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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長阪街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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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嘈雜亂的眾多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蘇賦一睜眼,便見冶煉鋪門口魚貫走出一雙雙穿著皮革短靴和革條戰裙、尾巴綑一截金瓜錘的粗壯蜥蜴腿,隊列在店鋪面前。桌椅擋住半邊視野,他只能關注到腿。
“砰、砰、砰、砰”......多人齊齊重踏而震攝人心的腳步聲,從蘇賦左方傳來。他往煮麵檯旁邊的狹口看出去,二十幾尊青銅雕像的持劍隊伍,冷峻肅立在杜園前邊空地上。
每一尊青銅猿猴與店小二的模版臉,在己方眼中是和藹可親又十分可靠,儘管它們當中有人遭到頑童蠟筆塗鴉或者刻寫「叉叉叉是白癡」、「叉叉叉愛誰」、「老師抽屜裡的蟑螂袋子,是我放的。嘻嘻嘻......」等惡作劇。仍無損它們漠視一切道德倫理、漠視一切人性情感溫度、貫徹指令到底的非人氣質。
蘇賦見到與他同一邊的商家店鋪和民宅寓所,紛紛跑出大批人馬,站在屋子前面。每位青少兒郎及中年壯漢都是一身棕漆鋼片背心與鉚釘護臂、束腰綁腿灰長褲、錦黃額帶繡上黑色「杜」字,手裡橫刀筆直又鋒利。
身著輕便武裝的他們表情凝重戒慎,有的人鬆了鬆握柄手指、旋又握緊,汗腺發達的人頻頻擦汗。有的人一手按著腰間垂吊的粗麻布囊,裡頭可能是創傷藥、亢奮劑等藥物。也有戰歷豐富的老手,用胡扯談笑方式紓緩緊繃壓力。
「注意牆壁和天花板,別被牠們鑽了空檔!」走到煮麵檯外側的雙刀肥碩大叔,看不出是個身負二流內功的武林好手。
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霎時傳遍長阪街一二三段,直至四段以後才減弱。但那已不在他管轄內,而是由其他街長負責。
眾人應諾不久,杜家穿雲箭炸響前三秒,悠揚嘹亮的草笛音搶先響起。
蜥蜴人聽聞笛聲,立馬一窩蜂搶攻過來──
有一隊三流內功的刀盾蜥蜴,針對法術群像,直闖陣列。數名蜥蜴人攔腰飛撲、盾壓倒地青銅猿猴的胸口,騎在上面舉刀猛砍它們臉容,劈得噹噹價響,破開好幾道口子。沒有痛楚的它們即刻反擊,長劍狂戳對方硬鱗側腹,戳出一片叮叮叮叮清脆音,幾處鱗片不堪連戳,於噴屑中慢慢鬆脫削薄並開始滲出翠綠蜥血。
另有幾名蜥蜴戰士選擇躍空重斬,一刀斬中青銅店小二的顏面,將其剖成兩半、直至鎖骨才卡住。毫無感覺的裂面店小二,隻手握牢對方刀腕、一劍倏然猛切對方咽喉,切得那蜥蜴人瞠目吐長舌。幸虧鱗片夠硬,否則牠肯定斷頭。
青銅店小二一劍未果,收回欲刺之時,腦袋忽遭對方尾巴上的金瓜短錘從旁重擊,「砰」一聲店小二歪躺在地。當蜥蜴戰士舉刀準備全力肢解它,隔壁青銅猿猴突來一記衝撞救援,把牠撞得氣息紊亂左臂生疼、浮空橫飛,掉下時砸毀杜園廊前一道綵條柵欄。
轉眼間,一排杜家長堤和一波翠甸綠浪相互硬碰、揮汗纏鬥、廝殺吶喊,兩幫人馬激烈駁拼在一塊,全街滿是人類與蜥蜴人對砍搏鬥的盛大場面。群刀舞動映寒芒,帶起聲聲鏗鏘金鳴與血滴紅霧。眾劍搖旌閃銀光,削翻片片鱗甲和鮮翠綠血。
杜園地帶,場面混亂至極──無頭雕像一把抱住對手,撞入「嘶嘶嘶」冶煉鋪的岩磚牆壁,滾到裡頭勝負未卜,留下一個崩落碎礫的牆壁大洞和斷窗;幾名杜家漢子拼殺中挨了致命刀傷,神情黯淡目光失焦、頹然倒下,躺在街道中央再也起不來。
炸雞攤油鍋大肆潑灑,淋到三個蜥蜴人,燙得牠們在地上打滾,隨即讓人亂刀砍死,徐徐暈開綠色血泊;燒紅鐵板貼上一位杜家青年衣甲損壞脫落的背後,他灼痛到挺腰摸背、張口慘叫之際,遭人正面一刀斜砍胸腹而過......
流動服飾鋪的插針線軸,拿在杜家一位內功臻至二流極階的藍衫大叔手裡,變成一件強勁武器。逾二百根五顏六色的寒芒針線,恍若兩束漁網甩放出去,密密麻麻刺穿四個三流蜥蜴人的硬鱗軀體,將牠們釘在杜園左鄰「盛昌糕餅店」的紅磚壁上。附近的杜家幫眾,見狀一湧而上。
肥碩老闆面臨兩位三流蜥蜴人的交錯夾攻,絲毫不落下風且仍有餘力。
他兩手菜刀快速橫剮旁切、正剁反撩、撥擋二敵接力式的輪番攻擊。身形時左時右、彎腰鑽隙,規避對方層出不窮的揮盾重擊、斜砍豎斬。他能解決這兩個存心糾纏的蜥蜴人,但為了不殃及攤內無辜,因此決定引開再打。
他低喝一聲劈出凌厲刀氣、砍在兩塊及時格擋的圓型鐵盾上,迫得牠們連退三、四步。他單手抬起沉重鋼硬的煮麵檯,朝兩個蜥蜴戰士大力掃去。「磅!」一記駭人巨響之後,那兩個蜥蜴人蓋著扭曲變形的煮麵檯,往一段方向猛然斜噴射出,菜刀大叔立刻銜尾追上。
蘇賦看著外頭亂糟糟的人腿、蜥蜴腿、濺在石板道路上一灘灘紅綠血漬。聽著大吼大叫的咆哮聲、人們傷痛的低吟聲、試圖令同伴保持清醒不致永久長眠的呼喚聲......令他恐慌得抱頭屈膝、蜷縮成一團,心臟怦怦怦狂跳不已,四肢開始發軟,手掌開始顫抖。腦海淨演「捲入紛爭」、「遭到誤傷」、「命喪街頭」等負面下場,喪失活動能力,簡單的爬離逃生都辦不到。
外圍桌椅忽然「霹啪!」乍響,被一個重重摔落的杜家人給徹底壓垮。
蘇賦心慌一瞅,只見那位短甲勁裝的束髮漢子,痛呼掙扎一會才起身,並抓起一張竹桌狠狠投擲出去,隨後蹬腿暴衝、長刀直刺,竄出麵攤。立時傳來「嘎、吱」兩下竹裂音,漢子又猛然倒跌而回,躺在蘇賦面前,胸膛染紅一大片還插了把亮晃晃的搖柄大刀,死不瞑目看著蘇賦。
「這位烈士請您好生安息。冤有頭,債有主,晚上還請您別找錯人了,拜託拜託。」他緊抱箏匣,揣著敬畏亡魂的心意,虔誠說道。
此時一個持盾蜥蜴人進棚走來,足踩漢子胸口、拔起大刀。接著牠低伏頭顱,探探桌下有什麼東西──然後蘇賦看見一顆覆滿翠綠鱗片的三角型頭顱,嘶嘶嘶吐著岔端長舌,用藍眸綠瞳的怪異雙目,盯著全身僵硬的他。
就這樣蜥目瞪人目,相望好幾秒,牠才離去。臨走前,牠還摸了摸蘇賦手腳,像是辨認性質的又捏又掐。
蘇賦鬆下一口驚懼氣息,後怕的發軟感大量湧來。他不只疲倦癱軟也覺得很無力,感嘆自己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既然如此,反正琴藝已是重度瓶頸,乾脆把「練武強身」列為現階段的奮鬥目標。畢竟人有落單的時候,治安再怎麼完善,沒人保證不會碰上暴力事件,屆時仍得靠自己脫困,誰都幫不了。縱然有人願意相助,那也不一定能及時。
一道低沉悅耳的女子嗓音,突然出現在兵戈錚鳴、腥味瀰漫的街頭戰場上。顯得格外搶耳。
蘇賦中斷思緒,循聲往斜對面望去,在冶煉鋪旁一條狹窄蔭暗「榮景巷」的巷口處,有一名高雅袖服綴飾精美『夜幕紅菊圖』、烏黑秀髮束成高馬尾、鵝蛋臉容上有一雙明媚丹鳳眼的英武女子,雙持一長一短造型優美的武士刀,率領部下衝出巷口,闖進紛亂混鬥的街道上。
她周遭一組組砍得火熱巴拉的杜家劍客與翠甸戰士,見到突然多了一群服裝迥異的外國武士,以為這是一股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新興幫派,全都惱憤上頭而改向圍攻他們。
那群外國武士反擊圍毆的短暫時光,是一幅烙印在他心間裡忘不了的動態名畫:
『暈濛夕陽斜照之下,她宛如一尊披上澄暉光紗的俐落女殺神,箭步輕盈的玉足白履,如曲折溪水般一路流暢穿過成群結隊的杜家打手和綠鱗戰士。她手中兩弧銀刃,仿若一輪輪交替昇落的奪命弦月、擋開紛至沓來的鋒利兵器,劃過他們與牠們的咽喉、腹部、臂腕──
赤霧綠血一陣一陣潑上她俊俏容貌,她剛烈堅忍的奕奕眸子未曾眨過剎那。她像是一道死亡冥風,疾速穿梭圍攻她的武裝幫眾,挑翻許多敵人。
當她垂下雙刃、塵埃落定時,四遭已倒下一大片衣甲破爛的死傷人士、盾裂刀斷的涼涼屍首。體現她豐滿曲線的麗緻衣裳,雖沾染斑駁血污綠痕,卻反添一層朧朧猩紅的魔魅氣息。』
蘇賦不否認馬尾女將的活躍部下,早被他過濾得一乾二淨,他眼底只有──她。
可惜沒多久,她便退走了。因為接下來一批批讓人產生「無窮盡」感覺的持續性增援,彷彿捅爆一顆巨大馬蜂窩似的,從杜園附近樓層公寓紛紛跳下來、從一條條偏巷小路裡魚貫跑出來、從商家行號的屋子內,打開大門,全副武裝魚貫走出來。他們不僅彼此甫照面就互砍互劈,還各自分出一票人手去對付突兀亂入的第三勢力。
馬尾女將快速審視街上狀況,看見四面八方湧現一片黑壓壓混雜綠油油的漸厚人群,邊打邊靠攏過來,大有把她們一行人吞沒進去「順道解決」的輾斃勢頭。
那情境就像是兩群莽象互相較量,較量過程中難免會移動,移動中難免會輾斃一小撮鬣狗──她們就是那一小撮鬣狗。
當她打量街況、炯炯有神的明媚眸子掃視過來時。蘇賦心頭即刻霍霍悸動,箏匣抱得更緊。然後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不知該如何自處地別過了頭,胸內跳動聲更快更急了些──短短數秒鐘過去,忽聞一句喝令語氣的外國語言,隨之響起一串沙沙腳步聲,迅速沒入「榮景巷」中。
她一走,蘇賦倍感失落,不知未來有沒有機會遇到她。希望能在和平場合裡遇到,他一定要打個招呼並說上幾句話!
「兄弟,你這地方挺清幽的,騰些空間讓我歇息會可以吧?」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讓蘇賦嚇一跳。他拉回關注榮景巷的目光,赫然發現面前的死屍不見了,換成一位棕甲灰褲破破爛爛、滿臉血污、披頭散髮的匍匐男子,指著蘇賦一旁空間,開口探問。
「可以,當然可以。」蘇賦愣愣地連連點頭。屁股往側邊挪移,盡量在狹窄的桌底下擠出一些空位。
「謝啦。」匍匐男子抱拳致禮,朝參號桌徐徐爬去,說:「我還是多拿一張湊湊比較穩。」
匍匐男子把參號桌拉過來併攏,靠牆坐下,長吁一口氣說道:「今天天氣真熱啊。」
「嗯,確實很熱......」蘇賦唯唯諾諾應和著,此刻他除了緊抱箏匣以外,就只剩下點頭附和的功能。
「小兄弟,瞧你一身高品味裝扮、氣質風雅文弱,應是杜園趕不及離開的倒楣顧客對吧。你放心,這場談判很快就會結束。」
「希望如此,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噓──我不想被人認出來。你叫我黑面吧。」
蘇賦正要說話,瞥見一個穿著與「黑面男」相同裝束、相同髒兮兮的狼狽漢子。從外頭以躺平姿勢,像桿麵棍那樣捲進帆布竹棚的陰影範圍內,直至蘇賦面前,然後開口說話:「朋友,你這兒環境舒適宜人,介不介意讓我歇歇。」
桿麵棍漢子接著說:「你看我臉上又是流血又是灰塵的,叫我黑面就行了。」
「喂!新來的,『黑面』已經被我用了,你換換。」黑面男雙目瞪得老大,語帶威嚇說道。
「哦,那我改黑二。」桿麵棍漢子蹲著走去拽拉肆號桌,併在黑面旁邊,然後盤坐解囊、拿出銅創藥塗抹身上傷口。
蘇賦怔怔看著黑面男掏出水袋喝水,而另一位仁兄也在忙碌擦藥。心想,現在是什麼狀況?便宜麵攤變成場外休息室?......他詫異中忽爾聽到背後傳來一道嘶嘶嘶怪音。
他轉身一看,
「你好,請容我打擾片刻。待我恢復力氣,便馬上離開。」一個頭破流綠血還捏著一小塊寫字板的蜥蜴人,俯臥在併桌完成的初號桌底下,對著蘇賦嘶嘶吐舌作響。
你都已經靠攏桌子了,我還能說什麼?......這話一到蘇賦嘴邊,立馬變成:「勇士客氣了。麵攤並非不才所有,您想休息多久都行。」
鐵環皮甲裂開多處破口的蜥蜴人戰士,低頭一陣疾筆振書,舉牌示意:「叨擾了。」之後牠單膝屈起歪坐一側、尾巴沿牆角擱置,開始舔拭傷口並敷上草藥。
蘇賦左瞅右瞄,思慮兩邊會不會發瘋突然打起來,若是打起來,中間人就慘嘍。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便坐如針氈,感覺時間流逝變得好慢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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