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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金流星]東瘋玄情遊,首部曲:【某種現身】第一集(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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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9 00:40:35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2

  《東瘋玄情遊,首部曲:【某種現身】》

  作者:金流星


  【簡介】

  ※
  
  凋零仙宮的冷傲宮主,帶著熊樣大徒弟下山籌措振興資金。撈錢第一站,竟選了一趟押鏢之旅作首桶資金......

  鏢局小開,在一趟高規格走鏢旅途中,碰到一起改變終生的險惡事件......

  富家子弟愛上黑道大姐,身處不同世界的兩人,搭在一塊的關鍵點,居然又跟那一趟莫名其妙的謎之走鏢有所牽扯......

  ※

  一個新任捕快的雀斑小夥子,雖然沾不上謎之走鏢,卻遇到人生轉捩點。為少奮鬥四十年,簽下撫卹生死狀,加入邪教地下廢村的特別調查小隊......

  死是不會死啦,可活著回來多了什麼、少了什麼,殘疾程度如何──只有天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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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五章  長阪街 ﹝十四﹞

  ※

  嘈嘈雜亂的眾多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蘇賦一睜眼,便見冶煉鋪門口魚貫走出一雙雙穿著皮革短靴和革條戰裙、尾巴綑一截金瓜錘的粗壯蜥蜴腿,隊列在店鋪面前。桌椅擋住半邊視野,他只能關注到腿。

  “砰、砰、砰、砰”......多人齊齊重踏而震攝人心的腳步聲,從蘇賦左方傳來。他往煮麵檯旁邊的狹口看出去,二十幾尊青銅雕像的持劍隊伍,冷峻肅立在杜園前邊空地上。

  每一尊青銅猿猴與店小二的模版臉,在己方眼中是和藹可親又十分可靠,儘管它們當中有人遭到頑童蠟筆塗鴉或者刻寫「叉叉叉是白癡」、「叉叉叉愛誰」、「老師抽屜裡的蟑螂袋子,是我放的。嘻嘻嘻......」等惡作劇。仍無損它們漠視一切道德倫理、漠視一切人性情感溫度、貫徹指令到底的非人氣質。

  蘇賦見到與他同一邊的商家店鋪和民宅寓所,紛紛跑出大批人馬,站在屋子前面。每位青少兒郎及中年壯漢都是一身棕漆鋼片背心與鉚釘護臂、束腰綁腿灰長褲、錦黃額帶繡上黑色「杜」字,手裡橫刀筆直又鋒利。

  身著輕便武裝的他們表情凝重戒慎,有的人鬆了鬆握柄手指、旋又握緊,汗腺發達的人頻頻擦汗。有的人一手按著腰間垂吊的粗麻布囊,裡頭可能是創傷藥、亢奮劑等藥物。也有戰歷豐富的老手,用胡扯談笑方式紓緩緊繃壓力。

  「注意牆壁和天花板,別被牠們鑽了空檔!」走到煮麵檯外側的雙刀肥碩大叔,看不出是個身負二流內功的武林好手。

  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霎時傳遍長阪街一二三段,直至四段以後才減弱。但那已不在他管轄內,而是由其他街長負責。

  眾人應諾不久,杜家穿雲箭炸響前三秒,悠揚嘹亮的草笛音搶先響起。

  蜥蜴人聽聞笛聲,立馬一窩蜂搶攻過來──

  有一隊三流內功的刀盾蜥蜴,針對法術群像,直闖陣列。數名蜥蜴人攔腰飛撲、盾壓倒地青銅猿猴的胸口,騎在上面舉刀猛砍它們臉容,劈得噹噹價響,破開好幾道口子。沒有痛楚的它們即刻反擊,長劍狂戳對方硬鱗側腹,戳出一片叮叮叮叮清脆音,幾處鱗片不堪連戳,於噴屑中慢慢鬆脫削薄並開始滲出翠綠蜥血。

  另有幾名蜥蜴戰士選擇躍空重斬,一刀斬中青銅店小二的顏面,將其剖成兩半、直至鎖骨才卡住。毫無感覺的裂面店小二,隻手握牢對方刀腕、一劍倏然猛切對方咽喉,切得那蜥蜴人瞠目吐長舌。幸虧鱗片夠硬,否則牠肯定斷頭。

  青銅店小二一劍未果,收回欲刺之時,腦袋忽遭對方尾巴上的金瓜短錘從旁重擊,「砰」一聲店小二歪躺在地。當蜥蜴戰士舉刀準備全力肢解它,隔壁青銅猿猴突來一記衝撞救援,把牠撞得氣息紊亂左臂生疼、浮空橫飛,掉下時砸毀杜園廊前一道綵條柵欄。

  轉眼間,一排杜家長堤和一波翠甸綠浪相互硬碰、揮汗纏鬥、廝殺吶喊,兩幫人馬激烈駁拼在一塊,全街滿是人類與蜥蜴人對砍搏鬥的盛大場面。群刀舞動映寒芒,帶起聲聲鏗鏘金鳴與血滴紅霧。眾劍搖旌閃銀光,削翻片片鱗甲和鮮翠綠血。

  杜園地帶,場面混亂至極──無頭雕像一把抱住對手,撞入「嘶嘶嘶」冶煉鋪的岩磚牆壁,滾到裡頭勝負未卜,留下一個崩落碎礫的牆壁大洞和斷窗;幾名杜家漢子拼殺中挨了致命刀傷,神情黯淡目光失焦、頹然倒下,躺在街道中央再也起不來。

  炸雞攤油鍋大肆潑灑,淋到三個蜥蜴人,燙得牠們在地上打滾,隨即讓人亂刀砍死,徐徐暈開綠色血泊;燒紅鐵板貼上一位杜家青年衣甲損壞脫落的背後,他灼痛到挺腰摸背、張口慘叫之際,遭人正面一刀斜砍胸腹而過......

  流動服飾鋪的插針線軸,拿在杜家一位內功臻至二流極階的藍衫大叔手裡,變成一件強勁武器。逾二百根五顏六色的寒芒針線,恍若兩束漁網甩放出去,密密麻麻刺穿四個三流蜥蜴人的硬鱗軀體,將牠們釘在杜園左鄰「盛昌糕餅店」的紅磚壁上。附近的杜家幫眾,見狀一湧而上。

  肥碩老闆面臨兩位三流蜥蜴人的交錯夾攻,絲毫不落下風且仍有餘力。

  他兩手菜刀快速橫剮旁切、正剁反撩、撥擋二敵接力式的輪番攻擊。身形時左時右、彎腰鑽隙,規避對方層出不窮的揮盾重擊、斜砍豎斬。他能解決這兩個存心糾纏的蜥蜴人,但為了不殃及攤內無辜,因此決定引開再打。

  他低喝一聲劈出凌厲刀氣、砍在兩塊及時格擋的圓型鐵盾上,迫得牠們連退三、四步。他單手抬起沉重鋼硬的煮麵檯,朝兩個蜥蜴戰士大力掃去。「磅!」一記駭人巨響之後,那兩個蜥蜴人蓋著扭曲變形的煮麵檯,往一段方向猛然斜噴射出,菜刀大叔立刻銜尾追上。


  蘇賦看著外頭亂糟糟的人腿、蜥蜴腿、濺在石板道路上一灘灘紅綠血漬。聽著大吼大叫的咆哮聲、人們傷痛的低吟聲、試圖令同伴保持清醒不致永久長眠的呼喚聲......令他恐慌得抱頭屈膝、蜷縮成一團,心臟怦怦怦狂跳不已,四肢開始發軟,手掌開始顫抖。腦海淨演「捲入紛爭」、「遭到誤傷」、「命喪街頭」等負面下場,喪失活動能力,簡單的爬離逃生都辦不到。

  外圍桌椅忽然「霹啪!」乍響,被一個重重摔落的杜家人給徹底壓垮。

  蘇賦心慌一瞅,只見那位短甲勁裝的束髮漢子,痛呼掙扎一會才起身,並抓起一張竹桌狠狠投擲出去,隨後蹬腿暴衝、長刀直刺,竄出麵攤。立時傳來「嘎、吱」兩下竹裂音,漢子又猛然倒跌而回,躺在蘇賦面前,胸膛染紅一大片還插了把亮晃晃的搖柄大刀,死不瞑目看著蘇賦。

  「這位烈士請您好生安息。冤有頭,債有主,晚上還請您別找錯人了,拜託拜託。」他緊抱箏匣,揣著敬畏亡魂的心意,虔誠說道。

  此時一個持盾蜥蜴人進棚走來,足踩漢子胸口、拔起大刀。接著牠低伏頭顱,探探桌下有什麼東西──然後蘇賦看見一顆覆滿翠綠鱗片的三角型頭顱,嘶嘶嘶吐著岔端長舌,用藍眸綠瞳的怪異雙目,盯著全身僵硬的他。

  就這樣蜥目瞪人目,相望好幾秒,牠才離去。臨走前,牠還摸了摸蘇賦手腳,像是辨認性質的又捏又掐。

  蘇賦鬆下一口驚懼氣息,後怕的發軟感大量湧來。他不只疲倦癱軟也覺得很無力,感嘆自己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既然如此,反正琴藝已是重度瓶頸,乾脆把「練武強身」列為現階段的奮鬥目標。畢竟人有落單的時候,治安再怎麼完善,沒人保證不會碰上暴力事件,屆時仍得靠自己脫困,誰都幫不了。縱然有人願意相助,那也不一定能及時。

  一道低沉悅耳的女子嗓音,突然出現在兵戈錚鳴、腥味瀰漫的街頭戰場上。顯得格外搶耳。

  蘇賦中斷思緒,循聲往斜對面望去,在冶煉鋪旁一條狹窄蔭暗「榮景巷」的巷口處,有一名高雅袖服綴飾精美『夜幕紅菊圖』、烏黑秀髮束成高馬尾、鵝蛋臉容上有一雙明媚丹鳳眼的英武女子,雙持一長一短造型優美的武士刀,率領部下衝出巷口,闖進紛亂混鬥的街道上。

  她周遭一組組砍得火熱巴拉的杜家劍客與翠甸戰士,見到突然多了一群服裝迥異的外國武士,以為這是一股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新興幫派,全都惱憤上頭而改向圍攻他們。

  那群外國武士反擊圍毆的短暫時光,是一幅烙印在他心間裡忘不了的動態名畫:


  『暈濛夕陽斜照之下,她宛如一尊披上澄暉光紗的俐落女殺神,箭步輕盈的玉足白履,如曲折溪水般一路流暢穿過成群結隊的杜家打手和綠鱗戰士。她手中兩弧銀刃,仿若一輪輪交替昇落的奪命弦月、擋開紛至沓來的鋒利兵器,劃過他們與牠們的咽喉、腹部、臂腕──

  赤霧綠血一陣一陣潑上她俊俏容貌,她剛烈堅忍的奕奕眸子未曾眨過剎那。她像是一道死亡冥風,疾速穿梭圍攻她的武裝幫眾,挑翻許多敵人。

  當她垂下雙刃、塵埃落定時,四遭已倒下一大片衣甲破爛的死傷人士、盾裂刀斷的涼涼屍首。體現她豐滿曲線的麗緻衣裳,雖沾染斑駁血污綠痕,卻反添一層朧朧猩紅的魔魅氣息。』

  蘇賦不否認馬尾女將的活躍部下,早被他過濾得一乾二淨,他眼底只有──她。

  可惜沒多久,她便退走了。因為接下來一批批讓人產生「無窮盡」感覺的持續性增援,彷彿捅爆一顆巨大馬蜂窩似的,從杜園附近樓層公寓紛紛跳下來、從一條條偏巷小路裡魚貫跑出來、從商家行號的屋子內,打開大門,全副武裝魚貫走出來。他們不僅彼此甫照面就互砍互劈,還各自分出一票人手去對付突兀亂入的第三勢力。

  馬尾女將快速審視街上狀況,看見四面八方湧現一片黑壓壓混雜綠油油的漸厚人群,邊打邊靠攏過來,大有把她們一行人吞沒進去「順道解決」的輾斃勢頭。

  那情境就像是兩群莽象互相較量,較量過程中難免會移動,移動中難免會輾斃一小撮鬣狗──她們就是那一小撮鬣狗。

  當她打量街況、炯炯有神的明媚眸子掃視過來時。蘇賦心頭即刻霍霍悸動,箏匣抱得更緊。然後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不知該如何自處地別過了頭,胸內跳動聲更快更急了些──短短數秒鐘過去,忽聞一句喝令語氣的外國語言,隨之響起一串沙沙腳步聲,迅速沒入「榮景巷」中。

  她一走,蘇賦倍感失落,不知未來有沒有機會遇到她。希望能在和平場合裡遇到,他一定要打個招呼並說上幾句話!

  「兄弟,你這地方挺清幽的,騰些空間讓我歇息會可以吧?」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讓蘇賦嚇一跳。他拉回關注榮景巷的目光,赫然發現面前的死屍不見了,換成一位棕甲灰褲破破爛爛、滿臉血污、披頭散髮的匍匐男子,指著蘇賦一旁空間,開口探問。

  「可以,當然可以。」蘇賦愣愣地連連點頭。屁股往側邊挪移,盡量在狹窄的桌底下擠出一些空位。

  「謝啦。」匍匐男子抱拳致禮,朝參號桌徐徐爬去,說:「我還是多拿一張湊湊比較穩。」

  匍匐男子把參號桌拉過來併攏,靠牆坐下,長吁一口氣說道:「今天天氣真熱啊。」

  「嗯,確實很熱......」蘇賦唯唯諾諾應和著,此刻他除了緊抱箏匣以外,就只剩下點頭附和的功能。

  「小兄弟,瞧你一身高品味裝扮、氣質風雅文弱,應是杜園趕不及離開的倒楣顧客對吧。你放心,這場談判很快就會結束。」

  「希望如此,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噓──我不想被人認出來。你叫我黑面吧。」

  蘇賦正要說話,瞥見一個穿著與「黑面男」相同裝束、相同髒兮兮的狼狽漢子。從外頭以躺平姿勢,像桿麵棍那樣捲進帆布竹棚的陰影範圍內,直至蘇賦面前,然後開口說話:「朋友,你這兒環境舒適宜人,介不介意讓我歇歇。」

  桿麵棍漢子接著說:「你看我臉上又是流血又是灰塵的,叫我黑面就行了。」

  「喂!新來的,『黑面』已經被我用了,你換換。」黑面男雙目瞪得老大,語帶威嚇說道。

  「哦,那我改黑二。」桿麵棍漢子蹲著走去拽拉肆號桌,併在黑面旁邊,然後盤坐解囊、拿出銅創藥塗抹身上傷口。

  蘇賦怔怔看著黑面男掏出水袋喝水,而另一位仁兄也在忙碌擦藥。心想,現在是什麼狀況?便宜麵攤變成場外休息室?......他詫異中忽爾聽到背後傳來一道嘶嘶嘶怪音。

  他轉身一看,

  「你好,請容我打擾片刻。待我恢復力氣,便馬上離開。」一個頭破流綠血還捏著一小塊寫字板的蜥蜴人,俯臥在併桌完成的初號桌底下,對著蘇賦嘶嘶吐舌作響。

  你都已經靠攏桌子了,我還能說什麼?......這話一到蘇賦嘴邊,立馬變成:「勇士客氣了。麵攤並非不才所有,您想休息多久都行。」

  鐵環皮甲裂開多處破口的蜥蜴人戰士,低頭一陣疾筆振書,舉牌示意:「叨擾了。」之後牠單膝屈起歪坐一側、尾巴沿牆角擱置,開始舔拭傷口並敷上草藥。

  蘇賦左瞅右瞄,思慮兩邊會不會發瘋突然打起來,若是打起來,中間人就慘嘍。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便坐如針氈,感覺時間流逝變得好慢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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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四十四章  長阪街 ﹝十三﹞

  ※  ※  ※


  蘇賦從乾淨整潔的廁所裏走出,繞過紅木樓梯和雜物間,踏進「臥葭評論齋」場子內,赫然發現全場靜悄悄一片,沒有半句交談話語、動筷敲碗的用餐聲響。步道有一串密集踩踏的黃塵鞋印,綿延至彼端梯口。

  現場一整個人去樓空、逃難避禍的凌亂狀況。

  他困惑地走著,經過一間間無人座鋪,瞧見一塊塊歪七扭八的蒲團軟墊、隨風翻頁的藍皮書籍、忘記拿走的三足薰香銅爐、沒吃完的熱騰湯鍋、掐倒的毛筆架、文章稿紙亦是散落一地,甚至還有啃咬一半的糕餅與包子,放在盤子裡,落下這個殘羹爛攤子。

  看樣子人人走得很是匆忙。

  「有人在嗎?」

  無人回應......

  蘇賦深覺不對勁,

  他趕緊走到五號包廂查看,卻見桌子歪斜、草蓆起皺,琴鼓樂器除了他自己的以外,全都無一遺漏地統統帶走,和別席客人一樣匆忙離去,連張字條也沒留下。

  他迅速上榻收拾箏匣,甩至身後揹好,下榻時,隱約聽見樓上傳來隻字片語的談話聲。他不敢多停片刻,加快腳步,走向通往一樓的梯口處。

  不知發生何事,情況真的不妙......他下樓所見,與「臥葭評論齋」並無二致,兩廳空蕩無活人。最不能擅離崗位的掌櫃,同樣失去蹤影。僅餘大門直通至櫃檯前沿的中央紅毯道上,夾道佇立兩排靜默肅殺的青銅雕像。每一尊雕甲銅像俱是低著頭、雙手合握一柄銀亮長劍,豎刃在面前,紋風不動。

  大堂沉甸甸的壓鬱氛圍,令他吞嚥一沱口水,心頭惴惴不安,擔憂利劍會不會突然斬下。

  蘇賦提高警惕並目不轉睛盯著雕像,邁出有點打顫的大腿,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他攥緊手裡的匣帶,掌心慢慢沁出微汗。

  終於跨過門檻......

  蘇賦站在前廊大鬆一口氣,望著門內兩邊羅列的冷酷群像,慶幸那些雕像沒做出什麼暴力舉動──他安全了。

  蘇賦轉身步下木板台階,肩上簷蔭逐寸褪去,踏及昏陽斜照的長街邊緣。然後他發現自己,落入一場更加龐大、更加不妙的危險裡。

  一向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喧鬧長阪街,此刻整條寬闊大街俱是一片寂靜,只剩樹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商家店鋪全數打烊關門;流動攤販不見人影,油炸攤徒留一口口滋滋作響的滾燙油鍋、五金攤位落下吊著鐵槌水果刀和修理工具的桌鋪不管、露天小吃的炒麵鐵板還燒著絲絲泊煙、插針線軸疊衣成堆的流動服飾也沒人、賣匕首短刀和捕獸夾的獵具攤車亦是老闆失蹤。

  家家戶戶皆緊閉門窗,對面左邊數條小巷還冒出幾個探頭探腦的蜥蜴臉,屋簷內面倒伏著更多隻蜥蜴人。屋子幾扇韌皮紙窗戳開了不少破洞,窗內許多綠瞳都往蘇賦這兒瞧,但不是在看他,而是三段那邊。

  「這位公子,你怎麼還沒離開長阪街?」麵攤走來一個體態肥碩的圍裙大叔。他手裡握著兩柄嶄新錚亮的鋒利菜刀,米色吊帶圍裙浸濡了多處黃痕汙漬。

  「請問老闆,此地發生何事?」蘇賦見對方一臉橫肉樣貌、手握兩柄大菜刀,信步走來。他心裡有點怕怕、左腳往後挪,一有狀況就撤腿逃跑。他拱手說道:「街上遊客為何驟然消失。」

  「沒人通知你?清場組到底在幹嘛,混吃等死啊,有夠廢的!」菜刀大叔罵罵咧咧:「『翠甸』和『杜家』兩幫人馬在這條街上進行談判,談判破裂就會火拼。公子,我看你找棟屋子躲進去比較安全。」

  「火拼?」蘇賦愕目一怔,這種難得一見的衰事竟給他遇上了。他姆指朝身後一比,說道:「杜園能不能躲?」

  「來不及了,你看──」麵攤大叔揚刀指著杜園大門。

  蘇賦一回頭,只見門內兩列並肩而行的豎劍雕像,節奏精準地踩著咚、咚、咚、咚、咚整齊劃一的沉重步伐,魚貫走出大門口,堵在前廊走道中排成一排。

  「你去我麵攤桌下避避。」菜刀大叔說。「願老天保佑你,手腳健全的渡過這場災難。」

  「老闆適時解困的恩澤,不才必定銘記在心。」蘇賦拱手敬禮。「老闆要一起麼?」

  「我就免了,領人薪俸替人辦事。我吃杜家米飯這麼多年,是該為杜家盡一份心力。」肥碩大叔交叉嗑響菜刀,嗑得鏗鏘嘹亮。

  「那,不才誠心恭祝老闆鴻福長壽。」蘇賦再次深深一揖,趕忙跑進竹棚麵攤,鑽到內側靠牆的竹桌底下。外側還有一排桌椅,可以充作簡陋壁壘。

  他蹲在貼上「貳號」標籤的桌子底下,觀望秋風吹拂而颳起一簾簾土霧瀰煙的寂寥街道。耳聽招牌旗幟扯呼飄揚聲、風鈴清脆叮噹聲,附近茶葉晾青架上篩子掀翻落地的輕響。對面「嘶嘶嘶」冶煉鋪前方一個炸雞攤的間歇性油煙味。

  沒有生物活動的死沉,悶得他心神不寧。事發前的等待總是令人忐忑浮燥。

  他解下箏匣,緊抱在懷,閉目誠心祈禱這場廝殺早來早走,早點放他自由。別隱晦不明長時間拖著,鞭苔他精神、囚困他身心。他只是一個會彈彈琴會畫畫的平庸紈褲罷了,不是什麼劈掌碎碑的江湖俠客、刀口上滾肉謀生的幫派打手,他連市井務勞的健壯漢子都比不上。

  他忽然想起城內三大勢力的一些傳聞,平常沒怎麼接觸,知道的也不多:闔榭窩,主要以黑市買賣、承包建設工程和高酬暗差為經濟來源,暗差大抵是竊取商業機密、竊取組織情報、接案刺殺、運送違禁品、協助重大搶劫或綁票等,以及經營非法懸賞的「影榜」。「國家勳章」在黑市交易上毫無任何折扣優待,完全不甩所謂的國家勳章。

  翠甸,以特異藥草與奇怪物品、含部份暗差的人力派遣,承包建設工程為主。牠們本是小型蜥蜴人自助會,三年前莫名暴增大量成員,然後開始擴張,漸漸取代原先雄踞城西、私製盜版武裝的「毒糖葉」集團。該集團遭翠甸進攻時,就把所有盜版武裝和相關資料,全數轉移出去。

  至於杜家,自然就是聞名遐邇的杜大麻和其他產業,建設工程也略有涉及,城外週邊十期「擴都規劃」三幫皆有參與。官府對江湖門派與黑幫組織的態度,是樂於隔岸觀虎鬥,只要事情沒鬧大造成百姓傷亡,管他們互砍掛掉多少人。今日不知是何緣故,竟使兩幫大動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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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四十三章  長阪街 ﹝十二﹞

  ※  ※  ※  

  堰郡,腸茴城,右祥三道二段,  


  赤霜華走在熱鬧嘈雜的人行道上,路上稍嫌擁擠,來往擦肩而過一組組奇特裝扮的外國遊客、衣著飄逸襦裙或是休閒便服的本地人。收費便宜的烏蓬人力車,停靠枝椏茂盛的茄苳樹下乘涼。相對側「瑞榮傢俱」和「易居旅館」兩棟店面之間的空檔,有位身穿米黃色長袍、脖子披一條刺繡圍巾的弄蛇人,吹奏一支葫蘆底插了根長管的異國樂器,逗弄地上三個竹篾圓盒裡的眼鏡蛇,做街頭表演。

  那位表演者,吹著樂器並持續轉動拳頭,在三條高高挺起的眼鏡蛇面前走來走去。三蛇應和怪異高亢的叭叭叭笛音,不停搖搖擺擺地扭著身子。該笛音聽起來像是咕咕雞慘叫的尖亮嗓音,乍聽之下有點不舒服,可聽久了反而感到有趣,但時間再拉長的話,就會煩躁。

  她覺得新鮮有趣,便跟著鼓掌觀眾群一起扔出幾塊銅板作打賞。

  離開弄蛇人,赤霜華發現前方二棵茄苳樹的茂密枝葉上,潛伏了數名頭戴角錐帽的佩刀衙差。他們聚精會神緊盯著車馬大道,好像等待什麼。相較之下,有個一家四口的小家庭,引得她多看幾眼。

  那一家四口俱駐足於玩具攤面前,兩個女童各牽著一隻空中跩尾悠游的「暗紋氦氣河魨」,簡稱「東紀浮魨」──東紀浮魨一離開水面,體內會適應性急遽產生大量氦氣,飲食暫改為陸地蔬果,不能離水約兩個月左右。一般作觀賞用途,無法料理。餵食香菜會噴吐氦氣,只能兩天一次。人一吸入氦氣,說話會變鴨子嗓。

  赤霜華玩心大起,伸指想輕輕戳一下。而那隻被她看中的東紀浮魨,立馬睜大圓圓的驚恐魚眼,慌忙撲搧著小胸鰭,急急往旁邊游去。

  有趣的是,牠拍鰭動作看似十萬火急、撇到模糊不清的極快境界。但實際上牠脹鼓鼓的氣球身軀,卻是每秒移動三公分的龜爬速度。就這樣,牠驚目噘嘴、努力划著空氣,慢慢拐彎。全程盯著赤霜華的可疑手指,生怕被點著。

  她見狀感到好笑,低聲說道:「小氣鬼,摸一下會怎樣?有潔癖?」

  在攤前挑選竹蟬的小女童,聞聲轉頭探望,瞧見有一位衣著紅黑色勁裝、面覆黑紗斗笠的陌生大姐姐,驀然縮手揹在腰後,大步邁開,從容離去。女童從斗笠姊姊身上那份從容中,感受出一種「裝作沒事」的勉強感。

  女童看了一下慌忙游離的漂浮河豚,拉拉牽繩,河豚這才悠悠飄回,窩在她丸子髮型的頭頂上。而牠激動的胸鰭尾鰭,漸漸偃旗息鼓不再劇烈搖擺。沒有眼皮的魚目仍舊張大著,不過眼神卻是逐漸呆滯化......睡著了!?

  ※

  揮別傻呼呼的飄浮河豚,赤霜華琢磨起振興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產業」。弟子人數超過五十名升回「宮格」之後,產業就相當重要。他們仙宮一向以廉潔為最高宗旨,絕無巧立名目增收費用這種骯髒事。所以不能只靠學雜費、地方募捐或是其他仙宮的金援來支撐整個門派。

  過往賣衣的失敗,她不會再碰了。農耕賣蔬果,水宮山頭佔地遼闊條件充足,但需要大量人手和相關專業知識,知識可以請教土仙宮,人手卻是個問題。弟子得多到能輪批耕作,又不會耽擱課業才行,剔除農耕選項。土地出租?這主意還行,暫且記下......還有什麼?

  餐飲業,門檻低、競爭高,若無真本領與地段運氣的話,將會見識到開一間垮一間的噴錢盛況。此項排除。各類雕刻與運貨業,是風仙宮的強項生意,她又一竅不通。此項排除。

  製丹賣藥也不成,等於爭搶土仙宮旗下『懸壺藥齋』的飯碗,那可是五仙宮由古至今,唯一沒有另起爐灶自立門戶的直營產業。還不如直接伸手借錢,然後又會被土仙宮主高度關切她的肚子──四仙宮的老傢伙們,總是在問候她肚皮什麼時候變大。他們自家子孫已長大成人,不可愛不好玩,改打起她的主意來,她也因此推掉多屆五宮高峰會議,眼不見為淨。

  陶藝和鍛造,要看火仙宮分不分得出人員過來幫忙指導......赤霜華暫時找不到長期穩定收益的行業,短期倒是不少:保鑣護衛、跨國傭兵、臨時契約工、探索未知禁區的冒險團,都是一些高危險性、高報酬的搏命行當。憑倆人實力,能幹是能幹,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她左後方忽爾傳來一陣疾馳狂奔的馬蹄音,伴著行車大道上一片此起彼落的驚呼咒罵,由遠至近。

  她回首,看見一位臉上有三叉疤痕、衣穿深藍勁裝、斜揹一柄魚紋劍鞘的中年漢子,駕著一匹黑毛駿馬,揚髮怒容地直沖車陣。一路擦撞並掀倒幾名策馬騎士,再蠻橫闖越「叉叉」號誌燈,踢翻「螺紋行人穿越道」上兩位年輕過客。行跡惡劣且囂張至極。

  當勁裝惡煞越過赤霜華,往前奔馳約二公尺時,猝然遭到隱於樹上的衙差小隊,一記雙人捨身飛撲,將他從馬背上猛烈撲倒,重重跌至堅硬的石板路上。兩名突擊衙差抱著漢子滾了兩圈才止住滾勢;另外四名交通衙差一一跳下,其中一位牽走燥動不安的駿馬,牽至旁邊安撫。

  「捉到了喔!操,你很勇嘛。」一位突擊衙差起身後,起腳連踹躺地惡煞,每一腳都附上四流內力的暗勁。

  「操你的,打傷平民、辱罵公務員、交通違規......你犯下的罪狀,可真不少啊。」另一位突擊衙差起身跟著痛毆倒地惡煞,細數罪責。每拳皆附上三流暗勁。

  「各位善良的鄉親父老、淳樸敦厚的兄弟姊妹們,現場正在發生『意外』中!沒啥好看的。請勿在車道上逗留,儘快離去。」指揮交通的六號衙差,維護秩序說道。他另外幾位同僚,紛紛加入身後的圍毆行列。

  「哎呀,我的刀鞘『意外』砸到你身上了,實在對不住。」三號衙差拿著刀鞘,猛敲惡煞大腿。

  「天吶,剉冰攤的矮凳子,怎會『意外』往你這兒飛呢?神奇欸!?」四號衙差掄起路邊攤徵來的結實板凳,不停往哀號中的惡煞身上狂砸。

  「我敢向天發誓,真的是出門忘記吃藥,才會讓雙手一直『意外』一直抖......」五號衙差攤掌成手刀,對著打滾惡煞的小腿肚與腳底板,狠狠暴砍。鞋子早已脫掉拋到一邊去。

  「差爺,草民被這流氓踢了一腳。能不能讓草民『報復性意外』一下?」受惡煞一踢的青年男子,走至六號衙差跟前,拱手作揖提出訴求。

  「去去去,你也想被『意外』嗎?有何冤屈,上衙門提告便是。」六號衙差一把推開青年。

  「沒想到......威震司爾海域的我......會落得如此嘔嘔嘔......」朝天舉臂呻吟的不知名惡煞,話說一半就被新加入的牽馬衙差搗了一拳直擊腹部。

  「你說什麼?太小聲啦,大聲點!」牽馬衙差一邊肘起拳落,一邊溫言詢問。


  赤霜華沒跟吃瓜民眾一樣跑去湊熱鬧,卻是停留在布偶飾品攤面前,和幾位年輕姑娘站在一塊,瀏覽琳瑯滿目的銀簪玉釵、手環項鍊、耳墜戒指等小巧飾品。這些精緻玩意,她只是匆匆掃視而過。但桌旁一張擺放各類大小布偶的梯型展示架,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

  架上漸層鋪排了灰毛無尾熊、白絨毛海豹、彩色大蠶蛾、褐黑鍬形蟲、藍毛肥河魨、貓頭鷹抱枕......個個憨態可掬,隻隻呆萌可愛。每個布偶皆是睜大眼眸的傻樣臉容,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默訴說著:「快買下我吧,我好捏好摸又好抱。給妳滿滿的夯實安全感!」

  可惡,怎會出現這種東西!我不能隨便亂花錢,為人師表者必先樹立典範,如此話語才具有重量......赤霜華愣愣看著展架上那些不停放送誘惑之光的絨毛布偶們。

  她用力緊握纏繩劍柄,想狠心離開時,心底忽然響起一道「衝動」的聲音:(買吧,買幾隻又不會怎樣,才幾塊錢而已。擱在床上當裝飾也好啊。)

  赤霜華釘在原地,不走了......腦海的理性之聲出言斥駁:(不成,絕對不行!欲望一旦開了頭,便會源源不絕!)

  衝動之音:(沒關係啦,錢再賺就有了。憑我們的能力,很快就能攢足資金。可時間這種東西,恐怕以後沒什麼閑暇時間了,想買也沒機會。)

  理性之聲:(小不忍則亂大謀。什麼冠冕堂皇的天大理由或藉口,統統都是自私慾望的謊言面具!為人師表者,必先樹立典範。)

  (那妳就錯了。現在不是教課授業的工作時間,也還沒達到弟子滿庭院,日理萬機的極忙程度。)衝動之音的意念濃度和正義氣勢,陡然高大了起來:(現在是下班、休假的自由快樂時間,還典什麼範呀!?妳不知如何放鬆的話,就全權交給我來處理。)

  理性之聲:(我呸,管妳那麼多。一概無視!)

  「這位客倌,請問您有看中哪一隻娃娃嗎?」一名裙釵婦人從布偶架後方走出來,堆起淺痕法令紋的笑容,趁機宣導:「昆蟲系列與海洋動物限時七折優惠,今日是最後一天,要買要快喔,。」

  「七折優惠?」赤霜華一聽七折價格,空靈美眸剎那亮了起來。之後,她神識進入半恍惚的自動運轉狀態,一個勁兒地朝布偶架上指指點點──心情越是指點、越是愉快。

  迷糊之間,聽到自己的說話聲:「我要這個這個、那個那個,還有旁邊那一隻白白胖胖的白海豹......全部幫我包起來。」

  當她理智甦醒後,已經身在右祥三道三段、百貨賣場林立的繁華路段上,手肘莫名多挎了一個藤編大籃子。籃子份量還不輕咧。而腰帶內的荷包君,卻是瘦了幾張白花花紙鈔。

  誰,到底是誰!?丟下這麼大一包東西到我身上?赤霜華杵在人來人往的遊客潮流中,震驚看著橫空出現的沉甸籃子,百思不明方才發生什麼事。

  她瞪著籃子發怔,心想:不成,一定要退貨!以我現今鄰近主宰的頂尖境界,輸給“衝動”這種低級魔鬼,太可恥也太丟人了。這些過眼雲煙之物,必須拿去退掉!!

  深感羞恥的她,態度強硬地藤籃提耳,朝裡面深深凝視,裡面圓嘟嘟的白胖海豹,即用它可愛大眼睛回以深深凝望──

  赤霜華默默闔上藤籃提耳。

  她決定,帶它們回家。莫教無處可歸的它們,拋頭露面飽受風吹日曬之苦。實乃功德一件,善心之舉。

  再說,這不是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兒。堂堂一宮之主,目光要投遠、格局要做大,財物再賺就有,怎可拘泥一些上不了檯面的蚊蠅小錢上呢?

  赤霜華經過一番極其神秘的自我疏導,茅塞頓開,彷彿打穿思路上的積淤關卡,思路變得通透清澈又靈活自由。步履也跟著輕盈若蝶,歡歡樂樂地往下一站『眷戀大賣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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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二章  長阪街 ﹝十一﹞

  ※

  忽然一道頎長黑影,從鄰家屋頂縱身一躍、半空翻滾兩圈,穩健落地。就落在杜元士、阿誠與馬鈴薯菜圃之間的小空隙上,三人瞬間挨湊在一塊。

  黑影立定,眾員才看清此人是一位烏巾裹面、腰配暗紅木鞘齊身劍、緊身服雕塑出結實體魄的蒙面黑衣人。他那雙機靈眸子,迅速打量現場眾人,一邊評估周遭環境及可利用的物品設施,好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我操,終於來了啊!我以為你半路被雞姦賊擄走,打算去衙門擊鼓報官吶。」杜元士一臉驚奇,伸掌搭上伯定符左肩,抓捏一把說:「霍喔,你天色未暗就穿著一身灰黑,不怕惹人注目。還是說,想擺顯身材?......改天我也脫衣來跟你比一比。」

  「講歸講,別手來腳來,我不喜歡過度肢體接觸。」伯定符拂開他的搭肩手,冷諷說道:「巷弄陰影面積大,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絕佳掩護。這點淺薄道理,你不懂嗎?」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強力援手,是我最要好的老朋友。」杜元士腦袋啟動防衛機制『選擇性刪除不利訊息』,略過伯定符的嘲弄質疑。轉頭對夥伴們說道:「他的話,便是我的話。往後他若現身隊內時,請喚他為匿名哥,或是黑人兄也行......因為全身漆黑嘛。」句末語氣,帶點發噱笑意。

  「各位作最後整備吧,檢查是否有東西遺漏了。」杜元士語畢,拉著伯定符退到石井旁邊。

  他捧起一只木匣,掀開蓋子說道:「瞧我對你多好,特地私扣幾朵殖萍留給你用。」

  「無事獻殷勤,有什麼狗屁倒灶的無理請求快講。」伯定符看穿他心思,推開木匣說道。

  「夠爽快,我就直說嘍。」杜元士堆起咧嘴笑容。「你家不是做這個的?你回去以後,看看能不能拿幾朵高階玩意來贊助我,就當作投資好了。等我把杜家透過關係砸下重金、向焚覺院購買使用權的『火燒功』練上去,職位薪酬都獲得晉升,必然雙倍回報予你。」

  「洗洗睡下吧你!夢裡啥都有。你當這種東西是仙丹妙藥?」

  伯定符指著木匣,肅容說道:「知不知它有一個我們現今仍解決不了的大問題──每日貼著高階殖萍十二時辰,長期下來,快則兩年慢則三載,身體將產生局部變異。你想右手石化、左臂木頭、右腳變昆蟲腿,左腳變植物莖幹的醜陋怪人?」

  「什麼,有這種事!?怎不早說呢?」杜元士一聽,嚇到差點摔落木匣。

  「你又不早問。」

  「問題都不知道,是要從何問起?」

  「要主動積極去找啊!」伯定符音量漸大。

  「誰會成天沒事幹,主動去找每樣東西的碴啊?」杜元士更大聲浪蓋回去。「我可不是什麼閒閒的富二代!」

  「你這是仇富,只有失敗者才抱持這種愚魯狹隘的偏執觀點!」伯定符吼回去:「你以為富二真的很閒?告訴你,除非是茫茫然然暫時找不到目標的人,不然就是鐵了心想耍廢到死的有錢廢物,否則事情可是包山包海的多。要學習、要調查、要社交、要獨立思考和多方推敲......我沒義務挨件報給你聽,你有空自己想想。」

  「打住,打住打住......吵下去毫無意義。」杜元士捧起木匣,抓出一朵褐綠殖萍。「依你所言,長期使用才會出現嚴重問題。那麼短時間沒關係吧,而且還是低階的。你要用嗎?」

  「嗯。」伯定符解開腕繩,捲起袖口說。「對方人多勢眾又有鱗甲防護,一旦進入危險叢生的亂戰之中,能增強幾分便是多了幾分安全。」

  他將殖萍貼在小臂上,根鬚鑽入肌膚,驟冒蚊蟲叮咬的輕微刺痛。然後一股混合衝動亢奮、芥末式嗆涼醒神、思維加速快轉的殊異感覺,風風火火地闖入腦袋裡。隨之從頭往下如一道漣漪般拂遍全身,令他動態視力、反應速度和身體靈活度皆提升少許。

  「你們杜家有幾位高手坐鎮於此街?」伯定符看著捏萍貼頸的杜元士。

  「沒人,高手全派去製藥工坊分堂、運貨商行、機密金庫、大型賭場......」杜元士說著說著,開始試驗殖入效果,弓步沉腰、拔刀挽起一圈圈刷刷音嘯的腕花刀輪。敷衍應答:「不過聽說外聘了幾位一流高手到前線坐鎮──綽號好像是叫『鐵鷹姑娘』、『繽扇王子』、『拆屋狂三人組』。其他還有誰,我就不清楚了。」

  「鐵鷹姑娘,難道是豢養一群『鐵羽鋼鷹』作幫手、師出『大地侍森門』的薛露?那繽扇王子,應該是今年江湖傳聞中,旅外歸國的亮片騷包男。」伯定符記起一篇腸茴採風社、三個月為一季的“武林期刊”報導。追問:「你見過他們嗎,他們用什麼武器?」

  「不知道啦。瞭解那麼多幹啥?一路打過去就對了。」杜元士繼續耍弄他的圈圈刀輪。

  「媽的!一問三不知,啥都不知道。只會打打殺殺,滿腦子刀片?」伯定符咬牙切齒說道,語氣透露出濃濃的忍無可忍,緩緩抽出腰間渾成一體而修長優美的齊身劍。

  「能者多勞,有你萬事足矣。」杜元士依舊舞刀舞得歡快,說得輕鬆。完全沒察覺身畔一股怒氣正在冉冉騰昇。

  「把我當挑擔的扛事人,而你在底下摸魚混日是吧?」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杜元士一副愛莫能助、皺眉翻下唇的表情。接著開始耍起杜家『伏虎躍擊』刀法,像鐘擺似前後沉腰弧移、挺身一通劈砍後,又弧移規避。

  「好啊,有何不可?若你真有我需要的特別專長......現在就來試試。」

  「讓我用巔峰劍譜『孤花二十三落』和我研發的『折翼劍氣』。領教你杜家新購的火燒功!」

  伯定符以傷而不致殘的力道憤然揮劍、秒倏十三掃,刃刃掃向杜元士上半身。出鞘時暴吹一波勁風,驚擾遠邊討論晚餐要吃啥的游擊隊隊員,吹得他們黑髮呼拉拉朝後飄揚──

  杜元士在劍光乍亮之際,就嚇得緊急臥倒躲白刃。他大呼小叫:「你瘋了嗎!?我幾天前才拿到火燒功,練都還沒練,怎可能馬上實戰?」

  伯定符收劍回鞘,環抱紮實胸膛,餘怒說道:「我並非要試你火燒功,而是氣你一問啥不知的朽木腦袋。」

  「我腦子是走動手路線,而非智取路線,所以別問我那麼多事。」杜元士拍掉身上塵土,望了眼池塘邊軋軋慌叫的亂跑鵝群。「看看你,把我奶奶的寶貝鵝群給嚇得屁滾尿流。若是產不了蛋,我又要被罵。」

  「你先擔心現在吧。」伯定符指著杜元士後面。

  杜元士見狀一轉身,赫然發現奶奶家屋頂上方的雛黃天空中,迴然飛來十三道青鋒淡薄的折返劍氣,迅如疾燕朝他俯沖削擊。

  「我幹!」他大罵一聲跳腳舉刀迎擊,為避免波及菜園,只能全數打掉或劈散。

  伯定符撇下某個操聲操不斷的蹦跳莽夫,逕自走到游擊隊員面前,展開友好有禮的社交活動。這方面他很拿手,不消一盞茶時間,就跟八位隊員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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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一章  長阪街 ﹝十﹞
  
  ※

  周處推開雙扇厚實大門,走進寬敞『天饈地膳廳』裡。看見金絲翠線與繡紅交織的花紋薄毯上,趴伏兩隻扁菱體形、約有四公尺多寬幅、背生漂亮豹紋的飛翼魟魚。周處覺得自己與之相比,就像八歲孩童站在高壯漢子身畔的大截差距。

  兩魚面前各有一位頭戴鈕扣覆耳帽、戰服胸口嵌釘一塊號碼牌的飛行員,正掏著木桶裡的飼料餵食牠們。而倚靠牆角一隅的是,飛翼魟魚專用的網鏈腹甲和簍型鞍座。

  周處看著離他最近的一隻飛翼魟魚,忍不住彎腰伸臂輕輕撫摸,掌心傳來一片細密顆粒且油油滑滑的手感。

  那魚察覺有人在摸摸,鰭盤邊緣開始拍起一道道曲線波浪。接著牠寬大扁軀稍稍浮空,翩然抖動鰭翼,仰著上身原地迴轉過來──牠腹底白裸盤面上的橫槓口器和兩個呆圓鼻孔,所組成的萌笑模樣,真是討人喜愛。周處看著看著又想伸手去摸。

  「參見周捕頭。」一位臉頰圓胖像瓠瓜形狀的飛行員,走過來拱手作揖。

  皮手套上沾了幾塊糊狀飼料的飛行員,介紹說道:「下官是天行偵察營十七小隊副隊長,陳白。另外一位是第八小隊副隊長,于金。」

  「二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支援。」周處拱手回禮。「我代表衙內同仁,致上萬分感謝。」

  周處說話時,那隻大呆魟魚忽然做出奇怪舉動──左翼若抖動的荷葉裙擺、不停撥弄他背後,抹茶刷樣貌的短腿腳一直在抓耙著他的長褲。

  「周捕頭抬舉了,卑職愧不敢當。」陳白說。「實不相瞞,我們平常挺閒的,掃把畚箕用到常常更換。能夠離開枯燥乏味的沉悶營區,到外頭吹吹風變換一下景色。心情真是──」他停頓一會思尋符合措詞,然後才接著說:「舒暢。」

  「唔,原來如此。那麼請問一下......」周處指著旁邊拍搧舉止逐步激動的囧笑臉魟魚,奇怪問道:「牠在幹什麼?」

  「你是說大淘氣?牠在判斷周捕頭你──是否為不倒翁玩具。」

  「不倒翁!?」周處訝然一怔。

  「是啊,大小淘氣喜歡玩不倒翁。牠們每個月至少摑壞一、二尊,破壞力驚人。」陳白笑說:「幸虧玩具都是一些廉價貨,再買就有。」

  「我可不是廉價貨。麻煩你請牠趕緊停下這種......玩弄我的行為。」周處抬頭望著大淘氣。只見牠橫溝嘴巴不停張張闔闔,一副好開心的樣子。

  他兩條膀臂正受到牠雙翼熱情的波浪式拍打,就差“餵食”這一步,即可達成對人類「拍打餵食」的魟生勳章,而他則是達成「被靈獸拍打餵食」的人生成就。

  「好的。」陳白點頭,走近大淘氣右側,伸出五指在牠右鰭背面上有節奏地點點劃劃,像是打著某種暗號密碼。「看得出牠相當喜歡你,不陪牠玩玩嗎?」

  「改天吧。我來,是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周處微笑說道。

  「周捕好意,卑職心領。我們已配置妥當並無額外需求,隨時可以出動。」陳白作揖敬禮。

  大淘氣飄飄撲搧著圓闊鰭盤,依依不捨轉回原位。但牠的長長尾巴,卻纏上周處雙腿好幾圈並凸出一截,像狗尾那樣快樂地搖啊搖啊搖......

  周處愣愣看著自己層層綑綁的兩條腿,滿腹疑問:「牠現在又是──?」

  「這是牠們宣示佔有權的行為。」陳白說:「看來周捕具備『馴魟高手』的親善能力。若周捕想多一個飛官身份,卑職可以幫忙引見主考。」

  周處剛要說話,忽爾察覺到什麼。

  他運功強化感官,豎耳傾聽一會,說:「黑十三來了。」

  五秒鐘過後,

  杜園一樓大門口前的廊階下,傳來幾道宏亮吆喝聲:

  「杜家辦事,閒雜人等速速離去!」

  「東西吃不完就打包兜著走,別在此逗留。」

  「誰人的豪華馬車停在外邊,再不離開莫怪拖吊充私。」

  「看什麼看!你眼珠子有我粗長硬久嗎?」

  ※

  杜園背隔一條小巷之後的平房群中,有棟佔地寬闊、院子用竹編籬笆圍起來的淳樸民宅。

  院內右邊是菜圃,種植一行行馬鈴薯的土溝高壟,角落圓口石頭井上,設立一架橫軸纏繩的曲柄轆轤,並吊著一只結實大木桶;菜圃相對側,清澈小池塘周遭的蔥綠草皮上,有一群白羽灰羽軋軋叫的大小肥鵝,搖臀擺尾地在池邊散步

  杜元士一直覺得奶奶家飼養的動物,總是比較巨肥胖碩。縱使一般常見的黑眶蟾蜍,也能養到大過手掌、要兩手才能堪堪捧住的不可思議體型。

  大概四年前,他曾抓來一隻蟾蜍,取名為「無敵驚天蛙」,綁上細條草繩、拿出去遛遛,嚇唬附近玩跳房子的小妹妹們。

  當晚,小妹妹們的家長跑來興師問罪,然後老爸就痛扁他一頓,扁完掛在旋轉木人樁上一個時辰──現在那隻「無敵驚天蛙」已經長得更為龐大,胖嘟嘟的趴在池畔一顆扁平石頭上,眨著烏黑雙目盯著他。

  鵝群走過也不影響他倆遙相互瞧。他倒是想把「無敵驚天蛙」這俗氣名字給改掉,可能改成「煞氣蟾蜍王」要不給牠褙個小包袱,變成「煞氣旅行蟾蜍」。總之「煞氣」這兩字一定要有。

  杜元士褪下追憶,望向院間步道上閒聊胡扯的八位隊員。

  年紀十七至二十歲的隊員,身穿一套鐵片編織而成的黑銀色背心、護腿護肩和脛甲一應俱全的魚鱗甲套裝。腰間配帶一柄鋒利筆直的橫刀,漆黑刀鞘綴飾黃穗流蘇。

  真不愧是我率領的猛豹游擊隊,每人皆是煞氣無比,煞氣中的煞氣之王......杜元士心生一股浩瀚自豪,萬事萬物在他眼底立馬矮了大一截。

  他自豪沒多久,開始暗罵起伯定符。心想,這小子說忘記帶上療傷藥品,得回去一趟,結果拖到現在過五點了還不見人影,難道中途被雞姦賊給擄走了?

  他不等了,先把上頭派發下來的強化殖萍分給隊員。通寶集團旗下子公司「微言生技」的特價產品、昆捷系列的低階敏性殖萍,雖然增幅不大時效又短,但品質安定且價格便宜的兩大優點,便足以列入公司行號大量團購的第一選擇。

  他提起竹編謝籃,高聲喊道:「大家靠過來,有東西要發給你們。」

  八位隊員停止談話,圍著杜元士成一圈。

  杜元士打開球結圓蓋,從籃內抓起一只紅棕色帶鎖木匣,捧在手上。他放下竹籃,掀起匣蓋,匣口頓時溢流出一片蓬鬆如絮的冰涼白霧。待濃霧散去,可見匣裡盛了一半近似蛋白液的清透稠液,上面漂著十二朵姆指浮萍。

  褐綠萍葉長得奇怪,像脫水蔬菜那樣有點皺縮。底下殖根如短筆管般攏聚成一束,末端呈沾水前的尖尖毛筆頭──怪異的是,它們昇溫後竟開始左右扭曲蠕動......

  「這些是敏性殖萍,各位湊合著用。增強力量和硬化防禦的東西,現正缺貨缺得緊,沒辦法。」杜元士拎起一朵朵蠕鬚殖萍,分給游擊隊成員。

  他邊發邊說:「想來對方三流以上的強蜥,不會多到填滿整條街,碰上了別硬拼。就算你內功與之同階,也得兩三刀砍在同一地方,才能切破牠們的硬鱗皮。」

  「我們任務是繞至後方,四處放火搗亂,搞得牠們焦頭爛額,疲於奔命。」杜元士提醒說道:「穿雲箭一響,便是行動之時。按往常慣例,兩人為一組,負傷就撤退。雖說我們簽過生死狀,但我不要有人掛掉,一個都不准掛!我希望危險加給的參與費,是親自頒發給你本人,而不是一具屍體。」

  「各位明白沒!?」

  「明白!」八位隊員齊齊振臂應諾。

  「我知道我經常耍失蹤,晚點會合見不著我的話,同樣由阿誠暫作指揮。」杜元士走到年約二十歲束髮蓄鬍、右眉斜過一道細線斷層的青年旁邊。他拍拍阿誠肩膀說:「又得仰賴你了,回頭我幫你美言幾句。」

  「杜小哥平時待我們不薄、常常請客款待我們,遇事也鼎力相助,實在無須如此多禮。」阿誠謙遜微笑,抱拳致意。接著他壓低聲音說:「不過......杜小哥的精神喊話,有待加強。」

  「我有聲明那番話是精神喊話嗎?」杜元士雙目瞪大,說「看你表現慾望這麼強烈。那好,以後交給你來喊話。」

  「不要,千萬不要!我只是建議而已。何況我臉皮薄弱、言詞笨拙。」阿誠像課堂小學生突兀被老師點名作解答那樣惶恐失措,極力婉拒。「真個兒擔當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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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長阪街 ﹝九﹞

  ※

  他朝樓下透視望去,穿過每間房廳一面面窗戶門牆、橫豎編列的樑柱與板層框架,看到廳內幾個中心有顆大灰點的人形物體,正四處走動察看;曲曲折折的樓梯井口,也有幾位灰點人形端著虛線盤子和物品,在爬上爬下忙碌著。

  他目光放遠,掃視杜園酒樓的週邊屋子,看見大小宅院每個樓層中一塊塊粗細黑線組成的框架空間內,有密密麻麻為數眾多的紅點人形,持刀帶劍地巡邏戒備,或分夥圍桌商議事情......

  對面蜥蜴人店鋪的紅點比較大顆,同樣為數眾多。還有蜥蜴人埋伏柴房、茅廁、儲物間、地下室、廚房與後院籬笆圍欄邊的茂密草叢......全街紅人越來越多,灰點人不是被驅趕回家,就是弄暈帶走,扔到空曠安全的小巷,或抬去“杜家領人堂”通知家屬領人。

  「灰點為中立,藍點是你同袍、友軍。紅點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吧,你們情況不樂觀啊。」纏足布說。「現在點入統合戰鬥系統。」

  「好。」

  吳澈開啟『戰鬥系統』,視野藍圖線條淡化不少,剩一堆濃度不變的顏色團點。戰服供力驀然加大、體內循環加速流動,他登時感覺渾身有用不完的充沛力氣,鐵製罐頭隨手一捏變成鐵丸子,一腳可以踹飛三五公分厚的笨重鐵門。視野左下角,同時浮現十格小橫攔排成三條線的水綠色能量條。

  「呼──我覺得渾身是勁,感覺力氣變得很大。」吳澈看著自己躍躍欲試的雙手,現下真想打爆幾只堅固桌椅,或奮力一擊、捅穿三公分厚的鐵板。

  「你不曾練過內功對吧?自然會有牛蛙般的膨脹感。」纏足布說:「這跟五歲小孩在路上撿到武力強大的『追魂手套』、『蒲公英漂流彈』的情況一樣。除開環境因素、心理素質、週遭物品、實戰經驗等影響,你再測看看周邊地帶的人──我會給你基本比對數據。」

  吳澈聞言,朝隔壁煥發藍點光芒的同僚老王看去,發現他左顧右盼的頭上冒出一組純白字眼:【“丙,三十五”】

  「你跟這傢伙不相上下,想贏他......你需要一點運氣。」纏足布給出進階分析。

  吳澈目光轉往桌底下沉澱不動的潔白鵝毛,鵝毛浮上一組灰濛虛線字眼:【“論外,一”】

  「小吳啊,為何你突然想毆打無辜鵝毛呢?最近壓力很大?沒女朋友?」纏足布給出進階分析。

  「關女友啥事?」吳澈啞然失笑,轉向老王隔壁的李小刀。「我是『不經意』瞄到罷了。」

  老王隔壁的李小刀,正眉頭深鎖、仔細掃描對面的蜥蜴人店舖。而他頭上懸浮一組略紅字眼:【“丙,四十一”】

  「此人平時刻苦鍛練,高過你一截。若想勝過他,你需要一套質料優良的武器防具,且對方必須是空手狀態。」纏足布給出進階分析。

  吳澈撇嘴不以為然,透視廳壁,注目廊邊一尊站立的「青銅店小二」。立時浮現一組白色字眼:【“丙,三十”】

  「你有百分之二十五機率敗北......此物品零恐懼、零僵直、零思考時間、不需歇息恢力。將它腰斬,它上半身爬也要爬到你胯下,捅上一刀!而它下半身,則會繞到你後面高高跳起,來一記重重的腳跟落下技、痛擊你天靈蓋!」纏足布給出進階分析。「你確定要挑戰它?」

  「我為何要挑戰一件沒生命的法術物品?」吳澈說著,改看走廊上掃地清潔的灰點夥計。

  那名握著掃帚揮來揮去的杜園夥計,頭頂冒出一組虛線字眼:【“論外,二十一”】

  「你簡直是武人之恥、男人敗類!竟然想霸凌一個老老實實的普通人!?」纏足布在吳澈腦內驚聲尖叫。

  「你閉嘴,看看不行啊?瞧一眼就要買下了嗎,你這是什麼邏輯?」吳澈額上浮青筋、微微惱怒的低吼著。此時甘起慢慢走來和隔壁老王談話。

  他不禁看向藍點光輝很是濃郁的隊長甘起──猝然冒出一組鮮紅字眼:【“甲,九十三”】

  「噢,老天──有人年紀輕輕就想......自尋死路。」纏足布惋惜的聲音響起:「小吳,我很榮幸能與你共事這短短的一刻鐘......我最後能做的,就是替你通知葬儀社,永別了。」

  「我說纏足布,你到底有沒有敵我識別功能?那是我方陣營的人欸。我......我懶得鳥你了。」吳澈搖搖頭,朝其他地方遠望,掃視過一片建築物內高高低低的紅灰點人群──

  他望向遠處,在方茴南一路與臨東汾二路的交叉路口,赫然發現有一大團灰濃到極點、宛如重磅鉛塊的熊壯物體,正高舉雙臂一副貌似凱旋而歸的勝利者姿態,在寬敞人行道上徐徐走著,慢慢越過交叉口......

  那個不明熊壯物體,頂上冒出一組紫金色纏紋又豔紅燦亮兼閃爍不已的斗大字眼:

  【超,一百!】

  「本戰服將於三秒後自動脫離,已通知回收大隊前來回收......」纏足布一改活潑男音,變成一道機械化的死板語氣。

  「三。」機械音倒數中......

  吳澈驚慌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誤觸了什麼短路按鈕。他手忙腳亂地撫平身上開始逐步膨脹、恢復原狀的太陽戰服。

  他焦急東張西望,想找人幫忙。

  「二。」機械音倒數中......

  「隊長,請你過來看一下。我的戰服不知怎麼回事,通知一聲自動脫離後,就慢慢鬆垮了!?」吳澈指著身上益發膨脹的太陽戰服,慌慌張張地對隔壁甘起嚷嚷求救。

  「自動脫離?你一定是測到不該測的東西,觸發保險設定。」甘起走到吳澈面前說:「冷靜點,你視野左上角有個主選單,喚出戰鬥系統,再到系統內調整敏感度,降到最低即可解除。」

  「一。」吳澈腦內的機械音,持續倒數中......

  「零。」他已冷靜下來,快速操作一番後,終於解除倒數計時。

  「忘了告訴你們,腸茴城大得很,存在許多觸發保險設定的人事物。因此拿到戰服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降低戰鬥系統內的保險敏感度。」

  甘起面向新人們宣告要點。他拍拍吳澈肩膀,和聲說道:「幸虧你沒觸發戰服的最終保險──『長腳逃跑』以及『自爆』。每一件太陽戰服都是異常珍貴,所以設置保險是必要措施。最重要的是,防止技術外洩。」

  「啊?戰服會生腳......逃跑?」吳澈愣愣盯著隊長。「還會自爆麼?」

  「我從未遇過,可傳聞卻有其事。」甘起說。「特別提醒,千萬別貿然攻擊戰力遠高於你們的東西。不管是法術物品、絕頂高手、黑科技產物,或是什麼妖魔鬼怪之類。你們暗地觀察就行了,系統會將影像紀錄傳回中央朝廷,交給上頭決斷。另外,三行能量條如果全滅,衣服很容易破損失去防護,屆時就危險了。除非你本身武功高強。」

  「趁現在仍餘點時間,諸位盡快熟悉。」甘起擺手示意,轉身朝周處那兒走去。「一刻鐘後,分發麻醉版追魂手套和兩枚蒲公英飄流彈。」

  ※

  「老周,有何發現?」甘起走到憑欄觀望的周處旁邊。

  周處頭戴木簪小銅冠、內著竹青色斜襟短袖衫,量身特製的六袖外袍挽起兩袖、四條水袖則紮在腰後處打蝴蝶結,袖裏各有一段能軟能硬的矢節伸縮劍,交錯穿過深褐色繫帶之下。

  「對面『嘶嘶嘶』二、三、四樓外廊無人走動。門窗閉留一縫,縫裡時而閃爍眼睛反光。全塔簷下倒伏不少隻蜥蜴人。眺望臺有三人在監視。」

  周處倚靠著曲條欄杆,側目探望長阪街上迅速減少的遊客人潮。娓娓道出觀察:「塔兩旁『嘶通鐵匠』、『泰嘶碾磨加工坊』、『阿嘶藥鋪』、『恆久腳行』的屋頂和巷子牆壁,皆然隱伏眾多蜥蜴人,數目仍在攀升。」

  「黑十三什麼時候到?」周處回頭對甘起問道:「據他密信所言,他今日負責疏散民眾、清場事宜的。」

  「再等一等,應該要到了。」甘起說道:「你戰服呢?怎用自己的?」

  「無論哪個總機都一樣聒噪,想切換無總機模式又不夠格,乾脆放著。況且多一份外掛裝備賦予的陌生力量,不好掌控。」周處站起來,挺直腰桿雙手頂天,左右搖擺伸伸懶腰,脫掉一身久靜不動的僵硬。

  「別說我了,你也沒穿啊,連六刀一鞭的武裝配備都沒帶......是因為鎮暴車才有恃無恐?」周處看向佔據廳內半邊、三輛一字排開的鎮暴海膽車。

  它們是一顆顆遍佈青砂蕨葉紋的褐紅球體,帶筋纖維的表面摸起來如馬糞紙般粗糙。通體伸出無數條“異態合成鎵”製成的暗銀色長鬚,軟趴趴攤在地面上繞著球體圍了一圈。這些金屬質感的暗銀長鬚,散發著「我很難纏、很不好惹」強韌氣勢。

  「沒錯,有車子就夠了,我好久沒開上它們去兜兜風。今兒總算有機會跑一跑、撞一撞。」甘起走向其中一台海膽車,說道:「我跟你一樣,對吱吱喳喳的話嘮戰服有些排斥。除非要作曠日費時的監視任務。」

  周處趨步跟上。

  「你要開嗎?這邊停三個、另外三個在對面廳裡,一共六輛任你選。」甘起邀掌比著身畔一排海膽車。「或者你要玩玩半自動遙控車?」

  「謝了,我不想太依賴那種東西。」

  「哦,隨便你。現下人手緊缺,它們射一條長鬚綑綁一人的逮捕效率,堪可謂之重症特效藥。用在幾百人暴亂械鬥上,並不算太過依賴外物。」

  甘起伸掌貼上一輛鎮暴海膽車的糙纖表殼──那直徑兩公尺的褐紅球體,立即豎眼式睜開一道同人大小洞口。揭露出煥發湛湛螢光的乳藍色駕駛艙,裡頭除了容納二人搭乘的腋窩狀座位以外,啥都沒有,非常單調。

  甘起俯身屈膝、坐進艙內看似綿軟實則高彈性又帶按摩系統的腋窩座位。他半邊肉體陷入大理石般滑溜觸感的窩座裡,肌膚傳來一片舒適沁涼,驅散了秋暑炎熱。冬季會調節為發暖模式。

  他底下腳踏板處,左右兩旁徐徐升起一桿螺紋握把,前方壁面伸來一個內建收納箱和置物架的扇形扁桌。穹蓋車頂垂下一條紅藍繩索,上面繫著一只鏤花頭箍。

  此刻艙內沿頂環圍的十二個小孔,陡然“嗤嗤嗤──”噴出數團蘊含萬物斥力的安全水霧,灑遍全身。當身體快撞上檯桌或艙壁時,會產生一股類似磁鐵斥力的無形推拒,減緩衝擊傷害。乘員的自主動作不會觸發斥力反應,離艙失效。

  他摘下吊索緊繫的鏤花頭箍,戴上去。駕艙壁面驀然透明化、僅存代表本體架構的淡黑色線條框架,外頭無法窺探車內情況。

  窩座正前方浮現一堆選項:『潛水模式』、『武器和防禦』、『立體地圖』、『彈射和自爆』、『偽裝與隱匿』、『辨識分析』、『充能選擇』、『遙控設定』、『站臥變形』......等半透明柑橘色的懸浮亮框──其中一個『找總機暢談人生意義』的閃爍板塊,特大特搶眼,滿屏到處遊來移去,碰邊反彈。

  車殼表面無數條垂軟在地的暗銀長鬚,霎時如上岸泥鰍般活躍且激烈地簌簌扭曲抖動。那剽悍生猛的模樣,一望便知它能夠輕鬆撕裂銅牆鐵壁。

  「你瞧瞧,這些花王真是陰魂不散,老想找人廢話連篇。」甘起盯著搶眼的閃爍大框說道。

  「從前定下的互惠協議,無可避免,你不點開它就不會耳疼了。」周處邁步離去,興致沖沖說道:「我要去『摸魚』,你慢慢搞啊。」

  「時間所剩不多,別磨菇太久。」甘起探出車外,對周處高聲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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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九章  長阪街 ﹝八﹞

  ※

  暖色紅毯到了三樓變成銀紋藍毯,走道兩旁各有一間間廣闊雅致的宴會大廳。上方深褐色天花板,全板採用嵌槽式的霓虹條燈,編織出繁華炫目直至通道尾末的圖案《腸茴半河圖》。半河圖詳盡描繪著城中百姓們的日常生活。不過天頂圖樣的虹光並非主要照明來源,亮度十足的黑框方塊燈才是,方塊燈就吊在每一廳厚重大門的上邊角。

  通道中一幕幕裝飾在牆面上的雞翅木壁板,是精雕細琢的浮雕畫板──畫板間隔底下,安插了一尊尊質感糙澀、粉粉綠綠的「青銅店小二」。這些全身刻劃菱塊甲冑、統一方正國字臉的青銅店小二,平時做做導覽領路、端菜收桌、掃地撢塵等簡單工作。沒事就站回石基上,扮雕像。

  右列最後一間宴會廳「珍味鄉」,廳內擺設全被掃到一旁角落涼快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桌上躺了六件太陽戰服的紅木圓桌、三台直徑兩公尺有限度變形的「鎮暴海膽車」、六位交領青衣與褐褲黑靴的新手捕快,以及大捕頭周處和甘起。

  無袖罩甲款式長至腳踝的丙級太陽戰服。以“星錳合成紗”為特殊面料,內層是糨糊狀的感應防護中介層,層內構造:一小顆摻了星髓玉粉「光合聚幻電漿」固化的動力碇片,簡稱「星錠聚能片」、接上殖萍根鬚作神經傳導的聯結用途、核心處理是百口靈識花的種子。

  戰服表面摸起來是厚墊網紋的高科技觸感,會隨光線照射角度而變換顏色:湛藍、金龜紅、深靛、金龜綠。下擺從腿側皆開衩至腰際,而分出前後下擺。

  氣派豪奢的「杜園」,其實是個吸引注意力的幌子。杜家在這條街上真正的辦事處,是旁邊再隔三棟房子後的一間平凡茶莊「拿鋼茗茶」。

  不日前,周處和甘起收到兩幫準備火拼的線報,於是早上佯裝出城剿匪,暗中聯絡杜家臥底“黑十三”做好下午的接應工作。之後帶了三十一名捕快過來,有二十五名分散埋伏在別廳裡。還申請了「鎮暴海膽車」和空中支援的「飄飄魚」。

  「今日人手短缺形勢大壞,有勞各位臨時調動過來的同仁以及新進成員,齊心合力擺平這件事。」」

  五官端正緊湊而顯得精悍的甘起,身穿一件嵌編鋼塊、像吊帶背心的裲襠護甲,褐色褲裙和高筒長靴。他揹著黑革鐵護腕的雙手,來回踱步在六位新人面前。「基於事出突然,不及規劃佈署周全,因此破例讓你們這些新進人員,跳過戰服訓練課程,直接上陣。」

  「你,六一零三,報上名來。」甘起走到隊伍排頭,停下踱步。

  「我叫吳澈。」隊伍首位一個鼻樑和上頰有些雀斑的年輕人,雙目直直正視前方、很有精神地說:「喚我小吳即可。」

  「好,小吳。」甘起說。「你去挑件戰服穿上。我簡略給各位講解一下。」

  「是。」

  吳澈闊步走到圓桌旁,隨手拿起一件暗彩變幻的沉甸罩甲,探臂穿過袖口、往身上一套,整個人登時胖了一圈。他把腰間繫帶扣牢之後,浮腫戰服竟漏氣似快速削薄,最後形成一套剪裁得宜的合身戰服。

  「它會伸出很多條吸盤觸鬚,別抗拒。讓內建聯網和供力系統接上你。」甘起在旁提醒。

  吳澈身上戰服的內裡,果真冒出許許多多如人參根鬚般細細枝條,探入他青衣襟口,用末端小吸盤附到他胸腹上。

  他一開始覺得有點癢,像支雞毛撢子在他身上拂來拂去。等鬚條固定,驀然湧現一股力量傳輸至他身軀裡。那力量跟人掌貼著胸口用力一推相似,只是它進到體內後並未散去,逕自流往四肢百骸,再返流回來,如此往往返返而形成循環。

  他感官靈敏度即刻提昇很多,看東西比以前更遠更清晰,甘起的說話聲變得又大又嘹亮。圓桌底下一根鵝毛遭旋風玩弄而打轉畫圈圈,就連屈膝側坐欄杆內邊的周處,正在拉拉手指頭的舉動,也察覺到了。

  「戰服操作界面,會映到角膜上,用意念即可操控。但它無法觸及你內心想法與思考。」

  甘起講解說道:「解散後你們先穿上,熟悉這套戰服......解散。」他說完,後退二步,方便新人活動摸索。

  當其他人紛紛圍攏圓桌,各自嘗試穿戴戰服時。

  吳澈視野突兀冒出大大小小、湛藍色半透明的雲紋飾框,湧現雜沓選項──『使用教學』、『建築掃描』、『統合運用』、『詳細設定』、『萬物辨識』、『智庫與統訊中心』、『戰鬥系統』、『疑難雜症排除』、『立體導航』、『緊急狀況‧權限暫時轉讓』......

  一堆莫名玩意令吳澈原地發楞。

  甘起看出吳澈的困惑,發話解釋:「你們不要點擊『使用教學』,直接進入『建築掃描』、『萬物辨識』、『戰鬥系統』的檔案夾,裡面各有一份與本次任務相關、代號為『我是代號』的懶人包──點亮它。三個系統都要。最後退出,再去點擊『統合運用』。」

  他說著說著走到吳澈面前:「雜項功能一般都是自動調節,等你們摸熟之後,『詳細設定』裡有解除自動控制、改為人工操控的自由選項。刀氣、劍氣、空裂波、空錐也是從那兒解除限制......而緊急狀況那一項,是你們失去活動能力,需要暫時轉讓使用權給信任的人,來協助你們的應急措施。」

  吳澈遵照指示一番操作,最後統合啟動時,腦子忽然聽見一道元氣滿滿的活潑男音──

  「哇啦哇啦哇啦......你好啊,『腸茴衙‧刑事快班』的菜雞小吳。且容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統訊中心的『百口靈識花』花王之一,小名叫『纏足布』是也。本王與『負面王』、『言他王』、『敷衍王』等其他諸多花王不同。僅僅只是嘮叨了一丁丁而已。當前十月至十二月底,由本花王作總機服務──流程是:我把種子即時運算處理的結果訊息,發送給各位使用者。全程同步,功能強大,準確極高,童叟無欺......」

  纏足布在吳澈腦海內的繼續聒噪。「話不多說,你先使用『建築掃描』大致瀏覽一下週邊紅點目標。之後再進戰鬥系統。」

  「報告隊長,為什麼我腦袋裡突然有個喋喋不休的詭異聲音?」吳澈一臉見鬼的驚愕,看著甘起。

  「你是指『人性化總機諮商訊息』?那得先擁有足夠高層的權限,然後從詳細設定裡面切換靜音。現下你只能耐著點,等勳功值累積上去、過了某個職務階級,才可設定調整。」甘起語重心長地說道:「相信我,你會習慣的......」

  「那不是阿甘嗎?我好久沒接上他了欸。」纏足布埋怨說:「小吳啊,請你跟阿甘說說,他的戰服躺在一片烏漆抹黑的衣櫥裡,既是非常寂寞,亦是非常孤獨,端是無聊得苦不堪言。請他顧及一下戰服的幽怨感受,偶爾穿穿它,偶爾曬曬它嘛。」

  「隊長他......飄走了。」吳澈眼看甘起走到其他同袍面前進行講解,喃喃說著。

  「噢,是喔。」纏足布陡然拔高音量:「你還愣著幹啥?快快使用『建築掃描』來確認目標啊!」

  「是!」吳澈起念伸指,點擊視面中的『建築掃描』,視野倏忽鍍上一層密麻繁複的藍圖線條,所有障礙物的表皮相貌頓時大幅淡化,變成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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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長阪街 ﹝七﹞

  ※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前陣子很有幹勁,這陣子變條死魚,下陣子會變成什麼?......一條風乾的比目魚?」東方詩音頭歪一邊,看著了無生氣的蘇賦。

  「沒事,可能近日海港潮汐影響了地磁,地磁影響了我的氣場,讓我聞海風而鹹。」眼皮半闔的蘇賦,照本宣料式低吟唸詞。他雙目雖是對著東方詩音的短眉臉,可呆滯眼神卻穿透對方而過,聚焦在遠方漂泊遊蕩。

  「你,你怎麼有辦法扯到潮汐和地磁啊!?完蛋了,完蛋了。」東方詩音挽起袖子準備撐膝起身。他搖著頭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說:「你穩著點,我去找靠譜的大夫來開一帖良藥。我不會讓本團團柱就這麼倒下的。」

  「好了好了,你們別鬧他了。今兒是小賦生日,正經點。咱們認認真真唱一首生日快樂歌,給他集念打氣。」聞書雅的聲音,突兀從蘇賦背後傳出。

  他將摺扇放在桌邊上,拿起一只木杯,喝口溫熱麥茶在喉間咕嚕嚕嚕地洗漱潤喉,接著咕噥一聲吞下肚。然後對蘇賦說道:「下面這首特製的生日歌,集結了我的智力、菲菲的念力、強哥驚人的恥力,匯聚而成的元氣大補生日歌。希望能幫你振作。」

  聞書雅將袖口挽到肩膀上,朝其他兩人點頭示意。

  「哦喔,我有一個理想要送給你!」離蘇賦背後二十五公分遠的聞書雅,橫起小臂在胸口、手肘彎成直角九十度。他眉頭深鎖雙目眺望遠方,一副胸懷滿腔熱忱與遠大目標的憧憬神情。

  「哦喔,我有一坑抱負要送給你!」在蘇賦頭頂二十五公分遠的古箏菲,做出同樣的動作,同樣的憧憬神情。

  「哦喔,我有一份偉大要送給你!」在蘇賦面前的東方詩音,也是一樣的舉止。三人默契十足,顯然彩排了好一段時間。

  被突如其來的奇怪宣言,給攪得心裡發慌的蘇賦,抽了一個渾身激靈,倏地坐起身子。他腰一打直,映入眼簾的是三人橫起小臂將他團團包圍。而他們瞇眼哄騙小孩的囧樣表情,是多麼令人──牙癢癢。

  「三。」

  「二。」

  「一。」

  「恭祝你瓶頸與天齊,慶賀你低潮快樂──」

  「天天都有膠著,時時都有迷惘──恭喜你,恭喜你。」

  「恭祝你瓶頸與天齊,慶賀你低潮快樂──」三人開口齊聲合唱,上半身宛如搖槳划船那樣,打著節拍並一致性地前後滑移不停。

  包廂對面座鋪的四位苦讀學子,放下厚本書籍,往這兒投注充滿問號的驚疑視線;鄰廂火鍋團的書生們,也一個個挪轉方向,捧著熱氣騰昇的黑漆碗公,躲在博古架子後面偷窺,竊竊私語談論人們為何突然發瘋,及發瘋背後成因的哲學探討。

  在蘇賦看來,他們三個就像不停漲潮退潮的海浪線,朝他淹過來又縮回去、淹過來又縮回去。他戴著玉戒的拳頭,隨之慢,慢,硬,起。

  「天天都有膠著,時時都有迷惘──恭喜你,恭喜你。」聞書雅、東方詩音、古箏菲一齊加上搖頭動作兼眼神迷離

  到底嗑了什麼藥,讓他們嗨成這副德性?......蘇賦右掌摩娑臉上的絡腮鬍渣,腦海不停思考這個疑問。

  聞書雅瞧見蘇賦的深棕眸子總算有了一點精神,他打鐵趁熱對另外兩人說:「為表誠意,我們再來一次。」

  「還來?夠了喔。」蘇賦啪一聲蓋掌拍桌,啼笑皆非說道:「你們這樣只會讓我拳頭振作起來,而不是意志!」

  「有東西硬得起來,總比沒東西可硬好啊。我說得是不是啊,各位。」聞書雅一臉笑容,扭頭對古箏菲說:「菲菲,我不是在說妳。只是譬喻而已,切勿多心。」

  「遲了,你的歧視言論,我已記下。晚點上衙門提告。」她張大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著他。

  「呃不,我這是......唉──越描越黑啊。」聞書雅哭喪著臉,弱弱地賠罪道歉。

  「別再唱什麼生日快樂歌了,越唱越短壽。你們不是還欠肥公子兩首歌,快點準備吧。」蘇賦屁股往後挪,兩腳退出桌底陰影範圍,雙掌抵膝一撐,站起身子。臀肉傳來一片麻麻熱熱的麻痺感。

  他整理曲皺不平的草紋白袍,指腹順了順斜襟褐杉的黑邊領口,查看胸前“天籟”字樣的金紅繡線有無鬆脫,從白袍口袋掏出一圈黑色束髮帶。他一邊綁髮一邊說道:「陷入低潮的事,旁人很難幫上什麼忙。你們別擔心,我總有走出窠臼的一天。」

  「你要去哪,該不會就此開啟一趟尋求真實自我的流浪旅程?」聞書雅看著赤足跨出第一步、踩在他身畔草編蓆墊上的蘇賦。詢問:「方便透露一下目的地?」

  「我肚子不甚愉快,因而開啟天涯海角的解放旅途。終點是......」蘇賦摸了摸肚皮上的深藍腰帶,微笑說:「遙遠的茅房。」

  「切,說那麼多,博取戲份是吧?快去吧你。」古箏菲沒好氣地揮一下玉手。

  東方詩音眼見蘇賦步出包廂。他俯身擱肘在捲邊茶几上,研商說道:「看樣子我們現在缺一位彈琴手了。怎麼辦,另外徵人?等小賦狀態恢復後,再讓他回來?這豈不變成五人樂團了。」

  「五人樂團沒什麼,就怕我們錢掙不夠多。」古箏菲跟著湊到桌上。

  「依我看,當務之急就是七弦琴手的空缺,最好儘快找到人遞補。否則一些低音曲子,很難完美演出。」聞書雅掌摀抿唇,肅容思考著。「菲菲,得麻煩妳一陣子了。我相信妳的箏藝在這段期間內,能邁向更高境界。」

  「好唄......只是我若做得不好,還請多多包涵喔。」古箏菲頭低低的,白玉蔥指在桌下不停絞纏衣角,一副害怕搞砸工作的不安模樣。

  東方詩音好奇偏著頭,細細觀察古箏菲片刻。他忽然拍案叫嚷一聲,食指顫抖點點的比著她說:「妳少裝了!剛剛我瞧見妳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嘴角,得意到扯起來了。分明就是很爽嘛!」

  「你視線可以迴旋?硬要抹黑我!?」古箏菲聞言臉色大變,她抬起清秀面容、舉拳扳指拗得霹啪乍響,斜睨驚恐懼怕的東方詩音。

  她滿懷遭人拆穿心思的極大羞憤,慢慢起身並幽幽說道:「強哥哥兒,人家想掂量一下你的臉皮厚度呢,可否借捶幾拳呢?」

  「沒想到教養良好、溫馴如綿羊的琴樂閨秀,翻臉竟能可怕如虎。」東方詩音嚇得往後仰躺、肘撐著上身,兩腿一屈一伸擦蹭榻上草蓆,掙扎推動癱軟軀體,試圖往博古架方向脫逃。

  「妳妳妳,妳別過來啊......」當她呵著拳頭緩緩迫來,快要佔據東方詩音的視野之際。他往旁一探、拉長脖子呼叫:「聞兄救我──」卻發現聞書雅早已變成一團空氣,行方不明。

  他收回心灰意冷的目光,感嘆搖頭說道:「真是酒肉朋友,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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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長阪街 ﹝六﹞

  ※

  「因為我剛好遇見你,留下足跡才美麗。風吹花落淚如雨,因為不想分離──」

  飄揚盈耳如天上雲溪輕柔流轉的優美嗓音,從剪了一頭層次短髮、面容黃土土的淡眉大叔口中唱出。他身穿一件透氣寬鬆的草紋白袍,袍內斜襟褐衣的胸口繡著金紅絲線「天籟」字樣,站在五號包廂矮榻前,手握一柄要價四千五百塊的擴音摺扇。

  他一副擰眉哀怨臉、輕輕搖著那一把無香水味的茉莉印花扇,像是投注所有靈魂的傾心歌唱著。光看他結眉苦臉用情至深的戚戚面容,就知道他的歌唱靈魂,有多麼靈魂了......

  「因為剛好遇見你,留下十年的期許──」

  清悅嗓音高到起雞皮疙瘩的美妙歌聲,云云繚繞二樓有餘。現場聽眾若癡如醉,彷彿置身在『喧天繽麗紛飛花、偕風旋舞滿場飄的粉紅風鈴木森林裡,與親朋好友蓆地聚餐於此。』的詩意情境。

  「如果再相遇,我想我會記得你──」

  盤坐聞書雅右後方竹榻上,衣穿天籟團體服的古箏菲,神情專注地在二十一弦的黃檀箏上面快速撥撫著纖纖素手。她手指上的翠綠指甲套,宛如數隻可人小雀鳥,輕盈忙碌的匆匆點躍在弦絲之間。桌邊一鼎裂紋小琴爐,燃昇著靜心安神的縷縷薰香。

  聞書雅左後方的榻邊,站了一位鍋蓋髮型、眉毛濃短的東方詩音,正規律敲打一組紅桶綴花紋的五音排鼓、吊架疊音鈸、碎音鈸。而最後背靠欄杆、披頭散髮趴在捲邊矮几上的蘇賦,渾身勃發著厚厚的頹廢氣息,一整個啥都不想幹的懶骨頭樣。他旁邊擱著一口造價昂貴的紫檀古箏箱,箱體用螺鈿工藝嵌上一片片珠光幻彩的斑斕貝殼,拼繪出極美圖樣《錦雲孔雀》。

  「讚啦,唱得真是絕妙。」一曲唱罷,聽眾紛紛鼓掌喝采。

  「你們再唱一首吧,接不接受點歌呀。」

  「打賞打賞,這是一定要的。」

  「你們什麼時候舉辦巡迴演唱?光待在腸茴城這兒,太浪費你們的實力了。」

  「是啊是啊,讓全國人民好好瞧瞧,咱們腸茴城出了個足以揚名國際的重量級天團。」

  「謝謝,感謝你們的支持。我們目前尚無巡迴演唱的打算,將來若有......會大肆宣傳並昭告諸位,屆時還請諸位撥空捧場捧場。」聞書雅面帶笑容、手持一只亮燦燦的黃銅托盤,哈腰鞠躬承接一封封打賞紅包。「想點歌嗎?我們當然接受,不過且讓我們歇息一會兒,喝盞茶潤潤喉,順便解解手嘛。」

  「好,我肥皮皮等你們。」一位身材胖碩挺個小肚球、衣穿深青色絲質大袖杉的野豬公子,拿著一封有點厚度的二萬元紅包,往聞書雅手上黃銅托盤丟下。

  牠下巴兩顆套上隱形牙套的粗壯獠牙,健康得沒有一點破損或蛀斑,潔白漂亮。頂上茂密的棕紅硬毛,乾乾淨淨地像刺蝟那樣朝後梳理,毫無日曬塵洗討生活的操勞粗燥。牠襟口裸露一塊褐黃油亮的肌膚,有如藤甲那樣刀槍難傷的厚韌感。

  肥皮皮看起來像是出身在富裕的武人世家裡,內力達三流以上的「公子級」野豬人。

  牠拱起四趾豬蹄手,禮貌地作揖、語氣勁力十足且不失溫和的說:「待會請你們來一首《赤伶》和一首《御龍吟》。謝謝。」

  「肥公子多禮了。您如此慷慨大方,本團必不辜負您的請求。」聞書雅拱手回禮。

  「好,就拜託你們了。」肥皮皮掉頭回座。

  聞書雅一轉身便遭到古箏菲擋住去路。她看起來像是一個保存期限快過期的問哉盒子,急著要找人解決問題的盯著他,左瞧右看了幾秒鐘,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她問:「你藝名想好了沒?想好的話,也幫我想想咩。」

  「是這問題呀,我以為出什麼大事情咧。方才被妳一個虎目巨瞪,瞪得我小心肝噗通噗通地猛跳不止呢。」聞書雅倒握全開摺扇,一臉怕怕地安撫胸口好幾回。「我早想好了。」

  「我決定,藝名就叫『孫猴子』!」聞書雅摺扇一闔,打在左掌上。

  「啥?孫猴子?為啥不叫劉、李、陳、王、秦猴子?」古箏菲臉上困惑加大。「你這名字有何用意,現在流行取怪名?」

  「沒什麼呀,單純覺得猴子個個長得像姓孫的而已。」聞書雅微微後仰,兩手一攤。「好啦,不逗妳了。其實還真有用意。」

  古箏菲一言不發看著他,靜待下文。

  「唐生攜伴一塊去西方學習上乘科技的《西遊錄》故事,是家喻戶曉的經典事蹟。」聞書雅說道:「我希望藉此錄人名,來讓那些初識我們的廣大聽眾,留下容易記得又容易聯想的第一印象。簡言之,就是扯大旗的意思啦。」

  聞書雅摺扇一揚、抵住古箏菲的下巴,將她清秀容顏淺抬起來。他低眉柔目湊近她,一副要吻下去的親親勢態,溫言說:「如此解釋,妳可明瞭?」

  「死沒臉皮的,現在是上班時間欸,你想做什麼汙辱斯文的舉止。」古箏菲噘嘴嬌嗔,小手緊緊捂胸。她心兒開始怦怦怦地加速跳動。

  「沒想做啥呀,只是突然嘴饞。而妳正巧靠我靠這麼近......」聞書雅舔了舔乾燥嘴唇,面露她熟悉無比的淫賤壞笑。他正欲低頭吻她之際,視線不經意越過她耳畔,落在五號包廂的竹榻上,瞥見令他大吃一驚的景象──

  「我操了個去,你真的很強欸。在這種高檔場所挖鼻摳屎、順手抹桌底!你上限能強到何種地步,我很好奇。」

  聞書雅放過他懷裡的待吻小兔兔,邁開足履走了兩步,提膝踩至五號包廂的竹榻上,一屁股坐到紅櫸木餐几旁。與左手拿肉包,右手在桌底下做不明迴移動作的東方詩音,隔桌相對。

  他瞪著嘴嚼不停的東方詩音,陰陰說道:「你下一招是什麼?噴嚏一打,鼻涕在手,肆意亂甩,今日我最逍遙我最帥。『勇敢做自己』這一招嗎?東,方,強,哥。」

  「你瞎說啥,我是舊習難改,需要一些時間而已。」東方詩音吃著肉包,手伸往另一盤。

  「那你快點改正。別玷污其它盤了。」聞書雅端走一盤差點慘遭指姦的魚蝦燒賣雙拼。

  「就是說咩。認識你越久,就越覺得你應該去改名──」古箏菲坐到他倆旁邊,奪走剩下的羊羹綠豆糕拼盤。「改成更適合你的『東方噁爛強』。」

  「林們全端走了,囉要吃什麼?」東方詩音口含肉餡,說話嚕嚕囉囉的說不清楚。

  「你還有四顆肉包沒啃完,怕啃不夠啊,胃袋那麼大?再說,別人也要吃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聞書雅話講一半,皺了皺鼻子,彷彿突然嗅到了什麼古怪異味。

  他慢慢轉往欄杆方向,對著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的蘇賦說:「談到別人,這條進行曝曬去腥法的鹹魚哥,很眼熟啊。還散發一股濃濃頹廢又華麗沮喪的流浪漢氣味。」

  「我每日蘭湯沐浴,泡在薰香襲人的溫熱池子裡,何來流浪漢氣味?」蘇賦右臉趴在一張已被貼暖的捲邊茶几上,毫無元氣奄奄一息說著。他視線穿過博古架上的花瓶空隙,落到鄰廂火鍋團一位張口連搧手掌、直呼好燙好燙的灰衣書生。焦點拉近,落到自己左腕一只外環為質樸木皮、內環螢光流轉並冒出柔軟纖毛的聯網玉鐲,懷內有另一塊紅繩玉珮。

  聞書雅向東方詩音、古箏菲點頭使眼色。之後他們移到蘇賦的左右前,分三個方位坐下,將他圍起來。

  「我說小賦啊,你上上禮拜可真威風。」東方詩音敲打桌子,對蘇賦空洞的眼神說著,想喚醒他的注意。「一曲兩倍速度的《十面埋伏》和三倍速度的《金蛇狂舞》,拼得外國樂團『聚合公園』那個叫布萊德什麼東東的吉他手,彈到手指嚴重抽筋,沒法彈下去。真是太屌啦──哈哈哈。」

  「就是說咩,哪像我,差點輸給同為演奏低音的貝斯手。」古箏菲摘下翠綠甲套,一邊在蘇賦的頭頂上說著。「不過他們真的很厲害,假以時日必能紅遍國際。」

  「我們也不差,但如果小賦繼續消極下去,又傳染給我們的話。」東方詩音接續說道:「我們就會變成『鹹魚樂團』了!我看咱們先練習練習如何躺著唱歌演奏,熟悉天花板的工作環境。」語畢,他歪著頭讓自己臉孔對上蘇賦的平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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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1-27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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