,就又听到了紅綾的聲音︰「我懂得叫,可是媽媽的媽媽不讓叫,我也覺得是,她又不老,叫婆婆,多難听?」

我也興奮得全身發熱,一听得陳大小姐不讓紅綾叫「婆婆」的原因,原來是怕把她叫老了,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覺有趣之至。

白素的聲音有點發顫︰「你媽媽的媽媽……我的媽媽,就在你的身邊?」

紅綾在幾秒鐘之後,才有回答︰「我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我,可是她不在我身邊。她,她在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和白素齊聲︰「電視!」

紅綾水道︰「不,比電視真得多,就像真的一樣,可是卻踫不到她——你們到了就明白了!」

白素低嘆了一聲︰「立體投影!」接著,她又長嘆了一聲,「到底還是見不到她!」

我忙道︰「可以見到,而且,已經聯絡上了,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

白素的神情,很是迷惘,我躁縱著直升機,依照指示,一直向西北方向飛,紅綾沒有再傳話過來,大約半小時之後,有了降落的指示,我降低了飛行的高度,看到下面,崇山峻嶺之中,有一個石坪,有人站在石坪上,雙手揮舞,正是紅綾。

白素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手冷得很。我知道這是一種「近鄉情更怯」式的心理反應,就緊握住了她的手。不一會,直升機降落,艙門打開,紅綾跳了上來,指著一個山洞︰「那里面!在那里面!」

不多久,我們就知道,那個山洞,就是當年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也就是白老大和陳大小姐曾住過的山洞,白素的哥哥白奇偉,就在這山洞中出生。

根據蠱苗的「公主」金鳳說,山洞的後半部,就是「神仙」的住所——紅綾領著我們進去,就直趨山洞的後半部,那是外星人的基地。

白素一下直升機,就說了一句︰「我認得出這地方,真的!」

白素說甚麼,我都相信,但是這句話,我卻「存疑」,因為白素那時,才出世三天不到,就由自老大帶著離開了,三天大的幼嬰,怎麼可能有記憶?可是白素一再堅持「似曾相識」,我也只好姑妄听之。

通過了一道形式很特異的門,進入了山洞的後半部,才一跨過去,就看到一個美婦人,坐在一張很是精致的古典椅子上。

那美婦人,看來和白素,也就是差不多年紀,難怪她不肯讓紅綾叫她「婆婆」——雖然變成了外星人,地球女性的心態不變,很是有趣。

白素先是陡地一震,接著就待向前撲去,我連忙一把拉住了她,提醒︰「是立體投影!」

白素張開了口,又合上,再張開,好一會,才叫出了一個字來︰「媽!」

我也跟著叫了一聲,那美婦人,白素的媽媽,陳大小姐,現在很是感慨的神情︰「難為你們了,我行為乖張,難為你們了!」

她自認「乖張」,別人自然不能認同,我先道︰「誤會,全是一場誤會,所有當年發生的事,我們全弄清楚了,全是誤會!」

白素也說道︰「你在外星,回不回地球來?我……我好想抱抱你,我……甚至沒讓你抱過!」

白素的媽媽深吸了一口氣︰「抱過的,你一出生,我就緊抱著你,足足一天,沒有松過手,因為我知道以後再抱不著了!」

白紊抹著不由自主涌出來的淚水︰「我去找哥哥,叫他來看你!」

白素得到的回答是︰「不必了,我和地球,已再無關系,要不是不放心紅綾,我也不會和你相見,別再奢求,別的事,問紅綾吧!」

白素大叫一聲︰「媽!」

可是隨著她的叫聲,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白素跨出幾步,呆立在當地。

我走了過去,輕擁著她,低聲道︰「別忘了她塵緣已了,成了仙!」

白素還在欷-低回,我轉向紅綾︰「原來多虧了你,不然,你媽媽見不到媽媽!」

這時,我才打量了一下那山洞,看到了不少不知名的儀器和裝置——對于這一類外星人的基地,我並不陌生,見過很多次了。

紅綾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那背心一把我帶上了天,我就听到了她的聲音,教我怎麼飛到這里來,見了她,我又飛回來找你們,媽媽的媽媽教了我許多許多東西,她罵兩頭靈猴,沒把我照顧好,也說一直不放心我,因為是她把我帶到苗疆來的!」

我望著紅綾,發現她整個人像是多了一重靈氣,我不禁問︰「她教了你一些甚麼?」

紅綾卻笑得有點神秘︰「太多了,這里的東西,我都會用。」

白素陡然叫了起來︰「那就請她再現身一會!」

紅綾卻搖頭︰「就是這一點,她沒教我!」

一時之間,我和白素盯著她看,竟不知她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

看來,她從她媽媽的媽媽處,學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紅綾又道︰「我不想把那「背心」帶回去,會嚇死別人,可是我想時時到這里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到的全是︰女兒成熟了,長大了!

所以我們齊聲道︰「可以——你長大了,自己喜歡怎麼樣,都可以,讓我們知道就可以了!」

紅綾高興莫名,沖過來抱住了我們。

等到我想起忘了代向鐵天音提那個要求時,已經是和鐵天音一起在歸途上了。

鐵天音感嘆︰「不提也罷,我也想過了,當然是地球人自己不爭氣——沒有人服從權力的指揮時,何來權力這回事!」

我拍著他的肩頭,只盼何先達的內家氣功,已然醫好了他幼遭慘禍而形成的疾病。

(全文完)

總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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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10:56 |只看該作者
禍根 (十二)“缺席裁判”的危險性
鼠天官嘆了一聲︰「師父升仙,我們並不曾親見。只是那天早上,師父告訴我們,遇仙之後,就已作了升仙的打算,現在是時候了。師父說了之後,就離開了藍家峒,告訴我們他們會上哪兒去。他們走了之後,我們在等了三天之後再出發,到了那山頂之上,看到了十二個師父,各有一件遺物留在一塊大石上,十二位師父人已不在山上。」

他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師父以前曾告訴過我們,成仙升天的方法有許多種.他們的那種情形,看來像是「成仙」,「白日飛升」。」

我吸了一口氣,若十二天官如此神秘消失,情形和烈火女有所不同,但和白素的媽媽消失不見的情形,則比較接近。

白素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更是關切。

鼠天首又道︰「知道師父升了仙,我們又是傷心,又是高興。這些年來,我們心中,一直懷有希望,望神仙渡了師父,也能來渡我們,或者,師父再回來,教我們如何成仙,所以,每年師父成仙之日,我們都要到那山頂上去住上幾日,希望有奇遇,但每年都是徒勞往返。」

我忍不住問︰「可是今年有了發現?」

這句話一問出口,黑暗之中一片寂靜,只听到各人發出濃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只見牛天官老大的身軀,先擺動了一下,然後,听到他粗聲粗氣地道︰「沒等到神仙,也沒等到師父,卻等到了一個極可怕的人!」

在黑暗之中,我感到白素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問,讓他們自己說。

我心中一方面滿是疑惑,一方面也大為吃驚——十二天官見到了一個極可怕的人,那人必然真的可怕之極,要不然,他們不會回到峒來,還表現失常,余悸猶在!

那人究竟可怕到甚麼程度,以致身手不凡的十二天官也為之震栗。

一個女人聲,多半是蛇天官出聲道︰「若不是我們見機,這上下,也怕非但成不了仙,而且已進入了鬼門關了,真奇怪,那人怎麼千揀萬揀,會恰好揀中了師父成仙的那個山頭?」

我听到這里,心中一跳,月兌口問道︰「那可怕的人,竟是自天而降的嗎?」

鼠天官道︰「是,不過不是神仙那樣下降,而是和你們一樣,駕著……駕著……」

我提了一句︰「直升機。」

鼠天官道︰「是,直升機,才一出現的時候,我們還以為是藍絲回來了,或是你們來了,後來看出,那直升機樣子不像,猴天官最機靈,是他說不知來的是甚麼人,先躲起來比較好,大伙听了他的話,在那山頂上,我們地形再熟不過,找到了一個山洞,洞口有藤蔓掩遮,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不易發現。才躲了進去不久,那直升機就直落在山頂的石坪上,自機中走出一個人來。」

鼠天官說到這里,歇了一歇,順手一指,被他指中的那個天官就接了下去︰「這人才一出現,我們就打了一個突,那人一身綠色的花衣服,戴著蛋殼一樣的鐵帽子,大皮靴,手中有……XX!」

我听到這里,也大是緊張,失聲道︰「是一個軍人?」

十二天官一起答應,白素伸手比了一比︰「他手中的確,可是有那麼長短?」

十二天官又一起道︰「是,那是甚麼XX?好厲害!」

我更是駭然︰「他向你們開火了?」

照白素所比的大小來看,正是半自動步XX的大小——白素已想到,那直升機中下來的人,就是殺銀猿,射紅綾,在山洞中掃射骸骨的那個瘋子(大有可能是鐵天音!)

牛天官道︰「那倒沒有,可是我們對軍人……一直很反感——」

出聲的蛇天官補充︰「有敵意,我們的師父就是叫軍隊趕進來的!」

十二天官雖然和軍隊沒有接觸過,可是他們的師父,老十二天官,卻曾和鐵大將軍率領的軍隊,有過強烈之極的斗爭。

可以想像得到,雖然在長期的苗疆生活之中,他們的心態已漸趨平靜,但是必然不能完全消除對軍隊的厭惡心里——這種心理,自然地影響了如今的十二天官。

又有一個天官補充道︰「而且,那個軍人是瘋子,他下機之後,在山頂上轉了一轉,他不會看到我們,也就是說,他不會知道山頂上有人,可是他還是向著石頭樹木開,XX口噴著火,子彈亂飛,XX聲震耳,也不知他想打甚麼,打了好久,一面打,一面叫」

我听到這里,立即問︰「他叫甚麼?」

十二天官又呆了一會,一個天官才道︰「他叫的不是苗語,我們听不懂,但是我記性好,他叫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句話,所以我硬生生記了下來!」

我和白素由衷道︰「真是了不起的本領!」

那位天官受了稱贊,十分高興,吸了一口氣,模仿著那軍人所叫的︰「真有神仙?真有神仙,出來!我來找你了,出來!出來!」

他的模仿能力很強,連語氣中的那種憤慨,也學得很像。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覷,雖然憑這兩句話,不能肯定那軍人的身分,但是他必然憤世之至——神仙有甚麼地方得罪他了,他竟然用這樣的口氣,要喝神仙出來?

而那位天官接下來所說的,更令人吃驚︰「他一面叫,一面掃射,還好我們早早躲了起來,不然,成為他掃射的目標,非全成蜂窩不可!」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黑暗之中,十二天官各自目光灼灼,望定了我們。我和白素,也好一會出不了聲。

這軍人在山頂上的行為,和他射死銀猿,在山洞中亂XX掃射,一見「神仙」就發射火箭(他以為紅綾是神仙)的種種行為,一脈相承,所以可以相信是同一個人。

我先開口︰「這個人,是一個瘋子,很不正常,極其危險,他手中又有厲害的武器」

鼠天官接上口︰「而且,他又是軍人……他可能引更多的軍人到苗疆來,要是大批的軍隊來了,我們平和安靜的生活就……就……」

他說到後來,聲音很是悲戚,像是大禍臨頭一樣。

我听到這里,不禁對十二天官肅然起敬——他們自山頂回來之後,行為失常,看來不是為了他們自己在山頂沒有遇仙,而是擔憂苗族的命運!

我吸了一口氣,用很是肯定的語氣道︰「放心!這個人的行動,是他個人的行為,他甚至不是軍人,只不過穿了軍裝而已!」

蛇天官的聲音,一貫尖利︰「那直升機上,有著紅、黃兩色軍方標志!」

為了使他們安心,我不得不透露一些內幕︰「這些裝備,相信都是這個人從軍方,憑他的私人關系借來的——這人很有來歷!」

十二天官同時發問,問題分成兩派,一派問︰「你認識這個人?」另一派問︰「這人是甚麼人?」

我笑了一下,想故意令氣氛輕松一些,可是看來並不是很成功,十二天官甚至摒住了氣息,等我的回答。

我道︰「好,先形容一下這軍人的樣子,好讓我肯定一下,他是不是我們懷疑的那個人!」

十二天官立時爭著說了起來,形容詞加起來,那是一個「個子不高,膚色很白,長臉,腮有點鼓,濃眉,鼻高」的人。

一切形容,都和我們認識的鐵天音吻合。

我望了白素一下,白素點了點頭,表示和我的看法一樣,我這才道︰「這人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兒子,身分是醫生,他的父親,曾經是大將軍,我們不知道他到苗疆來干甚麼,猜想是為了找神仙。我們會努力找他出來,弄清楚他來的真正目的。他不會破壞苗疆的寧靜——也不會容許他那樣做!」

由于我說得很是肯定,而十二天官又對我崇敬,所以我這一番話說完,就听到了他們齊齊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我又道︰「你們快點露面吧,所有人因為你們躲了起來而不安!」

鼠天官嘆了一聲︰「我們認為大禍臨頭了,所以才要商量如何對付!」

我用力一揮手︰「沒有的事!」

十二天官忽然齊聲,發出了一下呼嘯,突如其來,頗今人吃驚,但也可以听出他們真正放了心。而且,在外面,也有許多下呼嘯聲發出,十二天官打開門,大步蹲了出去,陽光自打開的門中射了進來,眼前大放光明。可是我和白素的心情,卻絕不輕松。

那人是鐵天音,已經可以肯定了!

鐵天音何以會來到苗疆,也幾乎可以肯定了——他必然是在那部記錄之中,看到了老十二天官遇仙的記錄之後,知道了幾處「神仙出沒」的地點,以及神仙有寶物留下來的記載。

所以,他到苗疆找神仙來了!

他先前告訴我的,甚麼在知道了大秘密之後,想去用秘密交換一批人的釋放等等,十之八九,全是謊話!

他隱瞞了他在記錄看到的有關「神仙」的資料,因為他要獨自到苗疆來找神仙!

他沒有料到我、白素和紅綾也會重臨苗疆!

而現在,十分重要的一點是︰鐵天音是不是知道我們也來了?

這個人的行為如此可怕,知道我們也來了,他會用甚麼手段對付我們?

(我對鐵天音的反感,已到了極點,所以在想到他的時候,甚至不願意想到他的名字,而用「這個人」來替代。後來,我發現白素自始至終,都比我客觀得多。)

(白素後來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缺席裁判,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心中雖然不服,但是也無言以對。)

他一心來找神仙,看來未能如願,但是紅綾卻在無意之中,和神仙有了聯絡,這會不會使這個變態人產生瘋狂的妒嫉?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會有甚麼行動?

更可怕的是,他有著極具殺傷力的武器,誰知道他那小直升機中有多少武器在。要是他發起狂來,一人一XX,隨便闖進哪一個苗峒,對這個苗峒來說,都是天大的災害,所以十二天官憂心忡忡,為藍家峒的命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別說普通苗人,就算是猛哥族長,十二天官,甚至武功絕頂的何先達,撞見了這個人,都是極大的危險!

想到這里,我不禁感到了一般寒意,失聲道︰「非把他找出來不可!」

我在思索的過程之中,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隨著思緒,時而皺眉,時而咬牙,種種表情,都在臉上呈現,白素自然可以知道我在想些甚麼。

所以,在我叫了一聲之後,她立刻就道︰「一個人要是在苗疆中不想現身,誰也不能找他出來!」

我當然知道,要在千山萬壑的蠻荒之地,找一個人,絕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我還是道︰「他對于苗疆生活一點他不熟悉,他只是靠軍用物資在維持,不能長久!」

白素吸了一口氣︰「別低估了他行事的毅力,他能單身入苗疆,已經需要極大的勇氣。」

我「嘿嘿嘿」乾笑三聲︰「帶了火箭機XX,坐直升機來苗疆,這叫勇氣?」

白素搖了搖頭,沒有說甚麼,我也不知道她搖頭是甚麼意思,我再次重申︰「有這個人在,是地方上的一大禍害!十二天官擔心得有理!」

白素嘆了一聲︰「直到如今為止,他除了欺騙了我們之外,並沒有做甚麼壞事!」

我提高了聲音︰「他殺了那兩頭銀猿。」

白素默然不語,我和她,由于紅綾的關系,對于靈猴,自然都有特別的感情。而苗人,由于對「神仙」的尊崇,自然也十分善待靈猴——這一點,可以從他們見到了兩頭銀猿的尸體之後的震驚上看出來。

我和白素到藍家峒的時候,身後跟著兩頭猿猴,負著銀猿的尸體,所有的苗人見了,神色無不駭然。

一進藍家峒,就遇上了十二天官行為異常的事,也不知苗人如何處置銀猿的尸體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對不明究竟的人來說,那也只不過是兩只猿猴!」

我不想和白素爭論下去,一揮手,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他太明究竟了——他知道有神仙,有靈猴,有烈火女骸骨的山洞,有神仙降落的山頂,他全知道,言一切,都在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他有備而來,他是故意殺死銀猿的!」

我走到屋外,已看到兩頭銀猿的尸體,已被放在堆疊起的柴推上,有不少人圍著柴堆,十二天官也在柴堆旁,有的苗人,手中拿著火把,看來只要我一點頭,他們就會把猿XX焚化。

十二天官轉頭,看到了我和白素,他們又一起迎了上來,個個神情疑惑之至,我先道︰「就是你們看到的那個軍人做的!」

十二天官齊聲驚呼,牛天官失聲道︰「連神仙的靈猴他都敢殺,這……這……」

牛天官的恐懼,迅速傳染給了其余的十一個人,而這種恐懼心理。會極快地蔓延開去,會令得整個藍家峒人心惶惶,再也沒有平靜生活可言。

我雖然看出了這個危機,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出應付的辦法來。

而白素在這時,現出了她非凡的才能,她提高了聲音,朗聲道︰「所以,神仙一定不會放過他!」

只是極簡單的一句話,立時首先令得十二天官松弛了下來,本來已現出恐慌神情的苗人,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們都深信神仙的所在,自然也相信神仙的能力,足以對付任何惡人!

連我也松了一口氣,轉身向白素行了一個敬禮。十二天官齊聲道︰「紅綾知道了,她一定傷心透了!」

我道︰「是很傷心了一陣子,不過有極好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她遇到神仙了。」

這句話一出口,十二天官先是一呆,接著,齊聲歡呼,呼聲震耳。

他們自己多少年來,一直想遇到「神仙」而不果,可見一听到紅綾遇上了神仙,他們的高興,真誠熱切,是真正代紅綾高興!

接著,他們又七嘴八舌,問了許多問題,可是我和白素,也都不知道,只好指著天上︰「她說不定甚麼時候,就會全身冒著火光,自天上飛下來,那時,你們自己去問她好了!」

十二天官歡欣鼓舞,一下子就把這消息傳了開去,人人都高興呼叫。

峒主也愁顏盡去,過來問︰「點火?」

白素吸了一口氣︰「有沒有空置的屋子?把銀猿搬進去,我還有點事要做。」

我向她望去,她神情堅決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她非如此做不可。

我心知白素一直想弄清楚外星人在銀猿的腦部進行了甚麼手術,從而進一步弄明白她母親的遭遇。這時我心中想,紅綾和那種外星人已有了接觸,待她回來之後,必可真相大白。

但是我也沒有再阻止白素,因為若是一定要把銀猿的頭蓋打開來看,趁紅綾還沒有回來的時候做這件事,比較好一些。所以,當兩頭銀猿被移到一間空房子的時候,白素又吩咐苗人準備了一大桶水和一些工具,我也跟了進去,低聲問︰「要不要向他們借兩把好苗刀?鋒利得很!」

白素搖頭︰「不必了,我有利刀,你也有,不會比苗刀差,免得他們大驚小怪,以為我們想吃猴子肉……」

說著,她已取出了她的那柄匕首來,那柄匕首形制很小,刀刃只有三寸,被稱為「掌心雷」,是兵器之中最小的一種。白素的那柄,精致之極,在柄上瓖有各色寶石,據白老大告訴我,那是西域巧匠所鑄,曾為香妃(小說中的「香香公主」)所有,我自然連連點頭,表示相信。

不過這匕首很鋒利,倒是真的,白素輕易不用,再也想不到,這時會用來解剖猴子的腦袋。

我的那柄匕首較大,所以負責撬開腦蓋的工作,沿著舊手術的痕跡,才一揭開腦蓋,我就不禁佩服白素堅持要這樣做,確然大有道理。

因為在銀猿的腦部,頭蓋骨之下,赫然有十公分見方的一片網,閃耀著金屬的光芒,罩在猴腦之上。

白素用匕首的尖,去輕輕挑了一挑,一下子未能將之挑起來,看來在網下面,還有不少細小的物體,是植入猴腦之中的。

外星人在銀猿腦中所做的手術,竟然精細到了這種地步,真是始料不及。

我看到白素縮回手來,神情猶豫,就道︰「總要把這東西取下來的!」

白素遲疑著︰「或許應該讓專家來做,我怕我們動手,會造成破壞!」

我笑了一下,剛想說「有人說衛斯理是破壞專家,再破壞一次,也不算甚麼」,可是話沒有出口,已听得許多人大呼小叫,人聲鼎沸,迅速自遠而近傳來,分明是苗峒之中.發生了重大的事故,已形成了混亂。

我和白素才直起身來,就听得轟雷也似一聲大喝,一個粗豪之至的聲音接著道︰「我是藍絲的父親,不信問衛斯理,他在哪里?」

當那一下巨喝聲傳來之際,我已听出,那是何先達到了,他用四川話在苗峒大叫大嚷,嚇人是夠嚇人的,可是誰又能听得懂了?

我連忙打開門,因為這事拖延不得,要是雙方起了誤會,那就不可收拾了。

門一打開,就看到在空地上,十二天官如臨大敵,圍成了一個圈,圈外還有許多苗人。在何先達發話時,各人都算是靜了下來。

何先達當然被圍在圈子之內,可是在他身邊,卻另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正在大聲叫︰「衛斯理,衛斯理,我們來找衛斯理。」

這人說的是很生硬的「布努」,隔得遠,我其實是看不清那人的臉面,但是他一出聲,我卻立即听出了它是甚麼人——那當真是意外之至,就算在何先達身邊是一個千年僵尸,我也不會更意外了!

白素也早已到了我的身邊,她也感到了意外之極,低聲道︰「鐵天音!」

我明明知道在何先達身邊的是鐵天音,可是我還是不受控制地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我們剛才還要千方百計把他找出來,唯恐他在暗中害人,他怎麼反倒大叫大嚷地找上門來了?

我轉頭向白素望去,白素反倒像是不覺得怎樣。這時,何先達和鐵天音也看到了我們,何先達直上直下,跳起了至少有兩公尺,向我揮著手。

而鐵天音的動作,更叫人吃驚,他高舉右臂,揮動著,他的右手上,赫然抓著一柄半自動步——XX當然就是那柄XX,射殺了銀猿的。

他竟然這樣肆無忌憚,剎那之間,我想到的是︰「會不會何先建受了他的脅迫,所以才會和他一起出現在藍家峒,目的是他恃著有武器,可以對付我們!」

何先達跳起來,鐵天音揮動步XX,目的自然是要吸引我的注意,我已確然注意到了,可是一時之間,我卻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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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根 (十一)遇仙
紅綾回來了!

等到我們三人一起叫出聲音來的時候,紅綾離我們的頭頂,只不過一百公尺了——本來,她會落向一公里外我們原來所在之處,但白素取出了電筒,向天照射搖動,而紅綾看來竟學會了使用那「背心」,向我們飛來,在我們的頭上,停在半空之中!

我用盡了氣力叫︰「快下來,你這猴頭!」

她多手多腳,幾乎沒害死她的父母,這上下還不肯立刻下來,直是可惡!

紅綾身子一沉,就落了下來。她一落下,就急急道︰「我沒事,我很好,怕你們發急,才趕回來說一聲,我立刻要走!」

我和白素急叫︰「你到哪里去?」

紅綾說得飛快︰「現在沒時間說,我會回藍家峒,到時告訴你們!」

說到「你們」時,「轟」地一聲,人又沖天而起,我們三人一起躍起,想去抓她,其中自然以何先達跳得最高,可是他一伸手時,紅綾早已升高了幾十公尺,哪里抓得住她絲毫!

這一次,她沖天而去的速度,竟然比上次更快!

我們三人落下來時,天際紅光一閃,早已看不見了!

何先達最先出聲︰「老天,她……這是成了神仙了還是怎麼著?」

照她這種倏來倏去的情形,說她成了神仙,也不為過。

白素仰頭望著天︰「我看她不是成了神仙,倒大有可能是遇到了神仙!」

我怔了一怔,白素一向不是說話夸張的人,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呢?

我只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紅綾由那飛行儀器帶上了天之後,見到了外星人!

她為了免我們牽掛(事實上我們幾乎喪命),所以又趕回來向我們報平安。看她來回的方式,她顯然已學會了如何躁縱那飛行儀器——若不是外星人教她,她再聰明,也沒有法子學得會!

一想通了這一點,我不禁心頭狂跳,這實在太今人興奮了,紅綾她不久之前,還是全身長滿了長毛的野人,現在不但已成了文明人,而且還有了和外星人接觸的機會,這一切變化,發生在她的身上,她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白素自然也關心紅綾,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意,她道︰「我們女兒的潛力之深,無可比擬,放心好了,她能適應一切環境,會應付任何劇變!」

我嚇了一跳︰「你說話好嚇人,不是暗示她會變外星人吧?」

白素給我的大驚小怪逗得笑了起來︰「當然不,我的意思是,她會成為一個走在時代尖端的,極其杰出的地球人,她還是我們的女兒!」

我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她是我們的女兒就好,管她是杰出的地球人還是野人!

何先達也感染到了我們的高興,大聲道︰「看,我早說過,紅綾生得有福,不會有凶險!」

我道︰「謝謝你——紅綾遇到的……神仙,會不會恰好是她的外婆?」

白素吸了一口氣︰「但願是……但願我能見一見自己的母親!」

白素自己也早已是母親了,還那麼想念自己的母親,看來那是由于她自小從來未曾見過自己母親的緣故。很多朝夕相對幾十年的母女.只怕就不會有那麼熱切了。

白素感嘆了一聲之後,立時道︰「我們回藍家峒去,歸途,可以多走一些路,到二姨的墳上去看看!」

身形高大魁梧的何先達,一听得白素這樣說,立時全身篩糠也似抖了起來,甚至可以听到他骨頭因為抖動所發出的「格格」聲。

我立時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喝道︰「你總要去的,是不是?」

何先達連連點頭︰「自然,自然,不但要去,而且要在墓旁結廬而居……長伴……芳魂!我沒有說不去,只是一想起來,身子便把不住發抖!」

他斷斷續續說出了這番話,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動——他這時武術造詣之高,已經可以說舉世無雙,可是仍然會這樣發抖,可知他內心深處,自責之深,無與輪比!

紅綾雖然倏來倏去,但我們已知她平安,心情大好,我就開始把發生在苗疆和大帥府的一切事,擇要說給何先達听,那些經過,曲折復雜,地域縱橫萬里,時間半個世紀,听得何先達張口結舌。

我們三人一面走一面說話,但並沒有放棄警惕,因為我們知道,另外有一個手持先進武器的人在附近出沒,其人行為乖張,目的不明,是一個危險人物。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鐵天音。

有時,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何先達大是感嘆欷噓,我就讓他去發泄一下情緒,趁機和白素交談幾句。

我道︰「看來,那人手中只有一枚火箭,不然,紅綾再度來去,他何以不再發射?」

白素點頭︰「雖然手提火箭發射器很精巧,但也很沉重,他不可能帶太多,怪的是,他深入蠻荒,為甚麼要攜帶火箭?難道他早已預料到會遇上高速的飛行物體?」

白素的這一問,令得我也大是疑惑,對此,這人(他是鐵天音也好,不是鐵天音也好),到苗疆來,為甚麼要攜帶火箭這樣的武器?

帶著火箭,會使他行動不便,可知必有目的,他知道會有高速的飛行體,他——

我想到這里,陡然一揮手︰「真是鐵天音——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一定有關于「神仙」的記載,他知道「神仙」會在天上飛來飛去,所以帶上了火箭——」

說到這里,我又有點說不下去,因為若是說他有意要把外星人用火箭射下來,那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白素也皺著眉,顯然她也沒有想通這一點。

這時,何先達才從往事之中,清醒過來,他道︰「那次我和月梅來找你——」

白素搶著道︰「我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

何先達長嘆了一聲,沒有說甚麼,那一下長嘆聲,簡直像是一塊大石壓向听到的人心頭,使我不由自主,在自己的胸口上搓柔了好一會。

我再敘述往事,有間歇的時候,就和白素討論鐵天音的行為,兩人一致的結論是︰鐵天音在老十二天官的記載之中,知道了有「神仙」的存在,也可能知道了和「神仙」聯絡的方法,他到苗疆來,是來尋找「神仙」的!

有了這樣的結論之後,我不禁大搖其頭︰「雖然是傳說,但所有的傳說之中,有機會遇他的人,不會有壞心腸的,像他那樣,用火箭射神仙,若是神仙一還擊,他能抵抗嗎?」

白素道︰「這一點暫時想不通,等見到了鐵天音時,他必然有所解釋。」

我沒好氣道︰「他還敢來見我們?」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一定會來見我們——他心中並不以為他自己的行為不對,像他這種,在兒童或少年時期,經過殘酷的生活環境的人,會有一種變態心理,認為全世界都虧負了他,他有權向全世界索償!」

白素的分析很有理,鐵天音的童年,正是他父親鐵大將軍自權力的高位上摔下來的時候,必然影響他的心理狀態,變得不正常!

我嘆了一聲︰「照我想來,他無論如何,難以解釋自己的行為!」

白素沒有再和我爭下去,那時,已經度過了漫漫長夜,到了破曉時分。我們三人的腳步又快,在听到了河水滔滔的聲音之後,更加快了腳步。所以,當東方幻出了一大片彩霞時,已經可以看到那座「陳月梅之墓」了。

猛哥已經把墓修得很像樣,在墓旁還有一間石屋。在我們走近的時候,石屋中有一個苗人走了出來,見了我很是高興,快步迎了上來。那是一個很扎實的中年人,隔遠就叫︰「我叫麻責,猛哥族長叫我來看守這墓的!」

我走過去,拍打他的肩頭︰「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告訴猛哥族長。一願神蟲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他不必到處奔波了!」

那個叫麻責的苗人,听了大是高興——顯然在這里守墓,絕非優差,能回苗峒去,當然再好不過。

我在說到「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了」的時候,伸手向何先達指了一指。

何先達這時,離墓大約有十來步,他不是不動,而是以極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在移動,雙眼睜得老大,胸脯起伏,呼吸急促,雙手緊握。

我知白素都沒有催他,白素自顧自把天亮之後摘來的鮮花,一大簇,放到了墓前,然後和我並肩而立。

何先達慢慢移向墓前,再慢慢地伸出手臂來,抱住了墓碑——猛哥已改立了石碑,刻的就是當日寫在木頭上的字,他把自己的頭,抵在石碑上,抵得極緊,不一曾,在他的頭和石碑之間,就有鮮血滲出來!

他不是一頭撞上去,而是用力抵著石頭,以致流血,看來更是駭人,以他的氣力而論,我不懷疑他可以把頭骨壓碎!

我大聲說了一句︰「你還沒見過你女兒!」

何先達——我相信他在那一剎間,真是又萌了死意的,被我一言提醒,身子陡然一怔,抬起頭。額上一縷鮮血流下來,樣子甚是駭人。

他聲言發顫︰「是,我還沒見過藍絲!」

我道︰「我會和她聯絡,要她來看你,我看你不會再離開的了!」

我說著,指了指那石屋。何先達連聲道︰「是!是!有現成的屋子,太好了!」

那蠱苗也弄明白了何先達是替代他的人,所以很是殷勤︰「這屋及四周,我都施過術,百毒不侵,可以放心打開門睡覺!」

何先達倒不在意這些,他在苗疆游蕩那麼多年都沒有事,本身早已百毒不侵了!

麻責歡天喜地離去,石屋中設備齊全,還有好幾筒酒,我和何先建喝著酒,何先達的情緒,像是平復了些。多年來,他一直想在苗疆中發現陳二小姐,現在,雖然事實殘酷,但也算是「找到了」。他的悲痛,也有了歸宿,情緒自然也不再那麼激動了。

他把一杯酒,澆在墓上,在墓前跪了下來,我趁機道︰「我們告辭了!」

何先達並不挽留,只是向我們揮了揮手,甚至連頭也不回。

我和白素手拉著手離去,走出了老遠,兩人都不說話。我們都在想,何先達這一生,不知如何詳述,他若是肯拋開自責,以他武術的高超造詣,還是很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但是看來,他這一輩子,是不打算重回社會的了。

白素先開口︰「只顧向他說往事,忘了向他問往事了。」

我點了點頭︰「是,該向他問當年白老大大鬧哥老會總壇的事。」

當年,白老大在哥老會的總壇,大展神威,最後雖然不免身受重傷離開,當時何先達還是一個少年,但也有幸目睹。據他自己說,他嚇得躲到了桌子底下。雖是如此,當年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由親身經歷過的人來說,一定也有聲有色!

白素靜了一會,又道︰「不要緊,二姨的墓,總會常來,有的是機會!」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她母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姨的墓,自然也可以略慰孝思。

因為紅綾曾說「在藍家峒見」,我們心急想見她,所以趕得很急,一路上,兩人都不斷地抬頭看天,希望可以看到紅綾自天而降,或是在天上飛過。

到了第三天中午,離藍家峒已經不是很遠,已有自峒中外出的苗人見到我們。

我招手叫來了幾個,問他們︰「十二天官回來了沒有?」

苗人都答︰「回來了,昨天晚上回來的,可是……可是……可是……」

眾苗人說得很吞吞吐吐,我不禁大奇,因為苗人性直,很少講話半湯不水的。

我追問︰「可是怎麼?」

一個年紀較輕的苗人道︰「他們回來之後,就一直躲起來不見人。」

白素細心︰「往年不是那樣的嗎?」

那苗人道︰「往年,祭老天官回來,十二天官都會問眾人說說祭祀的情形,和說老天官當年遇到神仙之後,自身也升仙的故事。」

另一個補充道︰「這次一回來,就甚麼人都不見!」

白素道︰「峒主沒告訴他們我們來過?」

苗人道︰「峒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雖然十二天官在藍家峒的地位極突出,但是他們回來之後,連一峒之主也沒有見過他們,這事情就顯得很不尋常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想不出是發生了甚麼事。

我們別過了那幾個苗人——看得出,由于十二天官的行為失常,苗人都有點憂心忡忡。

我們加快了腳步,越過了那道水流湍急的山溪。就看到有不少苗人,三五成群地眾在一起,愁眉不展,見了我們,雖然一樣打招呼,可是在熱情之中,也難以掩飾他們心中的憂慮。

不問可知,苗人的這種情形,也是和十二天官有關的了。我們才一進峒,就有人去報告了峒主,所以又高又瘦的峒主,迎了出來。

我們急急地行了禮,我就問︰「十二天官呢?」

峒主順手指了一指,我對藍家峒的一切已經很熟悉,知道十二天官自成一國,十二個人有一座竹屋,和其他苗人的居所,有幾十公尺的距離,峒主這時所指的,正是那幢竹屋。

峒主的神情很是沮喪︰「他們一回來,就飛快進了屋,傳出話來,不準人接近,不準人打擾!」

我吸了一口氣︰「我……和白素,可以例外吧?」

峒主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能肯定。

我和白素逕自向那屋子走去,到了距離只有十公尺左右時,峒主和幾個苗人,便不再跟在我們的後面。我又走近了幾步,也感到了雖然一點動靜他沒有,可是在寂靜之中,卻有一般神秘之極的氣氛。

我站定了身子,和白素握著手,朗聲道︰「十二天官,我和白素來了!」

我可以肯定,只要十二天官在屋子里,一定可以听到我的聲音。可是第一遍、第二遍之後,屋子中一點反應也沒有。

那種寂靜,就更令人感覺異樣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了第三遍,並且加了一句︰「我們看了老十二天官的記述,發現他們遇到神仙的那一部分,神秘莫測,所以來和你們商量一下!」

當時,我全然不知道有甚麼事發生在十二天官身上,我之所以特別提出老十二天官遇到「金甲神」的事,只是想及這類奇遇,任何人都會有興趣,十二天官是苗人,篤信神仙的存在,自然更容易打動他們的心,使他們不再拒絕和別人接觸後來,才知道誤打誤撞,我那一番話,恰好和十二天官的近來遭遇有關。

說了那一番話之後,沒有多久,我見到屋子的門打開,有一只手自打開了一些的門中伸出來,向我們招了一招,示意我們進去。

我們還沒有舉步,就先听得身後,傳來了許多人松一口氣的聲音。原來連峒主在內,許多苗人,都在十多公尺外等著,不敢接近。他們看到十二天官邀請我們進屋去,都猜想事情不會太嚴重,所以才不約而同,大家一起松了一口氣。

那門始終不曾大開,我和白素,是側著身子進去的,一進去,門就關上,屋子中很是黑暗。只知道有許多人在,可是卻看不到人,也沒有人出聲。

我們閉上眼楮一會,再睜開眼來,才隱約看到十二天官列成了一個圓圈,圍著我們。

我剛想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白素輕輕用肘撞了我一下,她已開口︰「你們可是也遇到了神仙?」

本來,屋中靜極,各人甚至連呼吸都是抑制著在進行的,可是白素此言一出。十二個人一起發出了驚呼聲——有的沉得住氣的,還只是低呼聲。沉不住氣的,我認出其中有嗜酒的牛天官的聲音,那已是毫不掩飾的驚呼!

由此可知,白素說中了!

剎那之間,我的思緒,也不禁很是紊亂,因為近日來,「遇到神仙」的情形,好像很多。

紅綾「遇仙」,十二天官也「遇仙」,我們更推測到鐵天音攜帶了火箭進入苗疆,目的也大有可能是為了尋找「神仙」,不知是不是也已經遇到神仙了。

而令人不解的是,十二天官就算是遇了仙,何以要那麼神秘,看來非但不像是喜事,反倒像是大禍臨頭一樣!

我沉聲道︰「恭喜你們了,自然在……神仙那里,得到了指引!」

我心知,所謂「神仙」也者,就是那一批用扁圓形的飛船來到地球的外星人,我也稱之為「神仙」,只不過是稱呼上的方便。

這時,眼楮適應了黑暗。看出去,不單是影影綽綽人影,也可以看到他們的臉面,個個人都神情凝重,我對十二天官所知更多,也知道其中的龍天官身分與眾不同,可是哪一個是龍天官,這時我也認不出來。

我認出了鼠天官,他們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我又道︰「究竟怎麼了?」

鼠天官一揚手,十二個人齊聲道︰「你們是我們的朋友,是不是?」

我雙手一攤︰「太「是」了,你們甚至把老十二天官的記述給了我們,這中間,有太多的秘密,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能分享!」

十二天官的神情,像是放心了些,鼠天官又作了一個手勢,十二人各自坐了下來。牛天官自己坐在地上,卻將一張大竹椅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天官身形粗壯,他的那張竹椅,足夠我和白素兩人一起坐。更妙的是,椅子兩旁,各有一大筒酒在——牛天官嗜酒,那是他自己的設計。

我先不說甚麼,取下了一筒酒,打開,自己喝一口,遞給白素,白素也喝一口,遞了開去。等到所有人都喝了一口酒,我才開口。

苗人有「共喝一筒酒」的習慣,這種習慣,可使雙方的關系拉近,變得親密。

我一開口就道︰「說說你們遇到神仙的情形!」

鼠天官道︰「師父升仙之後——」

他才說了一句,我又想問老十二天官升仙的事,因為這件事也神秘之極,而我所知不多,只是靠鐵天音告訴了我幾句,當然非弄清楚不可。

因為所謂「升仙」,其實就是變成了外星人——白素的母親,就大有可能有同樣的改變。在許多曲折的事情變化之中,那種外星人始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但是,我還沒有問口,白素就伸手在我唇上按了一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讓十二天官一樣一樣地說,別打亂了他們的思想。

鼠天官又重覆了一句︰「師父升仙之後——」

停了一會,他再度重覆了一次,而神情和語氣之疑惑,一次比一次更甚。我忽不住問︰「老十二天官的升仙,有甚麼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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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10:27 |只看該作者
禍根 (十)從鬼門關拉回來
隨著那一聲巨響,一溜火光,在離我們約有一公里處,自黑暗中直冒了出來,帶著轟轟發發的聲音,火光迸射,電也似疾,直射向飛上了天空的紅綾!

那是一枚小型的火箭!

一時之間,我相信我的心髒,必然有一個相當的時間,是停止了跳動的,不然,何以會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呢?

那枚火箭的去勢快絕,可是紅綾上升的速度更快。火箭在發射的時候,是對準紅綾射出去的,但紅綾上升的速度快,轉眼之間,已由一大團火光變成了一個火球,而立刻又變成了天際的一個小亮點,火箭沒有射中她,不知道飛到甚麼地方去了,也跟著沒入了黑暗之中,而天際的那一個小亮點,也看不見了!

這一切變動,發生的時間,從頭到尾,不會超過五秒鐘。我和白素兩人,當真如同被魔法變成了石頭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心不跳,肺不張,血不流,全身都僵硬了!

找那件「神仙背心」,竟會找出這樣的結果來!

可以說,在我和白素的一生之中,這時所受的震撼最大,無可比擬,比諸當年發現小人兒不見時更甚!而且,這是第二次同樣性質的打擊,再堅強的人,在這種情形下,也不免會崩潰。

我想我和白素,都不是「已到了崩潰的邊緣」,而是崩潰已經開始了!

我覺得身子完全僵硬不能動,而眼前有萬千金星在飛舞,那些金星,又化作萬千刺針在刺我全身,使我全身所有的毛孔,都發出劇痛。

那種劇痛,不單發生在肌膚之上,而且入心入肺。那令得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發生劇烈的顫抖,而且開始怞搐。同時,我感到氣血上涌,全身的血,像是都集中到了喉嚨處,正在努力向外擠,想從口中,像火山爆發一樣地噴出來。

我無法知道白素的情形如何,因為我的雙眼,已喪失了視力,我雖然努力睜大了眼,可是看到的只是紅色和黑色的一團又一團在翻滾的雲團,我想大聲叫,可是我卻不敢張開口,因為我知道,我只要一張口,全身的血,都會自口中噴射而出。

我必須盡一切力量來阻止這種可怕的情形出現,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這時,我全身僵硬,但是腦部活動並沒有停止,思路十分明白。

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危險之極。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訓練的內容包括氣功在內,現在這樣的情形,我比普通人更危險——由于受了極度的刺激,我體內的力量,在驟然之間,失了控制,正如同月兌離野馬一樣,在對付我自己的身體。

那情形,和一個人的手臂不受控制,抓起了一塊大石,用力敲擊自己的頭部一樣,終于會把自己的頭骨打碎!

我也知道,就算我強忍著,使得鮮血狂噴的場面不出現,我的內髒,也必然在這股力量的沖擊之下,受到嚴重的傷害!

我所想到的是︰生命的終極到了,大限來臨了,我要死了!想不到我會死在苗疆,而且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死亡,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在身體遭受到巨大痛苦的同時,思想上又確知了自己的死亡,那真是加十倍的痛苦。我努力睜大眼,雖然甚麼也看不見,可是我還是努力睜大眼——或許,古人所謂「死不瞑目」,就是這個意思。

而且,我知道自己忍不下去了,而且,在意志上,也放棄了再追求生存的意願,接受了死亡來臨的事實,不想再掙扎了——與其如此痛苦地掙扎,不如就鮮血狂噴而死算了。人都要死的,不明不白是死,明明白白也是死,死是解月兌,死了就沒有痛苦……

在我的一生之中,有許多次接近死亡的邊緣,也都在那時有過各種各樣的想法。可是從來也沒有這樣想過,因為這一次,我不是接近死亡的邊緣,而是已經進入了死亡的圈子——一只腳已經踏進鬼門關去了!

而且,十分清楚地知道,根本沒有獲救的可能,我的身邊只有白素,要是白素的情形正常,只是我一個人失常,她可以救我。同樣的,要是白素因為極度的刺激而失常,我正常的話,我也可以救他——我們兩人都有同樣程度的武術造詣,懂得如何在這種危險之極的情形之下救命。

可是,紅綾忽然之間,沖天而去。對我的打擊大,對白素的打擊只有更大。我進入危險的境地已經相當久,她如果能出手,早就出手了,可以肯定,她處境必然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糟!

我把這一段死亡經歷記述得很是詳細,是由于當時,我確然認為死定了——我和白素,會雙雙在苗疆之中喪命,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

不但如此想,而且,也已經準備接受這一事實——事後,和白素交換那時的感受,她在當時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樣!

當然,我和白素都沒有死,絕處逢生,在絕無可能得救的情形之下,卻又順理成章地獲救。可以說是奇跡,也可以說是許多因素湊合起來後的必然結果!

就在我準備讓死神帶走我的生命的那一刻,我的具體行動,是張開口,讓在體內快要沸騰的血,自口中狂噴而出,用死亡來換取痛苦的消失。我的口唇,我想,大約又遲疑了十分之一秒,未曾張開,或者,是由于身體的僵硬,動作和思想,配合得不是那麼靈便。

也就是這十分一秒之差,使我不致死亡——就在那時,我覺得頭頂之上,有一股重壓,透體而入。

那股重壓,以銳不可擋之勢,進入我的身體,把在我體內反叛的,想要奪口而出的血,一下子壓了下去。

我也就在那時,張開口來,到底還是有一口血,「哇」地一聲噴出,但只是那一口,其余的血都回到了身體的各部分,而且開始了正常的運行。

我在吐出了一口鮮血之後,整個人如同侵入了涼水之中,首先在痛苦迅速消失之後恢復的是听覺,本來耳際只是轟轟聲,這時,听覺恢復正常了。

我听到了一個極其沙啞的男人聲音,用很是生硬的口氣在說話,他說的是︰「兩位別太難過,照我看,令嬡生相有福。雖有驚險,不致有大禍,兩位自己保重!」

一可以听到人聲,我就知道,自己活回來了!

但是那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我立即又自己問自己︰怎麼可能呢?我怎麼可能活回來呢?我已是一個非死不可的人,怎麼又能活回來呢?

因為剛才的情形,如此凶險,就算有世界一流名醫,忽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也必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死去!

若不是一下子听到了男人的聲音,我一定以為是白素救活我的,因為剛才那種情形,只有也深擅內家氣功的武術高手,才能相救——把一股力量,在我的頭頂,「百會袕」上注入,把我體內翻騰的氣血,硬壓下去,才能把我從鬼門關中扯回來!

听到的既然是男人的聲音,那麼出手救人的自然不是白素了。而且,听他的口氣,像是他一出手,不但救了我,而且同時也救了白素!

我接著想到的是十二天官,可是又覺得十二天官的武術造詣不會有那麼高(老十二天官自然有這能耐),那麼又是誰呢?

我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雖已獲救,但還是要運用自己的力量,調勻氣血,以免後患。

大約在一分鐘之後,我感到按在我頭頂的手,已經離開,我眼前也大放光明,可以看到東西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白素,看到她盤腿而坐,也正望著我。我這才發現,自己也盤腿而坐。

在危機驟然降臨之時,我身子怞搐,縮成了一團,一定難看之至。如今變成了盤腿而坐,自然是救命恩人所為,這也說明,出手救人的是一個武術的大行家——這樣的姿勢施救,可以事半功倍!

一時之間,我幾乎以為是白老大他老人家來了!

我和白素的視線一接觸,立刻就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已發生在對方的身上。所以我們一起伸出手,雙手緊緊互握!

這時,命是揀回來了,可是心中一樣傷痛無比。但自然也要弄清楚,救了我們的是誰!

我們循剛才語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被著獸皮,樣子可怕之極的人,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只看到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在黑暗之中,光采流轉,很是懾人。

那人長發,虯髯,糾結在一起。把他的臉面五官,都遮住了,但雖是如此,我們還是立刻知道了他是甚麼人!

他是何先達!

他就是十多年來,一直為了自己酒後的行為而自責,在痛苦的深淵中號哭的何先達!

我們曾估計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練高難度的武功折磨自己,如此練就了一身好本領,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他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面,想現身又自卑,他曾偽裝成一個小土丘,為了幫助我們,他曾現身,當然沒有遠去。

剛才發生的事,他一定都看到的,他看到紅綾取了「背心」下樹,看到紅綾穿了「背心」發光,也看到了紅綾一飛沖天,看到我和白素進入了生死關頭,這才出手相救!

我和白素同時站了起來,一起向他拱手,大德不言謝,說甚麼多謝救命之恩,顯得多余了!

白素一開口就叫︰「姨丈!」

我也跟著叫了一聲,這一個稱呼,令得何先達大是驚訝,雙手亂搖,聲音沙啞︰「甚麼?你們叫我甚麼?」

白素道︰「說來話長——」

她比我先回復鎮定,隨即問︰「剛才……紅綾忽然上了天,你可曾看到有一溜火光射向她?」

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在紅綾上天的時候,有一枚火箭射向她,沒有射中。

能在苗疆之中發射火箭的,又是何等樣人?

何先達點頭︰「是,像是不懷好意,紅綾……她……我看她不會有事……她怎麼忽然會飛上天的?我也嚇呆了,所以出手遲了一些,尚幸兩位功力深厚!」

我這才吸了一口氣︰「若不是你恰好在近處,我們兩夫婦早已命赴黃泉了!」

何先達雙手理了一下亂發︰「唉,我罪孽深重,幾次想自我了斷,都下不了決心,倒好,留著這條命,有時也還有用!」

白素大聲道︰「太有用了,你的女兒——你一定不知道當日你使陳二小姐懷了孕,也不知道陳二小姐是我的阿姨,這里頭故事長著呢!」

這里頭的故事,確然極長,而且不是從頭說起,也不容易明白。

本來,我們就應該立刻向何先達說一切經過,但這時,我和白素都心亂如麻,只是抬頭望著天空,連和何先達說話的時候,也是望著天空的。

紅綾「一飛沖天」,眨眨眼就不見了蹤影,根本不知去了何處,上哪兒找她去,就算我們也會飛,都無法尋找!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哪有心思去和何先達詳細敘說往事。

我只說了一句︰「你的女兒叫藍絲,陳二小姐難產而死,藍絲一直在藍家峒生活,學會了降頭術,很了不起,又美麗又能干!」

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已令得何先達如痴如醉,悲喜交集,一會兒雙眼放光,咧著大口笑,一會兒神情悲苦,用力扯拉自己的頭發。

趁他在宣泄情緒之時,我向天上指了指︰「怎麼辦?」

白素聲音很啞︰「只怕她上了天之後,再亂按鈕,會有一個使她能落下來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落下來?若那具個人飛行器的動力,突然消失的話,紅綾確然會落下來,可是那是從高空之中直摔下來!

我的神情一定難看之至,白素除了臉色了白之外,神情倒還鎮定。

何先達在一邊,好幾次開口想問,可是看到我們這樣情形,他也不好意思開口。他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道︰「那放火光射紅綾的——」

白素糾正他的話︰「那不是火光,是火箭,一種很厲害的武器,普通人不會有——是不是有軍隊在這里?」

何先達搖頭︰「方圓二百里,我轉悠了十多年,沒有見過一個兵。」

白素沉吟不語,何先建又道︰「那放火……箭的人是不是很重要?我去把他找出來!」

何先達要自告奮勇去找那個放火箭的人——我們對那人是何方神聖一無所知,但他既然能放射火箭,身邊一定還有厲害的武器,何先達赤手空拳,要去把他找出來,當然很是危險。

但是這個人,又必然是一個關鍵人物——紅綾才一上天,他第一時間發射火箭,好像早已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一樣,可算是唯一的線索了。

我和白素同一心思︰「我們三人一起去找。」

白素又補充了一句︰「小心點,那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她這樣說了,我心中一動︰「他……那放射火箭的人,有可能就是鐵天音?」

殺害銀猿的凶徒是鐵天音,這是我們推斷得出的結論,放火箭射紅綾的,難道也是他?

白素望了我一眼︰「有此可能!」

我明知就算找到了那人,他也未必會知道紅綾被飛行器帶到甚麼地方去了,但那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除了去找那個人之外,我們還能做些甚麼?

這時,我們雖然看來行動能力已經恢復,但是實在心如刀割,傷痛無比。別的不說,單是想到那外星人的「背心」,若是帶著紅綾,飛到了太高的高度,她又沒有氧氣頭罩,能不能受得了,已是全身又要開始怞搐了!

那放火箭,是在大約一公里之外射出來的,一听到「我們三人一起去」,何先達已有了行動,也沒有看到他身子怎麼動,人影一閃,已向前疾掠而出,當真如鬼似魅,快得叫人聯想起「神行無影」這一類的外號,而且另有一股陰森森的鬼氣,和良辰美景在行動之間同是快,可是風格氣派,卻又自不同。

我和白素同聲喝采,一提氣,追了上去——何先達要是不慢下來,我們之間的距離,一定會越來越遠。他知道我們不能行動如此快,所以特地慢了下來。但是不久,他也大是佩服︰「你們長久在城市中生活,還能有這樣的身手,真難得!」

我由衷地道︰「方今世上,若論武術造詣之高,只怕你已獨步天下了!」

何先達苦笑︰「慢說不是,就算是又怎樣,人都死了,難以復生。」

又惹起了他的傷感,我和白素,都不再出聲。何先達又感慨︰「別說武術好,連神仙都沒有辦法——嗯,帶著紅綾飛上天的,既然是神仙留下來的東西,我看紅綾必可無礙,哪有害人的神仙!」

當時听得他那樣說,我們都只是苦笑,心知他是沒話找話說,在安慰我們。就算外星人沒有害人之意,那件「背心」卻只是工具儀器,亂擺弄,叫它帶上了天,難道還能在天空之上照顧紅綾不成?

所以,我們並沒有搭腔,只是一個勁地向前急奔,在體力的極度消耗之中,以減少心情上的痛苦焦急。

何先達看到我們不出聲。自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得體,所以也沒有再說甚麼。

後來,事情又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何先達才把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響。神氣活現地說︰「記得在我那個放火箭的人時,我說過甚麼來?算不算有先見之明?」

那是後話了。

估計火箭射出的地方,約在一公里之外,奔出了一會之後,三個人都慢了下來。

在黑暗中,何先達目光如炬,像是貓眼一樣,閃閃生光——我相信他有「夜視」的能力。

所經之處,若是林木稀疏,月色還可以照明,若是在密林之中,簡直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們是在搜尋人,又怕被人發現,也不敢使用電筒照明。

過了一會,來到了一片山崖之下,何先達作了一個手勢,令我們暫停,他自己身子拔起,一下子掠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那塊大石約有兩公尺高,三公尺見方,很是整齊。

何先達上了大石,向我們招手,我們也相繼躍了上去,何先達指著石上的一些東西︰「這里,不久之前,這里有人!」

在石頭上的東西,可以證明何先達的說法正確。那些東西,包括了一些空的罐頭,錫紙,全是軍用品——食水和壓縮食品,還有帳幕,和一只軍用背包,背包中已沒有甚麼東西。

全是軍用品,那射火箭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神情疑惑,望向白素。白素卻像是理所當然一樣︰「他父親是鐵大將軍,他是要亮出這個關系來,在軍中就吃得開,要甚麼樣的武器全有!」

我用力一腳,把一只罐頭踢了開去,很是惱怒︰「他竟然用火箭來射我們的女兒?」

白素道︰「這倒又冤枉他了,相隔那麼遠,他最多只能看到一道火光,包著一個人上了天,可絕對無法看清那是誰!」

我恨恨地道︰「他帶了那麼多裝備,到苗疆來,目的何在?」

白素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但是可以推測,一定是老十二天官的記敘之中,有吸引他來苗疆之處——他沒有把這一點告訴你!」

我雙手緊握著拳︰「千不該萬不該把那部記錄給了他去先看!」

白素沒有說甚麼——當時她曾阻止過,但是我並沒有听她的意見。我長嘆︰「如果那是鐵天音,那麼就算找到了他,也無助于我們尋找紅綾!」

也就是說,在紅綾上了天這件事上,我們是徹底的無能為力了!

我只覺得疲倦之極,連站立的氣力已沒有,于是在那大石上坐了下來,但立即又躺了下來,就這樣仰躺著,一動也不想動。

剛才,已經進了鬼門關,又被拉了出來,自然覺得生命之可貴。但此際,想起若是自此紅綾又再度下落不明。那麼,不知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反倒不如當時就鮮血狂噴,一命嗚呼算了!

我睜大著眼,望著天空。漆黑的天上,繁星萬點,我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又捏著拳。在石上重重敲了一拳,就在這一拳敲下去的時候,我竟然看到天上,有火光閃了一閃,彷如火柴頭般大小。

可是轉眼之間,火球已有乒乓球大了。

我張大了口想叫,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何先達和白素兩人,也看到了我神色有異——白素後來說,從來也沒有見過我眼珠突得那麼出過,他們也抬頭向上看去。

等到他們抬頭向上看的時候,那團火光已經有排球大了,可以看清楚,火光之中有一個人。

我出不了聲,可是身子已彈了起來,雙手亂舞,人也向上跳著▔

我的動作,已不由我控制,而由一股狂喜的力量所躁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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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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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10:15 |只看該作者
禍根 (九)神仙留下來的好玩東西
先回藍家峒去,是比較安全的措施。回去之後,我們至少可以設法準備相當的武器,和那凶徒進行公平的斗爭。當然,歸途之中,也要步步提防。

白素對我的提議,沒有作出即時的反應。

紅綾看到我們神色凝重,她有點不明白︰「甚麼叫瘋子?」

一時之間,要向她解釋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易事,我握住了她的手︰「這個人的行為失常,像是毒蛇,見人就不問情由地去咬。」

紅綾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對啊,毒蛇可不會不問情由咬人。」

我不禁苦笑——常用「蛇蠍之心」來形容某種人類行為,實在是很冤枉了蛇或蠍的。

我再解釋︰「總之,這個人十分危險,很可怕,要是遇上了他,他很可能把我們殺死。」

紅綾仍像是不很明白,但是她沒有再問下去。

白素慢慢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先把骸骨集中在一起,唉,要恢復原狀。是沒有可能的了。」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那心理變態的凶徒可能就在附近,隨時會出現,我不明白何以白素還有這樣的心情去集中散亂的骸骨。

我向她望了一眼,沒有立即行動,她已經拾起兩個骷髏來,走向山洞的一角,用很是恭謹的態度放下。

看到她的神情如此鄭重,我心中一亮,明白了她這樣做的目的。

那些骸骨屬于「烈火女」——她們的在剎那間被消滅,而她們的生命形式,在這個過程之中,起了轉變,變成了外星人。

以上是我們推斷所得的結論。

白素的母親陳大小姐,也有可能經歷了同樣的過程,變成了外星人。

只怕白素此際所想到的,不單是自己的母親可能和這些烈火女一樣。她更可能潛意識之中,希望她母親遺下的骸骨也在其中,所以才覺得要妥為處理。

一想通了白素的心意,我忙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三個人一起把散亂的骸骨,都堆在山洞的一角。我道︰「我們離開時,盡可能把這山洞封起來,別再讓甚麼人闖了進來破壞。」

白素望著那堆骸骨,長嘆了一聲,轉身向洞外走去。

要把山洞封起來,那是紅綾的拿手工作,她搬來了大小石塊,在洞口堆起來,再拉了許多藤蔓,塞進石塊之中,然後道︰「等這些藤蔓長起來,再要發現這個山洞,難之又難了。」

我這才走到白素的身邊︰「我們是不是回藍家峒去?」

白素卻答非所問,她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到苗疆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那麼罕見約兩頭銀猿下殺手。」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話︰「或許是甚麼卑劣的獵人,想要猴皮。」可是我隨即想到,在紅綾面前說這些話,實在太殘忍了,所以忍住了沒有說。

白素在繼續說著,听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思索,所以並不打斷她的話,也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白素道︰「我兩次見到「發光的人」,都是銀猿穿了那件像是背心一樣的物件——」

她向我望來,我忙道︰「就當它是背心好了。」

白素又搖了搖頭,那表示她的設想連貫不起來,難以成立。我鼓勵她︰「說來听听。」

白素仍在搖頭︰「先得假設那凶徒知道有背心的存在,凶徒也知道靈猴的身分——但如果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殺害他們,那就說不過去。」

我用力一揮手︰「怎麼說不過去,你剛才不是說,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殺靈猴嗎?這就是原因——凶徒知道那背心,他要得到那背心——」

說到這里,紅綾陡地插了一句︰「咦,那和我們一樣,我們也想要那……背心。」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剎那之間,由于紅綾的話,使我們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卻又全然抓不住中心。

我沒有再想下去︰「凶徒想要那件背心,靈猴不給,所以才下毒手的。」

我的推論很合情理,白素卻仍在搖頭︰「還是回到了老問題︰凶徒是怎麼知道有這件背心的?」

我道︰「那不成問題,我們能知道的事,別人也能知道。事實上,我們所知的根本不多,別人所知可能比我們更多,遠在我們之上——」

我講到這里,白素陡然面色有異,一伸手,阻止我再講下去。我和她心意相通,電光石火之間,我也陡然心中一亮,想起了一個人,只有他,才可能在「神仙」、在「神仙留下的物件」有關資料上,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因為他看過老十二天官留下的記錄,而老十二天官是曾和「神仙」打過交道,最後,還有可能是被神仙「渡」上天去的。

這個人,就是鐵天音。

鐵天音把這個經過告訴了我,但是語焉不詳。他說「就是這樣了」,當然是說謊,他知道得更多,所以他也到苗疆來了。

他到苗疆來的目的,也很容易知道︰他想來找「神仙」,至少,他想得到「神仙」留下來的物件!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遍體生寒,和白素面面相覷(白素自然也想到了),各自說不出話來。我們的形狀一定十分滑稽,所以紅綾瞪大了眼,望著我們,感到很有趣。

足有一分鐘之久,我們才一起吁了一口氣。我說了一句蠢話︰「若是他,總不見得會殺我們。」

白素只給了我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了——貪欲是一切惡行之源,是一切禍害之根。一旦貪欲高于一切時,除了達到目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顧了。

當年,老龍天官為了要登上領袖的寶座,可以設下陰謀殺害父親。

若是鐵天音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貪欲和野心的結合之下,我不排除他會踢開一切阻礙他行事的阻礙,只怕連他坐輪椅的老父,也難以幸免。而我只不過是「衛叔」而已,只怕和那兩頭銀猿,沒有甚麼不同。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再說一句蠢話︰「只是我們推測,或許不是他。」

紅綾問︰「你們說的是誰?」

當然不能告訴她我們是在說鐵天音——萬一不是他,就不好解釋了,所以就支吾了過去,紅綾畢竟「入世未深」,要支吾過去是很容易。

白素揚了揚眉︰「如果你設想對,那麼,那背心,他到手了沒有?」

我想了一想︰「沒有。他雖然下了毒手,可是我推測,他被靈猴戲弄了。背心沒有到手,他也不知中了槍之後的靈猴到了何處,所以他找到了這個山洞,在山洞中也沒有發現,所以他怒發如狂,用槍狂掃烈火女的骸骨,以宣泄心中的憤怒。」

白素顯然同意我的分析,而且繼續下去︰「假設銀猿在中槍時,其中的一頭,還穿著那件「背心」——」

白素說到這里,一直在用心傾听的紅綾,一聲忽哨,就把那兩頭背負著銀猿尸體的猿猴叫了來。

由此可知,她完全可以領悟到我們在討論的是甚麼,這自然令我們身為父母的心花怒放,我和白素,不約而同,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一起去看銀猿的尸體,只見有一頭,胸背之間,沒有彈孔。白素道︰「背心,是穿在這頭身上。」

我道︰「銀猿中槍之後,立即知道自己死亡在即,所以飛奔開去,凶徒追趕不及,銀猿最後,死在那棵大樹之上——」

我說到這里,向紅綾望去,紅綾拍著手叫︰「那……背心,留在那棵大樹上了。」

經過了推測,得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我們是很是高興。紅綾參加了我們的推理,而且條理分明,分析力強,這更令我們興奮。

這時,凶徒的身分可以說已經弄清楚了。那是極度令人不快的事,要不是有事同時今人高興,我們的情緒,必然壞到極點了。

我們開始走回頭路,又來到了那一排大樹之前,這時已是下午時分,在枝葉繁茂的古樹之下,更是陰暗,我和白素,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是哪一棵大樹,因為所有的大樹看來都差不多,但紅綾一下子就到了那棵大樹之下。

她向樹上指了一指︰「當然是我上去。」

我知道紅綾的身手好,可是那樹實在不是容易上去的,尤其是最初的二十來公尺,是直上直下的樹干,連可供踏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想了一想,把自己身邊的一柄小刀取了出來,遞給了紅綾,紅綾當時明白,也取出了她自己的小刀來,雙手各握刀在手。

那兩柄小刀都極其鋒利,她氣力又大,一刀插下去,「入木三分」,足可固定她的身子,使她的身子向上移。我和白素抬著頭,看她用這個奇特的方法,向上攀去,轉眼之間,便到了有橫枝之處。一攀上了橫枝,紅綾就像是魚兒人了水一樣。轉眼之間,沒入枝葉之中,看不見了。

她像是也知道我們會不放心,所以不時在樹上,發出一下呼叫聲,只听得她的呼叫聲越來越高,可能已經攀到了樹頂,而且叫聲還在移動。

我們知道她還未曾找到甚麼,因為如果有發覺,她必然會發出歡呼聲。

眼看天色黑下來,時間飛快地過去,自上面傳下來的呼叫聲,也越來越無精打采。

白素沉聲道︰「她沒找到背心。」

我十分疑惑︰「一定在樹上,不可能在別處。」

白素搖頭︰「叫她別找了。」

我向上大聲叫︰「紅綾,下來,別找了——」

我才叫到一半,就听得上面,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找到了。找到了。」

接著,看到大樹極高處,樹枝和樹葉,一陣晃動。顯然是紅綾由于興奮,正在亂蹦亂跳,或是搖動樹枝。身在樹上,她一點也沒有驚懼之心。

接著,就看到她從枝葉之中躍了下來,不一會,只見她身上穿著那件背心,雙手抱著樹干,疾滑了下來,一下子就落了地。

我和白素趕過去抱住她,卻發現她雖然高興,可是眼中竟然有淚水——這令得我們大惑不解。

紅綾一面抹淚,一面道︰「剛才在樹上,在一個很深的樹洞中,找到這……背心的,樹洞外,還有兩條毒蛇在,可知靈猴是故意選擇,使東西不容易落人別人手中。靈猴是神仙飼養的,自然知道神仙的東西,不能胡亂給人,他們就是因此而死。」

她一說就是一大篇,可是仍然沒有說到她為甚麼要流淚。紅綾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取出了背心,想起它們……對我來說,和人一樣。再也不能和它們在一起了,我不想哭,卻不知怎麼,鼻子一酸,眼中就有水冒了出來。」

我和白素這才松了一口氣,感到了悲哀,就流眼淚,這是人類感情的自然反應。

我道︰「你應該流淚,那兩頭靈猴,我甚至可以斷定,是「神仙」托他們照顧你的︰你外婆要跟神仙上天,你還那麼小,需要照顧,神仙一定曾托過他們。」

紅綾听得我這樣說,發了一會呆,用力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背心月兌下給我們,她自己奔到了銀猿的尸體之旁,摟住了他們。

我低聲道︰「讓她去,感到悲傷是正常的。」

那件「背心」一到了我手上,沉重得出奇,至少有十五公斤。

那真的是一件背心,情形和普通的避彈衣差不多,前面左右兩邊,都有長方形的硬盒,有的上面有許多按鈕,有許多指示燈,也有小型的顯示屏,數了一數,一共是十八個——那顯然是十八個有著不同功用的精密儀器。

在背部,是一個直徑三十公分的圓圈,圓圈之外,是一排許多管子,也不知是甚麼用處,在圓圈的中心,則是一個按鈕。

我和白素用強力電筒照著,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早已可以肯定這樣的東西,必然屬于外星人所有,可是對它的功用,卻一無所知。

這時,天色早已黑了,也不知紅綾是甚麼時候來到我們身邊的,直到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這東西不是會冒火的嗎?怎麼才能使它冒火?」

這一問,將我們問倒了。這「背心」必然會「冒火」,但如何能使它冒火呢?當然是按動其中的一個按鈕——問題就在這里了,它有超過三百個按鈕,應該按哪一個呢?

這背心,毫無疑問是外星人的精密儀器,每一個按鈕,都有作用,不能亂按。

紅綾得不到回答,把這個問題,又連問了兩次,我據實道︰「它會冒火,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它冒火。」

紅綾听了之後,現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神情,她是想到甚麼就說甚麼的,所以她月兌口道︰「靈猴知道怎麼令它冒火。」

這句話听起來平淡無奇,可是我和白素,都知道她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她也不是故意轉彎抹角,而是先說了這一句。要是我們不知道她的用意,她自己也跟著會說出來的。

白素為了使她不再那麼野,曾努力糾正過她的許多習慣動作,例如拍打自己的身體之類。而當白素在那樣做的時候,都這樣告訴她︰「只有猴子才那樣做,人不會。」

我相信紅綾對這句話,一直有相當程度的反感——她不認為猴不如人,甚至還認為人不如猴。

這時,她那樣說,就表達了她的那種觀念——靈猴都能,你們卻不能。

白素指著背心︰「那是「神仙」的東西,神仙可能教過靈猴怎樣用它。」

紅綾側著頭,想了一會,總算接受了白素的說法。我向她作了一個手勢︰「我們自己來研究,來,你先把它穿上,看看如何才能令它放光。」

紅綾很是高興,讓我替她穿上了這件背心,在衣著之中,背心是最容易穿著的了。這背心沒有鈕扣。但是兩邊衣襟輕輕一踫,就連在了一起。

紅綾穿上了這件背心之後,乍一看,就像是一個攝影專業人員——有一種給攝影師穿用,有許多口袋的背心,穿起來就是這樣子。

紅綾低頭察看著,我道︰「這里的每一個按鈕,都有我們意想不到的用途。」

紅綾道︰「那就一個一個按來試試。」

紅綾說著,雙手齊出,就要去按。我和白素,忙不迭一邊一個,抓住了她的手,叫︰「別亂來。」

紅綾瞪大了眼,我急急解釋︰「我們對它一無所知,若是按錯了,不知會發生甚麼事。」

紅綾道︰「會發生甚麼事?」

我看到「背心」的下半部分,像是有一排管子,所以隨口道︰「可能一下子,《呼》地一聲,把你帶上天去。」

紅綾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望定了我,分明是在說︰那可好啊,求之不得。

我笑著指向天︰「飛上天去,當然好玩,可是你不知道如何下來,這便如何是好?」

紅綾也抬頭望著天上,很認真地在想上了天下不來的處境,想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想通了能飛上天去,固然愉快之至,但如一直在天上下不來,卻也不是很妙。所以她結果長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

我吸了一口氣︰「能冒火的按鈕,一定最簡單,最容易使用——」

我才說到這里,紅綾就轉過身,背向著我︰

「這里有一個大按鈕,你按來試試。」

背心穿在紅綾的身上,我當然不能,按就按,所以猶豫了一下,誰知道紅綾說做就做,她的手臂長,而且動作靈活,一下子就彎了過來,在那大按鈕上,按了一下。

剎那之間,只听得「啪」的一下聲響,說是在紅綾的身上,忽然冒起了一蓬火來,也絕不夸張。

我和白素,同時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這種情形下,正常的反應,會是疾退開去,以避火光。但身上忽然冒火的是我們的女兒,反應自然不一樣,隨著一聲驚呼,我們都一起撲向紅綾,把她擁在懷中。

一抱住了她,我們立刻就知道,那不是一蓬火,只是一蓬光,因為並沒有火的熱力和破壞力,其所以一上來就使人感到是蓬火的原因,是光亮的顏色像火,而且閃爍不定,忽明忽暗,十足像火焰一樣。

紅綾在火光乍現之際,也顯得很吃驚,但在被我們抱住之後,火光映著我們三人的臉,看起來更是詭異有趣,她首先叫了起來︰「我成功了。」

我和白素退開了幾步,紅綾又叫又跳,又翻著筋斗,她身子一動,發自她身上的光芒,更像是一蓬在熊熊燃燒的人。

這背心,會發出這樣的光芒來,當然不是穿了它來跳「火神舞」的,可是究竟有甚麼作用,卻也說不上來。

紅綾一面跳躍翻滾,一面發出呼叫聲。那兩頭負責銀猿尸體的大猴子,也跟著跳和叫,一時之間,黑暗之中,吵鬧不已,蔚為奇觀。

看得出紅綾很是興奮,因為她一直在說「神仙的身上會發火」,現在她自己的身上也會冒火了,自然值得高興。

她一下子自遠處翻跳近來,滿面紅光,臉上有著光輝流轉的汗珠,一臉喜容,叫著︰「這東西真好玩。」

接著,她不等我們有反應,就自己解釋︰「是神仙的東西,自然好玩。」

說的時候,她眼瞅著我,看來心中大有拿父母和神仙相比較,神仙比父母好玩之意。

我心中說了一句︰「那你就跟神仙去好了。」——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若是她真的跟神仙去了,那我們豈不是又失去了女兒。

白素向她走過去︰「好了,玩夠了,月兌下來吧。」

白素說得很認真,那極可能是她作為母親,已經有了會有甚麼事會發生的預感。

可是紅綾正玩得興頭上,如何肯听,她一面後退,一面道︰「再玩一會,神仙會飛,說不定我也能飛。」

她說著,一面後退,一面就在前面,按鈕上亂按。

我反應和白素不同,又好氣又好笑,叫︰「小心飛上天下不來。」

白素則聲色俱厲︰「快月兌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紅綾那時,雙手的大拇指,按在背心下面的兩個對稱的長方形按鈕上,那兩個按鈕,有光亮閃了一閃,緊接著,「轟」地一聲響,紅綾整個人,沖天而起。

這一下變化,當真是意外之極,而且令人心膽俱裂,我張開口想大叫,可是沒有聲音發出來,因為正有一股極強大的氣流,自上而下,壓了下來。

那股氣流壓進了我的口中,幾乎沒令我窒息,五髒六俯,就像被翻轉一樣,難過之至,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

我才一倒地,就有人也跌倒,壓在我身上,那兩個猿猴,雙手抱住了頭,滾了開去。

我抬頭向上看去,只見一團火光,裹著一條扎手扎腳的人影,真叫作眨眨眼就上了天。

更令人意外的是,忽然又有一聲巨響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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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10:02 |只看該作者
禍根 (八)痛苦深淵中練成了絕世本領
如果是「可能之二」,那麼這個人,肯定是敵非友,他要我們誤以為山洞中沒有人,目的當然是叫我們進來,可以對付我們。

目前的情形,很令人為難——我們不能肯定山洞中有沒有人,就不能貿然前去察看。在這樣的情形下,紅綾就算把樹枝拋進山洞去,也沒有用處。山洞很大,里面的人可以騰挪趨避,他要不出聲,不出來,我們還是沒有辦法。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只能僵持下去,但自然也不是辦法。我沉聲道︰「火。」

拋火把進山洞去,如果山洞內有人,那一定會把人薰出來。

白素卻搖頭︰「不,山洞中有烈火女的骸骨,說不定我們要找的外星人的物件也在其中,會被火損毀。」

紅綾焦躁起來︰「我進洞去看個究竟。」

我們仍以怒目相向否決了她的提議。

正在我們想不出辦法時,事情突然又有了意外之極的變化,只見一團不知是甚麼東西,以極高的速度,斜刺里在長草叢中,疾竄了出來,行動快到了極點,眼前一花,連那是甚麼東西都沒有看清,足有三十公尺的距離。那東西已進了山洞之中。

這一下變故,當真是意外之極。更意外的是,那一團迅速移動的是甚麼東西,都沒有看清楚。

一樣東西,能以那麼高的速度移動,當然是動物,或至少是由動物控制的甚麼東西。可是剛才那一瞥之間,我們看到的那東西,卻像是一個小土丘——一個長著一簇不知名植物,有枝有葉有花的植物的小土丘。

一個小土丘,怎麼會以那樣的高速,一下子就飛進了那山洞中去了?

一時之間,我們一家三口,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先開口的,竟然是紅綾,她「噓」地吸了一口氣︰「剛才那……是甚麼東西?那……就是……爸常說的……外星人?」

我常說外星人可以是任何形狀,這種話紅綾听得多了,所以這時就如此問。

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因為外星人雖然可以是任何形狀,但也很難接受是剛才看到的那模樣。

白素對紅綾的問題,倒有了答案︰「那是一個人,一個偽裝得很好,身手極高的人。」

紅綾「啊」地一聲︰「良辰美景到了?」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良辰美景,那很容易理解。因為剛才那物體移動的速度極高,而白素又說那是人,能移動得那麼快的人,自然是良辰美景了。

白素搖頭︰「不,不是她們,若是良辰美景,不必偽裝得那麼好,一直跟著我們。」

在白素提到「偽裝」時,我已經想到這一點了——那個人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跟蹤者。那人竟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小土丘。

像那樣的小土丘,到處都是,誰也不曾注意,我們可能都會站在這小丘上而四面眺望過,而不知腳下有人,正在近距離窺伺我們。

一想到這一點,心中登時有了極不舒服的感覺,可是問題按著紛至沓來︰這人跟蹤我們,目的不明。只能說,他如有惡意,我們防不勝防。

這時,他暴露了自己,掠進了那山洞去,又是所為何來?

這人的行為,直是古怪神秘之極。

我一面心念電轉,一面仍回應著白素的話︰「這人身法之快,看來還在良辰美景之上。」

世上竟然還有比良辰美景輕功更好的人,這也有點不可思議了。

白素的眉心打結,壓低了聲音︰「真怪。」

每當白素有這個神情的時候,總是她心中想到了一些事,解開了一些結的時候,但這時,我卻不知道她想到了甚麼。

我向她望去,她已低聲在對紅綾說︰「如果我估計不錯,而又沒有意外,那人很快就會從山洞中出來,你設法把他攔下來。」

紅綾一听,大是興奮,身子挺立了一下,我連忙又把她拉了下來——為了提防有自動步槍的人,我們一直在大樹後,半矮著身子。我們沒有武器可以反抗,唯有用最好的方法掩護自己。

所以,我听得白素竟然吩咐紅綾去做這樣的事,大是意外。而紅綾由于有事可做,又知道了剛才撲進山洞去的那人,大有可能就是連日來她用盡心機也找不出來的跟蹤者,當然大是興奮。

白素看出了我的緊張,伸手拍了我一下,示意我放心,而被我拉下來的紅綾,身子一挺,又站了起來,手中持著那根削尖了的樹枝,身子傾向前,像是一頭蓄滿了勁力,伺機一撲的獵豹。

我也大是緊張,雙手各抓了一塊石頭在手,三個人之中,只有白素,仍然是那麼自若。

大約只等了兩分鐘左右,那一團物體——一個上面長著花草灌木的小土丘,帶起一股勁風,又從洞口,向外疾掠而出。

就在洞口有物體閃動之際,紅綾已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呼叫聲,整個人如箭離弦,向前撲了出去。

她向前撲,那「土丘」向外掠,雙方的勢子都快絕,距離又不是太遠,眼看就要撞上了。

我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之中一樣——說那「土丘」之下是一個輕功絕頂的人,那畢竟只是我們的猜測,誰知道那究竟會是甚麼怪物,紅綾與之一撞之下,會有甚麼樣的結果,誰也不能逆料。

本來,白素已給我吃了「定心丸」,我不應該如此害怕,但紅綾是我的女兒,關心則亂,若不是白素拉住了我,我也早疾沖出去了。

雖然我未能沖出去,但白素沒有掩住我的口,所以我還是大叫了一聲。

就在這一聲大叫中,眼看非迎面相撞的紅綾和「土丘」,忽然又起了變化。

只見那「土丘」陡然平生拔高了兩公尺,「呼」地一聲,就在紅綾的頭上掠了過去。

也就在雙方一高一下相錯而過的那至多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中,紅綾又大叫一聲,手中削尖的樹枝,自下而上,向「土丘」的底部,疾刺而出。

假設那「土丘」是人的偽裝,那麼,「土丘」的底部自然是空的,可以看到藏在「土丘」中的人,紅綾那一下攻擊,在時間上,拿捏得恰到好處,尤其是在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之中,能發出這樣閃電般的一擊,真值得喝采。

(上海人有一句話︰「癩痢頭兒子自己好」。)

那一刺,是雙方在一上一下交錯而過時刺出的,樹枝刺進了「土丘」之中,紅綾的身子,已和「土丘」交錯而過,只見「土丘」底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來,抓住了樹枝,可是才一抓住,立刻又松開。

剎那之間,手縮了回去,「土丘」和紅綾也已分開,雙雙落地。

紅綾才一落地,用樹枝在地上一點,人已倒翻了過來,一面大叫道︰「我看到你了。」

那「土丘」在一落地之後,卻又向上疾彈了起來,速度快絕,彈起落下,已在十公尺開外,再一落地,再彈起,又遠了十公尺,到這時候,紅綾才能蓄勢起步去追,自然是追不上了。

白素忙叫︰「不必追,夠了。」

那時,我和白素,都從那大樹後走了出來,由于剛才發生的事,太驚心動魄,所以我一時之間,也顧不得防範山洞中的「半自動步XX」了。

那時,「土丘」早已看不見了,紅綾叫著︰「我看到了那人,真是一個人,藏在那個罩子里。」

她把那個空心的「土丘」稱為「罩子」,倒也適合。我不知道那「土丘」是用甚麼材料制成的,就算它很輕,要帶著它而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若不是親眼所見,由他人來轉述,也不易相信。

而且,人要作那樣高速的行動,身體四肢,都需要大幅度的擺動,那「土丘」的大小,至多只能夠便藏在其中的人彎著身子,他是如何能在身子蟋縮的情形下作高速運動的,當真難以想像之至。

我一面想著,一面又驚告︰「小心。躲回大樹後面去。」

白素搖頭︰「沒有必要,山洞中沒有人,不會有危險。」

我呆了一呆,白素補充︰「剛才那人,已替我們去探察過了。」

一听得白素那樣說,我立即明白了她的全部推想,也明白她何以會要紅綾把那「土丘」攔下來了。

白素的推斷是︰那藏在「土丘」中的人,一直近距離跟著我們,我們找不到他,他行動詭秘,可是卻沒有惡意,因為這幾天來,我們並沒有遭到任何暗算。

由于那人離我們近,所以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甚至于我們所說的話,他也可以听到(真可惡),他完全知道我們要做甚麼。

白素的推斷,更進一步認為,這人不但沒有惡意,而且對我們有好意——當我們為難,不知該如何去決定持半自動步XX的人是不是在山洞中時,他不惜暴露自己,沖進山洞去,再掠出來,向我們表示山洞中沒有人。

白素的推斷雖然有點怪,但一切事實的發展,又確然如此。那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紅綾刺出的樹枝,可是立刻又松手,並沒有把樹枝奪過去,也沒有為難紅綾,可知他絕無惡意。

這當真是怪之極矣,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苗疆和我們在一起,這一下「嚇」走了他,他還會不會再出現?

紅綾現出沮喪的神情︰「我沒有把那人攔住。」

白素道︰「你已看清確是一個人,已經很成功了。」

紅綾高興起來︰「那人的……手好可怕。」

那人是甚麼樣子的,我還沒有問,紅綾先說他的手「可怕」——這一點,我也有同感,在他伸手抓住那樹枝時,我和白素,都見過那人的手。

紅綾說那手「可怕」,確然如此。若不是有五只手指,又曾見那五只手指靈活地抓住了樹枝的尖端,再松開,我很難想像那是一只人手。因為在那只手的手背上,全是各種各樣傷痕結成的疤,有的可能還是疤上加疤,所以猶如生滿了瘤。

而且,膚色黝黑,五只手指又粗又短,好像,一樣長短,古怪之至。

紅綾自己的手,自然也不是屬于細滑白膩的那一種,而是粗糙巨大,可是比起那只手來,卻好得多了。

那只手在一伸一縮之間,給我的印象也十分深刻——我倒不是感到它可怕,而是第一時間想到,只有這樣的手,才能在崇山峻嶺之上對付豺狼虎豹,才能在原始森林之中對付毒蛇猛獸,那人的行動如此之快,如果是輕功的話,那麼如此丑陋的一只手,也有可能是甚麼奇門武術的結果。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陡然一動,抬頭向白素望去,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看這人練的是甚麼掌法?」

別人或許會不懂我這樣問是甚麼意思,白素自然懂,她立即道︰「像是鐵砂掌一類,或許是藍砂掌、紅砂掌,那是經過苦練的結果。」

我嘆了一聲︰「這種武術,在練的時候,身體要經歷可怕的痛苦,真想不到現在還會有人去練這種功夫。」

白素閑閑地道︰「或許練的人,正想藉身體上的痛苦,去減輕心靈上的痛苦。」

白素的話,才一入耳,我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怪叫聲,整個人直跳了起來。

自從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我和白素之間的對話,紅綾就不是很明白,她只是睜大了眼,望望我,又望望白素。她再也想不到,我和白素好端端地在說著話,忽然之間,我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她竟然也跟著我大叫了一聲,也跳了起來。

我反手握住了紅綾的手,示意她沒有事,要她別吃驚,一面我指住了白素,張大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來。白素很肯定地點頭︰「是他。」

白素一說了那句話,我就想到了何先達。

何先達在酒後冒犯了陳二小姐之後,第二天陳二小姐失蹤,自此他就由于內疚,後悔而跌進了痛苦的深淵之中。他精神上由于自責而感受到的苦痛,相信在現代人之中,很少有這樣的例子了。

何先達出身哥老會——這一點很重要,江湖幫會很重義氣,侵犯朋友或上司或弟兄的女眷,那是十惡不赦的死罪,腦袋落地之後,還要為人不齒。而陳二小姐是何先達上司三堂主的夫人——雖然三堂主已經過了世,但是名分還在的。

自然,如此深切的自責,和何先達這個人的性格,也有很大的關系。可以想像,他心中一直對陳二小姐仰慕之至,但也一直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若是沒有那一夜的狂亂,他毫無疑問,可以為陳二小姐做任何事。在他的心目中,陳二小姐如天仙,他會盡一切力量去保護她。一切都是純潔和美好的。

可是一夜之間,卻改變了一切——他犯了這樣的錯誤,而且再也無法補救。

在那種情形下,對何先達這個人來說,身體上的任何痛苦,都絕算不上甚麼了。

白素自然是早已料到了在那空心土丘之中的人是何先達,所以才那樣說的。

這其間包括的事情,復雜無比,有些紅綾明白,有些紅綾不明白,她拉著我的手問︰「是誰?媽說那人是誰?」

我吸了一口氣︰「估計是……藍絲的爸爸。」

紅綾並沒有那麼多的感慨,听了之後,又是意外,又是高興︰「咦,不是人人都在找他嗎?他為甚麼扮成了一個小土堆跟著我們,真古怪,又有趣。」

我問︰「他在你頭上掠過去的時候,你看到了他,是怎麼樣的情形?」

我的意思是,那「土丘」並不大,老大一個人,怎麼可以藏在里面呢?

紅綾興致昂然,伸出手臂,又岔開腿︰「就這樣撐在那罩子里。」

我和白素駭然,白素道︰「臉向下?」

紅綾更有興趣︰「是,臉向下,像是烏龜背著一只殼一樣。」

紅綾這樣的比擬,自然沒有故意不敬的意思在,只是听來刺耳,但我立即想到,一個人要在這種的情形之下,如此快速地行動,他的體能之強,到了甚麼程度?那十多年來,他在極度的自責之中,可能不斷以高難度、高強度的各種鍛練折磨他自己,所以在不知不覺之中,練成了絕世的本領?

在武俠小說之中,有很多在不知不覺中練成了絕世本領的描述,像何先達那樣,竟然在極度的痛苦中,為了自虐,而練成本領的情形,也很罕見。

我吸了一口氣︰「那你看清他的樣子了。」

紅綾搖頭︰「沒有,太快了,我沒看清他的樣子。」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我想他很想和我們見面,只是一時之間,擱不下這個臉來。」

我曾在他居住的那個山洞之中留言,請他到藍家峒去,他並沒有現身。但從現在的情形來看,他一定常在藍家峒附近徘徊,所以我們一出現,他就跟上了我們。

他自然很想和我們相會,但是又克服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障礙,所以一直沒有露面。直到看出了我們的為難,他才挺身而出,替我們去弄明白那山洞之中,是不是有可怕的敵人在。

事情推測到這一地步,那個神秘的跟蹤者,可以說真相大白了。

我取出了小刀,在一株大樹上,刮下了一大塊樹皮,露出了白色的樹干,然後取過筆來,寫了兩行大字︰「欲知你女兒詳情,從速露面相見。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自責多年,已足見懺悔之誠心矣。」

在我寫字的時候,白素指著樹上的字,對紅綾道︰「看,會寫字,有時很有用。」

紅綾不肯學寫字,她有「寫字無用論」,自成一家,白素一直拿她沒辦法,所以這時,抓緊機會,趁機教育一番。

怎知紅綾仍然堅持己見︰「我想他不會在很遠,大聲叫,他就可以听到。」

她說著,一吸氣,果然叫了起來︰「想不想知道你女兒,我表姨的情形?快出來和我們相見。」

她的叫聲,震耳欲聾,效果真有可能比我留字還好,白素只好暗暗搖頭。

她叫了幾遍,白素道︰「好了,好了。如果他在苗疆到處亂竄,在里流河畔見到了二姨的墓,他就應該知道自己有個女兒。」

我嘆了一聲︰「藍絲並不責怪他,他至少應該知道這一點。」

我們逗留著不動,當然是希望何先達再出現,可是等了一會,並不見有甚麼跡象,白素道︰「我們進山洞去看一看。」

紅綾首先向前奔出,不一會,我們三人,都進了那個山洞——我們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山洞,也早知山洞之中,有著烈火女的骸骨,照說,不會有甚麼使我們吃驚的了。

可是,最先進洞的紅綾,才一進洞,就發出了一下怪叫聲,在山洞之中,引起了陣陣的回音。

我和白素,接著看清了山洞中的情形,也大吃了一驚。山洞之中,眾多烈火女的骸骨還在,可是卻再也不是整齊地排列著,而是變得凌亂不堪。紅綾一進洞就怪叫,倒也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她踢中了一個骷髏之故,那骷髏兀自在地上滾動。

我一見這等情形,月兌口而出︰「何先達。」

我以為那是剛才,何先達沖進來的時候,他人在「罩子」之中,沒看清山洞的情形,所以把烈火女的骸骨弄亂了的。

但白素立時俯身,捧起了一個骷髏來︰「別亂怪人,不是他。」

白素一拿起那骷髏來,我也看到了,在骷髏上,至少有兩個子彈孔。

而且,也發現了其他的骷髏上、骨頭上,都有子彈孔,地上,有子彈頭,也有子彈殼,山洞壁上,也彈痕——,到處可見。

子彈正是射殺銀猿的那種半自動步XX的子彈。

這種情形,說明了甚麼?

說明那持半自動步XX的凶徒,曾進入這山洞,而他在進入這山洞之後,對著烈火女的骸骨,亂XX掃射,至少射出了兩百發子彈。

這是一種甚麼的行為?那是一種變態的、瘋狂的行為。不但可怕,而且今人惡心。

本來,白素還曾假設,那凶徒不知道銀猿的來歷,值得原諒,可是烈火女的骸骨又礙著他甚麼了,他要亂XX掃射?

我只感到全身發熱,怒意勃生。

這時,紅綾也看出情形不對頭,忙拾起了幾枚彈頭︰「這是殺人的東西……這山洞中沒有人,為甚麼會有那麼多,想干甚麼?」

白素沉聲道︰「這人是一個瘋子。」

我一字一頓︰「一個危險之極的瘋子。」

我們都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有這樣行為的瘋子,沒再可能是友,必然是敵。

而至今為止,我們對這個凶徒,一無所知。我用力一揮手︰「我主張先回藍家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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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09:49 |只看該作者
禍根 (七)前有凶徒後有跟蹤
在這時候,我心中已想了千百遍︰究竟是誰對兩頭銀猿下了毒手的?銀猿的身手如此矯捷,要射殺他們,也不是容易的事。

當然,這種半自動步XX的射程相當遠,若是出其不意地掃射,銀猿自然難有幸免。

會是獵人?甚麼獵人會有那樣的武器?

那麼,是不是遇上了巡邏的軍隊?這一帶雖然荒僻之至,但偶然有軍隊巡到,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紅綾在靜了一會之後,忽然吼叫了三聲,大聲問︰「誰做的?為甚麼要這樣做?」

她在這樣問的時候,望著我們,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看了很令人害怕——她的觀念之中,並沒有「報仇」這個概念,但是在悲痛之余,自然也會憤怒,這是人類感情的必然步驟。

我道︰「現在還不知道,但一定會查出來——它們不可能在樹上中XX,難道是中了XX之後再上樹的?」

紅綾出乎意外地鎮定︰「他們是靈猴,死也死得不一樣,他們那麼可愛,為甚麼要殺死他們呢?」

紅綾有了這樣的疑問,那可能是她人生痛苦一面的開始了。

我向白素望去,她緩緩搖了搖頭,表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甚麼人下的手,她問紅綾道︰「我可以仔細檢查一下它們,那對于找出是甚麼人殺死它們,有很大的幫助。」

紅綾呆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我補充道︰「需要把他們體內的子彈取出來。」

紅綾嘆了一聲︰「隨便吧,他們已經死了。」

她說了之後,走開了幾步,在一個樹樁上坐了下來,托起一竹筒酒,大口喝著,幾十只猴子圍在她的身邊,這時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大都垂頭喪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猴類集體表示悲哀,也算是奇觀。

我和白素蹲,察看銀猿的尸體,每一頭都各有兩三XX射中了致命的所在。在身體那麼重要的部位中了XX,還能上那麼高的樹,死在樹上,維持了死亡的尊嚴,這類猿猴被尊稱為靈猴,實在大有道理。

白素把他們頭上的長毛撥開,很明顯,他們的頭部,有過頭蓋骨被切開過的痕跡。我點了點頭︰「不知道外星人是不是有甚麼東西植入他們的腦部。」

白素壓低了聲音︰「我可無法提出要把他們的頭割下來去解剖。」

我嘆了一聲,當然不能這樣提出——在紅綾如此悲傷的時候,不能使她更難過。通常小孩子死了寵物,尚且會傷心不已,何況她對那兩頭銀猿,大有親情。

我取出了小刀,在猿XX上,各挖出了一顆子彈,果然是半自動步XX的子彈,又細又長,在造型上,堪稱美麗悅目,但是作用卻在更方便奪走生命。

白素沉聲道︰「先把它們埋了再說。」

我來到紅綾的身邊,紅綾已喝完了那筒酒,她抬頭向我望來,我發現她的神情,固然悲傷,但是也充滿了疑惑——顯然她心中一直在問「為甚麼」,這是不是可以算是她真正成熟的開始?

我攤開手,把兩顆子彈遞向她,她拿了起來,稚氣地放在口中咬了咬。我道︰「就是這種子彈,殺死了靈猴。」

紅綾問了出來︰「為甚麼?」

我據實回答︰「不知道,人類不但格殺其他的生物,而且同類殘殺,過程慘烈,歷史——有機會,我會給你說說人類的歷史。」

紅綾卻不理會我的解說,又問︰「為甚麼?」

我長嘆一聲︰「沒有人知道為甚麼。」

紅綾鍥而不舍︰「一定是有答案的,是不是?」

白素也走了過來︰「或許是,但至少到如今為止,沒有人知道為甚麼在沒有目的情形下,也會有殺戮——尤其是人類互相間的殘殺。」

紅綾揚起眉︰「沒有人知道為甚麼?那麼說,人不是蠢笨得很嗎?」

對紅綾的這個問題,我和白素都覺得難以回答。因為自從教她識字,教她講話以來,我們一直在向她灌輸知識的重要性,告訴她人類是有文明的生物,要她分辨人和猿猴的不同之處。

如果這時,回答她人真是很蠢笨的,那不是自相矛盾、前功盡棄了?

但若是回避這個問題,也不是辦法,白素在想了一想之後,道︰「是的,有些人,很多人,確然十分蠢。」

紅綾揚起手中的子彈︰「像造出這種東西的人,就很蠢笨?」

我道︰「是,蠢笨,這種笨人他們只知道制造死亡,比猿猴還要笨,他們的存在,只為制造災禍。」

紅綾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搖了搖頭,又低聲問了一句︰「為甚麼?」

這一次,我和白素都沒有回答。白素道︰「把他們掩埋了吧。」

出乎意料之外,紅綾竟然道︰「媽,你不是一直想把他們的頭打開來看看?現在他們死了,是不是還想?」

白素忙道︰「如果你不願意——」

紅綾緩緩搖頭︰「他們……死了。」

白素把她摟在懷里,我低聲道︰「如果你想哭,不妨放聲痛哭。」

紅綾的行事,在在都出人意表,她听得我這樣說,很奇怪地望向我︰「大哭?我為甚麼要哭?」

我道︰「人在悲傷的時候,就用哭來表達。」

紅綾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想︰「我很悲傷,但是我不想哭,我只想知道是誰做的,為甚麼要做。」

她在這樣講的時候,神情肅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頭都感到了一陣寒意。我們都不想在這個題目上再說下去,理由很簡單,紅綾只想知道是甚麼人殺了靈猴的,她是不是由此有了仇恨之心,想到了要報仇呢?

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人遭到了不幸,有了仇恨,要報仇,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但我們絕不想紅綾有任何仇恨心——她本來絕不會有的,但由于靈猴的死,就有可能產生。

雖然,她只要在文明世界中生活下去,遲早會發生一些事,使他產生仇恨的信緒,產生報仇的心理,甚或行動,但這種情形,總是遲來一刻好一刻——等她有足夠成熟的時候才出現,她就會適當處理。

在如今的情形下就出現了這種情形,總不是很適合的。如今,她可以有報仇的力量,可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判斷自己的行為。

我很小心地道︰「我們會努力找出答案來——」我立時轉換了話題,「如果你不反對,那麼,可以把他們帶回去研究。」

紅綾又緩緩搖了搖頭,神情沉思——很少在她的身上,看到這種情形。

接著,她又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向靈猴的尸體,蹲了下來。那一大群猴子也跟著她。我和白素先走了過去。只見她伸手在尸身上撫模著,用力捏著,又抬頭看了看天,喃喃自語,過了一會,向我們望來,大聲道︰「是兩天之前的事。」

我先是一怔,接著,立刻知道,紅綾是在說,銀猿被殺,是兩天之前的事。

我和白素,剛才在檢查的時候,自然也從血液的凝固狀態,和尸身的僵硬程度上看出,銀猿被槍殺,已超過二十四小時,但是不如紅綾說得那麼肯定,她說,是兩天之前的事。

斷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在謀殺案之中,是很重要的一環,往往可以循此線索破案。而那是屬于法醫學的範圍,是相當高深的學問,還需要配合精密的解剖。

自然,也有經驗豐富的法醫,可以憑肉眼判斷死亡的時間——配合溫度、XX斑的出現等等來下結論。不過紅綾可從來未曾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她說那是兩天前發生的事,根據何在?

我這樣想著,就難免有疑惑的神情。白素低聲道︰「她自小獵食動物,自然對動物的死亡有認識。」

白素的解釋很合理,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紅綾又伏了下去,在其中一頭銀猿的一個槍孔上,用力嗅著。又示意,叫幾頭體型相當小的猴子,也去嗅聞。

然後,她站了起來,那幾頭小猴子,動作飛快。也一下子散了開去,四下亂竄。

不一會,有一頭小猴子,在約莫三十公尺外,發出了尖厲失常的叫聲。

紅綾立刻向那頭小猴奔去,並且同時向我們作手勢,示意我們也過去。到了近前,那地方是一個灌木叢,那種灌木,結一種黃色的果子,有一片灌木叢有被壓到過的痕跡,在灌木中,也有血跡。

紅綾指著血跡︰「他們是在這里被殺的。」

這時,我和白素,對紅綾有那麼高強的偵查能力,都驚詫不已。

自然,後來我們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她這種能力的由來。她曾是女野人,這一切,正是她以前生活的一部分,是她自小在生活之中養成的本領,再自然不過。

白素走近去,走不幾步,她就吸了一口氣,視線盯在地上,我也吸了一口氣,因為我也看到了,在那里,有被踐踏過的草,也有一兩個很是清晰的腳印留在泥地上——應該說是鞋印,一看便知,那是一種適合野外活動所穿著的靴子的印,也或者是一種軍靴的印。

從靴印來判斷,只是一個人,並不是我曾設想過的巡邏隊。

剛才,由于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我們都不及細想,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紅綾的身上,唯恐她因為這可怕的打擊而失常。

對我和白素來說,那真是緊張之極的一刻,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紅綾若忽然大失常態起來,我們該如何應付。

可是事態的發展,卻出乎意料,紅綾雖然悲傷,可是遠比我們設想來得鎮定。她還能忍著悲痛,作出偵查,可知她很正常。

那使我們放下心來,才能再去想及其他。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們,包括我,白素和紅綾,以及跟著我們的那群猴子,都在極危險的境地之中。

那個穿軍靴,持平自動步槍的人,兩天之前,在這里槍殺了兩頭銀猿,現在,他在哪里?

這個凶徒手中持有極有效的殺人武器,射程可以達到一公里,如果加上配件,殺傷力可以更強大,他若是還在附近,對我們的生命,是嚴重的威脅。

更今人心悸的是,我們在明,他在暗,完全無法加以提防。

一想到這一點,我立時道︰「那凶徒,可能還在附近,要迫他現身。」

紅綾應聲道︰「我早說了,有人跟著我們。」

她這樣講,意思自然是說,連日來,那個跟蹤者,就是殺銀猿的凶徒。

她有很強的偵察能力,但那只是她生活的本能,真正要作縝密的推理,她就有點粗糙。白素立即指出︰「不是同一個人——跟蹤者一直在我們後面,這個凶徒,在我們的前面。」

紅綾抬高頭︰「他可以趕過我們,行了凶,再回到我們後面跟著。」

白素很認真︰「有這個可能,但如果跟蹤者一直穿著靴子,也早叫你發現了。」

紅綾又想了一想,點頭︰「是,是兩個人,凶徒在我們前面,跟蹤者在後面。」

很復雜的一種情形,但是她很快就條理分明地弄明白了,可知她的領悟力很高。

白素又道︰「這種靴子,雖然說為了適合野外生活而制造,但是那種所謂「野外生活」,並不是苗疆的環境。」

紅綾點頭︰「我以前就根本不知道甚麼叫靴子。」

白素下了結論︰「所以可以肯定,那個凶徒,並不習慣苗疆生活,是一個外來者。」

紅綾側頭想了一會,學著她母親的口吻︰「所以可以肯定,那跟蹤者習慣苗疆生活,是個苗人。」

雖然處境凶險,心情沉重,但是還是被紅綾的神態動作,逗得笑了起來。妙的是紅綾竟不知道我們為甚麼要笑,問︰「我說得不對嗎?」

我們連聲道︰「對、對。」

紅綾又道︰「所以,要找出那個跟蹤者難,要找出那個凶徒,不難。」

對于紅綾這樣的分析,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鼓起掌來——確然,一個人不論他多能干,如果他不熟悉苗疆環境的話,在這里活動,總難免縛手縛腳,要把他找出來,就不是甚麼難事。

我加了一句︰「別忘了凶徒手中有可怕的武器。」

紅綾道︰「我叫群猴散開去,去找凶徒,一有發現,就向我報告。」

我笑道︰「妙絕,凶徒環境不熟,猿猴土生土長,反倒可以佔上風。」

紅綾向著猴群,發出了一連串的號令——這時,我們自然再不懷疑她有和猿猴的溝通能力了。

她留下了兩頭體型較大的猿猴,背負了銀猿的尸體,問我們︰「是先送回藍家峒去,還是跟著我們?」

白素想了一想︰「跟著我們,因為它們關系重大,若是失去了,再難尋找。」

我也同意白素的處置方法,我道︰「我們得趕快到那山洞去,在山洞之中,至少可以防止有冷艷。」

白素點了點頭,我們再向前趕路,這次卻加快了腳步,原來輕松的心情,已一掃而空了。

我們一面前進,一面保持著極度的警惕,紅綾也深知事態嚴重,所以真正地眼觀四路,耳听八方。

她感覺之靈敏,也直到這時,我們算是開了眼界——在二三十公尺的範圍之內,簡直沒有任何異動可以逃得過她的注意。

有好幾次,她一下子撲出三五公尺去,自草叢中竄出來的,甚至只是一只小田鼠。

到了中午時分,已接近那個山洞了。在山洞口,本來有一所十分簡陋的草棚,可是望過去,草棚卻已倒塌,我一看到這種情形,忙囑咐各人,在一棵大樹後先隱蔽起來,然後取出望遠鏡向前看。草棚顯然新倒不久,因為斷折的樹枝,斷口痕跡很新。

我沉聲道︰「有人先一步進了山洞。」

白素道︰「真怪,這山洞所在處那麼隱蔽,怎麼會有人找得到?」

一路前來,由于要小心提防,有一個重要的問題,無暇討論。

這個問題是︰凶徒是何等樣人?到苗疆來的目的是甚麼?明白了這些,要防備他或是對付他,自然容易得多。

可惜,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向白素看去,看到她一臉的疑惑,顯然也沒有頭緒。

對于我「有人比我們早進了山洞」的判斷,白素和紅綾都同意。

紅綾身形一晃,待沖向前去︰「我去引他出來。」

對于自己的女兒,行事沖動,我和白素早已有充分的了解,所以她身形才動,我們已一起出手,一邊一個,將她拉住,同時,也沒有說甚麼,只是對她怒目而視,替代責備。

紅綾的神情還有點不服,我就用最簡單的方法,向她解釋對方手中武器的威力,听得她默然無語。我們由于根本想不到在苗疆會有手持現代化武器的敵人,所以根本沒有相應的武器可以對抗。

雖然我們各自都有極好的身手,但若論行動快捷,誰也比不上那兩頭銀猿,而銀猿又遠比不上子彈。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樣的心思——本來,在如今這種情形下,最好,是派身邊的猿猴,前去山洞,探個究竟。

但是,我們卻也知道,萬萬不能有此提議,因為在紅綾的心目之中,人和猿猴並沒有分別,怎麼可以因為有危險,人不能去,就叫猴子去冒險。

如果我們作此提議,那麼,必然輪到她向我們怒目相向了。

想了一會,我順手拈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來,問紅綾︰「你能拋出多遠?」

我說的時候,伸手向山洞指了一指,意思是問她能不能把石塊拋進山洞去我們躲身的樹後,離那山洞,約有三十公尺。

那石塊,本來我也不能順手就拾到,而是白素在最短時間內,迅速拾來的,她的用意很明顯,若有人自山洞出來,我們至少也可以有石頭作武器。

紅綾看了一下,搖了搖頭,卻伸手向上指了指︰「削一根適當的樹枝,我可以把樹枝拋進山洞去。」

我伸手在自己頭上拍打了一下︰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標槍是田徑運動中可以拋得最遠的物體。

我點了點頭,紅綾迅速上樹,不一會,就帶著一根手臂粗細,約有兩公尺長的樹枝下來,運刀如飛,把樹枝的一端削光,拿在手中掂了掂,站了起來。

有趣的是,她當然未曾在運動場上擲過標槍,可是那身形、手勢,卻幾乎合標準,那當然是她在實際生活經驗中得到的知識——用這樣的姿態,可以使樹枝飛出最遠。

我立時抓了兩塊石頭在手,白素在這時忽然道︰「等一等。」

紅綾手臂向下略沉,等候白素進一步的吩咐。白素道;「如果有人在山洞中,把他引了出來,我們準備如何對付他。」

我想了一想,揚了揚手︰「拿石頭扔他。」

紅綾「啊」地一聲︰「我要削多一根樹枝,他一出來,就可以射他。」

白素嘆了一聲︰「我們不知道他是甚麼人,只知道他有武器,殺了兩頭靈猴。所以我們就自然而然,把他當成了敵人。」

她說到這里,紅綾搶著想說話,可是被白素作手勢止住。白素又道︰「假設那是一個探險家,他根本不知道靈猴和人的關系,由于不明白的原因,殺死了靈猴,是不是他一出山洞,就要受到攻擊?」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怕誤傷了無辜,確然,山林之中,有的是各種猿猴,不明究里的人,怎麼也想不到靈猴有那麼大的來歷。

可是,那人的手上有如此威力強大的武器,要是我們不先發制人,可能會吃大虧。

我望向白素,她道︰「我們明人不作暗事。」

白素一句話提醒了我,我作了一個手勢,令紅綾返到樹後,暫時不要拋樹枝出去,我對著山洞,氣納丹田,朗聲道︰「朋友,我們不知道你是甚麼人,你殺的那兩頭猿猴,是我們的好朋友,地位和人一樣。你或許是出于無知,我們也可以原諒。如果你在山洞里,拋出你的武器走出來。

這一番話,把我們的意思,說得再明白不過,我連說了三遍。

可是等了一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可以肯定,只要山洞中有人,而听覺又正常的話,一定可以把我的話,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我道︰「山洞里沒有人。」

白素道︰「那是可能之一。」

紅綾居然听懂了︰「可能之二是,他躲在山洞中不出聲,讓我們以為山洞中沒有人。」

我伸手在紅綾的頭上拍了一下,表示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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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09:37 |只看該作者
禍根 (六)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第一個答案來得很自然︰是她在做女野人的時候。

但是這個答案經不起考驗——那麼復雜的捕捉過程,毫無疑問是人類的行為,就算是野人行為,也應該有野人教過紅綾,或紅綾看其他的野人做過。

可是,除紅綾之外,又未聞另外還有野人。

那麼,紅綾是如何學會的——把問題向前推,她是何以一見了這泥塘,就知道塘下有大鯢的?

我們一起向她看去,看到她正在挖地,不一會,就挖出了一個不知是甚麼植物的根塊來,笑孜孜地向我們走了過來,把根塊遞給了我們,簡單地道︰「好吃。」

那種不知名植物的根塊,確然香甜可口,我看到白素一面吃著,一面握住了她的手問︰「剛才捉女圭女圭魚的辦法那麼聰明,誰教你的?」

紅綾笑,答案簡單之至︰「就是那兩頭靈猴,我見它們捉過幾次,就學會了。靈猴,所有的猴子都愛吃那會學小孩叫的東西,放了回去,他們失望極了。」

竟連猿猴也愛吃女圭女圭魚,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當晚,紅綾睡了之後,我對白素道︰「靈猴再靈,也不能有這樣的精密行為。」

白素不同意︰「也很難說,生物行為精密起來,人類尚且不如,白蟻會建造有空氣調節的大巢,編織鳥會用草來XX巢,都靈巧過人。」

我心中仍有著疑惑,但是一時之間,想不出究竟,只好暫時存疑了。

本來只需三天的行程,走足了六天,另外有一個十分主要的原因,是從第二天早上起,我們就發現,可能有人在跟蹤。

最先有這個感覺的是紅綾——自然是由于她的野外生活經驗豐富,所以警惕性特別高的緣故。

那天早上,她先是側著頭,視線落在的七八公尺外的一株大樹上——那時,跟著我們的猴群還不是很多,大約只有五六只。

紅綾看了一會之後,就和那幾只猴子「交換意見」,有聲音也有手勢,眾猴也各有表示。

然後,她問我和白素︰「昨晚,你們曾爬上樹去?」

我和白素一起搖頭,紅綾濃眉一揚,突然躍了起來。奔向那棵樹——她的步幅大,動作又快,事實上,七八公尺的距離,第三步已經跨到了。

(世界最短距離賽跑,十公尺賽事,通常跑六步半,她去跑,準贏無疑。)

一到了樹下,她抬頭向上看了一下,就向上攀去,迅速到了離地約有六七公尺高的一根橫枝上,她向我們大聲叫︰「昨晚,有人睡在這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覺得十分之不可思議。要是如紅綾所說,那麼這個人選擇了這棵樹過夜,目的是甚麼呢?當然是為了監視我們。

因為在那個位置,居高臨下,可以把我們昨夜宿管處,一覽無遺。

不可思議的是,甚麼人會這樣做,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了甚麼?

紅綾在那橫枝上來回走了幾遭,又用力嗅聞,然後,不沿樹干而下,竟是一躍而下,神情十分惱怒。我道︰「或許不是人,是猿猴?」

紅綾搖頭︰「若是猿猴,一定會來和我相會。那人……」她說到這里,向我和白素望來,神情變得遲疑,「難道和我以前一樣,是一個野人?」

她這樣說了之後,四面張望,皺著眉︰「這人……還在……不遠處,不過要找他出來,也不是易事。」

我想起紅綾自己也曾在距離我和良辰美景之前五公尺處,偽裝成一節樹干,听我們說話的情形,也跟著她四面看著。

白素看到我們這種疑神疑鬼的情形,不以為然︰「別那麼緊張,就算有人曾在近處出現,那人也不會有惡意。要不,我們昨夜根本不知近處有人,他要對我們不利,我們難以預防。」

白素的話很有道理,紅綾又想了一會,才道︰「我要把他找出來。」

她這樣一說,等于是要和她所說的那個人,玩一場游戲了。所以我和白素,也就不急于趕路,拖長時間,好讓他完成「把那人找出來」的心願。

接下來的日子中,紅綾一直堅持,「那個人」一會近,一會遠,在跟蹤我們。只不過在晚上,「那個人」會在離我們較遠處休息。

紅綾曾布置了由她率領的猴群搜索隊,搜索的範圍,約莫是以我們所在處為中心,半徑一公里的範圍,而且往往突然發動。可是,每次都沒有結果——也不能說沒有結果。只不過結果並不是「把那個人找出來」,而是順便帶回了許多稀奇古怪的食物,動植物都有。

有一頭黑色的猴子,抓了一條足有半公尺長的蜈蚣來獻給紅綾,紅綾十分高興地接了過去,立時躲過一邊,不一會回來,手中已空空如也。我和白素駭然互望,知道那蜈蚣,已叫她活剝生吞了。

白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我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據說蜈蚣是天下美味,當年曾偷入御廚房,最懂得吃的丐幫幫主,九指神丐洪七公,也嗜吃蜈蚣,這麼大的,一定是珍品。」

白素沒好氣︰「洪幫主可是煮熟了來吃,不是吃「刺身」的。」

我「哈哈」大笑︰「這才叫別出心裁,推陳出新。」

紅綾一直沒有把「那個人」找出來。一直到了捉到了那條大鯢,又放了回去的那個晚上,還是沒有結果。我忍不住對白素道︰「我開始懷疑,是不是真有「那個人」的存在。」

白素十分相信紅綾的感覺︰「以她野外生活的經驗,她不會弄錯。」

我道︰「那個人是甚麼人,如此神通廣大,竟能跟蹤我們好幾天而不被發現?」

白素更正我的話︰「早就被發現了,只是還沒有把他找出來。」

我心中一動,伸手指向白素,白素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冷,她道︰「我也想到過,但不會是她。」

白素口中的「她」和我用手指向她的意思是一樣的——會不會是陳大小姐呢?

我一揚眉,白素道︰「她不會做這種鬼祟的事。」

我沒有說甚麼,但免不了「月復誹」了一下︰「當年把我們的女兒抱走,也不見得甚麼光明正大。」

白素又道︰「會不會是那種外星人?」

我笑了起來︰「當然更不會,外星人在天上飛來飛去,又會發光,在地上跟我們干甚麼?」

討論沒有結果,第二天早上,紅綾又指揮著眾猴搜索了一陣,仍無所獲。

我問紅綾︰「你肯定有人在跟我們?」

紅綾用力點頭,由于一直未能把「那個人」找出來,所以她不免有點神情悻然。

紅綾道︰「這人十分……滑,他不舉火,只生吃東西,就是為了不想被我們發現,但是我還是知道他在跟我們。」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兩人心意相同,所以她點了點頭,我立時提氣大叫︰「跟蹤我們的人,現身出來。」

我用漢話叫,用我所會的幾種苗話叫。紅綾立時附和,叫最後的一句︰「出來」、「出來」。

兩人一起叫,我估計在一公里的距離之外,都可以听得到。

當然,那個人要是有心隱藏起來,這樣大叫,並沒有用處,但是至少也可以讓他知道,我們並不是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可以警告他別輕舉妄動。

叫了十來聲,那些猴子,在我們的叫聲中,興奮得亂蹦亂跳,可是也沒有結果。

我們照舊前進,一路上,紅綾也發出種種聲音,召喚那兩頭銀猿,可是一點音訊也無。

到了離那個山洞已沒有多遠時,紅綾也很是不安︰「靈猴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他們應該早已听到了我的召喚,就算听不到,也會有別的猴子,听到了轉告它們。」

白素問︰「以前有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紅綾想了一想︰「除非它們回山頂去了,不然,它們一定會在我身邊出現。」紅綾口中的「山頂」,我們也到過,那不是步行能到的,要利用直升機,才能到達。

看到紅綾的神情焦急,我和白素一起安慰她︰「不要緊,最多我們回去,再到山頂去找它們。」

我們曾到過那個山頂,可以肯定,陳大小姐曾在那里生活過,外星人的宇宙飛船也曾在那里降落過。而在苗疆盛傳的傳說「靈猴是神仙所養的」,也就是這樣產生的。那兩頭銀色的靈猴,若是回山頂去了,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經過了我們的勸說,紅綾比較開朗了些,可是仍然不免心中戚戚。

事後,我和白素商討,都覺得紅綾的「第六感」十分強烈,也就是說,她的腦部活動或運作,有著超常的能力。這種能力,很多人都有,但是都處于自己不能控制的狀況,如果可以控制,那就可以發揮超人的能力了。

一直向前走,進入了不久之前,紅綾和白素相會的那個森林,走出那個林子,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

在經過那個林子時,紅綾顯得很心急,不時發出吼聲,同時,也把跟在身邊的猴群,趕得雞飛狗走。

我和白素,輪流用力握著她的手,希望可以平息她的焦躁,可是收效不大。

在快出林子的時候,有一排大樹,「古木參天」這樣的形容句子,不是真在那種至少有三十公尺高的古老大樹之前,無法深切體會。

那一排大樹有十來棵,每一棵都有兩三人合抱粗,抬頭向上望夫,枝葉繁茂,掩蔽天日,滿眼都是綠蒼蒼的樹影,清幽莫名。

若不是紅綾顯得如此焦躁,我和白素都會好好欣賞這種雄奇的景色。而這時,紅綾的行動更怪了,她急步向前走著,忽然,在那排大樹之前站定,雙手揮動著,喉際發出怪異之極的聲音。

隨著她的怪聲,散開在四周的猴群,很快地圍攏了來,紅綾在那時,抬頭向上望,神情專注之極。

那時,正是中午時分,陽光雖強,但是能穿透了濃密的樹葉射下來的,也都成了細小的圓點。

紅綾抬頭向上,就有不少陽光形成的小圓點,落在她的臉上。

看情形,她像是想在那棵參天古樹上發現甚麼——那時,幾十頭猴子,也只只學著她,仰頭向上。

我心中大是起疑,也抬頭向上,同時,取出了望遠鏡來——白素也取出了望遠鏡,不過她把望遠鏡遞向紅綾。

紅綾仍然仰頭向上,搖了搖頭。我用望遠鏡向上望,要在那麼濃密的枝葉之中發現甚麼,是十分困難的事。看了一會,除了發現不少大大小小的鳥巢之外,並看不到甚麼特別的東西。

可是紅綾的神情,卻愈來愈凝重。陡然之間,她發出了一聲尖叫,至少有十只猿猴,隨著她的尖叫聲,竄向前去,迅速無比地向那棵大樹攀了上去。

那是一種極擅攀緣的猴子,去勢很快。白素和我,來到了她的身邊,紅綾忽然伸手臂抱住了我們,聲音發顫,道︰「我……好怕……」

我和白素,听得她忽然吐出了這樣三個字來,當真是驚得呆了。

紅綾也會感到害怕。而且是「好怕」。

我一直認為要教會她甚麼是「害怕」會是一件困難之極的事。

可是這時,她真的害怕了。

她身子在發顫,那是感到害怕的自然反應。

她在害怕甚麼呢?我和白素,由于過度震驚,還沒有問出來。那十余只早已隱沒在濃密的枝葉之中的猿猴,忽然不約而同,發出了尖叫聲。

雖然只是猴子叫,但是也絕對可以听得出,那是一下驚叫,是一下悲鳴,在聲音之中,充滿了悲傷、驚駭、恐懼和憤怒。

那叫聲令我們震動,但更令我們震動的是,在我們身邊的紅綾,竟然立即發出了一下一模一樣的尖叫聲,同時,立刻向那棵大樹,飛撲而去。

其他的猿猴,也如同末日將臨一樣,亂蹦亂跳,發出種種可怕之極的叫聲。

一時之間,場面之混亂,無與輪比。

一看到紅綾向那棵大樹撲去,我和白素,驚上加驚,也不由自主,各自發出一下大叫聲——我在這種情形下大叫,那是理所當然,連白素也會大叫,可知事情實在非同小可。

我們一面叫,一面也向前飛撲而出——因為我們都知道,在那棵大樹上,一定有極可怕的事發生了,上了樹的猿猴,發出的那下慘叫聲,我和白素只知有可怕的事發生,猴群和紅綾,卻必然可知詳細的內容。

那麼,紅綾撲向前,目的很是明顯︰她要上樹。

那樣的參天古樹,連猴子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剛才紅綾就只召喚擅于上樹的猿猴上樹去。以她女野人的身手,我並不懷疑她上樹的能力。可是如今,她畢竟已不是女野人了。

她的手指甲和腳指甲,都不再銳利——那對上樹大有用處,她的身上,也沒有了濃密的長毛遮蔽保護,要上那樣的大樹,是很危險的事。所以,我和白素都是一樣的心思︰阻止她。

她在前,我們在後,相差也只不過是五大公尺,但是速度一樣那麼快,我們也就沒有可能抓到她。等我們來到樹前,她已手足並用,向上升高了有六七公尺了。

就在這時,眾猴也撲了上來,圍住那棵樹亂叫亂跳,也有的猴子,也開始向樹上爬。

在樹上,忽然,又是十幾只猴子的齊聲慘叫。若是說第一下驚叫,听了叫人心驚肉跳,那麼,這第二下叫聲更甚,簡直叫人心膽俱制。

發出叫聲的猴子,一定是悲傷之極,那是真正撕心裂肺的慘叫,慘不忍聞,使听到的人,全身發顫。

這樣的形容,並不夸張,因為正在向上攀去的紅綾,在這一下叫聲之後,竟然手腳一松,自上面直跌了下來,而且,是扎手扎腳摔了下來,一點應變的動作都沒有。

我和白素駭然之至,一起伸手出去,幸而不是很高,下墮的勢子還不是太急,不然,紅綾的身子如此長大,就算接住了,我和白素的手臂,也非斷折不可。

一家人高高興與地「遠足」,忽然之間,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當真是意外之極。

扶住了紅綾,看到她雙眼向上翻,面色了白,氣息急促,伸手指向上,發出古怪之極的聲響,雖不至出氣多人氣少,但是情形也差到了極點。

我們都看出她已全然喪失了正常的說話能力,所以也根本不問她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各自伸指,在她的「太陽袕」上,輕輕彈了幾下,白素又去捏她的「人中」。

那時,混亂的情形並沒有改善,和紅綾一起上樹的猴子,也紛紛翻跳了下來。

紅綾掙扎著,還想上樹,我和白素按住了她,她伸手指著樹上,我們一起抬頭看去,只見樹干上再無別的猿猴,卻有四只第一批上樹的猿猴,正在迅速下來,一下子落了地,在紅綾面前搔首撓腮,看來像是有滾油淋在它們的身上一樣。

紅綾在那時,氣息粗大,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仍然抬頭看著樹上。

在濃密的枝葉之中,又出現了第一批上樹的猿猴——那種猿猴的毛色是深棕色的,成群下來,其中卻來有兩只銀光閃閃的銀猿,這種銀白的猿猴,獨一無二,正是紅綾的那兩只。

我一看到,心中先是罵了一句︰「躲在樹上,搗甚麼鬼。」可是我身邊的白素,陡然發出了一下怞噎聲,我也陡然一下子被冰水淋了一身一樣,遍體生寒。

兩頭銀猿不是自己下來,而是被群猴擁著下來的。而且,他們一動不動,伏在別的猿猴身上,軟綿綿地,看來情形大是不妙,凶多吉少,不死也是重傷。

一想起良辰美景只不過模了一下銀猿的頭,紅綾就和她們翻臉,想起紅綾是如何保護銀猿不受到侵犯,難怪她這時的震驚激動,如此之甚了。

這時,自紅綾的喉際,有可怕聲音發出來,白素在她的耳際大聲道︰「堅強。所有生物,都有死亡。」

白素比我看得清楚,她已經看出,那兩頭銀猿,已經死了。

白素神情肅穆︰「既有生,必有死。」

紅綾轉頭,向白素望來,她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淚水,她的神情惶惑,她在問︰「為甚麼?為甚麼?」

紅綾顯然不是很明白,淚水已疾涌而出。

我們自然可以明白紅緩和那兩頭銀猿之間的感情,她在大自然中成長,那兩頭銀猿,是她的親人,和她之間的親情,還在我和白素之上。

這時,猿猴已把銀猿負下了樹來,紅綾一挺身,向前走去,負下來的兩頭銀猿,被放在地上,紅綾站在他們的面前。先是一動不動,接著,她用十分嘶啞的聲音叫︰「爸媽,你們來看。」

我和白素明知紅綾的心中悲痛之極,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听得她叫,自然急急走了過去,這才看清了那兩頭銀猿的尸體。

一看之下,我和白素都不禁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明白了紅綾要我們來看甚麼。

兩頭銀猿的銀光閃閃的長毛之中,都染有血跡,血已乾了,形成奪目的赭紅色,而血是自幾個小孔中流出來的,小孔在胸口、頭部、腰部和月復部。

紅綾看不明白那些小孔是由甚麼造成的——若是甚麼蛇蟲猛獸咬的,她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所以才叫我們來看。

我們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XX械的子彈孔。

從小孔的大小,我甚至可以判斷XX械的型號,那是一種新式的半自動步XX。

兩頭銀猿不是死于自然,而是被新型武器射殺的。

這當真是意外之極,我和白素,一時之間,僵呆著不知該如何才好。

紅綾在追問︰「他們是被甚麼咬死的︰那咬死它的東西,怎麼只有一只牙齒?」

由于子彈孔散在身體各處,距離相當遠,紅綾一心以為它們是被「咬」死的——

那一剎間,我們為難之至——告訴她真相,她會更激動憤怒。用新型武器殺人,這種行為,在她的認識中,還不是十分成熟。

但如不告訴她真相,她日後必然知道我們曾在她最悲傷的時候欺騙過她。

白素立刻以眼神示意,表示不必實說,我則近乎本能地反對,因為我一直主張對孩子實話實說,而且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于事無補。

白素低嘆了一聲,沒有再堅持她的意見,所以我道︰「女兒,它們不是被甚麼東西咬死,是給XX彈射死的。」

紅綾陡然震動了一下——她會感到震撼,那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但是她竟然很鎮定,這卻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她一開口,就問︰「只有人會用XX?只有……文明人才會用XX?苗人不會用?」

我道︰「苗人也會用,但苗人對靈猴十分尊敬,不會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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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5 11:09:22 |只看該作者
禍根 (五)又臨苗疆
白素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的聲音有點發顫︰「看來那種外星人很鼓勵地球人加入他們︰烈火女,老十二天官,都經過他們的改造而成了仙。」

我思緒紊亂,漫聲以應︰「看來是。」

紊亂之中,我忽然想到的是︰老十二天官成仙的經過,是不是也寫進了那部記錄之中?

我想到了這一點,沒有表示出來,因為白素對鐵天音極不滿,我要是說了,豈不是火上加油——但是不必多久,我就知道說不說都一樣,我想到的事,白素又豈有想不到的?

藍絲看到我們神色凝重,想問又不敢問。白素忽然轉變了話題︰「找到你父親沒有?」

藍絲神情黯然,搖了搖頭︰「猛哥大哥已經在苗疆之中,廣傳音訊,可是沒有人發現他——我倒真的想把他找出來,因為我知道他活在極度的苦痛之中。」

藍絲這樣說,多少有點安慰白素的意思在內,因為白素的母親,雖然也一樣下落不明,但若是「成仙」了,那就不會有痛苦,情形和她的父親一直受著痛苦的煎熬不同。

溫寶裕笑道︰「本來是歡樂的小島,怎麼忽然之間,個個唉聲嘆氣,愁眉苦臉起來了?」

藍絲向他一指︰「把令尊令堂再請來,讓他一個人愁眉苦臉。」

溫寶裕雙手亂搖︰「這玩笑可是開得的?」

我又伸了一個懶腰,像這種在一個風光明媚的小島上,嬉水度日,對我來說,當然不適合。我是一個需要不斷地奔波,不斷有新鮮事在身邊發生的人。偶然一兩天,作為生活上的休止符,自然可以調劑一下,但若生活就是如此靜止,只怕生命也結束了。

我問溫寶裕︰「我們明天就會離開,而且會把紅綾帶走,你行程如何?」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借陶老大的名頭,我們想多逗留幾天,然後,藍絲會回藍家峒,本來她想和瑪仙會面,只可惜女巫之王,竟然遠征宇宙去了。」

溫寶裕和藍絲,這時都現出極其向往的神情——他們年輕,自然有非凡的雄心壯志。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所想的是,能把地球上的事盡量弄清楚,已經極好了。

溫寶裕又道︰「那位秀珍姨,好像很有心事,沒對你們說?」

白素道︰「沒有,也沒有問。」

溫寶裕大聲道︰「我也沒有問,她那麼爽朗,若是可以對別人說,一定會說的。」

我很高興溫寶裕能這樣想,溫寶裕搔著頭︰「還有一個麻煩,媽見了藍絲,像是見了蜜糖一樣,教訓了我一大堆話,說是甚麼夜長夢多,不如快快娶了來作溫家的媳婦,免得她提心吊膽。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我半秒鐘也沒有考慮︰「告訴令堂,就算結了婚,變卦起來,也是會離婚的。」

溫寶裕認真想了一會,才道︰「也只好這樣了。」

當晚,我和白素,就陪著紅綾,露宿在吊床上。第二天一早,是被紅綾的長嘯聲吵醒的。紅綾張開雙臂,面對大海,嘯聲清越嘹亮,足以傳遍全島。

我和白素,來到了她的身邊,白素一等她停止,就道︰「秀珍姨有要緊的事.離去了。」

紅綾一怔,隨即道︰「我自己也能潛水了。」

我認真地道︰「我們也有事,也要離去,你要和我們一起走——」

紅綾听到這里,神情陰暗。

我接下去說︰「到苗疆去,有重要的事要你做。」

紅綾有一個好處,她能把失去甚麼的不快和失望,很快地置諸腦後,而很快地投入新處境和喜悅之中。

這時,她听說有重要的事要地做,更是歡喜,當時拍著手叫︰「好啊,又可以回苗疆去了,我能做甚麼?」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白素點了點頭,我道︰「一到,你就要找到那兩頭銀猿。」

有說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類,才會把內心的感情,用臉部肌肉表現出來。稱之為「表情」。此說若是成立,那麼我敢說,人類之中最不會掩飾表情的人,就是紅綾了。她心中高興,就哈哈大笑,一不高興,立刻就在臉上表現出來。

這時,她一听得我這樣說,立刻就拉長了臉,而且還連退了三步,睜大了眼瞪著我。

我先向她搖了搖手,又指著自己的頭︰「找那兩頭銀猿,不是要打破他們的頭——你現在也應該知道那叫「做手術」,而是要那件會發光的衣服,那可能是「神仙」留下來的東西。」

我解釋得再詳細沒有,可是紅綾對那兩頭銀猿的感情,當真非比尋常,她還是有點不相信,又向白素望去。白素點了點頭︰「是,有了那件會發光的衣服,就有可能和神仙……見面,可以知道我媽媽的下落。你有媽媽,我也有媽媽。」

紅綾大點其頭︰「人人都有媽媽。」

她想到很快又可以見到銀猿,已高興起來,在朝陽之下,又樂得極其燦爛。

紅綾的嘯聲,把溫寶裕和藍絲也吵醒了,兩人迎著朝陽走過來。

我又向藍絲問了有關十二天官的一些事,但是她並不是知道很多,我決定到了藍家峒,直接向十二天官去問。

當天,我們和陶啟泉一起離開,陶啟泉要到紐約去,我和白素商量了一下,反正不急在一兩天,不妨讓紅綾見識一下世界第一大都市。

于是,我們帶著紅綾,在紐約玩了三天,到了晚上,問紅綾觀感,答案出乎意外,她並不感到特別,這樣說︰「全一樣,就像森林,都一樣。」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來,知道以後不必再帶她去看其他的大城市了,在她看來,都一樣。

先回家,再和陳耳聯絡——藍絲在離開的時候,駕了那架直升機,停在機場,那方便我們到藍家峒去。

一切都很順利,當直升機在藍家峒上空盤旋的時候,已可以看到不少人在下面高舉雙手在跳躍,他們可能以為是藍絲回來了。

等到降落,一大群人圍了上來,見到了是我們,雖感意外,但一樣歡迎,紅綾一躍而下,已和幾個少女摟成一團,峒主搖晃著高瘦的身子走過來,我性急,不見十二天官,我就問︰「天官們呢?」

峒主神色凝重,向遠處指了一指︰「過兩天是老十二天官升天的日子,他們都到那山頭去了。」

循著他所指之處看去,都是重重疊疊的山頭,也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個。

我還想這問,卻被白素所阻,我也為自己的性急感到好笑,苗人世代在此過著優閑的生活,做事自然慢吞吞,哪有甚麼十萬火急的事。

于是,又有載歌載舞,好酒好肉的盛大歡迎,紅綾得其所哉,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咕嚕咕嚕,喝光了一竹筒酒,大聲宣布︰「所有別的酒,都沒有這里的酒好喝。」

峒主笑︰「好,送你二十筒。」

紅綾大樂,抹著口角的酒,向我和白素望來,我唯恐白素不答應,連忙先大點其頭,然後再偷覷白素,看到她和我幾乎是同時點頭的,我也大樂。

我的高興,是由于紅綾在接受饋贈之前,竟知道征求我們的同意——相信白素也是為此高興,這是天下心理正常的父母的理所當然的反應。至于心理不正常的父母,那就不能用常理度之了。

酒酣耳熱,我才向峒主提起︰「當年,老十二天官進藍家峒的情形,你還記得?」

峒主見問,先是呆了半晌,這才點了點頭︰「記得,那時,我已經可以出獵了。」

男性足十四歲,可以出獵,那時的峒主,已經是青年人,當然有記憶了。可是他的神態,卻表示他不是很願意提十二天官的事,我再問了一些問題,他不但有點支吾其辭,而且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白素示意我不必再問下去,我又問了一個問題︰「是哪一個山頭?我們有要緊的事要和十二天官商量,想去找他們。」

峒主雙手連搖︰「十二天官不讓人接近那山頭……你們……就算要去,走路也得好幾天,不如等他們回來。」

我堅持︰「我們可以飛去,很快就到。」

峒主的神情更是遲疑︰「不好吧……他們在等神仙出現……你那飛機飛了過去,要是和神仙相撞,那……不怎麼好吧。」

峒主的顧慮,雖然可笑,但是以他的知識程度而言,也只好這樣想了。

我再問︰「當年老十二天官見過神仙,他們後來又升天成仙的事,你向我說說。」

峒主嘆了一聲,大口喝了幾口酒,這才道︰「天官的事,我不是很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亂說,他們過幾天就回來了。」

他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我自然也不能再問下去了。

十二天官在苗峒之中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再加上他們又和法術、神仙等秘不可測的現象扯在一起,自然更叫人敬鬼神而遠之,不敢輕易談論了。我沒有再說甚麼,和峒主對喝了三杯酒,再也不提十二天官的事。

當晚,我和白素討論,我道︰「你看峒主是知而不言,還是他不知道甚麼?」

白素吸了一口氣︰「他是不知道,天官門始終是十二個人為一體,和其他人的接觸,保留了它的神秘性。」我想了一想︰「對我們算是極好的了。」白素同意︰「甚至把那部記錄給了我們。」

討論也不得要領,紅綾早已熟睡,一切全都靜了下來,我遙望峒主曾指過的方向,想發現一些火光,就可以知道十二天官是在哪一個山頭上等候神仙。

可是望出去,只是一片黑沉沉,整個蠻荒都在沉睡之中,神秘得令人心悸。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紅綾就領著我們出發,一路上,她不斷發出各種聲音,有時長嘯,有時吼叫,有時聲音短促,有時候聲音悠長,至少引來了百十頭各種各樣的猴子,可是不見那兩頭銀猿。

在出發的時候,我們就有「遠征」的打算,所以並沒有使用直升機。我們的目的地,是那收藏了許多烈火女骸骨的山洞,因為銀猿曾在那里出沒。估計,大約有三四天的路程,可是結果,卻花了足足六天——原因是我們三個人,把這次行程,當作了是一家人的遠足。

在苗疆的山巒叢林之中,固然蘊藏著許多凶險,但是有紅綾在,甚麼樣的凶險,都可以化險為夷。當然,我和白素,也不是等閑之輩,當真是樂趣無窮,其中的經過。要是詳細寫來,是可以寫成一本書,而那本書,可以是苗疆的博物志。

在那七天之中,我算是經歷豐富的了,但也經歷了不少「破題兒第一遭」的事,例如把指頭大小的螞蟻,聚成一堆,燒得半焦來嚼吃——只吃後半截,香酥可口,前半截又酸又澀,難以入口。我不信紅綾所言,咬了一口,吐之不及,笑得紅綾打跌。

一天傍晚,經過一個爛泥塘,這種爛泥塘,如果塘面長滿了水草浮萍等植物,那是危險之至的動物陷阱,哪怕是飛鳥,只要一不小心,一腳踏了上去,就一定越陷越深,直到被泥沼吞沒為止。

這個爛泥塘,約有二十公尺見方,卻是寸草不生,泥漿在夕陽的余暉之中,泛著紫艷艷的光芒,看來極其異特。

像這樣的泥沼,雖不多見,但也決不是甚麼稀罕的景象,可是紅綾一見,大喜過望。她先在塘邊蹦跳了一陣,發出了一陣我們听來毫無意義的呼叫聲。跟著我們的那群猴子,也顯得興奮莫名,跳得老高,吱喳亂叫。

紅綾先繞著泥塘,奔了一圈,我和白素,至少叫了十次「小心」,同時,也不知道她對這個泥沼,何以會如此感興趣。

我們問她,她道︰「運氣好的話,等一會就會知道,運氣不好,說了你們也不明白。」

她居然也會賣關子,真叫人又好氣又好笑,我們索性不再問,看她搗甚麼鬼。

只見他向猴群發號施今,有兩頭猿猴,飛也似奔了開去,其余的猴子,散了開來,四處去找石塊,有大有小,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大的要兩頭猴子合搬,石塊搬了來,都放在塘邊。

我忍不住問白素︰「喂,我們的寶貝女兒在做甚麼?」

白素一點也不性急︰「你沒听她說嗎?運氣好的話,看下去就明白了。」

我瞪了白素一眼,在塘邊揀了一個樹樁,坐了下來,白素在走來走去。

這次出來,由于早已預算會是長途旅行,所以準備充分,紅綾力氣又大,單是粗竹筒酒,就帶了三筒,我就取了一筒慢慢來喝。

其時夕陽火紅,眼看天色快黑了,我長嘆了一聲︰「全家都在泥沼邊,今夜晚飯未準備。」

白素听了笑︰「照我看,我們的寶貝女兒,是想在泥沼中捉甚麼活物來當晚餐。」

我吃了一驚︰「爛泥塘中,能有甚麼好吃的。」

白素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單看她那麼起勁專注做一件事,也是賞心樂事。」

白素這一句話,探得我心,若紅綾在大忙特忙,還不時向我們做一個手勢,隔上些時,又飛快地來到我們身邊停一停,都叫人心神俱暢。

不一會,已有好幾十塊石塊在塘邊。先前離去的兩頭老猴子,也回轉來,竟然各抓了一頭小鹿來,小鹿還在呦呦亂叫。

我和白素都吃了一驚,不知紅綾意欲何為。我喝了一口酒,大聲道︰「烤了這兩只鹿來吃了吧。」

紅綾在塘邊答︰「不,等一會有更好吃的。」

一听得紅綾這樣回答,我不禁對白素大是嘆服,她早就知道紅綾的目的了。

只見紅綾一伸手,提過了一頭小鹿,雙手一扭,就扭斷了鹿頸,把鹿血全都XX在石塊上,手法乾淨利落之至。神情自若——叫愛護動物協會的人見到了,至少要將她號枷三日示眾。

放了兩只鹿血,幾十塊石頭,都已染了血,她折下根樹枝,取出了小刀來,將樹枝的一端,削得十分失利,變成了一件武器。

紅綾一直十分熱中各種鋒利的小刀,收集了不少,身邊總有幾柄在。

她削好了木棒,試了試尖端,神情像是不很滿意。

(我把這一段經過寫得很詳細,實在是由于經過很有趣,而結果又出乎意料之外的緣故。)

白素見到了這等情形,提醒她︰「何不把小刀綁在樹枝上?」

紅綾側頭想了一會,采用了白素的建議,待她綁好了小刀之後,神情大是滿意,又飛快奔了過來,緊緊摟了白素一下,再回到塘邊。

這時,天色已黑,好在正是月明之色,在這種荒山野嶺處,月色特別明亮(空氣特別潔淨的緣故)。

紅綾開始行動,她指揮著猴群,把染有鹿血(已乾凝)的石塊,一塊一塊,拋進泥沼去。

等拋了七八塊之後,我們注意到,石塊是先拋大的,再拋小的。

我和白素討論,我道︰「拋石頭下去干甚麼,難道下面那活物吃石頭?」

白素道︰「我看是石頭上的血,下面那活物,多半嗜鹿血,會舐去石上的血。」

我點頭︰「是,先拋大的,沉得深,再拋小的,就可以逐步把塘底的活物引得浮上來,然後——」

我說到這里,作了一個挺XX前刺的手勢——這時,紅綾正執著那綁了小刀的樹枝,在塘邊全神貫注。

而且,本來是很平靜的泥塘面,這時,隨著石塊拋下去,泥漿濺起之後,塘面泥漿起伏,大有暗涌,可見下面那活物,身體不小。

白素忽然緊張起來︰「那不知是甚麼怪物,不知是不是有危險?」

我笑道︰「要把它抓來吃了,還怕它嗎?」

白素搖頭︰「不然,老虎、鱷魚,都有人抓了來吃,他們可全是吃人的。」

我攤了攤手︰「你看這陣仗,去打擾她,只怕更危險。」

這時,石塊已差不多拋完了,而泥漿中的暗涌,起伏更甚,紅綾的神情也更緊張。

等到最後一塊石頭拋下去,忽然泥漿之中,冒起了一個怪頭來,紅綾也在那一剎間,大叫一聲,對準了那怪頭,直刺了下去,出手快絕,一刺之後,隨即向上一挑,「呼」地一聲,自泥塘之中,挑出了一大團物事來。

那物事呈拋物線,落向她的身後,就在我們不遠處落到了地上。

我們還未看清那是甚麼東西,只看出它是有成人大小,那東西一落地,身子扭動,極快地想竄回泥塘去。可是紅綾一聲呼喝,十七八頭猴子,一起撲了上來,壓到了那東西的上面,阻止它回逃。

紅綾大聲歡呼,在紅綾的歡呼聲中,忽然有一下接一下的嬰兒啼哭之聲傳出來,「唔哇」、「唔哇」,清徹了亮。我陡然一怔,最先想到的是,難道是附近又有婦人在產子,像當年猛哥發現了陳二小姐一樣。

那個念頭,至多只是半秒鐘的事,我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而白素顯然比我早半秒明白是甚麼事,因為她已經叫了起來︰「放它回去。」

白素一叫,紅綾立時向我們望來,神情大惑不解。我怕她再下手去刺,也叫道︰「放它回去。」

紅綾神情更是不解,可是她還是叫了一聲。隨著她一叫,堆成一堆的猴子,一下子散了開來,月色之下,我們也看清了被紅綾從泥塘中挑上來的那東西——正是它,發出宛若嬰兒啼哭的聲音,那是一條其大無比的女圭女圭魚——極珍罕的動物大鯢。

它是有一公尺半長,這種大鯢,蠻荒大澤,正是它的原產地,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大的。

這時,它扭動身子,迅速向泥塘滑去,一路之上,仍然發出「嗚哇」、「嗚哇」的叫聲,昂著頭,樣子可怕,和它發出的聲音絕不相稱。

轉眼之間,「撲通」一聲,跌進了泥塘之中。

紅綾听了我們的話,可是神情大惑不解,向我們望來。我先開口︰「這東西叫女圭女圭魚,是珍罕動物,我們不應該殺害珍罕動物,要保護他們。」

紅綾明顯地不明白︰「正因為少,才難得,那肉,好吃之極。」

白素道︰「少,就要保護,我們可以烤鹿吃,鹿多,吃不完。」

紅綾依然不明︰「人也多,不必受保護,可以殺來吃。」

看來,要她明白何以稀有生物要受保護的道理,還真不是容易的事。

當晚,烤了鹿吃,向她解釋了很久,到臨睡,她還砸著嘴︰「你們沒吃過,所以會把他放回去。」

我和白素都笑,可是笑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要把那條大鯢弄出泥塘來的過程,絕不簡單,十分復雜,紅綾是怎麼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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