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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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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7-18 23:18:16 |正序瀏覽 | x 1
北宋大法官 作者:南希北慶

內容簡介】:

  熙寧年間,宋神宗趙頊初登大寶,歐陽修、韓琦、富弼英雄垂暮。拗相公意氣風發,欲扭轉乾坤,司馬牛暗伏於野,堅守國本,東坡先生騎牆觀望,左右不定。

  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團的最後光輝,但天才們卻選擇了同歸於盡,給大宋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

  也給歷史留下了無盡的惋惜和爭議。然而,一個實習小律師的突然到來,為大宋開闢了一條中間大道。

  新舊皆歸於法,文武皆歸於法,內外皆歸於法。

  「我張三宣佈,檀淵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續約。幽雲十六州乃吾中華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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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5章 欲讓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其實稅務司接管京畿地的稅務,這並不意外,因為本身這個制度就是這麼設計的,只能怪他們當初沒有攔住免役稅。

  但是京城稅務司一直沒有全面接管,原因就在於大家都很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不太敢邁出這一步,同時朝中阻力也不小。

  然而,目前這個時機更是十分敏感,在別人看來,你張斐一回來,就連續三把火,將整個體制都弄得是天翻地覆。

  你這就是要對付我們唄。

  但這真是冤枉,張斐本也沒有打算這麼幹,王安石也只是讓他製造一些輿論,先宣傳一下,這倒是可以,就是給那些權貴一個心理準備,因為這是遲早的事。

  令人無奈的是,這兩撥人想到一塊去了。

  導致這事情迅速發酵,尤其是那些稅吏的行為,令朝廷也不得不重視,馬上就在垂拱殿通過決議。

  會議剛結束,消息就傳了出去,頓時引來一片罵娘聲。

  稅務司不但要全面接管稅務,同時還會效仿河中府的稅法,這真的是在他們身上割肉啊!

  這些權貴發展近百年,他們的很多親戚也都不交稅的,但他們的很多親戚都是沒有特權,這簡直就是要一網打盡啊!

  張家。

  「呂校勘?」

  「見到我很意外嗎?」呂惠卿問道。

  「哦。」

  張斐反應過來,伸手道:「呂校勘請坐。」

  呂惠卿坐了下來,「方才官家已經決定今年稅務司將會接管所有稅務。」

  張斐搖頭道:「此非我所為,我也是很無奈。」

  呂惠卿道:「這我當然知道,不過如今說這些已經是毫無意義,關鍵是你們可有做好應對的準備。我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挑起紛爭,利用公檢法去攻擊所有人,使得公檢法四面樹敵,等到那時候,縱使你是公正的,那你也是錯的。」

  欲讓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你公檢法不是要秉公執法嗎?

  行啊!

  有能耐你就做到一視同仁,那就算你本事。

  古往今來,可從未有人做到這一點。

  尚未真正做到這一點的商鞅,都避免不了車裂的下場。

  你這純屬找死啊!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也想到了,但我能做到的,繼續謹守原則,如果我因此退縮,破壞原則,那只會死得更快。」

  呂惠卿道:「但謹守原則,可能也是死路一條,你們不可能與所有人為敵。」

  張斐稍稍皺眉,不禁問道:「呂校勘對此有何建議?」

  呂惠卿苦笑道:「不瞞你說,我今兒過來,可不是來給你出謀劃策,我是為求自保,他們往後肯定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公檢法來對付新政,以前我尚能從中周旋,但現在肯定是不行了。」

  原來他是為這事來的,我還以為他是真擔心我?張斐笑道:「呂校勘勿要擔心,檢察院不是御史台,不可能任人揮舞,只要不違法,那就不會有事的。」

  呂惠卿苦笑道:「你去河中府當過大庭長,應該是知曉的,許多事情,並非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張斐道:「但其實真的不複雜,比如說,你完全依照新法條例執行,縱使有所問題,在公檢法看來,你也是無罪的。但是你若只是借新法名義,去姦淫擄掠,那你就是違法的。」

  呂惠卿道:「可任何群體都會有害群之馬,一人的過失,會影響到整個新政。」

  張斐立刻道:「如果真發生此類狀況,我會在庭上幫新政解釋清楚,不會讓新政的名譽受到打擊。」

  呂惠卿問道:「你當真可以做到這一點,這會不會貽人口實?」

  張斐點點頭道:「呂校勘請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無論如何,我都會維護新政的,我只會針對那些害群之馬。」

  呂惠卿沉默不語。

  張斐問道:「呂校勘還有何擔憂?總不能讓我去包庇那些犯罪之人,到底他們犯罪,其實也是在變相傷害新政,這亦非王學士和呂校勘所願?」

  呂惠卿忙道:「你誤會了。你可記得,你在河中府是如何與元厚之合作的。」

  「記得。」

  張斐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道:「呂校勘是想效仿這種方式?」

  呂惠卿點頭道:「假設其中有人違法,那我們也得為他們說話,否則的話,沒有人會再願意圍聚在恩師身邊,而且,我們這麼做,對你也有好處,因為這將迫使司馬學士他們更加支持。」

  雖說公檢法強調政法分離,但是司法到底也是政治的一部分,也會包含在政治鬥爭之內,就不止是對錯那麼簡單。

  呂惠卿一直都非常熱衷於鬥爭,因為在他看來,必須要依靠鬥爭,去團結力量,這樣才會有產生凝聚力。

  他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他們還是要借對付公檢法來擴張自己的勢力,同時又要求張斐對他們盡量網開一面。

  他才不會為了公檢法著想。

  張斐思索半晌,點點頭道:「這倒是可行,反正呂校勘請放心,我是絕不會做出傷害新政的事情來。」

  呂惠卿點點頭,雖然他對張斐始終有所保留,但是目前來說,張斐還真是沒有做出傷害新政的事來,他有理由相信張斐,又道:「如今官家已經將稅務一事,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來辦,你有何想法?」

  張斐道:「一切如常。」

  「嗯?」

  呂惠卿似乎有些不明白。

  張斐道:「我們越是積極應戰,反而會中了對方的圈套,我覺得我們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以不變應萬變。」

  呂惠卿稍稍點頭。

  這呂惠卿前腳剛走,那司馬光後腳便至。

  見到張斐,司馬光先是問道:「你可知道今日會議的結果?」

  張斐點點頭:「剛剛知曉。」

  司馬光不禁是一聲長嘆,「唉……老夫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呀!」

  他當初不敢挺身而出,擔任改革變法的重任,就是擔心處理不了這種情況。

  其實公檢法是更符合司馬光的理念,肅清吏治,節省開支,輕徭薄賦,但是他認為,這難於上青天,要不然王安石也不會去另外想辦法。

  他原本以為,強調司法,慢慢肅清吏治,是可以避開這一點,但不曾想,稅務司的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張斐笑道:「司馬學士與其在這抱怨,就不如幫點小忙。」

  司馬光問道:「怎麼幫?就事論事,公檢法本就沒錯,只是想要做到事事都依法,幾乎又是不可能的。」

  張斐道:「也是有可能的。」

  司馬光趕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關於齊州謀反一案,其實已經給予我們一些啟發。大家之所以害怕,乃是在於當下法律條例,還是過於嚴苛,這反而會增加執法的難度。刑罰過於嚴苛,執法就得相對寬容,反之,刑罰若是能夠寬容一些,執法反而能夠更加嚴格。」

  如秦國那樣,刑罰嚴苛,執法也非常嚴,肯定是玩不下去。

  在一個範圍內,刑罰和執法是有相對性的,律法太過嚴苛,執法就得非常寬容,不然的話,肯定會出問題。

  現在宋朝很多刑罰也是非常嚴酷,這導致很多的判例,都是從輕處理,因為人都有惻隱之心,百姓是真不容易。

  公檢法是要尊法,這肯定會增加公檢法的難度。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你的意思督促立法會修改刑罰條例?」

  張斐點點頭,「現在對方顯然是要對付執法,那麼減輕刑罰,對於執法是非常有利的。還有,立法會應該加速通過契約原則。」

  「契約原則?」

  司馬光又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一切的本質,都是金錢在作祟,只要百姓過得富裕,國庫充盈,那他們的一切陰謀詭計,就都會顯得無足輕重。反之,稍有風吹草動,公檢法就可能會徹底崩塌,河中府的成功,在於百姓的負擔是越來越輕。立法會得通過一些,利於民生的法律條例,這樣執法也會相對容易。」

  司馬光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行,到時我去找富公他們商量的。但是你們也得萬事小心,如今所有人都盯著公檢法的,稍有失誤,可能會釀成大禍。」

  張斐卻是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小心也是會犯錯的,唯一推卸責任的辦法,就是一切都遵循規則,到時無論對錯,也就不會貽人口實。」

  司馬光呵呵道:「你這是歪理正說啊!」

  張斐笑道:「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遠比不犯錯還要難啊!」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原本不想去催促立法會通過他在河中府的判例,但如今對方在提速,立法會也得趕緊跟上。

  但他也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麼快,還不至於手忙腳亂。

  因為他在入仕之前,已經考慮好如何應對皇權這個問題,如果不想好這一點,去貿然推行法治,那就跟慢性自殺沒有區別。

  應對的辦法其實也簡單,沒有別的,就是財政,只要財政向好,趙頊就能夠做出一定的犧牲,反之,你幹什麼都是在破壞皇權。

  就是這麼現實!  

  這也是為什麼張斐向呂惠卿承諾,絕不會衝撞新政,因為他是不具備行政權,而且他強調政法分離,他就得通過王安石去改善財政,事業法不就是他通過王安石去頒佈得嘛,他當不會去破壞新政。

  司馬光和王安石這對前世的冤家,對於他而言,是缺一不可。

  司馬光走後,那許芷倩便是來到廳內,又面露擔憂地問道:「張三,當下局勢很嚴峻嗎?」

  張斐笑道:「是有一點,但都在預計中。因為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鬥爭,畢竟他們就只需要往池塘裡面倒上一盆碳灰,池水就會立刻變的渾濁,可你想要將這一池水變清,那可就非常困難。」

  許芷倩輕輕點頭,「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只能是見招拆招,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對於公檢法的攻擊,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因為人性就是貪婪的。」

  原本張斐打算多放幾天假,但是出了這事,他必須得馬上回檢察院,穩定住軍心,那許遵也是這麼建議的。

  檢察院

  「聽說這幾日院裡很是熱鬧啊!」

  放假歸來的張斐,是一臉輕鬆地與齊濟、王鞏閒聊起來。

  「何止是熱鬧。」

  齊濟好似強顏歡笑道:「咱們檢察院如今過得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是嗎?」張斐笑問道:「此話怎講?」

  齊濟鬱悶道:「那場官司結束後,就有許多百姓上門求問,好似無論什麼事,我們檢察院都能夠為他們做主,而之後關於稅務司接管稅務的消息,傳出來後,百姓又將這功勞全記在咱們檢察院頭上,無不讚美。」

  張斐道:「這是好事啊!」

  齊濟擺擺手道:「這可不是好事,如今百姓對我們的期待那麼大,但是我們真的能否掃清世上不平之事,那可不好說。倘若做不到,就可能會引來百姓的唾罵。」

  王鞏笑道:「不但如此,京城的權貴,已經對我們是恨之入骨,肯定也是處心積慮地想辦法對付我們。」

  齊濟問道:「張檢控,稅務司在齊州,尚且遇到那麼多的問題,更何況是咱京城,幾乎就沒有一個權貴不逃稅的,還有那些宦官,倘若稅務司調查他們的話,那咱們也抓告嗎?」

  張斐皺眉道:「宦官也逃稅?」

  齊濟往門外瞧了眼,然後小聲道:「聽說就那中貴人藍元震,在京畿地至少也得有上百頃土地,但從未聽說過他有交過稅。」

  他們雞雞都沒有,要錢幹麼?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這是稅務司的問題,他們拿出證據,咱們就告,他們要怪就怪稅務司,怪咱們幹什麼?」

  王鞏道:「但如果稅務司網開一面,就有可能會有人來告稅務司徇私枉法,咱們又怎麼處理?」

  齊濟是連連點頭。

  想想都睡不著覺,這簡直不要太難。

  張斐笑道:「若有證據,那就提起上訴。我們不要受到外面的輿論影響,也不要自己嚇唬自己,這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違法,犯不著咱們來害怕,這是什麼道理。」

  「張檢控說得很對。」

  只見許遵走了進來。

  三人立刻起身行得一禮。

  許遵坐下之後,又道:「只要你們以身作則,嚴於律己,就無須害怕,其餘問題,怪不到你們頭上去的,本官將會一力承當。」

  齊濟、王鞏頓時無地汗顏,但也令他們備受鼓舞。

  許遵又道:「當務之急,我們檢察院還是得擴充人員,以當下檢察院的人力,可能無法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對此有何建議?」

  齊濟、王鞏不免看向張斐。

  張斐忙道:「這事我是真不擅長。」

  王鞏若有所思道:「以前我朝的司法權力,其實相對是比較混亂的,如轉運司也有專門的司法審理,更別說那提點刑獄司,而如今司法權力皆歸公檢法,這些官署作用不是很大,不如先從這些官署招募人才,甚至可以建議朝廷罷黜這些官署,如此也能夠整合司法權力。」

  許遵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我朝政令遲滯,就是在於冗官,職權過於分散,如今這情況,若不整合司法職權,對我們是非常不利的。行吧,我明兒就跟司馬學士談談此事。」

  由於北宋的特殊軍政、行政制度,導致東京汴梁變得尤為特殊,跟地方州府就宛如兩個過度。

  這裡面利益糾葛,真是盤根錯節,其複雜性,遠不是河中府能夠比擬的。

  如今對方已經將稅務擺在檯面上,接下來公檢法可能會面臨非常複雜的稅務案件,而在京城的公檢法中,只有警署完成編制擴充。

  這是因為趙頊要將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武裝力量,他對於警署擴充是非常支持的,如今皇家警察取代許多巡卒的職權,慢慢的將禁軍束縛於軍營中。

  但是皇庭和檢察院並未進行大規模編制擴充,而且之前一直都是雙軌並行,舊司法制度也一直在運行中,很多官員都具有司法權力。

  但稅務司只能跟公檢法對接,公檢法也確實要尋求整合司法權力,否則的話,到時又是一筆筆糊塗賬。

  這也的確是當務之急。

  因為對方是不會再給公檢法太多時日,其實對付公檢法,也不需要太動腦筋,到底整個朝廷是存在系統性腐敗的,有著太多的素材。

  二更時分。

  孟府。

  「孟知院在這大晚上找我們來,是有何急事?」謝筠忐忑不安地問道。

  裴文也是疑惑地看著孟乾生。

  如今這戰鬥已經打響,他們也是草木皆兵。

  孟乾生卻是笑道:「今日我聽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想分享給你們。」

  謝筠、裴文相視一眼,均表示困惑。

  大半夜讓我們過來,分享有趣的事?

  你就這麼有精力嗎?

  謝筠問道:「什麼有趣的事?」

  孟乾生道:「今兒下午,大名府轉運判官徐盛回京聽候調任,晚上他請客吃飯,在席上,他跟我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河北水利都監程昉,要彈劾大名府團練副使程頤鼓動黃河水兵,違抗皇命,犯上作亂。」

  裴文聞言大驚,「真的嗎?我怎從未聽說過。」

  他們御史台消息可是非常靈通的。

  「你先聽我說完。」

  孟乾生道:「在去年年末之時,程昉想要調集黃河水兵去修建河道,但是依我朝制度,是不能調用黃河水兵去修建河道的,因此程頤拒不執行程昉的命令,結果程昉就上書朝廷,你們都知道,那程昉可是官家非常信任的宦官,於是官家親自下令,調用八百名黃河水兵去供他修建河道。

  可當時天寒地凍,水兵哪裡受得了程昉的暴虐,於是就商量著,一塊逃往城裡,大名府許多官員都怕得罪程昉,不敢開城門,還是那程頤下令開的城門,將水兵放入城中。

  因此受到程昉的記恨,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話。」

  「這不可能。」

  謝筠道:「大名府就在邊上,如果程昉真要彈劾程頤,奏章應該早就送到京城,我們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孟乾生道:「你難道忘記,前些時候,不是有御史彈劾程昉在河北胡作非為,襲擾民生,令河道百姓是苦不堪言,且當時張三剛剛回到檢察院,程昉哪裡敢告,不過是嚇唬人的。」

  謝筠聽罷,道:「所以孟知院找我們過來,就是告訴我們這事?」

  孟乾生問道:「你不覺此事很有趣嗎?」

  謝筠搖搖頭,這故事毫無驚喜可言,不就是宦官與外臣的鬥爭,這種事每天都有發生。

  孟乾生嘖了一聲,「程昉為何會擔任河北地區的河防大臣?」

  謝筠道:「好像是王介甫舉薦的,因為幾年程昉在大名治理河道有功,再加上王介甫的新政也要興修水利。」

  孟乾生問道:「程昉又是誰的人?」

  謝筠道:「他是一名宦官,自然是官家的人。」

  孟乾生又問道:「你可知之前彈劾程昉的御史又是何人嗎?」

  裴文道:「好像是盛陶。」

  「還有一點,你們可能不知。」

  孟乾生道:「目前韓相公坐鎮大名府,程昉在河北路胡作非為,韓相公能不知道嗎?據徐盛所言,其實韓相公十分厭惡程昉,只是礙於官家和王介甫的臉面,故而隱忍不發。」

  裴文突然道:「孟知院的意思是,將此事捅到檢察院去?」

  孟乾生撫鬚笑道:「這裡面關係是十分複雜,倘若讓檢察院來處理,那一定十分精彩。」

  謝筠皺眉道:「可是要告去檢察院,也得拿證據來,檢察院跟御史台可是不一樣。程頤只是放逃跑的水兵入城,這不能算是違法行為,我看檢察院是不會搭理的。」

  孟乾生擺擺手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朝廷是明文規定,不能調用水兵去修理河道,但是官家卻親自調用水兵供程昉所用,公檢法會如何處理此事?如以皇命為先,那些水兵就屬於擅離職守,而程頤就是犯下窩藏嫌犯之罪。」

  裴文嘴角微微上揚,道:「如果能夠將此案塞給檢察院,可就有好戲看了。程昉是官家和王介甫的人,而程頤是司馬君實他們剛剛舉薦上來的,況且司馬君實那邊早就看程昉不順眼,只要將此事爆出來,上面一定會引發爭執,而檢察院又得秉公執法,到時不管怎麼判,都會得罪人。」

  「正是如此。」孟乾生點點頭,道:「現在我們只需想個辦法,讓檢察院去調查此事,只要檢察院介入,那程昉幹得那些勾當都得被爆出來,最後指向的是……」

  謝筠神色一變,「這事可不能讓別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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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4章 籠子來了

  其實相比起來,流雲寺通姦一案,是更受百姓關注,畢竟那種事,大家都非常感興趣,但是這謀反案的影響,顯然是更加深遠。

  趙頊雖然沒有強行要求,必須執行連坐法,但他還是打發雷霆,尤其是對京東東路的禁軍,以及接待官員排場,拉著禁軍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夠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擬定新規,嚴格規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員的接待,同時派殿前司指揮使前往齊州整頓軍政。

  其實什麼連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軍。

  因為他要強軍,他要開疆擴土,為了軍費,他真是連臉都不要了,可這軍隊不爭氣,盡鬧出這種笑話,這對他打擊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絕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夠打出去啊!

  在這事上面,可沒有一個大臣敢反對,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還讓皇帝親耳聽見,這確實太丟人,朝廷要是沒有動作,那反而是說不過去,還會給人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影響是遠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張斐是恰恰相反,判決書落地後,他立刻就給自己放假,接下來就是一些瑣事,而這日常公務,他是真不擅長,甚至可以說是幹不來,因為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亂寫的,都是有相關規矩的,而張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檢察院,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在家陪著兩個孕婦搓麻將,王安石還有任務給他,也就是讓稅務司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這無疑又是一場硬仗。

  雖然張斐事先並沒有打算借此案來讓稅務司接管東京稅務,但是遲早的事。

  提前預熱也不錯。

  今日,他又找個理由,將李豹叫到家裡來。

  讓他安排一些人,去製造輿論。

  「啊?」

  李豹驚詫地看著張斐,「外面那些輿論,難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張斐是一臉錯愕道:「什麼輿論?」

  李豹道:「就是關於稅法的輿論,這兩日大家可都在議論此事。」

  張斐頓時是一臉困惑道:「什麼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認同三郎在庭上對於稅法的定義,同時又認為京城的公檢法缺乏對於兩稅的監管,還有人說,三郎回來了,那些稅吏可就不敢亂來了。」

  張斐直搖頭道:「我沒有讓人安排,所以我現在才找你來,打算去製造一些輿論。」

  李豹道:「難道是一個意外?」

  難道是王安石?不應該,如果他能這麼做,何必找我?張斐思索半晌,問道:「之前沒有人議論此事嗎?」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較少,百姓都還是在議論此案的結果,主要是那連坐法,許多百姓又在捕風捉影,認為這裡面有貓膩,但今日我就聽到許多人在談論此事,也有可能是連坐法比較敏感,讀書人不太敢說,故此才借此來轉移話題。」

  張斐緊鎖眉頭,問道:「你方才說,許多百姓認同我在庭上對稅法的定義?」

  李豹直點頭。

  張斐皺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義,你安排人仔細去調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動此番輿論。」

  李豹點點頭,「我馬上命人去調查。」

  這李豹走後,張斐暗自思索起來,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製造輿論,如果是的話,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

  正當這時,屋外忽聞青梅的聲音,「姑爺,老爺回來了,讓他現在去前廳。」

  張斐一怔,「好,我這就來。」

  剛剛出門,就遇到許芷倩。

  「爹爹找你?」許芷倩問道。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一臉八卦地問道:「什麼事?」

  「我還沒去,又怎麼知道。」張斐道:「走吧,一塊過去聽聽。」

  夫妻二人來到前廳。

  「張三,這場官司的餘震可是不小啊!」許遵放下茶杯,向張斐說道。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許遵道:「今兒有一些百姓上咱檢察院,打聽稅法的事。」

  張斐詫異道:「打聽的稅法的事?」

  許遵道:「就是他們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稅,那我們檢察院能否為他們做主。」

  一旁的許芷倩道:「濫收稅這可是違法的,檢察院理應要為他們做主。」

  「你懂什麼。」

  許遵瞪她一眼,「京城的兩稅,還是由官府掌管,稅務司只是掌管免役稅,那些稅吏收稅,又豈會事事遵循稅法,這多少都會有些問題的,這上面不改,檢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會陷入兩難境地!」

  許芷倩道:「其實朝廷早應該將兩稅交予稅務司,如今兩套稅制並行,這遲早會出問題。」

  許遵長嘆一聲,「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權貴實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不可能輕易答應讓各稅合一。

  也沒有誰敢輕易這麼幹,因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馬光他們也都沒有提起過,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聲,還讓張斐去製造輿論。

  說著說著,許遵忽覺張斐一直沉默不語,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問道:「張三,你怎不說話?馬上夏稅就要開始徵稅,到時可能會出問題,我們可得早點想辦法應對。」

  張斐一怔,道:「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我們也沒得選,因為我們公檢法捍衛的是律法,律法是怎麼定的,那我們就怎麼幹。」

  許遵遲疑道:「但是…但是這可能會影響到財政收入。」

  張斐道:「那是政事堂該去操心的。」

  許遵稍稍點頭。

  話雖如此,但張斐心裡卻是忐忑不安,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呀!

  制置二府條例司。

  「這是恩師吩咐的?」呂惠卿驚詫道。

  王安石點點頭:「因為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機會,此外,目前京城執行的是兩種稅制,此不可長久,既然他們沒有京東東路阻止稅務司,那麼京城必然也是交給稅務司,何不趁此良機,先製造輿論,且看看他們的反應。

  更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夠多收一些糧食上來,那麼可緩解漕運上的壓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壓力。」

  「原來如此。」

  呂惠卿點點頭,「我還以為……」

  王安石問道:「你以為什麼?」

  呂惠卿道:「我以為是有人在暗中操縱,其目的是挑撥更多人去對付公檢法,或者給公檢法製造困難。」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許,搖頭道:「這不大可能,他們這一挑撥,朝廷就會順勢讓稅務司接管稅務,他們是得不償失啊!」

  呂惠卿聽罷,卻是沉眉不語。

  王安石瞧了眼呂惠卿,問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呂惠卿道:「恩師,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這裡宗室、外戚、功勳遍地都是,這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王安石問道:「能出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我總感覺太急了一點,且京城或許並不適合這公檢法,在地方上,公檢法是可以代表皇權,但這在天子腳下,自然是皇權至上。」

  王安石道:「當初剛剛執行免役稅時,不也有這擔憂,但最終也沒有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免役稅就只是一種新稅,且數目並不多,與兩稅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王安石稍稍皺眉,想得半晌,擺擺手道:「稅務司遲早是要接管稅務,咱就不要瞻前顧後,我可不是那司馬老賊。」

  正當這時,下人通報,開封府知府,曾鞏來了。

  王安石趕緊出門相印。

  來到屋內,坐下之後,王安石便是笑問道:「子固今兒怎有空上我這裡來。」

  曾鞏道:「有件事我要與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麼事?」

  曾鞏道:「是關於夏稅的,京畿地各縣的稅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稅。」

  王安石皺眉道:「這是為何不敢?」

  曾鞏道:「就是前些天張檢控在庭上的那一番關於稅法的論調,導致百姓對當今稅務是議論紛紛。可你是知道的,稅吏幾乎不會完全根據稅法去收稅的。那麼要收到與往年一樣多的稅,其中肯定會有一些違規之舉,可能會面臨公檢法的起訴,若完全按照稅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稅。不管怎麼做,他們都會面臨麻煩,他們希望朝廷先給予一個答覆。」

  王安石與呂惠卿對視一眼。

  這一下幾乎可以確定,這可能真不是張斐安排的。  

  因為張斐是不可能操縱那些稅吏的。

  王安石道:「我會馬上跟官家反應此事的。」

  不過張斐已經早他一步,來到皇宮,向趙頊匯報此事,因為李豹已經調查結果來。

  「你急著見朕,可是為了京城稅務一事?」趙頊向張斐問道。

  張斐愣了下,「官家已經知曉?」

  趙頊點點頭,「李豹已經將調查結果告知朕,有跡象表面,確實是有人在後面推動這些輿論發酵。」

  頓了下,他又道:「不過,你不是也打算這麼做嗎?」

  張斐點點頭道:「是王學士建議我借此案,製造一些輿論,為稅務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稅務司做鋪墊。」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朕是想說,既然這與你想得不謀而合,難道不是好事嗎?」

  「或許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不是我們在這麼幹,這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

  趙頊聽得納悶,道:「有何不一樣?」

  張斐道:「如果是我們所為,那就是我們要對付他們,但如果是他們所為,那就是他們要對付官家。」

  「對付朕?」趙頊不禁震驚道。

  張斐點點頭,道:「看來他們比我們預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趙頊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想要借公檢法來約束朕的權力?」

  張斐搖搖頭道:「準確來說,他們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檢法的約束。關於這一點,我之前與官家也解釋過,他們必然是會走一步的。

  因為只要我們嚴格執法,以及堅持公檢法的審理制度,他們幾乎是不可能贏的,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法律上,我們都是佔盡絕對優勢。

  他們唯一可以贏的機會,就是在於官家。」

  「朕記得,權力的籠子。」趙頊點點頭,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們若想從朕這裡突破,那他們真是癡心妄想啊!」

  關於這一點,很早之前張斐就跟他說過,皇帝必須要犧牲自己的部分皇權去維護朝廷的法權,否則的話,這很容易就會被人攻破。

  趙頊最終是答應了,因為他是極具野心的,他要將財政恢復過來,然後去打仗,再造漢唐盛世,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為此他當然願意犧牲部分皇權。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實就玩過這一招,犧牲小部分皇權,來換取朝廷法度。

  張斐還是非常謹慎道:「他們可能不會選擇直接面對官家,他們也沒有這膽量,但他們也許會從官家身邊的人下手,以此來令官家陷入困境。」

  趙頊稍稍皺眉,又問道:「朕該如何應對?」

  張斐道:「只能是官家約束好他們,以及加強消息來源,只要能夠先一步得知對方的計劃,那我們多一分勝算。」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這回是有足夠的決心,絕不會輕易動搖的。」

  張斐愣了愣,只覺趙頊這回的態度,可比上回還要堅決。

  趙頊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連強盜都能羞辱朕,朕還有甚麼可去計較的。」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看來上回吳天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他心裡裝著雄圖霸業,可現實偏偏是一個小太歲都能夠將他的禁軍來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沒有財政,沒有規矩,這皇權又能幹什麼。

  雖然趙頊表現出極大的決心,但是張斐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這是最難過的一道坎,而且這是一場持久戰,一旦開始,將會一直進行下去,因為皇權與法權,幾乎就是無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動犧牲來換取法權落地。

  為什麼公檢法能夠在各地得以執行,可不是司馬光的功勞,他只是一面旗幟,真正的推動者其實是皇帝。

  沒有皇帝的支持,這是不可能的。

  但趙頊到底能夠犧牲到什麼地步,張斐也不清楚,而且這種事,你嘴上說說很容易,但要做起來真是不要太難。

  如唐太宗都好幾次都差點破功,而且在生涯晚年,唐太宗其實也有些志得意滿,將籠子裡面的權力又給取了回來。

  但是這伴君如伴虎,張斐也得謹慎行事。

  到底這比他預想中的要早一些。

  因為他覺得,目前的局勢還未傷及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們不會選擇這種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行為。

  但很顯然,對方比他想像中的要更有危機感,而且這個時期也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那些權貴也都不傻,他們知道國家的問題出在哪裡,他們也害怕趙頊會採取大清洗策略。

  同時他們暫時也想不到其它的辦法來應對這公檢法,尤其是在張斐強勢回歸之後。

  只能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而且此事發酵的速度非常快,很多官員都在推波助瀾,尤其是御史台和諫院。

  因為經過這場官司,御史台、諫院感覺有些大權旁落。

  首先,檢察院與御史台、諫院本就具有相同的職權。

  其次,御史台的聞風上奏,與檢察院的證據上訴,是針鋒相對的。這就可能會出現一種情況,當御史台聞風上奏,對像如果檢察院上訴,這個怎麼處理?

  該以誰為先?

  這兩兄弟上場,立刻引起朝廷的重視。

  垂拱殿。

  「豈有此理!」

  趙頊怒斥道:「這種事也能怪在公檢法頭上,難道那些稅吏以前從未合法收稅過?」

  裴文站出來道:「回稟陛下,張檢控在庭上有句話說得非常好,他認為稅乃是不可缺少的惡。那麼稅吏就是在行惡,行惡又如何能夠做到嚴格守法。」

  已經不大愛說話的富弼,都有些聽不下去,反駁道:「你這純屬斷章取義,張檢控此番話是說,正因為稅是不缺少的惡,故而才要嚴格執行稅法,約束此惡。」

  裴文辯解道:「富公此言差矣,嚴格執行稅法,乃是公檢法的職權,而稅吏的職權就是收稅,收稅就是在行惡,行惡就難免會做出一些出格之事,這可能就會被公檢法嚴懲,稅吏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富弼一愣,倒也覺得裴文此話,還真有些道理。

  如稅是惡,稅吏當然就是在行惡啊!

  鄧綰突然站出來道:「陛下,那些稅吏勤勤懇懇,也著實不易,他們並非是為自己收錢,而是為國家,張檢控將稅定義惡,這著實有些不妥啊!」

  不少大臣稍稍點頭,覺得鄧綰說得很有道理,這個角度倒是他們沒有想到的過的。

  可富弼卻想,難道張三的這番話,還打算為稅務司暴力徵稅留有依據?

  可見這個定義,真的會影響到很多方面。

  立刻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持鄧綰,暗示公檢法會影響到稅政,而稅政是國家頭等大事,認為公檢法應該為稅政讓道。

  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司馬光聽著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法能夠為錢讓道,還法不就是一紙空文,立刻站出來道:「這一事歸一事,之前說得是為國收稅,怎麼落到你們嘴裡,就成了為國違法,這可真是稀罕。稅務司收稅怎就沒有遇到這些問題,那些稅吏就能遇到,難道這不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嗎?」

  鄧綰是點到即止,不再說話。

  趙抃突然站出來道:「陛下,稅務司已經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並且又在京東東路全面接管稅務,而在京畿地稅務司還只是負責免役稅,這本就不應該,臣建議,直接由稅務司接管所有稅務。」

  許遵立刻站出來道:「臣贊成。」

  司馬光瞧了眼趙抃和許遵,馬上明白他們的想法。

  公檢法與當下的稅務確實有著諸多矛盾,而張斐已經給檢察院定調,不再像前幾年,許遵經常休假,檢察院存在感幾乎沒有,這極有可能會發生很多糾紛的,到時反倒是令公檢法左右為難,而稅務司就完全是根據公檢法設計的。

  要不改的話,對公檢法是極為不利,就不如快刀斬亂麻,於是他們也紛紛表示支持。

  又有不少大臣站出來,表態支持稅務司接管一切稅務。

  趙頊稍稍點頭,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王安石道:「王學士怎麼看?」

  王安石道:「回稟陛下,其實按理來說,也應該讓稅務司掌管一切稅務,但是時日可能比較吃緊。」

  司馬光條件反射性地說道:「時日尚且充裕,因為根據稅務司在河中府的做法,是要將各稅合一,如果稅務司現在接管,那就應該取消掉今年的夏稅,只在年末秋稅進行徵稅。」

  王安石點頭笑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這倒是可行。」

  司馬光愣了下,頓時反應過來,心裡暗罵:這匹夫是要拉我下水啊!

  他心裡非常清楚,王安石比他更關心這稅入,各稅合一,其實是一種變相增收富人稅的方式。

  趙頊稍稍點頭,又道:「三司使,若取消夏稅,可會影響財政?」

  呂公著立刻道:「回稟陛下,目前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應該是不會有影響,不過具體,還得查過才知道。」

  王安石突然問道:「為何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

  呂公著白他一眼,旋即道:「是因為王學士的均輸法。」

  王安石稍稍點頭。

  趙頊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此事暫且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處理,若是沒有問題,就讓稅務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臣遵命!」王安石立刻拱手道。

  呂公著不爽地瞥了眼王安石,這稅政為何會交給制置二府條例司,原因就在於,司農寺、太府寺都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控制中。

  要知道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前身,叫做制置三司條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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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3章 上樑不正下樑歪

  從皇宮出來後的張斐,見已經是下午時分,就沒有去檢察院,到底他剛喝了一點酒,而且那些瑣碎的事,他也不愛去管,於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來了。」

  躺在疙瘩裡面乘涼的牛北慶,見張斐下得馬車來,才晃悠悠站起身來。

  張斐笑問道:「大牛,你這樣躺著就能夠看家護院嗎?」

  一旁的龍五道:「他是靠臉嚇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慶聞言大怒,道:「小五,有膽量,改天咱們去比划比划。」

  龍五偏過頭去,淡淡道:「我又不會打架。」

  「你。」

  牛北慶剛說一個字,見張斐往大門行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忙追過去,「三郎,那…那司馬學士來了。」

  「在哪?」張斐問道。

  牛北慶道:「在廳裡坐著的。」

  張斐笑道:「終於是憋不住了。」

  這些天,司馬光有過無數回,想要來找張斐,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趕了過來。

  入得院內,只見司馬光一人坐在廳內,手裡拿著一份報紙。那許遵還未回來,估計得下午才能夠回家,因為檢察院現在得處理很多公文。

  「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快步入得堂內,張斐拱手一禮。

  司馬光聞到一股酒氣,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張斐訕訕道:「方才與人去慶祝了一下。」

  司馬光可沒有想到,張斐是去與皇帝慶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贏得官司。」

  張斐忙道:「這全蒙司馬學士照顧!」

  「不敢!」

  司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顧不了你,畢竟你小子幹什麼都藏著掖著。」

  張斐道:「我沒有藏著掖著。」

  此話一出,司馬光頓時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裡否認,你早就想到連坐法與公檢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麼絕,彷彿是要大興牢獄,但其實你只是想讓大家都遵守公檢法。可老夫就納悶了,你就是跟老夫說了,老夫難道會阻止你嗎?」

  你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可不能回回這麼搞,顯得你能耐。

  要知道張斐的動作,他們一般都沒有給予阻力,這已經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換個人,可能這庭都開不了。

  張斐被這老兒嚇得一跳,過得片刻,才回過神來,欲哭無淚地解釋道:「司馬學士,你也說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檢法而已,一直以來,我都是如此,難道這也要向司馬學士匯報嗎?」

  司馬光愣了愣,問道:「倘若公檢法與連坐法之間沒有矛盾,你還會這麼做嗎?」

  「會啊!」

  張斐理直氣壯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審,我也沒有問題,這是規矩,規矩是怎麼定的,就這麼做。

  反倒是司馬學士!」

  說著,他嘆了口氣。

  司馬光一愣,「我什麼?」

  張斐委屈道:「不太敢說。」

  「少來這一套。」

  司馬光哼道:「還有你張三不敢說的。說,拿出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來,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將這指責給推到我身上來。」

  張斐訕訕道:「不是推,我只是闡述事實。」

  司馬光不耐煩道:「願聞高見,願聞高見。」

  張斐道:「我只是覺得,不是我藏著掖著,不相信司馬學士。恰恰相反,是司馬學士不相信我,總是認為我在玩什麼歪門邪道,認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陰謀的。

  但其實我入仕以來,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規則,從來就沒有玩什麼陰謀詭計。

  如果司馬學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預見到這個結果,有罪的人,是一個也逃不掉,那無辜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傷害。」

  這一番話下來,司馬光不禁有些懵,皺眉思索起來。

  還真別說,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實一直以來,張斐都在遵守規則,也在強調規則,而結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為這結果是規則引導出來,而不是他們所習慣的人來引導。

  這麼一想的話,好像還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認為他用什麼陰謀詭計。

  但司馬光怎麼可能輕易認慫,突然道:「吳天、羅海等人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你心裡應該清楚。」

  張斐搖頭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證據的,身為檢控官是不會去妄自揣測,別人到底是好是壞,因為這樣會顯得很不專業,我們只會分析證據。根據證據顯示,我們檢察院是可以給他們定謀反罪的,那我們當然是往這方面努力。」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突然老臉一紅,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張大珥筆,這張嘴可真是能說。」

  張斐打量道:「司馬學士也喝了酒嗎?」

  司馬光雙目一瞪,咳的一聲,又道:「可不是我一個人這麼想,大家可都這麼想。」

  張斐道:「那是因為大家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麼似的,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規矩,是法度,而非是權力,所以,這完全是!」

  司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張斐忙道:「我可沒這麼說。」

  「但你就這麼想的。」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道:「不過也有幾分道理。我確實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盤算什麼,而沒有想到你只不過是在遵循規則。」

  說到這裡,他突然點了點頭,「如今想來,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為你總是站在規則這一邊,故此,我們都拿你是束手無策,到底根據朝廷律法,我們都得遵守規則。」

  張斐笑道:「這也是公檢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輕易破壞規則,哪怕是為了正義。」

  「哪怕是為了正義?」

  司馬光稍稍點頭,「流雲寺通姦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認為你是在幫助柳青,以及要嚴懲妙空和尚,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捍衛姦從夫捕的原則,故此妙空和尚刑罰都還減輕了大半。」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道:「可說到這規矩,你在此案中可沒有遵守連坐法。」

  張斐道:「如果檢察院遵循連坐法,檢察院的制度將被徹底破壞,也可見連坐法已經超越了公檢法的職權,但有人不滿的話,是可以上訴大理寺,我們也是支持的,在那裡就可以執行連坐法。只是上面不願意上訴大理寺罷了,與我無關。」

  司馬光皺眉道:「但這始終是一個問題,將來公檢法成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著改變,這個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要麼就是政事堂改變公檢法的制度,要麼就是立法會修改相關法律。」

  司馬光問道:「你認為是該修改制度,還是該修改法律?」

  張斐笑道:「我認為時機尚不成熟,無法做出抉擇。但是當下這種情況,也還不錯,如果能夠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嚴重的案子,至於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連坐法,但其實也可以適當的給予一些寬容。」

  司馬光點點頭,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這種事千萬不能急,得一步步來。

  又與張斐聊得一會兒,司馬光就起身告辭了,他其實也就是發發牢騷,對於這結果,他其實挺滿意的。

  可不曾想,剛出張家,在拐角處,就遇到一個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當然,對於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詞---晦氣。

  王安石目光往張家門口一瞥,笑道:「剛教訓人出來啊!」

  司馬光心念一動,問道:「教訓什麼人?」

  王安石道:「當然是張三那小子,他上檢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滿城風雨,差點就刮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你不得好好教訓他一番。」

  司馬光笑道:「我誇他都來不及,何來的教訓?」

  王安石詫異道:「司馬君實,你這是轉性了嗎?」

  司馬光道:「我這都這把年紀了,還轉什麼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針對我,他做得比我做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事要換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著我罵。」

  司馬光點頭道:「這要換成是你來審,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顧禮節,指著司馬光道:「你說道說道,是怎麼個大不幸。」

  司馬光道:「說到底,此案也是源於稅收,稅收就關乎財政,要換成是你,都已經定了謀反罪,你就不會在乎那連坐法,對於你而言,是可執行,亦可不執行,且多半都會執行。」

  王安石倒也沒有否認,問道:「何錯之有?」

  司馬光道:「這就是你與張三的差距,他這一步妙就妙在不執行這連坐法,如果執行連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這就是你經常犯的錯。」

  王安石道:「願聞其詳?」

  司馬光道:「一旦執行連坐法,必會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將那些無辜之人統統都給牽連進來,哪怕只有一個,朝中也定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後再反戈一擊,以至於你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你不去怪他們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決之人。」

  司馬光道:「我怪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我都已經告訴你,你這麼做,必然會出現一個更壞的結果,你卻還要這麼做,這不怪你怪誰。」

  王安石被懟的有些難受,忽然靈機一動,道:「可不是我剛愎自用,而是我不願聽你司馬君實的廢話,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沒有做出妥協嗎?可為什麼我在京東東路不願意妥協,你就不想想自個的原因嗎?」

  司馬光惱怒道:「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般記恨於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麼,那我倒不會怪你,偏偏就是你什麼都不做,就光會說。我為何願意在河中府妥協,不就是因為張三那小子敢作敢為,他能夠提出一個解決或者替代的計劃,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財政,那我為何不聽。

  你司馬君實呢?就光會說我的新政不行,又拿不出替代計劃,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方才你說張斐妙就妙在不執行連坐法,這要換成是你,我王安石敢用名譽擔保,你都不敢告他們謀反罪。」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簡直是無可救藥。」

  「你就不是那味藥。」

  王安石哼了一聲,「我找藥去了。告辭!」

  司馬光咬著牙道:「但願那味藥能治好你這死腦筋。」

  那邊張斐剛剛送走司馬光,本還想去後院看看兩位孕婦,結果這王安石又來了。

  沒有辦法,只能趕緊命人備上茶水。

  「方才我過來時,正好遇見君實,你這又挨訓了吧?」王安石故作打趣道。

  張斐倒也沒有瞞著,只道:「司馬學士既是長輩,又是上司,挨訓也是應該的。」

  砰!

  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老賊沒有說實話,依他的個性,他怎麼可能會誇你。」  

  「啊?」

  張斐只覺是莫名其妙,「王學士,你在說什麼?」

  王安石神色一斂,咳得兩聲,「恭喜你贏得這場官司。」

  「多謝!多謝!」

  張斐趕忙拱手道。

  王安石道:「下回司馬老兒問你,我為何找你,你就說我是來誇你的。」

  「……」

  張斐一頭霧水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我是不是恭喜了你?」

  「是。」

  「那就行了。」

  王安石咳的一聲,又轉移話題道:「雖然此案已經完結,但是京東東路的問題尚未解決,你可別麻痺大意。」

  張斐忙道:「王學士放心,我會時刻關注那邊的情況。」

  「還有!」

  王安石將幾份文稿,遞給張斐。

  張斐問道:「這是什麼?」

  王安石嘖了一聲,「事業法的文章,我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寫的,你看看能不能行?」

  「哦。」

  張斐這才想起來,趕緊接過來,草草看得幾眼,便點點頭道:「非常好。」

  王安石納悶道:「你這麼看兩眼就能知曉?」

  張斐一本正經道:「如這種文章,需要的是一眼就能夠吸引眼球,而不需要仔細鑒賞。」

  「是嗎?」

  「當然是的。」

  「那你打算何時發?」王安石又問道。

  張斐道:「等過些天,因為近日大家是在議論這謀反案,等此風波過去再說。」

  王安石神色一動,「你就沒有打算推波助瀾?」

  張斐問道:「王學士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讓稅務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張斐愣了下,「這不應該是王學士去建議官家嗎?」

  王安石道:「你可知道,這會得罪多少人嗎?」

  稅務司既不屬於新政,又不是司法改革,王安石也得顧忌身邊的人,他不太好開這口。

  但是王安石是真的希望將京畿地的稅改成河中府一樣,因為京城大富人家太多,如果能夠收百分之二十的稅,那簡直不要太爽,而且京城收得越多,朝廷手中的糧食越多,漕運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張斐沉吟少許,「王學士是建議利用輿論影響朝廷做出決策嗎?」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道:「我認真考慮一下。」

  王安石立刻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案的功臣就是稅務司,這可是一個大好藉口啊!」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咳的一聲,「慈善基金會最近好像賺了不少錢。」

  張斐先是一愣,旋即心領神會,「我會讓慈善基金會捐助一筆錢給事業法建設醫院和學院的。」

  王安石立刻給張斐投去讚賞的目光。

  王安石看得比司馬光遠多了,也更加透徹,說到底此案的根源還是財政,目的就是要將稅給收上來。

  錢,才是萬惡之源!

  沒有財政,什麼都是狗屁。

  而這也是趙頊非常支持司法改革的唯一原因。

  如今宋朝的矛盾其實很簡單,土地兼併十分嚴重,百姓沒錢交稅,地主是有錢不交稅,這令宋朝廷陷入一個兩難境地。

  這也是王朝中期都要面臨的一個問題。

  趙頊原本是將所有希望寄托於王安石身上,就是想盡各種辦法,拐著彎,去將錢都給收上來,但問題在於,王安石的新政最終也得依靠舊體系去發揮,而在舊體系中就充斥著既得利益者,他們手中握有權力,是能夠將風險向下轉移。

  最終就還是變成從百姓身上斂財。

  現在趙頊就是雙拳出擊,一方面利用王安石的新政,去改變現有的財政政策,但另一方面利用張斐,去構建一套的新制度。

  而這套新制度的精髓,正如張斐所言,也就是強調規則,沒有別的。

  遵守規則,你不能說這是錯的。

  關鍵這規則是老規則,稅務司為什麼令權貴這麼頭疼,就是在於,稅務司沒有否定他們的特權,沒有破壞既有的制度,只是抓特權之外的稅。

  只不過如今權貴兼併太多土地,他們的特權根本覆蓋不了,道理又講不過,只能逼得他們去找強盜幫忙。

  他們貪婪成性,但趙頊更加貪婪。

  雖然這邊是在遵守規則,沒有破壞他們的特權,但是王安石是在慢慢改變現有制度,如免役法就在削弱他們的特權。

  公檢法講究的是不動如山,王安石動就行了。

  一動一靜,令大家都很難受。

  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後,齊州謀反一案終於算是告一段落,但並沒有完全結束,還得返回齊州公檢法。

  因為這三十五人只是首犯,那邊還有幾百個人待審。

  京城只是定調。

  到底算不算謀反,還是說定逃稅、殺人、搶劫,等罪名。

  最終定調,還是謀反罪,但是這個謀反罪,是基於公檢法制度的謀反罪,這是頭一回,其實也算是一個里程碑。

  檢察院。

  「呼終於是結束了。」

  齊濟長鬆一口氣,「這個案子審得可真是提心吊膽啊!」

  在坐的其他人也都是頻頻點頭。

  許遵放下手中的公文,「你們不會盡顧著害怕去了,未從中學到什麼,以及咱們檢察院有何不足之處?」

  王鞏立刻道:「其實此案能夠取勝,關鍵是在於稅務司,而非在於我們檢察院。」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王鞏道:「因為其中關鍵證據,都是稅務司悄悄給予張檢控的,倘若讓我們檢察院去調查,還能否查到這些證據?」

  齊濟點點頭道:「王督郵言之有理,從這場官司來看,證據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檢察院必須也組建一個如稅務司一樣的調查小隊。」

  這場官司下來,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參與感不夠,原因就在於,他們缺乏調查,如果稅務司不幫忙,那到時怎麼辦。

  許遵道:「我們檢察院雖有偵查權,但是查證這種事,主要還是依靠警署。」

  齊濟道:「但是警署顯然是不及稅務司,依下官之見,要麼咱們自己組建一個偵查隊伍,要麼就向警署施壓,讓警署向稅務司學習,加強查證手段。」

  許遵稍稍點頭。

  富府。

  「是寬夫來了。」

  富弼放下手中的文案,又趕忙向文彥博,「請坐。」

  文彥博坐下之後,問道:「富公在看什麼?」

  「齊州謀反案的堂錄。」

  富弼道:「這一場官司下來,又給立法會帶來諸多問題,如稅法的定義,又如公檢法與連坐法的關係。」

  文彥博道:「其實此二者皆與君主有關。若將稅定義惡,何以彰顯的君主的仁?若廢除連坐法,又何以彰顯君主的威?」

  富弼道:「稅法的定義,可以讓張三去立法會做解釋。至於這連坐法,對了,你可有想到,到時公檢法審理指揮使謝劉武等人的罪行時,同樣也會面臨連坐法,根據我朝制度,但凡有人官員貪污受賄,那舉薦之人亦要到處分。」

  文彥博道:「這我也想到了,但一般情況下,也只是政治上的處分,或降職,或外放,是不會涉及到刑罰,二者應該不存在矛盾。」

  說著,他突然反應過來,「富公的意思,將連坐法免於刑罰,而改為政治上的處分。」

  富弼點點頭,「司法改革不是強調政法分離,公檢法的制度不允許株連無辜之人,但在行政上是可以給予懲戒的,這一點官家可以做主,並不會令天威受損,同時又避免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文彥博點點頭道:「此法倒是可行,但須得慎重,目前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方面受到公檢法制度的影響。」

  孟府。

  「也算是有驚無險。」

  謝筠嘆道:「這要真株連起來,不但是齊州的勳貴,就連京城很多官員可能都會牽連其中。」

  孟乾生點點頭,「但往後大家可得小心一點,尤其是自家的親戚,就張三的態度來看,若被檢察院揪著,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的。」

  裴文哼道:「這可真是憋屈,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此案的起因,就是稅務司要收錢上去,故而才掀起這一樁謀反案。但大家現在還得維護公檢法,還得為公檢法唱讚歌,可真是豈有此理。」

  謝筠嘆道:「沒有辦法,誰讓把柄在人家手裡。」

  「把柄?」

  裴文道:「京城那些宗室、外戚,哪個交稅,稅務司怎麼又不去查。」

  說罷,他見孟乾生、謝筠呆呆看著自己,「你們這般看著我作甚?」

  孟乾生若有所思道:「這上樑不正下梁才會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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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2章 公檢法頂呱呱

  詩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看這大勢已去,突然來了一個峰迴路轉,權貴們又開始蹦躂起來。

  李國忠等一干珥筆,已經是準備就緒,只等判決書下來,只要判決書上涉及到庭審之外的人,他們就立刻提起上訴。

  不僅如此,朝中御史們也都已經武裝到牙齒,只要你皇庭敢忽視連坐法,那他們就立刻彈劾皇庭。

  而隨著輿論的發酵,這皇庭面臨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到底已經給出判決,為何這判決書就是遲遲不下,這不下判決書,可就無法走程序。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貓膩,尤其是百姓,見慣了官官相護的他們,又開始見風是雨,以訛傳訛。

  拖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沒過幾日,趙抃便又將張斐找來。

  「怎麼樣?」

  趙抃面色凝重地向張斐問道:「你可有想出應對之策來?」

  張斐是面露羞愧,搖搖頭道:「抱歉!我暫時沒有想到應對之策。大庭長可有辦法?」

  趙抃也是直搖頭。

  他律法造詣雖高,但冥思苦想多日,仍舊沒有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好像不管怎麼做,總會使得一方遭到破壞。

  這個確實無解,因為公檢法制度是形成於現代化社會,雖然是經過一定改造,並且還賦予法制之法理念,去支撐整個體系,但在一些細節上,肯定是存在十分尖銳的矛盾。

  要別的案件也就罷了,這可是謀反案,不是一般的案件。

  張斐沉吟少許,道:「其實在最初的時候,我就知道可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畢竟公檢法從未審理過此類案件,故此我才建議讓大理寺去審,如果是大理寺審,那就沒有問題。」

  趙抃皺眉道:「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張斐訕訕道:「其實也不是沒用。」

  趙抃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根據現在的司法制度,公檢法還是在大理寺、審刑院之下的,最高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大庭長的判決,也並非是最終判決。

  既然如此,大庭長何不照著庭上判決去擬寫判決書,如果有人對此不滿,那就可以上訴大理寺,最終再由大理寺來裁決。」

  趙抃顯得有些猶豫,道:「但這會不會影響到皇庭的威信?」

  張斐道:「我以為公檢法的威信,並非是因為我們兵強馬壯,而是來自於制度,只要我們嚴格遵守制度,那我們就不會喪失威信。

  如果大庭長根據庭上的判決草擬判決書,至少捍衛了公檢法的制度,如果最終上訴大理寺,這也是在捍衛制度。

  我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趙抃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這可能也是當下唯一的辦法。」

  從皇庭出來後,張斐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來。

  忽聞旁邊有人言道:「你小子一肚子壞心眼,這半夜怎能睡得著?」

  張斐嚇得一怔,偏頭看去,見王安石正狐疑地打量著他,忙行禮道:「張三見過王學士。」

  王安石哼了一聲。

  張斐訕訕道:「不知張三又做了什麼,得罪了王學士。」

  王安石道:「得罪倒是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你小子這般飛揚跋扈的德行。」

  「飛揚跋扈?」張斐欲哭無淚道:「不瞞王學士,我…我現在都快愁死了。」

  王安石冷笑道:「為那判決發愁?」

  張斐點點頭,道:「王學士也知道了?」

  「知道。」

  王安石道:「不過我是真沒有想到,原來你小子是打算廢除連坐法。」

  「我啥?」

  張斐錯愕道:「廢除連坐法?冤枉啊!我可絕無此意。」

  王安石哼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你小子精的跟猴子似的,且做任何事,都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你會想不到,如果真以謀反罪敲定此案,那會引發怎樣的後果,你肯定早就想好應對之策,廢除連坐法,就是你的應對之策。」

  張斐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王安石皺眉道:「你笑什麼?」

  張斐笑道:「我真的沒有想過廢除連坐法,適才我跟大庭長已經商定,準備將此案移交給大理寺。」

  王安石驚詫道:「移交給大理寺?」

  「嗯。」

  張斐點點頭道:「不可否認,我們也意識到連坐法與公檢法有些矛盾,但是沒有關係,我們可以移交給大理寺,根據制度,皇庭的判決,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而大理寺就可以採取連坐法。」

  王安石稍一沉吟,笑吟吟道:「你小子真是好生狡猾,你要這麼幹的話,朝中那些權貴定不會答應,你是要借他們的口,去廢除連坐法。」

  張斐道:「但如果不廢除大理寺,就沒有必要廢除連坐法。」

  王安石稍稍皺眉,心想:是呀!上面還有大理寺。

  張斐眸子左右瞟了兩下,低聲道:「王學士,你看我像傻子嘛,我要敢廢除連坐法,官家可能就會將我給廢了。」

  王安石一怔,問道:「那你這一招,圖的是什麼?」

  張斐道:「我也就是不想將此案做絕,牽連太多無辜進來,壞了公檢法的名聲。」

  王安石道:「所以你還是殺雞儆猴?」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道:「原來如此。」

  張斐又問道:「對了!王學士來找我什麼事?」

  王安石愣了下,道:「還能為什麼,當然就是為了這連坐法。」

  張斐不明所以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不錯!連坐法的確會牽連到一些無辜,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說在建設軍隊方面。我那保甲法,被你小子給弄得推遲了好幾年,而我保甲法的主要內容,就是相互擔保,相互督促,與那連坐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如果你廢除連坐法,可能會影響到我的保甲法。」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道:「不過保甲法推遲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安石道:「怎麼沒有關係,我推行保甲法其中一條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維護鄉村治安,結果在河中府,你直接讓皇家警察接管鄉村的治安,這不是衝突了嗎?」

  其實是因為他也看出來,趙頊在將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全新的武裝力量,如果成功的話,保甲法就沒有那麼重要。

  由此可見,王安石也並非是油鹽不進,在面對張斐的時候,他還是願意做出一定妥協的。

  原因就在於,張斐是在行動,而不像司馬光,就光會說,王安石就不太愛搭理他。

  「呃。」

  張斐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這禁軍剛剛經歷過一輪裁軍,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又再叮囑道:「你小子可別亂來,這連坐法已經實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廢除,這會影響到很多事情的。」

  張斐道:「王學士請放心,我是絕無廢除連坐法之意,也絕不會這麼做。」

  王安石這才安心地點點頭。

  最終,趙抃還是採納了張斐的意見,依照他的判決,公佈了最終的判決書,名單上就只有受審的人,沒有提及任何親屬的名字,甚至沒有提及連坐法。

  這是非常關鍵的,因為以往的判決書,都會寫明主犯及其親屬,可能不會寫到具體每個人,但一定會將連坐法的法律條文給寫上去。

  但是在這份判決書上,是隻字未提。

  李國忠和他的僱主們是喜出望外,你連這個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員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連帶責任。

  同時,以蔣之奇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彈劾皇庭。

  垂拱殿。

  「啟稟官家,臣要彈劾汴京皇庭大庭長,罔顧律法,包庇謀逆犯。」蔣之奇率先站出來,向趙頊言道。

  趙頊問道:「蔣御史何出此言?」

  蔣之奇道:「關於齊州謀反一案的最終判決書,趙大庭長刻意忽略連坐法,只將受審之人問罪,這顯然有意包庇那些謀反犯。」

  趙頊眉頭一皺,看向趙抃,「趙相公,可有此事?」

  趙抃站出來道:「回稟陛下,確實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們,而是根據公檢法的制度,臣無法將那些犯人的親屬定罪。」

  趙頊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規定,為何不能定罪?」

  趙抃道:「這是因為公檢法是有起訴制度,而起訴制度又是要憑借證據,連坐法看得是血緣和關係,二者是難以兼容,否則的話,這將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蔣之奇立刻反駁道:「也就是說你們公檢法的制度,要大於國家律法?」

  「並非如此。」

  趙抃搖搖頭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長,首先必須得遵守職權,而連坐法已經超越皇庭的職權,皇庭只能根據檢察院的起訴狀進行判決。」

  蔣之奇聞言,不禁眉頭一皺。

  職權也是一個極大的限制,什麼級別的官員,處理什麼級別的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的。

  趙頊稍稍點頭,問道:「那依趙相公之言,如果根據皇庭的判決書,只能懲罰主犯?」

  「是的。」

  趙抃點點頭,旋即又道:「還有那些參與此事的僕從、家丁,檢察院方面已經掌握那些人的相關證據,只不過那些人是在齊州待審,只要京城判了之後,齊州皇庭便會依法處置他們。

  但稅務司沒有查到證據的人,即便是他們的妻兒,皇庭也無法給予他們懲罰。」

  趙頊哼道:「這如何能行。」

  權貴們面色一緊,小心肝是撲通撲通地跳。

  現在很多人猜測,皇帝是要整他們。

  皇帝的態度,令他們很是害怕。

  趙抃道:「臣的職權如此,若陛下想要給予進一步處罰,可以讓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為根據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訴到大理寺、御史台、審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這個理由也足以上訴到大理寺,或者審刑院、御史台。」

  他這一說,蔣之奇他們頓時不知如何反駁。

  咱也不強調這個結果,你們不服,你們自己去審。

  趙頊點點頭,又問道:「不知誰願意接審此案?」

  無人回應。

  趙頊不禁納悶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為何都無人敢接手?」

  文彥博就站出來道:「回稟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經給出判決,倘若再審的話,稍有疏忽,牽連到無辜之人,到時必會遭人非議。」

  趙頊問道:「你們若仔細去審,又怎會牽連無辜?」

  文彥博道:「連坐法是根據親疏遠近來定,而非是證據,不管怎麼處理,都難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員紛紛點頭。

  你們將該判的都給判了,不該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讓我們來做,若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何不一早就接下來。

  這時,孟乾生突然站出來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東東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圖解決京東東路的混亂,其中不乏對公檢法的讚美之言,可如今卻又推翻皇庭的判決,這會嚴重影響公檢法在京東東路的實行情況。」

  趙文政也立刻站出來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認為公檢法的判決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的親屬有參與謀反,那麼就足以證明他們的親屬並未參與其中,倘若再追加懲罰,雖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裡,可能就變成羅織冤獄,也會影響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權貴、官僚站出來,堅決擁護皇庭的判決。

  富弼、司馬光他們見罷,都覺得好笑,原來你們是懂這些道理的,虧你們之前彈劾公檢法時,還能說得是言之鑿鑿。

  真是!

  趙頊還是顯得猶豫不決,於是又向司馬光問道:「司馬學士怎麼看?」

  司馬光站出來道:「陛下,在隋煬帝時期,齊州曾發生一起盜竊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來嚴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兩千多人被迫承認自己是盜賊,隋煬帝大筆一揮,便將這兩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幾年後的貞觀元年,青州發生一起謀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師前去調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關注,十幾年前隋朝一起盜竊案,就殺了兩千多人,這謀反大案,又能殺多少人?

  可崔仁師到青州後,不是對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鐐銬鎖鏈,讓他們洗澡換衣服,吃上好飯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懼,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過一個壞人,更不冤枉一個好人。

  最終,崔仁師經過詳細審訊,走訪查問,只將為首的十來個人判處死刑,其他人犯全部無罪釋放。

  當時就有很多官員勸說崔仁師,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孫伏伽,他認為青州這個案子牽涉的人太多,而你將大部分人釋放,就只給十來個人定罪。問題是人們都是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處決的人就甘心受死嗎?如果刑場之上當場翻供說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終結了。

  可崔仁師卻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

  後來唐太宗又再派人去調查,發現崔仁師判決無任何錯漏,同時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亦是心悅誠服,反而表示崔仁師判決公允。

  唐太宗對崔仁師所為是讚美有加。

  而在三年之後,唐太宗還對隋煬帝因盜竊案誅殺二千餘人一案,進行過評價,唐太宗是這麼說的,『非是煬帝無道,臣下亦不盡心,須相匡諫,不避誅戮,豈得惟行諂佞,苟求悅譽』。

  如那孫伏伽,他勸說崔仁師,只是在於崔仁師殺的太少,會引人非議,此與法律無關,也正是因為官員的這種思想,才造成無辜的殺戮。唐太宗也認為此責不能完全歸咎於隋煬帝,官員們才該負主要責任。好在崔仁師是堅持秉公執法,最終未有釀成大錯。」

  蔣之奇等御史不免面露尷尬之色。

  司馬光又繼續言道:「再回到此案,皇庭的判決,大公無私,令人心服口服,倘若陛下再讓大理寺審,那麼不管陛下是怎麼想的,下面的官員肯定會認為陛下認為殺的人太少了,這必然會掀起一番殺戮。」

  唐太宗和隋煬帝,你自個選。

  趙頊略顯羞愧之色,點點頭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

  隨即,他又道:「可是也不能罔顧律法。」

  富弼站出來,道:「陛下,老臣以為皇庭的判決書,並未違反連坐法,反倒是代表我朝司法的進步,此乃可喜可賀之事。」

  趙頊詫異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解釋道:「其實連坐法主要是為了彌補官府在監督方面有所不足,故而才推行連坐法,讓百姓相互監督。

  但是從此案來看,公檢法調查的是非常細緻,暫時來看,其中是沒有任何疏漏,也就說明,公檢法能夠很好的監督此類案件,這可是司法的一大進步啊。」

  劉述等人也紛紛站出來,表示支持。

  趙頊見罷,又思索半晌,道:「好吧,此案就以皇庭的判決為最終的判決,不再重審。」

  群臣高呼,陛下聖明,心中懸著大石頭可算是落地了。

  趙頊又道:「不過之前與吳天狼狽為奸的官員,也必須受到審理。此案交予御史台來審吧。」

  孟乾生馬上又道:「陛下,臣以為還是應該交給公檢法來審?」

  趙頊皺眉道:「這又是為何?」

  孟乾生道:「首先,此案一直都是檢察院在調查,這臨陣換帥,非明智之舉。其次,到底朝廷剛剛在京東東路試行公檢法,倘若又派御史去審,可能會影響到公檢法的建設,何不交由公檢法來審。」

  頓時又有很多大臣站出來支持。

  吳天交代的那些案子,基本上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沒法包庇,既然如此,還得讓公檢法來,到底那些都是官員,關係網得有多大。

  司馬光、趙抃等人一看敵人都這麼捧場,都有些不好意思,也都紛紛站出來,表示支持。

  趙頊嘴角抽搐了下,道:「好吧!暫時都交由公檢法來審。」

  「陛下聖明。」

  不少官員心裡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散朝之後,文彥博就找到趙抃,悄咪咪地問道:「趙相公,是不是張三建議你這麼說得?」

  趙抃愣了下,道:「文公怎知道?」

  文彥博笑道:「看來趙相公也看出貓膩來了。」

  趙抃笑著點點頭,又是嘆道:「但是看出來也沒用,要怪就怪我自己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還有,那小子的城府也真是深不見底。」

  司馬光嘆道:「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已經時刻堤防那小子的『壞心思』,可不曾想,還是被他戲弄了一番,真是氣死我也。」

  呂公著呵呵道:「依君實你的性格,還未與之斷絕來往,爺可真是一大奇聞啊!」

  司馬光老臉一紅,哼道:「也快了!」

  呂公著哈哈大笑起來。

  「張三真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此案之初,人人都認為此案過後,公檢法一定會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不曾想,這到頭來,大家都為公檢法高唱讚歌。」呂惠卿都是搖頭感慨道。

  「何止高唱讚歌。」

  王安石看著前面那些官員,笑道:「只怕往後,不少官員會真心擁護公檢法的。」

  呂惠卿點點頭。

  那邊趙頊離開垂拱殿後,並沒有直接回寢宮,而是去到一棟小閣樓上,但見張斐獨自坐在酒桌前享受著美味佳餚。

  趙頊先是阻止旁邊的女婢行禮,走過去,笑問道:「張檢控,這酒菜可合你口味?」

  「還不錯陛下,臣參見!」

  「無須多禮。」

  趙頊制止他行禮,又去到對面坐下,呵呵笑道:「一切都如你預計的那般,方才在大殿上,那些曾經對公檢法恨之入骨的大臣,今日是高唱讚歌,並且建議將謝劉武等涉事官員的案件統統交給公檢法審理。」

  張斐一抹嘴,正襟危坐道:「這一切還都是因陛下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到底削弱連坐法,從表面上看,會對陛下的權威有些影響的。」

  「表面上看?」趙頊笑問道:「那實際上又是如何?」

  張斐立刻回答道:「實際上陛下是要得到的更多,因為公檢法的偵查能力,是能夠彌補連坐法的缺失,做到精確打擊,讓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加忌憚,陛下並未喪失一絲權威。

  同時連坐法的缺失,會進一步削弱地主豪紳的影響力,因為他們無法將百姓與自己深度綁定,百姓會變得更加信任公檢法,公檢法也將會順勢深入鄉村,加強陛下對於鄉村的直接管控。」

  趙頊微笑地點點頭,「不瞞你說,你最初與朕商量此事時,朕確實是有些疑慮,可是朕轉念一想,要真讓朕下令將他們的親屬全部株連,可能也是做不到的,到頭來還得是和稀泥去解決,這都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你當時說得很對,其實事實早已經證明,朝廷想要憑借舊法,去約束他們,是非常困難的,到底他們人多勢眾,同時他們本身就是舊法中的一部分,只能是另起爐灶,利用新法去約束他們。」

  張斐笑道:「陛下請放心,陛下的付出,很快就能夠得到回報。雖然朝廷放過了他們的妻兒,但也會沒收他們的全部家財,同時還讓他們有苦難言,並且經此一役,他們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對抗稅務司,至少暫時來看,是這樣的,這將會馬上改善朝廷的財政。」

  說到財政,趙頊頓時開心壞了,要是能夠將這些大地主的稅收上來,財政絕對能夠立竿見影,哈哈笑道:「你的潛龍勿用,可真是從未令朕失望啊!來來來,朕敬你一杯。」

  「不敢!這杯酒必須是臣敬陛下的。」

  張斐一本正經道:「因為此事要是沒有陛下的支持,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同喜!同喜!哈哈!」

  此案看上去,好像是一種交易,但其實是趙頊、張斐在這裡空手套白狼,因為趙頊不敢真去株連,只是故作要借題發揮。

  因為此案涉及到許多功勳、士大夫,而且他們也確實沒有謀反之心。

  如果真的這麼幹的話,那將會引發軒然大波,可能還會產生非常嚴重的內耗,在這種博弈中,是沒有贏家的,而皇帝一定是最大的輸家。

  且不說,趙頊目前尚不具備這種權威,關鍵宋朝還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可不能將所有人都給得罪。

  如果你祭出連坐法,但又判不下去,那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尷尬。

  現在的結果,就是既維護連坐法的威懾,同時使得他們全都受到公檢法的約束。

  趙頊的目的就是要用公檢法去約束那些權貴、士大夫,以及那些地方豪紳。

  因為隨著的階層的固化,舊的那套制衡體系,已經是漸漸失效,要麼皇帝與士大夫進行更深度的綁定,要麼就另外想招。

  趙頊顯然是選擇後者,其實從他選擇王安石改革變法,就已經證明他的態度。

  當然,連坐法是不會被廢除的,就是放在那裡,為公檢法去爭取人心。

  可想而知,權貴一旦犯錯被抓,必然是選擇走公檢法,絕不會選擇去大理寺,換而言之,權貴們也將會慢慢接受公檢法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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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1章 謀反案(終)

  那些官員之所以緊張這謀反罪,就是因為謀反必連坐,且牽連甚廣。

  至於說羅海個人的安危,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乎,因為稅務司掌握他們資助吳天的確鑿證據,尤其還殺了不少稅警,就是不算謀反罪,多半也是死路一條啊!

  但在張斐的提醒下,李國忠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就是公檢法與連坐制存在著一個非常尖銳的矛盾。

  公檢法就只看證據的,但是連坐法是看血緣和人際關係的。

  公檢法是不可能將雙親、鄰里全部告上皇庭的,因為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們都參與其中。

  皇庭也不能判決起訴書上不存在的人的罪名。

  舊司法制度,由於是官員主審,堂內沒有與之對立的,那鞫讞二司,只是協助,或者說一種分工,鞫司負責調查,然後讞司負責依據事實檢法用條,主審官根據二者陳述,做出判決。

  他們有權將很多人囊括進去。

  一旦涉及連坐制,必有無辜,但是這種無辜,其實是司法所認可的,在謀反罪上,就是寧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人。

  但這是公檢法制度所不允許的。

  目前連坐法與公檢法的制度是匹配不上的。

  如果不會造成大規模牽連,就殺這些人,李國忠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呀!

  不過李國忠暫時沒有聲張,這得留給後手,如果在審的過程中提出來,可能皇庭和檢察院會做出控訴調整。

  這得等到判了之後,再打後手。

  不過這一點,很多人都還未意識到,包括王安石、司馬光他們。

  不過王安石是絕對支持重判的,因為京東東路的混亂,也有他們一部分功勞,他們也能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他的新政,公檢法等於是在為他掃清道路,他當然願意樂享其成。

  可是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則對此深感憂慮。

  在庭審結束後,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去到皇城邊上的一個小花園歇息,畢竟這些天的天氣非常不錯,他們也不喜歡待在屋裡。

  呂公著道:「從今日的審理來看,檢察院勝訴,已經是難以逆轉。但是,這回張三好像是真不打算手下留情,這倒是不像似他的作風。」

  以前張三都還留有三分餘地,也會從大局考慮,這也是他們非常欣賞張斐的地方,做事不能做絕。

  文彥博若有所思道:「以前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也可以說是一個買賣人,買賣人做事自然回留有三分餘地,但如今張三已經是官員,他應該是希望借此案,進一步伸張檢察院和稅務司的權威。但是這麼做,著實有欠考慮啊!」

  司馬光問道:「文公此話從何說起?」

  文彥博道:「目前公檢法才剛剛在京東東路建設,實力尚弱,無法掌控局勢。一旦那些人全部被定為謀反罪,必會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將更多無辜者拉入其中,這又會導致被人抓住把柄,屆時所有的責任都會算在公檢法頭上,只會得不償失。」

  謀反案一旦興起,可能是控制不住的,當真就羅海幾個與賊寇勾結嗎?

  肯定不止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下面的人,肯定會大肆舉報,在這個過程中,很多人肯定會從中推波助瀾,因為這回導致反對者越來越多,以至於局勢徹底失控。

  這都是套路。

  司馬光熟讀史書,關於這種情況,他自是非常清楚,文彥博絕非是在危言聳聽。不禁嘆道:「可惜張三現在已不是珥筆,而是檢控官,根據制度,檢察院是獨立的,我也不能去干預。」

  文彥博哀其不爭地瞧了眼司馬光,其實他說這番話,還就是讓司馬光去干預的。

  一旁的富弼是沉眉不語,心道: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他也認為,若因此案牽連到一些無辜之人,肯定是得不償失,對公檢法也是極為不利的,但他相信張斐不會這麼做,因為張斐比任何人都看重公檢法,但就目前案情來看,張斐就是將他們往死裡整,擺明不給對方活路。

  富弼認為這裡面定有玄機。

  但也正是因為他們將目光都局限於張斐的操作上,而忽略最終判決的是皇庭,所以一時也沒有想明白。

  只能繼續等後續,畢竟官司都還未審完。

  而那邊張斐在拿下吳天和羅海後,立刻提速,之後的三十二人中,都是四人一組,因為他們都跟羅海差不多,只不過資助的貨物可能不同,有些給錢,有些給糧,多少也不同。

  在這些審理的過程中,張斐主要是強調,他們資助的多少,因為這是跟羅海最大的區別。

  至於李國忠他們,還是盡心盡責,盡量強調當時京東東路的環境,強調青苗法帶去的恐慌。

  又審得五場,檢察院控訴的三十五人終於全部出庭完。

  接下來就到了結案陳詞的環節。

  首先,當然是控方先結案陳詞。

  張斐喝了一口茶水,站起身來,瞧了眼文案,道:「關於第一被告吳天,我只能說他所犯下的罪行是罄竹難書。

  雖然對方一再試圖將他的形容一個普通的強盜,因為在《宋刑統》的法律條文中,謀反罪是被歸於『賊盜律』。

  但是,《宋刑統》對於謀反和強盜都有著非常清晰的解釋。

  在《宋刑統》中,謀反罪,定義是謀危社稷。其中『謀』指得是『故意』,只有當你有目的,且故意做出危害國家和君主的行為,才能定義為謀反罪。

  而強盜罪,是依靠暴力掠奪他人財物,這種行為當然也會危害國家安全,但其目的是佔有他人財物,其造成的危害,也是非常非常小的。

  二者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別。

  而吳天所犯下的罪行,他的目的顯然不是要佔有他人財物。首先,他對朝廷,對官府,對官員,是有著刻骨銘心恨,他渴望推翻朝廷、官府的統治,並且付諸行動,燒燬倉庫、打劫官銀、走私官刀,以及脅迫官員,對他唯命是從。

  其次,在劉蓮的供詞中,她曾說道,吳天希望借她來做正規買賣。可事實證明,吳天是在借劉蓮賄賂或者要挾官員,來獲得一些違禁貨物,比如官刀,比如戰馬,比如弓箭等等。

  這也是吳天與普通強盜最大的區別,他不僅僅是在謀財,而且還在利用錢財,擴張自己的勢力,擴大自己的人際關係,甚至於滲透官府,腐敗官府。

  最後,對方辯稱,吳天種種行為,是為受朝廷詔安,對此我不想再多說,因為他現在被抓了,他失去了這個資格。

  根據目前證據,是足以證明,吳天是有理由,有預謀,且故意去破壞社稷安定。因此,我懇請皇庭判決吳天謀反之罪。」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下,又喝了一口茶水,翻了一頁文案,繼續道:「而關於羅海等三十三人,根據當下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們資助吳天,不是想要避稅,而且捍衛自己本身的權力,以及去謀取更多的權力,其中甚至包括與朝廷抗衡的權力。

  而縱觀歷史,但凡資助那些反賊的人,他謀取的都是權力,一種不受律法和制度所約束的權力。

  而想要獲得這種權力,唯有推翻現有的制度和法律,而制度和法律是支撐社稷的兩根主要支柱,這絕對是在謀危社稷。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他們協助謀反之罪。」

  他做完結案陳詞後,司馬光、文彥博等人皆是面面相覷,擔憂之色,躍然紙上,打到這裡,張斐的工作基本上已經完成,人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張斐就是不打算留有任何餘地。

  過得一會兒,李磊便站起身來,道:「關於吳天,關於羅海,關於此案中所有被告,他們是不是犯罪了?他們絕對有罪,即便我是受雇於他們,我也從未去否認過他們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不是犯下謀反之罪,我認為並非如此,正如張檢控所言,謀危社稷,是要故意,且有目的的行為。但並不認為吳天、羅海他們是故意去破壞社稷安定。

  當你感到害怕,感到恐慌,被逼入絕境時,你所做的一切,其實只是想要自保。就拿吳天來說,他為什麼落草為寇,因為他遭到官員的欺辱,他家的田地被官府收走,他父母因此而亡。

  他只能落草為寇,搶劫為生。

  他為什麼要襲擊稅警,因為是稅警先針對他,他為什麼要擴張勢力,因為他襲擊了稅警,他擔心自己遭受報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為了能夠活下去,雖然他有罪,但不是謀反。此外,大家不要忽略一點,也就是京東東路當時的環境,別說百姓,很多富戶都被青苗錢逼得家破人亡,負債纍纍,其中百姓襲擊稅吏之情況,是比比皆是。這與吳天所為,其實並無太多區別。

  而羅海等人皆是良民,他們自不會去襲擊官吏,也不會謀害稅警,於是在危機之前,他們選擇資助吳天。當然,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但是他們也只是出於自保。

  故此我懇請大庭長判決我的當事人,並無謀反之意。」

  趙抃聽後,突然開口問道:「辯方,你可知我朝有關防衛的條例?」

  李磊愣了下,旋即心虛道:「知道。」

  趙抃又道:「那你應該知道,防衛條例是不能適用於傷害無辜之人?」

  李磊訕訕不語。

  你這個自保,太過勉強,你自保你去打劫殺人,你自保你去燒燬糧食。

  趙抃只是點明這一點,然後宣佈道:「今日審理到此為止,待本庭長審查完所有的證據後,便會擇日開庭,進行宣判。」

  雖然沒有當庭判決,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心裡都非常清楚,檢察院已經是將勝利揣在口袋裡面。

  說到底,公檢法還是更偏向於證據,但從雙方的結案陳詞來看,檢察院方面一再強調證據,確鑿證據。

  而李磊則是強調環境、因果,但是他在問供的過程,他又無法將二者聯繫一個整體,形成一個必要的因果關係。

  青苗法鬧得民不安寧,你就去對付稅務司?

  也許二者存在一定的關係,但這在庭上,是不能作為依據的。

  只見不少權貴都是面色陰沉地離開了皇庭。

  司馬光他們是看在眼裡,憂在心裡。

  當皇庭判決之後,可能就要進入官場中傳統的環節,也就是君臣博弈。

  此時肯定有不少權貴在猜測,皇帝是要進行一次大清洗。

  關鍵目前宋朝內部的局勢,是有這個跡象的,主要就是土地兼併帶來的矛盾,要釋放土地,就要針對這些權貴動手。

  因為大家心裡都非常清楚,羅海他們並沒有謀反之心,他們的反擊,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權貴階級,對於自身權力的保護。

  你要殺吳天,殺羅海,其實都是他們可接受的,但是你要定謀反罪,就預示著你要對更多人動手。

  雖然檢察院是獨立的,但他們認為沒有皇帝縱容,檢察院是不敢這麼幹的,而且稅務司上面就是皇帝。

  當初司馬光不敢去為皇帝改革變法,也是擔心事情會演變到這一步。

  因為在這種博弈中,十有八九,是以皇帝慘敗而告終,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在王朝中期權貴已經成型,他們有足夠多的人,能夠輸得起,而你皇帝是輸不起的。

  原本司馬光認為可以通過司法改革,去慢慢將一切拉回正規,但沒有想到,終究還是要面對啊!

  但司馬光始終謹守原則,雖心急如焚,但愣是沒有去找張斐商量。

  其實也不應該找張斐,而應該找趙抃,但也沒有人去找,因為誰都知道,趙抃這人比包拯還鐵面無私,你要找他商量,純粹就是找罵。

  三日之後,皇庭便開庭宣判。

  貴賓席上是空空如也,只有司馬光為數不多的幾人坐在那裡旁聽。

  而判決結果,跟大家猜測的相差無幾,吳天、劉蓮定為謀反罪,羅海等三十三人被定位協助謀反。

  其中只有五人未有判決死刑,判流放兩千里,其餘人全部判決死刑。

  只聽得犯人席上響起一陣哀嚎聲。

  除吳天、劉蓮外,其餘人都在拚命地喊冤,他們真的沒有想到,這事情會到這一步。

  他們顯然低估了稅務司。  

  這已經不是稅務司第一回被人低估,但是誰都認為強龍不壓地頭蛇,而且之前張斐總是留有餘地,也給他們帶來一些幻想,總想試試看,試試就逝世了。

  但是院外一些看熱鬧的百姓,則是開口叫好,他們當然樂於見到這些權貴受罰。

  李國忠和李磊對視一眼,同時鬆得一口氣。

  李磊低聲道:「義父,我們要不要去跟對方打聲招呼?」

  李國忠道:「這回就算了。」

  那邊張斐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整理著文案,忽見王鞏、齊濟放心事重重,於是道:「如此大勝,二位為何不覺開心?」

  齊濟掃了眼那空空如也的貴賓席,不禁道:「咱們這回可算是將人都給得罪了。」

  張斐笑道:「這不得罪也已經得罪了,何不開心一點接受。」

  王鞏呵呵笑道:「我們可沒有張檢控這般豁達啊。」

  張斐笑道:「這不是豁達,而是我們也沒得選,證據就是這麼顯示的,難道要我們徇私枉法嘛。」

  齊濟道:「但好像大家都不能理解,包括司馬學士他們。」

  說著眼神往旁邊瞟了瞟。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司馬光正好從旁走過去,那幽怨、困惑的眼神,可真是像極了怨婦。

  對此張斐反而是微笑地點點頭。

  這令司馬光更是困惑。

  這小子是真的飄了嗎?

  如果這麼好審,哪裡會輪到公檢法啊!

  還是說他有應對之策?

  李家書鋪。

  「這是你們的酬金,有勞了。」

  一個器宇軒昂的公子,面色極為沮喪地一揮手,身後一個僕從立刻將一盤銀子送上。

  李國忠瞧了眼那銀子,道:「官司尚未結束,徐公子先別忙著付錢。」

  徐公子愣了下,「官司已經結束了。」

  李國忠道:「等到皇庭的判決書下了,才能算是結束。」

  徐公子眉頭一皺,「莫不是還有轉機?」

  李國忠道:「一切等判決書下了再說。」

  皇庭。

  「大庭長,這份判決書有問題啊。」

  那讞司劉昊來到趙抃面前稟報導。

  趙抃愣了下,「判決書有問題?」

  劉昊點點頭道:「根據法條,如羅海等人的親屬都得被判刑,但是大庭長的判決,是根據檢察院的控訴來判的,我們能否將他們的親屬全部寫進去?」

  趙抃眨了眨眼,腦子有些亂,突然問道:「以前謀反案是如何做的?」

  劉昊道:「以前判得也是主犯,但是下面的官署,會將依法將與之有關的人全部抓起來,然後根據法條判罰。

  但是以前沒有控訴方,也沒有辯訴方,所以下官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麼做。」

  「是呀!」趙抃皺眉道:「如果皇庭能夠隨便添加犯人,那還要檢察院作甚,還要審什麼?」

  劉昊道:「依下官之見,只能讓檢察院再添加一份起訴書,因為法律就是如此。」

  趙抃稍稍點頭,「你快去將張檢控請來。」

  「是。」

  一個時辰後,張斐來到皇庭。

  「下官見過大庭長。」

  「張檢控免禮。」

  趙抃手一抬,又請張斐坐下,然後才道:「我今日請張檢控過來,是有緊急的事要與張檢控商量。」

  張斐好奇道:「不知是什麼事?」

  趙抃道:「根據謀反條例,主犯、從犯的家屬都得依律受罰,但是在你們的起訴狀中,並沒有涉及到這些人,這導致我們皇庭也不好下判決書。你看是否再添加一份起訴狀,讓他們的親屬都給囊括進來。」

  「啊?」

  張斐面色一驚,道:「這這恐怕不行,我們檢察院起訴是根據具體證據起訴的,我們手中沒有那些人的罪證。這…這應該是屬於皇庭的職責吧。」

  趙抃立刻道:「但是皇庭要是能夠隨意在判決書添加犯人,那豈不是亂套了。」

  張斐道:「如果我們檢察院能夠隨便起訴,那也是亂套了啊!」

  趙抃錯愕道:「那現在怎麼辦?」

  張斐問道:「不知以前是怎麼做的。」

  趙抃道:「以前如這種案件,要麼不抓人,要抓的話,多半是全家老小一塊給抓了,然後再審主犯,若判決有罪,便可將所有人都依法判決,甚至還會根據案情的大小,去抓更多人,但根據公檢法的制度,好像這麼做又不太妥。」

  皇庭並沒有掌控司法大權,下面還有檢察院,還有警署,羅海的妻兒都沒有被抓,只是被禁足在家,以及財物被暫封。

  張斐訕訕道:「大庭長,檢索法條,依法判決,可全都是皇庭的職權,我們檢察院實在是力所不及啊!」

  趙抃道:「可皇庭目前所得的證據,全都是來自於你們檢察院,皇庭現在都不知道,那羅海有幾個兒子,又有幾個女兒,幾個妾侍,目前皇庭也不具備偵查的能力,老夫哪裡知道該將誰算進來,又不該算誰。這不應該是你們檢察院去調查的嗎?」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是可以去調查,但問題是,我們查到的,皇庭會認嗎?」

  趙抃道:「皇庭為何不認?」

  張斐立刻道:「但是我們檢察院可沒有任何證據,只是判定他們與羅海的關係,但是根據相關律例,妻妾、兒女、兄弟、姐妹、僕從、鄰里,都能給算進來。」

  趙抃撫鬚道:「這也不妥啊!那不全都是你們檢察院說了算嗎?」

  他皇庭也得看證據的。

  但這種事,往往不需要證據,只需要查明關係。

  張斐道:「可能是警署說了算,因為這事多半是警署去調查。」

  這種事太容易出錯,被人給抓住把柄,檢察院才不會幹這種蠢事。

  「不行!」

  趙抃擺擺手道:「絕不能這麼做,如果這麼做的話,此案根本就不需要審。公檢法之所以公平、公正,就是在於其強調證據,可避免多數冤案,這麼做肯定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

  頓了頓,他又道:「你先回去認真想想,我這邊也會慎重考慮的。」

  「是。」

  再皇庭判決之後,大家都已經準備第二步,這木已成舟,已經是無力回天。

  可是,判決書遲遲不下,這令大家又非常好奇,難道趙抃打算請示皇帝?

  這一打聽,也沒有請示皇帝。

  漸漸的,風聲開始傳出去。

  原來是皇庭不知道怎麼寫這判決書。

  這太搞笑了!

  朝中權貴們都給聽懵逼了,這是什麼情況,仔細一打聽,頓時又燃起希望來,原來他們是將自己給束縛住了呀!

  還有這種好事。

  趕緊讓李國忠他們準備好,只要判決書不符合公檢法的制度,那咱們就要起訴,因為公檢法是非常強調審理制度的。

  政事堂。

  「原來如此。」

  文彥博笑呵呵道:「我就納悶,那張三怎麼會一反常態,要趕盡殺絕,原來他在這裡藏了一手。」

  呂公著問道:「文公認為這是張三故意留下的破綻?」

  文彥博點點頭:「定是如此。」

  富弼搖搖頭道:「也不能說是破綻,這公檢法的制度和連坐法確實是有很大的衝突。」

  司馬光問道:「既然如此,那又該如何調和二者衝突?」

  富弼搖搖頭道:「我也未有頭緒。」

  王府。

  「想不到臨門一腳……都已經跨過去,還能出問題。」

  呂惠卿都覺得好笑,「這真是不可思議。」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也許這是有人謀劃的。」

  呂惠卿一怔,「張三?」

  王安石點點頭。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還真像似張三的作風,他辦事向來是有頭有尾,不會讓局勢失控。」

  「不僅如此。」

  王安石道:「他可能還想借此案,重新用公檢法來定義連坐制,如此一來,反而會令更多大臣支持公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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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0章 謀反案(八)

  他們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非常明確的,反正就是除謀反罪意外,其餘的罪名都可以認。

  那逃稅的罪名,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因為羅海被抓時,都還沒有交稅。

  還有資助吳天,稅務司也是掌控確鑿證據,這些他們都不隱瞞,如果隱瞞的話,那就更是做賊心虛。

  反正一切就是為求避免謀反罪。

  羅海也是直點頭,臉上早已經沒有往日的囂張,唯有委屈,因為他確實沒有謀反之意,他只是想維持住自己的權力,或者說特權。

  還真不是說為了那點稅錢,他們可不是樊顒那種普通的大富商,他們是有身份地位的,在他們看來,如果我今天老實交稅,那我只會越交越多,必然是要跟朝廷抗爭到底的。

  權力的鬥爭,就是零和博弈。

  張斐瞧了眼李磊,旋即笑道:「我可從未說過羅海的一切行為只是不想交稅,我說的是,以前的稅吏不敢上羅海家收稅,而稅務司是一定會上羅海家收稅的,這才羅海資助吳天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羅海資助吳天的錢,可是遠多於他本需要繳納的稅,可見他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維護他在齊州的那唯我獨尊的權力。

  並且我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

  李磊聽罷,不禁疑惑地瞧了眼張斐,心道:這都是沒有的事,你哪來的證據?

  他非常清楚,羅海確實沒有謀反之意,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會在這裡負隅頑抗。

  趙抃不禁也問道:「你有何證據?」

  「我馬上就會證明這一點。」

  張斐說罷,又繼續羅海問道:「羅海,你方才說到,你與吳天認識三四年之久,並且在買賣上也尋求他的庇護,那你對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羅海很是謹慎地回答道:「也談不上非常了解,我主要避免自家貨物被吳天打劫,故而才與他來往,我與他的與關係,就好像買賣上合作的關係。」

  張斐又問道:「既然你擔心貨物回被吳天打劫,可見你對他的實力是有所了解的。」

  羅海想了想,然後點了下頭,「他在當地非常有名,大家都是知道的。」

  張斐點點頭,又道:「你之前還說,你是想借吳天之手去對付稅務司,原因有二,其一,外面有謠言盛傳稅務司羅織冤獄,抄家滅門。其二,吳天揚言要對付稅務司。是也不是?」

  羅海思考半晌,才點點頭道:「是…是的。」

  張斐問道:「那麼你是得知吳天要對付稅務司,才給予他資助,還是說你與他一同謀劃對付稅務司,並且答應給予他資助?」

  羅海忙解釋道:「我是已經得知他要對付稅務司,才給予他的資助的,我可沒有跟他謀劃什麼。」

  張斐問道:「你確定嗎?」

  羅海忐忑不安地點了下頭,「確…確定。」

  張斐又問道:「既然吳天都已經打算,要對付稅務司,而你對實力是了解的,你完全是可以坐享其成,為何還要給予他資助?」

  羅海眨了眨眼,「我…我只是想表達支持,也並無其它意思。」

  張斐道:「你可知道吳天與謝劉武倒賣軍刀一事?」

  羅海趕忙搖搖頭,「我可沒有參與此事,我對此一無所知。」

  張斐道:「根據吳天與謝劉武倒賣軍刀的情況來看,一千貫錢至少可以買兩百把軍刀,這還是在違法,導致價格過高的情況下。

  而且根據稅務司對你田地調查來看,你家每年秋稅加上免役稅也只需要繳納三百餘貫的稅錢。

  你難道不覺得,你的這番支持,過於慷慨了嗎?」

  羅海道:「可是相比起抄家滅門,這一千貫也就算不得什麼。」

  「這倒也是。」

  張斐微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要求,再傳羅二春出庭作證。

  過得一會兒,羅二春再度回到庭上。

  張斐向羅二春問道:「羅二春,你可知吳天是何時打算對付稅務司的?」

  羅二春回答道:「具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有傳言稅務司要來京東東路時,吳天就已經在準備對付稅務司。」

  張斐問道:「他對此可有信心嗎?」

  羅二春道:「有。因為他連禁軍都看不上,更何況那些稅警,在他看來,稅警不過是跟衙差差不多。」

  張斐道:「如果我說,他認為以當時你們的實力,就足以應付稅務司,你是否認同?」

  羅二春點頭道:「認同。」

  張斐道:「可是據我所知,在去年下半年的時候,你們雲嶺寨卻在積極地招兵買馬,以及在擴張自己的勢力,甚至拿下整個蓮子湖區域,從保障自己的後方。」

  羅二春道:「那是因為在襲擊稅務司後,吳天擔心這會引來朝廷的報復,派官兵來圍剿他們,故此在積極招兵買馬,擴張勢力。」

  張斐問道:「可是你們哪來的錢財?」

  羅二春道:「因為當時許多豪紳、地主都在積極支持吳天,尤其是吳天伏擊稅警後,他們都有給予不少的資助,吳天就拿著這些錢來招兵買馬,擴張自己的勢力。」

  李磊聽罷,不禁一陣頭疼,嘀咕道:「這下可真是難辦了。」

  富弼聽到這裡,不禁道:「雖然公檢法一直都強調公平、公正,但公檢法主要也是看證據,而不能再憑借主審官的判斷,倘若你不小心,留下一些罪證,縱使你無意,也有可能會被判重罪的。」

  他們其實都知道,羅海肯定沒有謀反之意,如果他們來判的話,他們有可能不會判謀反。

  但公檢法不一樣,公檢法看得就是證據,一切都是證據引導,但證據也有可能引導出冤案來。

  這跟舊司法制度,也是一個很大的不同。

  文彥博點點頭,「富公以為如何彌補這一點?」

  富弼想了半天,道:「如果靠人去彌補,但又會破壞公檢法的制度,只能尋找新的證據去證明自己。」

  而那邊審問還在繼續,張斐突然指著羅海,向羅二春問道:「你可認識羅海?」

  羅二春瞧了眼羅海,然後點點頭:「認識。」

  張斐道:「他曾捐助一千貫給你們雲嶺寨,你可知曉?」

  羅二春點點頭,「知道。」

  張斐道:「那你們雲嶺寨是拿著這一千貫去對付稅務司,還是招兵買馬,擴張勢力。」

  羅二春道:「招兵買馬、擴張勢力。因為在羅海捐助一千貫之前,我們就已經擊敗稅務司,並且吳天認為是重創稅務司,接下來朝廷可能就會派重兵前來圍剿,當時吳天是在為這一步做準備。

  這也是當初吳天中計的原因之一,他倒是沒有想到,稅務司會去捉拿劉蓮,但是這在吳天看來,稅務司已經是無力與他正面抗衡,才選擇抓他的女人來要挾他,所以他才會帶著三百人馬就去襲擊軍營。」

  「多謝。」

  張斐拿起一張地圖來,向趙抃道:「大庭長,這是從吳天那裡收來的賬本和雲嶺峰整個區域的地圖,賬本上清楚的記載,吳天是在何時開始招兵買馬的,而地圖上面則是清晰的標注,他們是打算如何擴張,如何面對接下來可能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而對於此番大戰,他們的設想,就是朝廷派禁軍前來圍剿他們,而不是說稅務司的復仇。

  而這一切全都是發生在吳天伏擊稅警之後,其中招兵買馬所用的錢,就有羅海的資助。

  如果羅海就只是聽信謠言,擔心自己會被抄家滅門,於是打算借吳天的手去對付稅務司,避免自己被抄家滅門,那就應該在伏擊之前,就給予吳天全力資助。

  而不是說等到吳天伏擊稅警成功之後,再給予資助,同時羅海是知道吳天的實力,是足夠能力對付稅務司,顯然,羅海給予吳天資助,為得不是要對付稅務司,而是要對付接下來與朝廷的戰爭。」

  「你胡說。」

  羅海神情激動道:「我當然是要等到他有所行動後,才會給他資助的,如果事先我就給他資助,那萬一他是騙人的,那可怎麼辦。」

  這真是一句大實話,你光說說,誰會給你資助,這可不是小錢,你得行動起來,做點事,大家才會給你一些支持。

  張斐反問道:「依你所言,既然他都已經伏擊了稅警,重創稅務司,你的目的其實都已經達到,那你為何還要給他資助?難道這是你們事先就約定好的嗎?可是你方才卻說,你與吳天事先並沒有在謀劃什麼。」

  「我……」

  羅海強行狡辯道:「我只是給他一點賞錢。」

  張斐笑道:「也就是說,他是在為你辦事。」

  「不不不!」

  羅海道:「他可沒有為我辦事,他伏擊稅警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不說還是從犯,這一說,就快成主犯了,那還得了啊!

  張斐咄咄逼人道:「其實你跟吳天想的一樣,朝廷是不可能輕易罷休,可能會派兵來圍剿吳天,你這時候給他資助,為得就是下一步,也就是如何對付朝廷,而不是為求不交那一點點稅錢。」

  「我…我……」

  羅海張著嘴,卻不知如何辯解。

  因為事實還就是為下一步做準備,當時朝廷真派重兵圍剿,肯定為稅務司撐腰,他們想得是一定要將稅務司和公檢法給徹底壓下去,這就是一個博弈的過程。

  但是張斐卻巧妙的將整件事拆成兩部分來看,將羅海資助吳天的錢,算在吳天招兵買馬、擴張勢力上面。

  這麼一看,這就是謀反的起手式,不是簡簡單單的草寇行為。

  李國忠眉頭緊鎖,心想:難怪他之前狀告吳天時,不提這招兵買馬、擴張地盤的事,原來為的是對付羅海他們。看來他這回是真的不打算給對方留任何活路。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言罷坐了下去。

  齊濟笑道:「這回他們死定了。」

  張斐道:「還沒有。我還有一記重腳沒有踹。」

  「重腳?」

  齊濟愣了下。   

  張斐點點頭。

  王鞏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時踹?」

  張斐瞧了眼李磊,「等他將人送到我面前。」

  齊、王二人偏頭看向李磊。

  只見李磊站起身來,道:「羅海,你的家境如何?」

  羅海道:「算是殷實。」

  李磊問道:「你家有多少畝田地?」

  羅海道:「一百來頃。」

  李磊問道:「這可不少,你家為何能夠擁有這麼多田地?」

  羅海道:「因為我家本就是齊州的鄉紳,後又憑借先帝恩寵,我祖父也曾在朝中為官,故此積累下不少的家業。」

  他姑姑能夠嫁給徐治中這種功勳之後,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說沒有徐家那麼顯赫罷了。

  李磊問道:「所以說現在你家所擁有的這一切全都是聖上給予的。」

  羅海直點頭,眼中含淚道:「若無聖恩眷顧,我家豈有今日。」

  坐在通道上的趙頊,聽到這句話,頓時是氣得夠嗆,心道:既然先祖對你家這麼好,你們卻還不知感恩圖報,要處處與我為敵,可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小人,這回你們是一個也別想逃。

  但是對於趙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個角度,謀反得有理由,吳天謀反是有正當理由的,他曾經在禁軍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對朝廷是刻骨銘心的恨,那麼羅海謀反他圖什麼?

  得不償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問道:「吳天能夠給予你什麼?」

  羅海很是鬱悶道:「我與吳天來往,真的純屬無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貨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還能給我什麼。」

  李磊又問道:「當時就你一家反對稅務司嗎?」

  羅海道:「幾乎所有的鄉紳都非常反對。」

  李磊道:「是嗎?他們為何都反對?」

  羅海直點頭道:「這是因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個京東東路是怨聲載道,大家也都沒有見識過什麼稅務司,這心裡能不害怕嗎?所以大家都很反對。別說那些鄉紳,就連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問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當地建設稅務司,你還會反對嗎?」

  「不會!」

  羅海直搖頭。

  李磊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羅海立刻道:「要真說起來,那青苗法比稅務司更加可怕,交稅至少是根據咱的收入交稅,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攤青苗錢,其中還得還兩分利,我也沒有反對青苗法,我還很支持。」

  王安石聽罷,好生惱火,你們說歸說,老是拿我青苗法當擋箭牌,當真我就好欺負嗎?

  呂惠卿也有些不爽,這事情不都過去了,怎麼又拿出來說,待會我們就去找幾個青州來的審。

  李磊繼續問道:「可是你從青苗法中還賺得一些錢。」

  羅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樣的辦法,從稅務司手上賺點錢,只因當時當地本就比較亂,再加上外面那些謠言,我才因一時害怕,跑去資助吳天,對此我是非常後悔。」

  李磊點點頭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站起身來,道:「羅海,你三番幾次說當時京東東路很亂,到底有多亂?」

  羅海立刻道:「當時真的非常亂,人人自危。因為很多百姓還不上錢,而許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錢,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導致幾乎每天都有打架鬥毆的事,許多衙差都受了傷。

  更為可怕的是,當時百姓都公然拒絕交稅,官府也是無可奈何。不是還有很多百姓,跑來京城告狀嘛。」

  「多謝你的回答。」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然後坐了下去。

  羅海眨了眨眼,還未反應過來。

  王安石呵呵道:「這回是真沒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喪之色,衝著李國忠搖搖頭。

  坐在李國忠身邊的年輕人,也未看明白,可見李磊沉默不語,於是小聲向李國忠問道:「李行首,他這…這是什麼意思?」

  李國忠帶著一絲絕望的語氣道:「倘若天下太平,誰能相信羅海會勾結一個草寇去謀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不可能成功。但是當時京東東路這麼亂,如果有人要趁亂謀反,可就不好說了呀!」

  李磊是想讓趙抃知道,羅海根本就沒有謀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張斐的這番問話,就是在提醒趙抃,當時京東東路的情況嚴峻,在至高權力的誘惑下,你能保證羅海就不鋌而走險嗎?

  在當時那個環境下,他是有理由謀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動,得虧是稅務司贏了,要是輸了怎麼辦?

  那年輕人問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們…我們輸了?」

  李國忠道:「我們贏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麼辦?」

  「我……」李國忠偏頭看向張斐,「只能想辦法請求檢察院放過。」

  年輕人也偏頭看向張斐。

  趙抃向李磊問道:「辯方可還有要問的?」

  李磊搖搖頭。

  張斐也表示沒有要問的。

  羅海一看,頓時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點點僥倖也灰飛煙滅。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坑竟然這麼大,自己會陷的這麼深,心中滿是委屈,不禁當庭哭訴道:「我真的沒有想謀反,我是冤枉的……」

  但沒有人理會他,趙抃只是淡淡掃他一眼,便直接宣佈下午的審理暫到這裡。

  雖然還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辯方頹勢盡顯,基本上已經是輸掉這才官司,只是說這人太多,又算成一個案子,要全部審完才能夠給出最終的判決。

  但是剩餘的那些人跟羅海的情況差不多,只不過背景沒有羅海那麼硬。

  如果羅海被定謀反罪,其餘人也都逃不掉。

  或許如李國忠所言,他們就只剩下一條路,也就是找檢察院商量,乞求檢察院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是從張斐的態度來看,這似乎很難,不過再難,他們也是試一試。

  要知道這是被公檢法允許的。

  辯方可以找檢察院進行談判,看能不能輕判。

  在庭審結束之後,李國忠就主動找到張斐,拱手道:「張檢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輸得心服口服啊!」

  張斐笑道:「官司尚未結束,談輸贏為時過早。」

  李國忠道:「可事實上,我們已經輸了,如果張檢控願意減輕我當事人的罪名,我們可以早點結束這場官司。」

  張斐笑道:「我們檢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審幾日,也不打緊。」

  檢察院雖有談判機制,但這個機制不是施捨,我這都已經必勝,多等幾日又何妨,還能增加檢察院的曝光度。

  李國忠道:「我知道張檢控一心為公檢法和稅務司著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謀反罪,也許會逼得很多人狗急跳牆,這反而不利於公檢法和稅務司的推廣。」

  張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別人不針對我個人,我一般都會手下留情的,畢竟公檢法剛剛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點,此案不是我們主動提起控訴的,而是稅務司,他們殺了稅務司那麼多稅警,稅務司是再三跟我們強調,就是不要給他們留任何活路。

  否則的話,稅務司會繼續提起上訴,甚至會控訴我們檢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們自己不走運,惹上了稅務司,他們也必須為自己的目中無人付出代價。」

  李國忠直點頭道:「我知道,這我都知道。他們的確是罪該萬死,但是謀反罪牽連甚廣,這會牽連到許多無辜的人,那到時別人會怎麼看你們公檢法,又會怎麼看稅務司。」

  張斐道:「我們檢察院是根據證據起訴的,我沒有起訴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可是根據謀反條例……」

  李國忠眨了眨眼,問道:「對呀!皇庭到底有沒有權力,判決檢察院起訴之外的人?」

  張斐道:「你說了?」

  李國忠道:「根據公檢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動的,只能根據檢察院的起訴名單進行判決,這是有別於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據公檢法的制度來看,是沒有權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據律法條例看來,若涉及謀反罪,幾乎所有人親人都將被株連。」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我現在不是庭長,我的職責非常明確,我不好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只能告訴你,此案是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因為稅務司要所有人都血債血償。」

  李國忠似乎還在思考別的事。

  張斐又道:「若無其它事,我先告辭了。」

  李國忠點點頭道:「慢走!張檢控慢走。」

  「告辭。」

  張斐走後,李國忠站在原地,道:「原來如此,我之前猜測的並沒有錯,他還是以建設公檢法和稅務司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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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9章 謀反案(七)

  張斐都有心情與王鞏、齊濟吹牛打屁,可見局勢對他已經是非常有利。

  李磊也不想再做掙扎。

  他也做不了,他哪懂這些道理。

  張斐又站起身來,迎著吳天那憤怒的目光,問道:「在今年的一月中旬,你曾派人伏擊稅警,且殺死三十五名稅警,你可承認?」

  吳天十分得意地呵呵道:「不錯,這的確是我幹的,因為之前我就聽說,那稅務司揚言連草寇的稅都不放過,所以我很想見識一下這稅務司有甚麼手段。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們的手段,也就是拿錢去誘惑我的人。於是我就將計就計,讓我的人假意被他們收買,然後再設伏阻擊他們,只可惜,未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話又說回來,正是因為首戰大勝,以至於我小覷了稅務司。事到如今,我也承認,這稅警的戰鬥力是禁軍的百倍都不止,倘若那晚我遇到的是禁軍,呵呵,即便中計,我依然能夠大獲全勝。」

  張斐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會引來朝廷的圍剿?」

  吳天冷笑道:「老子早就想反了這軟弱無能的鳥朝廷,還會怕這些。」

  一陣嘩然聲響起。

  但並非是吳天說漏嘴了,而是他心裡也非常清楚,這謀反罪名是逃不掉了,還不如囂張一點,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恨。

  張斐道:「我問完了。」

  趙抃又看向李磊。

  李磊忙表示沒有問題。

  他都已經這麼說了,那真心不能再為他辯護了。

  趙抃點點頭,又瞧了眼天色,見正午將近,於是道:「暫時先休庭,下午繼續審。」

  因為檢察院將這三十多個人算成一個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審完之後,再一塊宣判。

  但吳天謀反的罪名是否坐實,對於後續審理,是極為關鍵的,因為那些豪紳、財主只是跟吳天有關係,或者說支持吳天對付稅務司,他們自己並沒有謀反舉動,如果吳天的謀反罪名定下,那他們極有可能是協助謀反,對於謀反這種罪名而言,哪怕是協助謀反,等同於謀反啊!

  休庭之後,頓時是輿論大噪。

  李磊側耳聽去,見無人在討論吳天的死活,甚至都沒有人討論這個案子,而是都在談論那「不可缺少的惡」。又向李國忠道:「義父,好像他們都不關心此案了。」

  李國忠嘆道:「對於我們而言,這是好事啊!」

  李磊道:「但如今吳天基本上是逃不掉謀反的罪名,局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啊。」

  李國忠道:「那些人想要無罪釋放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也只能奔著謀反罪去打,這尚且還有一絲希望。」

  「此子的宣傳手段,真是千古難得一見!在這一點上,我與他的差距,就如同他的文章與我的差距一樣啊!」王安石是哈哈笑道。

  呂惠卿不明所以,問道:「恩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這你都還未聽明白嘛,稅是不可缺少的惡,而稅法是用來限制此惡,你說他的用意是什麼?」

  呂惠卿這才恍然大悟,「宣傳他的法制之法。」

  王安石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並且依我之見,會取得非常大的成功啊!」

  這百姓最恨什麼,絕對是苛捐雜稅,當張斐將稅定義為『惡』,百姓是肯定贊成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倘若『法』能夠限制此『惡』,那百姓會不會支持『法』?

  絕對會舉雙手雙腳來支持『法』的。

  這其實還是在宣傳『法』,並且勝過之前的一切宣傳。

  王安石對於此番操作那真是佩服的五服投地,如果這觀點深入人心,那麼百姓有多麼痛恨『稅』,就會有多麼支持『法』。

  真是令人拍案叫絕。

  當然,他這麼開心,也是因為他非常支持張斐的這個觀點。

  「不可缺少的惡?」

  呂公著是若有所思道:「這與儒家對稅的定義有何區別?」

  他一時還未轉過彎來,還在思索,以前是怎麼定義的?

  熟讀史書的司馬光就道:「其實儒家思想並未對此下定義,但是從史書來看,儒家是將稅兩分,將苛捐雜稅視為惡,輕徭薄賦則是視為仁。而張斐是將稅定義為惡,無論是苛捐雜稅,還是輕徭薄賦。」

  文彥博點點頭道:「君實言之有理,二者看似相近,但其實是天壤之別。」

  呂公著似乎想明白了,但又糊塗了,不禁問道:「那誰更有道理?」

  既然二者有區別,就要分高下啊!

  司馬光撫鬚道:「其實不在於誰更有道理,而是在於儒法理念的不同。與法相對的就是惡,但是與儒相對的則是善與惡。」

  富弼搖搖頭道:「君實此言差矣,此法亦非法家,而是法制,法家相對的是惡,但法制可不是。」

  文彥博點點頭道:「方才張三的一番解釋,其實已經講明此理。也就是關於稅法的解釋。法家並沒有將稅定義為惡,而是將逃稅、漏稅定義為惡。而張三是將『稅』定義為惡,此二者亦是天壤之別。法家相對的是人,而法制相對是。」

  話說至此,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旋即閉口不言。

  一旁聽著劉述忙問道:「文公,是什麼?」

  文彥博、富弼他們默契地相視一眼,均是撫鬚不語。

  司馬光就比較耿直,直接道:「是權力。」

  劉述面色一驚,但很快就明白夠來。

  張斐一直強調,將『惡』束縛,那麼問題來了,此『惡』為何能夠掙脫束縛,根據牛頓定律,背後肯定是有一個力在推動此『惡』去衝破束縛。

  官場中是沒有什麼地心引力的,官場中就只有一個力,那就是『權力』。

  那麼再回過頭來看,束縛的也就是權力。

  呂公著又問道:「二者孰優孰劣?」

  「???」

  幾個當代最聰明的人,不禁也是面面相覷。

  文彥博撫鬚道:「其實二者所追求的結果,可能都是輕徭薄賦,只是採取的手段不一樣。」

  他還是認為此與二者的理念有著莫大的關係,在儒家系統中,君主是核心,故此是以規勸君主為主,若不分善惡,又如何去規勸君主,總不能勸君主行小惡,勿施大惡。

  在儒家體系中,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有對立面的,對錯,善惡,君臣,父子。

  故而,苛捐雜稅是為惡,輕徭薄賦是為仁。

  法制之法則不同,它的理念是捍衛正當權益,在這個理念下,收稅就是一種惡,收稅絕對有侵犯個人正當權益,但這又是必要的,而法制之法是不需要去分善惡,因為他本身就能將惡給束縛住。

  但束縛住的結果,多半還就是輕徭薄賦。

  這跟法家之法是極為不同,法家之法並非是強調束縛惡,而是強調逾越者為惡。

  在法家之下,稅是可以無限膨脹的,這不是惡,但若你不交稅,這就是惡。

  但是在法制之法下,稅本身就是惡,必須得束縛住,不能無限膨脹,必須得小心謹慎。

  法家和法制,行為其實是類似的,只是對『惡』的定義不同。

  那麼文彥博就認為,孰優孰劣,是見仁見智。

  但是富弼卻不這麼認為,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可分出優劣。」

  文彥博的孰優孰劣,其實站在統治階級,也可以說是站在士大夫階層,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

  但是富弼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若從百姓的角度來看,會更偏向哪種?

  肯定是傾向於定義為『惡』。

  輕徭薄賦,百姓也不一定承受得起,當然也是惡。

  文彥博又問道:「那富公以為,孰優孰劣?」

  富弼先是一愣,旋即皺了下眉頭,搖搖頭道:「這還真不好說呀!」

  此孰優孰劣,問得並非是儒法理念之爭,而是指當百姓將稅全部定義為『惡』和將稅區分善惡。

  此問,就是從治理的角度來看。

  但這是從未有過的概念,富弼也不知道,當百姓認同這個說法,到時是增加治理的難度,還是減輕治理的難度。

  到底孰優孰劣,他也不敢妄下評價。

  司馬光突然道:「雖說百姓可能會傾向於不可缺少的惡,但我以為這並不利於朝廷治理,若都定義為『惡』,百姓是難以理解的,可能會認為交稅就是惡行,因為大多數人可能都不懂何謂『不可缺少的惡』,若分善惡,百姓是能夠更好的理解,同時也能體現君主的仁政。」

  劉述點點頭道:「君實所言甚至有理,可如今此話已經傳出去,我們又該如何避免?」

  司馬光卻也不知如何回答。

  呂公著突然道:「這個問題,一日兩日是討論不明白的,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邊吃邊談。」

  這也可以看出王安石和司馬光在思想方面的不同,王安石是非常支持不可缺少的惡。

  因為在王安石看來,在收稅方面強調仁政,那就是偽君子的行為,上面天天仁政,下面天天叫苦,就不如承認這是惡,不管是增稅,還是減稅,都有道理可依。

  如今就是只有減稅有道理可依,增稅就找不到道理,但國家有些時候,是必須要增稅的。

  而司馬光還是更偏向於傳統。

  然而,他們這些學問大家,都未有討論出一個結果來,可見這個話題是真的具有爭議。

  整個中午,都沒有人再關注什麼謀反案,大街小巷,全都在議論這不可缺少的惡。

  說到底,謀反案多數人也就只是看個熱鬧,干他們屁事,但稅收跟每個人都有關。

  大家都在討論,到底哪種定義對咱最有有利。

  但正如富弼所料,多數人都更偏向於不可缺少的惡,倒不是說他們悟透此中道理,而是當下的稅收制度,令大部分人都感到非常不滿。

  反倒是稅務司給予了他們一絲希望。

  熱鬧的正午過後,下午繼續開庭審理。

  下午坐在犯人席上的不再是吳天,而是齊州非常有名的豪紳羅海,而他姑父徐治中便是開國功勳之後。

  相比起之前審問吳天,權貴們顯得更加緊張。

  他們也不見得跟羅海認識,但是他們清楚,羅海是代表他們整個階層在這裡受審。

  張斐站起身來,「羅海,你與吳天可相識?」

  羅海點頭道:「算是相識。」

  張斐問道:「相識多久了?」

  羅海想了想,「大概也有個三四年吧。」

  張斐繼續問道:「那你與吳天的關係怎麼樣?」

  羅海猶豫了片刻,才道:「還還算可以。」

  不少官員頓時感到詫異,這你就認了?

  殊不知他們知道,稅務司手中是掌控著足夠的證據,證明羅海與吳天的關係,不如就直接承認。

  張斐又問道:「你是否知道吳天其實是一個賊寇?」

  羅海點點頭,「知道。」

  張斐道:「而你姑父徐治中可是開國功勳之後。」

  權貴們聞之,當即神色一變,心裡均想,這小子可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啊!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此案與徐老先生無關。」

  張斐道:「我也沒有說此案就與徐治中有關,但是這個關係必須弄清楚,以便於待會的審理。」

  趙抃思索一會兒,才道:「反對無效。」

  羅海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羞愧道:「是…是的。」

  張斐道:「以你的家世,你為什麼要去結交一個草寇。」

  羅海道:「因為我家也從事買賣,時常與外地有貨物來往,而吳天又經常打劫商道,且官府又無力圍剿他們,那我也只能與之相交,避免自家的買賣受損。」

  不少官員是鬆得一口氣,原來他早有準備。

  張斐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吳天他意圖謀反?」

  羅海立刻搖頭道:「我並不知道。」

  張斐道:「但是根據我們收集的證據,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你突然派人支助吳天一千貫錢。是否有此事?」

  羅海點點頭,「是的。」

  張斐問道:「你為什麼要支助吳天這一筆錢?」

  羅海道:「因為吳天之前揚言要對付稅務司,而我又信了那些謠言,認為那稅務司專門羅織冤獄,抄家滅門,掠奪我們這些地主的家財,故而我才一時衝動,支助吳天這一筆錢財。」

  張斐道:「所以你是聽信謠言,才決定利用吳天來對付稅務司?」

  羅海直點頭,「是的。」

  張斐立刻向趙抃,要求傳證人梁福仁。

  過得片刻,但見一個中年人來到庭上。

  羅海瞧了眼這中年人,眼中略顯困惑。

  「梁福仁。」

  張斐問道:「你可認識羅海?」

  梁福仁點點頭道:「認識,我們是同鄉。」

  張斐道:「那你是幹什麼的?」

  梁福仁道:「我家也有著八百畝土地,算是一等戶。」

  張斐道:「在大前年年末之時,羅海來找過你一趟,對嗎?」

  梁福仁點點頭,「是的。」

  張斐問道:「他為何來找你?」

  梁福仁道:「他告訴我,朝廷馬上就要在齊州推行青苗法,他希望我跟他一樣,支持青苗法,幫助官府分攤青苗錢。」

  張斐道:「你答應他了嗎?」

  梁福仁點點頭。

  張斐道:「但是據我所知,借青苗錢是要歸還利息的,他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梁福仁道:「因為他告訴我,如果青苗法失敗,那麼朝廷將會在京東東路建設公檢法和稅務司,到時我們都得繳足足額的稅,至於青苗錢的利息,我們可以拿著借來的錢,再去借給百姓,收取更高的利息,從而賺錢利潤。」

  旁聽的王安石登時顯得有些尷尬,偷偷瞄了眼對面的司馬光,果不其然,司馬光正衝著他用嘴型念著,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老賊!」

  王安石罵得一句,便將目光移開。

  張斐道:「在此之前,你可有聽聞與青苗法有關的消息?」

  梁福仁搖搖頭道:「我只知道青苗法,但並不知道青苗法會來京東東路。」

  張斐問道:「那你可有去打聽?」

  梁福仁點點頭道:「我當時去打聽了一下,但我認識的人,是沒有人知曉此事。」

  張斐問道:「既然如此,你憑什麼去相信羅海的話。」

  梁福仁道:「因為他家在朝中認識不少人,朝廷的很多政策,他都事先知曉,且從未錯過。」

  張斐又問道:「在你看來,羅海會否聽信謠言,相信稅務司一個羅織冤獄,抄家滅門的官署?」

  梁福仁搖頭道:「我不相信,因為以他的關係和人脈,他對稅務司一定是瞭如指掌。」

  「多謝。」

  張斐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其它問題。」

  李磊站起身來,道:「梁福仁,你適才說,羅海讓你一塊去借青苗錢,再利用青苗錢放貸給百姓,從中獲取利潤?」

  梁福仁點點頭。

  李磊道:「但結果是否真的如羅海所言?」

  梁福仁頓時怒容滿面道:「起初還好,但是隨著官府放出的青苗錢越來越多,我們借的越來越多,同時百姓又無法及時還上青苗錢,導致我們只能不斷拿自己的錢去還官府的錢,到後來我家都快要承受不起,只能跟百姓一樣,去拖欠債務。」

  李磊道:「這結果是否如羅海所言?」

  梁福仁搖搖頭。

  李磊道:「但是你之前還說,羅海的消息是不會有錯的。」

  梁福仁道:「他的消息並沒有錯,他與我商量不久,朝廷就決定在京東東路推行青苗法,是他應對策略害苦了我們。」

  李磊問道:「但如果他對朝廷政策瞭如指掌,那他還會犯這種錯誤嗎?」

  梁福仁遲疑片刻,道:「可能他也不是了解的非常清楚。」

  李磊又問道:「而在稅務司去之前,齊州是什麼情況?」

  梁福仁回答道:「齊州當時因為青苗債務,是一片混亂。」

  李磊繼續問道:「你認為這種混亂是誰導致的?」

  梁福仁沉默不語。

  趙抃道:「證人有話但說無妨,只要屬實,便無人可問罪於你。」

  王安石不爽地瞄了眼趙抃,心道:你算不算是公報私仇?

  「是。」

  梁福仁點了下頭,「我認為是官府導致的,他們只管政績,而不管是否真有這麼多人需要借錢,還強迫我們來分擔。」

  李磊又問道:「在這種情況下,你是否還相信官府會認真去解決這個問題?」

  梁福仁搖搖頭。

  李磊道:「而在當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朝廷是讓公檢法和稅務司去解決齊州的債務和稅收問題,當時你是否擔心稅務司反而會令你雪上加霜?」

  梁福仁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擔心。」

  李磊又問道:「在你認識的人中,就你一個感到擔心嗎?」

  梁福仁搖搖頭道:「大家都挺擔心的。」

  「多謝。」

  李磊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又站起身來,向梁福仁問道:「你方才說,正是因為羅海的應對失誤,才導致你們損失慘重。這其中是否包括羅海自己?」

  梁福仁點點頭道:「他也借了不少,聽說也虧了很多。」

  「他跟你說得嗎?」

  「是的。」梁福仁點點頭。

  「顯然他沒有跟你說實話。」

  張斐拿出一份證據,「因為根據稅務司從梁家得來賬本來看,在整個青苗法的執行期間,他一共獲利三百餘貫,以及六百畝田地。而其中有一百畝田地,就是你抵償給他的。」

  「這怎麼可能。」梁福仁道:「我的確拿出一百畝田地跟他抵債,但…但他借的青苗錢,遠比我要多得多。」

  張斐笑道:「他只是在第一期是將借來得青苗錢,借給當地的百姓,後面幾期,他並沒有再將錢借給百姓,而是借給如你們這樣缺少錢幣,但有非常多田地的一等戶。故此,他並沒有虧一文錢,反而賺得是盆滿缽滿。」

  梁福仁聽罷,當即怒視羅海,「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竟然欺騙我。」

  羅海道:「是你主動向我借的,你怎還怨我?」

  梁福仁怒斥道:「你這無恥之人,活該你被抓。」

  「你給我……」

  羅海本想說,你給我等著,可想著,自己如今是自身難保,不禁又給憋了回去。

  張斐先是向趙抃呈上相關證據,又道:「事實證明,以羅海的家世,以及他在朝中的關係,他不可能聽信那些謠言,他應該是非常清楚稅務司只是來收稅的,並且收稅的方式,比之前都要溫和,區別就在於,以前的稅吏不敢上他家收稅,而稅務司一定會上他家收稅,故此他支助吳天,對付稅務司。」

  李磊立刻道:「我非常認同張檢控最後一句話,無論羅海是否有聽信謠言,但他也只是不想交稅,而非是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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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8章 謀反案(六)

  面對這二五仔,吳天眼中只有無盡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羅二春不站出來,他也是死路一條。

  而張斐還是面如止水,有條不紊地繼續問道:「如果我說吳天落草為寇,是為求朝廷詔安,你是否認同?」

  羅二春搖頭道:「絕不可能,因為他心裡對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麼多官員,且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詔安,肯定是死路一條。」

  「多謝!」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別的問題了。」

  言罷,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員,個個都是臉色鐵青,包括王安石、司馬光他們。

  之前李磊他們提出詔安這個觀點時,王安石、司馬光還都為張斐感到擔憂,如果草寇的終點是詔安,這個論證成立的話,這個就太難打了。

  不曾想還是被張斐找到一個突破口,也就是吳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駁斥了這個觀點,而且還反戈一擊,你對官府仇恨到這種地步,你不是謀反又是什麼。

  非常漂亮!

  但不管是司馬光,還是王安石,都高興不起來,更別提其他的官員。

  因為他們猛然發現,在這裡問了半天,官員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個賊寇完全拿捏,連小妾都給人家送去了,關鍵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可真是太丟人了。

  威嚴是蕩然無存啊!

  原來原來小丑是自己啊!

  趙頊神情都已經漸漸麻木了,還文治武功,武個得兒。

  李國忠嘆了口氣,心想:看來他這回果真是不打算留活口。又向李磊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李磊點點頭,站起身來,向羅二春問道:「羅二春,你是何時結識吳天的?」

  羅二春道:「大概也是在七八年前。」

  李磊又問道:「你又是如何結識吳天的?」

  羅二春稍稍遲疑了下,才道:「我本就是雲嶺寨的二當家,後來寨子被吳天他們霸佔後,我也被吳天招降了。」

  李磊笑道:「原來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招降。」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

  「我收回這句話。」

  李磊立刻給出回應,這種小招數,他已經用的是爐火純青,又向羅二春道:「那你可否說說當時具體的過程?」

  羅二春道:「當年我跟大哥杜義一直盤踞在雲嶺峰,維護著周邊的商道。」

  李磊道:「維護商道?此話何解?」

  羅二春心虛地瞄了眼趙抃,才道:「因為官府會派人在主要通道上收取過稅,故此許多商人更願意走雲嶺峰邊上的小道,以此來規避商稅,我們也將那邊的小道稱之為商道。」

  李磊問道:「難道官府不知道此事嗎?」

  羅二春道:「官府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們雲嶺寨會派人馬保護這條商道,不允許官府來這條小道上設置關卡,過往商人只需要向我們繳納一點點錢就可以。」

  王安石聽得十分頭疼,是直撓腦門子。

  商人寧可信強盜,不信官府。

  這……

  真的好難啊!

  趙頊委屈地都快哭了,他其實很難知道這些細節的,到底傳到他耳邊的話,都是經過潤色的,可不會說得非常難聽。

  李磊又道:「你繼續說。」

  羅二春這才接著說道:「後來我們聽說小道上,來了一夥強人,專門打劫過往的商人。我大哥杜義倒也不想與他們起衝突,於是派人去與吳天交涉,約定了一個談判的時辰和地點,哪知這一切都是吳天的詭計,就在我大哥帶著人馬前去赴約時,不料在半道上被他們伏擊,我大哥也是當場被吳天殺害,吳天就順勢攻佔了雲嶺寨。」

  李磊問道:「你與你大哥杜義的友情如何?」

  羅二春道:「非常好!」

  李磊又道:「那麼吳天殺害你大哥,你就不憎恨他嗎?」

  羅二春點點頭道:「當然憎恨。」

  李磊道:「所以你之所以待在吳天身邊,其實是在臥薪嘗膽,伺機報復。」

  羅二春遲疑片刻,點點頭道:「是的。」

  李磊笑道:「所以你現在終於等到機會,你不但歸降稅務司,協助稅務司將吳天擒獲,還想在庭上將吳天置之死地,因為不但可以為你大哥報仇,而且還能夠永絕後患。」

  「我雖有這打算……」

  「我問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可見羅二春情緒非常平靜,心知,對方已經料到他會打這一點。

  關於羅二春叛變一事,他們都是非常清楚,調查的也是非常細緻,因為羅二春的供詞可是非常致命的,他們肯定要想辦法,針對羅二春。

  張斐想到這一點,在情理之中。

  張斐站起身來,道:「羅二春,吳天可否知道你與杜義的友情?」

  羅二春點點頭道:「知道。」

  張斐道:「那當初為何吳天不將你一塊殺了?」

  羅二春道:「因為吳天擔心鎮不住寨裡其他的人,而且我們盤踞在雲嶺寨許久,也認識不少人,吳天是初來乍到,就希望憑借我的關係,繼續維持雲嶺寨的買賣。」

  張斐問道:「但他可有防備你?」

  羅二春點點頭道:「他一直都有防備著我,我也擔心,遲早有一日,他也會將我殺了,故此稅務司找到我時,我就決定先下手為強,在暗中收集他的罪證。」

  張斐問道:「你收集到什麼罪證?」

  羅二春道:「我手中有一封吳天寫給登州海三浪的信,是打算聯合他們一塊對付稅務司,我設法將他的這封信給掉包。在這封信中,吳天不但提到要打擊稅務司,還提到當今聖上,其中稱呼是不堪入目,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吳天對朝廷是多麼的仇恨。」

  「你這叛徒!」

  吳天突然竄起,意圖撲向羅二春,卻被兩個庭警狠狠摁在桌上,但他這回仍舊不停的掙扎,「你這無恥叛徒,老子當初真應該一刀刮了你這鳥人你等著,老子今後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國忠嘆了口氣,向一旁的年輕人道:「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你直接蔑稱皇帝,那縱使皇庭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他們也不敢在這點上面做文章,那真的是活膩了。

  那年輕人道:「關鍵是其他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吳天的死活,根本就沒有人關係,他們關係的是那些豪紳。

  李國忠瞧了眼張斐,很想告訴那年輕人,關鍵得看張斐會不會將那些人往死裡整。但他當然沒有這麼說,只道:「機會是有的,但目前的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

  那邊摁了半天,吳天是終於沒了力氣,趴在桌上喘著氣。

  趙抃都懶得訓斥你。

  張斐才拿出那封信來,「這是稅務司交給我們檢察院的證據,也就是羅二春方才提到的那封信。」

  「呈上。」趙抃道。

  「呵呵!」

  吳天突然笑了起來。

  趙抃一愣,不禁問道:「犯人何故發笑?」

  吳天神色一變,冷笑一聲:「成王敗寇,老子今兒落在你們手裡,只怨我自己錯信小人,但是我想說的是,我與官府唯一的區別,就是在於官府搶劫不違法,而我違法。」

  此話一出,官員們是面色駭然。

  趙頊都急得站起身來。

  李磊也是大驚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長,我當事人情緒極不穩定,還請暫時休庭。」

  趙抃瞧了眼李磊,顯得有些遲疑,如果就此終結,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此時司馬光、王安石也在較勁腦汁想對策。

  但吳天的這一句話,竟然將這兩個聰明人給難住了。

  而關鍵原因,就在於外面有著許多百姓看著的,無論他們從哪個角度去反駁,百姓一定舉出例子反駁他們。

  趙抃也未想出應對之策,於是看向張斐。

  張斐當然懂得趙抃的意思,他暗自一嘆,媽的,還得加班。他猶豫一會兒,回頭看向檢察員,「二號文案」。

  那檢察員立刻將二號文案遞給張斐。

  張斐尋著標籤打開來,看得片刻,才站起身來,道:「大庭長,我想吳天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了。」

  趙抃一揮手,那兩名庭警立刻鬆開吳天來。

  吳天坐直身體,是一臉挑釁地看著張斐,彷彿那鐵鏈子是圈在張斐腳上的。

  張斐對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是說對了一半,並不是說二者的區別在於,朝廷搶劫不違法,而是你是屬於無限制的搶劫,而朝廷是屬於有限制的搶劫。」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饒是吳天都震驚地看著張斐。

  大哥!

  你太猛了!

  哥死在你手裡,那是真心不冤啊!

  不管有沒有限制搶劫,你也不能將直接說朝廷是在搶劫啊!

  瘋了嗎?

  對於吳天的反應,張斐不覺意外,反而笑道:「你這麼驚訝地看著我作甚,這又不是什麼深奧的道理,而是人人皆知之事。

  我敢說,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是心甘情願的交稅,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是宋人,還是遼人。  

  百姓也是受到強迫,才去交稅的,絕非是出自自願,這與搶劫確實是有著異曲同工之惡。但有趣的是,當百姓得知自己可以不交稅的時候,他們卻天天盼著能夠交稅。」

  院外頓時一陣噓聲響起!

  觀眾們個個都是一臉鄙夷地看著張斐,這麼不要臉的話,你是怎麼能夠說得這麼堂而皇之的?

  吳天是哈哈笑道:「你聽聽外面的噓聲,他們現在討厭你,可能勝於我這草寇啊!」

  將死之人,自然是無所顧忌。

  院外的百姓是頻頻點頭,你張三在此放什麼狗屁,你讓我不交稅試試,他媽誰交誰孫子。

  你一個珥筆能代表天下人嗎?

  孟乾生一看張斐自己挖了個坑,忍不住拱火道:「張檢控,這可是皇庭,說話可得負責任的,你最好是三思而言啊!」

  趙抃稍稍鄙視了一下孟乾生。

  這看似在提醒張斐,實則是在提醒他,這小子在亂說話,你可得懲罰他啊!

  司馬光、王安石也變得有些緊張。

  乖乖的!

  這都已經超出他們的理解範圍,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張斐。

  但這話要是說不好,引發混亂,責任可是不小啊!

  張斐微微笑道:「多謝孟知院的提醒,不過這一點,我可能比孟知院更加清楚,我並沒有胡說,我是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的。」

  趙抃都好奇道:「什麼證據?」

  張斐突然看向吳天,「證據就在吳天身上。」

  吳天都傻了,指著自己道:「在我身上?」

  「不錯。」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你可知道,在你攻佔雲嶺寨前,那雲嶺寨四周居住著多少戶百姓嗎?」

  吳天稍稍皺了皺眉頭,搖搖頭道:「大概幾百戶,具體我倒是不清楚。」

  他現在變得比之前都要冷靜,因為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下場,現在只想出一口惡氣。

  張斐道:「根據官府的稅入調查來看,在你霸佔雲嶺寨之前,一共有七百餘戶百姓居住在雲嶺寨附近,這個數目應該沒有錯吧?」

  吳天點點頭道:「差不多。」

  張斐又問道:「而自從你霸佔雲嶺寨後,就開始將周邊的湖泊、山道都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並且用武力手段去迫使官府無法去當地收稅。我沒有說錯吧?」

  吳天點點頭道:「是的。」

  「也就是說,當地百姓都不用再交稅,這不就是大家所期望的嗎?可是……」

  張斐突然話鋒一轉:「根據稅務司今年的調查,雲嶺寨附近就只居住一百來戶百姓,已經有近八成的百姓,選擇離開雲嶺寨,去到官府收稅的地方居住。你可知這是為何?」

  彫蟲小技!吳天呵呵一笑道:「這我承認,我比官府更加可惡,所以我是壞人,但你們也別說自己就是好人。」

  張斐搖頭笑道:「這其實與好壞無關,因為事實早已經證明,如果不交稅,天下就無太平可言,屆時百姓就如草芥,任人宰割。

  在唐末大亂的時候,官員都忙著逃跑,哪有功夫去收稅,可你去問問方才噓我的百姓,他們又是否願意回到那時候?」

  院外一個人高聲道:「與唐末比,算得了甚麼本事,有本事就與貞觀盛世去比。」

  趙頊嘴角抽搐了下,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貞觀盛世,在儒家看來,就是一個儒家盛世的典範,別說司馬光他們,就連趙頊也不認為此時勝過彼時。

  張斐苦笑道:「我不是在跟誰比爛,我只是在闡述一個道理,一個事實。諸位可有想過一點,為何就連孔孟二聖,也只是說,要輕徭薄賦,而不是強調天下無稅,難道天下無稅,不比輕徭薄賦要更加仁善?還是孔孟二聖只是虛有其表?」

  那書生頓時不敢叫囂。

  畢竟張斐祭出當下的核武器,孔孟二聖。

  張斐笑道:「因為孔孟二聖,深知天下無稅的結果,肯定是生靈塗炭,且這是唯一的結果。」

  說到這裡,他環顧全場,「誰若能夠舉例說明,在天下無稅情況下,除生靈塗炭外,還能有第二個結果,那我今日將替吳天去死。」

  不少官員頓時精神一振,還有這種好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趕緊在腦子裡面搜索起來,看看是否有例可證明,可想來想去,好像真正天下無稅之時,還就是天下大亂之時。

  鄧綰突然質疑道:「你這說得不對,一般是天下已經大亂之後,才會出現天下無稅,而不是先天下無稅,才導致天下大亂,故此無稅與大亂並不能放在一起論。」

  張斐道:「那就反過來說,當天下從大亂進入大治之時,是從無稅到有稅,還是從有稅到無稅。亦或者說,無稅可否帶來天下大治?」

  鄧綰不做聲了。

  富弼撫鬚道:「這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文彥博也是稍稍點頭。

  吳天的這個觀點,要去反駁,是肯定反駁不了的,就誰打得天下,稅歸誰唄,跟強盜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這就是一個現實問題,要破解,就只能去承認,只有先承認,才能夠提出自己的觀點,這其實也是辯論的一種手段。

  但是承認這個觀點是需要勇氣的。

  這話談得這份上,就連他們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張斐又繼續說道:「我是一個司法官員,大道理不會講,只能從司法的角度來闡述。諸位可有想過一點,自古以來,法是用來幹什麼的?」

  「懲惡!」外面一人回應道。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是用來懲惡的,亦可說是限制惡行。可當今很多人,對於稅法的理解,只是用於懲罰偷稅、漏稅的。」

  「難道不是嗎?」王安石都非常好奇地問道。

  「當然不是。」

  張斐道:「這其實是一種非常膚淺的理解,根本就不懂稅法。」

  「???」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師的份上,早就起身開噴了,憋著一股怒氣道:「願聞高見。」

  張斐道:「稅法真正得定義,其實就是用來限制稅的,至於說限制逃稅、漏稅,都只是附帶的。試想一下,如果不用法來限制稅,就會變成吳天管理下的雲嶺寨,直接去搶,糧食、女人、小孩,都什麼可以去搶。相比起來,那逃稅漏稅又算得了什麼?」

  王安石愣了下,旋即沒好氣道:「好小子,竟然反過來論。」

  文彥博直點頭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師,果真見解獨到。」

  張斐道:「基於我上述所言,國家的稅收在我看來,那就是不可缺少的惡。但不可缺少的惡,到底也是惡,故而就需要限制,這就是需要法律,其實一個國家的興衰,關鍵就在於能否束縛此惡。因為一旦此惡突破限制,往四周蔓延開來,必將遺禍無窮,甚至於國破家亡。」

  「不可缺少的惡?」

  富弼撫鬚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文彥博道:「他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駁吳天,同時還要伸張司法,以及為稅務司的暴力徵稅,提供論證。好手段。」

  那邊王安石不但不惱,反而有些興奮,呵呵道:「這場官司打到這裡,其實已經超出這場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而當今聖上正是深諳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設稅務司,大力提倡自主申報稅收,這一切的政策其實都是希望能夠更好得去束縛此惡。

  而這一點也能從吳天身上體現出來,他為什麼要對付稅務司,就是因為他一度跳出對此惡的限制,並且開始野蠻生長。

  那麼換來的結果是什麼,就是整個齊州的百姓都得來為他們分擔,從而又加重百姓的負擔。

  故此,稅務司才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吳天與那些不願意交稅的人重新束縛其中,確保此惡不再蔓延。我敢保證,待此案過後,雲嶺峰附近又會變得生氣勃勃,百姓們安居樂業,即便他們又變得開始繳稅。」

  「好!」

  「說得好!」

  一時間,院外是掌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們還在噓張斐。

  這道理他們是聽明白了,就是要公平,如果那些大地主都合法繳稅,那麼百姓身上的負擔自然輕了。

  這一點,許多百姓真是飽受其苦,他們就是要幫那些大地主分攤稅,可那些大地主如此有錢,還讓我們這些窮人來分攤。

  而且他們也非常認同張斐的觀點,不可缺少的惡,有朝一日不用交稅了,那一定就是天下大亂。

  既然交稅不可避免,那麼不如大家一塊交。

  其實稅務司在京城普通百姓眼裡,是正面大於負面,他們還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樣。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那通道上坐著的趙頊,也是神情激動,興奮地說道:「朕得張三,如漢高祖得蕭何啊!」

  他的知己恩師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動,但並未表露出來,只是兩眼放光。

  這其實為他們君臣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畢竟收稅跟仁政是掛不上邊的,如今直接將其定義不可缺少的惡,這為他們改革變法,是提供了一個極強的支持。

  反觀那些地主,官員,則是沉默不語。

  你說了這麼多,跟吳天有半毛錢關係,全都是針對我們的。

  而吳天早已經是目瞪口呆,他不過是一句口嗨罷了,哪知道張斐還認真了。

  張斐一臉蔑視地看著吳天,道:「你就不用絞盡腦汁來反駁我,更不用感到羞愧,因為我這話就不是跟你說的,無論我說不說這一番話,你都將會受到法律的懲罰,你是不可能躲得掉。」

  回過神來的吳天,頓時又是怒上心頭,是充滿怨毒地看著張斐。

  張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們還是不專業,說了一大通廢話。」

  王鞏拱手道:「張檢控謙虛,這一席話,真乃驚世之作,必將名留青史。」

  張斐道:「真的假的?」

  齊濟打趣道:「最不濟也會遺臭萬年的。」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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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7章 謀反案(五)

  吳天的這一番回答,看似極其矛盾,為求詔安,竟然跑去謀反,這聽著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圍觀的許多百姓,全都傻眼了,還能這麼說嗎?

  簡直就離譜啊!

  然而,在坐的大員們,卻是眼前一亮。

  饒是王安石都情不自禁地誇讚道:「他們這一招可真是既妙又無恥啊!」

  而司馬光則是陰沉著臉,很是不爽道:「眾目睽睽之下,竟用如此詭辯之術,這些珥筆可真是狡猾至極。」

  雖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但是沒有人專門為了金腰帶去殺人放火,說出來,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文彥博捋了捋長鬚,略顯擔憂道:「這下可是麻煩了呀!」

  「真是窩囊!」趙頊是惱羞成怒,不禁低聲罵道。

  但他罵得可不是吳天,而是官府。

  官府在吳天口中,就如同一個抖M,你越抽他,他越愛你。

  賤吶!

  你們平時在朕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一旁的劉肇聽得一個真切,忍不住道:「官家,此非窩囊,治國可非好勇鬥狠,倘若朝廷真的全力以赴,如這些草寇,也是不堪一擊,不成氣候,但這真的值得嗎?臣看未必。

  而且這些草寇本就居無定所,待我大軍一到,他們若逃亡深山,也只會令我軍徒勞無功,而相比較起來,詔安其實更省時省力。」

  趙頊卻不以為意道:「劉舍人所言之理,朕也明白,但是官府這般軟弱,可能會蠱惑更多人落草為寇,如此往復,何談天下太平?」

  劉肇見龍顏不悅,稍稍猶豫片刻,還是言道:「可試問天下誰願意生而為賊?」

  趙頊皺了下眉頭,不再作聲。

  倘若太平盛世,誰願意落草為寇,刀尖上舔血。

  在開庭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李磊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如無意外,今日檢察院應該可以直接拿下,給大家一個結局。

  可結果…結果還真就出了意外。

  因為確確實實是有許多草寇被詔安,成為禁軍裡面的小官小將,而且這不是很稀罕的事,是非常常見的。

  正規軍圍剿草寇,絕對是屬於吃力不討好,關鍵這草寇又是春風吹不盡,即便你下定決心,將他們一鍋端,但很快就冒出一些草寇來。

  畢竟經濟環境就這樣,土地大肆被兼併,又不是向汴京一樣,城裡有很多就業崗位,只能是去偷搶。

  從人性上來說,為求詔安去謀反,這是不可能的,但這絕對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那如果說謀反的盡頭是詔安,如果落草為寇成為毛遂自薦,那你怎麼去判定,他們到底是否要謀反,還是要爭取詔安。

  到底人心隔肚皮。

  這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眾人的反應,也令李磊深感得意,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證據來,「大庭長,根據我們所調查,在整個京東東路,至少都有一千多官兵,是草寇出身,其中包括三名指揮使,六名虞侯,二十六名都頭等等。

  他們中一些人的遭遇,與吳天極為像似,也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故才落草為寇,但此非他們心中志向,他們仍然渴望報效國家,建功立業,他們中一些人被官府詔安之後,也確實為國家立下不少功勞。

  此外,他們在被詔安之前,也如吳天所言一樣,曾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曾三番五次擊退官府的圍剿,最終被詔安。

  二者唯一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沒有被擒,而吳天被稅務司擒拿,他的受詔安策略,顯然是失敗了,他也是難逃一死,但是他不願意接受謀反罪,只因這是最我當事人最大的羞辱。

  他是渴望成為戰場上的英雄,而非是成為自己國家的反賊,這會令他死不瞑目。」

  雖說成王敗寇,被詔安的前提條件,就是你不能被官府抓住,才有資格被詔安,此時的吳天顯然不具備這種資格,他多半也是死罪難逃,但他們為什麼仍舊要申訴,就不想背負反賊罵名,因為他內心忠君報國。

  這一番話還真是感染了不少人,不禁是搖頭嘆息啊!

  因為普通百姓是更能體會到吳天的痛苦,而不是官府的難處。

  王安石、司馬光、富弼等人都看在眼裡,不面試憂心忡忡啊!

  對方目標其實非常明確,就是要摘掉謀反罪的帽子,其餘罪名隨便你定,你說他姦淫擄掠,我們全都認。

  原本謀反罪和強盜罪,是比較模糊的,但是隨著這場官司的開打,二者的定義變得清晰起來。

  這背後當然還是權力的博弈,因為有很多人認為吳天是強盜,不是反賊,而這些人都是權貴,所以檢察院就必須拿出足夠令人信服證據,來證明吳天就是在謀劃推翻官府、朝廷。

  對方拋出這個觀點,那你怎麼去證明,他做這一切,是謀反,而不是在表現自己的手段,爭取受到朝廷的重視,從而借此入朝為官。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張斐。

  這個局怎麼破?

  他們一時也想不到對策。

  當然,這也是他們頭回遇到。

  張斐卻是在打量著吳天,見他雙目濕潤,抽泣不語,不免笑道:「這廝的演技還真是不錯。」

  齊濟也感受到一些壓力,向張斐問道:「這可怎麼辦?」

  王鞏小聲提醒道:「這詔安乃是朝廷的一種策略,咱們可也不能輕易的否定詔安,否則的話,朝廷花數倍力氣去圍剿那些賊寇,這只會得不償失。」

  詔安可不是一個政策,而是一種靈活的策略,他也擔心張斐為求將吳天定罪,直接否定詔安這個策略,那以後朝廷在對面草寇,可就少了一種手段。

  「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張斐微微一笑,又補充道:「不過那些珥筆還真是進步不小,值得欣慰。」

  齊濟、王鞏一陣無語,但也稍稍放下心來,到底張斐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邊李磊將證據呈上之後,趙抃並沒有看,而是交給助審官。

  就是不看,他也知道,這些證據多半都是真實的,朝廷確實詔安了不少草寇,尤其是在京東東路。

  因為那邊官兵比較弱,不像西軍那麼強悍,但是民風又非常彪悍,且文化程度還不錯,是強人林立。

  正如李磊所言,官府也往往是先出兵圍剿,因圍剿不利,才會轉而詔安。

  不會一開始就詔安的。

  趙抃突然向張斐道:「控方可以提問了。」

  「是。」

  張斐站起身來,向吳天道:「吳天,適才你說道,你最初參軍,絕非是因為生計,可有證明?」

  李磊一愣,忙問道:「關於吳天的志向,不會出錯吧?」

  那年輕人道:「這你大可放心,此事千真萬確,不可能出錯的。」

  李磊稍稍點頭,又疑惑地看著張斐,這裡面會有什麼玄機?

  吳天回答道:「在我入伍之前,家境還算不錯,是鄉里的二等戶,有著兩百多畝土地,不愁吃穿,我甚至都還讀過書、認過字,只因我生性好武,渴望能夠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故而才選擇參軍。」

  張斐問道:「當時你父母可贊成你去參軍?」

  吳天皺了下眉頭,眼中閃過一抹悲痛,搖搖頭道:「我父母最初並不贊成,因為他們擔心我會死在戰場上,也很少有二等戶的子弟,會主動參軍,但我執意要如此,因為這是我的只想,他們他們也沒有辦法,最終也只能由著我去。」

  張斐點點頭,道:「想必這也是為什麼,你在服刑完後,並沒有回去繼承家業,而是選擇落草為寇,因為你覺得自己無顏再見你的父母。」

  吳天立刻道:「當然不是,在我刺配青州後,我的父母就……就相繼病逝了。」

  「是嗎?」張斐一怔,道:「難道你父母之前就有病疼纏身嗎?」

  吳天搖搖頭,「我父母身體向來都很好。」

  張斐皺眉道:「那為何會突然相繼病逝?莫不是受人所害。」

  吳天緊鎖眉頭,咬牙切齒道:「這都是因為……」

  「我反對。」

  李磊突然起身道:「逝者為大,吳天父母之死,與此案有何關係?檢方屢屢提及我當事人的傷心往事,無非是想攪亂我當事人的心智,一時激動,說出不利於自己的供詞。」

  你媽!施法又被打斷了,真是討厭。張斐鬱悶地瞧了眼李磊,又向趙抃道:「待會我自會說明其中原因。」

  趙抃道:「反對無效。」

  李磊坐了下去,用眼神警示了一眼吳天,又瞧向張斐,心道:不愧是張大珥筆,說得每個字都是陷阱,令人防不勝防。

  李國忠也是後知後覺,頓覺冷汗涔涔,低聲道:「方才可真是凶險,幸虧你反應過來。」

  那吳天得到李磊的提醒,也猛然反應過來,不禁惱怒地瞧了眼張斐,心想:此人看似和善,不曾想,竟然這麼卑鄙無恥,利用我父母來誘惑我犯錯,我險些就著了他的道。他突然衝著張斐微微一笑,語氣平淡地說道:「當時我正在青州服役,對此不大清楚。」

  他原本被擒,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雖然後來局勢的變化,又給了他一絲希望,但他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他現在開始沉迷於跟張斐鬥智鬥勇。

  「唉!」

  司馬光、王安石他們皆是一陣惋惜,他們也都察覺到張斐的用意。

  如果吳天與官府有著深仇大恨,那他怎麼可能還想著忠君報國,絕逼就是要謀反啊!

  可惜啊!

  面對吳天挑釁的微笑,張斐也只是微微一笑,小樣,看你張爺爺如何拿捏你。他向趙抃道:「大庭長,我希望傳證人葛長年。」

  趙抃點點頭。

  吳天聽到這個名字後,不禁皺了下眉頭。

  很快,就見一個五旬老漢上得庭來,站在證人席上,眼珠子左右瞟著,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張斐笑道:「葛六叔無須害怕,凡事如實回答便可。」

  「哎!」

  葛長年木訥地點點頭。

  「請坐!」

  「哎!」

  葛長年是摸著椅子緩緩坐下。

  張斐問道:「葛六叔,你可是吳天?」

  葛長年瞧了眼犯人席上的吳天,點點頭道:「認識,我們兩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我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

  張斐問道:「那你對吳天有何印象?」

  葛長年道:「他…他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且好勇鬥狠,經常與鄉里的年輕人打架,後來他去參軍,大家也都不感到意外。」  

  張斐點點頭,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吳天被刺配青州的事。」

  葛長年道:「如何不知。」

  說到這裡,他是深深嘆了口氣,「當時這事是傳得沸沸揚揚,我那吳老哥,是左托人,右托人,想將他從裡面撈出來,可是錢花出去不少,人還是沒有撈出來,據說他是得罪了大官,誰也不敢幫他說話。他母親為此都哭瞎了雙眼,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他母親走後不久,我那吳老哥也撐不下去了,也跟著離開了,臨終前還將家裡剩下的一百二十畝良田托付於我,還囑咐我,待吳天回來後,將其中一百畝田地交給吳天,望他能夠洗心革面,安心在家務農,娶妻生子,而剩餘二十畝則是贈送於我。」

  張斐道:「看來這吳天的父母非常疼愛吳天。」

  葛長年道:「他們就吳天一個兒子,如何不疼愛,當初他們就不願意讓吳天去參軍,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還允許他去的,可不曾想,竟發生這種悲劇。」

  張斐道:「你可有將田地交給吳天。」

  葛長年顯得有些忐忑。

  張斐微笑道:「葛六叔,你無須擔憂,據實說就是了。」

  葛長年嘆道:「也怪我無能,沒有保住他們家的田地。」

  「此話怎講?」張斐問道。

  葛長年道:「我是很想將田地交給吳天,但是…但是我那吳老哥剛剛去世不久,這官府就來了人,說他家是絕戶,將所有的田地都給收了回去。」

  張斐道:「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們,他們家還有一個兒子在外服役嗎?」

  葛長年道:「我咋沒說,但那些人根本就不聽。」

  張斐又問道:「後來吳天回來之後,你可有與他提及此事。」

  葛長年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他可知他父母其實是因他而死?」

  葛長年嘆了口氣,「雖然我沒有說,但他肯定是知道,他父母身體一向不錯,突然相繼離世,不是為他是為誰。」

  張斐道:「他當時是什麼反應?」

  葛長年道:「他當時非常激動,拿著刀就要去找那些人去報仇,幸好當時咱村子裡有不少人在,好不容易才將他攔了下來。」

  張斐問道:「之後呢?」

  葛長年道:「之後他在村裡待了一個多月,打理好他父母的墳地,然後便離開了,也沒有跟我們說,我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張斐道:「期間他可有回來過?」

  葛長年搖搖頭,又道:「或許回來過,因為有幾次,我見到他父母墳地有被人整理過,但我可沒有見過他」

  張斐又問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已經成為齊州有名的賊寇?」

  葛長年急忙搖搖頭道:「之前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咱聽過那花花太歲的大名,哪裡想得到這花花太歲就是咱以前的鄰居。」

  「多謝葛六叔。」

  等到葛長年下去後,張斐便向趙抃道:「根據吳天自己口述的事實,以及葛六叔所言,吳天一家人的悲劇,皆是因為官府所導致的,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豈會還想著征戰沙場,為國效力,他落草為寇,實則是為報仇雪恨,而非是渴望著詔安。」

  「我反對。」

  李磊站起身來,「吳天身上的悲劇,乃是當時的通判宋明所導致的,而非是官府,對方以偏概全,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意圖將吳天對宋明的仇恨,嫁接到官府,甚至於朝廷,這對於我的當事人是極為不公。」

  張斐笑道:「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這一點。這位證人正是雲嶺寨的二當家,羅二春,綽號小閻羅。」

  「傳羅二春出庭。」

  但見一個身著青袍,留著長鬚,風度翩翩的中年人來到庭上。

  此人一出現,不少人大為震驚。

  不是二當家嗎?

  可別說木枷、鐵鏈,就連囚服都沒有穿,還打扮得這麼得體。

  什麼情況。

  一時間是議論紛紛。

  但是那些官員都知道,羅二春已經是稅務司的人,就是他出賣吳天,稅務司才將吳天擒獲得。

  當他來到庭上時,那吳天再也忍不住了,佈滿血絲的雙目,是死死盯著羅二春,渾身都在顫抖著。

  「肅靜!」

  趙抃敲了下木槌。

  庭警立刻豎起木牌來。

  門外的觀眾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斐起身道:「羅二春,你與吳天是什麼關係?」

  羅二春回答道:「吳天是雲嶺寨的大當家,我是二當家,平時是以兄弟相稱。」

  張斐道:「既然你們是以兄弟相稱,為何你會接受稅務司的誘降,你就不怕別人罵你背信棄義嗎?」

  羅二春道:「因為相較起來,我更加害怕吳天。」

  「害怕吳天?」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羅二春道:「吳天為人陰狠毒辣,而且有時候非常瘋狂,我認為跟他在一起,遲早會橫屍街頭,正好稅務司答應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於是我決定答應稅務司。」

  張斐問道:「瘋狂?這話有從何說起?」

  羅二春道:「咱們這些草寇,一般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也只為求財,求生存,是不會去主動招惹官府,但唯獨吳天是一個例外,他非常喜歡挑釁官府,且羞辱那些官員,但我認為這麼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

  張斐問道:「你可否舉例說明,他是怎麼挑釁官府,羞辱官員?」

  羅二春道:「大概在五六年前,當時縣裡剛剛收完秋稅,他突然帶著一隊人馬,襲擊官府的糧倉,將數千石糧食全部燒燬。

  我很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這糧食燒了多少可惜,何不運回寨裡,哪怕是分給窮人也行。

  冒這麼大的風險,卻只是為求燒掉那些糧食,到底是圖啥?

  他當時並未解釋,隨後他就寫了一封信給當地的縣衙,告訴那些官員,每年縣衙送一千石糧食給他,否則的話,他將燒燬更多的糧倉。」

  張斐問道:「那他成功了嗎?」

  羅二春點點頭道:「他成功了,當地縣衙每年都會給我們寨裡送一千石糧食來。」

  砰!

  聽到這話,趙頊又有些坐不住了,一掌拍在邊上茶桌上。

  一旁的劉肇,不免都有些瑟瑟發抖。

  張斐又問道:「為什麼?」

  羅二春道:「因為稅收關乎官員們的政績,如果他們交不上足額的稅,他們可能官職不保,故此縣衙非常願意花一千石糧食買個安穩。

  雖然所得糧食不錯,但自那之後,寨裡的兄弟都非常崇拜吳天,而他也變得是變本加厲。不但去搶奪官銀,還寫信給那清平軍虞侯段成平,讓段成平將他的小妾送給自己,否則的話,就襲擊來齊州巡察的京官。」

  張斐不可思議地問道:「他又成功了?」

  羅二春點點頭,「那段成平的妾侍,一直都住在我們寨裡,吳天不見得多喜歡她,但每當宴請賓客時,一定是讓段成平的妾侍作陪,以此來炫耀自己的戰績,以及是如何羞辱那些官員。」

  在場所有的官員都漸漸屏住呼吸。

  這番話下來,誰要在為吳天說話,那簡直就是所有官員們的敵人。

  「做的好!」

  忽聽一聲叫嚷。

  所有人都立刻看去。

  誰在叫好!

  站出來!

  我殺你了!

  許多官員臉都給氣綠了。

  張斐忍住笑意,道:「官府就沒有想過派兵圍剿你們嗎?」

  羅二春訕訕一笑。

  張斐問道:「你笑什麼?」

  羅二春訕訕道:「官府有想過圍剿我們,多番出兵,但是清平軍的戰鬥力太差,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甚至有一次,來到兩三百名官兵,吳天通過自己在清平軍認識的人,直接誘降了五十多名官兵,差點打得他們全軍覆沒。

  也正是因為如此,吳天認為稅務司也像清平軍一樣,不堪一擊,才會親自帶兵前去搭救劉蓮。」

  「你胡說。」

  吳天突然暴躁起來,倏然站起,指著羅二春道:「要不是你這小人慫恿我,給予我錯誤的消息,我豈會上當,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

  說罷,就被兩名庭警給摁了下去。

  「犯人。」

  趙抃喝止道:「你要再這裡放肆,休怪本庭長再給你夾上枷鎖。」

  吳天可不想帶那玩意,是大口喘著氣,雙目充滿怨毒地盯著羅二春。

  羅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張斐問道:「後來怎麼樣?」

  羅二春道:「後來是當地的一些豪紳出面,調解了我們與官府的矛盾,也給吳天一些好處,吳天這才收斂一點,不過一旦有機會,他還是會去想辦法羞辱那些官員。」

  張斐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二春道:「起初我也好奇,直到有一次他身邊的一個親信,酒醉之後,不小心說漏嘴,我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都是被官府害死的,包括他自己也曾受到官員羞辱,故此他才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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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1-27 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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