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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我的大熊男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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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8:53:34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1


    我很喜歡“紅蜻蜓”這首歌,在輕快簡單的旋律裏,唱出了童年的夢想,也唱出長大後仍然持續飛揚的夢想。

    生命是由許許多多的夢想所組成。小時候想要當老師、當明星、當有魔法的仙女;青春時期想要找個高大英俊的男友或是溫柔美麗的女孩;再六一點,想要開創出一番大事業,然後要賺錢,五子登科

    因為有夢想,所以我們有了努力的目標,生命因此多采多姿。

    然而,成長過程中,栽們會為了遺失漂亮的玻璃珠而懊惱,也會為了跌進泥坑而號啕大哭,更可能遭遇挫折和失敗,提早結束夢想。

    再長大一點,我們終於學會面對硯實。有的夢想像泡泡,可望不可即;有的夢想就在前方,只要知把勁,就能獲取美麗的果實。或許夢想變小了,也或許夢想改變了,但追求夢想的心情不變,栽們還是能隨著紅蜻蜓飛翔在天際。

    默雨喜歡寫平凡人的平凡故事,願大黑熊和他的小人兒,在他們每一天的平凡生活裏,都能體會到真正的幸福。

楔子

    蜻蜓點水,飛過潺潺溪流。

    溪水清澈,水流沖激過石頭,發出自然悅耳的歌聲,午後的太陽落入西邊山頭,微風吹過林梢,沙沙作響,送來清爽的氣息。

    溪流向前行,在山壁前方形成一池平靜的水潭,水底隱隱有銀光閃現,一翻,又不見了,兩枝釣竿穿過水面,正在等待機會。

    “爸爸,在咬了!”六歲的小男孩興奮地抓緊他的小釣竿。

    “快,拉起來!”四十多歲的父親也期待地看著水面。

    “爸爸,我拉不起來!”

    小男孩身材矮小,又放了長長的魚線,所以他沒辦法學大人高舉手臂,把魚兒拉出水面,更何況魚兒激烈掙扎,又形成一股拉力。

    “想辦法拉,你可以的!沒問題!”父親很緊張,他只要接過兒子的釣竿,就可以拉起這條小魚,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嗯!”小男孩用力點頭,瞪著一雙大眼,小手掌用力到微微發紅。

    他向後退,踩穩小小的腳步,一截截地拖出魚線,和魚兒做拉鋸戰,小手也一節節地抓向釣竿頂端,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讓魚兒溜走。

    直到魚兒拍動水花,跳出水面,父親才拿了撈網,將跳動的魚兒撈起。

    “爸爸!我釣到魚了!”

    小男孩咧開笑臉,抓了釣竿,跑回父親身邊,開心地瞧著他的戰利品。

    “阿廷,把魚鉤拿起來。”

    “沒問題!”

    小男孩笑呵呵地蹲下身,左手抓起比他巴掌長上三、四倍的魚兒,右手熟練地挑動魚鉤,一下一上,就拿了起來。

    “嘿,阿廷!”父親也蹲下來,微笑說:“你知道釣到什麼嗎?”

    “溪哥?咦?不對不對,還是石斑?好像都不像耶!”

    小男孩兩手抓住扭動的小魚,兩顆亮晶晶的大眼不斷地打量魚身。

    “是苦花。”父親揭曉謎底。

    “苦花?!”小男孩眼裏閃出光芒,以手指輕輕撫過魚身,記住了苦花的圓鈍頭型特徵,“爸爸,你說苦花不多耶,要到阿里山裏面才有?”

    “大概是下雨沖了下來,它們就在這裏長大了。”

    “哇!”

    小男孩滿心歡喜,這是他第一次釣到苦花,他回去一定要叫媽媽特地為他油炸這條苦花,嘗嘗它的味道和一般的溪哥有什麼不同。

    正待把魚兒放進魚簍,父親說:“放它回溪裏去。”

    “啊?可是”

    “阿廷,你忘了爸爸釣魚的規則了?”父親張開他的大掌。

    “沒有忘記!”小男孩大聲回答。

    爸爸說,只要溪裏釣上來的魚兒比爸爸的手掌小,就要放回去讓它長大。

    他再低頭望著手上的苦花;他的手掌那麼小,苦花看起來很大,可是放到爸爸的大手掌裏,苦花又變得好小,就像他每次跟爸爸的手掌疊在一起,總覺得自己變成小人國的小王子,爸爸則是巨人國的大國王。

    他捧住苦花,雙手浸入溪水裏,徐徐放開掌緣,苦花一溜,迅速地游回它的自由天地裏。

    他小小心靈說不上失落感,只是盯住溪流裏的閃亮銀光。

    父親揉揉他那頭黑亮的頭髮,笑說:“阿廷,我們讓它回去長大,明年我們再來,就可以釣到又大又肥的苦花了。”

    “可是會不會被別人釣走了?”小男孩擔心地問。

    “如果大家都跟爸爸一樣的想法,我們每年來,大家都可以釣到好多大魚,可是若你連小魚都釣走了,小魚來不及變大魚,大魚不能談戀愛、結婚、生小魚,以後溪裏就沒有魚了。”

    “不要!不能沒有魚!”小男孩猛搖頭,他要溪裏有好多魚,讓他每一竿下去,都像爸爸那樣釣出一尾活蹦亂跳的魚兒。

    父親疼愛地抱抱小男孩,“你明白就好。準備收釣竿了,天黑之前要回去,不然媽媽會擔心,說我們回家像是撿到的。”

    “爸爸,那我們下禮拜還要出來釣魚喔。”

    “當然了,我們去魚塭釣鯽仔哎呀呀,這個東西”父親垂下釣竿,憂心地望著溪水上面的一堆白色泡沬。

    “爸爸,好奇怪,好多洗衣泡泡耶。”

    “這是工業廢水,又是上面那家工廠,爸爸回去打電話叫員警處理。”

    “可是媽媽說,上次爸爸叫員警叔叔,他們都不理你,說爸爸多管閒事。”他並不懂什麼叫多管閒事,但他知道,爸爸的多管閒事一定是好事。

    “這個社會,就是要有人多管閒事,才會有好山好水讓我們阿廷釣魚。”

    “爸爸,那我也要多管閒事!”他最崇拜爸爸了,爸爸做什麼,他一定要學著做起來。

    父親笑了,灰白的頭髮在天光裏閃耀,又伸手摸摸兒子烏黑的頭髮。

    小男孩仰著頭,眯著眼,他覺得爸爸好偉大喔,長得又高又壯,會賺錢,會釣魚,會教他寫字,會幫媽媽掃地,他長大以後也要像爸爸一樣偉大。

    父子倆收拾妥當,背著今天的收穫,開開心心地手牽手走了一段山路,回到停放野狼一二五機車的路口。

    父親將所有的裝備牢牢在後座紮好,跨上機車啟動鑰匙。

    “爸爸!”小男孩很努力地想爬上爸爸的機車。

    父親伸出大手,將他舉了起來,放在機車前面的油箱上。

    “哇哈──”

    他最喜歡坐在這個位子了,他可以靠在爸爸暖和的懷抱裏,每次他都會用力睜大眼睛看風景,但最後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阿廷要上小學了,以後要坐後面。”

    “我要坐前面!”小男孩抓著把手,屁股蹦蹦跳跳地,大聲地說:“我長大了,換我騎車載爸爸,爸爸坐後面!”

    “好啊,爸爸老了就讓阿廷載。”

    “耶!”

    小男孩興奮極了,雙手牢牢抓住把手,好像他就是最威風的機車騎士,正載著爸爸回家去,不過咦?他好像不太認得路?

    沒關係,爸爸認得路,他只要靠上爸爸的胸膛,累了就閉上眼睛,爸爸會用那兩條讓他蕩秋千的手臂箍住他,不讓他掉下來;然後,爸爸會帶他回家,叫媽媽抱他進去,放他在沙發睡一會兒,再叫他起來吃晚餐。

    唔,他真的想睡了,風吹得好舒服,睡在爸爸身上也很舒服喔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1-30 09: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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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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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鄭大升轉頭瞧了老婆,仔細端詳,神情突然變得很認真。

    “怎麼這樣子看我?”楊秋蘭不解地問。

    “都老夫老妻了,說什麼肉麻話。”鄭大升直接拖了老婆往前走,“走,我們去喝咖啡。”

    “咦?我沒聽錯吧?一板一眼的你還要繼續蹺班下去?”

    “反正都出來了,現在十點多了,回去正好午休,乾脆蹺到底。”

    “再來個午餐約會?”楊秋蘭興奮地問。

    “你要就去嘍。”

    考照場地依然人聲鼎沸,不時有車子壓線的鈐聲響起,夾雜眾人的惋惜和哀號,但也有努力過關的,正準備拿了駕照,從此享受更加海闊天空的人生!
大三暑假,鄭雨潔趁著考研究所的補習班開課前,南下嘉義。

    要面對大黑熊的家人了,她既期待又緊張,一趟三個小時的火車路程,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走出剪票口,就看到他穿著一件白底黑色塊狀圖型的T恤,半長短褲,拚命揮手,搖動身子引起她的注意;留了近一年的頭髮一綹黑、一綹白,非常顯眼,用橡皮筋紮了一束臭鼬也似的尾巴。

    “雨潔!雨潔!我在這裏!”他高聲大叫。

    “看到了。”她走向前,不免嘀咕說:“不要喊那麼大聲,搖得好像起乩一樣,還穿得像大麥町,人家都往道裏看了。”

    “人家愛看就給他看!”張奇廷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他的小人兒,不管她的抗議,才幾天不見,他這麼想她,先親了再說。

    “討厭,拿去!”她笑著推開他,將行李袋遞給他。

    “來!坐我的專車。”他拍拍身後的腳踏車。

    “坐這個?!”鄭雨潔差點昏倒。

    “你將就一下啦,出力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只要舒舒服服坐著就好。”

    張奇廷拿了繩子,正忙著將她的行李袋在後座紮好。

    她一想到屁股坐在前面橫杠上,一路顛簸到他家,明天她的小屁股一定有一道可憐的黑色瘀青,真是嗚呼哀哉。

    不過他也似乎想到這個問題了,腳踏車的橫杠上綁上一個小枕頭,權充她的“座墊”。

    好吧,總算他還懂得體貼,反正他愛抱她,她也愛賴在他的懷抱裏,就趁著回家前,兩人先在腳踏車上抱個夠吧。

    她好奇地摸摸腳踏車,感覺十分輕巧,又擦得很亮,還有新車油的味道。

    “這是你爸爸送你的變速腳踏車?”她輕聲問道。

    “是啊,好幾年沒騎了,我這幾天試騎,性能還是很好。”

    他紮好行李袋,拍拍兩手,直接跨上腳踏車。

    她撥弄綁在把手上的彩色風車,心裏有一些感動。

    他是真的走出來了──提到爸爸時,再也不會哭得像個孩子了。

    不過,這個大黑熊實在童心未泯,把一部帥氣的變速腳踏車裝飾得像是花車,難怪路人拚命往他們瞧。

    他也跟著撥弄風車,“這是我跟安親班的小朋友一起學著做的,獻給我最親愛的雨潔。”

    “噁心!獻給我風車做什麼?”她偎到他懷裏。

    “你是吹動我心靈的颶風,轉動我生銹的輪軸”他喃喃自語,雙手抱起她,讓她坐在前面的橫杠上。

    “你在說什麼啊?!”

    “我嘔心瀝血、腸枯思竭、辛辛苦苦做了一夜的情詩啊!”

    “難聽死了,噁心加三級,你不如去翻筋斗,還可以讓我開心些。”

    “真的呀!”他低頭親她臉頰一下,踩動腳踏車,“我回去翻給你看,可是我媽媽會覺得很奇怪,說這個兒子好不容易恢復正常了,怎麼又秀逗了?”

    “你不是本來就秀逗嗎?”

    “我秀逗,你還愛我啊?”

    “我就是跟你在一起,才會變得秀逗啦!”

    她嘴裏埋怨著,還是緊緊靠在他的胸膛上,迎著黃昏微醺的風,陶醉在他溫熱的氣息裏。

    他的雙手將她保護得很好,即使停下來等紅燈,她也不怕掉下來。

    他將是她的依靠。

    想到這裏,她不禁抬起頭來,想看這張已經會讓她思念的臉孔。

    “唔?!”

    她才抬頭,他就趁機吻住她的唇瓣,靈活的大舌頭伸進嘴裏,大肆搜刮一番,立刻挑動得她全身發熱。

    嗚,這裏是大馬路耶!旁邊有很多機車、汽車正在等紅燈,他就這樣驚天動地地吻了下來?

    算了,反正她很習慣他的厚臉皮了,這裏又沒人認識她,她也可以躲進他懷裏不讓人看到,他愛丟臉就讓他去丟吧。

    她可是很喜歡跟他親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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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奇廷全家大人小孩全數到齊,每個人都要來看他的女朋友。

    鄭雨潔這頓晚餐吃得很開心,雖然大家初次見面有些陌生,但她很快發現,他家的人都有相同特質,那就是活潑有趣、熱心體貼。一頂晚餐吃下來,拚命招呼她吃菜,拚命說大黑熊的笑話,務必要讓她感覺自在。

    “阿廷很小的時候,發現洗衣機可以脫水,有一次洗完澡也不擦身子,光溜溜拿了小凳子,爬到洗衣機裏,轉了轉盤要脫自己的水。”大姊笑談著。

    “啊?很危險耶。”鄭雨潔明知他沒事,還是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他沒去按POWER,不然一轉下來,就把他絞成碎肉了。”

    “嘿嘿,後來好像被媽媽拎出來,打了兩下屁股。”張奇廷自己補充。

    “該打屁股的事情還多呢。”二姊繼續爆料,“說什麼要做科學實驗,把家裏的保險絲換掉,害得家裏整晚停電;不然就調了一杯肥皂水,說要幫貓咪清洗腸子,還好是小貓咪咬他一口,才沒被他害死。”

    “哎呀呀,都是陳年舊事了。”張奇廷抓抓他那綹黑白相雜的臭鼬尾巴。

    “你的事蹟一天一夜都說不完呢。沒關係,雨潔,以後讓他慢慢跟你說。”

    “雨潔,你別聽他們胡說了,破壞我的形象。”張奇廷很無辜地說。

    “你還有形象嗎?”鄭雨潔笑看他一眼。

    “唉!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很努力跟大姊夫、二姊夫學習,準備做一個形象良好的男人嗎?”他看了一桌吃剩的殘肴,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說:“好吧,今天就讓我來洗碗。”

    張媽媽叮嚀道:“摔破碗的時候,記得說歲歲平安。”

    “媽媽呀!你對我太沒信心了。”張奇廷站起來收拾碗筷。

    大姊夫和二姊夫也很勤快地撿桌上的骨頭魚刺,“我們也來幫阿廷,教教他做家事的訣竅,不然以後會被老婆念到耳朵長繭。”

    二姊笑說:“那就請你們多多指導了,阿廷是被寵壞了,大概連洗碗精、洗衣精、洗髮精都分不清楚。”

    “反正都會起泡泡。”張奇廷咧開大笑容。

    “噯!雨潔,你先別擔心,我們保證把他教到會,這才敢把他推銷出去。”二姊夫拍胸脯保證。

    鄭雨潔微笑說:“如果貨品有瑕疵,我一定會退貨。”

    張奇廷慘叫一聲,大大搖頭,端著碗盤,愁雲慘霧地走進廚房。

    大姊很驚喜地說:“我們知道阿廷喜歡雨潔的原因了,她制得住阿廷。”

    被兩個姊姊這麼一說,鄭雨潔反倒有點不好意思,露出靦腆的笑容。

    三個大男人在洗碗收拾,兩個姊姊幫忙切西瓜,三個小孩吃飽了,大的跑去玩電腦遊戲,兩個小的擠到電視前面看卡通,鄭雨潔和張媽媽坐在客廳裏。

    “雨潔,你一定要幫我向你媽媽說聲謝謝,她送的珍珠膏很好呢。”

    “張媽媽,我會的。我媽媽說,我受傷的時候,你很關心我,常常打電話來問候,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

    “我都還沒跟你謝謝,你這麼照顧我們阿廷。”張媽媽微笑看她。

    “我沒有啦!”鄭雨潔臉蛋一熱,她從來沒對大黑熊噓寒問暖呀。

    對面牆壁掛著一張照片,她一抬頭,就知道那是大黑熊的爸爸,父子倆的輪廓很像,張爸爸也在跟她微笑。

    “那是他爸爸。”張媽媽也看著照片,“照片本來掛在我房間,這次阿廷暑假一回來,就拿了釘子重新掛到這裏,他說應該要讓爸爸到客廳一起看電視,也可以看到大家進進出出,做陣逗鬧熱;我以為他會哭,沒想到他就是跟他爸爸拜了拜,再跟他爸爸報告拿到駕照和交女朋友的事。”

    鄭雨潔再度望向張爸爸,很虔誠地雙手合手,拜了一下,感謝張爸爸教出這麼一個聰明有趣的大黑熊。

    “阿廷的事,他都跟你說了吧?”

    “嗯。”鄭雨潔點頭。

    “看到阿廷這樣,我終於放心了。上次寒假回來,他說要為你學會騎機車,我就知道你的影響力很大。”

    “沒有啦!”鄭雨潔覺得自己臉紅了。

    “你不要看我們阿廷囝仔性很重,其實他很敏感,他知道我心疼他白頭發,一考上大學就去染成金色的,教我們看不見他的白頭發;還有他瞞著大家偷吃安眠藥的事,我們也知道,只是不說破,心裏還是很擔心。”

    “他現在沒吃了。”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了。”張媽媽很欣慰地說:“他會嘲笑自己的頭髮,說他是變種的臺灣熊貓,這幾天又掛好他爸爸的照片,找出腳踏車,一邊唱歌一邊擦車子,昨天晚上還跟我拿他爸爸的釣具,說要帶你出去釣魚,這個囝仔能完全走出來,我們一定要跟你說謝謝。”

    鄭雨潔忙說:“我沒做什麼,是奇廷自己懂事的。”

    她真的沒做什麼,她只是陪伴他而已。

    什麼時候她已經有能力安慰、鼓勵別人?

    也許,自己早就不再是一株小蘑菇了,而是有足夠的力量為受傷的大黑熊張開一把大傘,讓他得以休息,再爬起來走更遠的路。

    原來,當大黑熊從小男孩長大成男人時,她也同時成長了。

    “小舅媽,你是不是餘小婕?謝謝你送我的小說。”大姊的女兒王佳彤玩了一局接龍,覺得無聊,笑嘻嘻地跑了過來。

    “我、我不是小舅媽”氣死了!大黑熊洩露她寫小說的秘密了。

    “可是我媽媽說,今天小舅媽要來。”

    “要、要結婚才能叫、叫小舅媽。”她好久沒口吃了,都是那只大黑熊啦!

    “好啊,那小舅媽,你什麼時候和小舅舅結婚?”王佳彤一臉的期侍。

    “我”

    “小舅媽,我跟你說喔,去年小舅舅叫我們看小說,我媽媽就猜呀,這個餘小婕一定是小舅舅的女朋友,後來我跟我同學說,我有一個當作家的小舅媽,她們都好羡慕耶。”

    “不是作家啦”鳴!也不是小舅媽。

    “佳彤,先叫雨潔阿姨吧。”張媽媽笑得十分愉快。

    鄭雨潔實在難為情死了,雖然她和大黑熊的感情愈來愈好,但畢竟只是男女朋友,結婚還是好久以後的事,說不定哪天吵翻了,她就不會嫁給他了

    討厭啦!怎麼會有“嫁”這個念頭呢?

    “吃西瓜嘍!”張奇廷捧了一大碗公的西瓜出來,見到臉色暈紅的她,忙伸長手探冷氣的溫度,“冷氣好像不夠涼,雨潔,你臉好紅。”

    “只是微血管擴張現象而已。”她居然很鎮定地回答。

    “沒事怎麼會微血管擴張?來,我來測試一下溫度。”他說著就坐到她身邊,嘟著嘴唇要親她的臉頰。

    “哇──”王佳彤好奇地睜大眼。

    “哇──”鄭雨潔也叫了一聲,推開這只從來就不懂得分寸的獸性動物。

    “來來!吃水果了。”兩個姊姊和姊夫也捧了西瓜、葡萄,芒果出來。

    “阿涼!阿涼!出門了。”一樓客廳外的騎樓有人在大喊。

    “哎呀呀,我差點忘了。”張媽媽起身找皮包,“今天晚上活動中心有歌唱比賽彩排,我當主持人的一定要到,你們繼續聊,我出去了。”

    “媽媽也有比賽喔,去年拿到第二名。”大姊笑說。

    “媽,我明天帶雨潔去給你加油,今年要拿冠軍。”張奇廷大聲說。

    “好啊!”張媽媽轉身向張爸爸的相片拜了一下,笑說:“老伴,你也要給我加油喔。還有啊,你叫外面那兩個不要再吵架了。”

    鄭雨潔好奇地探向門外,原來外頭有兩個老先生過來接張媽媽。

    “阿涼,我開車,你坐我的車子比較舒服。”

    “阿涼,他白內障開過刀,開車危險,我騎車載你。”

    張媽媽還沒出門,兩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家已經爭得不可開交。

    “散步啦!”張媽媽很快做出最佳決策,逕自往前走,“活動中心一點點路而已,剛吃飽飯要走路消化。”

    “好!好!”兩個老先生忙各自停好汽車和機車,追了上去。

    “我媽媽很行吧?”張奇廷正在啃一片西瓜。

    “你媽媽過得很好,她比你懂得安排生活。”鄭雨潔有感而發。

    “爸爸也一定希望媽媽每天都這麼開心過日子。”張奇廷望向父親的照片,露出父子倆一模一樣的笑容。

    “你呢?”她望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

    “我?”他轉過來看她,咧開大笑容,“我們明天去釣魚,我爸爸留下來的釣具還很堅固耐用,我教你怎麼做魚餌、釣苦花,你就用我小時候那根兒童專用的釣竿吧。”

    “喂,我是大人耶!”

    “你是小人,我心目中最愛最愛的小人兒。”他忍不住要抱她了。

    “大黑熊!”她慌忙推開他,這麼多人在場,他還肉麻當有趣?!

    “原來我們的蜻蜓變大黑熊了!”大姊笑著推過一盤切丁的芒果,“雨潔,吃吧。我再跟你說,阿廷小時候,因為人家叫他蜻蜓,他就特別喜歡蜻蜓,還用報紙剪了一對大大的蜻蜓翅膀,黏在衣服後面,然後從二樓飛下來。”

    “啊?!”鄭雨潔驚呼一聲,原來小黑熊就這麼皮了。

    “幸好他是要表演給大家看的,我爸爸叫他跳,他就跳了,穩穩的跳在爸爸的懷抱裏。”二姊補充說明。

    “後來我就不敢再跳了。”張奇廷抓抓他的臭鼬尾巴,不好意思地說:“原來跳下去的感覺很恐怖。爸爸說,讓我跳一次,以後就懂事了,不會再調皮搗蛋了。”

    “你爸爸真的厲害,很懂得‘教訓’你。”鄭雨潔又望向張爸爸的照片,她相信這位老人家一定也和大黑熊一樣機靈有趣。

    張奇廷又很興奮地說:“就是啊!以前我剛上小學時,很喜歡欺負女生,扯人家的辮子,把人家弄哭了,爸爸說如果害人家哭得醜醜的,害她嫁不出去,就要負責娶她回來當老婆,我嚇到了,我才不要娶那麼醜的女生,從此改邪歸正,不敢欺負女生了。”

    鄭雨潔嗔視他一眼,“你哪有改邪歸正?”

    “對喔,我都還沒對你使出邪惡的手段哩!”

    “你還說?!”

    她趁大家不注意時,用力在他結實的大熊腿擰了一把,痛得他吱吱亂叫。

    大家坐在沙發吃水果,繼續談笑,說過去,講未來,談在場每個人的糗事,水果吃完了換餅乾果汁,張爸爸也含笑聽他們聊天。

    還有很多說不完的有趣話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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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年以後。

    北部山區的小溪邊,一條銀絲般的釣線拋了出去,輕輕地撲通一聲,魚鉤沉入水裏,鮮豔的浮標在水面晃呀晃,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兩隻蜻蜓飛了過來,盤旋一圈,一起停在石頭上。

    張奇廷沒去看浮標,反而瞪住了那兩隻相親相愛的蜻蜓夫妻。

    “雨潔,快來看!蜻蜓做愛!”

    “DISCOVERY看過了啦!”鄭雨潔坐在旁邊樹蔭涼快處,低頭在筆記簿上面寫東西。

    “實際的不一樣,快!它們彎成心型了,好特別的姿勢喔!”

    “你做愛的時候,也想讓人家看嗎?”

    “當然不想了。”張奇廷搔搔頭發,仍是前面一大撮白髮,後面的黑髮裏摻了幾綹白髮,現在倒是修剪得整齊帥氣,一個標準的上班族髮型。

    他轉頭注目他的小人兒,其實她嘴裏說不看,兩隻大眼睛正直直瞧呢。

    她就是愛說反話,明明愛他,卻老說不愛。

    “雨潔,你現在愛我幾分?”這是一個老問題。

    “八十分。”

    “唉!為什麼總是到不了一百分的標準?”

    “等你哪天技術提升,不再把我壓得全身瘀青,那時候再考慮加分。”

    “人家給你呼呼、秀秀、親親過了嘛。”好懷念她暖暖的小身子,摸了真舒服,可惜光天化日下,他不能太衝動。

    她被他一說,全身好像又爬滿他的親吻,立刻酥癢了起來。

    “你就是教不會,叫你再溫柔一點啊!”她不自在地摸摸手臂。

    “我很溫柔了。”他很無辜地說:“可是愛到最高點,你變得很狂野,我也只好配合你”

    “張奇廷!”

    “好、好!我努力改進就是了。”他立刻擺出投降狀,轉身去看他的浮標,不然小人兒跟他發起飆來,他就沒有暖暖的小身子可以抱了。

    清風吹過,釣線在水面上飄得老遠,又拂出淡淡的漣漪。

    “怎麼老釣不上來?”鄭雨潔走到他身邊。

    “我們講話太大聲,魚兒都嚇跑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沒有從你身邊跑開。”

    “那是你太愛我了。”他左手將她攬進懷抱裏。

    “才怪!那是你每天纏著我,害我沒有其他機會去約會。”她也偎進他的胸膛,氣嘟嘟地抱怨,雙手卻緊緊地抱住他粗壯的腰身。

    “我條件這麼好,你就別再肖想別人了。”

    “比你條件好的才多呢!明天我要跟總編輯去採訪一個青年才俊,主題是如何在三十歲之前賺到一億元。大黑熊,你能嗎?”

    “我用搶的比較快。”

    “那個受訪者還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我打算穿最好看的粉紅色套裝,早上早點起來化妝,再去美容院做個頭髮”

    “好吧,如果你因此變成企業家夫人,那我也準備讓富婆包養了。”

    “什麼?!”她緊張地扯住他的手臂。

    “你看我這個頭髮,不用特意打扮也引人注目,人家一踏進來我們銀行,就指名找那個黑白郎君的理財專員,再加上本人英俊稍傻,能言善道,專業素養扎實,很多有錢的婆婆媽媽都喜歡找我呢。”

    “又在臭屁了,你有辦法先幫自己賺上一百萬再說。”

    “唉!我哪來的本錢去賺一百萬?!”他不禁唉聲歎氣,把她的小人兒摟得更緊,“大叔說我沒存到第一個一百萬,就不准娶你,嗚嗚──照我這般薪水,什麼時候才能娶老婆啊?”

    她輕笑說:“等我爸爸發現女兒人老珠黃時,就會答應你的求婚了。”

    他轉頭摩挲她的臉頰,“等你人老珠黃喔,我就去找年輕美眉嘍。”

    “去呀,去找啊,我也不稀罕你”

    “我稀罕你。”他直接吻上她噘起的小嘴。

    他稀罕她,他太需要她了,一天不跟她鬥嘴,他就好像丟了魂似的。

    一路平穩走來,他更珍惜這段感情;他要她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車上,兩人平安幸福地駛出屬於他們的人生道路。

    而且這麼好吃的小嘴怎能讓別人吃?當然是自己獨家專用的嘍!

    “奇廷!你、你”她又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所有的情緒化作最簡單的兩個字──“討厭!”

    “再讓你多討厭一點。”輕咬著她圓圓的鼻頭。

    “討厭啦!討厭啦!”她推開他,揉揉鼻子,這可是重要門面,要是讓人家看到她的鼻子上有吻痕,她不如學阿拉伯女人把頭臉都圍起來。

    她回去樹蔭下,撿起筆記本,又開始塗塗寫寫。

    他喊她:“大作家,第五本作品的大綱出來了沒?”

    “寫不出來啦!這幾年忙著考試、念書、上班、跟你約會打屁看漫畫,害我愈來愈笨,腦袋空空,什麼靈感都沒有,一年半載才寫一本出來。”

    “寫我們的愛情嘛。”

    “我們有愛情嗎?”她合起筆記本,雙手撐起下巴,“我覺得我們這樣談戀愛,好無趣喔。”

    “不然怎樣才有趣?”

    “最好呀,有一個無理取鬧的女配角,她不時會主動爬上你的床,然後想辦法拚命害我,把我搞得楚楚可憐;或者有一個很愛我的男配角,我跟他約會一來氣你,嗯還有,再加一個車禍啦、空難啦,證明你不能沒有我。對了,我要為你擋子彈,滿身是血,你抱著我放聲大哭”

    “哇哈哈哈”他笑得很大聲,乾脆扔了釣竿,抱著肚子蹲在地上大笑。

    “哼”就知道他會笑,這才是纏綿徘惻的愛情小說啊!

    “小姐,你發生一個小車禍就嚇死我了,可別再出什麼狀況。”

    “在患難中,才能發現你愛上我嘛。”

    “太累了,幹嘛談場戀愛一定要搞得你死我活的?”

    “你懂‘故事性’嗎?”

    “當然懂了。好吧,我再幫你加料:小姐被大俠拋棄了,從懸崖上跳下去,大俠一驚,也跟著跳下去,想要伸長手抓住小姐的玉手,可惜遲了一步,兩個人一起掉到溪裏,碰!兩顆頭撞成一團,變成兩個大白癡。”

    “你就愛胡扯!”原以為他要說一個愛恨交加的故事,怎麼以這種無厘頭的結局收場?

    “哪個故事不扯的?”他又撿起釣竿,拉起釣線,重新裝餌,再拋線出去。“要是我談起戀愛來,一天到晚曲折離奇、愛恨纏綿,我鐵定會精神耗弱。”

    “我們看故事,只是要一個感動嘛。”

    “平凡的生活,沒有感動嗎?”他回頭凝視她。

    她也望定他亮晶晶的大眼,還有那永遠綻放大笑容的臉孔。

    有!當然有了!就在每一天的生活裏,隨時都有感動。

    在她下班離開辦公大樓,看到他坐在摩托車上等她時。

    或者在雜誌出刊前的趕稿夜裏,他突然送來一鍋自己煮的、熱騰騰的、配料豐盛的海鮮粥時。

    或者在她被總編輯臭駡一顫後,他為她扮鬼臉、翻筋斗、說笑話時。

    當然,還有他拿到駕照的那一刻時

    與心愛的人相伴,細心體會為彼此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感動。

    她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身子。

    “奇廷”

    “別吵,噓噓,有魚來了。”

    什麼嘛,她正在感動的時候,他卻只顧著釣他的魚?

    “哇!動了、動了!”一看到浮標扯動,她也忘了感動了。

    “起!”他用力拉起釣竿,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天空,一條銀色小魚劈哩啪啦跳了過來。

    “是什麼魚?”她趕緊探頭看。

    “溪哥。”他將小魚抓在手掌裏,小心地解開魚鉤,端詳一下,蹲下身來,“比我的手掌小,放它回去吧。”

    “溪哥只有十到十五公分,要長得比你張開的手還大,恐怕連海魚都很難達到標準。”

    “你很有概念了喔。”他將雙手浸入溪水裏,放了開來,銀色小魚立刻溜走,“你記得這次咬到會痛,下次看到魚鉤,可別傻傻的上鉤喔。”

    她也蹲下來,掬起溪水洗手,學他跟魚兒說話,“你要記得這個壞人的臉孔,下次他來了,你就躲到石頭縫裏,不要受他引誘。”

    他望向她圓嫩的臉蛋,扯出微笑,準備來引誘他的小人兒。

    “雨潔,你剛剛好像抱住我?”

    “有嗎?”

    “來嘛,再抱一次。”

    “不抱。”她抓起他的釣竿,站起身,熟練地在魚鉤黏上香噴噴的紅餌。

    “好啦,你不抱我,我來抱你了。”他很賴皮地緊緊箍住她。

    “討厭,人家要釣魚啦”她的話聲隱沒在他的熱吻裏。

    釣線輕輕飄到溪面上,魚餌沉進了溪底,鮮豔的浮標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一隻蜻蜓在水面點呀點,漣漪一圈又一圈,像是小雨滴滴個不停。

    水裏小魚悠遊,銀光一閃又一閃,倒映水面的藍天白雲,交織成一片最亮麗的天空。

    【全書完】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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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12: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今天是爸爸出殯的日子,醫生特地讓他回家祭拜。

    當他被推下救護車時,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立刻從推床坐了起來。

    入目便是黃白菊花綴成的靈堂,還有放在盡頭一張慈祥笑容的照片。

    那是好久不見的爸爸,他心頭大慟,放聲大哭。

    “爸爸!爸爸!我阿廷啊,我回來了啊”

    無人回應他,爸爸笑容依舊,好像在告訴他:回來啦?去把手腳洗乾淨,媽媽煮好飯了,準備去吃晚餐。

    所有的往事飛快地在腦海旋轉──第一次釣到苦花的喜悅、第一次騎上腳踏車的興奮、第一次學會狗爬式游泳的驚奇,所有的場景裏,都有一個帶他成長的爸爸。

    可是現在,爸爸再也不能跟他分享生命中的種種快樂了。

    “爸爸!”他淚眼模糊,心臟快要承受不住了。

    大姊夫和二姊夫忍著眼淚,幫他推推床,來到爸爸停靈的地方。

    他們已經移開冰櫃,爸爸靜靜地躺在那裏,準備走人生另一趟旅程。

    “爸爸,爸爸,我是阿廷,你在睡覺,是不是?”

    他淚流不止。盡心救他的爸爸怎麼不動了?是不是又想多睡一會兒,忘了今天要帶他去釣魚?

    他傾過身子,想要推推爸爸,叫他起床。

    “爸爸,起來呀!”他的雙手被姊夫抓住了。他們為什麼不讓他碰爸爸,他只是要喊爸爸起床啊,他們愈是拉他,他愈是要上前靠近爸爸。

    他要叫爸爸起來,他要跳上爸爸的摩托車,抱住爸爸粗壯的腰,他們父子倆還要去找野溪、釣大魚

    “爸爸!爸爸!爸爸”

    他拚命喊,淚水流了又流,爸爸還是帶著安詳的睡容,靜靜地不動。

    “阿廷,你身體不好,不要激動。”大姊夫好言相勸。

    “爸爸都死了,我還”

    他說什麼?他自己說了什麼蠢話,他怎能說爸爸死了?!

    如果爸爸不是為了救他,拼著老命爬上山路,又跑來跑去找車子,後來又爬下山谷陪他,腦內出血就不會一直擴散,說不定還有救,他們父子倆還可以一起活下來,將來再一起出去釣魚

    都是他不好,是他害爸爸重傷而死的!是的,是他害死爸爸的,就是他!

    “爸爸啊──”

    他心好痛,痛得快裂開了,想要撲到爸爸身上,跟著爸爸一起去,可是姊夫把推床移開了,他離爸爸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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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變得安靜。

    汽車教練場結束一天的課程,所有的車子停放妥當,把教練場照耀得如同白晝的水銀燈也滅了。

    他們坐在黑暗裏,只有附近的路燈投射過來微弱的光芒。

    他從小時候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爸爸的葬禮。

    像是流出心中那潭沉滯的死水,流啊流,流到無盡的夜空裏,將過往化作風中微塵,輕輕一吹,飄飛而去。

    一隻小手在按摩他劇跳的心臟,好輕好柔,像是怕碰壞他似地,溫溫柔柔地輕撫。

    他閉上眼,低下頭輕輕摩挲她的臉頰,在彼此暖和的接觸裏,他的心跳漸漸平緩。

    仿佛有什麼濕濕的東西滑過他的臉,滲進了嘴裏──是鹹的。

    “雨潔,你哭了?”他按住她的肩膀,看她紅紅的眼睛。

    “你才哭了。”她輕綻微笑,以手心幫他抹抹大臉上的淚水。

    “還想聽我再說下去嗎?”

    “嗯。”她點點頭,撥開黏在他額上的白髮。

    感受到小人兒的體貼,他又摟住她暖暖的小身子。

    “在爸爸的告別式,我完全崩潰,我想跪,卻跪不下來,只能坐在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我連火葬場都沒去,再醒來時已經回到醫院。

    “我沒辦法接受爸爸就這樣走了。我自責,我後悔,每天睜開眼睛,就想死掉,什麼話也不想說。醫生問我身體狀況,我不回答;姊姊跟我說話,我沒反應;媽媽來了,叫我醒過來,我不想醒。我覺得是我害死爸爸的,他們一定會怪我,我更不能原諒自己,就當作我已經死掉了。

    “可是我死不掉,我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學期都過了一大半,大姊幫我辦休學,要我在家裏好好休養,隔年再去念。”

    “你沒去念?”

    “我念不下去,雖然休息了一年,身體好了,也可以丟掉拐杖了,可是我坐在教室裏,腦袋一片空白,老師同學叫我我完全沒聽到,就只是看著外面發呆,媽媽和姊姊帶我去看精神科,醫生給我開抗憂鬱的藥。

    “我那種情形是沒辦法上學了,所以我又休學了。我不想講話,吃藥也沒用,大姊幫我安排心理輔導,但那些老師講的話,我左耳進,右耳出,心裏還是空空的,每天就是發呆,就算看電視,也是在發呆,奇怪的是,我不那麼想爸爸了,可我還是什麼事也不想做,什麼話也不說,就可以呆呆地坐上一天。”

    “你這樣會讓你媽媽傷心。”

    “大姊二姊也這麼說我,大嬸婆勸我好幾個月,後來也罵我了,可是我看媽媽很好啊,她照常煮飯,照常出去運動,照常看連續劇,我覺得媽媽怎能這樣?她應該氣我、恨我,不該煮飯給我吃,不該問我冷不冷,不該半夜起來幫我關燈蓋被子,我愈來愈糊塗,愈來愈自閉,愈來愈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才是害死爸爸的兇手,我應該死掉,她們怎能對我這麼好啊”

    他呼吸變得劇烈,身體顫抖,不自覺地出力抱緊了她。

    “奇廷,你媽媽和姊姊是愛你呀。”她的聲音微哽咽。

    “我那時候不明白,直到有一個冬夜,我媽媽過來叫我吃藥,幫我墊毛毯,我忽然生氣了,大哭大吼說,我不吃藥了,我去死掉算了,還把杯子、棉被、枕頭到處亂摔,結果,媽媽打了我一個巴掌。”

    他抬起頭來,抓住她的右手,很認真地說:“雨潔,你打我一巴掌。”

    “幹嘛?”她心驚地問。

    “你就是打我,用力打,狠狠地打下去。”

    “我”

    “雨潔,拜託。”

    微風吹動他額前的白髮,他的眼裏閃動淚光,並沒有平日開玩笑的神情。

    她靜靜地看他。如果,這一個巴掌可以喚起他某些記憶,從而讓他再度站起來,那麼,她是應該使盡全力幫助他。

    她咬緊唇,揚起手,用力揮下。

    啪!她的手好痛,心好痛──她打的不是一塊木頭,而是一個失去父親而極度悲傷的小男孩啊!

    她撲進他的懷裏,忍不住痛哭失聲。

    “雨潔,對不起。”被打的人反而道歉,他輕輕拍撫她的身子,親吻她的頭髮,“你打得好,就是這種感覺。我媽媽打了我,她也哭了,她說,我不配當爸爸的兒子,要是爸爸知道我這麼墮落,也要從寶塔爬回來打我一頓。”

    他的淚緩緩流下,滴落她的發心。

    “我是老麼,又和上面的二姊差了十歲,一向就是比較被疼愛的,也比較任性。我任性了一年半,不讓自己面對現實,媽媽本來還以為我聰明,應該會自己明白道理,沒想到我讓她失望了。那天晚上,媽媽打醒了我,我慢慢明白,我是可以一個人為爸爸流淚,可是我不能因為我而讓媽媽、大姊、二姊她們流淚啊還有你,雨潔。”

    “我?”她的心一陣輕顫。

    “我想讓你開心,我也知道自己要走出來,所以我要學開車,從腳踏車、機車一關關克服過來;可是我一坐到汽車駕駛座,就會想到那個喝得醉醺醺的傢伙,竟然在山區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時速把我們撞了下去,他的車子就像殺人的刀,我沒辦法踩下油門,我怕一踩,會飆出去,會害爸爸頭痛死去”他的聲音漸漸沙啞。

    心裏有一股動力要他說出來,原先害怕她會因此而看不起他,或是嘲笑他的軟弱,甚至排斥他的憂鬱症,但在她的淚水和安慰中,他不再擔憂。

    “我要你打我,也是想清醒一下,這部車並不是那部撞到我們的車,而且我是我,車子是車子,我應該學會駕馭車子,而不是讓車來影響我。”

    “奇廷,其實你頭腦還是很清楚,你很明白的。”聽到他這麼說,她坐起身子,仍用手心幫他抹淚,揉揉剛才打他的地方,很專注地看他。

    “可是我的負面、悲觀思想會一直跑上來,好像氣泡噗噗噗冒出來,告訴我,張奇廷,你不行的,你不應該開車,你可能會害死別人”

    “你的憂鬱症不是好了嗎?”她握住他的大手,覺得有些冰涼。

    “我不確定。”他回握她,輕輕摩挲著,低下了頭,“我不再去想那場車禍,回去學校上高一後,很快恢復以前一樣的活潑,媽媽和姊姊也放心了,可是我不能碰到和爸爸有關的東西,我看到了會哭,就像有一次你提到我爸爸,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會一直哭一直哭,媽媽把爸爸的東西都收起來了,連照片也掛在她的房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們以為我好了,可是我常常睡不著,不然就是半夜醒來發呆,我自己偷偷去看精神科,睡不著就吃安眠藥,我室友以為我喜歡熬夜看漫畫,其實是根本睡不著,我總是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這樣才比較好入睡。”

    “你沒有讓你媽媽知道?”

    “我不能再讓她擔心。”

    “還在吃藥?”

    “睡不著、想哭的時候就吃。”他聲音十分低沉,“還有你車禍受傷的那陣子,我很明顯感覺到憂鬱症復發,明明知道你沒事,可是我還是會非常非常的擔心你,莫名其妙的恐慌、胡思亂想,害怕你又會發生意外,害怕自己又會失去所愛的人”

    “奇廷”原來如此!那不是他的神經質,而是他心底最深層的恐懼啊。

    “我叫醫生幫我開抗憂鬱的藥,我儘量不吃,但我還是吃過兩次。”

    “你應該早說的。”她哽咽。

    “我怕會嚇到你”

    “我不怕,我會陪你。”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掌。

    她的溫柔言語就是他的百憂解,瞬間修復他受傷過的神經。

    他也握緊她暖暖的小手,拿到頰邊親吻摩攣。

    “奇廷,把藥給我。”

    “我把藥給你,我睡不好,可是真的會長出熊貓眼喔。”他故作輕鬆地說。

    她也笑了,“你呀,本來就是一隻熊貓,長出來的毛都是黑白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你的頭髮,是那時候白的?”

    “我也忘了,好像是每天白一點、白一點,一年多下來就白成這樣了。”

    “你媽媽看了一定很心疼。”

    “所以我去染金頭髮,別讓她看到難過。”

    原來,他染頭髮不是愛漂亮,而是體貼媽媽的心。

    她輕輕撫弄他的白頭發,心裏也是不舍,這是怎樣不堪回首的少年白呀!

    她自小在溫暖優渥的家庭長大,偶爾有一些不順心的事,她總是將其放大,以為那就是世界末日,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難過的挫折了。

    當沒人注意的小蘑菇算什麼?兩度退稿算什麼?小腿輕微骨折算什麼?這些發生在她生活裏的小插曲,充其量只能算是不順利,但絕對不是作為她使性子、心情不好的藉口。

    人,是不是要經歷一些事故,才懂得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

    但無論如何,她也不願以至親至愛的家人生命作為成長的代價。

    對於仍在憂鬱邊緣掙扎的他,她當然是義不容辭地伸出援手。

    “奇廷。”她繼續撥弄他的白髮,微笑說:“你應該瞭解,我要你學開車,絕對不是要你討我開心,以前是我不知道你這段過去,但即使現在知道了,我還是要你繼續學下去。”

    “我明白。”

    “有很多話,我想,你媽媽和姊姊應該都跟你說過了。”她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想跟你說,你從小就有一個志願,要買一部車載爸爸媽媽到處玩,現在你一樣可以實現這個志願,方向盤掌握在你的手裏,油門和煞車也是由你控制,只有你才是車子的主人;我如果坐在你的車上,生命是交給你的,你說過,要保護我的安全;還有,你將來也會載著你媽媽、你的小孩,我們全然信任你,你是不是要為這份信任而努力?

    “你的車子一直在往前走,也許你爸爸在半路下車了,不能再和你一起去釣魚,但他一定會跟你揮揮手,祝你一路順風,鼓勵你繼繼開下去;他絕對不想看到你開到半路就停下來,他會希望看到你充滿朝氣、快快樂樂地載著全家出去玩,這樣他才可以很安心離開。因為,他最疼愛的兒子阿廷長大了。”

    他愣愣地流下淚,好像回到山谷那一夜,爸爸笑著交代遺言。

    他在外貌體形上是長大了,可是心裏的那個小男孩還沒長大。

    他仍膩著爸爸,想要爸爸回來帶他去釣魚、爸爸可以騎機車載他,他不必認得路,爸爸是萬能的,會帶領他、保護他,讓他安穩快樂地長大。

    但爸爸不能永遠陪伴他──總有一天,他要長大,真正變成像爸爸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學習承擔生命中的風風雨雨。

    長大的路程很艱困,但他必須為所有愛他的人長大。

    “雨潔”

    千言萬語,心裏有很多感受,他只能抱住她暖暖的小身子,盡情流淚。

    “大黑熊,乖乖喔。”她與他相擁,與他一起流淚。

    春天的夜裏,吹過溫柔的東風,綠草初生,互擁的人兒也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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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鄭大升把筆電搬到餐桌上,照樣佝僂著背,一指一指地敲鍵盤。

    “爸,你這個姿勢會腰酸背痛,肩膀僵硬。”

    “哦?”鄭大升直起腰杆,抬頭看女兒。

    “爸,是不是你的眼鏡度數不夠?所以靠螢幕那麼近?”鄭雨潔又同。

    “我也不清楚。”對於女兒的主動親近談話,鄭大升有點受寵若驚,不自在地拿下眼鏡,眨眨眼睛,“近視散光老花混在一起,螢幕很亮,字又小,看了不太舒服。”

    “我知道了。”鄭雨潔走到爸爸身邊,將螢幕面板扳動一下,“爸爸,你看這樣還會反光嗎?”

    “不會了。”鄭大升覺得很新奇,一雙手將螢幕面板扳來扳去,“原來是這樣啊,我只知道把電腦打開,不知道還可以扳角度。”

    “爸,你看這裏還可以調整螢幕的亮度和對比,你覺得太亮還是太暗都可以自己調整。”

    “這樣啊”想不到一部電腦的學問真多。

    “爸,我再幫你把字體放大要不要我教你呀?以後你自己就會了。”鄭雨潔本來去摸滑鼠,又放開手,直接坐在爸爸的身邊。

    “喔,好啊。”鄭大升覺得女兒實在不一樣了。

    “爸,我慢慢說,你慢慢找喔。按左下角的開始設定控制臺來,往下拉,下面這個顯示器”

    鄭雨潔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解說,她看著爸爸吃力而緩慢地尋找程式,她沒有不耐煩,因為電腦對爸爸而言是一個新機器,沒有人一開始就能上手,她更不能因為爸爸“年紀大了”,就懶得教他學習新的事物。

    從小,爸媽不也慢慢教她說話、走路、吃飯、認識事物?今天她教爸爸一點電腦小技巧,比起爸媽養育她所付出的心力,實在是微不足道。

    而且她長這麼大了,還能讓爸媽照顧關心,她深深體認到這份從來沒有發現過的幸福。

    鄭大升忙著完成步驟,又記下筆記,依照電腦指示,重新開機。

    “咦?字全部變大了?!”他又是感覺驚喜。

    “爸,那你以後要保持正確姿勢,不然關節肌肉會有一堆毛病喔。”

    “喔。”面對女兒的關心,鄭大升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翻來覆去也是那幾句話,“時間不早了,不要太晚睡。”

    “好的。”鄭雨潔露出笑容,她終於明白媽媽說爸爸木頭的原因了,“爸,媽媽不在家,你也要早點睡。”媽媽到日本出差了。

    “好吧,差不多時間了,明天得早一點到辦公室,下午才能提早下班到機場接媽媽。”鄭大升準備關機,又問:“你跟張奇廷一起來嗎?”

    “好啊,明天晚上奇廷不必學開車,我叫他一起到機場幫忙搬行李。”

    “他開車學得怎樣了?”

    “前面幾堂課有些耽擱了,現在學到上坡起步,還算順利吧。”

    “嗯。”鄭大升看到女兒談到男朋友時的神采,很快做了決定,“你叫他禮拜六、禮拜天過來,我的車子可以借他練習。”

    “爸?!”鄭雨潔很驚訝,“在教練場應該夠”

    “你不是說他耽擱了?開車這種東西是熟能生巧,能多練習就多練習,會在教練場開,不代表他就能上路,他想開車出去,就得花時間練習。”

    “謝謝爸爸!”鄭雨潔感到很開心。

    鄭大升不置可否地點個頭,“你跟那小子說,他敢不來練習的話,以後就別踏進我們家了。”

    “喔。”

    鄭雨潔掩著微笑回到房間,今晚她第一次發現──其實,她這位不苟舌口笑的老爸還是很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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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微感炎熱的上午,是張奇廷汽車路考的日子。

    鄭雨潔也顧不得蹺課被點名了,陪他來到路考場地,忙著跟他復習駕駛的“公式”,比他還緊張。

    “奇廷,倒車入庫怎麼做?”

    “看左邊後視鏡第三條刻度,方向盤向左打兩圈哎呀!你這樣問,我不會講,我要摸到方向盤,自然就會開了。”張奇廷雙手抓著看不到的方向盤,有模有樣地駕駛。

    鄭雨潔有點懷疑,之前他在教練場也是這麼“隨興”開車,老是壓線,又被教練罵到臭頭。

    “不然你說說S型好了,你這項比較危險。”

    “方向盤向右邊打,看到線時轉到底噯,你好囉嗦。”

    “大黑熊!”她擺出氣嘟嘟的表情。

    他笑著摟摟她的身子,把她按到懷裏,“相信我,好嗎?”

    “討厭!這裏這麼多人,給人看免費的親熱戲啊?”

    “當然不了。”他放開她,按按她的頭,笑說:“萬一被人偷拍,拿去燒光碟在網路上賣,我們就出名了。”

    “你自己去出名,我可不奉陪。”她收起小抄,不想理他了。

    “雨潔,待會兒輪到我了,你到終點等我。”

    “嗯!”

    她用力點頭,他們說好了,他要一路通過考驗,不能中途被主考官請下車,否則讓在終點“癡癡等待”的她失望,回去就會停止他的約會權。

    “張奇廷!”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有!”他跑向前,不忘回頭向她咧出一個大笑容。

    看到他的大笑容,她就放心了──其實她並不在意他的路考是否一次過關,如今他肯面對車子,有心學習駕馭這部機械,她已覺得進步了。

    自從她拿走他的藥包後,沒聽他說睡不著,也沒見他長出熊貓眼,她拿了幾張照片給他,要他睡不著的時候想她──可是照片的下場很慘,不是被吻到爛掉,就是被他壓得處處皺褶。

    算了,自己不也老被她揉得到處瘀青?

    正在胡思亂想,主考官把車子開回來了,原來他前面的考生壓線,一扣三十二分,直接趕下車,不用再考了。

    她看著他坐上駕駛座,立刻心情緊繃,瞪大眼睛看他倒車入庫。

    很順,滑溜地進去,再滑溜地出來。

    接下來路邊停車,他伸出頭,張望一下。

    她心裏喊糟,教練沒教這個步驟啊?!頓時一顆心懸得老高,深怕聽到壓線的鈐聲。咦?怎麼才一眨眼,他一下子停好,又溜出去了?

    接下來她看不到了,尖起兩隻耳朵,忐忑不安地站到終點線。

    不知等了多久,耳邊只聽到嗡嗡的人聲,忽然前面一部車直直朝她開來。

    他來了!最後再過個“平交道”,他就回來了。

    短短的一圈路考場地,對他而言,是走了好幾年才走完的啊!

    她的心在激蕩,看著大黑熊打開車門,像個男人似地神氣活現走了出來。

    “雨潔,我過關了!”

    “嗯,過關了!”她熱淚盈眶,他戰勝自己了。

    張奇廷本身何嘗不是心情激動?別人學開車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卻是爬過山谷和陡坡,這才能掌控自己的方向。

    從今天起,他也能像爸爸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大男人了。

    一切都要感謝這個貼心的小人兒啊。

    他也不管眾目睽睽,忘了被偷拍的風險,擁住她暖暖的小身子,趁她還被感動得迷迷糊糊時,深深地吻了下去。

    “哇──”旁邊的人發出驚歎聲,紛紛鼓掌。

    站在人群最外邊,遮遮掩掩的鄭大升卻是變了臉色。

    “那只熊貓在做什麼?!”鄭大升好久沒抓狂了,“我們雨潔還要嫁人,他、他、他怎能在公共場所做這種事?!”

    楊秋蘭忙拉住他,笑說:“爸爸,小聲點,看樣子雨潔就嫁他了。”

    “不行!他還沒經濟基礎,前途茫茫,沒有定性,像個大傻瓜一樣,雨潔怎麼可以嫁這種人!”

    “又不是說現在就嫁他,將來的路,也得他們自己走呀。”

    “雨潔嫁給他會吃苦,他沒房子、沒車子、不知道要奮鬥幾年才買得起。”

    “怕蜻蜓買不起房子?那你買一棟送他們好了,還是叫他們跟我們一起住?”楊秋蘭很熱心地提供意見。

    “不行!年輕人要讓他學習吃苦,才能長進。”鄭大升悍然拒絕,又說:“而且大熊貓是獨子,他應該要奉養母親,如果他都不懂得這個人子的基本道理,我一定打從心底鄙視他。”

    “咦?這下子又要雨潔嫁他了?”

    “我哪有這樣說!”鄭大升不放心地探頭看,一口氣又岔住了,“還在親嘴?又不是接吻比賽,沒有獎金的,吻這麼久幹嘛?又白白讓人看戲,虧他念經濟的,不懂得成本效益分析嗎?我看他都白念了,混得這麼凶”

    “好了好了,親完了。”楊秋蘭忙拉開碎碎念的老公,閃到牆邊,“他們要走了,別讓他們看到。”

    鄭大升倒是很聽話地閉嘴,瞪眼看女兒讓那只大熊貓挾持出去。

    “我們好像是作賊的,見不得人。”他又叨念了。

    “不要給他們年輕人壓力嘛,有時候知道我們在關心,他們反而不自在。”

    “哼!大熊貓練腳踏車那段時間,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要不是你拉住我,我早就跑出去踹他兩腳了。”

    “爸爸,你要是踹他,雨潔就不理你了。”

    “唉!”鄭大升頓感挫折,“媽媽,我問你,我該怎麼關心雨潔?除了偷偷去買她的小說,叫大熊貓過來練車,還能做什麼?”
“你只要擺出威嚴,當一個爸爸就好了。”楊秋蘭笑得很開心。

    “我不想當嚴父,你都扮白臉,我就扮黑臉?”

    “憑你這個長相和個性,就是不苟言笑的,要是哪天突然變慈祥了,我會第一個被你嚇跑。”

    “我就是嚇不走那只大熊貓。”

    “好了,我看再來幾隻熊貓、北極熊、馬來熊、還是臺灣黑熊、美洲棕熊,照樣被你嫌得變成狗熊。”楊秋蘭最近心血來潮,研究了熊的種類。

    “開玩笑!想追我的女兒,各項條件都要符合我的標準才行。”

    “還有喔,熊貓不是熊,也不是貓,它自己屬於熊貓科,所以爸爸呀,你說蜻蜓特不特別?”

    “我管他是蜻蜓還是熊貓,至少要給我人模人樣,不能成天傻呼呼的。”

    “其實爸爸呀,你有沒有發現,咱們雨潔和蜻蜓在一起後,變得比較開朗,也比較漂亮了。”

    “女兒長大了,本來就會變漂亮。”

    “這不一樣。就如同當初我和你談戀愛,你不也寫詩說我很漂亮?”楊秋蘭笑著挽起老公的手,“爸爸,你說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漂亮嗎?”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1-30 09:13 編輯 》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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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知道我的用心就好啦!”他握住她的手,很開心地說:“你呀,才說悟道,千萬不要再鑽牛角尖想不開了。”

    “你不當和尚,我就沒靈性了,尤其看到你這個熊貓頭髮,想到我以後的人生都是黑白的,就好沮喪。”

    “以後的人生?”他抓到她的話頭,喜孜孜地說:“你是我的心肝寶貝,肝哪好,人生就是彩色的,我也是你的心肝寶貝,我這塊肝更好”

    “噁心啦!”

    “好了,別想東想西了,我帶你去騎腳踏車?”

    “好啊!”她已經期待靠在他懷抱裏的舒適感了。

    跟他在一起,真好!她可以恣意跟他笑鬧、發脾氣、吐苦水──不知不覺,她變得想天天看到他,想要握住他那厚厚的熊掌。

    她已經很有談戀愛的感覺了。

    張奇廷擁住心愛的小人兒,看到她再度展露甜美的笑靨,他也笑了。

    望向冬天的陽光,他油然升起幸福感,他想讓這份幸福延續下去。

    可是心底深處有一塊陰影,那是他灰暗的一面,總是揮之不去,他怕她知道以後,會因此畏懼而不再愛他。

    腳步不覺變得沉重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什麼,熄火?”鄭雨潔抓著電話,叫了一聲。

    “火‘花’了。”張奇廷又說一遍。

    “你筆試考一百分,路考騎到平交道,熄火了?!”

    “我油門沒抓穩,一個空檔,就熄火了,當場被主考官趕出去。”

    “你媽媽、姊姊、姊夫一定很失望了?”

    “我大姊夫比較失望,他覺得是他摩托車的問題,牽去機車行檢查了。”

    “唉!還要再考一次了?”

    “如果你來幫我加油就好了,你站在終點等我,我一定會努力地騎到你身邊,絕對不會熄火。”

    “你技術不好,別牽拖到我這裏,這邊的駕訓班,我還是幫你報名了?”

    “好吧。”他的聲音有點平淡。

    講完電話,鄭雨潔拿起汽車駕訓班的廣告單,決定幫他報名夜間班。

    大黑熊利用寒假回家學騎機車──他們說好了,他寒假拿機車駕照,開學後再去學開車,拿汽車駕照,可是他練了一個寒假,機車路考還是沒有過關。

    她不禁有些擔心,他是真的不小心熄火,還是對車子仍有排斥感?

    但他已經克服腳踏車的心理障礙了,難道還要叫她坐到機車前面,讓他抱著學騎車,他才能學好嗎?

    下學期開學,張奇廷的汽車駕駛課程也開始了。

    “左腳離合器踩下,再踩油門。”教練很權威地教導。

    “喔。”張奇廷抓緊方向盤,有點遲疑地踩了下去。

    鄭雨潔坐在後座,雖然她拿到駕照後再也沒開過車,但她也看得出來,大黑熊大腳一踩,踩的不是油門。

    “你踩到煞車了!”教練大吼一聲。

    張奇廷突然放開腳,老舊的教練車震動一下,發出解體前的哀號。

    “退檔,重新再來!”教練很凶地說。

    張奇廷去抓排檔,也不知道心思放在哪里,竟然拉起手煞車。

    教練又吼了,“喂!我第一天就跟你說了,這是手煞車,這是排檔,兩個很近,但是長得不一樣,不要搞錯好嗎?要是你應該換檔前進時,卻去拉了手煞車,後面的車子就跟你撞成一團了!”

    張奇廷手心冒汗,就是沒辦法集中精神。

    教練說:“重頭來!從鑰匙打開電源開始。”

    鄭雨潔輕輕拍了張奇廷的肩頭,要他鎮定。

    他察覺她的關心,點了點頭,轉開汽車鑰匙。

    他告訴自己,為了學開車,他從腳踏車、機車一步步適應,上星期機車路考重考,他終於拿到駕照了;接下來,他一定得接受駕駛汽車的考驗。

    開車不難,最難駕馭的是自己的心。

    教練教過的步驟一一出現在腦海裏,手腳也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配合,這次他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門,車子開始移動。

    強烈的燈光打在夜晚的教練場上,周遭的景物像幽靈一樣地移動,場內有其他教練車在練習爬坡、走S型,有的快速地從他旁邊超車,輪胎摩擦聲音顯得十分刺耳。

    他猛然鬆開油門,車子跳了一下,熄火了。

    “我不教了啦!”教練幾乎抓狂地說:“別人第一堂課就可以開了,你學了三堂,還開不出去,接下來你也別學了!”

    張奇廷沒有說話,神情十分頹喪。

    “你自己練習練習,下次還是開不出去的話,我請會計退你錢,你學不來,我也不好意思A你的學費!”

    教練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氣衝衝開了車門跳下車。

    “奇廷,奇廷。”鄭雨潔心情也很不好,仍安慰著:“你休息一下,還有半個鐘頭可以練習。”

    “我沒辦法。”

    “可以的,你腳踏車、機車都這樣學過來了,汽車也可以。”

    “我不喜歡車子。”張奇廷乾脆下車,把車子拋在場中央。

    “喂!大黑熊!”鄭雨潔也趕忙下車,追著他的大腳步,“你等一下,要去哪里?連我也不理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直接在場外的斜坡坐了下來。

    她也陪他坐下,望著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沉鬱眼神。

    這個時候,她寧可他大哭,至少她還能知道他難過,可是他什麼話都不說,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像尊死寂的雕像。

    “奇廷,你自己跟我說,你想學開車的。”她握住他的手。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你也繳了學費,就要認真學。”

    “教練說可以退費。”

    “奇廷!”

    她有些生氣了,把手拿開,他卻立刻抓了回來,用兩隻手掌包住。

    他的手在顫抖,輕輕的,微乎其微的,但她感覺得到。

    他絕對不是一個會退縮的大男孩,他被死當、被嘲笑髮型和特立獨行都無所謂了,怎麼會輕易敗給一部沒有生命的車子?

    她不要他變得這麼沉默,她要把他從那場車禍夢魔拉出來。

    “奇廷。”她再輕柔地按上他的右手,“可以告訴我怎麼了嗎?”

    “我不想碰車子。”他低下頭,幾絲白髮垂到額前,仿佛添上幾許滄桑。

    “這年頭大家都要碰車子啊,你搭公車、回嘉義搭火車,都是車子。”

    “我不喜歡轎車。”

    “我知道,你的車禍很嚴重,你會怕”

    “我爸爸在車禍時過世了。”

    他維持僵硬的低頭姿勢,沒有眼淚,沒有表情。

    她終於瞭解這場車禍和他爸爸的關係了。一場撞死他爸爸、撞傷他的車禍,這是怎樣難以磨滅的悲傷印象啊。

    她該如何安慰他?如果他總是在同學面前表現活潑開朗的一面,又有誰能瞭解他的心情?除了家人以外,他又跟誰深談過這個變故?

    午夜夢回時,當他想到父親,是否像個小男孩般躲在被窩哭了?

    過去她老是笑他愛哭,哭得難看,可是他現在不哭了,她的心卻疼了起來,好疼──為還沒走出陰影的大黑熊而心痛。

    她主動偎進他的懷抱,她知道,讓他抱著,就是安慰他。

    果然他張開雙臂,將她用力擁住,臉頰深深埋進她的肩窩裏。

    教練場的車子仍是來來往往賓士,倒退,起步,發出各種尖銳的噪音。

    她忽然感覺脖子濕濕的,心裏一揪,是他掉淚了。

    “奇廷”她輕撫他的背,輕輕喚他。

    “雨潔,你愛我嗎?”他低聲地問。

    “愛。”她為自己毫不遲疑的答案嚇了一跳。

    “我有憂鬱症,你還愛我嗎?”
他終於回家了。

    他躺在救護車上,人還在發燒,整條右腿動彈不得,手臂掛著點滴,身邊有護士陪伴,隨時為他做緊急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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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9: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要學會開車,做一個優良駕駛,我會保護你,讓你安安穩穩地坐車,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明明是很老掉牙的交通安全口號,怎麼她聽起來就很溫馨,像是在跟她承諾什麼誓言似的,比“我愛你”三個字還令人感動?

    因為他在意她,所以他會保護她,讓她出入平安,永保安康。

    她不禁有些慚愧了。她今天老是發脾氣,他也不怕被罵、被念,不斷安撫她,她卻是因為心情不好,忽略了他的用心。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你會開車,有空再去學”她囁嚅著。

    “你現在要我學,我還學不來哩!”張奇廷咧開笑臉,親吻她好像有點不安的眼睛,“我對車子有抗拒感,所以我得從腳踏車慢慢演化。”

    “呃?”她眨眨眼,這是哪門子的進化論?

    “我本來是想牽小孩子騎的三輪車,怕被我的體重壓壞,這才去買腳踏車;等我會騎腳踏車了,再來學騎機車,然後學開車,說不定還可以繼續往上面學,開火車啦,開飛機啦”

    “等等!你不會騎腳踏車?”她是城市小孩都會騎了,他未免太離譜了吧?

    “小時候會,後來就不會了。”

    “為什麼?”

    為什麼?張奇廷低下頭,轉身摸摸腳踏車的車把。

    他從來不問自己為什麼,因為答案會讓他承受不住。

    “我再慢慢跟你說,好嗎?”他握住她的手,企圖尋求支撐。

    她看到他突然變得黯然的眼神,好怕他又要哭得肝腸寸斷,心裏一緊,忙用力握住他的大掌。

    打從她受傷以來,即使他變得有些奇怪,但他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怎能不將心比心,試圖瞭解他的心情呢?

    “奇廷,我不問你了。”她又捏捏他厚厚的手掌。

    他將她握得更牢,這就是和她相處的感覺──雖然偶爾她會鬧點小姐脾氣,也老是說不愛他,但她總能在最適當的時刻,給予他最溫柔的安慰。

    管她愛不愛他,他是千真萬確愛定她了,誰敢搶走她,他就跟誰拚命。

    什麼感動的話都不用說,以行動證明一切。

    他心滿意足地吻她,柔嫩的臉,軟軟的鼻頭,再探開她的唇瓣,尋找那總是故意逃走的小舌,輕觸一下,再來個欲擒故縱,讓她情不自禁地跟著他的引導,迷迷糊糊地吻了下去。

    多虧了她會寫浪漫小說,其實她比他還會吻呢。剛開始約會時,他只是笨拙地把大舌頭放進她嘴裏,還是她來挑動他,他才懂得熱吻的甜蜜滋味呢。

    嗯~~不知道跟她做的話,又會是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

    “哎喲──”鳴,舌頭被她咬了一下。

    “你剛才亂摸什麼?”鄭雨潔拍開他的大熊掌,瞪他一眼。

    “我?”張奇廷看著自己的手掌,很無辜地說:“我什麼都沒摸到啊!”

    什麼都沒摸到?!這麼小看她?!她的胸部被他捏得有點疼呢!真是得寸進尺、得意忘形,改不了男人天生的好色本性不過,好像還滿舒服的。

    她氣嘟嘟地噘了嘴,不是氣他的鹹豬手,而是氣自己又在發春夢。

    “好啦、好啦,有摸到。”他笑著摟住她的腰,“是兩團小小的包子”

    “什麼小小的?”她抬高聲音。

    “啊,不小不小!大得讓我一手難以掌握。”他故意張開大手在她眼前一晃。

    “大色狼!”她扳開他的手,走到腳踏車旁邊,試了一下煞車把手,問說:“你從學校騎過來的?”

    “我一路牽過來的。”

    “什麼?你用走的?走多久?”她家和學校距離不近呀。

    “好像五點開始走的。”他看到她瞧著他的肚子,忙解釋說:“我路上吃掉五個麵包,喝完兩瓶礦泉水,在三個加油站的廁所留下紀念品”
    “誰叫你說這麼多!”她掩住鼻子,好像真的聞到味道,“你想學騎腳踏車,放在宿舍就好了,幹嘛發神經病一路牽來我家?要我當腳踏車管理員嗎?我可是要向你收租金的。”

    “你家有個小院子,借放一下嘛,我是想讓你陪著我練習。”

    “在學校我也可以陪你練。”

    “不好意思啦,都大學生了,才在學騎腳踏車,我怕同學笑我。”

    “你這個厚臉皮的大個兒,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怕同學笑?”

    張奇廷低下頭,輕輕撫摸腳踏車座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鄭雨潔只是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再追問,讓他去沉澱他的思緒。

    “我來騎看看吧。”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回神過來。

    “其實你腳長,應該很好學會的。”

    “我本來就會騎了。”他說著便跨過腳踏車後輪,兩隻大腳撐在地面上,穩當地坐好,“我以前還會放手騎,表演特技哩!”

    “口說無憑,騎來給我看。”

    “出發嘍!”

    他兩手抓住把手,左腳撐在地上,右腳踩上踏板,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怎麼不動?要我鳴槍嗎?”她發出疑問。

    他手臂肌肉繃得很緊,左腳也是死踩在地,右腳始終踏不出去。

    從他受傷後,他就再也沒騎過腳踏車了,家裏那部嶄新的變速腳踏車蒙上灰塵,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二姊夫用油擦乾淨,找塊帆布蓋起來,不曉得收到哪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只因為他看到腳踏車,就會不由自主地流淚。

    爸爸牽回腳踏車的那天,他簡直高興得快飛上天了。他想要一部變速腳踏車很久了,爸爸雖然疼他,卻不是“有求必應”的溺愛型父親,直到他考上第一志願高中,爸爸終於實現他的願望。

    “阿廷,上高中了,很好!很好!以後要自己騎車上學了。”

    爸爸開心的聲音猶在耳畔,那拍在他肩膀的手掌也仍然溫熱有力。

    時光一跳,一眨眼,他已經是個大三學生了。

    即使這部拼裝的舊腳踏車不是爸爸買給他的那部,但他一踏上腳踏車,就會想到爸爸期許的笑容,想到黃昏的山谷,想到按著額頭的爸爸

    他踏不出去,他早就告訴自己不能再哭的,但淚水還是悄然滑下。

    “奇廷?!”

    鄭雨潔見他躊躇老半天,最後竟然流下淚,不覺心頭揪了一下。

    到底那是怎樣的一場車禍,老讓這個笑呵呵的大黑熊變成憂鬱小男孩?

    原來他怕同學笑,不是笑不會騎車,而是笑他會哭吧?

    她主動偎進他的懷抱,輕輕摟著他的腰,以額頂在他下巴磨蹭著。

    “大黑熊乖乖,不想騎就不要騎了,我幫你把腳踏車牽進院子裏。”

    “謝謝。”

    “把眼淚擦幹。”她輕露微笑,舉起手掌在他臉上抹著,“待會兒進去跟我爸媽打聲招呼,可別讓我爸看到你哭,不然等你回去,他又跟我媽念個不停。”

    “大叔念什麼?”他吸吸鼻子,抓著她軟綿綿的手心當熱毛巾,在他的大臉到處亂擦。

    “他說你呀,都二十幾歲了,還那麼愛哭,不像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擔當重任,說不定以後嬰仔得驚罵罵號,當爸爸的也在旁邊跟著大哭,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啦,你自己去想像。”

    “咦?”他睜大眼睛,“我當爸爸,那媽媽是誰?”

    “我怎麼知道你孩子的娘是誰?!”她嘟了嘴。

    “唉──”看來為了搏得大叔的青睞,他要更加努力了。

    “歎什麼氣?”她伸長手去摸摸他的大頭,以示安撫,順便在他頭巾上面抹掉滿手的眼淚和口水,笑說:“肚子餓了心情就不好,我待會兒帶你去吃宵夜,前面街口那家鴨肉扁不錯吃喔。”

    “嘿──”

    他用手背抹掉最後的淚痕,下了腳踏車,讓她推進院子。

    涼爽的秋風吹呀吹,路燈為夜歸的人們照亮回家的方向,難得清朗的夜空閃爍兩、三顆小星星,笑嘻嘻地點亮城市的夜空。
鄭雨潔是很想當大黑熊最體貼的小人兒,可惜她的耐性也是有限。

    星期日的夜晚,照例又是他來練騎腳踏車的時候,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她居住的這條巷道也不是主要道路,來往車輛不多,很適合練習騎車。

    可大黑熊四個星期以來,一跨上腳踏車就不動了。對他來說,腳踏車踏板似乎有幾千斤重,怎麼樣也踏不出去。

    “你踩出去就好,我在後面扶著。”她再次鼓勵。

    “我不想騎。”張奇廷神情頹喪,好像比開戰鬥機還困難。

    “很簡單的。你想一想,小時候學騎車的時候,你怎麼踩出第一步?”

    “隨便踏踏就出去了。”

    “這就是了。你現在腳更長了,踏出去不穩,另外一隻腳再踩穩就好了。”

    “我們去吃宵夜。”

    “好吃懶做!才八點半吃什麼宵夜!”鄭雨潔氣嘟嘟地坐到大門口的小板凳,他還可以坐在腳踏車上,她可沒辦法兩、三個小時都站著跟他耗。

    “天氣愈來愈冷了,我肚子餓嘛!”他賴皮地撒嬌。

    “就是天氣冷了,才希望你趕快學好,接下來冷颼颼的,我絕對不會陪你在這邊吹風了!”

    她這回不是使性子,而是真的發脾氣了。

    “虧你長得虎背熊腰,如果資質魯鈍,學不來騎車也就算了,可你連踏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真是有夠不中用!外強中乾!虛有其表!是你自己說的,你說要學會騎腳踏車,然後騎機車、開汽車,你可以接送我、保護我,讓我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不知怎麼搞的,她眼睛有點酸澀,喉頭有點哽咽,“可是現在呢,你連腳踏車都騎不來,那我還是去搭別人的順風車好了。半夜沒車時,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家,反正你只顧著自己的感覺,說什麼要保護我,只是在哄我、欺騙我的感情而已。你整天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根本就是空口說白話!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分數是負三百分!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她從來沒這麼生氣過,不知不覺就迸出眼淚。

    她氣得把臉孔埋在手掌裏,不想讓他看到莫名其妙的淚水。他不在乎她,那她又何必在乎他?幹嘛讓他來影響自己的情緒?

    學騎車只是小事,以後若是遇上大事,他還如此懦弱無能,這種男人哪能依靠啊?虧她差點以為愛上他了!

    “我放棄你算了,反正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們在一起只是習慣成自然,我又沒什麼可愛的地方,不必你為我花心思逗我開心、學騎車什麼的!”

    “雨潔!雨潔!”

    張奇廷慌了,他起初以為她只是和他鬥嘴,說說氣話,沒想到愈說愈急,還餾出了眼淚,連放棄他的話都說出來了。

    他從來沒看過她哭;他們在一起時,她是害羞的、開心的、嬉笑的、興奮的,偶爾發點小脾氣,就算車禍受傷,也沒掉過一滴淚,怎麼現在為了他,哭得那麼傷心?

    他絕對不是要惹她生氣,他也很想騎車載她到處逛,看她開心的模樣。

    對了,就是她,才是讓他踏出第一步的最大動力!

    “雨潔,雨潔,你過來我這邊。”他柔聲喚她。

    “不要!”他不過來哄她抱她,還命令她過去?!

    “你可別讓我下腳踏車,我一下來,就回去睡大覺了。”

    “你回去睡成豬好了,又沒人逼你騎車!”

    “來啦!”他跨出左腳,將腳踏車稍微傾斜,伸長手將她從小板凳拉了起來,直接攬入他的懷抱裏。

    “幹嘛啦!”她伸手擋住他的唇,不讓他親。

    看樣子他是惹惱她了,他一手用力抱住她的腰身,一手輕撫她的頭髮。

    “你為我哭,我很心疼。”他望進她的淚眼。

    “我才不會為一隻提早進入冬眠的大笨熊哭,浪費我的眼淚!”她不要看他“深情款款”的大眼,那也是他做表面功夫罷了。

    “你哭了。”他掬起她一滴淚珠,將濡濕的指頭給她看。

    “外頭風大,砂子吹進我的眼睛,不行嗎?”

    “當然行了,可是,我會捨不得。”他輕吻她的眼皮。

    捨不得三個字又讓她掉下淚,明明是他愛說的陳腔濫調,了無新意,可她今天為何這麼脆弱?

    “雨潔,坐這裏。”

    他仍坐在腳踏車座墊上,雙手用力一提,將她整個身子往上抱,讓她坐在前面的橫杠上。

    “哇!痛!”鄭雨潔第一個反應就是想下車。

    “坐好。”張奇廷才不讓她下來,雙臂緊緊箍住她蠢蠢欲動的身體。

    “你自己來坐看看,嘗嘗坐在單杠上面的感覺!”

    “我會吊單杠,但不會坐在單杠上面。”

    “屁股顛在這裏,很痛的耶!”

    “你屁股有那麼大嗎?放心啦,撐得住的。”

    鄭雨潔是坐得渾身不舒服,以前她看情侶單車共騎,男生騎車,女生坐在前頭,賓士在椰林大道上,有說有笑,臉上洋溢著幸福甜蜜的表情,此情此景總是令她神往不已,期待有朝一日,她也能出現在這般浪漫的場景裏。

    如今她終於坐到腳踏車的前面了,但一根橫杠絕對不是一個舒適的座位。

    “我要起來啦,你又不會騎,我坐這邊有什麼用?!”

    “來,把你的重心放在我的胸部,靠上來,不要放在屁股上面。”

    張奇廷一邊說著,一邊把她抱近些,趁機在她頰邊覬一記。

    “你很有載女生的經驗哦?”她抬頭瞪他一眼。

    “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客倌,你是我第一個客人,算你免費吧。”

    “你去當牛郎啦!”

    她坐在上頭搖搖晃晃的,隨時都會重心不穩跌下去,唯一的支撐就是他的懷抱,不用他說,她也自然而然地將整個人靠在他的臂彎裏。

    “牛車出發嘍!”張奇廷大喊一聲。

    “咦?”

    動了!腳踏車真的動了?鄭雨潔再眨眨眼──沒錯,他沒有踏在地面,他的兩隻大腳都踩在踏板上,以緩慢而不穩的速度前進。

    身邊的景物在動,他們在前進,速度帶起微風,吹拂她哭得腫熱的眼睛。

    “奇廷,你可以的!你做到了!”她開心地抓住把手。

    “喂喂!不要亂動,待會兒我把你摔下去。”

    “好棒喔!”她也不管屁股痛了,他愈騎愈穩,好像帶著她一起迎風賓士。

    “我技術很好吧?喜不喜歡我騎車載你?”

    “喜歡!”

    她抬起頭,綻露笑容,正好迎上他俯下的一吻。

    真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他一邊眯眼看路面,一邊又捨不得離開她軟嫩的小嘴,很貪婪地吸吮著。

    從今天起,腳踏車對他有了不同的意義;那是兩人共載時的甜蜜,也是他對她說不出來的依賴,而他更願意讓她依賴著他,就像她此刻完完全全倚在他的懷抱裏,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她了

    在夜風的擁抱裏,他們無言相偎一起,在巷子裏騎過來、騎過去。

    涼涼的天,溫柔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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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學期即將結束,張奇廷拿掉他的頭巾,校園裏出現一個黑白郎君。

    “喂,張奇廷,你怎麼染白色了?”同學見了他,總要這麼問。

    “天生的啦!”他一定會撥撥他那頭黑白分明的頭髮。

    “哪有人天生成這個樣子?一綹白,一綹黑,頭頂又是白的,染得好像怪醫黑傑克,還是學電視裏的楊過,故意染得白白的裝性格?”

    “嘿嘿,我真的很性格?”

    鄭雨潔不得不承認,他那頭斑馬也似的頭髮,實在非常特別;而額頭披下一大撮白髮,簡直頹廢到極點;若再給他一把劍,兩天不刮鬍子,喝上三杯酒,就是落拓江湖的大俠了。

    人家的少年白是黑白參差,像是灰發,哪有人像他黑白分明,簡直是外太空來的怪胎,不知道以後他的兒子會不會遺傳這個毛病啊?

    他兒子?她心頭一跳!一隻肥滋滋、圓滾滾的小黑熊?!還是小熊貓?!

    “雨潔,雨潔,你怎麼臉紅紅的?”張奇廷和同學哈啦結束,走過來捏捏她的臉頰。

    “好痛!被你捏紅的啦!”她抓下他的熊掌,“我忽然想到,你當初剃光頭,不是討我開心,而是染發染到發質受損,乾脆剃光重來。”

    “沒有啊,我用的是很好的染發劑,染了三年,頭髮一樣柔柔亮亮閃閃動人。”他抓了抓一頭新生的黑白頭髮,抓著抓著,動作停了下來。

    “你本來染成金色,目的就是要遮住白頭發,現在不怕讓人看見白髮了?”

    “我是想重頭開始。”他很認真地看她。

    “喔,我知道了,你交一個女朋友,就換一個新髮型?”

    “對啊!”他咧開笑臉。

    “就不怕我嫌棄你?”

    “你已經愈來愈愛我了,如果嫌我,就是你的眼光有問題嘍!”

    “誰愛你了?愛哭擱愛兌路!”她自顧自地往前走。

    “等等啊,他們說環經的成績公佈了,我們去系館瞧瞧。”他追上前,握住她的手。她說對了,他就是愛跟著她走。

    “喔,前天才考完,這麼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曹國賓拿電風扇一吹,哇呵,最遠的那一張拿起來,哦,是鄭雨潔的,就當這個吧!”

    “喂,你不要烏鴉嘴,我上大學到現在,每科都八十分以上,只有跟你修環經,修得膽戰心驚,老叫你不要在課堂亂問,你就愛激得曹國賓蹦蹦跳。”

    “我是天生好奇寶寶嘛,不管什麼課,我都會問的,有的老師很好啊,就算答不出來,他也會說回去研究研究,下次再給我答案,哪像曹國賓,一問間題就板了臉孔,好像我是來鬧事的。”

    兩人很快來到系館,一看到成績表,臉色都變了。

    “那個三十九分的是你嗎?學號沒錯吧?”

    “你怎麼才六十一分?”

    “加起來剛好一百分,唉!”兩人同聲歎氣。

    再看其他同學的成續,最高的也不過七十九分,給分給得有夠嚴苛了。

    兩人好像對著公佈欄面壁思過,好一會兒,鄭雨潔笑了出來。

    “你不是很愛哭嗎?被死當了,還不大哭特哭?”

    “那你怎麼又不難過了?你一向很在意分數,一點小事就會想不開。”張奇廷也笑著交握住她的小手。

    “你笑得很白癡喔,我看你是不是傷心過度,頭殼壞掉了?”她伸出手去按他的額頭,測試一下溫度。

    “那你為什麼笑呢?”

    “看開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前就聽學姐說曹國賓專門開當誧的,就算不被當,分數也很低,所以要出國申請學校的人,就不選他的課了。”

    “只怕會影響你研究所甄試的分數。”他倒是替她擔心。

    “不能甄試,就用考的嘍,反正又不考環經。”

    “你頓悟得很快。”

    “自從你剃光頭當和尚以後,我忽然有了悟道的靈性。也明明知道你得罪曹國賓,還不怕死的跟你一起選,這叫自尋死路。”

    “你跟我一起跳懸崖了?”他興奮地摟住她的腰。

    “傻瓜才跟你跳,是你自己不用功。”

    其實她有些心疼大黑熊。他對環境經濟學很用心,搜集很多資料寫報告,偏偏兩次考試出了特別刁鑽冷僻的題目,一考出來,大家就哀鴻遍野。

    “被死當不難過?不找老師問問?”她又追問一句。

    “算了,反正是選修課,我下學期再補一門課就好。”

    “不過你這個死當分數實在很難看,以後出去找工作,面試的人看你成績單,問你這科怎麼只有三十九分,你怎麼說?”

    “我說啊,我考試那天發燒了,變得呆呆的,老師又不給補考,只好被當了,不過,我學得很好,我可以提出環境和經濟之間的關聯,我也可以讓你們看我的學期報告”

    “好了,再說下去,人家就叫你閉嘴。”鄭雨潔想到他那滔滔不絕的畫面,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說服別人,“你以後做行銷工作,一定很厲害。”

    “嘿,這正是我的專長,主動、積極、能言善道,本來客戶要買一萬元的產品,我就有辦法叫他買十萬。”張奇廷很熱烈地述說自己的優點。

    “你呀,是專門耍嘴皮子唬人的。”唉,她就是被唬得愈來愈喜歡他。

    “聽說現在有一種工作叫理財專員,專門騙人家來存錢、買基金、做投資組合,看樣子好像很有趣。”

    “你喜歡去騙錢,從現在就要開始努力了,有空念點書,多考幾張證照,也算是你以後工作上的資產。”

    張奇廷點點頭。他不打算念研究所,雖說大學還有一年半加當兵兩年,但很多事也該從長規劃了,若想找到一份能夠發揮長才的工作,他一定得增強戰備能力。

    然後努力存錢嘻!很快就能實現天天抱著小人兒睡覺的心願了。

    “雨潔,那你念完研究所,想做什麼?寫小說?”

    “不寫了。”鄭雨潔有些氣餒。

    “你換一家出版社,第二本稿子不是過稿了嗎?我等著看你的新小說封面呢。”他摟住她的小身子,讓她靠上他的胸膛,算是安慰鼓勵。

    “沒什麼鬥志了,我沒有寫小說的天分。”她愈說愈無力。

    “要振作,別給自己壓力。來,我問你,你寫小說是興趣?還是非寫不可,不然就沒錢吃飯了?”

    “只是興趣而已,也不一定拿來謀生。”

    “這就是了嘛!”他按住她的肩膀,低頭看她黯然的眸子,“像我的興趣是看漫畫,看到了很開心,有時候借不到我想看的漫畫,會有些懊惱,但換一家租書店就好了呀。再借不到,我排隊總可以吧。我看漫畫是一件快樂的事,你寫小說也是快樂的事,為什麼要把快樂的事情變成痛苦呢?”

    她抬頭看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珠,窒悶的心情好像被那亮光融化了。

    “其實我寫的時候是很開心,被退稿就不開心了。”

    “誰說你會被退稿?你不是說換了這家出版社,比較符合你的風格和故事走向嗎?而且還沒發生的事,千萬別悲觀,要是還沒投稿出去,就想說一定被退稿,那我們也不用念書考試了,反正一定會當掉。”

    “你什麼時候這麼會安慰人?”尤其他才剛看過死當的成績。

    “我不要你不開心。”他很專注地看她,幫她抹抹頭髮。

    “可是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就不會安慰你了。”

    “你會的。”他也不知道被她安慰多少次了,那是她自然而然流露的真性情,也是他想永遠擁有的溫暖。

    “我不會,我拿拐杖的那陣子,你簡直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害我心情也跟著不好,更別說安慰你了。其實後來我想,你是真的擔心我。”她朝他一笑。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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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很害怕失去他的小人兒,非常害怕。

    自從她發生車禍後,他往往徹夜輾轉難眠,一覺醒來,心底總是落得空空的,像是失速跌在無底洞的感覺。

    他不知道要墜落到何時,更不知道最後是摔得粉身碎骨,還是跌入安全柔軟的氣墊上。

    令天早上有課,他飛快地漱洗,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校門口等她。

    遠遠看到大叔開車載她到學校,他的心不再像石頭直線落下,而是變成了一根緩緩飄飛的羽毛,輕輕地蕩落在溫暖的青草地裏。

    “雨潔!”他開心地打開車門,幫她拿出拐杖,順便跟前座的兩位長輩打招呼,“鄭媽媽早!大叔早!”

    “蜻蜓早啊!”楊秋蘭按下車窗,看到他的頭巾,笑說:“你今天怎麼包綠色的?支持DPP嗎?”

    “媽媽,別那麼敏感好不好?”鄭大升轉頭瞧了一眼,不予置評,他對於這個愛搞怪的年輕人早已彈性疲乏。

    “蜻蜓很有趣啊,每天換花樣逗咱們雨潔開心。”

    張奇廷抹抹頭巾,拉好形狀,再小心地扶鄭雨潔站起,讓她抓穩拐杖。

    “謝謝大叔!謝謝鄭媽媽!”感謝他們把雨潔送到他手上啊!張奇廷熱烈地搖手道別,恭送兩位老人家上班去。

    “瞧你!”鄭雨潔小心地邁出一步,“九點有課,現在才八點,你不多睡一會兒?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到教室。”

    “不行,我擔心你,一定要過來接你。”

    他的話讓她覺得窩心。大三開學了,因為小腿骨折行動不便,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課,為了配合爸媽上班時間,她總是到得早,走得晚;而只要大黑熊沒課,一定陪在她身邊。

    “你是擔心過度了,我自己走路沒問題,像昨天你自己有其他的課,也不用趕來趕去的陪我走路。”

    “不行!你不小心跌倒了怎麼辦?你腿短,好像很容易跌倒。”

    “誰說腿短就容易跌倒?!”她氣呼呼地說:“我撐著拐杖有四隻腳,走得比你還穩呢。”

    “雨潔,我真的好擔心。”他捧起她的臉,幫她抹平嘟起來的小嘴。

    “喂!別摸,這裏好多人。”她倒也不是真的生氣,臉蛋微熱,伸出右手拿下他的熊掌。

    “小心。”他馬上扶住她的身體,怕她不平衡歪倒。

    “我站得很好,不會跌倒,別這麼緊張啦!”

    這些日子來,她發現他變得很神經質,只要她單手放開拐杖,或是微微傾斜身子,他一定趕緊抱住她,搞得她也神經兮兮的。

    “我不得不緊張,我要你在我的視線範圍,這才安心。”

    “大黑熊,你可別把我當成嬌生慣養的獨生女。”鄭雨潔撐著拐杖,一步步慢慢走向前,“就因為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比誰都獨立”

    “你現在交男朋友了,我能陪伴你,就儘量陪你。”

    “會膩的喔!”她開玩笑地說:“你每天打電話來,叫我進浴室的時候要停看聽,小心滑跤;不然就要我不能跑到外面,否則又被不長眼睛的機車撞到。張同學,我沒那麼倒楣啦!”

    “可是我沒看到你,我會胡思亂想,怕你不小心怎麼了。”他仍是憂心忡忡地看她,向來亮晶晶的大眼變得幽暗。

    “你什麼時候也像我一樣會胡思亂想?”她不解地看他。

    “預防勝於治療。”

    “你光是讓我爸爸接電話、遞電話,就讓他滑了好幾次。”

    “啊?”張奇廷心裏喊聲糟,吐了舌頭,抓抓頭巾。

    看到他恢復“正常”,她又笑說:“不要再婆婆媽媽了,這不像你的個性。”

    “雨潔,你小心,慢慢走。”

    “知道了,你每天至少講一百遍。”

    她很樂意大黑熊當她的護花使者,但是她不要他緊張過度──對他,對她,都是沒必要的壓力。

    來到樓梯口,他驀然大手一抓,拿過她的拐杖,直接背她上樓。

    “喂,好難看!放我下來啦。”又來了!

    她趴在他的身上,低下了頭,不敢跟經過的同學打招呼。雖說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她可以接受他那特立獨行的行為,可是連帶自己也變成別人注目的焦點,她就很難為情了。

    還是當一株小蘑菇比較自在吧。

    “已經上到二樓了,讓我下來用走的吧。”她又提醒一遍。

    “教室就在前面,我多走幾步當作是運動,鍛煉體力。”

    “你要練體力,我也要練體力啊,我要多走路”

    “別吵,這不就到了?”

    張奇廷健步如飛,背著他的小人兒根本不是難事,經過這次不算太嚴重的車禍,他只想好好保護住她。

    他將她放在椅子上,幫她擺好拐杖,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你的背包呢?課本筆記呢?”她望著兩手空空的他。

    “哎呀呀──”他跳了起來,跑開幾步,又跑了回來,雙掌按著她的肩,“雨潔,你乖乖坐著,沒事不要站起來,要上廁所的話,等我回來”

    “要是很急,我才等不到你回來。”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有夠杞人憂天了,她好好地坐在教室,他也要擔心?!

    “我馬上回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隨便抓了筆記,眼睛一瞄封面,發現抓錯了,又在書架翻尋,大指頭胡亂撥弄,一不小心,嘩啦嘩啦,掉落了滿地的書本和筆記,發出吵嘈聲響。

    自己怎麼了?!到底在緊張什麼?她在教室裏安分地坐著,不會跌倒,也不會有機車來撞她,他幹嘛這麼焦急,這麼擔心?

    “地震嗎?”還在睡覺的室友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探下頭張望。

    “沒事,你繼續睡。”張奇廷大手一推,把室友的頭當籃球頂回去。

    “最近老是在地震”室友話還沒說完,又呼呼大睡。

    地震?!張奇廷卻是心頭一驚,萬一突然來了地震,她一個人在教室,會不會嚇壞了?如果是小地震也就罷了,如果是大地震,她可能會撐了拐杖就跑,可是天搖地動的,她一定會跌倒,就算沒跌倒,教室的老舊天花板也可能垮下來,聽說以前有一年,沒地震也沒颳風下雨,教室天花板硬是塌了一大塊,壓傷正在上課的學生,而她行動不便,根本來不及走避

    他緊張得無法收拾背包,大腳跨出,只想馬上沖到教室去。

    寢室門口掛著一面鏡子,他看到一張蒼白無神而顯得陌生的臉孔。

    他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這是他嗎?這是小人兒所喜歡的、笑呵呵的、就算天塌下來也可以當棉被蓋的大黑熊嗎?

    沒有地震,天也沒有塌下來,窗外天氣晴朗,適合郊遊,適合曬太陽。

    失速墜落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在往下掉,沒有人能拉住他

    一陣暈眩襲來,他胸口頓時悶脹,心臟狂跳,呼吸變得短促,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

    不行!他不能讓她看到這樣,他會嚇跑他心愛的小人兒!

    理智讓他按住胸口,勉強拖了腳步,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吸,再吸,大口大口地吸進充足的氧氣。

    直到心跳不再狂亂無章,他拿起掛在床梯上的濕毛巾,用力抹臉,試圖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放好毛巾,他慢慢地收拾散落地板的筆記和書籍。

    看著自己仍在微微發抖的手掌,他不覺皺緊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抽屜,摸向藏在深處的一包東西。

    拿起標明“PROZAC”的藥袋,他取出一顆藥丸,和水囫圃吞下。

    這是他的定心丸,藥丸都還沒在胃袋溶解,他的生理現象已經恢復正常。

    他很快地收好上課所需的物件,飛快地跑回教室。

    “奇廷,好快喔!”鄭雨潔正在和同學聊天,一看到他,露出甜美的笑靨,“我以為你會睡個回籠覺”

    “雨潔、雨潔”不由分說,他立刻抱緊了她。

    “喂!”她嚇了一跳,幹嘛當著同學面前親熱?!

    他沒聽到她的低聲抗議,只是緊緊地把她的小頭顱按上他的大肚子,不斷地搓揉她的頭髮,用力吸聞她暖暖香香的好味道。

    “嘿嘿!”同學很識趣地轉過身子,“相思難耐啊!”

    張奇廷什麼都沒聽到,他就是專注地緊擁他的小人兒。

    鄭雨潔面紅耳赤,本想直接推開他,卻察覺他身軀的輕微震顫。

    他到底怎麼了?她腿傷最糟糕的情況都過去了,才回去宿舍一下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抱得這麼緊?

    大黑熊是愈來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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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鈴響,過了五分鐘,環境經濟學的曹國賓老師姍姍來遲。

    照樣是上面講課,下面抄筆記,修這門選修課的同學不多,教室裏零零落落坐了約莫二十來人。

    曹國賓準備了投影片,偶爾指一下上頭的文字,再繼續講解。

    張奇廷揉揉眼睛,轉頭看到鄭雨潔伸長脖子,眯眼直瞧黑板的文字。

    “老師,我有問題。”他立刻舉手。

    “請說。”曹國賓西裝筆挺,聲調和他的裝扮一樣冷硬。

    “老師,你的POWERPOINT做得很棒,可是,不好意思啦,我覺得上面的文字有點小,現在教室外面光線強,你打了上去,我們就有點看不清楚了。”

    “教務處安排這間教室,我也沒辦法,明年再請他們安排一間比較暗、或是有窗簾的教室。”

    “老師,這門課只有一學期耶,大家每節課這樣眯眼睛,久了近視會加深喔,能不能請老師下次把字體放大,我們同學看了才不會吃力,反正電腦改一下就好了。”張奇廷很熱心地建議。

    “這只是授課大綱而已,同學們不一定要照抄。”曹國賓板著臉。

    “老師,那你可以影印給我們啊,你沒空的話,我來幫你印;還是公佈在網站上,讓同學們去當漏?”

    “現在是上課時間,不談其他事情。”

    張奇廷閉了嘴,轉頭朝鄭雨潔聳聳肩,綻出大笑容,又拿起筆來塗鴨。

    鄭雨潔卻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相信曹國賓一定認得張奇廷──去年,他為了停車問題讓老師下不了臺,今年竟然還大膽到選修老師的課。

    不過,環境經濟學是大黑熊極感興趣的課程,再說曹國賓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她跟著一起選修,也是希望多學點東西。

    她只求大黑熊安靜聽課,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下課鐘響,同學紛紛過來抗議。

    “張奇廷,你會讓曹國賓抓狂,他印不印講義,是他的事,你別惹他呀!”

    “張奇廷,你害死我們了!加退選都過了,我也不能退選,只能硬著頭皮修下去,不知道曹國賓要死當幾個人!”

    “咦?我是幫大家爭取權益,又不是為難老師,他不會這麼小心眼吧?”張奇廷秀出一張曹老師橫眉豎目的“說教圖”,讓尚未離開教室的同學傳閱。

    同學看了那張漫畫,笑說:“你小心不要讓曹國賓看到,他就是小心眼,尤其你今天紮了這條綠巾子,保證惹毛他了。”

    “是我戴綠帽,又不是他戴綠帽。”

    “你忘了他是泛藍的?上次他選市議員,跟一個泛綠的差一百多票落選,他恨死綠色的了。”

    “哈!那我下次穿得綠油油的,把他氣得噗噗跳。”

    “算了,為求保命,大家聽著啊,下回儘量穿藍色的來上課吧。”

    同學離開後,教室只剩下一對戀人,張奇廷趁機抱了鄭雨潔一下。

    “你下次別真的穿綠色的。”她皺起眉頭。

    “我只是開玩笑嘛,你當真了?”他以大指頭揉揉她的眉心,“我才不會無聊到特地去買綠衣服、綠褲子,花自己的錢氣別人。”

    “我怎麼知道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害我擔心你會被當掉。”

    “別擔心啦,如果我不用功被當,那是我的錯,如果老師故意找我麻煩,那我也沒辦法嘍。”張奇廷滿不在乎地說。

    她真的搞不懂他,早上還神經兮兮地陪她走路,又慘著一張大臉抱得她差點窒息,如今又像沒事人似地說說笑笑。

    真怪啊!

    她盯住他,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大笑臉,他眉眼的憂慮早已消失無蹤。

    “雨潔,你怎麼了?老瞧著我看,我很帥哦?”他大腳踏到椅子上,以虎口撐住下巴,擺個漂亮的開麥拉姿勢。

    “蟋蟀的蟀啦!”擺那個什麼五十年代的POSE!“你先去郵局信箱幫我看看有沒有信。”她心裏惦記著一件事,遞出信箱鑰匙。

    “遵命!”

    聽他飛奔而去的腳步聲,鄭雨潔低下了頭,默默地在筆記本亂塗線條。

    在她出車禍之前,大黑熊除了談到他爸爸時會哭之外,大致上還算是個陽光般的大男孩,她也喜歡他那開朗率真的個性。

    雖說這場車禍讓他們的感情拉近不少,但她總覺得他變得格外在意她,只要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一定汗流浹背地趕回來;不然在她才回到家時,他的來電必然立刻響起,一再地叮囑她要小心走路。

    她並不是不喜歡被他在意,而是覺得他已經有點“病態”了。

    或許,是他曾發生車禍,也同樣是骨折,所以才特別“照顧”她吧?

    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鐘,又聽到那飛奔回來的大腳步聲。

    “雨潔、雨潔!你看,出版社寄來什麼好康的?這麼大的信封?”

    張奇廷坐了下來,還有些喘息,喜孜孜地遞出一個大信封袋。

    一看到那個信封袋,鄭雨潔的心都涼了。

    “退稿。”

    “不會吧?”張奇廷看到小人兒的臉蛋變得極度失望,忙摸摸她的臉頰,“你還沒打開看看,怎麼知道是退稿?”

    “退稿就是退稿,看大小和份量就知道了。”

    “別難過嘛,國父也是十次革命才成功的”

    “都修稿投第二次了,我就是沒有寫作的天份,不想寫了。”

    “說不定是你和出版社個性不合,要不要換一家試試看?”

    “沒想到這個,好煩!”她心情一下子跌落穀底,十分喪氣。

    “先別煩,我去買便當,吃飽就開心了。”他好聲地哄她。

    “我媽媽十二點四十五分要過來接我去看醫生,來不及吃飯了。”

    “哎呀呀,你怎麼不早說?我應該先去幫你買便當。”

    “肚子不餓。”

    唉!張奇廷也不想看她如此情緒低潮,辛辛苦苦修改過的稿子又被退,她一定是鬱卒到極點了。

    “雨潔,不要不開心嘛!”他蹲了下來,摘下頭巾,拍拍短草似的頭髮,將她的手拿了過來,笑嘻嘻地說:“來,摸摸頭。”

    “不摸。”她甩開他的手,背起背包,拿了拐杖準備站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扶她,再趕緊紮好頭巾。他這顆“光頭”仍是雨潔專用,不能隨便曝光的。

    “還是我背你下去?先去幫你買一塊麵包?”

    “我自己走。”她撐出拐杖,慢慢挪了一步。

    張奇廷抓抓頭,他不要她不開心,也不要她鬱悶,即使她常說她是牆角的一株小蘑菇,他也要讓她曬到充足的陽光,快樂地長大。

    “雨潔,我愛你。”他直接抓她到懷抱裏,大嘴堵上她的小嘴。

    又來了!鄭雨潔閉上眼,盡力去體會他這三個字的意義。

    講“我愛你”太容易,要陪在身邊一起念書、玩樂也很容易,有沒有一種信賴的感覺,可以讓她掌握得長長久久?

    “唔不要”她掙開他的熱吻。

    “好吧。”張奇廷順著她的意思,輕輕在她頰邊一吻。

    他是選錯時間親熱了,既然想跟她在一起,多少也要瞭解她的脾性吧。

    這是不是兩個姊夫常常唉歎的:女人的脾氣,晴時多雲偶陣雨?

    他幫她撐好拐杖,守在她身邊看她前行,雙手張開,預防她突然跌倒。

    “你當初受傷,也是這樣走路吧?”她忽然轉頭問他。

    “我很嚴重,動脈出血,大腿骨頭穿刺,裏面又碎成好幾塊,整條腿差點報廢,躺了三個月才爬起來學走路,我不像你,才一天就下床蹦蹦跳了。”

    “那你頂多休學一年,也不至於休到兩年吧?”這一直是她的疑問。

    “生病。”

    “生什麼病?”

    “身體不好嘛。”

    鄭雨潔終於明白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覺了。大黑熊的生命曾經消失兩年,他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她的疑問──難不成那兩年他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不在意他失憶與否,或者有什麼碰到冷水就酸的後遺症,她只是想完完整整地瞭解大黑熊。

    “你老是不去學開車,就是被那場車禍嚇到了?”她試著問。

    “現在公車、捷運、火車、飛機那麼方便了,也不一定要自己開車。再說,買車養車得花一大筆錢呢。”張奇廷很快地說。

    “我又沒要你買車,只是拿個駕照,也算是一般的生活技能嘛,我上大學那年的暑假就去學了。”

    “你拿到駕照,還不是沒上路?”他笑著拍拍她的頭。

    “那是我爸爸不讓我開他的車,可以後我還是得自己開車,總不成都讓我載你吧?”

    “樓梯到了,我背你。”他蹲下去,抓過拐杖,把她攬到背上。

    “你好像不喜歡談開車的話題?”她在他脖子吹了一口氣。

    “雨潔,不要說這個,好不好?”

    下樓的腳步聲變得沉重異常,一步一步往下踏,她的心也跟著下墜。

    她不要只跟大黑熊嘻嘻哈哈,她也要知道他的內心世界,這才能算是真正交心的談戀愛。

    他什麼都不跟她說,她還談什麼戀愛!

    “放我下來。”

    一到一樓,她立刻掙扎下地,抓過拐杖,自顧自地往前走。

    張奇廷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嘴裏想說些話,可是心裏卻堵著一塊大石頭。他怕說出休學兩年的過去,她會離開他

    兩人難得默默無語,慢慢走到了校門口。

    一部JAGUAR正好駛來,楊秋蘭探出前座車窗,用力搖手,“雨潔,蜻蜓,吃飽了嗎?”

    怎麼又是這部JAGUAR?!鄭雨潔瞪住重新鈑金烤漆得發亮的車身。

    楊秋蘭笑說:“趁著公司中午午休,我逮到一個免費司機,叫他送我們到醫院去。放心,他現在時速四十以下,手機暫時讓我保管了。”

    李偉誠陪著笑臉下車,縱使他十分心疼付出道義賠償的一萬元,但為了巴結上級主管的女兒,他還是得勤快一點。

    “雨潔小姐,請坐,我幫你拿拐杖。”他打開了後面車門。

    張奇廷大手一擋,不讓“兇手”獻殷勤。開玩笑!想追他的雨潔?

    “雨潔,你等一下,我去幫你帶個便當?”他拉了她的手指頭。

    “你們還沒吃飯啊?”楊秋蘭轉頭問。

    “媽,待會兒到醫院再買東西吃就好。”

    “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張奇廷也想擠進JAGUAR。

    “有媽媽陪我,你下午有體育課,不用你來。”鄭雨潔聲音悶悶的,伸手去拉車門。

    “喔,那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望著JAGUAR離去,張奇廷感到有些失落,那忽隆忽隆的引擎聲沖進他的耳膜,讓他有了片刻的暈眩。

    秋風吹來,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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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九點多,鄭雨潔洗完澡,慢慢摸回房間。

    拿了兩個月的拐杖,醫生終於宣佈解脫了,只要短期內不做劇烈運動,其他生活起居都可以恢復正常。

    也許是心理作用,她還是不敢太用力走路。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拿出一大疊厚厚的紙。

    她已經照第一次退稿的編輯意見重新修稿了,沒想到還是原封不動的退回來,這次仍說床戲不夠激烈,最好再加點男生虐待女生的戲份

    唉!她已經挖空心思,參考各家作品寫一場她自認為火辣辣的床戲了,難道真的要找大黑熊來實戰一遍,她才寫得出來嗎?

    心情真不好啊!雖說還在為大黑熊“遺失的兩年”生悶氣,但等不到他的電話,聽不到他那高亢爽朗的笑聲,更悶哪!

    門鈐突然叫了起來,兩短一長,標準的大黑熊按法。

    她心頭一跳,忘了避免劇烈運動的告知,三步並成兩步跑了出去。

    “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鄭大升坐在客廳沙發看談話性節目,早已習慣那塊不請自來的大黑炭,連線視也沒從電視螢幕移開。

    “這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楊秋蘭靠在沙發塗指甲油,忙說:“雨潔,別跑啊,媽媽來開門”

    “媽,不用了。”鄭雨潔已經打開紗門出去。

    才打開小院子的大門,就看到他站在門口,雙手推著一部腳踏車。

    “咦?怎麼是你?小心”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護住她。

    “醫生說我可以走路了。”

    她的話像是電燈開關,啪地一聲,點亮他身處的黑洞,失速墜落的感覺瞬間消失,他正好端端地腳踏實地。

    “真的?!”張奇廷愣了一下,表情由緊張轉為欣喜,咧開一個大笑容,趕忙來個擁抱當作見面禮。

    “討厭!”她推開他,他老是愛在大門口上演輔導級的動作,也不知道鄰居怎麼笑話她了。

    “我被你討厭得很麻木了。”張奇廷就愛看她的嘟嘴模樣,其實都不是真的生氣,是小小的跟他賭氣吧,趕快先親一個再說。

    啵!啵!親一個不過癮,又捧了臉,對準嘴唇再親一個。

    “討厭!討厭!討厭!”氣死了,她雙手捶他,扣二十分!

    “別討厭我了,你看這台腳踏車好不好?”

    “哪來的腳踏車?送我這麼破的腳踏車?”

    “才不是送你,是我要騎的,下午我去校總區的車棚買來的,我還特地買這種前面有橫杠的。”他拍拍那條看起來有點生銹的橫杠,笑咪咪地說:“這樣你才可以當我的香車美人。”

    “你有沒有搞錯啊?人家的是轎車、跑車,你用腳踏車載我?”

    “我是原始人,還沒進化到那種程度嘛。”張奇廷抓抓頭巾,今晚他又換了那條她最愛的小熊維尼釀蜂蜜的巾子,鬢邊新生的短髮隱隱若現。

    “我看你是猿人,用兩手兩腳在地上爬好了。”

    “不不,我大概是山頂洞人的程度,已經直立起來用腳走路了,還可以背一個女山頂洞人到處亂逛。”

    “你自己回去躲到山洞當山頂洞人,永遠不要接觸這個文明世界!”鄭雨潔氣呼呼地說著,又想起他不願學開車的事情。

    張奇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能再嘻皮笑臉下去,有些事情,他總得讓她、也讓自己理解。

    “雨潔,你真的很在意同學們會開車,可以載著女朋友上下學嗎?”

    “我那麼勢利眼嗎?”她瞪住他,她只不過要他拿張駕照而已!

    “你當然不勢利眠了。”他微笑摟住她,“不然怎麼會喜歡我這個不是很英俊稍傻、家裏不怎麼有錢、功課也不好、又喜歡搞怪的大黑熊?”

    “知道自己的缺點就好。”她不自覺地偎進他溫熱的胸膛,雙手仍很矜持地不去抱他,“請你記住,我現在只喜歡你三十分。”

    “唉!退步了?”他心中一歎,怎麼自己永遠達不到她一百分的標準?

    看來自己再不努力些,說不定他就沒機會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了。

    “雨潔,我以後不准你搭別人的車子,他們開快車,我不放心。”

    “搭順風車也不行嗎?”

    “不行,你可以CALL我,我會去接你。”他很認真地看她。

    “接我去搭公車?搭捷運?還是公車捷運都收班了,你用你的十一路背我回家?”她就知道他空口說白話。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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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吱!李偉誠急踩煞車,右手揮了揮,臉上帶著講電話的笑容,眉頭皺一下,好像示意她趕快下車,別偷聽他講話。

    鄭雨潔一慌,忙開了車門,一踏出去,才發現他竟然停在快車道上──更糟糕的是,一部機車高速駛來,直接沖向她。

    碰!一聲巨響,她天旋地轉,摔倒在地。

    “幹什麼啦!”李偉誠跳出車外,手裏還握著手機,一看到機車撞到車門,立刻大吼道:“你不會騎車啊?這是JAGUAR耶!你賠得起嗎?天哪!真的撞凹一塊了,你別走,賠我鈑金的錢!”

    機車騎士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揉揉擦傷的手臂,也是兇神惡煞地說:“我還沒跟你要賠償咧,你突然煞車,突然打開車門,我哪會凍得住?是你自己先違規的,凶什麼凶?我機車摔壞,全部找你算帳!”

    “誰怕誰?來呀,找員警啊!”李偉誠拿了手機就按一一○。

    “小姐,啊你嘛幫幫忙,下車時不會看一下啊?”機車騎士總算發現鄭雨潔坐在地上,“汽油流出來了,你趕快起來呀。”

    “我、我爬不起來。”鄭雨潔冒出冷汗。

    “對,在XX路和○○路口。”李偉誠一邊講電話,一邊伸出手拉鄭雨潔,“你們趕快來做鑒定”

    “痛啊!”鄭雨潔察覺小腿的痛處,疼得掉下淚,“腳、腳”

    機車騎士見情況不對,緊張地說:“不要動她,快打一一九!”

    “又沒火燒”李偉誠碎碎念著。

    “火燒屁股了,你女朋友的腳斷掉了啦!”
他睜眼醒來,全身酸痛,想要移動身體,卻是無法動彈。

    “阿廷,你醒了?”

    大姊出現在他的眼前,面帶微笑,可一雙眼睛卻是又紅又腫。

    “大姊,我這是哪里?”他聲音沙啞地問道。

    “這是醫院病房,你右大腿嚴重骨折,醫生接回去了,暫時兩個月沒辦法正常行動,要拿拐杖。”

    “哪會這呢嚴重?以後長不高了。”他從小愛跑愛跳,受傷是家常便飯,卻沒有嚴重到骨折的程度,他一下子想不起受傷的原因。

    他試著坐起身子,大姊將病床調高,他看到整條右腳紮滿繃帶,才想伸手去觸摸,又暈眩得躺回枕頭上。

    “阿廷,你流了很多血,身體很虛,這兩天好好休息。”大姊幫他拉好被子,帶著鼻音說:“高中註冊的事,你大姊夫幫你請假了,別擔心。”

    “高中”記憶如漩渦般絞了進來,他已經滿十五歲,考上高中了,爸爸還送他一部變速腳踏車當作禮物。

    記憶加速流動,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讓他心驚,他不覺心頭一痛,整個人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焦急地拉住大姊,“爸爸呢?那部車子把我們撞下去,爸爸找人救我,他流血了,他也住院嗎?還是在家休息?他傷勢還好吧?”

    “爸爸很好。”大姊輕牽嘴角,立刻轉過身子。

    “爸爸在哪里?我要見爸爸!”

    大姊很忙碌地整理床頭櫃的衛生紙、保溫瓶、毛巾,“爸爸在家裏。”

    “我打電話回去!”

    “病房沒電話。”

    “大姊、大姊!你感冒嗎?聲音怪怪的?”

    “大姊沒感冒,你睡個覺,我去叫你大姊夫過來換班。”大姊始終沒有轉頭,直接走出圍住病床的簾幕。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大腿隱隱傳來脹痛,他不覺地握起拳頭。

    溫熱的感覺從掌心傳來,似乎是爸爸仍握著他的手,叫他不要害怕。

    他安心地閉上眼睛。他不會害怕,也不會讓爸爸媽媽擔心,學校開學了,他必須趕快好起來,以後還要跟著爸爸出門釣魚,再帶上一籮筐的收穫回家讓媽媽加菜。

    接下來他因骨髓炎連續發燒了好幾天,昏昏沉沉地臥床,好像很多人來看他,可是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他想回家找他們,卻沒有力氣起床。

    這天黃昏,他忽然睜開眼,窗外天空有一片瑰麗的晚霞,將病房的白牆壁染成慘澹的血紅色。

    病床邊沒有人,簾幕輕輕飄動,他聽到哭聲。

    “下禮拜就要出殯,阿廷能去嗎?”

    “唉再說吧。”

    “可憐啊,阿廷這個囝仔很愛他爸爸,他怎麼受得了呀?”

    “大嬸婆,噓噓,你不要哭,不要吵醒他。”二姊很壓抑地說著。

    “遲早也要讓阿廷知道啊,你們爸爸為了救他,跑起跑落,腦內出血都不知道,抬上救護車就不行了,嗚!我沒看過這呢疼子的老爸,天公伯啊真沒良心,七少年八少年就叫伊去了,看不到你們阿廷娶媳婦”

    “大嬸婆”二姊的聲音也哽咽了。

    她們在說什麼?!

    他握住拳頭,感覺冰涼而空虛,曾經用力握住他的爸爸哪里去了?

    “我要回家!”他霍然坐起身子,大吼一聲。

    “阿廷!”二姊和大嬸婆沖到病床邊,兩人臉上皆有淚痕。

    “二姊,爸爸呢?”他大聲質問。

    “阿廷,爸爸”二姊才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本來是想等你身體好一點再跟你說。”

    “爸爸他?”他腦袋空白,不願猜,也不願想。

    “你爸爸死了啦!”大嬸婆哭了出來。

    胸口如被狠狠重擊,撞得他無法呼吸,眼前一片黑,世界在瞬間毀滅。

    最疼他、寵他的爸爸死了?今後誰帶他去釣魚?誰陪他一起挨媽媽的罵?他們還有好多、好多的深山溪流沒去過,爸爸還等著他長大買車啊!

    “你胡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拚命大吼。

    “阿廷!”二姊哭著拉住他,“爸爸走了,出車禍那天就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跟我說話,還出去找救護車,他根本沒事,他只是手流血而已,你們都搞錯了,一定是錯了!”

    “阿廷,你聽二姊說,爸爸是腦出血,看起來沒有外傷”

    “不可能!不會的!”他心情混亂到極點,心痛得幾乎爆裂,激動的淚水流了滿臉,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拔點滴針頭,“我要回家!爸爸在家對不對?他沒事就整理他的釣具,還要幫媽媽掃地,他一定忘記過來看我了”

    “阿廷!”二姊和大嬸婆同時制止他的衝動。

    “爸爸在頭痛,對了,他頭痛!”爸爸捂住額頭的一幕如影歷歷,他心臟絞得幾乎碎掉了,淚眼模糊地大哭,“爸爸要救我,他也不管頭痛了,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阿廷,你不要胡思亂想!”二姊忙說。

    “你們別擋我,我要回家看爸爸啊!”他的左腳已經挪下床緣。

    兩個女人根本擋不住十五歲少年的蠻力,他伸手一推,整個人立刻下地,卻忘記右腳根本不聽使喚,身體一晃,人就倒了下去。

    及時趕來的護士和二姊、大嬸婆馬上扶住了他。

    倒下去的瞬間,他又有了落入無底洞的失速感,雖然旁人及時抆住他,但他的心還是繼續掉落,身邊是黑漆漆、陰冷冷的幽暗空間,他看不到太陽,也找不到溪底那一閃一閃躍動的銀光。

    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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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初亮,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沖進醫院大門,沒頭蒼蠅似地在空蕩蕩的櫃檯邊繞了一圈。

    “少年仔,要做什麼?”警衛走過來詢問。

    “我找雨潔!雨潔!我的女朋友!”張奇廷全身是汗,神情焦急。

    “急診的?還是住院的?”警衛經驗老到地問他。

    “她出車禍了!”

    “你先去急診處”

    警衛話還沒說完,張奇廷已經順著他的手勢跑了出去,重重的腳步聲響在走道,就像他連續狂跳好幾個小時的心跳。

    他說不出心中的緊張與害怕,只怕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喜歡她,愛跟她鬧著玩,更愛抱抱她那暖暖的小身子,總以為他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他們有很多的時間談戀愛,他可以讓她慢慢喜歡她,他也可以暑假一放兩個月不見她,反正要找她,隨時有電話和網路,而且開學後,有的是時間在一起。

    然而,一個意外,足以斬斷他的青春美夢。

    他慌慌張張地在急診室晃了一圈,總算查清楚她已轉到樓上病房,又一口氣跑到病房。

    輕掀簾子,他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她。

    所有的擔憂立刻放下,他虛脫地坐到床邊的椅子,愣愣地看她。

    她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沒打點滴?也沒戴氧氣罩?她怎麼沒聽到他的聲音,是不是昏迷了?她蓋著被子,到底傷到哪里了?為何沒人看著她?

    才消失片刻的焦慮再度湧出,他握住她柔軟的手掌,心頭一擰,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好擔心她呀!他不忍他的小人兒躺在這裏受苦啊!

    “雨潔!雨潔!嗚嗚哇”

    他再也按捺不住湣了一整夜的驚惶和憂心,放聲大哭。

    “奇廷?!”鄭雨潔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朦朧睡去,還沒入眠,就被一個特大號的哭聲吵醒,來源竟然是張奇廷!

    “雨潔,你醒了?”張奇廷又喜又悲,起身把她抱入懷裏,仍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你幹嘛”她的聲音被壓在他的胸膛上。

    掙了一下,她也不想掙了,反正大黑熊喜歡抱著她痛哭,她就充當他的活動抱枕,他想哭多久,就讓他抱多久吧。

    再說,她也喜歡依偎在他的懷抱裏,兩個月不見,她懷念他身上那股熱情洋溢的味道,仿佛只要接觸到他,她也跟著充滿熱力。

    將臉蛋在他衣服蹭了蹭,她輕輕撫摸他的心跳,唇畔輕牽一抹微笑。

    她知道他會來,但沒想到會如此火速地趕來,還為她擔心得號啕大哭;在他抽抽噎噎的哭泣聲中,她竟然覺得這樣被他寵愛著,實在好幸福。

    “哭夭啦!”隔壁一個男人吼了過來,“我老婆在睡覺,透早在哭哈小?”

    “對不起。”代答的是楊秋蘭,又過去隔壁病床致歉。

    “雨潔又沒事,都大學生了,還不懂得控制情緒!”鄭大升一臉硬硬地說:“這個阿飛什麼時候來的?”

    楊秋蘭瞧了張奇廷的頭巾花襯衫短褲,好笑地說:“這下子變阿飛了?我去上個洗手間,出來就看他抱著雨潔哭。”

    鄭雨潔探出頭,臉蛋一熱,輕拍張奇廷的背,“大黑熊,別哭了,不好看呢。”她伸長手去扯了床頭的面紙,直接抹上他的大臉。

    “大叔,鄭媽媽,你們好。”張奇廷趕快擦擦臉,禮貌地打招呼。

    楊秋蘭笑說:“蜻蜓,你太急了,抱歉啦,我手機的電池不靈光,早就該換了,才跟你說雨潔出車禍送到醫院,就沒電了,過五分鐘找到公共電話打過去,你媽媽說你好像發瘋了,抓了兩千塊就出門,說是上臺北來了。”

    “我,哎呀!”張奇廷抓抓頭巾,跳了起來,“我該打個電話給我媽媽。”

    “爸爸,你手機拿來了嗎?借蜻蜓。”楊秋蘭向老公伸手。

    “嗯。”鄭大升掏出手機,臉孔沒什麼表情。

    “謝謝大叔。”張奇廷接了過來,忙跑到病房外面打電話。

    “蜻蜓滿乖的,懂得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楊秋蘭很高興地說,“爸爸,我們去外面吃早餐吧。”

    鄭大升提起手上的麵包牛奶豆漿燒餅油條,“我都買回來了。”

    楊秋蘭接過來放在床頭櫃上,“蜻蜓食量大,這些都讓他們吃,醫院外頭有一家咖啡店,我們去享受一頓情調早餐。”

    “雨潔這樣,你還有心情”

    “有蜻蜓陪她,你擔心什麼?吃完早餐,醫療器材店應該開門了,我們要幫雨潔買拐杖,員警晚點要過來做筆錄,我還要回公司開會,順便揪出那個半路落跑的李偉誠,有這麼多事情,不先儲備體力,怎麼行?”

    “爸、媽。”鄭雨潔知道自己讓父母擔憂了,“你們也要休息。”

    “雨潔,別擔心爸媽。”楊秋蘭拿了一塊麵包給她,疼愛地摸摸她有些淩亂的頭髮,“我們該休息的時候,就會休息,你累了,就睡個覺。”

    “雨潔!雨潔!”張奇廷跑了進來,神色有些尷尬,“我媽媽問你好一點了沒?我”他光顧著哭,根本不知道她的狀況。

    “我來跟你媽媽說吧,我們昨晚聊了一會兒,很熟了。”楊秋蘭接過電話,右手用力挽走正在瞪眼的老公,開心地說:“張太太!是呀,我是雨潔的媽媽,她很好,醫生說”

    媽媽的聲音消失在病房外面,鄭雨潔也瞪住張奇廷。

    “你還不知道我哪里受傷吧?”

    “我,呵好像不是很嚴重?傷到哪里了?”張奇廷抓抓頭巾,坐到椅子上傻笑。

    “我如果受內傷,剛才被你亂抱一通,我大概吐血而亡了。”鄭雨潔沒好氣地轉過臉,忽然感覺他的樣子有點怪怪的,又轉了回來。

    “我來看看。”張奇廷掀了被子,探頭探腦地瞧著。

    “左小腿骨折,裏面打了鋼釘,沒辦法用力,要拿拐杖走路。”

    “很嚴重耶。”他以指頭輕撫過她小腿上的石膏,流露出憂慮的神色。

    “不嚴重啦,醫生還叫我要趕快下床走動,促進血液迴圈,頂多再觀察一天,就會趕我回家了。”

    “可是說不定會併發感染,還是有什麼內傷沒驗出來。”他按她的額頭,又摸她的手腕脈搏跳動,一雙濃眉還是緊緊打結。

    過去的記憶讓他恐懼,現在想掌握的卻可能輕易溜走。

    “大黑熊,沒那麼嚴重,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再說我人也好好的”

    “你沒有好好的,你臉色蒼白。”他撫上她的臉頰,憂心忡忡地說。

    “那是上面日光燈的顏色,你也變成小白臉了。”她臉頰偎著他的手掌,感受那厚實溫暖的熱流,笑說:“瞧你擔心成這樣,到底誰才是病人呀?”

    “雨潔,我不能沒有你。”

    “別賣弄小說的臺詞了,那不是人說的話。”她在無數本小說看過這樣的句子,現在聽他說出來,倒覺得好笑。

    “雨潔,真的,我愛你。”他按住她的肩膀,拿走她正在吃的麵包。

    “愛我一百分嗎?”她吞下嘴裏的麵包,笑著看他。

    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三個字了,每回就是在摟摟抱抱中說了出來,像是應景似地,也像是他那種厚臉皮的個性,隨時都講得出來,她聽得很習慣,卻是從來沒有特別心動的感覺。

    “兩百分──不!”他隨即搖頭,很正經地說:“一千分。”

    “你在打遊戲啊?麵包還我啦,我肚子餓死了。”她伸手要拿麵包。

    他不讓她拿,一雙大掌緊緊鉗住她的手臂,很專注地看她。

    她並沒有耀眼亮麗的容貌,也沒有特別的才幹,但她就是她,純真、可愛、善良、體貼、細膩,在他眼裏,她是獨一無二,有如一把柔軟暖和的泥土,輕輕地填上他的心房,讓他滋生出青青綠苗。

    喜歡她,就像靜靜地在水邊垂釣,藍天白雲,風和日麗。

    他不能保證永遠天氣晴朗,他只願把握眼前所能珍惜的一切,不要經過風風雨雨才懂得領悟。

    時間仿佛停止,心思仍滔滔不絕地湧動奔流。

    大黑熊怎麼不動了?鄭雨潔不解地望向他泛出水光的大眼睛。

    他今天真的很怪異耶,先前哭得那麼大聲,現在又不說話了,不過,他頭上綁的頭巾倒是很可愛,有一堆小熊維尼在釀蜂蜜。

    “你幹嘛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好像要把我吃了”

    “我就是要吃你。”

    “唔?!”

    她瞪大眼睛,他的唇瓣已然落下,細細地啄吻她的唇。

    又來吻她了!她輕綻柔笑,感覺他吻上她的笑容,也感覺他的手掌在她背部輕輕滑移,不同于以往的大力擁抱,而是溫柔的撫摸。

    是怕碰痛她吧?她笑得更開心了,很快地在他唇瓣上舔了一下。

    “哎呀呀──雨潔!”他被她這麼一挑動,一顆心立刻燒了起來。

    輕咬上她的唇,他長驅直入,追上那調皮的小舌,緊緊攫住,不再讓她有逃開的空間,唇舌緊密纏綿,聲息親密交織。

    她本來已經閉上眼睛,突然被他的激情嚇到,又睜開眼睛,再無力地閉上。

    他的舌好靈活,吻得她喘不過氣來;鼻子那麼大,快要堵住她的呼吸了。可他吻得細密綿長,讓她一口氣欲斷不斷,在熱吻稍微緩和時,又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挑動,地老天荒地吻了下去。

    他也不是沒這樣子吻過她,過去總是熱情洋溢、粗魯急躁,好像恨不得把她抓來啃咬一遍;然而他今天的吻很不一樣,就像是一條奔流的小溪,充滿他固有的活力和熱情,但也會在地形平緩之處停駐休憩,仿佛在她的心底形成一泓水潭,清澈見底,水流泠泠,水面反射陽光,一閃一閃地發亮。

    “哇呼!”一個女子驚呼聲傳來。

    兩個熱吻的年輕人倏然分開,原來是護士過來了。

    “雨潔,幫你量血壓。”護士一邊操作血壓計,一邊低頭吃吃笑著。

    張奇廷抓抓頭,看看天花板,拉拉簾幕,踢踢腳,不小心踢到床腳,鄭雨潔叫了一聲,嗔視他一眼。

    “好,血壓正常,沒有發燒,心跳九十九,好像有點快,我想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啦,不過你再跳這麼快,主治醫師可能不會讓你出院喔。”護士還是笑個不停,收起血壓計和耳溫槍離去。

    “你看!都是你啦!”

    鄭雨潔嘟嘴埋怨,覺得自己好像在撒嬌了,這種賴皮的感覺還滿甜蜜的!

    “我愛你,當然吻你了。”他把麵包還給她,幫她打開牛奶盒子。

    “隨便說說而已,都被你講爛了。”

    他微笑親吻她嘟出來的唇瓣,“我愛你,講一萬遍都不會爛。”

    “我不愛你,我只喜歡你七十分。”她唇瓣腫腫的、麻麻地咬下麵包。

    奇怪,剛才還很香甜的麵包怎麼沒味道了?哇!嘴裏都是大黑熊的氣味?!

    她趕快拿起牛奶猛吸,冰涼的牛奶滑過舌尖,像是大黑熊軟軟的大舌頭,鳴!糟了,她被他嚴重侵入生活空間了。

    張奇廷坐在椅子上,右手撐在床墊,頗有興味地看她表情十足的臉孔,一下子害羞,一下子懊惱,這下子怎麼又瞪他了?!

    “放暑假前,你才喜歡我五十分,現在進步到七十分了?”他喜孜孜地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大聲宣佈:“我要讓你愈來愈喜歡我!”

    “你別得意,我隨時會扣分。”雖然只是輕輕一吻,卻差點讓她梗到,忙推開了他,“燒餅油條拿去吃,你一定餓了。”

    “哎呀呀──”他一摸肚子,壓了壓,咧開大笑容,“你不說,我還忘記餓了。”他抓過燒餅油條,大口大口地咬起來。

    她瞧著他的吃相,他就是這麼率性直爽的人,完全不會掩藏情緒,那麼,他說他愛她,又吻得那麼溫柔纏綿,是真的很愛她嘍?

    他的眼睛紅紅的,不只是哭過,也是因為趕夜車上來,一路無眠吧?

    微風吹過心底的那潭溪水,漣漪一波波擴大,她決定再加他二十分。

    “你跑來臺北,你二姊的安親班怎麼辦?”

    “反正快開學了,這幾天就讓我二姊二姊夫去撐吧,他們隨時可以抓工讀生去幫忙,可我要是不來陪你,我會後悔一輩子。”

    “誇張!”

    “真的啊!過了二十年,你會在我耳邊碎碎念──大黑熊啊!當初我出車禍,你怎麼沒來看我啊?你總是說愛我,其實是騙我的吧?今天不准你睡床上,去,滾到沙發睡──唉!那時候我就會後悔了。”他比手劃腳地說著,又裝了一副哀怨臉色,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你自編自導自演,演得很起勁哦?誰二十年後還跟你在一起!”

    “你會的。”

    “如果我喜歡別人,跟他跑了,請你自求多福吧。”

    “你不會跟別人跑掉,因為”他笑著點點她的鼻頭,笑嘻嘻地說:“你已經很喜歡、很喜歡、超級喜歡我了。”

    “才怪!”

    她心臟怦怦劇跳,不知是否被他說中要害,全身都熱了起來。

    她無法想像,她要如何和這只大黑熊共度一輩子。首先,要避免被他擠壓成內傷;然後去買一雙高跟鞋配合他的身高;第三,叫他去學開車,將來才能載她和小孩出去玩;第四,每個月要多買一包米,應付他的食量

    想到哪里去了!她惱得猛搖頭,抬頭看著吃起第二套燒餅油條的他。

    那條小熊維尼的頭巾真是可愛極了,無形中調和了他大個子的陽剛氣息,大概是為了陪安親班的小朋友,特地做此打扮吧。

    “瞧你包得像個海盜似的,頭巾歪了,我幫你重新紮一下。”

    “好滴!”他主動送上大頭顱。

    “哇!”她一解開頭巾,不覺驚叫出聲。

    大光頭!他什麼時候剃了一個亮晶晶、閃閃發光的大光頭?!

    “好看嗎?”他拍拍光頭,咚咚有聲。

    “你、你、你”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顆光頭還真是漂亮啊!

    “這就是給你的大驚奇,開不開心呀?”

    “太、太、太驚奇了。”真是娛樂效果十足,她笑了出來,“哈哈!以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摸摸你的頭,行嗎?”

    “當然可以了,這是鄭雨潔獨家專用的摸摸頭,摸了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乾脆把頭枕在床上,讓她摸個夠。

    “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點文學素養。”

    她微笑撫上那顆光溜溜的頭顱,細短的發根搔著她的掌心,感覺微癢。

    金頭髮、白頭發、黑頭發都不見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果然剃了光頭,更容易悟道,大家都變得很有禪意了。

    其實昨夜發生車禍以來,她一直處於情緒低潮狀態,誰知大黑熊一來,又哭又鬧又吻的,把她搞得精神百倍,心情大為開朗。

    他就是有本事讓她歡喜吧?她指掌輕輕滑動,摩挲過他的大頭,抓抓他的大耳朵,順便幫他做耳部按摩,再移到他的鬢邊,輕搓他硬硬的鬚根。

    一根根粗硬的鬍子告訴她,他不只是大男生,也早就是男人了──一個藏著單純童心的傻大個兒。

    她逸出溫柔的笑意,掌心在他鬚根來回摩挲,她喜歡這種觸感。

    他好像很享受她的撫摸,半晌沒有出聲,她又拉拉他的耳朵,也沒啥反應,探頭瞧了一眼。

    睡著了?!他一手還抓著吃了一半的燒餅油條,這樣也能睡著?

    她又笑了,摸摸他的光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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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4: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陳駿達冷冷地說:“我叫你算好安全期,你算錯,現在全怪到我頭上?算了,算了。”他拿出皮夾,數了五張鈔票,“五千塊,夠了吧?趕快去流掉。”

    “我不要!”啪!一記清脆巴掌響起,還有紙鈔落地的聲音。

    “施凱芸,你發什麼神經病?!”

    “我有你的比比,你敢打我?!”施凱芸帶著哭音說。

    “是誰先打人的?!”陳駿達大聲咆哮,好像有什麼動作。

    張奇廷跳了起來,一個大跨步就跑到隔壁,只見陳駿達一臉憤怒,緊緊地扯住施凱芸的手腕,看樣子似乎正準備狠狠地摔她。

    “喂!喂!同學,好男不跟女鬥。”張奇廷忙拉回陳駿達的手臂,笑咪咪地說:“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動腳嘛。”

    “施凱芸,你還好吧?”鄭雨潔也過來扶“孕婦”。

    “你管什麼閒事?!”陳駿達瞪了一眼。

    “不用你管!”施凱芸也不接受好意,掙開鄭雨潔。

    張奇廷攤攤手,聳聳肩,“今天晚上夜色這麼好,大家花前月下的,我實在是不想管閒事,可我怕會發生什麼校園喋血案,明天警方找我當證人,那我就麻煩了。”他說著,順便把鄭雨潔拉回身邊。

    陳駿達繃著臉,抓起背包就走,走了一步,又回頭撿鈔票。

    “陳駿達,你就這樣走了?!”施凱芸尖叫。

    “不然你還要怎樣?鬧得全校都知道,對你沒有好處!”

    “你我這樣死心塌地愛你,我懷孕了,你竟然無動於衷?!”

    “不小心有了,就要面對現實,你現在生比比,誰養啊?”

    “嗚”

    “聽我的話,去夾娃娃。”陳駿達還要在兩個同學面前留點面子,將鈔票塞到施凱芸手裏,不甘心地揉揉臉頰,勉強幫她拿起包包,“我載你回去,走了。”

    他走在前頭,施凱芸抹抹淚,快步趕上,挽住他的手臂。

    鄭雨潔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原來陳駿達是這樣冷情的人!才氣和相貌只是表相,並不能代表他就是一個好情人。

    過去她一直不太喜歡施凱芸的嬌蠻神氣,可是今晚她開始同情她了。一個再怎麼聰明美麗的女孩子,一旦愛上不該愛的男人,原是青春盛開的花朵,到頭來都會提早枯萎了。

    真正的愛情,應該是讓她展露光采,而不是繼續躲在牆角當小蘑菇吧?

    肩上搭了一條厚實的臂膀,她抬起頭,望見大黑熊亮晶晶的大眼。

    “別理他們了,比八點檔的還狗血。”張奇廷搖頭。

    “他們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她回到原位坐下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什麼茶杯配什麼蓋,天生註定的啦!”

    “你這個杯蓋太大了,壓力好大。”她笑著拿開他的手臂。

    “你怎麼不說我是個大茶杯,讓你噗通一聲跳下水呢?”他賴皮地用兩隻手圈住她,很專注地望定她。

    “我是糊裏糊塗被拖下水,本來沒打算跟你在一起的,誰知道你那天到我家,演得好像真的一樣,然後我們就變成一對了。”

    “本來就是真的!我喜歡你,當然要明明白白表示,而且你送我西瓜,也是暗示你喜歡我啊,我怎麼可以讓你每天對著月亮唱望春風?”

    “誰喜歡你了?!”她故意不看他。

    “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他愈發熱烈地擁緊她。

    面對他的熱情,她總是無法招架,迎向他的尋索,唇瓣緊緊交纏在一起。

    戀愛的感覺很甜蜜,她在他的擁吻裏,不免暈陶陶的,可是在唇舌的親密舔舐之間,她還是要問:她很愛張奇廷嗎?

    他們這麼容易就在一起,一切宛如水到渠成,沒有感情掙扎,沒有現實考驗,沒有交換真心,這樣的感情,能走得長長久久嗎?

    她對他,充其量只是喜歡,淡淡的,甜甜的,雲淡風輕的,不曾深深眷戀著他,更不是那種濃烈到生死相許的愛情。

    她緩緩滑開他的唇,低下了頭。

    “雨潔,怎麼了?”他察覺到她吻得心不在焉。

    “奇廷,我覺得我是喜歡和你在一起,可是好像,嗯還不是很愛你”她的手被他握住,熟悉的熱流湧入體內,她低下頭,眼眶好像有點濕熱,她並不想傷他啊。

    “我都說過沒關係了。”

    “對你來說,不公平。”

    “你很誠實。”他以指腹輕輕抹著她的臉,臉上掛著慣有的大笑容,語氣輕鬆地說:“感情哪有什麼公平性?如果我喜歡你一百分,也強迫你以一百分的程度來喜歡我,這才是對你不公平。”

    “那你會不會覺得付出很多?好像沒什麼回報?”

    “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這就夠了。”他抓抓金髮,歪頭想了一下,“而且我好像還沒付出什麼嘛,人家還是很純潔的在室男”

    “討厭!也不知道看過多少A片了,還裝無辜、純潔!”

    他就愛看她氣嘟嘟的模樣,至於她喜歡他五十分、七十分、還是一百分,他真的不介意,只要常常看著她,抱一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他就開心。

    她會誠實告知她的想法,多多少少也是在意他吧?

    愛情,是一條很長的路啊。

    現在才剛開始而已,他也還在摸索談戀愛的方法。

    “雨潔,別想那麼多,答應我,不要悶悶的。”他愛捧著她的臉,凝視這張喜歡胡思亂想的小臉蛋。

    “我本來就悶悶的。”

    “悶久了會傷身喔。”他捏捏她的臉皮,故意在她臉上擠出一張愁眉苦臉,歎道:“哎呀呀,好醜!我怎麼會找個醜八怪當女朋友?這樣吧,為了配得上你,我也毀容吧。”他說著就齜牙咧嘴的扮鬼臉。

    “你喔!”她笑著撥開他的熊掌,她太明白她會喜歡他的原因了。

    他把握時機,直接堵上她的小嘴,心滿意足地吸吮她那柔軟的唇瓣。

    她又被吻得暈暈然,喃喃抱怨著:“你老是這樣,動不動就吻得人家喘不過氣來,又抱得那麼緊,回去身上又不知道多了幾塊烏青。”

    “我來幫你檢查。”他作勢要拉她的衣服。

    “大色狼!”她拍掉他的手,微笑坐直身子,“我們還沒到那種程度”她想到了施凱芸,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念頭,馬上就問:“你如果搞大人家的肚子,你會怎麼解決問題?”

    張奇廷揪揪金髮,腦海閃過夾娃娃、花錢消災、結婚、當奶爸、被告上法院、到美國生小孩、生下來抱給別人養、二十年後父子痛哭相認

    他很快有了答案,“在我和對方沒有結婚意願之前,我絕對不會搞大人家的肚子。”他隨即磨刀霍霍,壞壞地笑說:“男生該做的預防措施我一定會做好,如果我們”

    “你作夢啦!”要是教這只大黑熊爬到上面,兩人一起做愛做的事,恐怕她會被他壓得不成人形吧?

    想到哪里去了?!她掩藏不住臉上的躁熱,忙用雙掌遮了起來。

    不過,他倒是給她一個很滿意的答案。

    “喂,我告訴你一件我爸爸的事。”

    “大叔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你心術不正,就是會想歪事!”她輕槌他一記,“我是獨生女,知道為什麼嗎?”

    他少說少錯,用力搖頭。

    “我媽媽生我的時候,流了很多血,差點休克,醫生說媽媽體質不適合生育,再懷孕會有生命危險,我爸爸聽了,二話不說,就結紮了。”

    “呵!”好猛的大叔啊。

    鄭雨潔低下頭,玩著自己的指頭,“雖然我爸爸滿嚴肅的,我跟他也沒什麼話說,可是我還是認為他很好,嗯他對你那樣凶,你不要放在心裏”

    “唉!我說大叔做的還不夠。”

    她不解地望著他,她講得這麼感性,他還一副白癡相?

    “換了是我,我會揮刀自宮,永絕後患。”他右手往下面一劃,好像真的有那麼一把刀。

    她笑了,“你要是自宮,我就叫你張公公,還是改名東方不敗?”

    “太后吉祥,小廷子跟你請安了!”他拉起她的手,趁機再親一下。

    “你就會偷吃,我在說正經事耶!”她抽回手。

    “大叔不錯啦,看得出跟你媽媽感情很好,也很疼你。”

    “聽說那時候我奶奶很不諒解我爸爸,也不諒解我媽媽,還好是後來我叔叔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他們關係才改善。”

    “你放心,我媽媽不會重男輕女,也不會逼媳婦生兒子。”

    “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只是”

    她只是說出一個老公疼愛老婆的小故事,悠然神往那種義無反顧、終生相守的情義。

    唉!小說裏才有的情節,不想也罷。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過你爸爸。”她聽他說過那位愛唱歌的老媽嫣,還有兩個各大他十二歲、十歲的姊姊和她們的家人。

    “我爸爸呀!”張奇廷容光煥發,很得意地說:“他最萬能了”

    他高亢的語聲倏忽中止,目光也瞬間變得黯淡。

    “奇廷?”鄭雨潔有點心慌,她無意碰觸他的痛處啊。

    張奇廷試圖說話,心口卻是一絞,往事驟現,淚水立刻滾出眼眶。

    “嗚哇──”

    他一把抱住身邊的人兒,像個孩子似地號啕大哭起來。
大黑熊回嘉義過暑假了,鄭雨潔每天晚上十點中上網和他聊天。

    一連上線,鄭雨潔就笑了出來。

    臺灣黑熊:ZZZZZZzzzzzzz

    飛天女俠:等得睡著了?

    臺灣黑熊:醒了!趕快擦口水,打工如何?

    飛天女俠:還好,工讀生很輕鬆,折信紙、裝信封、貼名條,裏裏扣扣,閉著眼睛都能做。

    臺灣黑熊:嗚嗚,我也要做,我每天管娃娃兵,回家都累斃了。

    飛天女俠:暑假安親班生意比較好,你要幫你二姊。

    臺灣黑熊:每年寒暑假就被那群娃娃欺負,嗚嗚──我要投到你的懷抱哭泣。

    鄭雨潔想到那天他抱著她痛哭,哭得她一頭一臉的眼淚鼻涕,哭聲之大,不只附近的情侶紛紛探詢,連校警也跑來關切,還以為是他讓女朋友甩了。

    她被他緊緊摟在懷裏,感受到他的強烈抽噎,不由得跟著揪心;一個大男生哭得那麼傷心,一定是非常思念他爸爸。

    也許等到哪一天,他能夠平靜地談起他的父親,她再來傾聽吧。

    飛天女俠:我先找一把雨傘,不然等你哭完,我還要洗你的口水。

    臺灣黑熊:反正都吃過我的口水了,再喂你吃幾口,很香的。

    飛天女仗:噁心!

    臺灣黑熊:有沒有很想我?

    飛天女仗:臭美!公司在有男生想追我,我正表考慮取他約會。

    臺灣黑熊;我知道了,因為你媽媽是部門主管,他們要討好上司的女兒,以求升官發財。

    飛天女俠:才不是,我到我媽媽的公司打工,嚴格保密,他們不知道匪諜就在身邊,還在說我媽媽的壞話。

    臺灣黑熊:喔喔,你打小報告了?

    飛天女俠:我媽媽說,主管的工作之一就是當部屬的娛樂話題,誰說她壞話,她心知肚明,只要不拿她射飛鏢就好了。

    臺灣黑熊:誰敢欺負你媽媽,我一定跳出來揍他一頓。

    飛天女俠:我媽媽很能幹,不會被人欺負滴,我希望將來也像她一樣,當個成功的職業婦女。

    臺灣黑熊:哇哈哈哈哈哈

    她在述說她的志願耶,大黑熊笑什麼笑?鄭雨潔盯住那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氣惱地叉起腰。

    從小,媽媽就是她的榜樣,工作家庭兩兼顧,從來不因為忙碌而疏忽了她。

    那也是爸爸體貼,會幫忙媽媽共同承擔家務;她想,與其立志做個成功的女主管兼好媽媽,不如先睜大眼睛,找一個MR.RIGHT。

    臺灣黑熊:沒有聲音?生氣了?

    飛天女俠:你會做家事嗎?

    臺灣黑熊:Letmeseesee,洗碗、掃地、早上起床折棉被,負責把冰箱的東西吃光、追垃圾車跑、打蟑螂,及格了嗎?

    飛天女俠:勉強打六十分。

    臺灣黑熊:我還會帶娃娃,以前我會幫我姊姊的小孩換尿布、餵奶,每到寒暑假,又變成我二姊安親班的孩子王。

    飛天女俠:粉厲害哦?你剛剛笑什麼?

    臺灣黑熊:我在笑我自己的傑作啊,去開信箱。

    鄭雨潔打開電子郵件信箱,原來他傳來一張“畫作”,照樣是那張圓臉,換上俐落的短捲髮,戴上耳環,蹬了一雙過大的高跟鞋,左手夾著公事包,右手抓了一個漢堡,一副拚命趕上班的著急模樣。

    臺灣黑熊:當當當當!未來的商場女強人!

    飛天女俠:把我畫得那麼老,喂!說說將來想做什麼?

    臺灣黑熊:安親班數學老師、老公、爸爸、阿公、阿祖

    飛天女俠:志願能大一點嗎?

    臺灣黑熊:不讓學生打瞌睡的數學老師、傑出女主管的老公、資優生的爸爸。

    飛天女俠:說正經的。

    臺灣黑熊:還沒想到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路是無限的寬廣,過一天,有一天的滿足與快樂,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要為明日煩惱。

    飛天女俠:你前途無亮,我沒有安全感。

    臺灣黑熊:大作家,我溫暖寬大的懷抱是你最安全的倚靠。

    飛天女俠:咬文嚼字,我不走作家,寫了一年的稿被退了。

    臺灣黑熊:哎呀呀,難怪你心情不好。早說嘛,抱抱你,惜惜你,嘟嘟嘟,親你一個,還是笑不出來?

    飛天女俠:編輯說我寫得太清純了,沒有賣點,要我刪內心戲,加床戲。

    臺灣黑熊:看來你是缺乏實戰經驗,我很樂意當你的實驗物件,我隨傳隨到。

    飛天女俠:你就是滿腦子的小玉西瓜!

    臺灣黑熊:退稿別難過,我會給你一個大驚奇,你就笑得出來了。哈,我高中同學打電話來,我晚點再扣你,886。

    飛天女俠:881。

    鄭雨潔離開連線,雙手撐住下巴,瞪著螢幕發呆。

    跟大黑熊聊天是很愉快,可是當她想抒發悶氣時,他卻輕易說拜拜,跑去跟高中同學哈啦了。

    換作是她,她也會先接電話;她不能怪他,只是說不出那種被輕忽的感覺。

    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當她一天天在意他的一切時,是不是表示她也漸漸地把他收藏到心裏去?或者,他們的“戀愛”只是“習慣成自然”?

    她起身離開房間,經過爸媽的房間,看到爸爸彎著背,戴上老花眼鏡,伸長脖子,兩根大指頭在筆記型電腦上緩慢地敲著。

    “媽媽,你又叫爸爸學打字了?”她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是啊,我叫他先練速度,你再教他收發伊媚兒、上網這些東西。”

    “爸爸練得很辛苦,他叫他的科員幫忙打字就行了嘛。”

    “不行,爸爸雖然當科長,總不能寫個簡單的伊媚兒也叫人家幫忙吧?”楊秋蘭將電視關掉,笑說:“爸爸已經有了電腦焦慮症,當他看到年輕的小弟弟小妹妹電腦用得嚇嚇叫,他也得跟著進步才行啊。”

    “媽媽你呢?”

    “我啊,還好在外商公司上班,敲的是英文,要是真叫我學中文KEY-IN,唉!我也想哭吧?當年在學校,怎麼知道科技會進步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畢業以後會怎樣、現在學的東西有沒有用。”鄭雨潔的語氣有些灰色,曲起一雙腳到沙發上,將下巴抵在膝頭。

    “雨潔,不是在跟蜻蜓聊天嗎?好像不太開心?”楊秋蘭關心地問。

    “沒有啦,只是想到即使我念到研究所,也不知道出來要做什麼。問張奇廷,他更沒有目標,好像每天過得去就好了。”

    “你這也是一種焦慮症。媽媽當年傻呼呼的,有工作就做了,是生下你以後,才發現專長在行銷業務這方面,這才轉型過來的。雨潔,真的不急,先把該學的學會,具備基本能力,將來工作方面的發展性,是靠時間去琢磨的。”

    “真的嗎?”

    楊秋蘭微笑看女兒,“你說哪只菜鳥一進公司,就會做財務報表?或者就賣得出產品?媽媽當主管,挑的不只是學歷和成續,也要看這個人是不是肯努力學習?能不能配合公司一起成長?很多很多啦。”

    “如果張奇廷去應徵,你會錄取他嗎?”

    “蜻蜓這小子還滿老實的,應該有很大的機會。”

    “他一點也不老實。”鄭雨潔想到他老愛對她“上下其手”。

    “哎,根據我的觀察,他比起那些光說不做、眼高手低、吃了苦就要辭職的年輕人,他是實在多了,而且他很熱心。”

    “熱心?是好管閒事吧?”

    “熱心哪,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很有興趣,都會努力去瞭解、去關心,不管是你說的好管閒事也好,或者是在人事物方面的學習,蜻蜓是潛能無限的。”

    “瞧媽媽把他說得那麼好,我也不一定會和他走下去。”

    “當然不一定了,你還年輕,機會很多。”楊秋蘭明白女兒對愛情有了困惑,笑說:“就像媽媽當年嫌爸爸木頭,也跟別的男生交往,感覺不對味,又回來跟爸爸在一起,經過比較,才發現他的優點。”

    “媽媽不理爸爸那一陣子,爸爸有沒有很失魂落魄?”

    “當然有了。”楊秋蘭笑得很開心,“他每天就站在女生宿舍門口,親自遞給我一封信,寫得可真是風起雲湧、天地變色,我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說我什麼壞話?”鄭大升出現在沙發後面。

    “說你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青年呢。對了,雨潔,我忽然又想看爸爸當年登在校刊上的情詩,是不是放在你的書架上?去拿來吧。”

    “別看!”鄭大升立刻阻止,臉孔硬硬地說:“將近三十年前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都過時了。”

    楊秋蘭笑看老公,“以前的情詩過時了?那麼爸爸,最新流行的是發簡訊,要不要試試看?你也二十年沒寫東西給我了吧?”

    “我敲鍵盤敲得手都僵了,再去敲手機,我指頭會斷掉。”

    電話響起,鄭雨潔知道是大黑熊打來了,心虛地看了父母一眼,隨即接起,喂了一聲,快步躲回房間裏。

    鄭大升哼了一聲,女兒可真是熱戀啊,“又是金毛獅王打的?”

    楊秋蘭驚喜地說:“有進步了?以前是金頭髮的流氓、太保、混混,現在升格當獅王了?”

    “我還聽雨潔叫他大黑熊,長得像根黑炭,還是被烏賊吐了墨汁?全身烏漆抹黑的,就只看到金頭髮和白牙齒。”鄭大升就是看他不順眼。

    “好啦!把人家嫌成這樣!我都沒嫌你頭髮愈來愈薄、身材愈來愈寬、脾氣愈來愈怪、次數愈來愈少,二十年前是兩天一次郎,現在是什麼?初一十五還記得燒香拜拜的話,我就阿彌陀佛嘍!”

    “媽媽!”鄭大升在沙發坐了下來,討好似地摟住老婆,“這個今天晚上好久沒那個了。”

    “去去,去房間開冷氣,該睡覺了。”楊秋蘭笑著推開老公。

    至於女兒正在經歷的感情懷疑過渡期,就靠那只蜻蜓來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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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謝謝雨潔這兩個月來的幫忙!”

    五、六個年輕人舉起果汁,同聲說謝謝。

    今天是暑期工讀的最後一天,同組共事的同事特地請鄭雨潔吃飯。

    “謝謝,我、我只是打雜而已。”鄭雨潔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光是打雜,就分擔不少事了,我們可以多些時間拜訪客戶。”

    “唉,我說呀,我們這種工作太沒效率了,一個個打電話詢問經銷商,不如用伊媚兒做問卷調查,不是比較省事嗎?”

    說話的是坐在她身邊的李偉誠,今年剛退伍,進公司不到三個月。

    “楊副總要求這麼做,你就這麼做吧。”另一位同事回話說。

    李偉誠頗不以為然地說:“在這個網路發達的時代,就要懂得利用IT,手指一敲,訂貨、下單、運送,一目了然,我們是世界級的外商公司,竟然還在用古老的人工方式,楊副總的腦袋真是不思長進。”

    聽到有人批評媽媽,鄭雨潔睜大眼睛,想要聽得更清楚。

    同事笑說:“你說的流程幾百年前就有了,電子郵件問卷調查也不是沒試過。你知道問卷嘛,大家總是隨便填填,副總要的是確實的顧客反應,所以才希望我們用聊天的方式來取得最完整的銷售資訊。”

    又有同事說:“電腦科技再怎麼發達,也不能取代人腦的彈性。”

    李偉誠還是堅持己見,“我還是認為浪費人力,新世代要有新作法,我要建議楊副總,建立經銷商聯絡信箱的制度,定時匯整,再根據SPECIALCASE追蹤,這才是最彈性,最有效率的方式。”

    聽著李偉誠的談話,鄭雨潔恍恍覺得,好像看到另一個陳駿達。

    同樣是說得頭頭是道,也同樣是一表人才的優秀青年,可平常看他的工作態度,打電話時隨便問問說說,該出門拜訪客戶時,又泡在櫃檯美眉那兒不走,相對於他此刻的慷慨激昂,她感到有些錯亂。

    在熱鬧的餐會裏,她竟然開始思念大黑熊了。他從來不說理論,不拐彎抹角,該做的事就會去做,就像一發現喜歡她,馬上跑來親吻表白。

    唉!好想念他那厚厚的熊掌,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她跟他說會晚點回去,他會不會坐在電腦前面,又累得打瞌睡流口水了?

    心裏這麼掛記他,是否喜歡他的程度又增加了十分?

    一場餐會到十點結束,李偉誠順路載鄭雨潔回家。

    “你看我這部JAGUAR如何?”李偉誠意氣風發地開車。

    “喔,很新。”大概不是他賺錢買的吧?

    李偉誠對於她的反應有點氣餒,乾脆自己說道:“這車型是我自己選的,V8引擎,最高達到四百匹馬力,六速自排,這麼炫的車型只要兩百五十五萬”

    “你開車上班有停車位嗎?”她聽得一頭霧水,問個最實際的問題。

    “這哪有問題!去租個停車位就行了。副總大概不知道,我出去找容戶都是開自己的車,耗的油錢都比計程車錢還多。”

    “你可以搭計程車啊。”公司又沒叫他自己開車。

    “噯!你有所不知,開過高級跑車,就不會再想坐那種銅罐仔車了,我看你也沒坐過JAGUAR吧,我這車子不輕易載女孩子的,看在我們同事一場的份上,你才有資格坐在我的旁邊喔。”

    鄭雨潔懶得說謝謝,不然她去坐後座,把他當司機算了。

    她又開始想念大黑熊了。要不是急著回去上網,她也不會搭李偉誠的車。

    李偉誠又自顧自地說:“我跟你說,其實我在這家公司只是過過水,混個一段時間出去了,頂著知名外商公司的名號,將來要換工作也容易。”

    “我們公司已經很好了。”

    “這哪算好?薪水少,工作時間長,心力付出一點都不成比例,叫我這個碩士跑業務,真是大材小用了。試用三個月期滿,我要叫楊副總調整我的工作,我的專長是專案企劃和行銷策略。”

    媽媽曾經告訴她,只有從基層做起,才能深入瞭解公司的實際運作,想要一步登天,只有摔得更痛。

    “我家快到了,前面那個路口停就好,謝謝。”她淡淡地說。

    李偉誠說得索然無味,每當他談論自己時,每個女孩子都是雙眼放光,只差沒立刻爬上身來,今天載到這個木頭娃娃,就當作是做功德一件吧。

    手機鈐聲響起,原來是一個仰慕他的美眉打來的,他拿起手機,一手轉著方向盤,興高采烈地高談闊論。

    “是啊!太忙了,加班很晚主管很重視我,要求我留下來”

    “呃,該、該停車了。”鄭雨潔捏了一把冷汗。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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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3: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睜開眼,山影灰暗,天上一抹彩霞透出紅光,天快黑了。

    他不明白,剛剛不是才在收拾魚線,和爸爸談論明天到高中新生訓練的事情嗎?怎麼現在會躺在一堆混亂的枝葉裏頭,全身痛得好像快裂開了?

    “痛!腳好痛!”他痛得無法起身,費力地扭動脖子,“爸爸”

    “阿廷!阿廷!你不要緊吧?”父親爬了過來,撐起身子坐起來。

    “爸爸,我的腳”

    “啊!流血了,骨頭跑出來了!”父親語氣驚慌,卻立刻鎮定下來,脫下襯衫,塞到他的右大腿下面,拉起袖子紮緊,“阿廷,你骨折了,你不要怕,爸爸先幫你止血,你千萬不要緊張,不能亂動,不然血會流得更多。”

    “知道”他咬緊牙關,以極大的耐力克制住疼痛。

    他相信爸爸是萬能的,爸爸一定會救他。

    在眯緊的眼縫裏,他看到爸爸手臂有血,搖搖晃晃地伸出手,虛弱地問:“爸爸,你受傷了?”

    “爸爸是小擦傷,你別擔心。”父親紮好止血帶,握住他的手。

    “嗯。”爸爸溫熱有力的手掌令他安心,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平息痛楚,他也不願爸爸擔心他。

    父視仰起頭,望向上面三十多公尺高的彎曲山路,大聲喊道:“上面有沒有人啊?喂!救人啊!救啊──”

    父親的聲音突然中斷,低下了頭,以手抵住額頭,不斷地搓揉著。

    “爸爸”他也想一起喊救命,可是他實在痛得沒力氣了。

    “阿廷,爸爸不要緊。”父親又用力握了他一把,“上面聽不到我們的叫聲,這樣吧,爸爸爬上去求救,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不要害怕,等爸爸回來。”

    “好。”

    他從來不會害怕,因為爸爸是他的擎天柱,任何事情有爸爸在身邊,像他小時候掉到溪裏,或是調皮地從樓梯飛下來,爸爸總是能及時撈他回來。

    暮色裏,望著父親手腳並用地爬上山坡,他記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他們在釣魚的歸途中,後面一部轎車猛踩煞車,拚命按喇叭,爸爸笑說,讓人家一些吧。他坐在機車後座,正打算回頭扮個鬼臉,突然一個猛烈的撞擊,整部機車飛了起來,他看到一隻山雀從身邊振翅飛過,感覺樹葉枝條擦過身體,然後,他就昏迷不醒了。

    他仰躺在地,握住拳頭,以爸爸手掌的餘熱支撐自己的意志力。

    他還年輕,剛要上高一,絕對不願意就此死去,他還要等到十八歲考上駕照,再載著爸爸跑遍臺灣山林,實現釣遍所有溪流的心願。

    溪底的銀光一閃又一閃的,水聲泠泠,苦花在清澈溪水裏悠遊,鉛色水鶇飛過溪邊石頭,釣線一抖,一條比爸爸手掌還寬還長的魚兒躍出水面

    “阿廷?阿廷?!”是爸爸的呼叫讓他從睡夢中回來。

    “爸爸”他睜開眼,一閃一閃的不是魚兒,而是天上的星星,還有爸爸斑白的頭髮──以及眼眶裏的淚光。

    “阿廷,爸爸攔到車子了,他會去外面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再忍耐一點。”父親強忍眼淚,神色極為擔憂,以一雙大掌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從來沒見過爸爸的眼淚,心口一疼,眼睛也模糊了,勉強露出微笑,張開手掌,抵住爸爸厚實寬大的指掌。

    “爸爸,我的手跟你一樣大了”

    “我們阿廷長大了,現在跟爸爸一樣高,很快就超過爸爸了。”

    “等我以後賺錢,我要買一部車子,載你出來釣魚,媽媽也要帶出來玩,不然她喔”

    “她會說我們兩個像野人,一放假就在外面趴趴走,回家像是撿到的。”

    父子倆都笑了,交握的手掌傳遞出彼此的熱力。

    父親愉快地說:“媽媽很辛苦,本來想說你兩個姊姊長大了,可以輕鬆一下,怎知道又蹦出你這個小子,尿布奶瓶都得重頭來,偏偏你又特別頑皮,剛會走路就知道摸到餐桌邊,踮著腳尖偷吃菜,吃到梗到,還是媽媽又打又槌的,才讓你吐出來。你呀,從小就是這樣,老讓媽媽擔心,現在念高中了,要乖一點,沒事別拆開電視機,搞到送修,害媽媽不能看電視;還有,大嬸婆是很長舌,你也不要在她皮包放金龜子,沒嚇到大嬸婆,反而嚇到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他咧出孩子般的笑容。

    “將來念大學選志願的事,就去請教你姊姊和姊夫”

    父親身體晃了一下,忙按住太陽穴,閉上眼做個深呼吸。

    “爸爸”不知是否錯覺,在幽暗的夜光裏,他似乎看到爸爸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說話聲音也有些中氣不足。

    “爸爸沒事,有點頭痛而已。”

    “喂!下麵的人!你們還好吧?救護車快來了!”有人在山路上頭大喊。

    “謝謝!我們很好。”父親大聲回應,回頭將他的止血帶松了一下,再紮緊,又握緊他的手,“阿廷,再忍耐點,別怕,爸爸會陪著你。”

    “爸爸,我大概要開刀吧”只要讓爸爸握著,他就很放心了。

    “對了,你進開刀房,爸爸就不能陪你了。阿廷,你很聰明懂事,要學著自己熬過來,以後要聽媽媽和姊姊的話;還有,爸爸的釣具都給你了,用過之後記得用肥皂水擦乾淨,放在報紙上晾乾,這樣才不會發黴”

    父親的語氣愈來愈急促,好像是在交代什麼事情似地一一說明。他心中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安,急欲坐起身子,想要扶住搖晃不定的爸爸。

    但他坐不起來,大腿疼痛加劇,超過他所能忍耐的極限,痛楚直接襲上他的腦門,讓他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朦朧中,他聽到喔咿喔咿的救護車聲響,還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有燈光朝他這邊照過來,他眼睛勉強張開一條縫,想看看爸爸到底怎麼了。

    可是,他看不到爸爸,卻感覺爸爸的大手慢慢鬆開了

    “爸爸!”他聲嘶力竭大喊,淚水迸流而出。

    “快先救我兒子上去”

    這是他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爸爸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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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奇廷在宿舍床上翻個身,睜開眼睛,不自覺地去揉揉右大腿的舊傷。

    揉了一會兒,根本不酸不痛──他墊起手臂當枕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星期日的午後,微風從敞開的大窗吹進來,一隻不知哪里來的蜻蜓也跟著打轉,上上下下飛了一圈,停在他床邊的欄杆上。

    他伸出指頭去碰,蜻蜓翅膀振動一下,一對大大的眼睛好像向他張望,旋即拍拍翅膀,飛出窗外,消失在藍天白雲裏。

    他跳下寢室高架的床板,伸個懶腰,心頭感到空蕩蕩的,好像得找些什麼東西來填滿,不然他會空虛得難過。

    這是一種想見到親人的感覺吧?他按捺不住強烈的渴望,翻出系通訊錄,盯住鄭雨潔的地址,臉上有了一抹微笑。

    打理好服裝儀容,他走路、搭捷運、轉公車、迷路、問路,花了兩個小時,終於摸到這間有個小庭院的一樓公寓大門前。

    按了門鈴,很快聽到聲響,門邊的對講機燈光亮起,他面對攝影孔,笑嘻嘻地搖動雙手,擠眉弄眼地打招呼。

    “你找誰?”裏頭一個男人凶巴巴地問著。

    “我是鄭雨潔的同學,叫張奇廷。”他倒是沒想到,她爸爸可能在家。

    “什麼蜻蜓的?雨潔,你有這款的同學嗎”

    “啊!”

    他聽到她的驚訝叫聲,客廳門很快被打開,接著,大門也開了。

    “你、你怎麼來了?”鄭雨潔無法相信,大黑熊竟然找上門來?

    “我想看你,就過來了。”

    他微笑看她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沒有猶豫,將心動化作行動──伸手捧起她的臉蛋,低下頭,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輕輕一吻,心滿意足,他心中那塊空虛的地方瞬間填滿。

    他緩緩離開她的唇瓣,目光仍凝視她那迷蒙的眼眸,雙手捨不得放開,又以指頭揉撫過她柔嫩的臉頰。

    鄭雨潔完全呆掉了。

    大黑熊的唇怎能如此柔軟?只是一個淺吻,威力竟像他那將近八十公斤的體重,壓得她動彈不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他們才正式吃過一次飯耶!沒牽過手,也沒表白,他們根本不是情侶還是從現在起,他們開始談戀愛了?!

    “這樣好不好?”他輕點她圓圓的鼻頭,笑咪咪地說。

    “你、你、你要來,也、也打個電話”一開口,好像嘴邊還黏著他的唇,害她舌頭也打結了。

    “我想來就來,給你一個驚喜,有沒有很高興呀?”

    “我、我、我”

    “雨潔,是你同學嗎?”爸爸威嚴地出聲了。

    鄭大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有一點點的老花眼,但他沒看錯──這個金髮混混跑到他家來,光天化日之下,抓了寶貝女兒就吻,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長輩放在眼裏啊?!還有,雨潔怎會交上這種不良少年似的男朋友?!

    “爸,是我同學。”鄭雨潔退了一步,臉頰泛起紅暈。

    “不請同學進來坐坐嗎?”

    “嗨,阿伯,你好!”張奇廷終於發現這位充滿敵意的爸爸。

    “不要叫我阿伯,我還沒五十歲!”鄭大升沒好氣地說。

    “喔。”張奇廷抓抓金髮,總算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過他既然跑來了,吻也吻了,就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他隨即恭恭敬敬立正站好,大聲地說:“鄭先生,我很喜歡你們家的雨潔,今天過來跟她說一聲,讓她知道。”

    此話一出,鄭雨潔窘得全身冒汗,只想讓自己立刻蒸發。

    大黑熊要表白,找個機會偷偷跟她說就行,幹嘛跟爸爸說?!又不是古代上門提親!

    鄭大升更是差點吐血!現在年輕人都這麼直截了當嗎?跑到家裏,就要把他養了二十年的女兒拐走,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而且他說什麼也不相信,這個染了金頭髮、不知從哪里跑來的幫派小弟,竟然考得上大學?

    “你真的是雨潔經濟系的同學?!”

    “是啊!大叔要不要看我的學生證?”

    張奇廷在褲袋掏了掏,又是紙鈔鋼板,又是面紙包,又是健保卡的,總算摸出一張證件,堆滿笑容雙手奉上,轉頭朝鄭雨潔擠個眼。

    鄭雨潔被他一瞧,心臟頓時咚咚亂跳,低下頭,誰也不看。

    大黑熊雖然冒失,可她也是偷偷喜歡他呀而她的初吻,就給他了

    唉,就算爸爸關心她,也不要學員警路口攔檢嘛!

    “還有下面那張身分證。”鄭大升忙著查驗身分,仔細翻看,“張奇廷?住嘉義?你是雨潔的同學,怎麼大她三歲?”

    “報告大叔,我高中休學兩年,上學期從數學系降轉過來,加一加,就比雨潔大三歲了。”張奇廷先豎個V字型,又彈出無名指,二加一為三。

    “為什麼休學?”

    “高一出車禍,在家休餐。”

    鄭大升上下打量眼前的大個子,雖然看來體格強壯,可是一場車禍必須休養兩年,一定是受了重傷,也不知是否留下什麼後遺症,如果雨潔跟了他,以後三天兩頭生病跑醫院的,這種長遠的事,他不能不為女兒考慮。

    “你伏地挺身可以連續做幾下?”

    “爸爸!”鄭雨潔低聲叫了出來,爸爸有點過分了。

    “一百下。”張奇廷仍是一張大笑臉,摩拳擦掌地,“大叔,要實地測試嗎?”

    “不用了。”鄭大升臉孔硬硬地遞還證件,“你父親在哪里做事?”

    “我爸爸以前在鄉公所上班。”

    “以前?現在呢?”

    “他不在了。”張奇廷低頭踢踢鞋子,將證件收進褲袋裏。

    巷弄裏有小孩子喧嘩,對面鄰居接了水管洗車,嘩嘩水聲仍沖不掉突如其來的沉默。

    鄭雨潔看過他這種神情,那是他在溪邊看魚時的孤獨,也是突然中斷釣魚話題的沉寂,還有談到車禍時的異常沉靜──即使他現在保持微笑,但她卻看到他瞳眸閃過的一絲黯淡。

    她主動拉他的手指頭,捏了捏指尖,又很快地放開,抬起頭,微微一笑。

    指尖湧來一股暖流,張奇廷望向熱力來源,見到一張溫柔而羞澀的臉孔。

    心頭仿佛被充了氣,再度溢滿飽脹的感覺,就像吃完她送來的大西瓜,滿足地捧著肚子,攤在椅子上傻笑,打個嗝,再也難忘那甜美的滋味。

    原來,他不只喜歡她的可愛,也喜歡她的善體人意。在溪邊,她不也一再地試圖將他從莫名湧至的惆悵里拉出來嗎?

    真是體貼的小人兒!他好喜歡她,真的好喜歡她,他這一趟來對了!

    “哇呵!”他忍不住要歡呼,伸出大掌,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鄭大升嚇了一跳,這個金髮太保發什麼神經病?他不小心問到人家的傷心處,他也感到不好意思,怎知道這傢伙一下子又活了過來,還當著大人面前,大刺剌地抓起雨潔的手?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分寸!

    “你家裏還有其他人嗎?”他繼續盤問。

    “兩個大姊姊,她們都結婚了──當然嘍,還有一個老媽媽!”

    這還得了?!獨子寡母的,將來雨潔嫁過去,要承擔多大責任啊?

    鄭大升愈想愈不對勁,恨不得把大個子趕出門,可瞧女兒那副羞答答、心有所屬的害羞模樣,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咦?怎麼大家都站在門口?”媽媽楊秋蘭從街上回來,身上散發出洗髮精香味,驚喜地看到女兒和一個大男生手牽手,“雨潔,帶男朋友回家了?”

    “媽”鄭雨潔瞧了張奇廷一眼,她還不習慣男朋友這個名詞,低頭輕笑,扭了扭手腕,掙開大熊掌。

    “媽媽!”驚叫的是鄭大升,他的老婆怎麼不一樣了?!

    從年輕起,他特愛老婆那頭烏溜溜的秀髮,不管是長的短的直的卷的,他都愛不釋手,可是現在嗚嗚,全變色了!

    “爸爸,我這個顏色好看嗎?”楊秋蘭輕拍她挑染成紅色的頭髮。

    “媽媽,你”鄭大升受到刺激太大,先來個金髮大塊頭搶走女兄,又回來一個紅發老婆,這年頭大家都在變發維新嗎?

    “設計師說我有幾根白頭發,建議我挑染,我想試試也不錯啊。咦?爸爸,你怎麼翻白眼了?”

    “你你我我”鄭大升只差沒昏死過去。

    “爸爸,偶爾換個花樣嘛,別老是一板一眼的。”楊秋蘭將老公推了進去,又回頭笑說:“雨潔,介紹男朋友讓媽媽認識啊!”

    “啊!鄭媽媽你好,我叫張奇廷,是雨潔的同學。”張奇廷趕快自我介紹。

    “嘎?蜻蜓?你的名字真好玩。”

    “媽媽,你聽錯了。”鄭大升拉住老婆,神情嚴肅,低聲地說:“我剛才都調查過身家背景了,他”

    “就知道你會做這種事!蜻蜓,雨潔的爸爸沒嚇到你吧?”楊秋蘭轉向張奇廷,這個大男孩看起來挺陽光的,第一眼就及格了。

    “沒有。”張奇廷咧出大笑容,他不怕被伯父嚇到,反正遲早要接話又考驗,早點打好關係,對雙方感情進展都是好事。

    “你找雨潔出去玩嗎?去去!年輕人去玩你們的。”

    “出去玩?”張奇廷搔搔頭,反而躊躇,“呵!要去哪里玩?”

    “唉!你是第一次約會嗎?”楊秋蘭搖搖頭,也不知是否女兒幸運,遇上一個初戀純情男,她得教教他們了,“你們去看電影啦!逛街啦!吃個飯,到淡水河邊散步,還是上貓空喝茶,唱卡拉OK”

    “不准去密閉空間的場所。”鄭大升立刻提出嚴正聲明。

    “我知道了,謝謝鄭媽媽。”張奇廷用力點頭,語氣振奮地說:“大叔,鄭媽媽,那我請雨潔看電影,晚上吃個飯,然後”

    “九點以前要送雨潔回來!”鄭大升再度表示意見。

    “算了!”楊秋蘭戳戳老公的腰,“你以前還不是拗到宿舍十二點關門,才肯放我進去?雨潔,別太晚回來就行了,去換衣服啊!”

    “喔。”

    鄭雨潔實在糊塗了,今天她就像個洋娃娃任人擺佈,媽媽和張奇廷說個兩句,她就要出門約會了?

    楊秋蘭眯眼端詳,“嘿!蜻蜓,你頭髮‘金’得很好看,我下次也來換成這種像外國人的金色頭髮。”

    “媽媽”鄭大升慘叫一聲。

    “爸爸,我看你也有白頭發了,你下次跟我上美容院,你就染栗子色吧。”

    “不要!”鄭大升悍然拒絕。

    “鄭媽媽,其實染發很簡單的,在家DIY就行了,我都是自己來的。”張奇廷熱烈地撥撥自己的頭髮,抓出一撮金毛展示。

    “太好了!蜻蜓,下次有空你教我,我也可以順便幫爸爸”

    “誰也別想動我!”鄭大升氣惱極了,轉身走進客廳。

    等到鄭雨潔換好衣服出來,見到的就是爸爸坐在沙發上,翹起兩條腿,氣呼呼地握住遙控器,瞪著眼睛看電視,媽媽和張奇廷則在小院子裏談笑。

    爸爸好像不太喜歡大黑熊呢,剛才那種拷問人家的態度,她看了都不好意思。幸虧大黑熊向來是大剌剌的無所謂,不然她要是真的交了男朋友,保證交一個,跑一個。

    男朋友?張奇廷就是她男朋友了嗎?

    她低頭撫摸唇瓣,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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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晚風徐徐,古老的教室暗闇無光,只有幾盞燈光照射在校園小徑上。

    她算是談戀愛了嗎?

    鄭雨潔坐在走廊廊柱邊,恍若夢中。即使她和張奇廷約會很多次了,也在同學面前公開牽手,但她總懷疑,自己這麼不起眼,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

    “奇廷,我實在想不透,你為什麼喜歡我?”她輕聲地問。

    “喜歡你,需要理由嗎?”張奇廷始終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好痛!你每次都喜歡亂捏,又要捏得我全身烏青。”

    “不捏,吻你好了。”他反轉她的手心,低頭吻了一記。

    那麻癢的感覺令她呵呵大笑,忘了剛才的煩惱,將身子偎進他的懷抱裏。

    張奇廷伸手摟住她,低頭嗅聞她身上暖暖的味道,心頭自然而然浮起滿足感,這是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他不想找太多冠冕堂皇喜歡她的理由,也懶得花時間猜測彼此的心意,他就是單純地喜歡她,單純地想抱抱她,只要跟她在一起,很快樂、很歡喜、很自在就是了。

    仿佛坐在溪邊,心思專一握住釣竿,望定魚線,清風吹來,水波晃動,單單純純地享受大自然所賜予的一切美好。

    “雨潔,我好喜歡你!”光說不夠,還要行動表示。

    “噯,你不要種草莓啦”又在親她脖子,回家保證被爸爸瞪上半天。

    “那我種西瓜,種大顆一點!”他的唇吻得更加用力。

    “喂,大黑熊,我還要做人耶!”唉!明天得穿一件高領襯衫了。

    “你說,我還做不做人啊?!”一個尖銳的女生聲音從旁邊廊柱傳來。

    “你自己不小心,你要自己負責。”男生的聲音十分冷硬。

    “我不管!是你不肯用小雨衣的,你也有責任,你給我兩萬塊!”

    “夾娃娃只要幾千塊而已,要這麼多幹嘛?不然一人出一半。”

    鄭雨潔聽出來了,女的是施凱芸,男的是陳駿達,他們不是打得火熱嗎?聽起來好像是施凱芸懷孕了。

    她眨眨眼問張奇廷,他也會意,按按她的頭,握住她的手,要她噤聲一。

    施凱芸怒氣衝衝地說:“流的是我的血,刮的是我的肉,傷的是我的身體,我難道不需要補充營養嗎?一人一半?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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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9:0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什麼?!你說咱女兒自閉?!”楊秋蘭一雙筷子快戳到老公眼睛了,“她認真念書,也會幫忙做家事,有空看看小說、寫寫東西,這叫自閉呀?你不想想當年,你是不是比她更自閉?每天蹺課就是埋頭寫新詩、讀馬克思、買黨外雜誌,差點被警總抓去拷問,還好是教官力保,不然你就去唱綠島小夜曲啦!”

    提起當年勇,鄭大升不覺雙目放光,“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還是戒嚴時期,我們學生時代做的事情,跟現在年輕人不一樣啊!”

    “對啊,退出聯合國時,大家一起去搖旗呐喊,我發現你竟然哭了,啊──一個熱血愛國青年的眼淚感動了我,從此跟你走上不歸路。”楊秋蘭一臉迷蒙。

    什麼不歸路?!鄭大升大口嚼著空心菜,電視新聞剛好播到某大學學生抗議畫面。原來是學校給分過於嚴苛,以致被當必須重修,甚至二一出局,因此學生要求學校重新檢討給分政策。

    鄭大升搖搖頭,“現在孩子的格局小多了。你看看,大學生的本分就是好好念書,被當還怪學校啊?只會為自己的蠅頭小利抗議,這個國家遲早沒前途。”

    “沒這麼嚴重啦!我下面那些新來的弟弟妹妹很認真學習啊,再看看雨潔,又乖巧又聽話,我當年也這麼文靜呢。”

    “咳咳!”鄭大升差點嗆到,很努力地咽下一口飯,轉回正題:“我還是覺得雨潔太乖了。”

    楊秋蘭不服氣地說:“那你要她怎樣?去把頭髮染成奇怪的顏色?穿得破破爛爛的?在鼻子還是舌頭打個洞,再掛一個鐵環?塗藍色白色的口紅?還是沒事去嗑藥,三更半夜才回家?不然交很多男朋友,一個個帶回來讓你挑?”

    鄭大升永遠沒辦法和老婆鬥嘴,她可以撐住一個五十幾人的業務部門,絕對是有好幾把刷子的。

    “我、我只是希望雨潔有空多出去看看”

    “以後畢業了,還愁沒世面看嗎?學生時代難再得啊,趁現在有空,讓她摸索摸索,多讀、多看、多學,好好充實自己,不然以後出去上班──就像你,哪有時間念書?你說說,你除了報紙標題,這幾年有認真看過一本書嗎?”

    “我天天看公文都昏了,這是力不從心。”

    “爸爸,你老了。”楊秋蘭很認真地看老公。

    “唉!”鄭大升不得不為年華老去歎口氣。

    在房間裏的鄭雨潔輕輕掩起房門,她本來想到客廳陪父母坐坐,一聽他們聊起了自己,乾脆豎耳偷聽。

    他們又是老生常談,一個是把自己當掌上明珠呵護的老爸,一個是任其自由發展的老媽。她比較支持老媽的想法,認為自己有待時間來開竅可是,大學生涯都過去八分之三了,怎麼老覺得自己還像個青澀的高中生?

    她坐到椅子上,桌前牆壁貼了那張“餘小婕女俠”的塗鴉,她向氣嘟嘟的女俠笑了笑,再拉出WORD畫面,繼續敲敲敲打打她的夢想。
春風拂面,林木蓊郁,清風由小溪邊吹來,帶來陣陣清涼,一隻蜻蜓停歇在石頭上,透明的翅膀掀了掀,又飛向頭頂的晴空。

    張奇廷吞下最後一口飯團,扯開身邊的大型垃圾袋,大聲地說:“同學們,垃圾不要亂丟,集中到這邊來呀!”

    “知道了!”每回出門辦活動,同學們早已習慣配合他做環保。

    “哎呀呀──”張奇廷才用背包壓好垃圾袋,就看到一個油膩膩的塑膠袋飄呀飄,從他眼前滾了過去。

    他跳起來幾步,用兩根指頭捏了起來。哇咧!還有醃料香味耶!

    腳邊又滾來了免洗筷的塑膠包裝、喝完的紙杯、今天的報紙、保麗龍碗。

    順著垃圾來源看過去,他不禁搖頭,原來有人在溪邊烤肉,吃完了也不收拾乾淨,讓垃圾滿地亂飛。

    他拎了垃圾袋,走到溪邊,一聽到潺潺的流水聲,他停下了腳步。

    清爽的空氣慢慢凝結,他臉上慣有的大笑容也緩緩地、無聲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沉難明的眼神。

    他在溪邊蹲了下來,將目光凝注在這道清澈小溪。

    幾條小魚在水裏翻出銀色光芒,一閃一閃的,像他年輕的夢想,也是他年少的歡笑;曾經有過的水邊成長經歷,皆是他永難磨滅的回憶。

    心頭突然變得空空的,他不去想,也不願想──唉!早知道今天的活動會到溪邊,他也不來了。

    鄭雨潔才走到他身邊,就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她沒聽錯吧?大黑熊也有心事?為何那個魁梧背影看起來有點孤獨?

    她蹲下來輕輕撥弄溪水,感受山泉特有的沁涼。

    “張奇廷,你在做什麼?”

    張奇廷很快回神,露出笑臉,“我在看小魚,看它們努力向上游,終於領悟到力爭上游的道理,從此變成一代偉人。”

    鄭雨潔笑出聲,大黑熊又恢復正常了,不知道他剛剛在煩惱什麼?

    “好啊,等你當上偉人,我會去跟你的銅像三鞠躬。”

    “算了,把我一個人供在冷冰冰的紀念館裏,寂寞死了。”張奇廷雙手浸入溪水,“不如去住夜總會,晚上大家出來唱歌,到處嚇唬人,一定好好玩喔!”他舉起濕淋淋的雙手,比了一個標準的強屍手勢。

    “什麼夜總會”鄭雨潔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笑著不說了。

    “不過,住夜總會很占空間,去住寶塔又要花錢,不如燒成一把灰,當作花朵還是樹木的肥料,等到來年開花結果,你們就會想到我了。”

    他語氣依然幽默,說得頗有那麼一回事,可鄭雨潔聽來,似乎隱約有一絲孤寂的感覺──仿佛花落水流,想要試圖挽回什麼,卻是撈了兩手空空。

    她再想到他剛才發呆的背影,心頭竟是莫名地輕擰起來。他那樣子不像是一隻雄壯威猛的大黑熊,而是一個孤獨的小男孩。

    她並不忌諱談論生死大事,但她不想持續這種淒涼的感覺。

    “這裏的魚好小喔,這是什麼魚啊?”她故意讓自己顯得十分驚奇。

    “喔,這是溪哥啦!”張奇廷語氣轉為興奮,滔滔不絕地說:“公的叫做紅貓,體型就是這麼大,溪裏很普遍,它們很喜歡吃吐司,只要一片吐司,切個小丁摻上紅餌,就可以釣上一大桶,拿回家油炸最好吃了。”

    “可是這裏的魚好少,大概沒辦法釣上一大桶吧?”

    “現在的魚變少了,我小時候整條溪都是魚,有溪哥、苦花、紅尾冬、闊嘴郎、一枝花、溪蝦,我還釣過鱸鰻”他突然不說了。

    “你會釣魚?”鄭雨潔好奇地問。

    “以前釣過。”張奇廷站起身,踢踢長腳,大叫一聲:“哎呀!我手裏怎麼拿著垃圾袋?”再用力一拍腦袋,“我是來撿垃圾的呀!怎麼就忘了?!”

    釣魚的話題中斷,鄭雨潔也站起來,總覺得他今天似乎怪怪的。

    她也走過去撿拾散落一地的保麗龍碗盤,有的遊客竟也走了過來,順手丟下他們喝完的飲料空瓶。

    “哈!我們變成清潔隊的了!”張奇廷又展現出他燦爛的大笑容。

    “也沒人像你,付了錢進來,還要幫他們收垃圾。”鄭雨潔笑他。

    “反正閑著也閑著,順手而已。”他說著已跨過溪流上的石頭,打算去撿夾在石縫中的塑膠袋。

    “你就是不怕別人看笑話,什麼事都敢做!”

    “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就行了。”

    “哦?”她望向他,他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

    張奇廷右手一振,向前直伸,一根食指比了出去,仿佛前面有一個目標,精神抖擻地說:“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你管別人怎麼看你?我熱心公益做環保,又不是做壞事,怕什麼?”

    他動作總是那麼誇張,她不覺露出微笑,“那也要像你臉皮那麼厚才行。”

    “是嗎?”他用力拉出兩頰的臉皮,轉頭笑嘻嘻地說:“你也拉拉看,看誰的臉皮厚?”

    “豬頭!”瞧他把自己拉得像是拜拜的神豬似地。

    “啊?我不是大黑熊嗎?怎麼變豬頭了?”張奇廷趕緊拍拍兩頰,杲晃臉讓自已恢復原狀,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哇!小女生笑得好甜美──眉毛彎彎,眼睛彎彎,笑得好像滴出蜜來了。

    唉!她應該常常笑的,她絕對不是多愁善感的料子。

    “鄭雨潔,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笑起來很可愛?”

    鄭雨潔背脊一熱,“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啊,可愛嘛,就是可憐又沒人愛!”

    “討厭!”鄭雨潔無法立刻讓臉上的紅暈消失,只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才是皮卡丘的弟弟!”

    “皮卡丘的弟弟?”張奇廷搔搔頂上金毛,苦苦思索,“皮卡丘有弟弟?是長得很像的皮丘嗎?口袋怪物那麼多隻,到底是誰?”一見到有個小男生跑來溪邊,忙問道:“小朋友,你知道皮卡丘的弟弟是哪一隻?”

    “皮在癢啦!”小男生大聲回答。

    “皮、在、癢?哈哈哈!”張奇廷恍然大悟,抓了抓手臂,“鄭雨潔,我皮好癢喔,你給我抓抓癢!”

    抓個頭啦!鄭雨潔氣嘟嘟地說:“你是大黑熊,自己去樹幹磨一磨。”

    “要不要順便采些蜂蜜給你吃呀?”

    “你有本事采,我就吃!”

    呵!張奇廷笑咧了嘴,發現小女生其實很會鬥嘴喔,看來一個會寫小說的女孩子,腦袋瓜裏大概常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吧?

    要是能繼續逗她,不曉得彼此之間還有怎樣的腦力激蕩呢!

    他開心地從溪流中間的大石頭站起來,準備踏回溪邊。

    不料大鞋子一滑,一對長手長腳煞不住車,整個人就咕咚地摔倒在水裏,濺起好大的水花。

    “哎呀呀──”這是他的標準驚歎聲。

    “張奇廷!”鄭雨潔驚呼一聲,同學們也趕快跑來。

    “張奇廷,要不要緊?”兩個男同學直接踏進淺淺的溪流裏,伸手扶他。

    “還好,我的屁股硬,水也有浮力,不怎麼痛。”張奇廷笑嘻嘻地讓同學扶了起來,腰部以下全部濕透。

    “真的沒關係嗎?”鄭雨潔又心急地問。

    小女生很關心他喔,張奇廷笑臉迎人地說:“只不過衣服濕了哎唷!”他突然叫了一聲,眉頭瞬間皺得死緊,臉色倏忽變白。

    “張奇廷?”同學們也緊張了。

    “不要緊!不要緊!”張奇廷邁開一步,直接坐到岸邊石椅上,大大喘了一口氣,“以前我的右腳受過傷,碰到冷水就疼,休息一下就行了。”

    “你還可以繼續走嗎?”

    “唉!大概不行了。”張奇廷笑得若無其事,“你們去玩啦,我在這邊等你們,待會兒舒服點就先慢慢走回停車場。”

    “你沒受傷吧?”男同學拍拍他的肩頭。

    “沒有啦!真的沒事,別圍在我身邊,把我當成病人似的,去玩去玩!上頭還有好風景可以看呢!”張奇廷拚命趕大家,他不願掃了同學的興。

    “我留下來陪你吧。”鄭雨潔說。

    “嘎?!”

    小女生要陪他?張奇廷好像吃下軟綿綿的蛋糕,化在嘴裏,甜在心裏──他說不上那股甜滋滋的快樂感覺。

    小女生幹嘛對他這麼好?害他的心像小鹿亂撞,似乎有點喜歡她了。

    咦?什麼?喜歡?!

    同學們見他一下子敲腦袋,一下子嘻嘻傻笑,知道他並無大礙,也就放心離去,約好下午四點在停車場會合。

    鄭雨潔整理好垃圾袋,拿去放在涼亭的大垃圾桶邊。

    “張奇廷,你現在還好嗎?”她走回他身邊。

    “I-MFINE!”張奇廷趕忙回了一句。

    鄭雨潔坐在他身邊,問道:“褲子濕濕的會不會難受?”

    “要我脫下來嗎?”

    “我才不看脫衣秀!”看他嘻皮笑臉的,她好後悔“問候”他。

    “你要我脫,我還不敢脫哩!”張奇廷站了起來,“我來風乾”他一下子站不穩,又咚地坐回去。

    “張奇廷!”她趕忙扶他,著急地問:“你到底哪里受傷了?”

    “左腳痛嗚!”他的笑臉終於垮下來,嗚嗚咽咽地好不可憐。

    “你怎麼不說呢?大家可以抬你回去!”鄭雨潔又氣又急,看他兩條眉毛都擠到一塊了,一定很痛!

    “扭到而已嘛!我慢慢拐回去就行了。”

    “不要逞強啊!還有你說的舊傷呢?還痛嗎?”

    “是老傷口了,沒關係的,那個不會痛,只是刮颱風還是下大雨,我的右腿就酸,比氣象報告還准,人家是氣象鼻,我是氣象腿”

    “我現在怎麼辦?”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黑熊還在開玩笑?!

    望著她焦急的神情,張奇廷驀然湧上一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曾經,他的家人也這麼憂心地看他,日夜陪在他身邊,一一詢問他的情況,希望他好起來,是他們的關愛讓他慢慢尋回了自己的心神。

    不管小女生是感到害怕,還是真正關心他,他都不應該讓她擔憂。

    “你不用怎麼辦。”他微笑回答。

    “可是可是,你走不動了”她好慌,旁邊又沒有同學幫她。

    “你願意扶著我,陪我走回停車場嗎?”

    “好!”她一口答應,伸出手來。

    “噫!”他握住她的手臂,使力站了起來。

    一感受到他的重量,她立刻用力撐住自己的右臂,讓他的左手牢靠地扶住,再帶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得動嗎?”她問。

    “沒問題,只要像只烏龜慢慢爬呀爬,總會給我爬回去。”張奇廷恢復爽朗的語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金髮,“呃,真歹勢,讓你陪我”

    “你沒看到我正在溜烏龜嗎?”

    笑聲沖淡了互相扶持的尷尬,鄭雨潔忽然覺得他在她的手臂揉捏一下。

    她抬起頭來,他也正好望了過來,給她一個大微笑,她慌忙低頭,心頭坪坪劇跳,邊走邊踢路上的碎石子。

    怎麼了?她的心髒亂跳什麼嘛!大黑熊也不是第一次對她笑了,讓他扶住手臂也不算什麼,可是可是他幹嘛捏得這麼緊啊?

    她真的只是幫助同學而已,她陪伴他,又不是喜歡他

    嚇!喜歡?!怎麼會跑出這個字眼?

    “你、你以前腳怎麼受傷了?”她結結巴巴地找話題,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喔,高一出車禍,大腿骨折。”他據實以答。

    “那一定很嚴重,整天躺在床上嘍?”

    “不提也罷。”張奇廷轉過臉,望向小徑旁邊的溪流,一陣涼風吹來,黏著濕牛仔褲的右腿舊傷口隱隱傳來酸痛,不覺令他皺攏眉頭。

    看著他由開朗轉為憂鬱,鄭雨潔明白,那場車禍必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過去,足以讓這只笑口常開的大黑熊變了樣。

    “張奇廷?”她伸出左手,拍拍他的手臂,決定給他一個鼓勵性的微笑。

    他轉頭,一見她的微笑,眉頭立刻舒解,咧開笑容,兩隻大眼亮晶晶的。

    “你笑得好奇怪喔,臉抽筋嗎?”

    “你、你才嘴巴抽筋啦!”氣死了,她在安慰他耶!這麼不領情!

    “謝謝。”

    她還不及思考他說謝謝的意思,他已伸過右手壓在她的左手上。

    四手交疊,層層相扣──是她的支撐,他的依靠,她的鼓勵,他的感謝。

    但鄭雨潔只覺得四隻手扭在一起,幾乎快打結了,而且再不解開,她會被他捏到痛死。

    她立刻鬆手,不料他全身的重心正放在左手上,一時失去平衡,龐然身軀歪了歪。

    “張奇廷,你不要跌倒!”

    鄭雨潔驚呼一聲,忙舉起兩手,以最大的力氣抵住他的胸膛,腦海卻浮現出小蘑菇力撐大黑熊的悲壯畫面。

    “我也不想”他右腿好酸,左腳好疼,沒辦法穩住身體。

    “救命啊──”她撐不住了,她至少比他少三十公斤啊!

    “碰”一聲夾雜哀號,嗚嗚嗚!她被大黑熊壓成肉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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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六點十分,鄭雨潔抱著一顆大西瓜,遮遮掩掩地站在男生宿舍外面。

    遠遠看到張奇廷跑過來,她本想往裏面走,剛好幾個男生走過來,她慌張地低下頭,反而離開宿舍大門好幾步。

    “嗨!鄭雨潔!有東西給我?”

    張奇廷扯開燦爛的大笑容,一眼望見她手裏的大西瓜,伸手就抱了過來。

    “你、你腳到底好了沒?別跑這麼快!”她盯住他穿拖鞋的大腳,上面沒有纏繃帶,但還有殘留的藥草痕跡和味道。

    “早上去看推拿的,沒問題了。”他還特地兩腳踏步證明。

    “下午怎麼不去上課?”他一個星期沒出現了。

    “我室友怕我無聊,借了一堆漫畫給我,看著看著就忘了。”

    “你、你真是的!”害她又擔心了一下,特地帶個大西瓜過來“探望”他,“你沒事就好,我要走了。這個你看看,位址沒寫錯吧?”她拿出一個大信封,上面寫著他家的位址,已經貼好郵票。“這是給你大姊的女兒,裏面簽名了。”

    “嘎?你送小說給佳彤?書給我就好了嘛。”

    “不行!你一定把書放在牛皮紙袋裏,然後用原子筆在上面寫位址。”

    “本來就這樣啊。”他歪著頭,不然要用毛筆嗎?

    “你寫字那麼用力,會把筆跡印到書上,封面會有痕跡。”

    “我沒想到這個耶!”他終於空出一隻手,習慣性地抓抓金髮。

    鄭雨潔想到他背包裏幾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以及嫌原文書太重而分屍的“屍塊”,她根本不敢想像她那本小說經過他辣手摧殘後的可憐下場;要是再拿一本新書給他,恐怕還沒到他外甥女手裏,早已變成舊書攤的貨色了。

    “我幫你寄出去,你回去休息。”

    “我送你去坐車。”

    “不用你送啦,我又不是不認得路。”她轉頭就走。

    “你也受傷了,我還沒問候你呢。”他抱著大西瓜,緊緊黏在她身邊。

    “我受什麼傷?”回想兩人在風景區裏疊羅漢,她就渾身發熱。

    “你手的瘀青好了嗎?”

    “好了,都好了!”還有身上被他壓出來的一堆慘不忍睹的瘀青呢,她每晚洗完澡就躲在房間裏,用手指頭沾了酸痛軟膏,一塊又一塊地搓揉,痛得她蒙了棉被吱吱叫。

    張奇廷太明白那一跤的份量了,她又直接跌到碎石子路上,雖說穿了外套牛仔褲,但再加上他的重力加速度,唉!她一定跌得很疼吧?

    “我這幾天一直在懺悔,是該減肥了,不然下次跌成一團”

    “下次要跌倒,請朝無人的方向臥倒,別殃及無辜。”

    “幸虧這回女俠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下次我不救你了。”嗚!痛死了,鄭雨潔不自覺地撫摸手臂上的一淤青,再擺擺手,“你回宿舍啦,不要抱著西瓜走來走去。”

    “不要抱?那我用扛的好了。”張奇廷笑嘻嘻地將西瓜扛上左肩。

    “你實在是很難看耶!”

    “我不覺得難看就好,誰買西瓜不扛回去的?”他一邊說著,還拍起大西瓜,當作是敲大鼓,“而且人家看了,會問──張奇廷,你去買西瓜啊?我就跟他們說,這不是我買的喔,是鄭雨潔特地送”

    “你不能說是我送的!”鄭雨潔緊張地說。

    “為什麼不能說?吃果子拜樹頭嘛!人要心存感恩的心。”他雙手一溜,大西瓜滑到臂彎裏,再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說:“我還沒跟施主您道謝呢。”

    她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你乾脆去剃個光頭,我再送你一條床單和一個大碗公,你就可以化緣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剃光頭?我正想換個髮型耶。”他興奮地睜大眼。

    “你剃光頭?!”她瞧著他的頂上金毛,無法想像上面光禿禿的景象,噗哧一笑,“你敢剃的話,我加送你一條頭巾。”她忽然有了疑問,“你是天生金頭髮嗎?為什麼從來沒見你長出黑頭發?”

    “想知道答案?”他望著她的笑靨,心頭動了一下。

    她點點頭。

    “給你看。”他放下大西瓜,直接坐在西瓜上面,“呼!這西瓜還不是普通的重,你小不點的,真有本事從菜市場搬過來。來呀!過來看看我的頭髮,我每天洗頭髮,很乾淨的。”

    鄭雨潔靠近他身邊,天色漸暗,她低下頭,看到一團亂糟糟的金髮。

    “看什麼?”

    “你這邊瞧瞧。”張奇廷用手掌抹抹頭頂心。

    “喔。”

    她盯住被他撥亂的濃密金髮,也不知道他要她看什麼東西,難道裏頭養了蝨子不成?還是有兩個發渦在暮色和路燈的照映下,她以指頭夾起幾根頭髮──金色的發莖亮得像金條似的,愈往發根而去,顏色愈淡

    “白的?!”她愈看愈驚訝,以指頭撥過他一叢叢的頭髮,一再翻看,“你這麼多白頭發?”幾乎頭頂心的發根都是白的!

    “我家族的男生都有少年白,我是白得特別厲害。我看了礙眼,就染成金色的,免得染黑色,一下子又長出白頭發,上黑下白,黑白分明,那我就是黑白郎君了。”他很詳盡地解釋。

    “我看你是雨傘節啦!”她笑著以手指梳理他的亂髮。

    “不不,雨傘節有毒,不好,還是變成熊貓比較可愛。”他拿了手指圈住眼睛,權充一對熊貓眼四處張望。

    “你趴到路口當斑馬線好了。”她的手指仍在他的頭頂耙梳,耙著耙著,忽然發現這個動作過分親匿,忙放開手,“你真的有兩個發渦呢!”

    他感覺到她的揉撫觸感,頭皮似乎癢癢的,溫溫的,他抓了抓,好像又搔不到癢處,抬起頭笑說:“對啊,我媽媽說,兩個渦的比較聰明。”

    “自大!”她早就知道他很聰明了,還老故意找她問功課。

    “我室友不知道我少年白,只知道我沒事就愛染頭髮。”張奇廷又抓抓那頭燦爛如陽光的金髮。

    鄭雨潔很難想像,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保養這頭金髮!

    這個看似大剌剌的大男孩,其實也很在意他的白頭發吧?這才會刻意染成近似的金色,加上他長得高,難得看到他的頭頂,所以才不容易讓人發現吧。

    他分享他白頭發的秘密,還讓她摸摸頭;而她,不也讓他知道她寫小說的秘密?他們的距離似乎愈來愈近,就像那天他壓住她,緊緊相貼

    “嘿,鄭雨潔,你在笑什麼?”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又沒笑!起來,別坐在西瓜上面了,待會兒把西瓜坐臭了。”

    張奇廷跳了起來,笑說:“坐成臭西瓜沒關係,別坐到一屁股債就行了。”

    “好了,我要回家吃飯了。”她朝他一笑,揮手道別。

    “拜拜嘍,謝謝你送來的西瓜。”

    “吃不完分室友一起吃,千萬別說是我送的。”她特地再強調一遍。

    “為什麼?”他盯著她問道。

    為什麼?鄭雨潔心臟咚地一跳!只因為她不想讓人家知道,她好像有點喜歡張奇廷了。

    那麼──他猜得到嗎?

    見鬼了!她才不相信粗枝大葉的大黑熊能猜出什麼,大概抱了西瓜回去,吃飽了撐在床上,拍拍肚子,打個嗝,過兩天就忘記她的心意了吧。

    唉!為什麼她總是害單相思呢?

    “再見啦,腳好了就回來上課。”她懶得回答他的問題。

    “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我等你,不見不散。”

    她回頭,迎上的是他那張熱烈期待的大笑臉。

    忽然之間,她心跳一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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