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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門口碰到小山,他作賊心虛,嚇得臉色發白地跑掉了。」一切合情合理,倘若三位大人不採信,她也沒辦法。
繞珍強迫自己鎮定地啜一口香茗。
「原來如此。」袁克殊含笑地點頭。「其實我和那個小賊交手過一回,感覺起來他渾身硬邦邦的,沒幾兩肉,我也猜他應該是個小男生……」
「咳咳──咳咳咳!」熱茶再度走進岔路。
「啊你到底怎麼了,撞邪是不是?」葉母有點為女兒的失態感到羞慚。
「沒──沒有──不小心吞到茶葉梗。」敢罵她扁?姓袁的給她走著瞧。
「──倘若換成大女生,我可就要懷疑她是不是嚴重營養失調。」袁克殊恍若沒瞧見她脹紅了俏臉的窘狀,繼續完成他的評論。
「哎呀,現在的女孩子愛漂亮,成天只想把自己餓成皮包骨。」葉父斜睨著寶貝女兒。
「你看我幹嘛?」繞珍恰北北的。
真冤枉,她天生體質就是吃不胖,再加上就讀體育系的緣故,運動量自然驚人,天賦本錢,有啥辦法?
「講到吃我才想起來。」葉母眼瞳一亮。「陳媽媽嫁女兒,送給我們一盒超群喜餅,正好拿來配茶吃。老頭子,我去沖壺錫蘭紅茶,你上樓把喜餅拿下來。」
她老爸生平最嗜吃甜食,兩位長輩當下興匆匆地分頭辦事去也。
天下竟有這等父母,獨留天真無助的女兒與陰狠的黑桃王子對陣。也好!她可以乘機探查一下他是否擁有那尊要命的洋娃娃。
袁克殊緩緩微笑;她的寒毛剎那間立正站好。
粗獷的手指從七星紙盒裡摸出一支「賽神仙」,打火機的杏仁形火光點亮了煙頭。
「呃,袁先生,是這樣的……」她逕自起了話頭。
「令尊說的沒錯,你確實太瘦了。」他恍若未聞她的發聲實驗。
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寒瞇著眼。
「這叫苗條,又叫清弱,曹子建形容為『翩若驚鴻、腰若約束』,保證是百分之百的成熟女性胴體,完全沒有營養失調的困擾。」她口氣很沖。
錚錚似鐵劍的濃眉突然斜翹了起來。他緩緩傾身,兩肘支著大腿,向她勾勾手指頭。
繞珍發誓自己向來厭恨人家對她勾之即來、揮之即去,但,這個當兒卻又說不出怎麼回事,她竟然中邪似的,跟著俯身做出與他相同的姿勢。
兩人隔著大理石几,鼻尖和鼻尖相距只有五公分,她甚至可以嗅聞到他爽冽的古龍水味。
她頭一回發現,原來蠢鈍的雄性生物也能具備多樣化面貌。
當他蓄意表現出文采質彬的時候,週身馬上裡罩著超級優等生的架式,哄人相信他的純正端莊。但是恰逢他有意使壞的契機,又能展現那股逼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瀟灑勁兒,比如說,現在。
「你我都心知肚明……」香煙從他的嘴角夾下來,袁克殊的呢喃幾近耳語程度。「那天傍晚,潛進我家的瘦皮猴和閣下是同一號人物。」
繞珍訥訥地張嘴想分辨,他的煙屁股調了個頭,輕輕塞進她芳唇內。繞珍下意識咬住,彷彿他遞進口中的物品是棒棒糖。
「放心,我不會揭穿你。」纏綿悱惻的耳語繼續飄出來,他微透著酒氣的熱息吹醺了她的眼、耳、口、鼻。「不過我認為自己應該事先提醒你一件事,我的『香閨』並不經常讓女性進入,而她們一旦跨足進去,房門內發生的事絕對遠超過未成年小孩應該明瞭的尺度。如果你有興趣試試看,歡迎今天入夜再度前來拜訪,我倒履相候。」
她的鼻中、胸臆充塞著他獨特而曖昧的體味,腦中產生暫時性的缺氧現象,一時三刻之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我……呃……」
「來來來,點心時間到了。」葉父興高采烈的腳步聲移駕下來。
「紅茶也沖好了!」葉母托著精緻的茶盤邁入客廳。
夫妻倆一眼首先瞧見女兒癡愣的表情。
「阿珍,你在幹什麼?」葉父迸出大喝。
「嗄?」她呆呆轉頭,反應依然慢一拍。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葉母又驚又怒。
抽煙?她不會抽煙哪!
那麼,咬在她唇間、發出苦味的白色管狀物是什麼?
「曖──」她猛然吐出煙屁股。「我……不是呀!我沒有……」
「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學抽煙,像什麼鬼樣子?」葉父發覺家醜外揚,只差沒揪住她的脖子以家法伺候。
「香煙又不是我抽的。」她委屈地指著罪魁禍首。「是他把煙點燃,放進我嘴裡的。」
「我?」袁克殊非常、極端、絕頂訝異地指住自己,無辜的表情彷彿承受了某種不白之冤。
「你講啥咪瘋話?袁先生剛剛就說他戒煙了。」葉父伸張正義。
「而且人家好端端的,點煙塞進你嘴裡做什麼?」葉母對女兒尋找藉口的能力產生懷疑。
「我……真的……」她百口莫辯。
「要是再被我抓到你做壞事,當心我打斷你狗腿。」葉父恨恨地搶過她手中的犯罪證據。
繞珍險些暈過去。
原來平白被人冤枉是如此氣傷瘀肺的感覺。
玲瓏的眼眸迸出千萬條寒光,攻射他正派經營的偽象。
好,姓袁的,這梁子咱們結定了!
第三章
「大姊大,先天性心臟病的患者一旦發作之後能活多久?」
這個問題已經在繞珍心中盤桓了六個晝夜。
「不曉得。」凌某人老師的回應幽幽從話筒彼端飄渺過來,聽起來頗有點漫不經心的意味。「根據古人的說法,『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所以應該日日夜夜隨時有可能吧!」
別懷疑,凌某人的芳名正是姓「凌」名「某人」,據說她上頭有個姊姊名為「可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凌家老爹的命名神經轉到么女頭上就出了岔子。
凡女人者,查某人也,既然他們家不姓「查」,只好將就為「凌某人」。
「『逝者如斯,不捨晝夜』不是這樣解盤的,請勿瞎掰。」她憋了一肚子窩囊氣,拿出她煩躁時慣有的動作──撥爬過前額的短翹髮絲。「大姊大,我拒絕再拿自己的熱臉去貼那尾殭屍的冷屁股,所以能否麻煩您發揮社團老師的存在功能,提供一些解答我疑難問題的妙方法?」
「哎呀!不過是一尊小洋娃娃嘛,何必花太多時間傷腦筋!如果你有閒暇,多多幫我黏在電腦前打小說還差不多。」凌某人不耐煩起來。「最便捷的方法,自然是往國內的玩具代理商身上著手。」
「廢言,我早就考慮過這個方案。」如果真有如此輕而易舉,她何必苦哈哈地與自己的腦細胞過不去?「唯有無趣的英國人所經營的無趣公司才會販賣像『夢幻仙子』這樣無趣的商品,台灣哪裡來的代理商!」
「要不然你隨便到市面上找一尊洋娃娃,查查它的製造商叫啥大名,再打電話去該公司探聽一下消息,總有幾家負責人會知曉當初『夢幻仙子』是如何流進台灣市場的,這樣不就得了?」凌某人為學生的應變能力感到羞愧。「好啦!身為你偉大的師尊,我已經服完『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役,若果你再不濟事,我也無能為力。未來三天我即將進入閉關期,努力趕稿,拒接一切電話,你自個兒好自為之吧!BYE了!」
她的喂喂大叫無法力挽電話收線的狂瀾。
「這款老師!」繞珍死瞪著聽筒。
不過,凌某人的歪論還滿能採納的。趁著今天風和氣暖煦日照,出門逛逛玩具店也好。
台灣最具知名度的主要玩具製造商──「童年玩家」,上個月份遷址到山下的商業區,騎機車只需耗掉三十分鐘的時程,閒來無事,去晃晃也不錯。
她隨便兜上一件牛津大學的划船隊T恤,再跨進長褲腳自己截短的三分牛仔褲,準備出門。
「啊,差點忘了。」兄弟象棒球帽為她頑童歷險記似的裝扮劃下完美句點。
好死不死,冤家路窄,她的風勁九十才剛牽出家門口,隔鄰的黑桃王子正好也拎著車鑰匙出門。
早上十點的銅錢色陽光,在他烏亮的黑髮灑下動物皮毛般的光澤。
「這麼巧?需不需要我順道載你一程?」他挑了挑英眉。
「謝啦!免!」他們倆不對盤,還是分走陽關道與獨木橋吧!
「反正我只是客套一下,幸好你沒當真。」他聳了聳碩偉的寬肩,逕自按開車庫的電動門。
繞珍以眼神焚燒他的軀殼。
她敢發誓,黑桃王子必定由廉貞星轉世,上輩子專門誣害、陷難忠良,生在商朝就是助紂為虐的費仲,長在秦朝則是焚書坑儒的秦始皇,誕於中華民國自然榮任歪曲邪惡的袁克殊。
☆ ☆ ☆
「你是跟屁蟲投胎轉世啊?」風動九十嘎吱煞停,座駕上的倜儻女騎士沉下俏臉。
這男人假若再繼續跟住她,她保證當街發飆給他看。
媽的!沒瞧過壞人!
BMW施施然並排在她的左側。
「誰跟著你了?這條馬路只有你能行駛嗎?四季豆小姐,咱們只是恰好同路。」太陽眼鏡阻隔了袁克殊嘲謔的焦點。
繞珍會買他的帳,那才有鬼!
起初她也認定兩人只是同路而已,畢竟別墅山莊的聯外道路就那麼一千零一條。然而,當機車與轎車齊齊下達亂哄哄的凡塵俗世時,袁公子仍然不打算與她分道揚鑣,她就開始狐疑了。
舉凡她轉向的路徑,他也跟著拐彎;她直行的旅途,他則拒絕繞道:遇到紅燈阻路,他也氣定神閒地停在她側邊,沒事還呷幾口鋁罐直沁汗的可口可樂,讓她只能望「喉結」興歎;即使她故意鑽小路,他也好整以暇地追在後頭。
她那台一身傲骨的破風動居然可以與上百萬元身價的BMW並駕齊驅,講出去都沒人相信。
「好吧!我現在要進去這個地方,請問尊駕仍然與我同路嗎?」繞珍指了指頭頂上方的招牌──童年玩家機車專用停車場。
「當然不。」慵懶性感的淺笑躍上他的嘴角。「事實上,若非你擋在我的車頭前,找我搭訕,我還沒工夫停下來閒聊呢!再會。」
BMW絕塵而去。後車輪帶動柏油路面的細埃,捲成灰白色的漩渦,囂張地吹進她的鼻孔裡。
「咳咳──」她咳嗽起來。「自──自大狂──誰會無聊到找你搭訕,臭美!咳咳──」
臨別之前,黑桃王子還不忘請她吃屁,氣死人!
罷罷罷!恰逢這種綠蔭搖曳的美善日,犯不著為了如此這般的宵小而破壞興致,以免得不償失。
她兜起滿腔的怨懟不平,泊好了機車。
「童年玩家」的平面面積超過一千坪,規劃成兩大部分,中間地區則以四十坪左右的休閒廣場格開。
左首的十一層樓建築物屬於公司的心臟重地,底下四樓專門經營玩具製造工廠,剩餘的七層則是股份有限公司的所在地。
廣地右方構築成超大型賣場,總共有地上三層與地下兩層,起碼佔了一千五百坪的空間。
「哇塞,這麼大手筆……」氣派的童玩百貨公司讓她咋彎了舌頭。「童年玩家的老闆鐵定削爆了!」
今天適逢週日,逛街購物的人海更像漲潮的錢塘江一樣,一波波湧向每座電梯的出人口,幾乎將人微言輕的她淹沒,大台北地區果然充斥著太多溺愛兒女的父母。
若早知賣賣孩子玩意兒也能賺大錢,她便奉勸老爸老媽改行算了,別去經營什麼阿里不答的棺材店和連鎖葬儀社,害她從小到大都不好意思對同學們提起自己家裡究竟從事何種營生。
繞珍搭乘電梯直達地下二樓,打算從根基部分往上逛起。
地下第二層以益智型的玩具為主,光是自己動手做的科學玩具就擺滿四十坪的展示架。
她差點沒樂昏頭。
「機動戰士模型組!」製作得好逼真,簡直進入藝術境界,好想買。
「虛擬實境DIY。」她又驚呼。這樣產品也很有意思,值得收藏。
臂彎裡開始堆積大大小小的包裝盒,直到後來,光憑徒手的力量已經抱不動了,繞珍乾脆跑去場外推來一輛購物車。
「SEGA卡帶,嗯!不錯。」她決定將遊戲卡帶扔入購買行列,以便日後的不時之需,比方說:賄賂陽德啦、購買情報啦!
一名點收玩具的職員瞄見她的推車,含笑地點了點頭。
「為家裡的小朋友添購玩具呀?」
「曖……是呀!」她羞於承認這些奢侈品是自己要玩的。
反正等她玩完,新玩具同樣可以送人!
繞珍逛完第一個定點,包裝盒恰好擠滿了推車的每一絲空隙。
老天!她還有四層沒參觀哩!這怎麼得了?
「不行、不行,我必需克制自己的慾望。」還是過濾掉一半,放回架子上好了。
她匆匆篩選完畢,依循原路再退回車內的多餘物資。
就在此時此刻,她注意到那名遮遮掩掩的客人。
起初,繞珍以為他與其餘幾千名購物者沒什麼兩樣,直到她發覺年輕男生趁著旁人沒注意時,偷偷撕掉黏貼在玻璃紙上面的條碼。
只要條碼被撕,門口的紅外線感應器就無法掃瞄到未經消磁的貨品,而且賣場四處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誰也不會特別去注意某輛購物車有沒有結過帳,年輕人大可大大方方地將新產品竊走。
高桿!繞珍忍不住暗讚。但天性中的正義感趨使她出面阻止國家未來的主人翁進一步墮落。
她不欲聲張,先是若無其事地推著購物車接近大男生,然後低低喚了一句──
「嘿!」
男孩火速轉身,瞧他年紀,頂多只有高中程度。
警覺的詭譎神色躍入他眼中。
「只要你把東西放回原處,我就當作沒看見。」她的勸告雖然小聲,卻很堅定。
「你胡說什麼?我想買東西不行呀!」男孩挑釁道,眼角偷偷掃視四周的人,觀察自己有沒有引發更多的懷疑。
「你真的想用『買』的嗎?」她懶得與他瞎纏。「反正你把玩具放回展示架就對了,否則我找管理人過來。」
男孩的寒毛全豎直了,銳利的眸光似乎在衡量她的認真程度。兩分鐘過後,他尋找到自己需要的解答,決定光榮撤退。
「多管閒事!」他啐了正義天使一口,轉身跑掉。
「喂、喂!回來呀!」繞珍當場愣在原地。
小傢伙委實太不負責任,留下這一車的「贓物」,教她如何處理才好。
她應該親自推到服務台嗎?不好、不好,眼前的情況就好像好心的司機將路邊的車禍患者載到醫院急救一樣,稍微弄不好就會被人誤認為肇事者之一。
「管他的,我自己放回架子上。」繞珍認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
走道間有好幾位盤點員,消失的條碼就讓他們去傷腦筋好了。
她推動整車的贓物,開始踏上物歸原位的旅途。
玩具盒才分發到第三樣,一名女盤點員叫住她。
「那位小弟,請留步!」
小弟?先是被袁克殊那有眼無珠的笨貨誤認為小孩子,現下又被第二號出門忘記攜帶眼睛的職員錯當成小弟弟,她真該反省自己是否缺少女性魅力。
「我長得像男生嗎?」她不悅地回頭。
三位穿著紅白兩色制服的員工杵在走道的左右兩端,封鎖一切逃生通道,其中一位女工讀生出面代表談判專家。
三位門神的臉上橫溢著無庸置疑的厭惡,彷彿她剛從豬圈爬出來似的。
繞珍當場被他們睥睨的高傲姿態惹毛。
「幹嘛?你們有事?」
「小姐,可不可以請你解釋一下,這整車的玩具究竟是怎麼回事?」盤點員揚高了鼻子。
哦──繞珍恍然領悟。她再如何蠢笨,這廂也能明瞭她這番情狀在對方眼中看起來有多麼曖昧。
敢情這票正義使者將善心人士誤認為小偷來著,真是滔天的大冤枉!
「沒怎麼回事呀!剛才有一個高中小男生想偷走整車的玩具,被我逮到了,於是他作賊心虛地跑掉。我正要幫他把玩具歸回展示架上,你們沒看見嗎?」她懶得跟他們扯太多。
正牌小偷才不會傻到一一將竊物還給失主,由此可見,她絕不符合「宵小」的身份,這是明眼人都可以推斷出來的事實。
「童年玩家」的工作人員沒事端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抓賊相,嚇誰呀!
「我們看見的可不是這麼回事。」談判專家冷哼。
「小姐,」留守走道左側的大漢開口了。「我們懷疑你涉嫌扒帶本店貨品,麻煩你跟我們進去經理辦公室。」
「拜託!」她爆發了。「你們想抓我,沒搞錯吧?」
難怪台語會研發出那句俗話──好心被雷公親。
這下子她百分之百被雷公親得七葷八素。
☆ ☆ ☆
「上一季本公司採購的新興玩具大概就是如此,請問總經理的意見如何?」
「童年玩家」的經理級以上幹部難得在週日的午後被徵召來開會。簡報室的通風口流洩出中央空調冷氣,悠悠吹涼了每個人的筋骨,但二十坪的空間內,寒意的中樞卻來自總經理身旁的暗沉貴客。
簡報室的右牆裝演成整片的落地窗,尤其此刻正逢烈艷的午後,照理說房內的每一方角落應該都是光明璀璨的,唯獨袁克殊所盤踞的端點格外冷凝。
眾人也說不出是怎麼回事,若說是因為他全身黑衣、黑長褲的打扮,然而會場內獨穿純黑色的經理也大有人在,可沒人形同他那般陰悶,卻又夾著隱藏的咄咄逼人。
人家甚至還選擇「休閒」馬球衫的服飾呢!
嚴格說來,袁克殊先生一直讓自己處於隱形人的地位,並未表示任何情緒,非到必要,他甚至絕少開口,因此十七位經理除了聆聽總經理晁寄詠的介紹之外,依然不瞭解他的身份為何。
而晁寄詠的簡介也提供不了多少陌生人的背景資訊──「袁克殊先生代表歐洲總公司前來台灣考核,以後大伙應該會經常見到他。」
兩句話,如此而已。
「謝謝你,陳經理。」晁寄詠頷首允贊做簡報的採購部頭頭,然後向袁克殊挑了挑眉。
他聳肩,不予置評。
輕靈靈的內線分機扣應進來。晁寄詠執起話筒──
「主管們正在開會,我不是吩咐過電話不准接進來嗎?」他靜靜收聽片刻,露出微訝的神色。「是這樣嗎?好,我會派人下去處理。」
通訊收了線,他示意同僚們會議結束。
「今天到此為止,散會。」
十七名與會者在最短的時間內散得乾乾淨淨。大好的星期假日被抓出來加班也就罷了,開會氣氛還如此折磨人,此時不走,難道還留下來等神秘客人請吃飯?
「有好戲看了。」晁寄詠笑呵呵的,待閒雜人等消失在橡木門外,立刻啟動隱藏式攝影系統。「門市部主任剛才報告,他們逮到一名手腳不乾淨的現行犯,對方居然有勇氣做出頑強的抵抗,所以要求我下去看看。」
二十八寸螢光幕從天花板的夾層降下來。
畫面一閃,立刻切入地下二樓的出事現場。
揚聲系統雖然沒有啟動,光從螢光幕也可以感受到現場的混亂。
袁克殊百無聊賴的,沒事有看戲也好。
八名員工包夾機器模型區的第四條走道,外圍也出現了兩名警員,更甭提中心點以外的看熱鬧人潮。
好玩,難道這許多人都奈何不了區區一名竊盜?!
「本公司的警衛能力似乎有待改進。」他調侃道。
晁寄詠沒想到情勢已經發展成眾人瞻仰的景觀,只好苦笑道:「我明天就僱用兩卡車的中南海保鏢。」
推推拉拉的人影移動兩下,袁克殊立刻瞄見一瞥非常熟悉的牛津T恤。
「怎麼回事?」他一愕,立刻挺直身體,全神貫注。
「老袁,你認識那個小扒手?」晁奇詠露出幾分驚異和狐疑。
下一秒,半遮著棒球帽的俏麗臉頰也暴露在螢光幕中。
又是那棵四季豆!
她是不是竊盜成癖?
「嘿,她好大的狗膽!」他駭笑出來。「走,咱們下去看看。」
晁寄詠大大地好奇起來。剛才一票人馬向他會報今年公司即將獲利幾億時,怎麼不見他像現在這般興致勃勃?
兩位大頭目才接近外圍,就聽見內部中心的吆喝聲。
「幹什麼?你們憑什麼逮捕我?」繞珍氣急敗壞地嚷嚷。
「刑法規定,現行犯人人可以逮捕。」盤點員也被她惹毛了。
「什麼叫『現行犯』?你哪只眼睛當場瞄到我偷東西了?」她不甘示弱。
「要不然購物車上的玩意兒你稱之為什麼?」
「購物車上的東西叫作『玩具』,自己店裡販賣的商品你都不曉得,居然還來問我。有沒有搞錯?」她明顯的已經怒不可遏。
盤點員被她的伶牙俐齒氣得牙癢癢。
「警衛,立刻把她揪到警察局去!」
「有種你們上來試試看。」繞珍拉開架式,隨時打算放手一搏。
「大家別吵,究竟是怎麼回事?」晁寄詠排開人群,介入紛亂的戰局。
陰險!「童年玩家」仗著人多欺陵她不打緊,背地裡又找幫手助陣。她貝齒咬得咯咯作響,回身面對新來的打擊手。
好,除死無大事。
「總經理,您來得正好。」盤點員忙不迭地上前訴苦。「這個女生企圖偷取我們的玩具,被當場逮個正著,居然還厚著臉皮否認。」
繞珍的視線越過被喚作總經理的男人,停留在他旁邊的黑桃王子身上。
袁克殊!這廂敢情好,她也有救兵。
「袁大哥。」緊要關頭,嘴巴自然得放甜一點。她急切地迎上去,巴住袁克殊的手臂。「你出現得正好,過來評評理!他們竟敢指稱我是小偷!你告訴他們,我像偷盜他人財物的竊賊嗎?」
袁克殊腦中立刻浮出她兩次溜進自個兒家宅的身手。
「像呀!」他嘲弄道。
「看吧!」盤點員得意洋洋地登上衛冕者寶座。
繞珍剎那間僵住。
「您真是愛說笑。」她從牙縫裡迸出反駁。
「否則你如何向晁總經理解釋這車賊贓落入你手中的經過?」他儼然打定主意不讓她好過。
「我已經解說過一百次,是那個小賊把預備偷走的玩具放進購物車裡,然後扔在我面前不管的,就像你把香煙點燃了放進我嘴巴裡一樣。」她大喝。
「這麼神奇?」他搖頭讚歎。
晁寄詠在旁邊幾乎看呆了。眼前的袁克殊與簡報室裡的黑面蔡何止天壤之別。人人瞧得出來其實他逗弄的成分多於認真,因此不免讓旁觀者──尤其是瞭解袁克殊的旁觀者懷疑,這一身運動裝的矯健女孩與他到底結了什麼深厚交情,讓他稚情的好興致活絡起來。
然而當事人,葉繞珍,才沒那等推敲的閒工夫。
平白遭受冤屈讓她的心肺血脈燒斷了一大圈,腦海深處終於爆出一句吶喊──一切到此為止,她受夠了!
前三十分鐘,她已經感受到無人幫腔的孤獨,卻不斷勉勵自己必須發憤圖強,然而,當她「親愛的友鄰」出現、帶給她溺水者見到浮水的希望時,卻又如此無情地打擊她,她終於決定自己受夠了!
「好,就算是我偷的,那又怎樣?」她突然發狠,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學生信用卡,劈頭扔在袁克殊臉上。「信用卡給你們,隨便你們高興削我多少錢,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袁克殊驀然發覺她死瞪著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
不會吧?他只是開她一個小玩笑。甭提四季豆確實是清白無辜的,即使她當真偷了人家東西,他也不會讓別人欺壓她。
「四季豆,我沒有這個意……」
在她側身擠出人群的那一刻,他覷見兩隻水靈靈的眼眸底下泛出淡紅色。
糟糕!四季豆開不起玩笑,真的哭了。
「小晁,我追上去瞧瞧,你幫忙料理善後。」黑色的迅雷閃向大女生逃離的方位。
「四季豆!四季豆!」
繞珍直直撞向一樓的地球表面。
去他的殭屍先生,死人之名還真沒有罵錯他!唯有亡魂的心腸才是冰冷的,失去熱血好漢應有的正義感。
被人誤認為小偷是她今生今世永遠無法撫平的羞辱,她要立刻飆回家,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一輩子不出來現世。
「四季豆!」
她的橫衝直撞堪堪進襲到廣場邊緣,便被一記降龍十八掌給拖住了。
「噢!」她前奔的作用力受到後拉的反作用力影響,嬌軀旋了半個圈子,給結實實地回撞進岩石般的胸膛。
這麼一撞,滿眶硬憋住的清淚也擠迸了出來。
「媽的!走開,你拉著我幹嘛?臭殭屍!發育過度旺盛的爛黑桃!」她沒頭沒腦地攻擊起他。
袁克殊被她捶得措手不及。
「等一下,你先聽我說。」他舉手擋住花拳,又蹦開一步,回阻她彎過來的繡腿。
繞珍在今天第二度引發旁觀者的圍視。
「還有什麼好說的,叛徒!」她恨恨地抹掉下滑的淚珠。
明知時機不恰當,他依然忍俊不住。「這可奇了!我們倆又不曾站在同一國,何來的叛徒之說?」
他乖乖閉口還好,偏偏那張嘴皮子愛耍壞。繞珍的心火馬上加油添柴地烈焚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你居然與外賊串通起來陷害忠良。」極端的冤苦匯聚成一洪爆發的噴泉,湧出她憤恨的目眶。她掄起粉拳,痛痛快快地海扁他一頓。
「嘿!我只是開玩笑的。」他當然可以反制她。但,繞珍展露的淒忿委屈卻莫名地揪緊他的罪惡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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