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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都市恐怖病-大哥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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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6:26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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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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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22:3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對不起,我還是偷偷寫了都市恐怖病。

首先,我們都同意,這本書的排版、插畫、內文,真的很經典很棒吧!

距離上一次寫都市恐怖病系列,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距離上一次認真寫序,也是差不多的時間(謎)。

曾出版蔡智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的紅色出版社,總編輯葉姿麟認為,很多台灣年輕作家寫的第一個故事,幾乎都取材自親身經驗,而主角的性格也幾乎就是作家本人,這個現象在網絡小說這塊領域尤其明顯。

這個說法放在我身上,對也不對。

我第一個故事,是都市恐怖病之《語言》,後來出版時改名為《恐懼炸彈》,是一個亂七八糟的科幻小說,我本人當然沒有存在在那種雞巴的世界設定裡,但我也的確用了我熟悉的交大校園、交大男八舍、前女友、室友等等。而語言的主角柯宇恆,念快一點就跟我的本名柯景騰很像,而我們思考事情的方式如出一轍,對拯救世界也懷抱相當份量的熱情(屁咧!)。

長篇小說《語言》結束之後,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奇幻驚悚短篇,先是《陰莖》跟《影子》,這兩個故事發生的時間重複,算是雙生小說。

再來是很詭異的《冰箱》,《冰箱》後來出版時反而搭配了《陰莖》(冰箱打開,裡面有一條陰莖的意思,好詩!好詩!),所以如果你看完了《影子》這個故事有點困惑的話,就請你再到書店打包一本《冰箱》回家吧。

然後,是絕頂好看的都市恐怖病熱血三部曲,《異夢》、《功夫》、《狼嚎》,從此我最鮮明也最擅長的風格便出現了,早期大多數讀者對我的認識也是從這熱血三部曲開始——我很榮幸是這樣的被認識。

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一個作家的輪廓,我想此話不差。

回想八年前、七年前,那個時候台灣的網絡小說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愛情、愛情、愛情,大家都賣得呱呱叫,只要是紅色或商周出版的網絡愛情小說隨便一本都馬很暢銷。而我獨自在這一塊沒有愛情的區域裡亂寫一堆殺來殺去胡說八道的東西,乾就賣很爛啊!講好聽一點是「藍海策略」,講白一點就是「去你的大藍趴啦」。

沒辦法暢銷,就只好往暢銷的路線昂首闊步。

都市恐怖病系列這麼厲害的小說後來沒能繼續寫下去,主要是實體書出版節奏緩慢,為什麼實體書的出版節奏緩慢?唉就是你們這些願意買書打我的頭的讀者遲遲都沒有出現啊!

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後來我陸續寫了其它的故事,也寫了對我意義重大的《獵命師傳奇》。

《獵命師傅奇》是「接續性很強的連載小說」,一集接著一集。

都市恐怖病則是系列小說,每一個故事都可以拆開來獨立看沒有妨礙。

所以在《獵命師傳奇》出版後,在蓋亞出版社我便以《獵命師》為主要的氣力,而都市恐怖病,我想,那就等獵命師傳奇寫完再來寫吧,反正都市恐怖病的「閱讀方法」,比較不受時間限制,大家多年以後再來欣賞Dr.Hydra的風采也不遲。

但《獵命師》傳奇總不能一年寫一本吧?!給誰看啊!

只是,都市恐怖病系列的魅力太大,吸引讀者三不五時就寫信乾剿我:「九恁老師咧,幹嘛不繼續寫都恐啊!你真的很機歪耶!」

這些批評與指教靠咧我都充耳不聞,因為我管你的。

但後來有讀者開始罵我:「九把刀,你真的很富奸耶!」

……這我就無法忍受了。

認真說起來,怎麼可能只有讀者對「都恐」感興趣,原作者麻木不仁呢?

所以我藉著「殺手系列」偷偷寫「蟬堡」(如果說,都市恐怖病系列是九個英雄降臨的光明故事,那麼,「蟬堡系列」就是Dr.Hydra九個惡魔人格誕生的黑暗故事),當作定時定額的小說定存。

未來「蟬堡」應該會跟著都恐的新進度搭配著出來,吧。

這次重新出版故事《影子》,我藉校稿再看了一次,明顯感覺到這八年來不是白混的,以現在自己的狀態重寫一次《影子》,故事一定更好看。但我沒那麼無聊嘛,保持故事當初的原貌才能抓出我漸漸成長的軌跡,這樣很好,所以我只是修改了一下幾個很糟糕的語順問題,免得我想殺人。

按照都恐「後序」一貫的寫法,認真交代一下創作的前因後果。

《影子》的構想早於《語言》。

在交大念書的時候,有一天我在上課的時候寫信給前女友抱怨我度爛的心情。

我在信紙上畫了一個人在路燈下走路,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看起來很孤單。我接著寫道:「我的心情很差,影子很重很重,後來就黏在地上了……我真想就這麼飛了起來。」類似的話。

於是就在心中留下了「影子是人類跟這個世界的強力接著劑」的奇想。

主角廖該邊是我好朋友的綽號,不過我講這個幹嘛啊?

《大哥大》這個故事,充滿了我異常熱衷的「陰謀論」題材。

最初的概念是「老鼠王」這個神經兮兮的角色,一個被國家徹底利用、消耗殆盡的普通人,為了想寫這樣精彩又曲折的爛咖,我便開始研究幾個動搖國本也得查出真相的「懸案」,並將不可解的部份,若有似無連結每個人日常生活裡的重要元素「手機」。

後來這個故事我寫過一次大綱要給電影公司拍,但電影公司不鳥我。

不鳥我就算了,畢竟不鳥我這種事常常都在發生,有句話:「天才是孤獨的」,所以經常有人不吝施捨我「你是天才」的感覺。但我怕故事在投稿的過程中外泄,於是寫了一個兩千字的極短去勢版,投稿給當時還沒倒掉的「星報」發表,算是確認了創意。

由於喬治妳奧韋爾寫了一本經典的科幻小說《一九八四》,裡面稱呼政府為「老大哥」,從此許多創作者常管政府叫「無所不在的老大哥」,有一些句子如「老大哥在看你」,就是「政府在監視你」的意思。

在台灣,手機又叫大哥大,大哥大某種程度有凌駕在一般人之上的意思,在我看來,用來影射政府也不奇怪。整篇故事就這麼自然而然誕生了。

我喜歡《大哥大》故事的結尾,那種看起來模模糊糊的迷亂感。

老鼠王當然還會出現,畢竟他媽的他逃出精神病院了嘛!要知道,在都恐系列裡,腦袋裡面裝大便的人,可都是前途無量的頂級笨蛋啊!

不過《大哥大》這個故事不熱血,還真是不好意思啊(……真的有在反省嗎?)

都市恐怖病是我的起點,是我的黃金梅利號。

我的船很大,容得下我的熱情跟抱負。

現在風又吹過來了,快生鏽的錨也該拔起來了,帆也該張了。

位子還有一些。

那麼!!

「想上我的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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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22:17 |只看該作者

再過幾分鐘,天就要亮了。

這個時候最冷了,梅芳挨坐在舒可旁邊哆嗦著。

她跟著無意識的舒可坐在這個公車站牌下的長椅,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

這個巨大的城市在即將天亮的時分?呈現巨大的蒼茫空曠感。

推著拾荒車的老天慢慢在路邊蝸步著。

有氣無力的出租車寂寞地找不存在的客人。

睡在百貨公司騎樓下的流浪漢。

放肆在大馬路中間啄啄停停的小麻雀。

這段期間梅芳不斷撥打張安廷醫生的手機,想找人商量,卻都無人接聽。

梅芳想起剛剛發生的那一則緊急插播的社會新聞,記者依稀提到被凶嫌殺死的被害者是一個精神科醫生,依稀的意思就是聽不清楚,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她覺得很不安,卻也只能偏執地繼續按下通話鍵。

舒可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身體也維持著一動也不動的淑女坐姿。

舒可不曉得要去哪裡,不知道在等誰,梅芳唯一可以把事情弄清楚的方法,就是自己坐在這裡一起等,等看看會有什麼事發生,會有誰出現。

「……」梅芳朝著冰冷的手掌吐氣,熱熱快僵掉了的手指。

黑壓壓的天空微微裂開了一條細縫。

一輛公交車遠遠駛了過來,車頭燈一閃一閃的。

梅芳直覺就是。

那沒有顯示數字的公交車果然停在兩人面前,車門喀拉喀拉打開。

舒可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踏上公交車。

公交車上的司機不說話,也不收錢。

他就單單拿了一顆蘋果,一隻牛皮紙袋給舒可。

舒可默默接過,坐在車後段靠窗的位置。

梅芳也眼著走上車,公交車司機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也沒給她任何東西。

梅芳緊張地選了舒可後面的位子,左顧右盼,看前看後的。

除了梅芳輿舒可外,這車子沒有其它乘客。

喀拉喀拉……車門關了。

車子卻沒開。

公交車司機起身,直直走到梅芳身旁。

「做什麼?」梅芳故作鎮定。

公交車司機輕輕捧住梅芳的頭,猛力一拽。

舒可只是看著窗外。

公交車司機回到座位,往前推啟排擋,踩下油門。

往南。

老舊的車身顛顛簸簸。

梅芳的視線始終維持在前面座位上,學生用立可白的亂塗鴉。

沒有一秒闔上眼睛,她異常專注地凝視著那一行幹你娘活該的字眼。

舒可只是看著窗外。

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牛皮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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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21:59 |只看該作者

九點半了,張安廷醫生在家裡跑步機上慢慢跑著。

運動的時候,人體會增加分泌一種叫腦內啡的化學物質,類似嗎啡,可以使肌肉放鬆,減輕憂鬱,睡前做點運動可以幫助睡眠質量。

但今晚,張安廷醫生是因為睡不著才起來跑一跑的。

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越到了晚上頭就越痛,吃了止痛藥還是效果有限。

張安廷醫生看著落地窗前揮汗如雨、越跑越喘的男人。

真希望頭痛能順著那些鹹鹹的汗水,流出自己的身體。

不過說來也好笑,自從跟舒可買了新款的手機後,就改變了以前使用手機的習慣。以前手機沒有相機鏡頭,自然就不可能想拿手機拍東西,但現在這一台手機有了照相功能,就會忍不住拍下一些在報紙上看到的科技新知新聞。

以前的手機鈴聲就內建的那十幾組,於是幾年來都是用同一組單調的音樂當鈴聲。現在的手機可以上網,還真的去下載了幾首流行歌曲,輪流當作來電鈴聲。

人類的需求真不固定,端看他擁有什麼。

然後從一個基本的點,不斷往外擴張。

「不過,頭痛也是從換了手機才開始的。」張安廷醫生嘆氣。

他上過「手機王」網站研究過,這支新的手機電磁波比舊的手機要弱得多,舊的手機是SIEMENS的S35i,電磁波值是1.45W/Kg,新的手機是SONY的T630,電磁波值是1.16W/Kg。顯然自己的頭痛跟用了新手機,應該沒什麼關係。

「……」

一邊跑著,張安廷一邊回想今天跟舒可一起吃晚飯時,舒可跟他說,她分別去中華電信、台灣大哥大、遠傳的特約門市調出自己的簡訊紀錄,洋洋灑灑的好幾十頁,但就是沒找到是哪個缺德鬼一直發厄運連鎖信給她。

完完全全,系統一點紀錄也沒有。

「還真的應了老鼠王的話。」張安廷醫生皺眉。

那天老鼠王說的天方夜譚裡,那三種人其實非常的陰謀論。

比對起來,美國歷史上著名的肯尼迪總統謀殺案,在高樓開槍的是奧斯華,就是絕對活不了的第一種人。

而奧斯華也的確活不了——一個叫傑克妳魯比的男人在奧斯華被逮捕後的第二天,眾目睽睽下槍殺了他。

傑克.魯比,顯然是老鼠王口中的第二種人。

在這個理論下,第三種人是最神秘的了。

第三種人的存在,是為了遏止可能使這一套「控制機制」浮出檯面的所有不安因素,為了湮滅一切,他們得鋪天蓋地地乾壞事,但這些壞事顯然不會被一般人推測到跟「控制機制」有關。

「陰謀論真的是太迷人了。」張安廷醫生哈哈一笑。

忍不住繼續想下去。

當年在戲院裡射殺林肯總統的凶手約翰妳威爾克斯,在得手後還跳到舞台上大叫「這就是暴君的下場!」惹得全場都知道他是凶手。

十二天后,約翰妳威爾克斯在逃往南方的途中,被士兵開槍打死。

再比對一次,約翰妳威爾克斯就是絕對活不了的第一種人。

而開槍永遠封住他的嘴的士兵,就是第二種人。

那麼,第三種人呢?

「第三種人,是絕對不會存在於歷史的紀錄的。」他裝模作樣地批註。

改天超級無聊的時候,實在應該費點工夫假造一份自己被殺掉的社會新聞,把它黏在報紙上、再用白報紙影印一次,做成有模有樣的假報紙,最後托護士小姐拿給將自己囚禁起來的老鼠王看。

瞧瞧老鼠王預言印證後欣喜若狂的反應,再突然現身嚇他一跳……

哈哈,他笑了起來。

不過,張安廷醫生又想,撇開老鼠王穿鑿附會式的胡說八道,舒可的病若無法從老鼠王那邊得到解答,也該有別的解釋。

為什麼舒可平常接到手機、用手機聊天聊一兩個小時,不會突然產生夢遊、看沒畫面電視的癥狀,但是在睡著時手機鈐響,行為卻會變得很奇怪?

是不是,人在睡夢中的潛意識腦波頻率,更容易遭到手機電磁波的侵擾,才會觸發夢遊等詭異的行為?

據舒可說,她最近天天都夢遊。

是不是意味著,最近每天晚上都有人打手機給她?

實驗要有對照組。

如果舒可睡覺時,偷偷把她的手機藏起來、或乾脆睡在一個完全沒有手機的旅館房間,那麼依照推論,舒可就不會夢遊了。

——多試幾天,如果都是如此,就可以斷定舒可的癥狀起源自手機。

「那就完全簡單化了。」張安廷醫生精神抖擻,對著落地窗裡的自己說:「為了舒可的健康著想,從此以後不準再用手機。」

真想立刻驗證自己的推論。

看了看表,十點零七分。

「現在時間還不晚,立刻就去舒可家做實驗。」

他當機立斷,按下跑步機的停止鍵。

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臉,走進浴室快速衝了一個溫水澡。

仿佛看見了光,心情很愉快。

充滿力道的溫水打在他的臉上,緩和了頭痛,也讓他的思緒更敏銳了。

等等。

有一件事怎麼說也說不通。

為什麼別人用手機不會出事,但舒可卻會變得怪怪的呢?

是舒可使用量太大?

還是……

突然,張安廷醫生的後腦又抽痛了一下。

對了,我的頭也很痛。

認真比較起新舊兩款手機的電磁波,明明就是舊款的電磁波數值要高。而新手機,是從舒可那邊買過來的。

「!」

張安廷醫生踩著濕淋淋的腳步跨出浴室,走到客廳桌上拿起那支SONY手機。

凝視著它,心跳得很快。

忍住一股衝動,張安廷醫生回到浴室擦乾身體,抓起鑰匙就下樓出門。

只是個假設!他在心裡喊。

都十點半了,連續跑了三間通訊行都打烊,直到第四間位在學校熱鬧夜市旁的通訊行,才總算讓張安廷醫生買到這支剛出不久的SONY新手機。

他搭出租車回家,衝上樓,迫不及待就將新手機從包裝裡拿出來。

兩支一模一樣的手機放在桌上。

手指非常靈巧的張安廷醫生拿起各種工具,用最有效率的幾個步驟將兩支手機同步拆解,這支手機拆到這裡,那支手機就也拆到這裡。

一環扣著一環,一步接著一步。

兩支手機再也不是手機,而是排列得相當整齊的兩套零件屍體。

「發現你了。」

舒可賣給他的那支手機裡,主機板上,比剛剛買到的新手機裡的主機板上,多了一個綠色的圓形裝置。

圓形裝置大約一塊錢銅板的八分之一,小小的,但放在手指上可以感覺到一股很紮實的觸感。

張安延醫生全無一絲破解謎底的喜悅。

他的背脊發冷。

不管這個「多出來的小零件」究竟是什麼。

不管。

先不管。

到底是誰千方百計將這種奇怪的小零件,偷偷裝在一個年輕女孩的手機裡?

這個女孩誰都不是,非常的普通。

不過是一個……對任何人都無害的人。

「為什麼,這個東西會讓我頭痛?讓舒可夢遊?」

張安延醫生瞇起眼,近距離凝視著指尖上的古怪小零件。

叮咚。

這來得不是時候的門鈴聲,差點將張安延醫生嚇死。

他將那個古怪小零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走到玄關,將門打開一條縫。

「你是?」張安延醫生打量著門外的男人。

這胖胖呆呆的男人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牛皮紙袋。

有點眼熟啊他。

「我是舒可上班地方的老闆。」那胖男人點點頭。

今天晚上開車到舒可上班的通訊行接她一起吃晚飯時,的確在門外見過這個人站在櫃檯後。這個胖子當時全副武裝……全身上下都戴著手機的模樣,還讓他大笑了三聲。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張安廷醫生將門縫又推開了一點點,好讓對方看清楚他的瞼。

「我想請你不要再糾纏舒可了。」通訊行老闆嚴肅地說。

在說什麼東西啊?

張安廷醫生有點生氣地打開門。

那一瞬間,他的腦袋裡突然浮現出老鼠王的臉。

『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你住這裡呢?連舒可也沒來過啊。」

腦海裡虛構出來的老鼠王,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通訊行老闆手中的蘋果落下。

剛剛還拿著蘋果的手伸進牛皮紙袋,拿出讓張安廷醫生一點都不意外的東西。

張安廷醫生只有一句話想說!

「原來,你就是第三種人。」


嘟……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有簡訊。

梅芳迷迷糊糊伸手撈了手機一看,竟然又是舒可轉寄過來的厄運連鎖信。

「不是吃了安眠藥了嗎?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傳這種東西?」梅芳嫌惡地說。

一股無名火起,梅芳穿上毛茸茸的拖鞋,用興師問罪的氣勢推開門。

只見昏暗的客廳裡,舒可坐在電視機前,手裡拿著手機猛傅簡訊。

所幸這次電視機並沒有出現怪恐怖的黑白馬賽克畫面,而是新聞台裡兩組總統候選人沿街掃票的熱烈場面,車水馬龍的,瓦斯汽笛聲跟鞭炮聲此起彼落。

話說,過了十二點就是總統大選前的最後一天,這兩組一定要當上總統、否則絕對不會快樂的候選人,無不把握最後衝票的機會,親上街頭跟選民搏感情。

「王舒可,妳到底睡不睡覺?」梅芳氣衝衝站在舒可面前。

舒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王舒可,妳不要太超過了!」梅芳一把抓起舒可視之如性命的手機。

「……」

舒可還是頭都不抬一下,拇指卻還在空無一物的食指上按來按去。

這個故意的舉動讓梅芳太生氣了,她幾乎氣得要將舒可的手機摔在地上。

這時,梅芳背後的電視新聞,將她的注意力整個拉走。

「現在記者為您緊急插播一則報到。」

「半個小時前,位於和平東路一戶電梯公寓裡,有許多住戶聽到連續三聲槍響,警方接獲報案後趕到現場,才發現這是一起殺人命案。」

「一名男子涉嫌持槍殺害住在五樓一名單身住戶,動機不明,警方已經將涉案的男子逮捕。據了解,遭到殺害的單身住戶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現任職於公立醫院擔任精神科醫師的職務,平日與鄰居相當友好。男子身中三槍,當場不治死亡,鄰居紛紛表示難以置信,都說醫師作息正常,並沒有聽他說過跟誰結怨。」

「究竟這位醫生與開槍殺人的男子有何過節,警方表示,還要深入調查。」

梅芳瞪大眼睛。

新聞畫面中遭到逮捕的開槍男子,依稀就是舒可上班的通訊行老闆。

「舒可,妳看!那是不是權老大?」梅芳詫異不已。

舒可沒反應。

梅芳回頭一看,這才發現舒可面無表情,早陷入了夢遊狀態。

「原來是這樣。」梅芳皺眉。

此時,梅芳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槍與玫瑰」的咆哮聲鈴響。

突如其來的震動觸感嚇了梅芳一跳,一看屏幕顯示。

不明的來電者。

好吵,梅芳反射性地將手機按掉,反正很晚了。

沒想到一按掉,不到三秒,手機又震動起來,梅芳又立刻按掉。

又震動,梅芳又閃電按掉。

「沒禮貌。」梅芳嘀咕。

這一按掉,從舒可的房間裡居然衝出一大堆震動聲跟各式各樣的手機鈴聲!

梅芳嚇得大叫一聲,手上的手機脫手摔落。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一大袋舒可用過的手機同時鈴響。

有周傑倫的「雙截棍」,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SHE的「十面埋伏」,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梁靜茹的「勇氣」,阿杜的「他一定很愛妳」,FIR的「我們的愛」……十幾首流行歌曲一下子暴衝出來。

梅芳聽見那一大串混雜吵鬧的鈴聲,有說不出的害怕。

啪!

電視新聞台突然切換到沒有訊號的怪頻道,又是沙沙沙沙沙沙……

黑白馬賽克的無畫面。

「舒可!」

梅芳大叫,身體因過度恐懼像觸電般跳了起來,全身都麻了起來。

魚缸裡的小魚瞬間焦躁地迴旋快游,忽地跳出了水面,摔到魚缸外。

微波爐莫名其妙自己啟動,鵝黃色的燈亮,發出嗡嗡嗡的運轉聲。

舒可依舊是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看著電視裡的無畫面。

「舒可,妳快醒來,我很害怕!」

這一切太恐怖,梅芳顧不了夢遊的禁忌,用力搖晃舒可。

只見舒可默默拿起客廳裡的從沒響過的室內電話,放在耳朵旁。

舒可不住地點頭,點頭,點頭。

那模樣看得梅芳心裡直發毛。

一直緊抓著舒可肩膀的梅芳發狂地奪下舒可手中的電話,搶過來聽。

電話那頭充滿了咿咿啞啞無意義、不成語言系統的怪聲。

梅芳竭斯底裡大叫一聲,用力將室內電話掛掉,一把將電話線扯下。

舒可推開梅芳,自己站了起來。

電視畫面消失,變成一片黑。

屋子裡各式各樣的、混亂至極的手機鈴聲同時啞了。

「……」梅芳呆呆地看著舒可,看著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半分鐘後,舒可走出房間時已經穿好外套,手裡拿著那一大袋手機裡的其中一支。

「妳要去哪裡?舒可,拜託妳醒醒好不好?」

梅芳眼睜睜看著舒可穿鞋子,卻不知怎地不敢阻止她。

舒可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下樓。

怎麼辦?

怎麼辦?

雖然不明白,完全不能理解,但絕對不能放著她不管!

梅芳別無選擇,只能迅速地穿好鞋,隨便套上一件外套衝下樓。

街上舒可慢慢行走的背影還沒遠去,梅芳充滿恐懼地在後面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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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21:32 |只看該作者

接下來幾天,舒可的情況似乎不見好轉。

張安廷醫生一共接到七次來自舒可的厄運連鎖信,每一封的內容都不一樣。

有的是來自泰國韃暗教的追殺令、有的是來自阿富汗波希米蘭教的恐怖大宣告、有的是來自海地的巫毒妳屍咒、有的是來自日本奧姆真理教的毒氣十殺咒、有的是來自韓國地球統一教的強制分血旨、有來自烏茲別克的奧能信徒的邪鬼咒、德國新納粹卍的字屠殺圖騰。

內容不同,但無聊的性質都如出一轍,不轉寄就會死。

……算起來,舒可至少接到七封新的厄運信,才會轉寄給自己。

「這個世界上怎麼有那麼多無聊沒事乾的人啊?」

看診間裡,張安廷醫生揉著太陽穴。

從那天離開精神病院後,他一直回想老鼠王所說的話。

就當是好玩,他打了通手機給舒可。

「嗨,舒可。」

「嗯嗯,張醫生。」

「沒事,我只是想問,妳是用哪一家電信業者的系統?」

「每一家都有啊,因為每一家的優惠方案都不一樣嘛。」

張安廷醫生心思一轉,立刻想到一個關鍵。

「那妳收到那些厄運連鎖信的手機,是哪一家的?」

「喔,我現在主要在用的這一支手機是中華電信的,不過那些簡訊不只寄到中華電信那支,有六封是寄到我其它六支還沒有賣掉的舊手機裡,那些手機裡面都有門號SIM卡,因為我說過了啊……不同的方案,費率不一樣嘛。」

張安廷醫生心想,難怪,有六通寄給我的厄運連鎖信,是來自不一樣的、陌生的手機號碼,要不是在簡訊後面留了舒可的名字,他也不會知道都是舒可寄來的。

「那些厄運信都是誰寄給妳的?是固定的一個朋友嗎?還是不一樣的人?」

「這種事突然問我我怎麼知道啊,是誰都一樣啊。」

「……舒可,幫我一個忙。」

「好啊。」

「幫我調資料出來,看看到底是誰在寄那種無聊的簡訊給妳。」

「我又沒生氣。」

「就說當作是幫幫我囉。」

「簡單啦,別忘了我可是在通訊行上班的啊!」

說了再見,張安廷醫生又吞了一顆普拿疼。


再過兩天,總統大選就到了。

這幾天張安廷醫生的生意超興旺,因為將生活重心放在總統大選的民眾越來越多,癥狀也差不多——

整天看政論談話興節目,如大話新聞、2100全民開講、火線雙嬌、頭家開講、文茜小妹大、新聞黑客、台灣心聲,現場轉播當然要看,回放也一定要復習名嘴的論點,動不動就打電話call in到節目裡乾譙自己度爛的政黨。

這些重度政治成癮者半夜跑到街上扯爛對手政黨的旗幟、在對手競選海報上噴漆,常常對著停在路邊的對手宣傳車的輪胎上尿尿。非常容易跟支持對手的鄰居朋友辯論一整天,辯到後來一定會打起來。

那些患者失眠是一定的。好不容易睡著了,就連做個夢也會夢到在投票。

「醫生?我跟你說,雖然我知道我是太關心政治了,關心到生了病,但我說真的,台灣的前途真的不能交給那些賣台集團!他們遲早把我們統統賣掉!」

「醫生,在我跟你說我的癥狀之前,你先跟我說你是藍的、還是綠的?」

「我做夢都會夢到陳水扁派軍隊拆我們眷村,用坦克屠殺我們外省人!」

「我發誓,連戰要是真的當選總統,我一定開公交車衝撞總統府!」

「醫生,你相信嗎?蔣公昨天晚上在我夢裡顯靈了。他哭著說,二二八不是他下令的!是他們本省人自己殺自己,然後把罪過統統推到他的頭上,當時國軍只是開坦克去替他們收屍!」

「阿扁錯了嗎?難道阿扁真的錯了嗎?」

「不會錯!千真萬確!宋楚瑜的興票案死扣在國民黨手上,國民黨才有辦法逼著他當副的!他媽的狼狽為奸,沒一個好東西!」

「告訴你我也不是真討厭阿扁,只是我一想到阿扁萬一翹毛了,呂秀蓮就負負得正了!當女總統了!我就忍不住投給連戰宋楚瑜啊!醫生!」

「哈哈哈哈,我昨caIl in進2l00全民開講,乾,一接通,我就對著電視罵李濤,幹你娘把小孩送去美國當美國人,你在這裡賺我們的錢靠蝦小!哈哈哈就被掛斷了啦!」

或許是連續看了好幾個癥狀類似的病患,張安廷醫生這兩天頭也痛得厲害。

「不過他們的病很容易治好。再過兩天大選結束,這些人都會瞬間好起來。」

張安廷醫生按摩著發燙的太陽穴。


九點十一分。

放在枕頭旁的手機連續震動了三次,「槍與玫瑰」的嘶吼聲才狂奔出來。

因為頭痛吃了安眠藥,早早入睡的舒可睜開眼睛。

眼神迷濛地坐了起來。

舒可慢慢地開門,走到客廳,正對著毫無訊號的電視,出神地看著。

看著。

舒可左手拿著手機,右手僵硬地平舉。

右手緩緩放下。

又迅速平舉。

右手緩緩放下。

又迅速平舉。

放下。

平舉。

食指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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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28 00:21:10 |只看該作者

連聲道歉,一邊腳底抹油離開快被老鼠王鬧翻了的精神病院。

張安廷醫生開車送舒可回家,一路上他說著老鼠王在兩年前與他的交手過程,舒可邊聽邊深呼吸,試著忘記剛剛那個面目猙獰又沒穿褲子的中年男子。

老鼠王過去是一個功力不錯的計算機工程師,第一興趣是破解色情網站的密碼,第二興趣當然是大量下載網站上的色情影片。他在現實人生裡的人際關係很差,但是在專業的黑客網絡論壇上卻是頗有份量的大哥,常常吹噓自己的豐功偉業、接受小咖的崇拜。

老鼠王在出現連續多日的夢遊癥狀時,涉嫌性騷擾在樓下賣豆花的歐巴桑,卻對隔壁攤賣檳榔的比基尼辣妹視若無睹,老鼠王深以自己的潛意識喜歡歐巴桑為恥,於是前來精神科求診。

求診過程中,張安廷醫生發現,老鼠王除了沉溺在充滿精液跟精液的網絡世界外,就連面對面而坐時,老鼠王也堅持要用講手機的方式溝通病情。

不管老鼠王願不願意,治療的重心就轉移到他過度依賴手機的反常舉止上……

「當一個病人從醫院問診間,被送到精神病院的那一瞬間,就宣告著這個醫生的失敗。」張安廷醫生握著方向盤,平淡地說:「他是我升上正式醫生後第一個病人,給了我不小的打擊。」

「……」舒可焦慮地說:「我也會變成像他那樣嗎?」

「很難想象妳拿塑料袋裝自己大便的樣子。」張安廷醫生沉痛地說。

舒可這才被逗笑了。

但她的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矛盾與恐懼。

她現在在理智上知道過度使用手機不是好現象,但在身體上卻怪異地持續與手機親密相處的「慣性」。就是停下來。

她從一拿回暫時放塑料臉盆中的手機,手指就又開始跟按鍵共舞,好像要把剛剛在分開的時間裡沒有使用到的時光快速彌補回來似地惶急。

現在舒可正傳著第兩百零四通厄運連鎖簡訊……明明知道有群組功能可以利用了,卻還是依戀似地一個一個傳,破了一百人還是繼續繼續傳。

「我家到了,在前面五十嵐轉角放我下來就可以了。」舒可緊抓手機。

方向燈右閃,車子靠邊停下。

舒可下車。

張安廷醫生搖下車窗。

「嗯,還是不安或害怕的話,就打手機給我,我……」

只是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張安廷醫生自己說到一半就覺得不大對勁。

舒可也怔住。

兩人相視兩秒,同時噗哧一笑。

舒可開朗大方,又長得很正點,這一笑又電到了張安廷醫生。

「等妳好了,我追妳。」他厚臉皮習慣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男朋友?」舒可燦爛地笑。

「沒有人可以忍受女朋友這麼愛講手機,絕不可能。」

「你就可以嗎?」

「我也不行,所以我得先把妳治好。再開始追妳。」

「一定喔。」

「一定。」

舒可揮揮手,轉身走進巷子。

張安廷醫生注視著舒可纖細的小腿離去,覺得體內的荷爾蒙快爆炸了。


張安廷醫生不在身邊,很快,舒可又感到不安起來。

隨便吃過用微波爐弄出來的晚飯,梅芳安慰著嚇壞了驚魂未定的舒可。

「那個醫生不是有開給妳一些安眠藥嗎?今天吃了它再睡吧。」

「那個叫老鼠王的人真的很恐怖,妳沒有在現場真的不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瘋子,好像炸藥,連他的聲音聽起來都像在爆炸……」

「醫生怎麼會帶妳去看那種人呢?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而且,那個老鼠王說的話好恐怖。」

「?」

「他一直強調,說什麼我會完成最後的測驗,又說我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測驗,叫我躲到沒有任何手機的地方,不然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他的樣子真的很嚇人耶,我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五官可以扭到那種程度……好像一直被電到!」

「那個人會被關在精神病院,就因為他是個瘋子,瘋子的話就不要太在意了。好了,舒可,妳會好好的,會一直好好的。瘋子的世界離妳太遠了,我會一直抓好妳不讓妳被吸過去的。」

梅芳抱著舒可,拍拍她的背。

「倒是那個醫生,我看他每次都一直偷看妳的腿,不,是光明正大地看,他一定對妳別有所圖……妳想,現在哪一個醫生會在下班後還對病人這麼好,還帶妳去精神病院繼、續、治、療?」

別有所圖嗎?舒可倒是笑了。

「是啊,我也覺得他別有所圖。」舒可甜甜地說。

「好了,今天早點吃藥睡吧。」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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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1-28 00:20:49 |只看該作者

陽明山德盧精神病院。

這是一間由國小校舍原地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依稀還留著日據時代的建築風格。白色跟翠綠色油漆重新粉刷過的門磚配色佯裝新意,卻因為幾株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老榕樹巍峨並排而宣告失敗。

在這黃昏時分,夕陽的餘燼將每個影子燒得更加暈長迷離,天生就擁有詭異氣氛的精神病院,到了此刻更散髮出一股隱性的、扭曲的壓迫力。

櫃檯邊的電視,放著公共電視台的總統大選辯論會,連戰嚴厲地指責陳水扁公投綁大選,而陳水扁則批判連戰與宋楚瑜之間結合的巧詐關係。乏人問津。

大廳上的電視機則放著東森幼幼台的卡通,巧虎島,十幾個穿著藍色院服的病患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有的還一直有氣無力地鼓掌。

已經換上襯衫、牛仔褲的張安廷醫生出示他的醫生證明……這個動作毋寧多此一舉,這裡很多護士都認識張安廷醫生,畢竟他當年在這裡實習過三個月,人緣相當好。

「姊姊,我找一個叫郭秉承的重度病患。」

張安廷醫生微笑,手靠著櫃檯。

一旁的舒可東顧西盼,終於按捺不住,開始玩起手機裡的魔法泡泡遊戲。

「郭秉承,你是說那個自稱是老鼠王的……人嗎?」

護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內病患數據,馬上就知道張安廷醫生所說何人。


惡名昭彰啊!

「對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請教他。」

護士小姐翻著病人的訪視時間表,郭秉承的那幾頁裡完全空白。

不管是過去兩年還是未來好幾個月,都沒有人來看過他或打算這麼做。

「你好像沒有預約囉。」護士小姐說是這麼說,語氣卻渾不在意。

「沒有。那,就當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醫生的身分,來這裡做病患關懷好了。我想這樣應該沒有問題了吧?」張安廷醫生友善地說。

「……是沒問題啦,不過他的情況很不穩定,你最好不要跟他談太久。」

「現在的他有攻擊性嗎?」

「沒有,不過每次靠近他都讓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張安廷醫生點頭同意。

從他第一次看到「老鼠王」就渾身不自在,有股說不出的煩躁。

護士小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舒可,還沒開口,張安廷醫生就解釋:「這個小姐的癥狀跟以前的郭秉承有很多類似的地方,也是我來這裡的主要原因,所以等一下我先跟郭秉承談過之後,我也希望這位小姐能夠跟郭秉承見上一面,我想對她的病情會很有幫助。」

「如果她真的跟老鼠王有任何一點共通之處……那我看……」

護士小姐嘲謔地說,卻不肯把話給說完。

她將兩張訪客識別證交給張安廷醫生跟舒可,帶著他們兩人來到醫院的C區。

這個區域專門收容重度的精神病患,他們過度異常的舉止很容易影響到其它輕症病患的治療,某個程度算是被隔離起來……要說他們是一群被社會、被正統醫療體系放棄了的瘋子,也不足為過。

C區走廊的盡頭,一拐彎,又有一條看起來像是「硬湊」出來的窄小走廊,垂直地接在C區輿D區的中間。

走廊雖然窄小,但燈光充足,沒有鬼片裡幽幽暗暗的氣氛。

「他在裡面?」張安廷醫生注意到,裡面只有一間房。

「老鼠王就在裡面,不過他很靈的,你們在這裡先把身上的電子產品統統拿下,不然他會用吼的把你吼出去,要不然就換他當場撞墻給你看。」

護士小姐說,彎腰拿起放在墻角的紅色塑料臉盆。

張安廷醫生跟舒可面面相覷,下一瞬間不約而同露出古怪的笑容。

「妳是說,老鼠王可以知道我沒有帶電子產品?」張安廷醫生難以置信。

這簡直是科幻小說。

「連放在口袋裡的電子計步器都逃不過他的鼻子。我們查不到原因,也懶得知道為什麼。如果你在這裡待得夠久,你應該會知道精神病院裡唯一的真理!那就是,真正的瘋子是不可能治好的。」護士小姐搖搖頭。

的確,真正的瘋子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不相信這句話的精神科醫生,會整天活在挫折與自我懷疑裡。

信奉這句話的醫生,弄懂了自己的任務是準時上班下班,不是拯救他人的人生,心情肯定會好上一百倍。

張安廷醫生年紀還輕,介於信與不信的兩者之間,只是張安廷醫生的好奇心非常難被安撫,忍不住說:「我可以實驗一下嗎?我把手機完全關機,偷偷放在口袋裡。如果他發現了,我立刻把手機扔出走廊。」

「喂。」護士小姐板起臉:「你實驗失敗可以說走就走,他可是會大吵大鬧上好幾天,到時候倒霉的人是我不是你。」

這下只好入境隨俗。

張安廷醫生跟舒可將身上的手錶、手機、MP3隨身播放機給拿下,放進紅色塑料盆裡。

舒可乾脆將整個手提袋給放了進去,因為裡面還有好幾支「備用」的手機。

「妳在這裡等我十到十五分鐘,我先進去跟他聊聊。好了我會出來帶妳進去,妳在這裡……嗯,放空一下。」張安廷醫生的語氣很認真。

「十到十五分鐘喔。」舒可也只有點頭的份。


護士小姐領著張安廷醫生走進窄小的走廊,來到一間編號C2l的房間外。

門外角落,有兩個並排的寶特瓶,寶特瓶裡裝滿了金黃色的液體。

「這是尿。」護士小姐嫌惡地說。

「嗯。」張安廷醫生也猜到了。

看來這幾年,這傢伙的病真的有「突飛猛進的進展」。

每天除了扔尿扔屎外,這傢伙是不可能打開這個門,更別提踏進正常的世界。

這麼說起來……

「你們沒有把他鎖起來?」張安廷醫生訝異。

「老鼠王比任何人都不想離開這個房間,房門當然不需要上鎖。」

護士小姐敲敲門,瞥眼看著張安廷醫生:「你是醫生,我可以放心丟下你一個人進去吧?」

她的表情,寫滿了「我完全不想跟這個神經病有任何瓜葛」。

「請便。」張安廷醫生笑笑:「我可以應付任何狀況。」

他看著護士小姐的背影離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

這扇門裡,住了一個他曾經的惡夢。

擠出一張友善又無害的臉,他慢慢打開門。

這麼費工夫自成一格的「監禁」,還得拿掉身上所有跟電子科技有關的東西才能進來的地方,裡面其實普通得要命……只是暗了點。

原本采光很好的窗戶,從裡面整個被「立起來的床」給封死。

幽暗的空間裡除了敷以千計的、雜亂無章的書跟雜誌外,什麼擺設都沒有。

「老鼠王,看來我來的時間不對啊。」

張安廷醫生抓頭,看著那個明顯營養不良的瘦男人,老鼠王。

老鼠王蹲在地上,光著屁股。

右手拿著一本宮本喜四郎寫的《栽花園藝面面觀》,左手拿著一隻透明塑料袋,屁眼上正懸晃著一條不上不下的大便,搖搖欲墜的,眼看就要摔進塑料袋裡。

「不會,我在大便而已。」

老鼠王像個高深莫測的智者,對大便被別人看到這件事不以為意。

「還記得我嗎?」張安廷醫生找了一迭堆得高高的書,整理了角度,坐下。

「張安廷,一個自以為是精神科醫生的男人,第一次見面時二十九歲,現在是三十一歲。能不能順利活到三十二歲,還在未定之天。」

老鼠王瞇起眼睛,一屏息,大便應聲而斷。

「關於三十二歲這件事……我盡力而為。」張安廷醫生豎起大拇指。

「哼。」老鼠王又開始聚氣,醞釀著肚子裡的第二條大便。

「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我正在處理的一個病人,她是個女生,大約二十三歲,長得很漂亮,腿又長又白,如果她不是那麼愛講手機愛講到生病,我真想藉著醫生的身分跟她交往看看。」

「關我屁事。」

「我說了,她非常愛講手機。」

「關我屁事。」

「她夢遊了,就跟你當初的癥狀一樣。」

老鼠王一愣,第二條大便幾乎要奪眼而出,又立刻啾了回去。

「她幾乎一分鐘都離不開手機,不見得都在聊天,但也做了很多跟手機有關的活動,傳簡訊,打遊戲抓遊戲,聽歌抓歌,下載一輩子也用不到的程序、拍照、整理手機裡的相簿、上網,差不多能用手機做的都做了。」

「傅簡訊。」

「嗯,她常常在傳簡訊給別人。」

「不,不是。」

「什麼意思?」

「是接。」

「接簡訊?」

「一定要找到傳簡訊給她的人。」

「?」

「因為一定找不到。」

「什麼意思?」

「查無此人。去電信公司調紀錄,也一定調不出來。」

「會有這種事嗎?不過是很普通又很無聊的連鎖信。」

「連鎖信不對。」

「你當初也有接到類似的連鎖信嗎?」

「接到連鎖信,就代表快出事了。」

張安廷醫生皺起眉頭,這些話他以前也聽過老鼠王講過好幾遍。

當時一頭霧水,現在也不見得清楚到哪裡去。

還有點毛骨悚然。

「你知道,手機在台灣,為什麼會叫做大哥大嗎?」老鼠王深呼吸。

「不知道。」張安廷醫生迅速地搖頭。

「全台灣總共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手機都被政府這個「大哥大」監聽了。不管是談天的內容,簡訊的內容,下載了什麼,上傳了什麼,只要跟「特殊關鍵詞」扯上一點關係的,一律被看得死死的。」

「原來如此。」

張安廷醫生點點頭,心想……典型的被害妄想症。

「說是政府,但那些人不是國安局,不是情報局,不是任何一個曾經被人知道的情治單位,而是一個系統,一個組織外的非組織,連總統都不見得可以掌控的神秘單位……很可能,歷屆總統沒有一個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繼續。」

張安廷醫生點點頭,心想,連總統都不見得知道,這樣預算要怎麼編列啊?

老鼠王神色痛苦,第二條大便好不容易采出頭來。

「那個組織,早就研發出一種特殊的暗碼,將暗碼整合在手機的電磁波裡,長期播送的話就會產生深度催眠的作用,影響到人類的潛意識。不過那套特殊暗碼不是每個人都會接受,對自我意識強的人,那種不正常增幅過的電磁波只會讓他頭痛,但是對那些在人群中比較沒有主見的小角色來說,暗碼的力量會令他們漸漸屈從,改變他們的行為,甚至是思想。」

什麼亂七八糟的「催眠暗碼整合在電磁波」?

這種隨便搭著科學的順風車鬼扯出來的東西,完全在物理知識上站不住腳,任何一個有認真在上大學物理課的人都不可能相信的。

張安廷醫生克制住想吐槽的衡勁,安靜等待老鼠王說出更多的東西。

「她,開始看電視了嗎?」

「每個人都看電視。」

「醫生,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張安廷醫生身體一震。

「……你是說,對著沒有訊號的電視發呆?」

「是嗎?已經開始了嗎?」

「你以前也有過那樣嗎?」

老鼠王詭異地咧開嘴角:「電視裡有東西。」

「有什麼東西?」張安廷醫生立刻追問。

「等到最後的『確認』完成,電視裡還會有更多的東西。」老鼠王冷笑。

接著,不管張安廷醫生怎麼問,老鼠王就是不肯直截了當地回答電視裡有什麼。只是自顧自滔滔不絕解說神秘電磁波裡的加料暗碼,是什麼樣的加密形式,撰寫方式接近哪一種計算機程序語言,聽起來像什麼,感覺起來像什麼。

虛無飄渺的,空泛異常,前後邏輯又常常搭不上嘎。

老鼠王在說這番奇怪的理論時,語氣跟教授上課沒有兩樣。

如果不是老鼠王一邊論述一邊用肛門剪大便,差點就會被他唬住了。

「到底,這麼機密的事,你從哪裡聽來的呢?」張安廷醫生好奇。

他完全不信,但這套說法還蠻有想象力的,於是半推半就順著老鼠王。

「聽來?完全沒有,我是這兩年把自己關在這間房天間裡,慢慢地想,仔細地想,認真地想,大瞻地想,才把當初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想了一半。」老鼠王面色凝重地大便,說:「另一半,是我慢慢回想過去幾年我竊聽到的手機內容,拼拼湊湊才得到的結論。」

「竊聽?」

「我快發瘋的時候,已經可以聽到周遭的人講手機的內容。」

快發瘋,難道是指還沒發瘋嗎?

精神病人對自己有沒有生病的定義,真是寬得可怕。

「這種事,真的可以辦到嗎?」

張安廷想起了護士小姐口中的,關於老鼠王的「特異功能」。

「二百公尺內,就算我想不聽都不行,那些聲音、簡訊的內容、圖片,全部都會衝到我的腦子裡,吵死了,很亂,只要承受十分鐘就快崩潰了。」老鼠王冷冷地說:「不過,我終究是熬過來了,沒瘋,還練成了控制過度膨脹信息的能力。慢慢地,兩百公尺,三百公尺,四百公尺……我的收聽範圍越來越大,全神貫注的話,就算一公裡左右的訊號也可以聽到,只是會有雜音。」

張安廷醫生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是他的優點,不會看不起病人的胡說八道。

卻也是他的缺點。

常常因為過度的好奇心引導到奇怪的方向,迷失了思考的焦點。

「照你這麼說,你以前也接受過催眠的暗示。」

「肯定是的,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一定被他們搞過。」

「那他們催眠你之後,是想要你做什麼呢?」

「小子,我幹過什麼,我完全不記得了,他們一定用了更強的電磁波,例如電磁脈衝彈之類的東西搞過我,讓我完、完、全、全、都失去了記憶,一點印象都沒有留下。」

老鼠王的眼睛瞟來瞟去,似乎在防備些什麼。

張安廷醫生的眼睛也跟著瞟來瞟去,說:「老鼠王,我不會說出去的。」

老鼠王不說話了,氣氛變得很……很臭。

因為一旦沒有了談話的聲音,老鼠王在大便的畫面無形中就會放得很大。

那條死在塑料袋裡的大便,也就特別特別地臭。

咚。

第二條大便總算是落下。

「……醫生,當我把秘密告訴你之後,我就得準備逃離這裡,因為他們會找到我,找一個同樣被催眠的第三種人把我滅口。」

「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這裡的,門一直都沒鎖。」

老鼠王笑了。

他多多少少覺得,張安廷醫生的幽默感值得欣賞。

「嘿嘿,其實他們接近不了我的,我每天都在這裡看書,專心致志鍛煉我的腦波,他們只要一接近我,就會被我發現,我就會用我的方法逃出這個鬼地方。」老鼠王信誓旦旦地用右手大拇指指著鼻子,用力說:「我辦得到。」

「嗯。」

老鼠王撕下書裡其中一頁,動作溫柔地擦起屁股。

「他們靠著那套暗碼,催眠出三種人。」老鼠王邊擦邊說。

「嗯。」

「三種人中,只有兩種人有機會活下來。」

老鼠王將黃黃的紙揉成一團丟進塑料袋裡,再仔細地綁好,遞給醫生。

張廷安醫生接過裝了大便的塑料袋,說:「繼續。」

「第一種人,絕對活不下來。他們就是專門去幹見不得光髒事的人,那些事報紙都會登很大,因為都是大事……尹清楓命案、劉邦友命案,嘿嘿,嘿嘿。這一種人是凶手,也是目擊證人、受害者,所以無論如何一定得滅口。」

「第二種人呢?」

「第二種人,有機會活下來,就是負責幹掉第一種人的二級殺手。」

「合情合理。」

「第三種人,也有一些機會活下來,他們負責清除掉知道這些秘密、或可能知道某些秘密、或自以為知道部分秘密的雜魚,例如不小心拍到什麼的記者,例如亂寫東西正好蒙中什麼的作家,例如……從病患口中得知什麼的精神科醫生。」

張安廷醫生莞爾,說:「那你呢?當初你是哪種人?」

「我還活著?顯然不是第一種人。」老鼠王的身子好像微微縮起來。

聽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很扯,但張廷安醫生知道老鼠王不是騙他。

而是瘋了。

一個瘋子將他刻骨銘心的混亂思想跟醫生做了誠摯的分享,無論如何,這個醫生都該感激。

或許這都多虧了兩年前張安延醫生非常努力,想將老鼠王「治好」的過程,雖然最後終告失敗,卻也同樣讓老鼠王心生感激一樣。

只是張安延還是頗為失望,原本他以為老鼠王會說一點真正有用的東西,沒想到聽到的竟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天馬行空。

「我說老鼠王啊,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麼多?」

「……」

「如果你相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為了自保,為了不被『那些人』偷偷做掉,你應該什麼都說不清楚、什麼都說不知道才對啊。」

「嗯?」

「我把自己關在這裡兩年了,大家都以為我發瘋了,其實我只有這樣才能活下。我很想逃出去,我很不想哀求那些護士將最新的報紙跟雜誌拿給我。可以大大方方在路邊水溝尿尿,誰願意每天都尿在寶特瓶裡讓那些護士鄙視?呿!」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事的目的?」

「你會死。」

「?」

「如果你死了,一定會上報吧。」

老鼠王因興奮而不斷抽搐的臉。

「那樣,我就知道我是對的了。那樣,我就可以用力逃出去了!」

張安廷醫生雖然很想露出嗤之以鼻的幽默表情,卻打了個冷顫。

猛地,老鼠王霍然跳起,撞翻身後的一大片書墻。

「……」老鼠王的臉驚駭莫名。

順著老鼠王的視線,張安廷醫生看見舒可站在病房門口。

「你說十五分鐘的。」

舒可這話是說給張安廷醫生聽的,卻表情古怪地看著還沒穿上褲子的老鼠王。

「……妳……妳……」

「我叫舒可。」舒可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做了自我介紹。

老鼠王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叫:「妳的腦波已經快變成他們的了!」

被這凄厲一叫,舒可感到非常害怕。

張安廷醫生也不由自主拎了大便塑料袋站了起來,躊躇要不要叫護士。

「接下來妳會每天晚上都夢遊,妳會越來越常看沒有畫面的電視,妳會完成最後的測驗——絕對不要再碰手機了!不!沒有用了……妳完成了!妳完成了!快點到山裡!到海邊!用最快的速度到一個沒有手機的地方,否則妳也會變成他們!」老鼠王激動地貼著身後的書墻,卻還不住地往後退、退、退。

舒可害怕地聲音發抖:「他們是誰?」

忽地,老鼠王流出兩槓鼻血。

他大嚷:「我的頭好痛!好痛啊!妳快點滾!不要靠近我!我的頭好痛啊!」

張安廷醫生趁勢摟著舒可顫抖的雙肩,沒注意到此刻舒可也流下兩槓鼻血。

「那些畫面衝進來了!好多!好恐怖!不行……我撐不住了。妳快滾!滾滾滾滾滾!我們兩個聚在一起,電磁能量更大,他們會重新盯上我的腦波!會重新盯上我!」

老鼠王這一失控大吼,屎尿齊出。

「今晚!我就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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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20:13 |只看該作者

中午在醫院樓下的簡餐店吃飯的時候,只剩下舒可跟張安延醫生。

梅芳只丟下一句:「不要隨便來電啊!」就走了。

餐還沒上,張安延醫生拿起口袋裡的夾鏈袋,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藥片。

「要吃嗎?」舒可隨口問,手裡還是一邊虐待她的手機。

「普拿疼,是我要吃。」張安延醫生沒有芥蒂地將藥片放進嘴裡。

舒可好奇:「醫生也會吃藥?」

她的眼睛根本不看手機屏幕,手指照樣答答答答。

張安廷醫生哈哈笑道:「醫生也會頭痛,還會便秘跟胃痛呢。」

醫生請客,舒可毫不客氣點了最貴的去骨蒜味牛小排,張安廷醫生則點了一大盤的西澤色拉跟一大碗海鮮清湯。兩個人邊吃邊聊,脫離了看診間,兩人一開始的話題還是在舒可的詭異行為上打轉。

「醫生,那電視會自己轉檯又怎麼解釋?」

「……嗯,這就有四種可能了。」

「哪四種?」舒可一直覺得會把答案拆成好幾組方向的人很酷。

「第一,有鬼。」張安廷醫生用斬釘截鐵的表情。

「啊?」舒可的脖子歪掉。

「鬼片不是常常這樣演嗎?電視常常自己打開,門常常自己關上,離人很遠的音響自動開啟,早上丟掉的手機莫名其妙回到口袋,冰箱突然自己打開……」

「等一下,哪有鬼片是冰箱自己打開的啊?那不就變成搞笑片了嗎?」

「冰箱自己打開也很恐怖啊,電影畫面還可以從側面看到冰箱裡的寒氣吹出來,白白的,霧霧的,有點感覺了吧?」

「……」

「如果女主角一邊發抖一邊走近,一看,在打開的冰箱裡面竟然看到一隻斷手……」張安廷醫生慢條斯理地用叉子戳著生菜,用很平淡的語氣繼續說:「更恐怖的是,那隻斷手居然是——那個女主角自己的。」

「那還是變成了搞笑片了啊。第二呢?」舒可有點失望,手指不停。

「第二啊,就是電視壞掉。」

「這個好沒梗啊,第三呢?」舒可用刀子跟叉子打了一個叉。

「第三個可能,就是當時正在夢遊的妳動作很快,在妳朋友轉身的瞬間就衝到電視機那邊把遙控器按下,再瞬間坐回位子上。」

「……這個不可能啦,就算我醒著也辦不到啊。」

「那就試試看第四吧?」張安廷醫生抖抖眉毛,說:「就是妳改變了妳的腦波頻率,切換到遙控器跟電視機之間頻率協議,將頻道轉了台。」

舒可瞪大眼睛:「哇,這個聽起來好有一回事喔!」

「的確,這就是偽科學的魅力了。」張安廷醫生一邊吃著超養生的生菜,一邊耐心地解釋:「我用了聽起來像是科學的語言,為發生在妳身上的怪事做出解釋,其實這一點也不科學,因為人腦腦波的頻率跟電視機的電磁波頻率相差太多,記得嗎,人腦腦波最多就是四十赫茲,但電視機的電磁波頻率至少是五萬多赫茲起跳,完全就不對啊。如果是遙控器的頻率,也不對,同樣差很多。」

「……」舒可聽得有點茫然,但結論應該是……那樣的說法不大對吧?

「也就是說,妳用腦波控制電視頻道是很合理的解釋,聽起來也很酷,但從真正的科學上來看,妳根本不可能控制電視頻道囉。」

「是喔。」舒可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單手手指不停地按來按去。

撇開那天晚上的怪事,兩個人開始談些生活瑣事,例如從醫生觀點的養生減肥觀啦,例如從美女的觀點談如何保養大腿小腿啦等等,都是狗屁倒灶。

只是從剛剛一坐下,舒可就不曉得用手機在瞎忙些什麼,停不了似的。

張安廷醫生喝完了半碗湯,舒可還是自顧自地在玩手機,只是玩手機出神入化的她,一邊聊天都沒有半點問題,即使偶爾的恍神也是美女天生的權利。

張安廷醫生想問舒可到底在玩什麼,但遲遲沒開口。

要觀察一個病人,不能不有一點耐心……這才是張安廷醫生找舒可吃午餐的真正理由。至於超時的問診費,嘖嘖,就當作是猛看舒可又白又長的美腿吧!

「對了,醫生,你可以給我手機號碼嗎?」舒可突然抬起頭,眨眨眼睛。

「好啊,沒事想找我聊天啊?」張安廷醫生心中一樂。

「嘻嘻,不是啦,是想寄個有點不好的簡訊給你,你不要介意喔!」

「……什麼叫有點不好的簡訊?」

舒可沒說,只是神秘地看著他,張安廷醫生爽快地給了手機號碼。

二十秒後,張安廷醫生的手機震了一下。

來自舒可,圖文並茂的簡訊:

圖片,是一張亂七八糟看不懂寫什麼的符咒。

文字部分則是:

抱歉,各位朋友打擾了,請務必仔細看完。

這是一封帶著恐怖厄運的黑色簡訊,圖片裡的符咒是來自印度黑魔教的咒語,威力強大,已經有多人受害。如果你沒有在七天內將這封簡訊分寄給一百個親朋好友,將厄運散去,你就會在七天之後死於非命。

就是醬啦!所以大家接到這封簡訊後,一定要用力轉寄再轉寄囉(不過不要再寄回來給我了啦),我們七天后平平安安再見!

這種簡訊,何止有點不好,簡直是超爛。

但張安廷醫生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很好笑:「我就算了,妳從剛剛就一直寄這樣的爛簡訊給朋友,不怕他們生氣嗎?」

「他們才不會咧,這種厄運連鎖信又不是我第一個寄出去的,我也是收到別人轉給我的啊,他們都可以體諒我啦。況且這種連鎖信很平常啊,大家沒事就會這樣傳來傳去的,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連鎖信,可以收到就代表你人緣的基本面不錯呢。」

「不過要寄給一百個人,怎麼想都很多。」

「嘻嘻,通訊簿裡隨隨便便就兩、三百個人啊,還OK啦。」

「不過……不管一百還是兩百,用群組寄信不就好了嗎?」

舒可怔住了。

幾秒後,她在簡餐店裡失態地尖叫起來:「天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方法啊!我還真的一個一個傳耶,天啊好浪費時間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安廷醫生表面上陪著哈哈大笑,心底卻覺得,這個女孩真的生病了。

而且病得不輕。


醫院的專業睡眠診間。

除看模有樣的機器設備外,最重要的,還有一張看起來很舒服的白床。

不用吩咐,舒可自己就躺了上去。

「我們先來看看妳的腦波有沒有異常。」

張安廷醫生將幾個金屬貼片黏在舒可的頭上,貼片上的電線連到一台儀器上。這個儀器,可以感應到頭皮底下的神經電流活動,常見於世界各國的腦科學研究室。

儀器啟動,舒可的腦波在屏幕上呈現非常普通的狀態。

「有怪怪的嗎?」

「不,著起來沒問題。」

張安廷醫生將一副全罩式耳機拿給舒可,不必多費脣舌,舒可自然而然戴上。

音樂播放。

舒可閉上眼睛,現在她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好好在這裡睡一覺。

「這是什麼聲音啊,細細的,我聽不出來。」

「是海豚。」

「海豚?」

「研究顯示,跟海豚相處過的人,腦波會比較穩定。更仔細說,有百分之八十的自閉症兒童在跟海豚玩耍後,腦波頻率會減低四赫茲。」

張安廷醫生坐在椅子上,翻著剛剛從旁邊架上順手拿來的八卦雜誌,說:「讓妳聽著海豚的叫聲睡覺,應該會睡得比較好。好了,妳別想太多了,看是要數羊還是想快樂的事,都好,放鬆心情,也不要有一定要睡著的壓力,那樣反而更睡不著。」

「……」舒可打了個呵欠。

二十分鐘過去,張安廷醫生手上的八卦雜誌已經翻了一輪。

往旁看,舒可的胸膛微微起伏,應該睡著了。

「腿好白。」張安廷醫生大膽地將舒可的美腿看了個飽。

睡是睡了,舒可的手指還微微顫抖。

張安廷醫生皺眉,這個小妮子怎麼做夢還在傳簡訊呢?

觀察睡眠至少要九十分鐘,儀器持續紀錄著舒可的腦波圖形。

中央空調好像有點過冷,他拿起毛毯,小心翼翼地蓋在舒可身上。

看膩了的雜誌隨手放在一邊,張安廷醫生打開桌上的計算機,玩起接龍遊戲打發時間。接龍玩膩了,就玩傷心小棧。

又半個小時過去了,現在輪到張安廷醫生打了個呵欠。

跟所有的男醫生一樣,張安廷醫生對女病患多多少少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對漂亮的女病患尤其如此……誰不是呢?

像他這麼年輕又有前途的醫生,整天都收到聯誼聚會的邀約,但距離上一次跟女孩子認真交往,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但距離上一次跟女孩子上床,不過是昨天晚上的翻雲覆雨……這可不是每個人都享受得到的激烈矛盾。

有人說醫生很容易跟護士或是病患談感情,吃窩邊草,是真的。

因為醫生如果不想廢廢地過一輩子,就得投注大量心力在看診或醫療研究上,時不時還得在期刊上發表些東西打理自己的專業門面,實在不大有機會、有時間,在自然的場合用自然的方式認識女孩子。

這並不是說張安廷想跟舒可交往什麼的,只是,眼前有個不錯的女孩,如果不仗著自己的身分與舒可不斷對話、相處,再怎麼樣也說不過去吧?!

突然,計算機屏幕上的畫面整個扭曲變形。

「?」張安廷醫生想,計算機該不會被自己玩壞了吧。

一個警覺,張安廷轉頭。

睡眠觀測儀器上的屏幕也出現不正常的超級波動。

圖形變得異常大,線型圖好像發瘋似地上下飛躍,讓人心驚。

手機響了。

舒可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槍與玫瑰」的鈴聲。

張安廷醫生早就知道一個常識——將手機放在計算機屏幕旁邊,如果來電了,屏幕會出現些微干擾。

但,決計不是像現在看到的畫面一樣,整個像給扔進海裡一樣混雜掉。

鈴聲未止,睡眠觀測儀器上的瘋狂擾動持續。

腦波正在恣意張牙舞爪,舒可依舊睡得好好的。

張安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衝出睡眠診間,看著外面走廊上的……

「嘖嘖,這件事真的不簡單。」

張安廷看著懸掛在走廊上的電視機,電視屏幕一片亂七八糟的黑白馬賽克。

平常這間信奉天主教的醫院,電視千篇一律都在播放傳教性質的節目,屬於院內頻道。就算不是,肯定也被固定在幾個二十四小時的新聞台。

但現在,院內頻道竟然跳開了。

一口氣跳到根本沒有訊號的詭異頻道。

他摸不著頭緒,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難道這個腿很漂亮的年輕小姐,應該看的是道士,而不是自己?

張安廷醫生毫無結論地走進睡眠診間,遠遠看見舒可已坐了起來。

「作惡夢了吧?」張安廷醫生微笑打招呼。

舒可沒有回話,也沒有轉頭。

只是繼續坐著。

張安廷醫生一懍,放慢腳步緩緩接近坐在床上的舒可。

他走到她的面前,卻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睜開眼睛的舒可漠然看著前方,卻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她在發呆。

不,是比發呆還要空洞的眼神。

張安廷醫生不敢打攪她,只是屏息觀察。

舒可慢慢走下床,眼神呆滯,面無表情地走向門外。

夢遊的人因為對周遭事物的變化無法徹底掌握,如果走到了戶外,很容易發生意外。張安廷醫生幾乎就要伸手抓住了舒可。

但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張安廷醫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到底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要接手機嗎?

不,舒可連看都沒有看手機一眼。

她推開診間的門,走到走廊上。張安廷醫生深呼吸緊緊跟著。

手機鈴聲結束。

舒可走到橘色的塑料座椅前,轉身,好整以暇坐下。

抬頭。

目不轉睛地看著充滿毫無意義的、黑白馬賽克的電視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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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8:52 |只看該作者

深夜,梅芳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這陣子她每晚回到家,就覺得一陣又一陣莫名的頭痛。

睡意漸漸在頭痛中褪去,梅芳抱著懶骨頭抱枕,想著今天晚上看電視吃宵夜時,舒可困惑的表情。

兩個禮拜前,舒可可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跟她哭訴,說自己怎麼那麼白痴,明明沒有弟弟、卻會被詐騙集團用不象樣的理由拐了五萬塊錢。

當時梅芳還安慰舒可,說這一定是她工作太累了、加上又以為詐騙集團口中的「弟弟」,說的是舒可的表弟或堂弟,一時太緊張的才會上當……雖然那些安慰別人的理由聽起來都很牽強。

總之,那時候的舒可根本不必別人提醒,匯款不久後就驚覺自己上當。

梅芳甚至覺得那樣傻理傻氣的舒可,還蠻可愛的。

但,今天晚上的舒可,不僅將兩個禮拜前才發生過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在應對那一件蠢事的用詞上,也顯露出可怕的……可怕的……

該怎麼形容好呢?

梅芳嘆氣,真希望舒可不要真的生病才好。

又撐了十幾分鐘,睡意全消。

梅芳想去冰箱裡拿盒牛奶熱一熱,喝了應該比較好睡。

這一想,精神都來了,梅芳嘿地一聲起身。

打開門,走過客廳想去廚房開冰箱的瞬間,梅芳嚇得暫時停止呼吸。

昏昏暗暗,舒可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呆呆抱著魚缸,一動也不動看著電視。

電視,哪有什麼電視。

舒可不曉得轉到哪一台,電視畫面只有沙沙沙沙的黑白馬賽克。

梅芳震驚,仔細一看,才發現舒可不是單單抱著魚缸發呆。

而是拿一根吸管,慢條斯理在喝魚缸裡的水。

是夢遊吧?

「舒可,舒可。」梅芳害怕地推了推樣子很怪很怪的舒可。

「……」舒可沒有反應,只是繼續盯著畫面亂七八糟的電視看。

梅芳這時想起來,大學時上某一堂通識課老師曾說過,碰上正在夢遊的人,最忌諱突然喚醒她——不然很容易發生危險。

原因忘得一乾二淨,但結論畢竟是記住了。

梅芳只好想辦法將魚缸從舒可牢牢的手中,慢慢拿出來,打算等一會兒放在自己的房間裡「保管」。梅芳再將電視轉到HBO,想說就算舒可要在客廳裡夢遊看電視一整個晚上,看一些正常的節目總是「不那麼恐怖」。

正當梅芳捧著魚缸,想轉身回房間的時候,她聽到背後HBO電影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是電視空白頻道的沙沙沙沙聲。

梅芳半張臉都麻了。

「舒可,你是在鬧我嗎?」梅芳捧著魚缸的手在發抖,慢慢慢慢轉頭。

她不可能搞錯,她剛剛將頻道切換到HBO後,將遙控器隨手放在電視機上。

遙控器,現在還放在電視機上,動也沒動過。

這……怎麼解釋呢?

難道這房間裡有不幹淨的東西?

梅芳很害怕等一下舒可轉過頭來的臉,是一張恐怖的鬼臉。

但沒有。

「……」舒可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安安靜靜地看她的「電視」。

這情景,真有說不出來的毛。


還不到一個禮拜,區區第四天,梅芳又拉著舒可在精神科門診報到。

梅芳看著這個叫……張安延的年輕醫生,決定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誰教醫院今天下午的精神科只有這個醫生當班,沒得選,而這件事越來越有十萬火急的態勢。

舒可愣愣地聽著梅芳用很快的速度,描述了舒可這兩天晚上夜裡的異狀,以及舒可完全忘記兩個禮拜前非常荒謬的受騙經驗。

在來這裡前,舒可完全沒聽梅芳說過她見過自己夢遊的事,舒可看起來相當吃驚。

「我夢遊?我……我喝魚缸裡的水?」舒可瞪大眼睛。

梅芳不理會她,因為問題的答案顯然不在舒可身上,梅芳看著醫生焦切地問:「總而言之,舒可前天晚上跟昨天晚上的夢遊,和太常講手機到底有沒有關係呢?」

張安廷醫生笑了:「怎麼每個病人或病人的家屬,都很喜歡用總而言之這類的字眼,好像什麼都可以省略研究的過程,直接跳到結論去做問題解決就好了。醫生沒有這麼厲害,特別是精神科,癌症可以用各種設備找出腫瘤的位置,分析出腫瘤惡化的程度跟種類,但精神上的疾病不容易發覺根本的病灶。我們想幫病人,也得病人跟我們合作,一起慢慢找出病因才行。」

梅芳有點不好意思地臉紅。

不過張安廷醫生倒是注意到,舒可自從進來後,手指就沒停過在手機按鍵上答答答答按來按去,便笑說:「不過不管舒可暫時性失憶以及夢遊,與過度使用手機有沒有關聯,我看她這樣不停使用手機的模樣,是該……是該想點辦法改善。」

拿出一張紙,張安廷醫生在上面又畫又寫。

「人類的腦波,被專家分成四大頻率,β波是十二至三十八赫茲,屬於意識層次的波,是人類在進行邏輯思考時需要的波長。」

「α波是八至十二赫茲,是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橋梁,想象力的來源。」

「θ波是四至八赫茲,是屬於潛意識的波,是創造力與靈感的來源。」

「σ波是妳.五赫茲,是屬於無意識的波,一般相信與直覺、第六感有關。」

張安廷醫生隨即又在紙上寫了九百跟一千八百的數字,說:「功率是九百或一千八赫茲的GSM手機,『應該』不至於對人類的腦波產生影響,一般相信,除非你是住在訊號基地台樓下,才會出現植物病變啦、人腦癌生腫瘤等問題。」

這大概是這位年輕醫生,第一次用專業一點點的口吻跟兩位女孩說話。

舒可跟梅芳不由自主將腰打直,調整坐姿。

「當然,我們不能排除任何的可能。」

張安廷醫生注意到了女孩們態度的改變,當然,他也注意到了舒可今天穿的短褲比上一次的還短。

他繼續說道:「我們要釐清是機器本身的影響,還是使用機器習慣上的問題。比如我看過一個商務人士的診,他長期使用手機談生意,客戶有的在美國,有的在中東,有的在西班牙,時差的關係他二十四小時都得應付客戶的要求。有時候手機明明沒有響,他卻以為自己聽到鈴聲,神經兮兮的,晚上也睡不好覺,一直以為手機響了,起床接手機才發現是幻聽,這種人晚上睡覺最好把手機電池拔出來,不然不可能一覺到天亮……這很明顯是手機使用習慣上的問題,就算他改用PHS手機,幻聽的癥狀也不會改變。」

「我每天都睡得很好喔。」舒可趕緊反駁。

「……是嗎?」梅芳瞪了她一眼。

「如果是機器的影響,問題很好解決,就乾脆一點不要再用手機就好了。使用習慣就不好根除,特別是妳又在通訊行上班,情況又更特殊了。」張安延醫生用計算機的院內查詢系統點來點去,足足過了半分鐘才說道:「兩年前我們院內引進了一台機器,雖然不是什麼太新、太高級的設備,但用來幫助睡眠或是穩定情緒,效果還蠻好的,一直以來很多人都有睡眠方面的問題,所以要用的話就要預約……今天下午兩點到三點半沒有人用,妳們想嘗試一下嗎?」

「很貴嗎?」舒可想都沒想。

「可以用健保卡。」張安延醫生莞爾。

「好啊!」舒可用力舉手。

「那妳自己留下來囉,反正只是睡個覺而已。我下午不想請假……因為下午超清閒的,拿來請假就太可惜啦!」梅芳搖搖手。

張安延醫生看了看表,看著舒可小露一下的白皙大腿說:「差不多中午了,乾脆一起吃飯吧?吃完了正好送妳去睡覺。」

梅芳嚇了一跳,舒可卻笑得前俯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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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8:15 |只看該作者

約莫半小時後。

一身手機裝備的權老大渾身濕透了地走進通訊行。

剛賣出一支手機的舒可,正用手機跟高中同學瞎聊。

她看見接近虛脫的權老大頹坐在位子上、兩眼無神地翻著手機報價的雜誌,白痴也看得出來他魂不守舍。舒可匆匆結束話題,掛掉手機。

「老大,你不舒服嗎?」舒可只是隨便問問。

「……希望他們會放了我兒子。」

舒可愣住:「什麼意思啊?」

「剛剛有幾個混混打電話給我,說綁了我兒子。」權老大從加油店送的衛生紙盒裡延續抽出好幾張衛生紙,揩著油油黏黏的肥臉,說:「他們說,如果我不匯二十萬給他們的話,他們就要剁下我兒子的手指,然後把他送軍法。」

舒可愣愣地聽著。

「所以我剛剛去便利商店啊,一張一張提款卡插進去,三萬三萬匯過去給他們,你也知道賺錢不容易,看那些錢這樣被我一筆一筆按掉,肉真的很痛。」權老大又抽了好幾張衛生紙抹臉,繼續道:「不要看我好像什麼都聽他們的,我也不是完全任他們宰割,嘿,我……我也是有原則的。」

舒可的手情不自禁有點發冷。

「我匯了十五萬後就不匯了,我堅持要等看到我兒子回來,才會把餘款付給他們。」權老大恨恨地將兩大團衛生紙扔進腳底下的垃圾桶,說:「不過他媽的,等我看到我兒子我一毛錢都不會繼續匯,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說,我連付贖金都可以殺價,是不是有氣魄?」

舒可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大。」

「嗯?」

「你不是說,你兒子在念國中的時候就車禍過世了嗎?」

舒可囁嚅講完這句話的時候,權老大整個人像是被丟入了冰櫃。

久久,舒可都不敢將視線從權老大僵硬的表情上移開。

而權老大一動不動。

眼神從一開始的震驚,然後錯愕,到完全失控的茫然。

「我到底是……」權老大抓著頭,在二十二度的冷氣裡汗如雨下。

舒可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可能你是太想念你的兒子了。」

權老大又嚼碎了一顆阿斯匹林,混著水漱口吞了下去。

比起舒可,權老大才是真正應該去看精神科的人吧。


晚上下班、舒可買了公寓樓下的滷味當宵夜。

這兩個大學同寢四年的室友感情好得很,大學畢業後,舒可與梅芳繼續在外合租一間十五坪大的老公寓。

除了一個人一間小臥房,還有可以自己開伙省錢的廚房,一個塞了沙發剛剛好擠滿的客廳,一個冰箱一個微波爐,一個圓形小魚缸,裡面有好幾隻孔雀魚游來游去。

很有家的感覺。

穿著家居服盤坐在沙發上,舒可與梅芳兩人一邊看著緯來日本台的料理東西軍當提味,一邊津津有味吃著熱騰騰的海帶、豆皮跟百頁豆腐。

舒可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拿起手機。

三秒後,梅芳的手機鈴聲響起。

「……」舒可皺眉,嘴裡滿滿都是食物。

「……」梅芳的眼睛還是盯著電視,根本懶得接這麼白痴的電話。

十秒後,舒可才驚醒似掛掉手機,吐舌頭。

「對了,我今天下午回去上班,遇到一件超瞎的事。」舒可不好意思地說。

「什麼事啊?」梅芳沒好氣:「最好是跟手機無關。」

「也不能說完全沒關啦。」

於是舒可將下午通訊行老闆被詐騙集團打電話唬爛,結果明明兒子已經車禍死掉的權老大竟然被「兒子遭到綁架」的內容給唬住,最後還連續匯了十五萬元給詐騙集團的事說給了梅芳聽。

不用說,那些錢是一去不回了。

「超畸形的吧!我當時完全傻眼啊,最後權老大因為不想跟警察說這麼白爛的事,所以沒去報案。是我,我也不敢去,太丟臉了。」舒可滔滔不絕道:「後來啊,我本來想跟我老闆介紹我的精神科醫生,不過我看他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應該不是生病,而是撞邪!所以我最後還是推薦他去我們家後面巷子有個姑婆那裡收驚,或是去大廟裡給乩童看一下,看看最近是不是有碰到什麼不幹淨的事……」

似乎不打算停,舒可嘰哩咕嚕說著。

梅芳用一種很古怪的表情看著舒可。

「怎麼了?」舒可用手指快速在臉上梭尋了一遍,沒東西黏在臉上啊。

「舒可,你……」

「幹嘛,我的臉上沒東西啊。」

「你,完全沒有印象嗎?」梅芳很認真地問。

「什麼事啊?」舒可有點被嚇到了。

梅芳半信半疑地看著舒可,慢慢說道:「兩個禮拜前。」

「兩個禮拜前怎樣?」

「兩個禮拜前,你也接到詐騙集團的電話,說你弟弟在路上騎車撞了人就跑,車牌號碼被抄下來,對方說,如果你這個做姐姐的不負擔他的醫療費用,他就要報警,告你弟弟畏罪潛逃。」

「所以呢?」舒可很直覺地迸出這句話。

這句話,讓梅芳整個人寒毛直豎。

「最後你匯了五萬塊錢過去,想息事寧人。」

「難怪我今天去領錢的時候,想說怎麼會少了一大堆錢啊!原來是遇到這麼倒霉的事!」舒可唉唷了一聲,整個人往沙發一倒。

這個反應,讓梅芳面色凝重起來。

「重點不是那裡。」

「?」

「舒可,你根本沒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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