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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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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2:53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sweet情郎  作者:昕語

第一章

  初春三月,翠綠的山巒漫著淡淡白霧,森林間的蟲唧鳥鳴聲,歌頌著春天,陽明山上的竹子湖,迎風搖曳著一片白色花海,猶如詩畫。
  此時正逢海芋盛開,清晨濃霧籠罩在山頭,花農們已忙碌地穿梭在海芋田裡,一早來賞景買花的人也不少,艾羅和艾莉便是其中之一。黑色的奔馳跑車停在路邊,為這純樸的農村增添一份現代感;車內的兩個身影,更是吸引花農瞬間停下動作的目光焦點。駕駛座上的男人,有一張十分陽剛且俊美的臉孔,濃黑筆挺的劍眉,深不可測的眼眸,直挺的鼻樑下一張厚薄適中的嘴唇,恰如其分地展現在那俊逸臉龐。
  二十八歲的艾羅,不但生得一張非凡出眾的臉孔,更有一副令人嫉羨的偉岸身材。
  若艾羅的瀟灑讓人目不轉睛,那麼他身旁高挑纖細的美女就更令人目瞪口呆。
  女孩一襲如瀑長髮烏黑亮麗,披在她姣美的肩上是那般狂野誘人,襯著她粉雕玉琢的臉龐,這一男一女的完美組合,任誰都要讚歎上帝造人之神奇。
  一根煙才剛點燃,那位美女立刻伸手抽掉他嘴上的煙,「拜託你好不好!不要污染空氣,你沒看見大家都在瞪你嗎?」
  「是嗎?」他接收到的目光全是驚艷好奇,沒一絲嫌惡之意。
  「我看大家是看你漂亮吧!」他笑了笑。
  「油嘴滑舌!」艾莉瞪了他一眼,丟掉煙,立刻又開心地往花田跑去。
  山上清新的空氣的確令人心曠神怡,艾羅深吸了一口氣。芬芳淡雅的花香竄入鼻息,在混濁的城市裡呆得太久,難得享受這般恬靜,連呼吸都變得貪婪起來。
  今天,是他二十八歲生日,艾莉難得空出一天說要陪他,一早就把他叫醒跑上陽明山,結果根本是她自己想來賞花,害他只睡了三個小時。一路上連眼皮都睜不開,不過一到山上,所有的睏倦全教這幽靜的清新氣息一掃而空。陽明山離台北這麼近,他卻忘了自己有多久沒來這呼吸這般乾淨的空氣,他還忍不住點起一支煙,在霧氣瀰漫了遠處山景的時候,他視線也不意捕捉到一個小小的人影--交錯相疊的梯子向上聚成一處高陵,幾名農婦佇立在那道身影前,掩去了那人身影,遠遠看去,遠方的身形變得模糊渺小,但艾羅卻清晰地發現,遠方的那個,有著纖長且動人的身段。太遠了,他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卻發現那人身上有股強烈的吸引力,否則他不會無端就這樣愣愣盯視著那人的柔弱身影……一身白襯衫、白長褲,迎風輕柔揚起那一肩長髮……該是個美麗女子吧,才會坐在山風,吹拂到她身上時都改變了速度,像陳陳地輕吻拂過她的衣衫秀髮,農婦們遞給她一大束純白海芋,襯得她更顯如夢似幻,不似人間凡人。遠遠飄來的氣息,醉人芬芳,只有那山谷中的精靈,才能這般超凡脫俗、一塵不染吧!
  他出神地看著她,連煙灰掉落在他指間都不自覺,遙遠的凝視,他卻可以肯定那是張勝過艾莉的美麗臉孔,一張清麗雲秀猶勝山間海芋的絕色臉孔,尤其是那雙朦朧中依然璀璨的眼睛,一如夜空中閃爍明亮的星子,幾乎在瞬間凍結了他的思緒。
  突然間,她轉了身,似乎在與農婦們道別,很快地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一時間,魔咒彷彿破解了,他這才發覺煙已燃到了指頭,連忙丟開了煙蒂,重新回到現實。
  他一向是個相當實際,甚至老被他未婚妻埋怨不夠浪漫的人,他不相信一見鍾情,連談戀愛都想著只是一種純粹的心理需求。
  他有錢、有婚約,因為人生必須這樣安排。
  愛情——那是忙碌的城市人容許自己短暫歇息的完美借口。他身邊永遠不缺庸俗華麗的女人,所以他不缺愛情,只是他沒想到,活到二十八歲,他才第一次遇見一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
  「哥?」艾莉已經捧著一大束花,站在他面前叫他好幾聲了。
  「艾莉?」他回過神,還有些恍惚地垂視著她。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大哥這麼失神不專心的模樣呢!她皺起一雙秀眉說;「你見鬼啦!」艾羅怔了怔,綻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也許吧……」
  艾莉呻吟了一聲,不理會他的莫名其妙。捧著大把花束,一手挑住了他的手臂笑道:「大壽星走吧!晚上還有個人等你。子瑩會來,少強也會來喔!」
  「不是早說別大費周張了嗎?」艾羅苦笑了聲。什麼生日派對!根本是艾莉自己愛湊熱鬧,逮到機會就瘋狂的借口。
  「管你,走!」她拉著他上走,在車子飛馳之際又忙碌地拿起行動電話叫醒秦少強。
  秦少強是艾羅家族企業中的一名業務經理,兩年前進入公司便對艾莉展開熱烈的追求,終於在艾莉玩膩了無聊的速食愛情遊戲之後,接受了他的追求,至今交往了快半年,算是艾莉男友群中,壽命最長的一個。
  但艾羅並不欣賞這號人物--太過油嘴滑舌、心機深重的人他一向避免深交,儘管身為他的上司,他又是艾莉的男朋友,艾羅仍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車子轉向山路,爬上一處驚險的大回轉,轉眼海芋田已在他們的視線下,突地,前方一處轉角的山坡上,竟出現一小塊搖曳生姿的白色小花田。
  「哇!這裡也有。」艾莉首先驚喜地喊出聲。
  緩下車速,艾羅向一旁望去,仔細一看,那不是海芋,而是一種酷似水仙的小白花,有著和海芋一樣的翠綠長葉與細長緣莖。而讓艾羅猛地踩下煞車的,是旁邊一棟精緻的小木屋前,插在一個陶制大花瓶裡一束純潔動人的雪白海芋。
  「哥,你該不會想偷花吧!」艾莉斜睨著他。
  幾塊平板大石塊鋪成一小段階梯,每個階梯上都擺著幾個小小的盆子。
  艾羅一向喜歡收藏陶制藝術品,這棟典雅的房子引起他無比的好奇,他發現屋內還有個棚搭的小車庫,裡面停放了一輛白色小跑車。
  艾羅乾脆下了車,艾莉傾向前叫住他。
  「哥,你幹嘛啦!」
  「你先等一下!」
  艾莉噘高了艷紅小嘴。
  她這個哥哥一向古怪難測,這屋子看來一點特色也沒有,陽明山上隨處可見這種寒酸的農舍,他肯定是想人家的陶瓷品。無聊之際,她又拿起電話撥給秦少強。
  踏上石梯之後他才發現,小小的前庭滿是陶藝品,大多是精緻完整的陶藝品。
  他又驚喜地發現,就在屋後連接的石亭下,有著燒著的火爐,拉坯的器具全擺放在那處稍嫌簡陋的工作室內。
  難道這裡住著陶土藝術家?
  才這麼想,就聽見開門的聲音,一轉身的瞬間,他的心臟也猛然一震--
  是她!那個出現在海芋田裡猶如夢幻仙子般的白衣女子。
  但令他錯愕的是,對方那張精緻的絕美容顏,竟不是個女人。
  儘管他紮在腦後的長髮飄逸柔美,容貌又出其驚艷動人,但他卻不是個女人。
  他有一雙修長的腿、平坦的肩,只足足比自己稍稍矮了半個頭。此時,他立在後門前。仍虛幻得不像真的。
  「抱歉,我打擾你了!」艾羅稍稍恢復了鎮定,眼光卻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一個男人生得如此,未免太教女人傷心嫉妒,但一個女人若有此容顏,也太令男人驚艷垂涎,他心臟沒臉上的表情恢復得快,依然失速地跳動著。
  對方露出一個宛如春風般清淡的微笑,在晨光的映照下顯得耀眼迷人。
  艾羅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產生如此巨大的震撼力,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呼吸之後,一時又急促了起來。
  「沒關係。」他淡淡地說。
  他的聲音低沉甚至虛弱,那完全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艾羅突然覺得胸口有些不能負擔的隱隱發疼。
  他手上拿著乾淨的白布,看來似乎準備進行他的工作。
  「這些陶器都是你做的?」艾羅趕緊回過神。
  他輕輕點頭,走向石亭,扭開一旁的水龍頭盛水。
  「我很喜歡陶土藝術,家裡也收藏了不少。」艾羅逕自走上前說。
  他抬起頭,給他一個溫柔的微笑。
  「是嗎?」他的語氣依然輕淡,好像任何事在他眼中都是那般的無所謂。
  艾羅第一次感到挫敗。自己為股市大亨的鉅子,在商場上他向來魄力十足、處驚不變,竟然也會出現張口結舌、不知所措的時候。
  「我想買你的作品。」他看了一些尚未完成的陶器藝術後說。
  「你自己挑吧!」
  艾羅蹲下身。在滿地的陶器中,發現一個相當特殊的作品--深褐尚未上色的粗劣制品,那是只手握著海芋葉片已然斷裂的陶製品。
  「我要這個!」
  他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地又恢復了他平淡的表情。
  艾羅發現他依舊的臉孔近乎一種失色的蒼白,不知怎的,他看得有些心疼。
  「選別的吧!那是壞的。」
  「我很喜歡!」艾羅卻堅持,站起身與他對視。
  「你種的花不是海芋?」
  他的眼光投向一旁的小花田,白皙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更顯得虛弱蒼白。
  「這裡的土不適合種海芋。那叫山百合,其實在野地裡隨處都看得到。」
  艾羅的眼光隨他一起飄向花圃。
  「但是你把它們照顧得很好!」
  他彎下腰又拿起一個完好的瓷瓶:「我需要一個花瓶!」
  他一回頭,正要開口問他多少錢,卻看到他失神的表情不禁一愣。
  他凝望著那片搖曳的小白花田,依然失落的神情讓他柔美的側臉更顯純淨無瑕,仿佛是一尊美麗卻失去生氣的大理石雕像,艾羅竟害怕下一刻他會突然消逝無蹤。
  「呃……」艾羅一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回過神,投給他一個靦腆的微笑,細聲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艾羅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反而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甚至笨拙的說了句:「沒關係!」
  「這些--多少錢?」他只好俗氣地問起價錢,好掩飾他一時的尷尬。
  他垂首看著艾羅手上的兩樣東西,沉默了幾秒鐘。
  「我不能收你的錢……」
  艾羅輕皺了一下眉頭,看見他抬起眼對自己笑著,他濃密的長睫毛十分動人,「我從來不為自己的作品作價。」
  「你是藝術家?」
  他笑得更深了,帶有一些孩子樣的稚氣。
  「藝術家是別人硬戴在你頭上的名號,我只是個玩泥巴的人。」
  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靈秀氣質,絕不是一般捏陶玩土的生意人,艾羅只是納悶,他那麼年輕,為何卻彷彿與世隔絕地隱居在這城市外的山林裡。
  「你叫什麼名字?」
  艾羅收藏了很多陶瓷藝術,直覺這號神秘人物,也許是他家中成櫃收藏品的原創者;尤其他從許多藝術展、民間收購或慈善義賣會中得來的成品,有很多都是出自一位名叫「無名」的藝術家。
  他也曾詢問過許多收藏過無名作品的收藏家,但就是沒人知道無名是誰,「方靖恩。」
  「你是無名。」
  「我有名字。」他回答得巧妙。
  在藝術界,無名的名氣是響亮的,或許,他真的是一個喜愛陶瓷藝術的人,雖然他看來就是一位身世赫赫的貴族子弟,卻絲毫不見他一絲銅臭的商業氣息。方靖恩看著他,內心有絲感動……也很心痛。
  「我還是得付你錢!」艾羅掏出皮夾。
  「送你!」方靖恩保持他的笑容。
  「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艾羅一邊掏出幾張千元大鈔一邊笑著。
  他微微一怔,又笑了,或許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展露笑顏,輕鬆自在地與他對談……他一向害怕陌生人害怕所有的人--既眷戀他美麗的外表,又對他避之不及、惡言相向。所以,他選擇躲進殼裡,在這寧靜的山谷中孤獨生活。
  「我不知道。」他走向花圃,蹲下身子摘了幾朵盛開的白花,起身遞給發愣的艾羅,嬌柔的白色花瓣綻放在他臉龐,形成一副動人心魂的畫面。
  「生日快樂!」
  艾羅接過花,心中覺得非常感動,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束花,更不是最美麗的一束,卻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喜悅。
  「謝謝!」他還是把折疊成半的紙鈔遞給他。「你一定要收!」
  看著他,方靖恩知道自己拒絕不了這個男人,就像方纔,在海芋田中涼鴻一瞥而倉皇地逃回家,仍躲不過他的追逐……
  他只意思意思地從他手中的鈔票隨意抽出一張。
  「夠了!」
  「可是!」
  「再見。」他才開口,方靖恩卻下了逐客令。
  他依然柔柔帶笑,笑中卻有一份淒涼的苦澀,是艾羅看不出來的悲哀。
  艾羅知道自己應該走了,但他不想離開,真的不想離開。
  方靖恩送他到屋前,艾羅走下石梯,車上的艾莉正好掛上電話,一回頭,她驚訝地張大了眼,呆望著眼前那道纖長的身影,是她見過最迷人的身影。當方靖恩接到她驚艷的眼神時,他的心也狠狠地糾緊……貌美的女郎、俊帥的男人,構成一幅令人稱羨卻令他心痛的畫面。
  豪華的黑色車影瞬間消失在視線內,他垂頭看著手上燙金的名片。
  艾羅……艾業集團,他知道這是台北最具規模的證券交易所,在股市裡有著呼風喚雨的龍頭地位,名片上的頭銜印著執行董事,他卻明白,他的身份不僅止於此。抬頭望著不知何時雲層變厚的天空,果真是陰晴不定的三月天,似乎又快下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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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8: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場家庭風暴,還是免不了要面對。
  艾羅把方靖恩直接帶回家,不僅是艾銘目瞪口呆!選一向呱嗓的唐亞芳也震愕得張口結舌。
  艾莉則板著一張臉,當她冷眼看著艾羅和方靖恩從進門後手便一直緊緊地握在一起時,她竟然有想哭的衝動。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傷心還是急怒。而真正令她想哭的原因,是他們兩人眼中流露的那種至死無悔的真情……。她悲傷地發現自己似乎從未體會過這種至愛的感受。
  「子瑩已經跟我們說過了!」艾銘先打破了沉默。
  艾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從艾銘眼中他看見了體諒,雖然仍帶著難掩的遺憾,但他知道,老爸始終站在他這邊。
  「秦少強順利被捕了,少說關個十來年才放出來。取消婚禮雖然丟了些面子,但是……」艾銘頓了一下,偷瞄了唐亞芳一眼。「那不是最重要的。」
  「爸、媽,對不起!」他看向艾莉,也對她說了聲:「對不起,小莉。」
  「對不起有個屁用!」艾莉還是嘴上不饒人,但艾羅看到她眼中強忍著倔強的淚水。
  「我的道歉是真心的,你明白!」艾羅直視著她。
  艾莉瞪了他一眼。
  「我才不要明白,你搶了我要的男人,我要出家當尼姑,你得負責!」
  「不行啊!小莉,你要是出家了,那老爸多無聊!何況吃素皮膚會變差,你受不了的!」艾銘立刻叫了起來。
  「我要學濟公和尚,大魚大肉照吃,也不落髮,怎樣!」
  「那還出家做什麼?你想讓全世界的男人哭死嗎?」艾銘樂得和她耍嘴皮子。
  艾莉也煞有其事地認真思考起來。說的也是,不找幾個男人玩玩,人生就失去了樂趣。「大哥,你得負責幫我找個好男人!」
  艾羅輕輕笑了起來,捏了一下方靖恩冰冷的手。
  他知道艾銘和艾莉有默契地試著把氣氛變得融洽輕鬆些,他非常感激,同時非常憂心地看著失了神的唐亞芳。
  「媽……」他忍不往輕聲一喚。
  只見唐亞芳兩眼呆滯地盯著方靖恩,倏地,她眼淚就像潰堤的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接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哀號嚇壞了一家人。
  她槌胸頓足地哭喊:「天哪!我的兒子變成同性戀,那我還活著幹什麼啊!」艾莉湊到她身邊,睜著大眼噘高了嘴。
  「說什麼傻話!媽咪你可以跟老爸再生一個兒子。」
  話一出口,艾銘差點被滿口的煙嗆到。
  「說什麼鬼話!不如你生個孫子給我。」唐亞芳淚眼一瞪。
  「那有什麼問題!搶著要我生孩子的男人繞台灣十圈還不夠。」艾莉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又讓唐亞芳哭天喊地起來。
  「不!我怎麼能相信,你們全瘋了!」
  艾羅看著始終低垂著頭的方靖恩,拍拍他的手要他別擔心。
  他起身,走到唐亞芳身前半跪下來,握著她的手柔聲說:「我不是故意讓你傷心的,媽,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可是——如果你瞭解愛情,你會明白我和靖恩是認真的。」
  「我還需要你教我什麼是愛情嗎?」唐亞芳突然抬頭對他震天一吼。
  唐亞芳的個性全家都清楚,千萬別拿話刺激她,她可是最不服輸的人。
  「你們這種小兒科哪能跟我偉大的情史比?男人愛男人你以為我沒見過,告訴你!你老媽我年輕的時候也被女人追過,要不是你老爸死追活纏,打動我的勞心。告訴你!你老媽我可是男女通吃的大美人!」
  艾銘真真被煙嗆了好大一下,直拍撫著飽受刺激的胸口,一邊向艾羅眨眨眼。
  「媽,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魅力。」艾羅坐在地上忍不住笑著對她說。
  「只是……?」唐亞芳緩和了語調,把眼光移向方靖恩「你們有沒有想過將來?」
  「我們要去法國。」
  艾羅的回答,連方靖恩都愣了一下。
  「那裡的法律允許同性戀結婚。」艾羅眼帶笑意地說。
  「我也要去。」艾莉搶在唐亞芳開口前說話。
  「你去幹嘛!」艾銘蹺著二郎腿瞥她一眼。
  「釣凱子啊!法國男人一定浪漫多了。」艾莉理直氣壯地說。
  「法國男人十個有八個是同性戀,到時你想出家都不成,乾脆去當修女算了!」唐亞芳潑她一盆冷水。
  「少來了!媽咪。」艾莉貼往她身上撒嬌道:「你自己也很想去吧!法國的名牌香水滿街是,還有你最愛的毛皮大衣喔!」
  果然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的唐亞芳,立時就眼眨著淚光跟艾莉一起做夢。
  「聽說那裡的巧克力又純又好吃!」
  「是啊!讓你當三餐吃都沒問題!」
  艾羅笑著起身,把方靖恩拉到屋外,天色晴朗了許多,春天快結束了,夏天的腳步近了。他喜歡這樣的天氣。
  「艾羅……你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方靖恩細聲說道。
  艾羅別過頭,拉著他的手坐在石階上,對他柔柔笑了。
  「這也是你的家。」
  方靖恩低著頭,他不希望艾羅會受到任何傷害,一個太過幸福的家庭,對他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夢;但他真地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擁有這樣的家人!
  「靖恩……」他的語氣很是心疼。
  方靖恩抬起了頭,意外的,他臉上帶著十分燦爛的笑容;艾羅似乎沒見過他這樣笑過,他的心深深一震。
  「我真的喜歡你的家人。」
  艾羅笑了,一手環住他的肩,想將他永遠圈在臂彎中呵護著他,他開始細數兩人的未來。「我們到法國結婚,再環遊歐洲蜜月旅行,你記不記得,和最愛的人一起去旅行是最幸福的事。」
  「那就真的是旅行,不是流浪了。」他靠在他肩上回答,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在彼此心中蔓延。
  「沒錯,不要再流浪了,流浪聽起來很孤獨。」
  「艾羅,我想辦陶藝展。」方靖恩抬起頭看他。
  艾羅笑了,很開心他終於願意再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因為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情,他終於再次活了過來。
  「還有,我想送子瑩一份禮物!」
  艾羅點點頭,是應該這麼做。
  「夏威夷吧!我想請她去夏威夷散散心,那裡真的很美、很自由,她會喜歡的。」
  艾羅還是點頭,為了他的體貼和細心,深深給他一吻。
  「還有……」他說著,臉紅了起來,欲言又止地垂下了頭。
  艾羅托起他的臉,湊上他的唇,說出了他的想法。「我們要住在一起,把後院佈置成你的工作室;陽明山上的小木屋,是我們度假的地方……」
  一份完整的愛情,可以用很多方式來成全,同性的、異性的,都可以很美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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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8: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靖恩在哭,艾羅感受得到!
  連續兩日陰霾的天色,今天終於降下了滂沱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
  那滂沱的雨,就像靖恩的眼淚,狠狠刺痛著他的心。
  方靖恩在狂風驟雨的工作室裡,拉著一個又一個不成形的陶坯,他汨汨的淚水一遍遍潤濕了乾澀的泥土……顫抖的手,捏造出一個個扭曲變形的東西。
  艾羅一直沒離開過他,就像他也一直深藏在艾羅心裡一樣。只是再過不了幾個小時,他就要成為別人的新郎。艾羅是被扣上了手銬腳鐐,禁錮在世人婚姻制度下的牢籠上這段感情,其實艾羅比自己還辛苦!
  就在他淚水快要流盡的時候,一抹濕透的身影躍入他眼裡,像第一次在海芋田中看見他肆無忌憚地闖入他的視線裡,從此再也逃不開他的視線。
  艾羅衝到他面前,像一團熱火瞬間將他焚燒成灰,近乎霸氣而熾烈的狂吻,瞬間吞噬他所有的悲傷無助,混雜著淚水與雨水的苦澀,彷彿要將彼此撕裂成片。
  此時的艾羅猶如一頭喪失理智的猛獸,熾熱的眼神流露出他內心快要崩潰的情感!冷靜已達極限。
  方靖恩的眼中還隱含著淚水,晶瑩地映現在艾羅沉痛的黑眸中。
  「我不是女人……但我一樣可以感受你的愛。」
  「我要你跟我保證,你絕對不會離開我。」
  艾羅心痛地吻他,無助地在他唇邊低吟。
  方靖恩褪去他濕透的外衣,兩人緊貼著身軀滾落在冷硬的地板上。
  「是你要離開我……」
  「不!我不會再逃避,除非你要我走!否則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撕開他單薄的內衣,他白白的皮膚泛著驚心動魄的絕美,艾羅的唇溫柔地印在那略顯冰冷的肌膚上,他每一次的顫慄都讓艾羅的心無力為之抽痛!
  方靖恩抱住他的頭,感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此刻,他們被迫不能無助的一再沉淪又沉淪……是錯也好,罪也罷,一旦愛上了就無法自拔。
  艾羅每一次深情又沉痛的親吻都令他快要窒息,彷彿只有藉著每一次的親吻來安撫彼此受創的心靈……
  終於,艾羅埋首在他胸前!他的呼吸沉重灼熱。吹拂在方靖恩的胸口,既是甜蜜又是痛苦。
  「對不起……」艾羅低聲開口。
  方靖恩望著灰濛濛的天色,透過窗戶看出去,分不清此時是黑夜或是白晝。
  艾羅可以感覺到靖恩的心跳逐漸加快。他抬起了頭,把靖恩的側臉扳向自己。
  「原來——我一直說自己不逃避、不害怕,都是在自欺欺人。事實上——我根本是個懦夫……」
  方靖恩看著他,意外地,他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漾往他白白的臉龐上,格外淒美動人。
  「真正的懦夫,根本就不敢再抱我了。」
  「但是——我無法反抗命運。」
  「那就不要反抗。」方靖恩的眼神有一抹難以捉摸的光彩。
  隨即,他坐起身,連帶也把艾羅拉起來。他捧著艾羅的臉,幾乎是心疼地吻著,艾罹難掩的憔悴。
  「今天你是新郎,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做不到……。」艾羅懊惱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不做……怎麼知道結果如何?」
  艾羅聞言一愣,靖恩的語氣似乎帶著一股自信,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但艾羅知道,無論如何現在他都必須要離開;而靖恩的眼神,帶給他莫大的鼓舞力量。也許就如他說的!不做……怎麼知道結果。
  這個灰濛濛的陰天,艾羅準時地出現在法院,等待他的公證婚禮。他沉靜的走入休息室,勇敢地面對即將到來的挑戰。
  「艾羅……」
  劉子瑩披著華美的婚紗出現在他身後,她今日看來特別動人;而站在她一旁的是爸爸!
  「婚禮過後警方會將把秦少強逮捕歸案;剩下的,就看你們自己要如何處理了,我沒意見了!」
  艾銘只說了這些話就叼支雪茄走出去,他的話令艾羅不解。
  就在結婚的前一刻,兩人第一次靜坐下來面對面。
  劉子瑩一落座,套上白紗手套的雙手不安地絞弄著。
  「艾羅!我跟秦少強上過床!」
  艾羅一震,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還有——孩子是假的,我根本沒懷孕!」
  真的沒有孩子!這些天,他被痛苦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無能反抗掙扎,全都是因為這個孩子。而現在她卻坦白了這一切的真相,
  「我去找過方靖恩……」
  艾羅幾乎要昏厥過去。他跌坐回沙發,捧著頭痛欲裂的腦袋。
  「艾羅……對不起……」
  劉子瑩握住了他的手,一五一十地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他。
  艾羅心亂如麻、欲哭無淚,他甚至沒有多餘力氣再做任何一絲回應。
  「還有十分鐘,我們就要結婚了。」艾羅看著她,眉宇痛苦地糾在一起。「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不想讓你恨我……」她忍不住泣聲說。
  「我從來沒想過要恨你!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們把我逼進了這個圈套,讓我在妥協之後又把一切真相攤在我眼前。你告訴我!到底你們把婚姻、把愛情當成了什麼?」
  艾羅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壓抑過久的情緒一次全爆發出來。
  劉子瑩立刻衝過去抱住他。
  「艾羅,你別激動!聽我說,……那天我去跟方靖恩見面,是他讓我瞭解到,原來我是這麼的無知、醜陋,艾羅,我不想害你跟他分手,我是說真的!我希望你們在一起……」
  艾羅渾身僵硬地看著她……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樣又能挽回什麼?
  「子瑩,你知不知道——靖恩可能會死?」
  劉子瑩睜大淚眼,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艾羅深陷的黑眸像是陷入了悲傷的絕境中,再無一絲生氣。
  「他是不是一眼就透視了你的心思?是不是用溫柔又動人的話語重新撫慰了你的悲傷?在世人全用異樣、不諒解的眼光看待他的時候,他早看透了每個人膚淺又自我的保護。願意帶給別人重生的力量,卻任由自己脆弱的生命一點一滴消逝。」
  「啊……」劉子瑩無以自制地顫抖起來。
  艾羅想到昨夜,靖恩又是這樣讓自己重新站立起來,自己卻沒注意到他越來越孤寂的眼神,忽略了他越來越虛弱的顫抖……他的婚禮等於是判決了靖恩的死刑!
  倏地,劉子瑩抓住了他的手叫道:「艾羅,我們去找他!」
  子瑩眼中閃爍的堅定光彩,是他認識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見。
  就在此時,艾銘突然跑進來,急著大喊:「你們還在磨什麼,時間到了還不快出來!你媽咪和小莉已經過來了。」
  艾羅卻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還來不及開口,艾羅就拉著劉子瑩的手飛快地衝向另一扇門……
  「喂!你們——你們走了!那我怎麼辦?」艾銘急得大叫。
  「現場交給你了,兄弟!」
  說完,兩人的身影立時消失在走廊的另—端。
  逃婚?頂新潮的嘛!還留下一屁股爛帳要他處理,真是個好兄弟。
  黑色的奔馳跑車加上身穿白色禮服,急馳在陽明山山頭格外引人注目。
  在木屋前緊急剎車!艾羅立刻衝進屋裡找人,他的心臟幾乎快跳出胸口,在追尋屋內外仍找不到靖恩的蹤影之後,他整個人簡直快崩潰了。
  「怎麼樣?」劉子瑩焦急問道。
  「他不在!」
  艾羅心急得不知所措。反而是劉子瑩保持冷靜地安撫他。
  「他的車也不在,一定已走了!你想想看,他可能會到哪裡?我們再仔細找找!」
  艾羅堅定地一點頭,車身立刻揚長而去。
  在繞了好幾遍山頭,花了一整個下午,幾乎把台北市找遍之後,艾羅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夢遊俱樂部。
  儘管夢遊一向是個輕鬆自由的地方,但一時間衝進了一對散亂著頭髮和弄髒了婚紗的新人,免不了還是會引來一陣側目。
  「靖恩呢?他有沒有來找你?」艾羅劈頭就問馮翼人。
  馮翼人看著他們倆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難怪靖恩會傷心了。」馮翼人笑道。
  艾羅立刻睜大眼,掩不住激動地抓住了他?
  「他真的來找過你!」
  「沒錯,他來找過我。」馮翼人依舊保持他迷人的笑容,但他的回答卻讓艾羅快要失去理智。
  「什麼時候,他去哪裡?」
  「今天天剛亮的時候。」
  那豈不是他剛離開的時候……艾羅幾乎要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說了什麼?」
  「謝謝!」
  艾羅一皺眉,但馮翼人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他真的只是來跟我道謝。」他狀極無辜的模樣。
  艾羅快急死了,不料馮翼人仍笑著說:
  「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清楚,我都明白。」
  看見馮翼人那張充滿著自信與帥氣的臉龐,艾羅的眼神在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靖恩在賭!」馮翼人低下頭點了一根煙繼續說:「賭你的愛夠不夠讓他撐下去。」
  艾羅倏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深陷的眸子,此時猶如心碎般無助。
  「你告訴我!他在哪裡?」
  馮翼人笑得詭異,看來卻更添一股致人的魅力。
  「你去!小姐留下來。」
  劉子瑩怔了一下。她從未看過冷靜理性的艾羅會變得這般瘋顛激狂……這就是愛吧!卻也更堅定她退出的決心。
  她向艾羅點頭。「你快去找他吧!」
  艾羅感謝地看了她一眼。「他在淡水。」馮翼人淡淡地說。
  果然……他真的是無名!
  連謝謝也忘了說,艾羅再也等不及地轉身離去。
  望著他瞬間消失的背影,劉子瑩並未覺得痛苦難當,不可思議的,她竟然想笑,打從心裡覺得放下一塊大石。
  「男人的愛情,教人意想不到吧!」馮翼人充滿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劉子瑩笑了,笑得十分瀟灑神往。
  「的確,但是很美……」
  「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他由衷說道。
  他就是無名!早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確定了。
  「靖恩!你怎麼這麼傻!」
  飛快狂奔在漆黑的馬路上,艾羅的一顆心被折磨得既澀又苦。
  不!他太聰明了,就是因為他太聰明又太敏感,所以他才會選擇遠離人群,遠離一切他想愛卻不能愛,只會帶給他無盡傷害的世人眼光。所以他才叫無名。
  他寧願假想自己是不存在的,只讓極度的孤獨把自己吞沒。
  艾羅緊抓著方向盤,額上都泌出了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沒有他,他再也不要任何人來擺佈他的命運。尤其是愛情!
  急速地駛入淡水市區,他一路駛向老街,駛向那間古董店。
  「你現在才來,我都要關店了。」老闆笑道。
  「我問你!你到底從不認識無名。」
  「不認識啊!沒聽說過有人認識他本人。」
  老闆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艾羅在櫥窗上看見了幾個無名的作品,那質感他向來熟悉,他一眼便能認出!他似乎能看見靖恩那雙纖長的手揉捏在那柔軟的泥上……他緩緩轉過身,看著一臉茫然的中年老闆。
  「今天有沒有一個年輕人來過?」
  「今天是文化祭的第一天,人潮可多了!到處都是年輕人。」
  「他只比我矮一點,很瘦,皮膚很白,短頭髮,長得很漂亮,比女孩子還漂亮。」艾羅平靜仔細地描述著靖恩的模樣,眼神都不自覺溫柔起來。
  像靖恩那樣美麗的人,見過一次應該都印象深刻吧!
  「有!他拿了一些無名的新作品來寄賣,就是架上你看到的這些!」
  艾羅欣喜若狂,一整天的疲倦全一掃而空。
  老闆設注意到他神色有異,逕自接著說:「那麼漂亮的男生還真是少見!雖然長得比女人還女人,倒沒有娘娘腔的感覺,連我老婆看了都傻眼了!艾羅,你認識他嗎!」
  艾羅看著他,終於露出了笑容,「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嗯……」老闆搓了搓下巴「沒有!不過他買了樣東西。」
  艾羅立刻睜大了眼睛,濃眉一緊。
  「竹簍?」
  「竹簍?」
  老闆拿了一個相似的竹簍給他看。
  「就是這種竹簍!這只有一個用途,就是釣魚。」
  臨海的防波堤,釣魚客寥寥無幾,漲潮再加上昨日連夜的大雨,深夜的淡水河堤竟顯得格外冷清寂寥。
  早早入港停泊碼頭的船隻,也隨著搖擺不定的水波緩緩晃蕩。風一吹,浪聲顯得格外清晰。
  方靖恩買了竹簍和釣竿擺在腳邊。透明的銀線沒入漆黑的水面下,不論是水流的晃動或浮標的顫動,他始終動都不動。
  他靜靜地坐著,看著遠方無盡的海平面,看著遠處觀音山的倒影,從夕陽西下到夜黑風冷,從人潮熙攘到人車疏落,他始終一動不動;因為不管置身何處,他始終感覺無以名狀的寂寞。
  艾羅……我不該和你相愛的,我寧願一個人孤獨,也不該讓你和我一樣痛苦。所以……和劉子瑩結婚,維持完美高尚的社會地位,生一群健康活潑的寶寶……這些事,我都無法為你做到。
  他從口袋裡緩緩掏出一個掌心大的陶娃娃,小巧的身體,小手小腳地蜷曲著,安詳地緊閉著雙眼,雙頰是淡淡的玫瑰紅。
  好可愛……。他看著陶娃娃笑了,是男生還是女生呢?他不知道,如果是艾羅的孩子,那一定像個天使。
  他把陶娃娃平擺在他攤開的掌心裡,開始想著他要繼續做出一大堆陶娃娃——從酣睡的小嬰兒,到會張眼笑、會爬、會坐……
  他愣了一下……他在做什麼?就算他把娃娃捏得栩栩如生,它畢竟是死的;只有他,還苟延殘喘地活在這孤獨寂寞的世界裡!呆望著手心裡的陶娃娃,他竟是如此瘋狂想念著艾羅。
  其實,他根本不想他去結婚,他根本不想笑著祝福他們;但他終究是敗給命運了。他終究注定要孤獨一生。……艾羅走了,他的心也死了,即使能活,也不想再活過來了!活著只會感到無盡的沉淪和痛苦。
  我愛你……艾羅……
  霎時,他手中的陶娃娃被人一把奪去。
  他驚愕地一回頭!艾羅溫熱的唇立時就印上他震驚不已的嘴唇……他的腦袋轟然一震,驚駭的後退。
  艾羅的吻像每一次的激情狂潮,襲捲他倉皇失措的心靈!讓他在狂風暴雨下只能緊抱住他唯一依靠的避風港。他寬厚的胸膛裡,是他世界裡唯一溫暖的地方。
  艾羅捧著他的臉,眼中溢滿了深信,語氣是心疼的責備。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該死的冷靜!你為什麼老是一個人跑去流浪!我寧可你大哭大鬧一場,寧可你歇斯底里地咒罵這個世界,也不要你把自己封閉起來!你越說自己不在乎,其實你越逃不開。不然,我跟你一起跳海,我們一起死,就不必再理睬這世界異樣的眼光,那才叫自由!」艾羅拉著他不加思索地就要往河堤沖。
  方靖恩立刻環抱住他的腰,硬是把他拉退了一步,埋首在他胸前,艾羅猛烈的心跳得他心痛欲裂,他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般倉皇大喊:「不要!艾羅,我不要這樣!這個世界醜陋,可是因為有你在,我不再咒罵它,也不想放棄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死過一次,很痛苦……死了……連愛也沒有了、自由也沒有了……」
  「那麼你坐在這裡做什麼!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就一個人跳下去?」
  艾羅心痛地對他咆哮。他就是要看見靖恩把心中的苦悶全吶喊出來,把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不要再淡然地面對這一切的傷害和孤獨。其實誰也逃不開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凡塵俗子。
  「我不知道……我沒想到!我相信你會出現,就像我作惡夢你會抱我,我受傷了你來救我,像昨天絕望的時候,你還是會來找我一樣,我的情緒你感應得到。因為沒有人像你這麼愛我……」
  艾羅扶起他的臉,靖恩的眼淚像著火一般一路蔓延,淒入他指間是痛徹心扉的灼熱。「既然如此你還折磨我!你還讓我瘋狂地找你,你打算把自己和全世界隔離,連我都被你拒於門外!「
  「不……我只是害怕聽到結果,你來了,這就夠了!」
  「我的戒指在你手上。」艾羅放柔了聲音。
  方靖恩一陣錯愕,這才睜大了淚眼,看見艾羅的手上除了那個陶娃娃,沒有任何飾品。
  「我沒有結婚,而且是子瑩要求來找你。」
  方靖恩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會像夢一樣實現。
  「就算子瑩不這麼做,我也會逃婚。」
  方靖恩忍不住哭了,全身像落葉般顫抖。「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對於愛,每個人都自私。子瑩很快樂,相信我!」
  「我相信,她找到她自己了……」方靖恩低垂下頭,心中五味雜陳,的確,成全一份愛情,似乎總會有人會犧牲;對於愛,每個人都自私,只是自己一向是被犧牲的角色……艾羅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暖暖撫慰了他心中的委屈。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孩子。」
  方靖恩一呆,看見他手上的陶娃娃,他抬起頭,迎視那張溫柔的笑臉!每當艾羅露出笑容,再冷冽的寒風感覺都變得溫暖起來。
  「它叫什麼名字?」他柔聲問。
  方靖恩深深的望著他,深情的吻也一併送上。「艾(愛)情……」
  起風了,風是冰冷的,感覺卻是熾熱的,燈火未減的淡水河畔,在寒夜中顯得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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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7: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深夜十一點,方靖恩帶著艾羅到一家格調十分高級的俱樂部--「夢遊俱樂部」,華麗的舞池、眩目的光影,就像一座夢境城堡,提供了夜歸人的去處。
  艾羅的確不曾接觸過這樣的地方,這裡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一種自由的頹廢。穿梭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個個時髦美麗,悠閒陶醉。
  「這是我在台北找到唯一不讓我神經緊張的地方!」
  他們在樓中樓一處雙人圓桌上坐下。
  「為什麼?」艾羅看著他問。
  方靖恩微微傾向前貼近他的臉,黑暗中,他晶亮的眸子異常澄澈。
  「你感覺到了嗎?」
  艾羅微怔。他感覺空氣中有濃重的煙味,偶爾雜著女人的香水味與濃醇的酒氣,加上震耳的熱門舞曲、擁擠的人潮,每個人都盡情釋放其中。
  「從我們進來到現在,除了服務生,沒有人多看我們一眼。」
  沒錯,靖恩害怕陌生人卻又難逃每個人對他貪婪的注視。但他們一來到這裡,的確沒感受到其他人的異樣眼光,難怪靖恩喜歡這地方。
  「這個地方--是我從美國回來時發現的。」
  方靖恩把目光投向艾羅身後,在舞池正上方的專用桌前,坐著的正是這個幻想世界的主人,擁有國內最大經紀公司十方的總裁--馮翼人。
  「你到今天才讓我走入你的生活。」
  艾羅點起煙來,感覺有點悶,但今天的靖恩跟他相反,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
  「不,你一直在我的生活裡,我說過,這裡我很久沒來了!」方靖恩為他倒了半杯甜酒,他的聲音幾乎被震耳欲聾的音樂蓋過。「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被你嚇壞了,你一眼就看出我的孤獨?」
  「所以你躲我。」艾羅隔著薄霧看他。
  他感覺靖恩帶他來這裡,是為了讓彼此面對現實無奈的逼迫時,能有個地方可以逃,彼此扶持安慰。
  「我想讓你認識我唯一的朋友。」方靖恩的眼睛有笑意,那個人也在這時走了過來。
  「這是夢遊的老闆馮翼人。」
  這麼自信瀟灑的男人,艾羅算是第一次看見。
  「我得算算我有多久沒見到你了。」馮翼人的笑容十分迷人,甚至有一股魅惑人的野性,不可否認的,他與靖恩的過分熟稔,的確讓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艾羅的不適,立刻被這個男人溫和友善的態度撫平。馮翼人對靖恩的態度,近乎一種兄長甚或父親對兒子的真心關懷;而靖恩對他的回應也像對待父兄般尊敬。
  短暫的閒聊,馮翼人對艾羅說了一些令人深刻的話--
  「你不覺得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是渾渾噩噩地像夢遊一樣?四周有太多批評、太多規範,其實都是沒有勇氣跳出既有的框架模擬出來的完美借口。儘管做你想做的事吧!沒有人有權利代替你走你自己的人生道路!」
  這樣的話,對一個初識的陌生人來說,實在過分犀利,但艾羅卻十分感動!他相信世界上像馮翼人這樣瀟灑任性的人是十分稀少的,但也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讓人在矛盾掙扎中能稍稍得到一些解放……他也開始愛上了這個地方。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艾羅對方靖恩說。
  「你有沒有發現,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衝著他來的,不管男人、女人。在這個地方,能滿足所有人一切空虛的想望。」
  「但他並不屬於任何人。」
  「你和他一樣聰明。」方靖恩立刻笑了。
  「我不聰明。」除掉他顯赫的家世,艾羅發現其實自己渺小卑微得可以。
  「你聰明,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被保護得太好,所以很多事你以為你做不到。「我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我愛這樣的你。」
  他的話讓艾羅無言以對,甚至不知該做何表示。
  這裡的氣氛、馮翼人的話語、靖恩的用心,他完全明白--靖恩要他勇敢的挑戰之後種種的挫折與壓力。
  如果艾羅覺得這份感情值得爭取,他便會瞭解該怎麼做,否則,自己只能選擇永遠消失在艾羅的生命裡。
  天亮了,該面對了。對於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他必須承擔的種種罪名、他始終被安排的人生戲碼,艾羅決心這回要由自己來導演完成。
  如果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殘酷的,莫過於在他一回到家就被告之--他的未婚妻懷了他的孩子!
  一時之間,艾羅感覺他全身的勇氣力量被完全擊潰,猝不及防地被打入了萬丈深淵……「我不管你這兩天跑哪去了!你爸已經安排好了,三天後就馬上公證!」
  艾羅幾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整個人癱瘓似地跌人沙發,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就這樣被推入了墳墓,連為自己爭取一絲生存的機會都沒有。
  劉子瑩自始至終都不敢看他,她不敢看他心碎的表情,那會令她傷心和不捨。
  「你現在要當爸了,開心吧!」艾莉一屁股坐上扶手,雙手靠在他沉重的肩上笑道。
  「雖然婚事辦得匆忙了點,但總比大了肚子再披婚紗好,省得人閒語地在背後說話。」艾銘說道。
  艾羅悶不吭聲。他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的意見會左右了自己的人生藍圖?他不懂,他們為何能如此理所當然地辦喜事,絲毫不在乎他的想法。
  「爸爸,等明天可得到公司開個會宣佈喜訊,其他的親戚朋友我都通知了。這兩三天,公司可得佈置佈置!」
  唐亞芳喜孜孜地說,卻不知道她說的一字字都像針般刺得艾羅傷痕纍纍。
  「明天你可不能跑了,我約了珠寶商要挑鑽戒。」唐亞芳又叮嚀一句。
  大哥的沉默令人不安,他太安靜,大冷靜了!
  艾莉忍不住收回手,感到一陣顫慄……他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存在的只是一個軀殼,他的思緒靈魂……全不見了。
  「哥?」艾莉忍不住輕喚。
  艾羅稍稍起了反應,他笑了,看著劉子瑩笑了笑。
  這笑幾乎逼出了劉子瑩的眼淚,好久好久,她不曾再看見屬於他特有的溫柔笑;但他的下一句話,卻立時像利刃般割裂她的心肺。
  「我們的孩子?」
  說完,他無視眾人錯愕的眼神,直往樓上走去,把所有的擔憂與責備,全拋諸腦後。
  眾人在呆愣半晌之後,艾莉第一個要衝上樓,劉子瑩立刻起身叫住了她。
  「小莉!」
  艾莉回過頭,一臉忿忿不平。
  「別去打擾他!他--現在很痛苦!」劉子瑩一臉哀怨地搖頭。
  「痛苦個鬼!」艾莉尖聲怒罵。「這是婚事又不是喪禮,他痛苦什麼!不為你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別想當一個不負責任的烏龜!」
  「沒錯!」唐亞芳附和。
  劉子瑩使勁搖頭,眼淚跟著撲簌簌直落。
  孩子是假的,他不愛她是真的,結婚是被逼迫的,她跟別人有染是事實,所以她心虛、她恐懼,她不敢再奢望什麼……
  「再逼他--他會瘋的--」
  「先瘋的是你!」艾莉衝到她面前。「不!是我!我會先腦充血!」
  「還有我,你放心!我會替你作主的!」唐亞芳插嘴說。
  艾銘無奈地搖搖頭。
  是因為婚姻恐懼症吧!也許他該上樓和艾羅聊聊。
  立時他撇開三個女人的連環炮轟,悄悄走上樓去。
  「你別伯!這個家我說一沒人敢說二!他敢負你,我和媽咪就輪流教訓他!」艾莉霸氣十足地叫道。
  唐亞芳猛點頭,又把劉子瑩拉坐回沙發上,心疼地哄著:「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別老是哭哭啼啼的,傷身體啊!」
  「伯母……」其實她好怕,她好想說根本沒孩子,但艾利的眼神不時在提醒她,唐亞芳的熱情又讓她於心不忍。
  她開始懊惱,為什麼自己總是儒弱地活在別人的意見裡,沒一點自己的主見。
  「還叫伯母?叫聲媽讓我開心開心!」
  艾羅坐在陽台上抽煙。說也奇怪,他此刻的心情很平靜,他以為自己應當激動、忿怒,激烈地反抗這樁荒唐的婚事……可是他竟然一句話也沒開口。
  子瑩懷孕了,他竟然感受不到屬於新生命的喜悅,他甚至懷疑孩子是否真的存在。
  他不由自主想到馮翼人說話時眼中那份驕傲與自信--沒有人有權利代替你走你自己的人生道路。靖恩也是,所以他走得孤獨。
  事實上,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何嘗不是充滿了孤單,縱使生命中有許多條路,或許交錯、或許平行。但世界上不會有一個人,和自己的人生完全一模一樣。
  好不容易他在人生的愛情路上遇見了靖恩,好不容易能與他攜手同行,卻走得那麼無奈、那麼淒苦;難道非得逼得兩人跳下懸崖不可?即使如此,也無法得到他人的認同,因為兩人之間的愛情在眾人的眼中是禁忌,是不被允許的愛。
  艾銘逕自開門進來,艾羅仍無動於衷。
  「借一根煙來抽抽。」
  父子倆似乎很久沒這麼安靜地坐下來閒聊了。
  「兒子,你的心情我很瞭解,想當初我娶你媽的時候,就連在幫她套上戒指的那一刻,我還在掙扎猶豫。告訴你一個秘密,結婚前一晚我去喝個爛醉,還跟一個不認識的老女人上床!」艾銘自我調侃地說。艾羅想笑,但只是冷冷牽動一下嘴角,湊近唇邊的香煙掩去了他的笑意。
  「你坦白跟老爸說,你在外面真的有了女人?」
  呵!他還是笑了,只是笑得既輕蔑又苦澀。
  「沒有。」他深深吸了一口煙。「那就怪了!」艾銘調整個舒服的坐姿,懶洋洋地盯著他看。「我不把你當兒子看,因為你是我兄弟!」
  「爸,你套話的功夫很高明」艾羅淡淡笑著。
  「商場上爾虞我詐嘛!」他悠閒地蹺起腿抽煙。
  「爸!」艾羅的眼神迷濛了起來?彷彿眼前所見全是忙碌煩躁的台北城,但在這樣複雜的城市裡,他卻能看見靖恩的雙眼「你告訴我,人為什麼要結婚?」
  「因為寂寞。」
  這個回答,艾羅覺得滿意。
  「人為什麼要談戀愛?」
  「一樣寂寞。」
  艾羅笑了。
  「但是戀愛之後,人們結了婚有小孩,事業有成、衣食無缺,人還是寂寞。」
  「嗯……。」艾銘開始思考,找到了一個牽強的理由。「人是情緒化、善變又不滿足的動物!」
  「這樣說來,戀愛與婚姻一樣膚淺,而且多餘!」艾羅捻掉手上的煙。
  「但是不這麼做,人生很無趣。」
  「所以每個人都這麼做,結果世界上充滿了抱怨!」
  艾銘深深地看著他,艾羅就坐在他身旁,但他卻發現他似乎離自己很遠,遙遠得像天空的一片浮雲,飄泊在浩瀚無垠的天際……
  「艾羅,你有點變了。」
  「我還是你兒子。」
  「我兒子不會說出這麼悲觀的話。」
  「不是悲觀,是實話,是每個人心裡想說卻不敢說、每個人都懂卻不願懂的想法,因為說了遭人責備,懂得了又顯得與人格格不入,會被視為叛逆、『異類』。」
  「說了這麼多,你的重點是什麼?」
  「我不結婚。」他平靜地回答。
  「不能不結。」
  艾羅重新為自己點燃一根煙,又將眼光投向淡藍的天空。
  「那就沒有重點。」
  話中的意思很明白了,他、沒有掙扎,也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對談中。
  艾銘明白,艾羅的確有個深愛的人在他心中,是他極力用生命去愛、去保護的人;所以他才能那麼冷靜、那麼理智!那麼……寂寞。
  艾羅看著天空,想著靖恩,奇怪自己沒像上次一樣,衝動地跑去找靖恩,而且就在自己要娶別的女人時心裡仍感覺平靜……
  因為先前靖恩為他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成長,讓他這個愛情白癡親身體會!學習人世間最艱難的課程。
  他真是白活了這二十八個年頭,他所有的青春不是埋首於書本,就是全力衝刺事業。直到認識了靖恩,他才真正體會人生中的愛情功課,原來是這般深奧難明。
  或許他無法像馮翼人那樣瀟灑度日,也不像靖恩沒有家庭負擔!他必須自己思考出一條屬於自己的人生愛情路,挽救他自己的愛情。
  方靖恩呆坐在屋後的一處坡地上,看著自己的家,看著門前蜿蜒的小徑,直直延伸到遠方的海芋田。
  轉眼間,那片白色花海只剩下零星點綴在綠地上的小白花。春天其實很短。海芋的花季也顯得倉促而短暫。
  他兩天沒見到艾羅了,明天他必須到淡水一趟。
  這時候,艾羅會在做什麼呢,從那天短暫分別之後,他心中已做好最壞的心理打算;飄忽不定的日子難熬,但他依然平心靜氣地等待艾羅作出決定?
  五點十分,天色似乎還灰濛濛的,顯得陰霾而沉重;如果能在清晨時分淋一場大雨,或許能沖淡一些痛苦。
  他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家門口,他一手托腮,彷彿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只靜靜地坐在遠遠的山頂看。
  那個陌生的女子他不曾見過,但她眼中的哀怨他十分熟悉,那是得不到心中所愛,失去愛的人才會流露出的悲傷神情。
  劉子瑩緩緩步上石階。
  就是這個地方--艾羅和方靖恩相識相愛的地方。
  劉子瑩望著這間素雅的房子出神。
  昨夜她去找秦少強,秦少強把方靖恩的地址告訴她,並以她幫助他盜用公款為交換條件。她答應了,但是沒人知道,她暗自把那筆錢轉到艾銘的戶頭,並做了一份詳細的報表,一併傳送到艾銘的私人電腦裡。
  明天,她就要成為艾羅的新娘,但明天是如此的不可預期……這兩天,艾羅沒有跟任何人開口說過一句話。
  所以她來了,來看看那個讓艾羅離開她甘心沉淪其中的男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如果她不弄清楚,她一步都踏不進那個結婚禮堂。
  方靖恩就坐在屋後的山坡上看她,心中不禁想著,如果自己是她會怎麼做?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未婚夫愛上別的男人吧!那麼……她一旦失去理智,很可能會幹脆一把火燒掉這個地方。
  方靖恩托著腮看著她,心中竟然希望她當真能放一把火燒了這裡,……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現在竟坐在這裡看風景……他寧願現在自己還睡在床上,就讓她那一把火結束她心中所有的忿恨、他內心的掙扎苦楚。
  他不在嗎?
  劉子瑩走向一旁,被不遠處一塊小白花田吸引。
  住在這樣地方的人會是什麼模樣?怎會讓一向理智的艾羅,甘心為這樣一份畸戀而執迷不悔?
  她無助地靠在牆上……。就算見到了這個人又如何?她本來就輸得徹底,真見到了那個人她又能說什麼?對他大吼大叫、哭鬧不休嗎?
  也許她不該來的,一來到這裡,就完全令她不知所措……這裡太美、太安靜。
  彷彿容不下一絲絲醜陋虛偽的想法,她想毀了這裡、想放一把火燒掉這裡。……她倏地一愣,眼淚在瞬間停止……
  當她一瞥見山坡上的那個人,彷彿這山間的靈秀美景只為了襯托他的超凡脫俗…… 在他面前,所有的庸脂俗粉全失了顏色。
  劉子瑩不敢相信,這世上真有一個男人生得這樣教人怦然心動。更令她錯愕的是,那人也看見了她,對她綻出一抹輕淡的淺笑……然後,他竟然遞給她一支打火機。
  劉子瑩顫抖地接過打火機,身體止不住狂顫,原來他就是奪走艾羅的那個人--她手上的打火機,正是艾羅珍藏多年的古董打火機。
  再次抬眼看他,她的眼水止不住撲簌簌直落……為什麼她竟無法恨他?在看見他那雙深沉含愁的憂鬱雙眼之後。
  「趁沒下雨之前,燒了它吧!」
  怎會這樣?這是他的家!他竟然能毫不在乎地說燒了它!
  他甚至淡淡地笑了,笑得有些孩子氣。
  「我車庫裡有汽油,這樣能燒得快些!」
  說完,他當真轉身往車庫走去。
  劉子瑩嚇得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等等,你不會真的要放火燒房子吧!」
  他別過頭,眼中一閃即逝的神色幾乎令她渾身一顫。
  「是你要燒房子……。」
  「我……」
  他又笑了,那溫柔的微笑幾乎能撫慰她多日受傷心碎的靈魂。
  「燒了它吧!我不在乎!」
  劉子瑩鬆開手退了一步。
  這個男人著實太虛幻、太不真實,彷彿不是真實存在現實人生中的人。任何人的思緒在他眼中完全無法遁形。但卻沒人能看透他美麗的雙眸。
  「為什麼?」劉子瑩無助地哭泣:「你明知道我是誰卻這麼冷靜……我真地燒了你的房子,你當真不在乎嗎?你在乎什麼!你自己還是艾羅?你一句不在乎說得如此瀟灑,可是卻讓許多人痛苦……」
  方靖恩看著她,臉龐看不到一絲情緒變化。
  他沉默了很久,才歎息地說:「真正的痛苦,你們誰也沒經歷過。……」
  他轉身緩緩走到門前,脫下了套頭衣衫,拿過她手上的打火機點燃了手上的衣服,劉子瑩錯愕得睜大了淚眼,衝過去抓住他的手哭喊--
  「這是木屋,很快就會燒起來的!你發瘋了嗎?我不要燒掉你的房子。我不要這麼做啊!」
  方靖恩的唇邊似乎帶著笑意,火光映得他黑眸發亮……
  劉子瑩使勁地把他拉退了好幾步,脫下外套試圖拍滅那燃燒的火焰。
  方靖恩一步向前,握住了她的手,朝她搖搖頭。
  「我不知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如果你是想讓我洩恨,為了贖罪,我告訴你!我不在乎、我早就認了!艾羅不愛我,就算你不存在他也不愛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是來向你興師問罪的啊!」
  方靖恩放開她的手,她淚眼望進他那雙朦朧似霧的眼眸,彷彿他的眼睛雖也漾起了霧氣。
  他緩緩仰起了頭,淒冷的山風揚起他短俏的黑髮。
  劉子瑩在淚眼模糊中,清晰地看見這一幅絕美的畫面。她忍不住抬頭望天,沒想到不一會,空中就飄起了點點細雨;瞬間落下的春雨,平靜了她心中激動的情緒,也澆熄了初燃的星星火光。
  劉子瑩瑟縮起來,驚訝地看著他收回目光,投給她一抹優雅自信的笑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深深地注視著他,雨幕下他那張近乎無瑕的純真臉龐,竟讓她覺得此刻要說出口的話是異常苦澀和艱難。
  「明天--我就要和艾羅結婚了!」
  「我知道。」他的反應依然平淡。
  「你知道?」
  「猜的!」
  劉子瑩垂下了頭。
  她第一次覺得淋雨是件過癮的事,每一顆急驟落下的雨滴,都像是她潰堤欲決的淚水。
  「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樁婚姻毫無意義,但是卻無力去阻止、反抗,我害怕明天我看見的艾羅,會是一具失去生氣、靈魂的空洞軀殼……」
  「不會。」他淡淡地說,似乎在安慰她。「他不會這麼做。」
  劉子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奇怪,我不恨你……」
  「謝謝。」
  「可能是因為艾羅愛的是你……。還好是你……」
  她不懂自己為何這麼說,她甚至不認識他。
  「你是一個善良的好女人。」
  她卻搖搖頭,露出一抹慘淡的笑。
  「我很笨--!」
  「不是笨。就是因為你太善良,才會失去了自己。」
  劉子瑩怔怔地看著他……好像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眼。
  「你其實可以拒絕、可以反抗,但是你太習慣扮演一個順從乖巧的角色;你永遠隱身在別人的身後,只注定這是你的本分與不可掙脫的命運。」
  劉子瑩震驚地顫抖。
  「你知道什麼……你怎麼能這麼篤定地只看過我一次就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方靖恩淡淡一笑。
  他似乎歎了口氣。劉子瑩努力地想看出那一些些虛偽,但他的眼神竟露出令她心碎的難捨與不忍。
  「女人的心情,我很瞭解。」
  此刻,劉子瑩只想撲到他懷裡痛哭一場。
  這個既美麗又憂傷的男子,彷彿是另一個世界中的自己,可以看透她內心深處一切的脆弱與不安;只是,她不及他的美麗與堅強,所以她只能傻傻地哭。
  可是他溫柔的眼神,和撫慰人心的話語,令她覺得撕裂的傷口漸漸癒合。
  「告訴我……明天的婚禮你會不會來。」
  不知怎的,她十分渴望他能出現。
  「不會。」
  「那麼你會去哪裡?」劉子瑩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害怕聽見他的答案。
  「如果是你,你會去哪?」
  劉子瑩一愣……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們都深愛著艾羅,你能想像一個沒有艾羅的地方……會是在哪裡?」
  不,太可怕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對艾羅的感情,根本比不上他!那是傾盡所有生命、無悔無怨的愛。
  「你這麼說……令我不安……」
  「你回去吧。」他轉身走下階梯。站在路邊為她攔了輛計程車。
  「我希望你不要離開。」劉子瑩仰頭看他。
  他淺淺笑著,臉上的神情讓人難以猜透。
  她這樣無心坦白又充滿關切的一句話,其實令人心痛。在與他短暫地對談之後,她彷彿重新有了一番新的體會。
  她在上車前堅定說道:「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謝你!靖恩。」
  叫出他名字的時候!她又一次想哭……不知道為什麼,她心疼這個男人。
  直到黃色車身逐漸遠離了視線,佇立在路旁淋雨的方靖恩哭了。
  強忍兩天的相思、劇痛心碎的淚水,讓他在這場放肆的大雨下盡情哭泣了,明天…… 可能再也流不出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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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艾羅坐在石亭下泡茶,微笑地看著他專注地拉坯。
  「你靠這個維生,過得去嗎?」
  「我媽媽有留遺產給我。」方靖恩小心翼翼地修整邊緣。
  「你不可能只靠遺產生活。」
  艾羅其實很想探出他就是無名,他喜歡無名的作品,因為他絕不重覆創意獨特的風格。他覺得靖恩家中的作品都有這樣的風格。
  「我的東西很賣的。」方靖恩淡淡一笑。
  「我相信,淡水的老街文化祭你去不去?」
  「我的作品會去。」
  「我知道你就是無名。」
  方靖恩把眼光移向他,艾羅臉上的笑容,就像一個猜對謎語而洋洋得意的孩子。「我是不是無名很重要嗎?」
  「重要!這表示我在幾年前就愛上你了。」艾羅笑道。
  「這些東西是死的……」他淡淡地說。
  「你是活的。」艾羅看著他的眼神十分熱情。
  方靖恩終於笑了。艾羅的話總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但每一句都能打動他的心。做好一個手拉坯,起身到一旁洗手,回到原座,接過艾羅遞給他的熱茶。
  「你的茶泡得很好。」
  「我老爸愛喝茶,從小我就陪他喝老人茶。」
  「艾羅……」方靖恩捧著茶杯看著他。「你的家庭一定很幸福……,
  「平凡,就像一般家庭一樣。」
  方靖恩深深地望著他,「告訴我你的事,你的家、你的過去、你的愛情,我都想知道。」
  艾羅帶笑的眼神有一抹癡迷的神采。
  「我告訴你,你也會告訴我你的一切吧!」
  方靖恩看著他,他早不想再隱瞞他。昨夜因為有他,他的惡夢不再出現。他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雲淡風輕的午後,山林間的微風沁涼宜人,能夠捨棄紅塵隱沒在山林中,似乎也是人生一件滿意的事。
  艾羅的車停在海芋田邊,一旁的方靖恩手上捧著滿滿的海芋,開心的笑著。「我們去繞山!」艾羅提議。
  「好。」
  非假日的午後,幽靜的山園空曠寂靜,天空烏雲密佈,彷彿隨時都會下起雨來。兩人佇立在木橋上看著湖水中錦鯉悠遊其間。湖面上飄著濛濛白霧,艾羅正抽著煙。
  「這是我第一次跟男人約會。」艾羅笑道。
  豆大的雨滴一顆顆落下,打濕了方靖恩凝肅的臉龐,瞬間一陣轟然驟雨,艾羅立刻拉著他跑到屋簷下躲雨。
  午後陣雨來得既急又猛,艾羅揮去頰上雨滴。
  「好大的雨!」
  「山上經常這樣,現在是春天。」
  艾羅看著他,伸手撥開他垂落額前的濕潤髮絲。
  「你在想什麼?」
  「想你對我說的話,想你的過去和未來,想我什麼時候該清醒……」
  「靖恩……」艾羅輕輕一歎,將他擁入懷中。「你就明說,其實你很害怕。」
  沒錯,他的確很害怕,艾羅對同性戀情的世界太陌生了,他會受傷的,他不想害了他。他無助地緊緊環抱艾羅的腰身,仰起澄澈晶亮的黑眸,語氣中有一份惹人憐惜的苦澀。
  「回去吧!艾羅……!」
  「你要我回哪裡?」
  方靖恩垂頭不語,艾羅托起他的下巴,輕輕親吻他冰冷的嘴唇。
  也許他愛錯了,只因他是個男人,使這份愛情顯得荒唐,但就因為是他艾羅,才懂了愛情。對一個男人承諾要廝守一生是件可笑的事,但他卻真的想永遠保護他。
  雨勢變小了,他們回到了木屋前,一下車就愣住了--艾莉坐在階梯上被雨淋得一身濕,她瞪著一雙含怒的美眸,剛燙好的美麗卷髮也狼狽地披在肩上。
  「艾莉……」艾羅走到她面前要伸手位她,她卻不領情地揮開他的手。一雙怒氣勃勃的眼睛看著雨中的方靖恩,他手上還抱著一把動人的海芋。
  「這是怎麼回事?」她仰起臉來怒吼。
  「艾莉……」艾羅看著她,覺得難以啟齒。
  「你們兩個!」艾莉跳了起來,氣憤難平地大叫。「到底是怎麼回事!別嚇我!」
  「艾莉,你在生什麼氣?」艾羅被她吼得莫名其妙。
  「我當然生氣!昨天你一聲不響把我拉走,結果半夜又偷溜出來,今天也沒去公司,原來你自己跑來找他,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莉。」開口說話的是方靖恩,兩人一同把眼光移向他,手捧侮芋淋著雨的他,臉色更顯得削瘦蒼白。
  「我生病了,艾羅送我到醫院去,對不起……」
  艾羅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
  艾莉跳到他面前,一臉倔強又委屈。
  「你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留下來照顧你。」
  「對不起,艾莉。」
  「不要老是說對不起!」艾莉生氣的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成朋友!」
  「艾莉……」
  「你趕不走我的。」她直接把他拉到屋簷下「開門,我不想再淋雨了!」
  方靖恩無奈地把門打開,抬頭看看艾羅,艾羅沒有進屋的意思,連艾莉也想趕他走。
  「我會照顧靖恩,你快回去!子瑩擔心死了。」
  艾羅的心一沉,方靖恩更是心痛,他幽幽地望著艾羅說:「我沒事的……」
  「靖恩…」
  「我給你時間。」方靖恩的眼裡帶愁,儘管知道兩人的未來近乎渺茫,眼裡也掩不住心碎的神情,仍是投給艾羅一個牽強的微笑。
  大門關上,艾羅望著緊閉的木門在外頭淋雨,仰天輕歎……既然愛了,就不能再逃避。
  方靖恩拿了一條乾毛巾給艾莉,艾莉擦拭著頭髮,看著他靜靜地把花插在陶瓷瓶裡。
  「靖恩。」艾莉輕輕地替他擦拭臉頰和頭髮,看著他一臉的面無表情。
  「靖恩,你別想瞞我。我看得出你心事重重,到底你心裡有什麼苦,告訴我!」
  方靖恩拿下她貼在他臉上的手,淡淡回道:「我沒事。」
  「騙人!」艾莉瞪著眼叫;「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悶!我是真心誠意地想幫你!」
  他就是知道她是真心誠意的,所以他才要躲。她只是和一般人一樣,好奇得想揭開他神秘面紗下那張醜陋的真面目而已。
  「謝謝你,但是我無法告訴你。」他的溫柔細語往她耳中顯得異常客氣陌生。
  艾莉十分生氣。
  「為什麼大哥就可以!他可以成為你的知己,我就不行!」
  方靖恩別過臉,她的咄咄逼人令他有點無法招架。
  「艾莉……我不適合你……」
  艾莉跳到他面前,不想再聽見他和艾羅說同樣的話。
  「笑話!你真當自己是隱居深山的修道人嗎。我知道你需要什麼,你需要愛!為了你,我已經跟我男朋友分手了!」要她放下身段去倒追一個男人,他可是頭一個,她都還沒展開攻勢他就拒絕她,教她面子往哪擺。
  「艾莉。」
  方靖恩痛苦地轉過身,艾莉卻硬扯住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這一抓卻教她渾身一震 --大哥的訂婚戒指竟然套在他手上!「哥哥的戒指怎麼會在你手上」她震愕地瞪大了眼看他。
  「你說啊!」艾莉激動的抓著他的手尖叫。
  不可能的!儘管他有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蛋,她也從沒想過他是個同性戀,更不曾懷疑與她朝夕相處的大哥也會喜歡上男人!但他受傷的眼神、指間的戒指都殘酷地說明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不,她不會相信的,只要他說聲不,她立刻放手。然而,方靖恩卻反握住她的手,直接走向大門「我送你回去。」
  「靖恩!」艾莉使勁甩掉他的手,激動叫道「你不說清楚我就賴著不走!」
  「你要我說什麼?是你一直要介入我的生活。」他沉痛地開口。
  「關心你也不行嗎?我只要你告訴我!為什麼哥哥的訂婚戒指在你手上?」
  「我--」
  「不要說!「艾莉突然衝進他懷裡尖叫,淚水奪眶而出。她想知道一切,又害怕他親口說出的殘酷事實。他不是同性戀、哥哥也不是,一定是巧合,她驚慌地在他胸前大哭。
  「你不要嚇我!是哥哥不小心掉了戒指。他一向粗心,所以是你幫他保管對不對?」
  他知道她心中懷疑的、害怕的、抗拒的,所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然他早已有心理準備,他早已準備好承受這一切的責難。
  「你說的都對……」
  他在歎氣、他在說謊!艾莉感覺得到,她無以自抑地大聲哭泣。
  「我送你回家。」
  「靖恩……」艾莉仰起淚濕的小臉看他,搖晃著頭說:「告訴我你不是。」
  他很想回答不是,但他想到艾羅,想到昨夜夢幻般的一夜,他說不出口。他沒想到夢醒得這麼快。
  得不到他回答,艾莉踮起腳主動吻他,期盼能得到一些些回應,能證明她的恐懼只是多疑。
  她的眼淚落下滲入彼此的唇中,是難以下嚥的苦澀……她竟然失敗了,他非但沒有一點反應,甚至緊閉著他冰冷的唇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傷心。
  艾莉推開了他,轉過身掩臉而泣。
  「對不起……」
  「我要回家,」她受不了她怎麼能再面對他,面對哥哥?
  一切都是他引起的,他願意承擔她的怒氣,只要不波及艾羅就好。
  艾羅一走進辦公室,劉子瑩已經坐在裡面一臉黯然失神,突如其來的開門聲讓劉子瑩震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一看見是艾羅,一股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她立刻撲向前衝到他懷裡哭泣。
  「艾羅……」
  「子瑩……」艾羅擁著她,沒想到她真如此為自己牽掛,他內心更覺愧疚。
  劉子瑩頭一仰、淚一落劈頭就對他說:「艾羅,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不好!」
  「子瑩?」艾羅愣愣地看著她。
  劉子瑩埋首在他胸前,內心一團亂,她不想再整日懸著不安的心情生活。
  她不敢告訴艾羅她和秦少強發生這麼羞恥的事,甚至連戒指都弄丟了。她心裡無助極了,也不想再堅持下去,她只想馬上嫁給艾羅,艾羅和他家人會相信她的忠貞。
  只有這樣,她才能永遠擺脫秦少強的糾纏。
  「求求你!我不想再等了,我好痛苦……」
  艾羅捧起她的臉,眼眸有掩不住的為難。
  劉子瑩一陣心碎,雙手握住了貼在她頰上的大手,卻在一瞬間,雙雙為之一震,異口同聲地喊出--「你(你)的戒指?」
  方靖恩在艾家豪宅前停車,艾莉的眼淚還是掉個沒完。
  她低著頭抓緊方靖恩之前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只覺得好冷。
  「靖恩……,」艾莉倏地抬起淚眼,淚水猛烈似火般熊熊燃燒,狠狠灼燒他的視線。你如果破壞了哥哥和子瑩的婚姻,我絕對不原諒你!」撂下警告,她立刻下車頭也不回地衝進家門。
  方靖恩無奈地輕歎一聲。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呵!他自嘲一笑,聽來像是風情萬種的蛇蠍美女才會做的事,他不是女人,也不想當第三者。就算艾羅真地賜予他這樣甜美的回憶,他也只能對他是一時迷惑,自己還是得黯然退出……
  車子正要發動離開,擋風玻璃前卻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男子,一雙不懷好意的敵視眼光看著他……方靖恩不禁微怔。
  他終於等到了!那個讓艾莉拋棄他的男人。
  他向前一步,貼進車窗一瞧,卻猛然一驚……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個絕色美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確實是個男人--有一張驚為天人的臉孔和柔軟長髮的男人!難怪艾莉會變心,他的美甚至比起她有過之無不及,連他自己看了都會心跳加快。
  硬是壓下一時迷亂的心情,秦少強敲敲他車窗。
  方靖恩降下車窗,漠然地望著這名陌生男子,他澄澈的注視竟教秦少強一陣耳熱,好一會才得以才發出低啞的聲音。
  「原來害艾莉離開我的人就是你!」
  他是艾莉的男朋友?她真的為了自己跟這個男人分手了?方靖恩心裡萬般無奈,但這男人的眼神令他不安,他不喜歡這個人深沉的目光。
  「我不是來恐嚇你的。」秦少強笑裡藏刀,他看見方靖恩手握方向盤上的那枚戒指和子瑩的訂婚戒指一模一樣。
  方靖恩不想理會他,才踏下油門,秦少強又開口了--
  「我只是想警告你。艾莉那種大小姐不好伺候,我怕你吃了苦頭!」
  方靖恩方向盤一轉,輕聲回答一句「我和艾莉不可能在一起!」
  車身揚長而去,揚起秦少強的衣衫,他淺淺笑了,自口袋裡掏出劉子瑩貴遺落的戒指仔細觀望。
  這答案很清楚了,他是艾羅的秘密情人,所以艾羅的訂婚戒指在他手上,所以艾羅不想跟子瑩結婚,當然連碰也不想碰她,他根本就是個同性戀!
  艾羅啊艾羅!身為艾業集團的副總裁,將來可是金融界的第一把交椅,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了,我非要你身敗名裂不可!
  「呃……一定是我昨晚洗衣服的時候掉了……」劉子瑩驚慌失措地將手藏到身後,她實在是個不善說謊的人,所有的心虛全寫在臉上。
  艾羅和她一樣,只是他比她來得沉著冷靜。短短的一夜,他們兩個都發生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無形地將彼此的距離越拉越遠。
  「子瑩--」
  艾羅一開口,劉子瑩就轉過身背對他。「那你呢?你的戒指呢。你從來不離身的。」
  艾羅的沉默令她心慌,片刻之後,她聽見令她失望的回答。
  「和你一樣……」
  騙人!他昨晚根本沒回家……劉子瑩垂下頭,眼淚無聲地滑落。
  「艾羅……我們到底--要不要結婚?」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卻漫長得有如幾世紀長。她的淚水已凝聚在眼眶,等待下一刻不住的崩潰。
  「現在……還不適合……」
  她的淚水還是潰決了,劉子瑩掩住了臉哭泣。「我們--到底是怎麼了……」
  艾羅向前一步,雙手輕輕按在她發顫的肩膀上
  「對不起……」
  「我不要再聽你說對不起了!」她倏地一喊,閃過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整個人撲倒在沙發上,痛哭了起來。
  「你愛不愛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如果你能對我說的只有抱歉,我們根本就不應該訂婚!」
  「很多事情不是我門們掌握得住……」
  劉子瑩抬起淚眼怔怔地看著他……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種暗示,還是心虛的掩飾。
  「艾羅……你真的有--別的女人?」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艾羅在她身邊坐下,低頭望著自己交纏的雙手。
  「沒有……」
  「那為什麼--」
  「子瑩……」他別過頭看她。「我們都遇到了麻煩,不管是面對感情還是這樁婚姻,我們一直依照別人的期望做,卻從來不願正視這件事。我們真的相愛嗎?結婚真的會幸福嗎?我們從來沒自己面對過答案。都是別人這麼說、這麼認為,久了,我們也以為那就是我們要的。」
  劉子瑩睜大了淚眸,震驚地看著他冷靜地分析兩人彼此感情的盲點;原來,那潛在的危機一直隱藏在美麗的表象下,只需輕輕一掀,就發現根本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是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艾羅定定地看著她,眼眸深不可測,那是她一直就探不進的深淵。
  「我沒辦法跟你結婚--」他仿若歎息地回了聲。
  「艾羅……」劉子瑩震驚地看著他。
  「我能說的--還是只有抱歉。」
  「不……」她掩著臉哭了起來。「你不能這樣說說就算!我們已經訂婚了,家長都同意了……現在反悔……你傷的不只是我而已……」
  艾羅歎了口氣,忍不住又點起了一支煙。「我明白,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艾羅。」她仰起淚眼看他:「告訴我原因!到底為了什麼。你會在這時候反悔?你不是才跟董事長提我們的婚事嗎?為什麼馬上就改變主意了?告訴我為什麼?」艾羅沒有回答,看著自己的手,也看著她的。
  瞬間,劉子瑩似乎明瞭--同時遺落的戒指,已證明了這一段沒有結果的婚姻。
  劉子瑩緊握著泛白的雙手,淚已經停止。
  她從不曾在艾羅面前如此失態哭過、鬧過彆扭,只是如今她再也受不了了!一個女人的自尊被漠視到此,她壓抑得夠久了。
  「艾羅--我不會放棄的!我要跟你結婚。除了你--我不會再愛上另一個男人!」她倏地跑開他辦公室。
  事情發生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他一向就不是個談情說愛的高手,面對愛情,他竟然像個孩子一樣無知。
  艾莉一衝回家就把自己關進房裡痛哭。
  怎麼會這樣呢?雖然靖恩沒有承認,但是太明顯了!她好不容易決定要認真愛一回,為什麼一切全亂了!
  她一直以為男人就是一個樣。只要她喜歡,沒一個男人不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她從來沒想過,她會愛上一個同性戀!更沒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才是他心愛的對象!
  「小莉!」唐亞芳敲了半天門都沒回應,便逕自開門進來。一走進門,她嚇了一跳 --她還沒見過艾莉這樣心碎地哭過呢!
  「小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快告訴媽咪啊!」她直接坐到床上扶起痛哭的小莉。
  「媽……」艾莉抱著她大哭。
  「說!是哪個男人敢欺負你,媽咪非揍到他送醫院不可!」
  艾莉擦了擦眼淚,瞪起一雙既委屈又怒氣勃勃的美目。
  「媽咪!你快幫哥哥辦婚事,最好馬上要他跟子瑩結婚!」
  「啊?」唐亞芳呆了一下。「為什麼?」
  「還需要問為什麼嗎?」艾莉氣得大叫。「你不是想抱孫子嗎?大哥和子瑩的婚事拖得夠久了!再不結婚,遲早會出問題!」
  唐亞芳雖迷糊,可不代表她笨,她狐疑地盯著艾莉。
  「小莉,你在暗示媽咪什麼嗎?」
  艾莉別過臉去,賭氣的回答「沒有!我只是巴不得哥哥快結婚。」
  「你就只為了你大哥的婚事哭啊?」
  「才不是!」她叫道。
  「那--」
  「你別問我了!」艾莉打斷她,放低姿態,一把偎進唐亞芳的懷裡撒嬌。
  「媽咪,難道你不希望他們倆趕快結婚嗎?子瑩好可憐,等了大哥三年了!青春都耗光了,大哥不娶人家,丟的可是咱們艾家的面子!」
  這倒也是!唐亞芳拍拍女兒的背安撫。
  「我馬上跟你爹地商量。其實我早就選好日子了,四月底是結婚的黃道吉曰,晚上艾羅一回來就逼他去試婚紗、印喜帖!」艾莉這才滿意地點頭。
  「媽咪……你有沒有覺得大哥最近有點怪?」
  「他一向就怪!」
  唐亞芳回答得敷衍!艾莉沒好氣地大叫了聲:「媽!」
  「是是是!可是我想,大概是婚前恐懼症吧!當年你爹地更嚴重,甚至溜到國外墮落了半個月才回來。要不是我魅力夠,他早出軌了!男人在結婚前心思最不定了,這個時候最危險;不過若真是真心相愛,能通得過考驗,婚後就沒問題啦!」
  唐亞芳以過來人的經驗說得頭頭是道。
  她寧願大哥真是得了婚前恐懼症,只是一時迷惑。但她熟悉的大哥實在是個理智冷靜的人,怎會輕易迷失了自己?
  她總是笑他是個完美的大好人,卻是個名副其實的愛情大白癡!而且,說來他這次的對象竟然是個男人!也未免太不尋常。
  她下定決心,要導正大哥一時偏差的感情,只有讓他盡快跟子瑩結婚,越快越好。
  方靖恩將車開回車庫,一輛尾隨的計程車飛馳而過,車內微笑的人,正是秦少強。
  「司機先生,麻煩回轉,我想回台北去了。」
  計程車才回程不久,他就眼尖地看見艾羅的奔馳跑車與之擦身而過。他的猜測一點沒錯!現在,他只要等艾業集團可觀的財產落入他手中便行了。
  「靖恩!靖恩!」艾羅使勁敲著房門,門才打開,艾羅就立刻抱住了他,雙雙進入屋內。
  「艾羅……,」方靖恩被他緊擁在懷裡幾乎要透不過氣,感受到他猛烈的心跳。
  方靖恩立刻瞭解他遇上了麻煩;而那個麻煩,正是因自己而起。
  靜謐中,只聽見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艾羅抱著他,片刻之後才鬆開手,望著靖恩憂愁的臉,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我好多了。」
  「艾羅,怎麼了?」
  「原來我們都一樣。」他笑得有些無奈。「我只會對子瑩說對不起,而你也只會對艾莉說抱歉。」
  方靖恩深深地看著他,知道他已經搞砸了艾羅的正常生活。這樣的愛情一向被視為禁忌,而自己始終是個罪人。
  艾羅拉著他坐下,臉上依然保持淺淡的微笑,方靖恩卻看得心痛。
  「靖恩,我們去旅行吧!」
  方靖恩微怔。
  「雖然你才剛從夏威夷回來。」艾羅笑道。
  「你想去夏威夷?」
  「去哪都好,我想跟你去旅行。」
  方靖恩垂下頭,撫著指上的戒指說:「你只是想逃避而已--」
  「或許吧!」艾羅坦白回答:「但是我真的想這麼做。」
  「艾羅,你可以後悔。」
  「我不做這樣的事。」艾羅想也沒想地就說。
  方靖恩看著他,主動獻上自己的唇,雙手緊緊將他抱緊。就是因為艾羅這一份溫柔的固執,讓他無可自拔,其實他不敢奢望艾羅能愛他多深,畢竟兩人相處的時光太短暫、時間太倉促。但他明白,自己愛他的心,是既深濃……也疼痛。
  艾羅修長的手指穿過他柔細的髮絲,定定地看著他。
  「我記得你曾說你差點就和美國那個人結婚了?」
  方靖恩緩緩垂下眼眸,細聲低語:「那只是我的想像……兩個男人結婚……多可笑的事。」
  「不可笑!」艾羅正色說道:「我就想這麼做。」
  方靖恩看著他笑了,那笑容卻不是感動甚至喜悅的笑,而是帶著明顯心痛,甚至或嘲弄的意味,像在笑他說了句孩子氣的話。
  「我和他同居一年,建立起的感情應該夠堅固了;可是,就像捏陶一樣,還沒送進鍋裡燒都不算完全。輕輕一捏就變形,碎了。」
  他還是不願相信兩人之間的感情,艾羅覺得有些難受。
  「但有時--就是因為感情走得太久,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早就忘了彼此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可悲的是自己卻一直沒發覺。」艾羅有感而發地說。
  方靖恩看著他。艾羅淡淡一笑,伸手將他攬入懷中。不需要任何語言,此刻緊緊相擁的身體,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將彼此合而為一。
  劉子瑩一打開門,秦少強的笑臉就出現在她眼前。
  她正要將再甩上,秦少強立刻揚手阻止。「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我爸媽回來了,你快走!」
  劉子瑩對他的好消息一點興趣都沒有,耳邊傳來母親的問話--
  「子瑩,是誰啊!」
  「同事。」劉子瑩回頭應了聲,立刻又轉頭瞪他,壓低了嗓音:「有什麼事快說!」
  「艾羅真的背叛了你。」
  他開門見山地說,立刻讓劉子瑩渾身一震。她立刻跨出門將門關上,再也掩不了內心激動的抓著他的手。「是誰?快告訴我!」
  「我交代你的事你還沒幫我辦好呢!」
  秦少強笑得十分狡猾,急得劉子瑩別過臉低喊「那麼大一筆數目,很容易被發現的!」
  「你一定有辦法。」秦少強笑著托起她的下巴。「我不會忘了給你好處的。事實上,我打算分一半給你。子瑩,我發現我似乎喜歡上你了!你跟著我,絕對比跟著艾羅幸福。」
  劉子瑩甩開他的手退了一步,背貼著門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一顆心因恐懼慌張而狂跳不止。
  秦少強靠了過來,一手撐在她頭上方,目光銳利!一眼就刺穿她無力反擊的脆弱情感。「艾羅他根本不愛你。」
  劉子瑩倒吸了口氣,覺得肺部的空氣幾乎完全被抽乾般感到窒息。
  「他愛的那個人,艾莉也認識。你可以向她求證,證明我沒說謊。」
  他俯下頭想吻她,劉子瑩立刻扭過頭,使勁推開了他,慌張地衝下樓梯。
  她怎麼會掉不出淚了。她怎麼會被秦少強玩弄得這般狼狽?不,這一定是假的!她必須立刻找艾莉證明這一切。
  此刻的艾家呈現出少有的凝肅緊張氣氛,當然這又是因為艾羅再一次夜深未歸,連手機也沒開。
  艾莉氣得在家裡發悶,硬是逼得艾銘直接決定了婚事。
  艾銘躲在窗邊抽煙,直想著艾羅這孩子最近是哪根筋不對?
  唐亞芳則是忙得準備聯絡婚禮的相關事宜。下午婚紗公司的人已經親自送來服裝目錄了;這會她正忙著把親友的通訊錄拿出來--計算喜帖的人數。
  劉子瑩一到艾家,唐亞芳就熱情的拉著她坐下。
  「來來來!子瑩。你挑挑看喜歡哪-套?這家禮服公司我熟得很!如果沒你喜歡的樣式,我親自叫他們的設計師為你量身訂做一套!」
  「伯母,我--我是來找小莉的。」劉子瑩現在根本沒心情選婚紗!一進門發現艾羅不在,她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小莉……」唐亞芳降低了音量。「小莉最近吃炸藥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唐亞芳長歎了聲,又喋喋不休的嘮叨起來--
  「唉!孩子大了,一個比一個神秘搞怪,問他們也不肯說明白!」
  她將矛頭指向躲在一旁抽煙的艾銘。
  「都是你不管教,有了個任性的小莉就夠頭痛了,現在連艾羅也開始跟我們玩起捉迷藏,你看怎麼辦!」
  艾銘無辜地搖搖頭。艾羅這孩子她還有什麼好挑的,換做別人,早離家出走了。
  劉子瑩見兩老起了爭執,趁機獨自上樓,直接往艾莉房裡去。
  艾莉一開門,就被滿臉憔悴的劉子瑩嚇了一跳「子瑩?」
  「我想跟你談談。」
  「進來吧!」
  兩人走到陽台,望著外面一片璀璨夜景,夜色雖美,兩人心中卻猶如一片淒冷寒冬。
  「小莉,艾羅他到底怎麼了?」她的聲音幾乎快哭出來了。
  艾莉雙手撐在欄杆上,像跟誰生氣似地瞪大了眼。
  「誰理他怎麼了!」
  劉子瑩交纏的雙手擺在欄杆上,只覺得心沉重得快透不過氣來,無形的枷鎖緊緊捆住,越是掙扎就越往痛苦的深淵裡墜……每個人,內心似乎都隱藏著秘密。
  「子瑩……」艾莉別過頭看她,隨即一愣「你的戒指怎麼也不見了。」
  劉子瑩嚇得一縮手,慌張得垂下頭去。
  「你們倆個到底在搞什麼鬼!」艾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小莉……。你知道艾羅已經有別的女人了對不對?」劉子瑩泫然欲泣地說。
  艾莉倏地一愣,震驚的眼神從她手指移向她傷心的臉龐,內心抽痛了起來。
  是哥哥對不起她、是哥哥背叛了她;如果換成是自己,她也會把戒指拔下來甚至扔掉的。
  「而且--你也認識……」劉子瑩的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滑落。
  艾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能怎麼跟她說,其實根本沒有女人,而是個男人!子瑩一定會崩潰的。
  「你明說沒關係,我--承受得住!」劉子瑩低聲說道。
  艾莉還沒想到該怎麼回答這複雜的問題,一時間心裡頭全亂了。
  「我根本不確定。子瑩,我們都不要亂猜了好不好!爸媽已經決定下個月底讓你們結婚了。相信我!只要結婚,一切就沒問題了!」
  真是這樣嗎?他們卻不知道,艾羅已經當面拒絕了這樁婚事。
  「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你今晚就住下來,我們全家人等他回來!今天他要敢不回來,我明早陪你到公司砍人去!」艾莉憤慨地對她說。
  就算等他回來了又怎麼樣?事情怎麼變成這樣?每個人都死守著自己的秘密。又假裝若無其事處理著表面上的事。因為沒人能把握事情的發生變化,所以只有再自欺欺人維持著表面上的美麗童話。
  每個人都不願意也不敢去面對那真實的殘酷,只選擇在假象中生活,只怕真相一旦大白會受傷更重……!
  是午夜了吧!方靖恩感覺窗外的夜色特別漆黑,伏在艾羅胸前,他知道艾羅沒睡一一一那環抱自己肩頭的雙手,經常有意無意地輕微顫動。
  「你是不是該回去了!」方靖恩打破了沉默。
  艾羅望著昏暗的天花板,輕聲啟口道「靖恩,我不想讓你覺得--你是我見不得人的情人。」
  方靖恩趴在他胸前露出淡淡微笑,他濃密的長睫毛輕輕刷過他赤裸的胸膛。
  「艾羅……你真是坦白得可愛。」他輕聲說。
  艾羅垂下眼簾看他,方靖恩卻緩緩坐起身來。
  白色被單裡有著他的身體,他的頭髮披散在肩上,窗外微弱的月光在他臉上映成一種夢幻般的色澤,就像第一次看見他的感受一樣……靖恩的美總教他迷惆。
  「這種愛情,本來就見不得人……」他的語氣平淡,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誰說!」
  「艾羅。」方靖恩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雙頰,他黑亮的瞳眸裡流露一絲淒楚,似針扎般細細刺進了艾羅的心口。
  「你不懂,我們一向被視為異類、離經叛道,每個人都用歧視的眼光看我們,所以很多同志墮落。他們亂來,因為得不到一份肯定。我擔心的是,你也會受不住這樣的批判。」
  「我不會!」艾羅蹩著眉堅定地說。
  「你會的!否則你不會在這時候想找我去旅行,但無論如何,我不後悔……」
  方靖恩收回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像哄孩子般地對他說:「回去吧!要保重好身體才有辦法打贏仗。」
  艾羅不想走,如果可以,他哪都不想去,只要待在靖恩身邊他就覺得幸福。但靖恩說的沒錯,他的確有一場硬仗要打。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想讓靖恩受到傷。
  艾羅深深地吻住他,每一次的分離,都讓彼此更加不捨,更加珍惜這隨時都可能稍縱即逝的愛情。
  艾羅在午夜一點鐘回到家,令他意外的是,一向早睡的父母全待在客廳等他回來,當然,還有一臉怒氣的艾莉,而她身邊,是他的未婚妻--劉子瑩。
  「你終於知道要回來了!」艾莉雙手環胸,瞪著一雙美目開口。
  「爸、媽,你們怎麼還沒睡?」老爸的表情明明困得很,肯定是被媽咪恐嚇不准上床。
  唐亞芳也難得地板著臉對他說:「等你呀!死沒良心的!老媽忙著幫你們選婚紗選得眼睛都快花了,你卻逍遙到現在才給我進門!」
  婚紗……艾羅心頭一驚,看向一直低頭不語的劉子瑩。
  艾羅那眼神,是在怪她多管閒事還是自作多情?她覺得心痛得難受。
  「回來就好了!我可以去睡了吧?」艾銘打了個大呵欠。
  唐亞芳回頭一瞪「不行!說好了不能再拖了。」
  她轉向艾羅,示意他到她面前坐下。「艾羅,爸媽已經準備好了,四月底就讓你們結婚,宴客名單也列出來了,明天就印帖子。」
  四月底!艾羅睜大了眼。他激動的反應令眾人錯愕,更令劉子瑩心碎。
  「不,不行!你們不能擅自替我決定婚事!」
  「為什麼不行?」艾莉第一個衝到他面前頂嘴。大哥若真是為了靖恩拒絕了這樁婚事,她說什麼都不答應。
  「我不結婚!」艾羅從沒有過這麼激烈的反應,連艾銘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唐亞芳立刻衝到他面前,用手拉開了艾莉,仰起頭喊道:「你在子瑩面前這麼說存心給人家難看嗎?」
  劉子瑩搖搖頭,無限委屈地潸潸落淚,她沒想到艾羅這般堅決,她對他的深情付出當真一文不值。
  「你們不懂!」艾羅痛苦得別過頭去。「不要任意替我決定任何事好嗎?」
  「是你不懂!……」艾莉又拉開唐亞芳,掂起腳尖湊上他的臉怒吼。「是你自己搞不清楚狀況!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要你給子瑩一個交代!我要你清醒過來!」
  艾羅睜大了眼看她,看見她盛怒的美眸正倔強地忍著忿怒的淚水。
  劉子瑩按住胸口!心痛欲裂,艾羅他--真的有了別的女人!
  倆老則一臉莫名地望著兄妹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你知道什麼?你若真知道就不會逼我結婚!你若真瞭解!就會明白我一直都很清醒,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
  艾莉簡直不敢相信艾羅會指著她的鼻子跟她對吼。
  她氣得渾身發抖,尖聲大叫:「你瘋了!」
  「我沒瘋!」艾羅反吼回去,「瘋的是你!別再做這麼無聊的事!」
  「啪!」一聲清脆巴掌聲響起,唐亞芳和劉子瑩幾乎同時尖叫起來。
  艾莉睜著狂怒的美目,再也控制不了的大喊:「你有病、你變態!你以為你們會有結果嗎?你以為你們能結婚嗎?我不相信你們受得了在異樣的眼光下生存,誰也不會祝福你們的!」
  艾莉忿恨地哭喊,同時震撼了每一個人……艾羅有了別的女人!沒有人敢相信向來正直磊落的艾羅真會搞出這種荒唐的事!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那個人……還是個男人!
  艾羅生氣地揚起手來,卻被突然衝向前的劉子瑩阻止。她哭得柔腸寸斷、悲痛不已。
  「艾羅……我們好好談談!誰都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子瑩,」艾莉拉開她。「你就是這麼依他!才會讓他一點都不懂得珍惜你。」
  「你說夠了沒!」兄妹倆反目成仇,二十幾年來還是頭一遭。
  「你們別再吵了……」劉子瑩哭著搖頭說。
  事實上,她也做了對不起艾羅的事。只是她沒勇氣承認,讓大家都把所有的錯推到艾羅身上;他們之間的感情,原來早就支離破碎了。
  「夠了沒!」突如其來一聲怒吼,竟是來自家裡向來少有脾氣的艾銘。
  艾銘展現出來的氣勢,瞬間讓每個人不敢放肆出聲。
  艾羅的出軌對他造成相當大的震撼,他一直以這個兒子為傲,他沒想到艾羅也會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來。這件婚事,他原來沒抱什麼太大的意見;事情既然已經發展成這種局面,他當下立刻硬聲宣佈「這個婚你非結不可!必要時馬上就讓你們公證!」說完,他立刻反身就走。
  婚姻非同兒戲他很清楚,只是他更不允許他的兒子做出任何落人話柄的事!這不是他個人的事,而是背負著整個家族的責任。
  父親丟下的話像一顆原子彈!一時間氣氛變得沉重凝滯,每個人的胸口都積壓著令人難以呼吸的沉悶。
  唐亞芳先回過神,既然婚事已經決定了,有什麼問題就拋到腦後。
  「艾羅,你聽見你爸說了!別讓我們失望。你外面那個女人肯定只是要你的錢。「子瑩是個好媳婦,不許你負了人家。」
  「媽……」
  艾羅急著反駁,唐亞芳瞪了他一眼,搖搖頭不再理他,立刻跑上樓去。
  劉子瑩再也忍不住地滑落在地掩臉痛哭……還沒嫁進來,未婚夫就有了外遇。教她情何以堪,叫她怎麼再接受這樁婚事?
  艾莉半跪在地,抱著痛哭失聲的她,抬起頭瞪著艾羅。她的眼中也有淚,全是忿怒和嫉妒的淚水。
  「大哥,離開他。」她堅決的說。「對你、對他、對子瑩、對家人都好!」
  艾羅深鎖眉宇,心清沉重難當。
  離開他對大家都好?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樣的感情是不被允許、是罪惡的、是不容原諒的!就因為這是一份他們無法理解的愛,他們就要如此殘酷地拆散他們!
  他怎能離開靖恩?離開他……他會死的!艾羅幾乎要顫慄起來……假若是這樣,他肯定會受傷更重,又一次無助的去流浪,甚至選擇死亡!沒錯!靖恩會死的……,一想到這裡,艾羅就不自主地狂顫起來。
  他自己呢?放棄靖恩嗎?就像曾經傷害過他的那個人,寧願選擇正常的婚姻,卻一輩子活在罪的審判裡。不!他不能離開他!他怎麼能傷害他……
  「不行……」艾羅彷彿失神似地搖著頭,踉蹌後退。「不可以這麼做……」
  「哥!」艾莉站了起來,萬般心碎地掉下淚水「哥……你一定是糊塗了,你--你怎麼可能愛上他,你醒一醒啊!」
  艾羅看著她的眼神讓她不自主一陣恐懼,他的表情像在笑,但眼中又流露著深深的悲愁,他眼底的真情,是不容動搖地執著堅決。
  「你呢?你是不是還愛著他?在你知道他是這種人之後?」
  艾莉震愕地一退。
  她愛靖恩?在知道原來他是個同性戀之後?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她只是在賭氣,天底下長那麼美又肯讓她心甘情願放下身段倒追的男人,靖恩的確是第一個!或許她只是拉不下臉,沒想到他對自己的美艷完全無動於衷。與其說愛他,還不如說她只是想證實自己的魅力!
  「艾莉,你老是罵我是愛情白癡,其實你才是真正的愛情白癡。」他露出個冷漠的淺笑,再一次掉頭離去。
  「哥!」艾莉追了出去,不死心地在他背後大叫:「你以為你躲得掉嗎?難道你只想逃避?你這樣根本就是懦夫的行為!」
  艾羅的目光犀利,語氣冷冽。
  「對我自己選擇的事,我不會逃避!」
  艾莉握緊了粉拳叫道:「你如果真的愛他,就親口去對爸媽說清楚!」
  艾羅竟然冷笑了聲,艾莉震愕地看見,那抹冷笑隨即又變得深情溫柔。
  「就是因為愛他,所以我不能對任何人說清楚;除非你們能丟了那些迂腐的道德觀!」
  艾莉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他開著車子飛馳而去。霎時間,她忽然悲傷地感覺,大哥變得既遙遠又陌生;就像那急駛離去的車影一樣,倏地就消失不見了。
  她一轉過身,就看見劉子瑩淚流滿面的站在門口,她心一酸,覺得為子瑩不平。再怎麼樣,大哥都不該辜負了子瑩。
  「子瑩……」她的眼神滿是歉意。
  劉子瑩無聲流淚,她一開口,卻令艾莉驚愕得張大了眼。
  「艾羅愛上的那個人……是你們之前說的陶藝家--方靖恩對不對?」
  艾莉震愕地看著她。
  「我問過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他說沒有……艾羅是不會說謊的人。他說的沒錯,沒有女人……。因為我們都不會想到,艾羅外遇的對象會是個男人……」她又忍不住哭起來。
  「子瑩……」艾莉只能抱住她,劉子瑩卻忍不住心碎。
  「我寧願……他愛的是女人……這樣……我還有什麼臉活著……」
  艾莉抱著她,忍不住也哭了。
  她不管!不管他們是真愛還是一時迷糊,她非成全子瑩跟大哥不可!
  方靖恩沒想到艾羅才回去不到兩小時就又回來找他。外頭的寒夜冷冽凍人,方靖恩心疼地將他拉進屋內。
  「怎麼了?」雖然自己的手和外面的低溫一樣冷,他還是忍不住去撫摸艾羅的臉。
  艾羅握住了他的手深深望著他,一雙黑眸裡彷彿有星星之火點點閃耀。
  「我想問你一件事!」
  方靖恩看著他。
  「你愛我嗎?你有多愛我?」艾羅激動地問!
  方靖恩的澄澈眼睛透著一種深切的瞭解和撫慰,艾羅立刻明白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你準備以我愛你的深淺,來決定你該如何抉擇,是嗎?」
  他平靜的語氣,卻令艾羅彷彿挨了一巴掌般錯愕難堪。
  「不--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他突然微微一笑,笑中有深情,也有一些心痛。
  「我沒說過我愛你,……」他淡淡地說。
  「不需要說,我知道--」艾羅搖了搖頭。
  「但是你更希望聽見吧!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讓你捉摸不定,其實你也害怕,這樣一頭栽下會不會落了空。這樣不著邊際的感情太沒安全感。」
  老實說,他並沒仔細想過自己的心情,但靖恩的話,總是一語點破也許連他自己也不懂的癥結,他一直--在教他愛情這件事。
  方靖恩緩緩轉身,漆暗的室內,只有窗外昏黃的路燈透著微弱的光線照進來。
  艾羅看見他直接走向廚房,抽出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就在艾羅驚駭地喊出他名字時,他突然往自己脖子邊劃去--
  紛零的髮絲輕落在地,艾羅一顆心幾乎在霎時間停止,好一會才平靜了他狂跳的心髒。揮掉了他手上的刀,艾羅像個無助的孩子抱住了他低吼:
  「你在做什麼?你存心想嚇死我嗎?我還以為那一刀要劃在你脖子上……」
  方靖恩被他緊緊的環抱在胸,感受到艾羅前所未有的猛烈心跳……他忍不住笑了,就算這一刀真劃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也甘願。
  「這長髮……像過去的詛咒一樣捆綁著我。我要剪掉它,讓你擁有現在的我。」
  他深情的告自像喃喃囈語直竄入艾羅的心口。
  艾羅捧起他的臉,眼中盛滿了濃濃不捨的真情。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種蠢話……」
  「我愛你!艾羅將方靖恩雙手貼著他的臉,微冷的嘴唇也貼上他的唇。
  艾羅的吻,總是燃著濃烈的激情,只要輕輕被他一碰,渾身就像著火似的,只想與他一起葬身火窟,將彼此狠狠地燃成灰燼。
  就讓自己當個罪人好了!指責怒罵,甚至嘲笑……愛情哪來那麼多妥協?就因為它是這樣神秘難測,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緊握的雙手和緊緊相擁的心……。
  隔天,艾莉隨著劉子瑩到公司去。她料準了艾羅不會回公司,直氣得她火冒三丈,坐在辦公室裡生悶氣。
  劉子瑩滿臉倦容地捧著杯子走進茶水間,秦少強立刻跟了過去。
  「子瑩!」
  劉子瑩猛地一驚,瞪大了眼低喊: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艾莉在裡面。」
  「我跟那個女人早就沒關係了!我現在在乎的是你。」
  他一步步貼近她,劉子瑩只好關上門避免讓同事發現:「我拜託你!不要再纏著我了!」秦少強冷冷一笑,拿出一枚銀亮的東西。
  劉子瑩倏地一愣。
  「你的訂婚戒指在我身上,他們知道了會怎麼想?」
  劉子瑩撲過去想搶回她的戒指,秦少強卻手快地收回戒指,一把將她抱得死緊。
  「放開我!」她又羞又怒地瞪著他,一夜未眠的憔悴神色讓她更顯柔弱。
  「你知道我打算怎麼做嗎?」
  看著他陰沉的笑容,劉子瑩止不住心頭發顫。
  「我若是把艾羅是同性戀的事情宣揚出去,那就精彩了!董事長要拿多少錢封我的口,我還得仔細考慮!」
  沒想到他也知道了,這怎麼得了!
  她倏地抓住他領口大叫:「不行!你不能這麼做。我幫你!幫你做假帳、幫你收錢!你不能毀了艾羅,不能!不能!」她幾乎要哭出來。
  「子瑩,你還真是癡情啊!你這樣對他,看看人家是怎麼對你的,他愛的是男人,這種齷齟的事情他也做得出來!想到就教人反胃,我這麼做可是心疼你啊!」
  秦少強忍不住搖頭。
  劉子瑩猛搖頭,眼淚倉皇直落。
  「你還是趁早覺悟吧!就算我不說出艾羅是個同性戀,你還是得幫我弄到那筆錢。別忘了,你的訂婚戒指還在我身上,我們可是關係匪淺--」秦少強滿臉不屑地說。
  「住口!」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哼!我不是欺負你,你要搞清楚!艾羅要是當真負了你,我就要他身敗名裂!」秦少強撂下狠話,轉身就走。
  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劉子瑩無助地倚在牆上,痛苦得揪住胸口。
  不!殘忍的是艾羅。絕情的是艾羅!在她為他付出這麼多之後,她得到的竟是這樣的回報。
  「我有辦法!」艾莉的聲音突然從她背後傳來,嚇得她抬頭一愣。
  「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裡哭。子瑩,我想到一個好辦法,讓你和大哥可以立刻結婚!」
  劉子瑩睜著淚眼看她。
  「騙他說你懷孕了!」艾莉正色說道:「而且連我爸媽、你父母也要一起騙。就說是我陪你到醫院檢查後發現的,我可以拜託我一個醫生朋友開一張假的診斷證明。」
  「這……」劉子瑩慌張地看著她。
  艾莉的表情十分認真而且堅定,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挽回兩人瀕臨破裂的感情。
  「就算和他結婚……他愛的也不是我……」劉子瑩心痛不已。
  「子瑩。」艾莉激動的抓住她。「哥哥不是同性戀,絕對不是!如果你見過靖恩,你也會嚇壞的!他長得比女人還美,當初就連我都甘拜下風!大哥一定只是一時糊塗!不管怎樣,那一切都是短暫的!他們不能生孩子又不能結婚。相信我,容易一時迷惑,尤其是像大哥那種愛情白癡……」
  「小莉……』」劉子瑩只能張口結舌,眼淚直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艾莉迫不急待地拉著她直接往外跑。「走!我們立刻回家跟爸媽說!」
  艾羅陪方靖恩剪掉他一頭披肩長髮,望著他柔細的髮絲--散落在地,艾羅幾乎失了神。
  從認識他到愛上他,這一切都像一縷輕煙般虛幻不實;那絲絲飄落的黑髮,細細牽引著他脈搏的每一次跳動,望著鏡中反映出來那張驚艷的容顏,艾羅總會陷在那樣的幻覺中,連心臟都會隱隱作疼……艾羅沒想到,他會愛一個人愛得如此深刻。
  方靖恩剪短了頭髮,一張潔白無瑕的臉龐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來。
  方靖恩看著鏡中有些陌生的自己,以及身後那雙滿含深情注視的黑眸,這才露出淡淡的微笑。
  艾羅起身走到他身後,盯著鏡子裡那張剪短了頭髮,更顯一股稚氣與清朗的臉龐。
  「嗯,很帥!」
  方靖恩伸手把額前垂落的髮絲拉到鼻前,顯露出少見的可愛神情。
  「該不該再剪短一點?」
  艾羅伸出手輕輕刷過他的柔順秀髮,瞬間,柔順自然垂落成層次分明的發線,自然,而且好看極了!
  「不!這樣剛好。」
  走出理發院,風吹揚起他的短髮和衣袖,他頗不習慣的撥撥一頭短髮。
  「好奇怪……」
  「剛才設計師盯著你的臉幫你修前面的長髮時,我實在擔心他會把你的睫毛給剪掉!」
  他誇張地說,把方靖恩逗笑了。「他跟你說了什麼?」
  艾羅注意到那個滿頭金髮的時髦設計師,對靖恩的服務態度委實過分熱情了些;雖然這只是工作,但艾羅就是忍不住吃味。
  「他想跟我約會。」方靖恩淡淡笑著說。
  艾羅立刻停下腳步,睜大眼看他!
  「是不是那種人,我一眼就知道!」
  艾羅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當然知道這種心態很可笑。
  靖恩天生長得一副驚艷臉蛋,要人家不注意他根本不可能。只是,別說是想親近他,就是連多看他一眼,都會令他難受!艾羅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佔有慾是這麼強。
  「我呢?」艾羅看著他。「我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艾羅微微皺眉。「你不一樣,世界上沒有人跟你一樣!」
  他說的雖不是什麼甜言蜜語,但聽在艾羅耳中卻帶給他內心深處甜蜜的悸動。
  「這種事常常發生吧!」
  其實不用回答艾羅也知道答案,他對這圈子的事,實在是一無所知,但艾羅並不想刻意知道太多,他只要明白靖恩對自己的愛是真的,那就夠了。
  「艾羅……」方靖恩看著他,淡淡地笑了,笑容暖暖地注入艾羅心口。
  「我知道台北有一個很棒的地方,晚上我帶你去好不好?」
  艾羅微微一怔,靖恩從來不會提議要去哪個地方。
  他一直以為靖恩的生活很單純……甚至有些乏味空洞,他這才發現,原來對靖恩的私生活,他還是瞭解得太少。
  「那個地方,其實我很久沒去了……艾羅,我的生活很單調,我不喜歡過太熱鬧的生活;但是在那裡,我覺得很自由。」
  「自由?」
  他點點頭,還帶著笑。
  「同性戀酒吧?」艾羅看著他,問得直接。
  「不要把同性戀看得那麼狹隘。」他輕聲回答,繼續回答他的話。
  「你相不相信,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同性戀?」
  艾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其實每個人,都有男性和女性的一面!就像人有感性的時候,也有理性的時候;會生氣,也會快樂一樣。只是男人愛上男人、女人愛上女人,違反了一般大自然的運行規則。所以就被視為異類、罪惡如同一棵樹結出它不該結出的果子,就會被歸為劣等植物,甚至遭受被伐的悲慘下場。」
  艾羅看著他,眼神變得深沉起來。
  這些事,他從來不曾思考過。他與靖恩生長的背景環境相差太遠;一直以來,他就是被這個社會教育要擔起男人的角色和責任--有錢、有事業、有地位。
  他從不知道,每個人其實都潛藏著既細膩脆弱卻又過分複雜但又基本的感情。
  而靖恩對他的付出和感情讓他深刻體會到這樣原始又熾烈的真實情感。
  「艾羅,我絕對不憤世嫉俗。」他轉過頭看著他笑。「因為我相信這世上有你存在。」
  艾羅倏地一愣。他非常感動,感動得幾乎想抱著靖恩大哭一場,他是這麼地相信自己而執著無悔地愛自己,但自己卻……體會不出他所承受的痛苦。
  艾羅傾向前深深地吻住他、緊緊地抱他,用他的唇與手來回應靖恩熾烈的愛。
  方靖恩埋首在他寬闊的胸膛裡,在艾羅看似成熟沉穩的外表下,其實有顆最純潔無私的心;那種澄澈宛如不經世事小男孩稚嫩的心靈,是自己無可自拔愛上他的原因。…… 這點或許連艾羅自己都未曾察覺。
  或許艾羅在事業上很成功,但面對愛情,他單純得像張白紙……方靖恩只願小心翼翼的呵護這得來不易的珍貴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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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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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1-1-9 21:36: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夜幕低垂,三人用完了晚餐,艾莉就被她那群死黨叫去。
  艾羅駕車送劉子瑩回家,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言,讓劉子瑩感覺他變得更加遙不可及。車子在一懷舊式公寓前停下。
  劉子瑩垂首望著交握的雙手一動也不動,艾羅靠了過去,輕撫著她鬢邊髮絲。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她很想這麼問,但終究開不了口。任誰也猜下到他們已經是訂過婚的未婚夫妻,卻始終相敬如實,維持著上司與下屬的關係。
  「艾羅……,」她緩緩抬起頭,漾起一抹不怎麼自然的微笑。我也很想認識--你們口中那位特別的朋友。」
  她想走入他的生活,真的很想。
  「他……」
  此刻艾羅眼中的溫柔是陌生的,他甚至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她覺得有些心痛。
  「他失蹤了,我和小莉都很擔心。」
  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朋友,能讓他連工作都失去了心情?
  「他一定會沒事的。」她輕聲回道。
  她表現得越明理、善解人意,他越感心虛。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歉聲說道:「我忽略了你的心情,很抱歉。」
  劉子瑩看著他,鼓起了勇氣開口:「艾羅--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艾羅明顯的一愣,這太過直接的反應,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是爸媽最近一直問起……我只能以公事搪塞。你知道老人家比較心急,我弟弟上個月已經結婚了,所以他們更著急。」她垂下頭低語。
  劉子瑩只小他一歲,對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來說,的確是到了結婚年齡。
  艾羅歎了口氣,一時心沉了下來,不但沉重,而且無助。
  一個男人本該負起一個女人幸福的責任,但他發現他一向不懂如何給,是時候了嗎?他現在突然覺得慌張,似乎每個人都在提醒他,是該作出決定的時候。
  「艾羅……我不是在逼你,你如果覺得勉強,那就--」
  「子瑩。」艾羅中斷她顫抖的言語,傾向前輕輕吻她。
  「我回去跟爸媽商量。」
  劉子瑩怔怔地看著他,眼睛幾乎要泛出淚來。
  「快上樓吧!」他拍拍她的手笑道。
  「再見……」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臉紅到耳根。「爸今天回南部去了……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艾羅又是一怔。他明白她的暗示,這種時候,他的確該對她表示點安慰,但他現在卻絲毫沒有情緒。
  聽不見他的回應,劉子瑩羞紅了臉,抓著皮包就要下車。
  「對不起!我回家了。」
  急急忙忙跑上樓,一顆心快迸出胸口,她和艾羅不是沒有過親密關係,只是最近艾羅離她似乎越來越遠,她開始慌了,完全不知所措,她的心碎了,這樣有名無實的關係令她沮喪極了。
  就在她要把大門關上之前,艾羅的手撐住了門。黑暗中他清晰的臉龐映入她眼底,像烙印在她心頭那般深刻。
  室內一片漆黑,她的腳碰著矮桌上的台燈,倏地,艾羅將她環腰抱起,直接走向臥房。
  在黑暗模糊中,艾羅的黑眸更顯明亮溫柔,她的呼吸急促、雙頰滾熱,雙手緊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他強勁的心跳鼓動著她胸口燥熱的激情。
  「艾羅。」
  他是愛她的,吻住她唇的時候,他這樣告訴自己。他不允許自己是個毫無責任的男人,因為愛她,所以他願意承諾一生;因為愛她,所以願意坦誠相見。他解開她胸口鈕扣的手突地一僵。
  他真的愛她嗎?她隱隱若現的酥胸呈現在他眼前,他竟然失去了親吻她的慾望…… 這是怎麼回事?面對她純潔無瑕的身體,他卻無心回應她的熱情。他腦子亂成一團。
  「艾羅……」劉子瑩棒住了他失神的臉,雙手帶著激情的熾熱,接觸到他瞬間冰冷的臉頰,她的激情也在瞬間冷卻下來。
  艾羅只輕輕送上一吻,卻緩緩扣回她敞開的衣領。他坐起身子,懊惱地用手爬過密發。
  劉子瑩仰躺在床上,感覺眼淚不自主地湧出眼眶……遭受拒絕的挫折與悲哀不斷刺痛她悲愴的心。
  「對不起……」艾羅低頭點起煙來。
  又是抱歉,她不想再聽見這樣的道歉。
  「結婚的事,我會馬上處理,你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傳到她耳裡,感覺是如此飄忽虛幻。等他走出了大門,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這樣的婚姻,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幸福。
  夠了,他受夠了!他要恢復以往的自己,他要確定靖恩無恙,然後告訴他,他已經結婚了,他希望他得到他最真切的祝福!
  上了陽明山,一樣的黑暗、一樣的清寂,素雅的木屋隱沒在蒼涼的深夜幽谷中,更顯寂寥。
  他還是沒回來,小小花田裡都長出了雜草,艾羅站在田圃上一臉的無奈。
  他開始挽起袖子,在微弱的路燈下,開始為他整理花圃,只想讓他回來的時候,還能看見他親手栽植的鮮花不因長久缺乏照料而失去光彩。
  方靖恩流浪到太平洋美麗的島嶼上自我放逐了好一陣子。但那裡耀眼的陽光、湛藍的海洋、夏威夷島上的熱情,絲毫沒改變他陰霾的心情。
  整整兩個禮拜,他遊遍了夏威夷散落的大小海島。
  夠久了吧!艾羅該忘了他吧?該恢復到他原有正常的生活了吧?
  在夏威夷的最後一夜,他佇立在潮聲澎湃的威基基海灘,冰冷的海水直撲他的腳踝,一股寒意由腳底直竄上他心頭。
  艾羅……他憂鬱的眼光又投向那片漆黑的汪洋。
  你是否已經忘了我呢?你知不知道……這兩個禮拜,好漫長、好難熬。他故意把自己放逐到這個熱情慵懶的島嶼,懦弱地把自己藏匿在這個小島上。
  為了艾羅,他只能這麼做。
  但他卻沒想到,當他帶著一顆黯然沉寂的心返回家園,那一大片整齊搖曳的百合仿佛向他吶喊著這十幾個晝夜徹夜難眠的相思。
  他簡直不敢相信,在石亭的工作台上,整齊擺放著一張文化展的邀請卡,在他緊閉的大門前,夾著他關切的問候字語,十四筆正字劃記的標號說明了他十四個日夜不停歇的關注。
  為什麼?方靖恩猛地撕掉紙片,慌亂地打開房門把行李全扔了進去。
  艾羅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對他而言,他什麼都不是,為什麼艾羅還願意這樣掏心挖肺地對他?難道他也是同性戀?
  騙人!他已經訂婚了,卻一再對他付出情感,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跌跪在木板地上,貼在冰冷地板上的雙手止不住發抖。一頭長髮披瀉下來,腦袋卻是一片混亂,想不出任何艾羅如此對待他的理由?
  如果是單純的朋友,這份友誼太貴重了,他完全要不起。他好不容易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想忘了他,如今證明是完全失敗。
  他愛著艾羅,是無法逃避的事實,但艾羅呢,他這麼關心自己是否只是基於朋友的道義甚至同情?
  他快崩潰了,他必須立刻見他一面,否則他快發瘋了。
  方靖恩慌亂得失去了方寸,急忙飛奔出去,沿著漆黑山路一直狂奔。
  一路上人車杳然,連路旁的路燈都透著淒冷的昏黃光暈,方靖恩急急繞過一個大轉彎,突地,一輛急駛而來的車燈映亮了整座山頭,尖銳的剎車聲刺耳的迴盪著整個山谷……
  艾羅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影嚇得魂不附體,立刻一個箭步衝下車來。
  一襲如瀑長髮散落在纖瘦的肩膀上,蒼白如雪的臉龐在刺眼的車燈透射下映現出驚駭奪目的美麗。
  艾羅簡直不敢相信,他差點撞上的--竟然就是消失了兩個禮拜的方靖恩!
  「靖恩!」
  他驚慌一喊,倏地衝向前,但方靖恩軟弱的身子已倒向他懷中,一時失去了意識。
  方靖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觸目所及是一片單調的白,竄入他鼻息的是一股濃重的藥味,他知道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旁那雙滿是關懷的黑眸正深切地注視著他。
  他忍不住又閉上了眼,只想繼續昏迷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醫生說你長期營養不良,有嚴重的貧血。」
  艾羅溫柔的聲音,他怎樣也躲不過,難道他仍然不放棄嗎?難道一點不生氣自己的不告而別嗎?霎時間,他不想再迴避他了,他知道那一點用也沒有,不管他躲到哪裡,艾羅已深埋在他心裡。
  「靖恩……,你在自殺。」艾羅心痛的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龐,兩個禮拜不見似乎更憔悴了。
  「你已經知道了吧?」方靖恩輕聲啟口,緩緩睜開眼。「我死過一次……現在卻悲哀地活了下來。」
  「每個人都有傷心的過去。」艾羅安慰他。
  「你也有嗎?」
  艾羅看著他,在他澄澈的黑眸裡,他無法對他說謊。
  「沒有。」他的人生一向平順幸福,他體會不到靖恩的苦衷,就因為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他始終觸及不到靖恩內心的苦楚嗎?
  方靖恩輕輕牽動嘴角,似乎在笑,笑容卻帶著一絲勉強和虛弱。
  「你只是在同情我--」
  「你始終不信任我。」艾羅回答。
  我可以信任你嗎?我可以坦白對你說我愛你嗎。他已經過得太辛苦,不想再心存期望,更不想那期望建立在虛幻不實的夢境裡。
  「不,我信任你……」他虛軟的聲音傳入艾羅耳裡,但他的視線卻留在漆暗的窗外。
  「那麼告訴我,這兩個禮拜你去哪裡?」
  方靖恩回過頭,在他蒼白臉上綻開一朵如花朵般的夢幻笑容。
  「夏威夷,很美的地方,你有沒有去過?」
  艾羅點點頭。「艾莉二十歲的時候耍賴得來的生日禮物,也是我們全家第一次去旅行的地方。」
  「能和心愛的人一起去旅行,一定很棒。」他表情看來似乎還沉醉在幸福中。
  「艾莉她一定也很想跟你去旅行。」
  艾羅看著他,明顯地暗示他,但方靖恩似乎不懂。
  「小莉喜歡你,真的很喜歡!」艾羅索性直接說明。
  方靖恩明顯一怔,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外表光鮮亮麗的艾莉喜歡自己?聽到這樣的事他一點也不覺得開心,他真正在意的……是他。
  「我配不上艾莉。」
  「沒什麼配不配得上。」他淡淡一笑。
  方靖恩看著他。「你認為呢?艾莉適合我嗎?」
  艾羅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一時說不出話來。艾莉跟他在一塊,會是幅賞心悅目的畫面……不過,仔細一瞧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彼此絕對不適合。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不說。」
  「我……」靖恩看他的眼神有絲犀利,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當事人,適不適合你們自己最清楚。」
  方靖恩覺得有絲傷痛,不想再繼續這尷尬的話題,他改口說道:「我想回家。」
  「醫生要你留院觀察。」
  「我想回家」他堅持說道,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樣哀求的眼光,每每都教艾羅心震不已。
  靖恩總是向他如此哀求,艾羅無法捨棄他這樣的無助眼光。
  「我帶你走,你還會像上次一樣逃走嗎?』」
  方靖恩笑了,他真的很喜歡艾羅這種溫柔中帶有一絲霸氣的感覺。
  「不會……再也不會了。」
  就算受噬人的苦楚所折磨,他也決定不再離開他了……
  「你喝太多了吧!」秦少強認識劉子瑩這麼久,從沒見過她這樣放縱自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就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許是同病相憐的關系吧!劉子瑩已醉了八分,眼中全是心碎的熱淚。
  「少強……艾羅他一定不愛我了……」她趴在桌上哭泣。
  秦少強抽著煙伸手拍撫她的背安慰她。
  「他又不像艾莉,他如果不愛你就不會跟你訂婚了。」
  「他不愛我,我很清楚……訂婚……那是因為他的責任感……我們之間連愛情都顯得淡薄。訂婚只是種形式,是為了給大家一個交代,他不愛我……,我知道……」她悲慟地哭著,立時又灌下了半瓶啤酒。
  「你怎能這麼確定?艾羅並沒有背棄你。」秦少強看著她的眼神揚起一抹詭異的光彩。
  她也不知道,是女人的直覺吧。她是不知道艾羅有沒有背叛她?但她知道,艾羅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想到這裡她又不能自主地痛哭起來。
  「我寧願他背叛我,也不要讓我什麼都抓不著,他連碰都不想碰我……你知道嗎?他根本不想碰我。」
  「子瑩。」秦少強扶起她柔若無骨的雙肩,一臉清麗的容顏滿是傷心的淚水。
  她或許不是個出色美艷的女人,但此時的她看來卻別具一番風情……秦少強竟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你實在不必委屈自己當他的隱形情人,他這樣對你,你也可以這樣對他。」
  劉子瑩睜著淚水滿溢的醉眼,恍恍惚惚尋不著焦距,她完全聽不懂秦少強的話,只覺得頭重,重得她快吐了。
  「子瑩?」
  劉子瑩整個人癱倒在他懷裡,痛苦緊揪著她的胸口。
  「我好難過……」
  「走吧!」秦少強扶著她起身,往桌上扔了幾張鈔票,連眼鏡也沒拿就帶著她離開。
  走出酒館,劉子瑩就扶著牆吐了起來,吐完之後整個人幾乎快昏倒在地,幸好秦少強眼明手快將她扶起,她卻已醉得不省人事。
  抱她上車之後,秦少強望著她因醉酒臉泛酡紅的醉人雙頰,立刻踩下了油門,往自家方向駛去。
  方靖恩現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艾羅幫他把客廳的行李箱--拉到臥室的牆邊,他內心非常感動,感動得幾乎要脫口而出叫艾羅永遠別離開他。
  「你每天來幫我整理花園?」
  艾羅笑了笑,掏出了煙盒,想到他現在是病人,又把煙盒收了起來。
  「沒有每天,我對園藝一竅不通。」
  方靖恩坐起身,艾羅原想開口阻止他起身;但他已經走下了床,直接到客廳拿了煙灰缸給他。
  「不要介意。」
  「對你身體不好!」
  方靖恩又笑了笑,走到行李箱前。「我沒那麼虛弱。」那是屬於他的味道,和他一種這樣刺鼻的煙草味。
  他蹲下身打開行李箱,翻出一個盒子「我買了禮物給你。」
  那是一個燭台,用一個陶土捏成了半顆果核形狀的燭台,樸素但很精緻。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很特別。」艾羅看著掌心裡的小燭台,感覺很貼心。
  只見他手上又多了一瓶玻璃瓶,裡面裝滿了細沙。「這也送你。」
  艾羅接過,迷糊地看著他帶笑的眼。
  「威基基海灘的沙,我自己也留了一瓶。」
  艾羅對他笑了,很真誠親切的笑容。
  「謝謝!你老是送我禮物,我什麼也沒給你。」
  你送的……是我永遠還不起的東西,你的溫柔、你的關心、你的笑……靖恩望著他的眼神憂鬱了起來。如果可以,他好想現在就撲到他懷裡大聲吶喊:「給我你的愛」一點點就好,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靖恩?」艾羅憂心地望著他突然憂鬱的神情,方靖恩垂下頭,繞過他的身子。「我沒事……」才一說完,突如其來一陣昏厥,他眼前一黑,倏地一倒。
  「靖恩?」艾羅一聲驚喊,直衝向前接住他差點落地的身子。
  這樣的擁抱,一時也猛烈撞擊了方靖恩的心口。
  他抓住艾羅的手臂,無助地躺進他溫暖的胸膛……兩個禮拜的相思,此刻全一湧而上,他深埋在艾羅胸口,幾乎快落下淚來。
  「我扶你上床。」艾羅緊張地說。
  他卻用力地搖搖頭,一語不發。
  艾羅明顯地感受到他緊抱住自己的雙手不住激烈顫抖,他心中止不住一陣心疼,會對一個男人感受如此心疼,只有對他而已……
  「我很想你……這兩個禮拜在夏威夷……我每天都想回來……」方靖恩聲音裡帶著破碎的哽咽。
  這樣的言語,艾羅感受到的,像是個純潔少女的告白。他不明白這種感受,但是他還是心疼靖恩,非常非常心疼……
  「我也是。」艾羅未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方靖恩猛地一震,艾羅的話再一次衝擊他快招架不住的狂跳心臟。
  「我每天都在擔心你的安危,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去流浪,我很自責。」
  方靖恩幾乎被他這坦白的話語衝擊得無力支撐,他使勁推開艾羅,跌坐在地板上,淚水止不住地直往下墜……
  這樣的轉變,讓艾羅完全無法理解,但他明白的是他看見靖恩的眼淚,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快被撕扯開來……
  「靖恩?」
  「你為什麼從來不懷疑我。」他的眼淚令彼此心碎,艾羅慌張得不知如何以對。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你只是不願往別的地方想,我去夏威夷是為了你,我不想再見到你了,你懂嗎?」
  「不懂!」艾羅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真的不懂,他老是說些他不明白的話,用悲傷的眼神讓他不敢開口問。又用絕望的眼淚讓他崩潰。
  兩個禮拜了。他一直在他的話語裡打轉,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卻依然教他不知所措。艾羅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表達什麼?他的心事是什麼、痛苦是什麼。他的眼淚……又代表什麼?
  「艾羅……」他心痛欲裂地泣道,「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好不好?你快逼瘋我。」
  「是你在逼瘋我!」艾羅倏地向前幾乎快貼上他臉頰,靖恩的淚眸在他眼裡是令人心醉的美麗。
  「說啊!給我一個理由,把你拒絕他人關心的原因告訴我,我立刻走人!既然緣分讓我認識了你,我就沒有棄你不顧的道理!可是你一直把我拒之千里,一個人活著真的很自由嗎?你逃到夏威夷自由了嗎?」
  他的咆哮迴盪在空靜的山谷間,卻在一瞬間,山崩地裂般震撼衝擊了他的世界…… 方靖恩晶瑩透徹的眼淚倏地滑落在他眼底,那鹹澀陌生的味道也瞬間滲入他唇齒之間…… 方靖恩顫抖、生怯,卻滿是深情地吻住了他滿嘴的錯愕與驚駭……
  還不容他出現任何想法之前,方靖恩己深深吻住了他,這是他第一次和男人接吻…… 這念頭一起,狠狠地在他腦中爆炸,艾羅幾乎一陣昏厥。
  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震開了兩人,艾羅才乍醒般推開了他,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睛看著他。
  「靖恩?靖恩!你回來了對不對?開開門啊。」
  艾羅花了好些時候才回過了神,認出了敲門聲中夾帶著驚急的呼喚是艾莉的聲音。方靖恩的臉色更顯蒼白,他一言不發地起身開門,還沒看清她的臉,艾莉就撲進他懷裡,差點讓他一個不穩跌下身。
  「我特地上來看看,沒想到燈亮著。我擔心死了,靖恩!」
  她一抬頭,才發現臥室地板上正坐著手捧著腦袋的艾羅,她叫了聲:「哥!。」
  「原來你早知道他回來,你竟然--」
  她立刻衝向前。
  艾羅倏地起身打斷她的話,抓起她的手直接往外衝。
  「哥、哥,你幹嘛呀!」
  艾莉莫名其妙被他緊抓著往外頭跑,只慌張地回頭看。
  「靖恩……」
  那一望,幾乎叫她凍結了血脈。靖恩那樣絕望的眼神,連天空都要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還來不及搞清這一切,就已經被艾羅推進車子裡,倏地揚長而去。
  方靖恩頹坐在地,終究是結束了!
  他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了,他走了……
  永遠也不會再出現了。使勁了各種方法都逃不開他,現在他終於離開了,自己應該因此而高興的,不是嗎?為什麼心卻快碎了?
  他早看清兩人不可能有結果,這樣一來,就能還給艾羅一如過往的正常幸福人生。
  這一生,他應該要祝福他的,可是……他的心好痛,為什麼他要一再承受這種痛?他也不想再沉淪痛苦墮落的深淵裡,他只是想要一份永久的愛情,為什麼這麼難、這麼難!
  「哥!你幹嘛發瘋似的把我帶走?你不是也很擔心他嗎?你為什麼又放著他一個人。」艾莉氣呼呼地咆哮。
  艾羅急駛在空曠無人的馬路上,心裡一團糟,艾莉的怒吼只有讓他更心煩。
  他明白了,靖恩是個同性戀,他喜歡他!從沒被男人追求過的艾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那狂烈的一刻,已讓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停車,我要去找他。」艾莉尖聲大叫。
  「不要再去找他了!」艾羅突如其來的一吼,把艾莉震得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她一向穩重溫和的哥哥竟會失控地對她吼叫。
  「為什麼?」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為什麼?艾羅可以告訴她靖恩根本不可能愛她,他是個同性戀嗎?艾羅的頭都快爆炸了。
  「小莉……」他的怒吼瞬間化成無助的呼喚。
  艾莉一愣,她所熟悉的大哥根本不是個情緒大起大落的人。
  「靖恩他--不適合你。」降下車窗,他點起煙,藉著朦朧的白霧想掩飾內心無助的失措。
  「你又來了!」艾莉背貼著座椅生氣叫道。「你又知道他不適合我,你自己答應要幫我追他的。你明明說靖恩可能會被我打動的,我們都還沒開始呢!你就潑我冷水,什麼跟什麼嘛!」
  「小莉。」艾羅別過頭看她。「你真的喜歡靖恩?」
  「懷疑嗎?」艾莉瞪他一眼。「不只喜歡,我愛上他了!你看我今天穿得多樸素,我還打算跟他玩泥巴呢!」
  他以為會被艾莉這場愛情遊戲刺傷的會是靖恩,沒想到艾莉竟然真動了感情。
  這該怎麼辦?
  「死心吧,艾莉。靖恩真的不適合你。」
  「你再說,我就跳車!」艾莉瞪著他恐嚇道。
  「小莉--」
  「你別想阻止我追他!大哥,你好奇怪,好不容易靖恩回來了,你卻變了!難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如果告訴她,剛才靖恩吻他,她不瘋了才怪!別說是性格暴烈的她,連他自己都快瘋了。
  「夠了!別再說了!」他重重吸了一口煙,煩躁地把煙蒂丟出車外。
  艾莉暗下決心,不管大哥怎麼阻止,她非得到靖恩不可。她喜歡的男人從沒失手過,何況靖恩是她認識的男人當中,唯一激起她強烈好奇心與激昂戰鬥力的人。
  回到家中,艾羅就把自己關進幽暗的房間裡。他仰躺在大床上,連燈都不想開。但黑暗中,靖恩的身影卻十足清晰地出現在他面前。
  天哪!他朦住了臉,怎麼會這樣……靖恩愛的人是自己,那他自己的感受呢?
  他不能否認,第一次在海芋田那裡驚慌一瞥帶給自己內心的震撼,他幾乎一眼就迷戀上那夢幻般的身影,但卻沒想到那竟是個男人!他這才發覺這一段日子以來,他的確是朝思暮想著他。就從靖恩第一次出現在他視線開始。
  但他怎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一直是個平凡正直的男人--有人人稱羨的事業,還有個乖巧溫柔的未婚妻。
  他想到了子瑩……的確,從靖恩出現開始,子瑩在他心中的印象就越來越模糊……,他始終愧對他這個未婚妻子,但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卻被靖恩的身影狠狠佔據。
  不行!他不能這樣。
  他立刻起身打電話給劉子瑩,電話響了許久沒人接,艾羅頹喪地掛了電話,又倒回床上。
  這是什麼想法?這不是一口認定靖恩是個不正經的人嗎?那自己和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有什麼兩樣。
  他睜眼望著天花板,想起靖恩提起在美國的那個人,曾經那麼愛他又拋棄了他。他的心一定傷得很重很重。還有他的初戀,那一定是造成他作惡夢的原因,但自己竟然也殘忍地丟下他轉身就跑……靖恩的夢魘,也許會變成他,是自己再次讓他陷在那樣淒絕孤單的痛苦裡,他現在才發覺自己是多麼的殘忍又無知。難道就任他這樣孤苦地活下去嗎?
  又是一段漫長又煎熬的夜!方靖恩完全無法入睡,他怕一閉上眼,那惡夢就會像猛獸般襲來,而學長的臉會變成艾羅……他不敢睡,整個人趴在地板上。
  好冷!山上的低溫快凍壞他了,他瑟縮著身體,只希望黎明能早早降臨,趕走這冰冷這黑夜……他就快承受不住這樣的寒冷,艾羅帶給他的溫暖,已凍結成愛情的冰雹,他無處可躲,只能被砸得遍體鱗傷。
  明知艾羅不可能再出現,他依然在心中吶喊--
  艾羅,你會不會有一些心疼,你會不會有一些感動?像我這樣的人……能不能求你一點體貼的愛?是施捨、同情都好,只要一點點,一點點讓我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靖恩!」
  是夢嗎?是幻覺嗎?那呼喚清晰地傳入他耳際。
  他猛地從地上跳起,倉皇失措地衝向前打開門。
  真的是艾羅!
  靖恩臉上的表情比自己還沉痛、還掙扎,他的蒼白憔悴總是能輕易擊潰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艾羅緊緊擁住了他,強勁的手臂溫熱地環住他,瞬間驅走他體內凍徹心肺的寒冷。他不住地在艾羅懷中顫抖。
  「該死!別問我理由。」艾羅低吼了聲,倏地俯下身吻住他發顫的唇,狂烈激動地吻住他的倉皇失措。
  所有的心疼、不捨與擔心,全是因為在第一眼碰觸到靖恩憂鬱落寞的眼眸,就已無可自拔地愛上他了!他所有的理智責任和婚姻的捆綁,在看見靖恩無助的淚眼全然拋諸腦後……,艾羅不要他再受傷孤單,不要他在黑夜裡再暗自哭泣。
  他愛上了這個脆弱的男人,他不承認那是變態、異類,因為靖恩所受的苦他全明白!全是來自那些不願接受同性戀情嫌惡惡意的目光。但沒有人可以否認,這樣的愛情確實是存在的。
  艾羅一腳踢關上大門,嘴唇卻始終沒離開過他,雙雙跌臥在冰冷的地板上。艾羅護著他的身子免受這冰冷地板的撞擊。
  方靖恩伏在他胸前,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艾羅……」
  「你想再一次趕我走嗎?還想再逃到另一座孤島去嗎?我不會走的!我愛上你了!」艾羅真實的告白讓他渾身一震,他不敢相信艾羅是聽見了他的呼喚,還是老天的垂憐,讓他在最無助的時刻得到艾羅的回應。
  「艾羅……」他再一次被他逼出了淚水,滴落在艾羅的臉上。
  「別哭。」艾羅吻去他頰上的淚痕,撫著他一頭披瀉的長髮。「不准你再哭了,是我害了你--」
  「艾羅……」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呼喚他的名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不懂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是怎麼回事,但是我想愛你,像愛一個女人那樣的愛你。我不瞭解的,你教我怎麼做。」艾羅捧著他淚濕的臉再一次溫柔地吻他。
  濃烈的愛意在彼此口中交纏,傾訴著積壓多時的相思,在陌生又羞怯的探索中,彼此都知道此刻他們有多需要對方。
  也許這是種不容諒解的禁忌,是種不被認同的情感,但在衣衫盡褪、身軀交纏之際,他們只要彼此溫暖。暫且遺忘種種人世間的無奈與枷鎖,選擇墮落到無止盡的深淵裡。在這一刻,黎明不要來、黑暗不要走……只怕黎明到來的時候,一切都要隨之灰飛煙滅,他承受不住烈陽的曝曬,他不要艾羅遭世人的眼光鄙棄。
  劉子瑩因喝醉的頭疼而清醒,忍不往抱著頭呻吟,卻在一剎那,發現自己竟一絲不掛地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身旁的人竟是秦少強!
  她驀然清醒,失聲了一叫,拉高了被單遮住胸部,也搖醒了兀自沉睡的秦少強。
  「你……」劉子瑩羞憤至極地瞪著他,冷不防地甩了他一巴掌,眼淚也瞬間奪眶而出。「你這個禽獸!」她哭泣怒喊。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秦少強,立即坐起身抓住她雙肩叫道:
  「子瑩,你誤會我了!是你要求我這麼做的。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我……」劉子瑩瞪大了眼「怎麼可能?」
  「真的,你昨晚喝醉了,是你要我帶你回家,又要求我--」
  「住口!住口!」她撫起雙耳失聲大叫。
  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羞恥的事情。她倉皇下床尋回自己的衣物,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後,眼前卻是朦朧一片。
  「我的眼鏡呢?」
  秦少強滿不在乎的表情,她一點也看不到。
  「你自己丟了。」
  「你如果敢把這件事告訴艾羅,我就跟你拼了!」劉子瑩悲憤地轉身離去。
  秦少強卻得意地笑了。抬起她掉落在床上的戒指,他點燃一支煙送進嘴裡。
  子瑩,真不知道艾羅那冷血的傢伙有什麼值得你死心塌地的,我可是比他更疼惜你呢!
  想起艾羅平時對他處處戒慎,一副不信任的態度,就連他好不容易泡上了艾莉他還是對自己冷眼以待,他就一肚子氣,艾羅對子瑩不忠,子瑩也讓他得到了手,他只要再調查出那個讓艾莉狠心甩掉自己的男人是誰……哼!艾業集團的財富,他是勢在必得!
  方靖恩睜開眼,依然不敢相信這種幸福會降臨自己身上,但就是因為太幸福,所以會覺得太過短暫。但這一夜的溫存,已足夠讓他一輩子記得。
  艾羅也睜開眼,看見側躺在他臂彎上凝望著自己的方靖恩,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早安!」
  「不早了,你上班遲到了。」
  「我今天不去公司了。」
  「不行!你--」他張啟的口被他修長的手指按住,方靖恩晶亮的星眸映滿了他微笑的眼眸,他的心也同時被他暖暖的撫慰.
  「讓我陪你一天。」艾羅輕輕的給他一個吻。
  方靖恩看著他,輕聲啟口:「謝謝你艾羅,你讓我又活過來了。」
  「你願意為我好好活著嗎?」
  「那會很痛苦……」
  「你不相信我愛你?」
  「我相信。」方靖恩牽強的微笑稍縱即逝。「只是我配不上你。你有你的人生,你有家庭壓力還有婚姻的束縛,這些你不可能逃避……」
  艾羅看著他,他明白他所說的。畢竟他們活在一個人云亦云的複雜社會裡,就算隱居紅塵,也逃不開人世糾纏。
  艾羅的手臂環過他頸項,舉起手來,同時看見艾羅手上那枚訂婚戒指。
  「暫時--別讓我想這些事好嗎?」
  艾羅仿若歎息地請求,隨即拔下他指上的戒指,牽起方靖恩的手,在他一陣錯愕中,套上他的手指。
  「艾羅……」方靖恩怔怔地看著他。
  艾羅柔柔地笑著,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我需要時間冷靜處理這一切。在這之前,你幫我保管這個戒指,戴在我手上。像咒語一樣快把我綁得透不過氣來。」
  「你現在把咒語加諸在我身上--」
  「不是咒語在你身上,是承諾。」
  「艾羅……我不敢要你的承諾,也不要破壞你的婚姻,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艾羅抱緊了他,在他耳邊說:「靖恩,我現在才瞭解這樁婚約是建立在怎樣可笑的局面下。我不想當一個負心漢,你讓我好好處理這件事。我不是一個逃避的人,面對自己所選擇的,我會面對一切挑戰;我很想讓你快樂,同時也讓自己快樂,我不想我的人生被人決定,你瞭解嗎?」
  他瞭解,只是……他怕自己承受不住夢醒後的崩潰。若夢想真能成真,他多想這一生只跟隨艾羅。
  劉子瑩戰戰兢兢地到公司去,沒想到艾羅竟然沒來上班。她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到附近眼鏡行配了一副隱形眼鏡,赫然發現她手上的訂婚戒指也不見了!
  怎麼辦呢?她竟然這麼無恥地跟秦少強做了那樣的事,連戒指都弄丟了!回到辦公室艾羅仍不見人影,看來他今天是不會進來了,她忍不住打了通電話給艾莉。
  艾莉正在美容院裡燙頭髮,一接到她的電話就忍不住抱怨。
  「哥哥昨天半夜又跑出去了,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沒想到連班都不去了!我要是告訴老爸,他肯定遭殃。」
  劉子瑩一顆心忐忑不安,聽見艾莉這麼說,還是忍不住替他辯解。
  「艾羅他……我記得他昨天說今天會去一個客戶那裡,所以不到公司來了……」
  「拜託,大嫂。你不要幫他說謊了。」艾莉一語拆穿她心虛的謊言,忿忿說道:「大哥最近好奇怪,我非問個清楚不可!」
  「艾莉……」』劉子瑩的聲音滿是顫抖。「艾羅他是不是」她實在問不出口。艾羅一向正直磊落,對他產生懷疑,只會突顯自己的心胸狹窄。
  「是不是什麼?你直說嘛!」艾莉是很沒耐心的。
  「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哈!」艾莉放聲大笑。「我這個大哥六根清淨得跟和尚一樣,哪會出軌!」
  艾羅身邊總不缺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他從來不為之心動。可是她一想到靖恩,卻莫名一陣恐慌。
  為什麼她會突然想到靖恩?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自從大哥認識靖恩之後。好像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艾莉?」久久沒聽見她的回應,劉子瑩急喚。
  「你別多心了,前兩天我還聽見大哥在跟爸媽商量結婚的事。媽咪都準備訂飯店了,你安心當你的新娘子吧。」她趕緊回過神。
  劉子瑩心一沉。她做出了對不起艾羅的事,她能再坦然面對他嗎?
  匆匆和艾莉閒扯了幾句,她隨即掛了電話,懊惱不已地趴在桌上……這樣的婚約,她實在害怕。
  啪的一聲,一疊文件被丟在她桌上,她嚇得一抬頭,看見秦少強一張不懷好意的笑臉。
  「你……」她立刻板起臉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劉子瑩的辦公室是獨立隔間,外面的同事並無法察覺裡頭的情況。她一到他就坐立難安。
  「別那麼冷漠,子瑩,昨晚你可是很熱情--」
  「住口!」她漲紅了臉,雙拳不禁緊握。
  秦少強坐在她辦公桌上,點點她面前的文件夾,我今天是來跟你談生意的。
  劉子瑩一愣,秦少強貼近她的臉,眼中閃過--道犀利。
  「你是艾羅的貼身秘書,這些大客戶的資料你比我清楚,現在有一筆上千萬的股票進來,你只要動點手腳,錢就安安全全地進口袋--」
  「住口!」她滿臉怒氣地站起身斥道:「你敢動公司的錢!這是犯法!」
  「犯法?這是我們應得的。你為他賣命了三年,一個月領的錢比艾莉的服裝費還少,我告訴你吧!你說的沒錯,艾羅早就不愛你了!他跟艾莉一樣都有了新歡。」
  「你別笨得再被他耍得團團轉。」秦少強知道這話足以動搖她的堅持。挪用公款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只是那些錢他根本沒放在眼裡,現在有了子瑩,他就不信艾業集團的誘人財產他得不到手。
  「你走,快滾出去!」劉子瑩渾身發顫地低吼。
  秦少強冷笑了聲,伸手撫摸她的臉,劉子瑩立刻別過頭去。
  「你仔細想想吧!我會幫你查出讓艾羅背叛你的對象是誰。」
  他一走,劉子瑩立刻跌坐在椅子上……艾羅,你真的有了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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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艾業集團位於高樓聳立的商區裡,迎面的落地窗俯視可見忙碌的台北街景,艾羅疲倦地坐在辦公椅上,連劉子瑩何時入內都絲毫未覺。
  「艾羅……」劉子瑩端來一杯香濃的熱咖啡。
  三年來,她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失神疲憊的神情。
  艾羅回過神,接過她的咖啡。「謝謝!」
  「你怎麼了?」劉子瑩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你昨晚沒回家?」
  艾羅扶著額頭,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迷濛的三月天,時時都像會下雨似的,此時的陽明山也許正飄著細雨呢!
  「艾羅?」
  艾羅終於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你剛剛說什麼。」
  劉子瑩的臉色一沉,淡淡回道:「沒什麼…」
  艾羅暖了口咖啡提了提神,對她笑道:「我把一些雜務處理一下,中午一起吃飯吧!」
  她順從地點點頭準備離去,艾羅又叫住了她。
  「下午我先回家一趟,如果沒進公司我會打電話給你。讓你自己回家不會怪我吧。」她已經習慣了,緩緩退出他的辦公室。
  艾羅的反常太明顯了,才短短兩天,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但他似乎一點也沒發現自己的異樣。
  艾羅並沒感覺自己有什麼不一樣,他撥了通電話回家報平安,掛掉母親喋喋不休的談話之後,他猶豫著要不要打給方靖恩。
  電話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艾羅覺得有些納悶。不久他接到另一通電話,是一家他熟稔的陶藝店老闆打來的,告訴他四月初在淡水老街會舉辦一項文化藝術活動,到時,店裡會展覽許多珍貴的古陶和現代瓷創作,當然其中也包括無名的作品。
  四月初……艾羅又望向窗外,他總覺得,方靖恩就是無名。
  艾羅早知道回到家免不了會遭到炮轟,先是艾莉猛在他耳邊咆哮,加上一旁艾母的煽風點火,一夜未眠再加上精神轟炸簡直快讓他崩潰了。
  「停!」他大喊了聲才阻止母女倆的連環炮,手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哀聲求饒。「你們說的都對。我該死,我不負責任!我承認,我認錯!現在我只想睡覺,可不可以放過我?」
  「不可以!」艾莉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你不給我一個交代,你永遠也別想進你房間!」
  「小莉。」要不是自己理虧在先,艾莉的無理取鬧,艾羅再好的脾氣都受不,「媽咪!」艾莉拗著性子,抓著唐亞芳的手告狀。「哥哥太不給我面子了!讓我在朋友面前下不了台,你一定要罰他!」
  真是惡人先告狀!
  「你不該約了靖恩又約別人。」艾羅皺著眉說。
  「吃飯本來就是要人多才熱鬧!」艾莉不服氣地回嘴。
  「等一下!靖恩是誰啊?」
  「媽咪,你記性真差,就是我昨天告訴你那個霹靂美男子啊!」
  她想起來了,立刻又以非常惋惜的表情看著艾莉。
  「你怎麼也不帶回來讓媽咪鑒賞鑒賞,美男子自己獨享,真不孝!」
  「爹地也是老帥哥,還有大哥這個大帥哥啊!你每天看還看不煩啊!」
  「帥哥哪有看煩的!」
  艾羅受夠了,不想再跟這對無厘頭母女瞎攪和下去,不趁這時趕快溜上樓,「哥!」艾莉一發現他的企圖立刻跟著跑過去,在艾羅的房門關上前硬闖了進去。
  「艾莉……」艾羅哀號了聲,隨即整個人往床上一倒。
  艾莉也撲了上去,一雙凌厲的大眼滿是怒氣地瞪著他。
  「你跟靖恩跑哪去了!」
  「哪也沒去。」
  「騙人!」
  「真的,我送他回家。在他家住了一晚。」
  艾羅扯開領帶,閉上了眼,他真的累了。
  「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我?」艾莉還是生氣,鼓著腮幫子。
  告訴她她不殺上陽明山才怪!
  艾羅緩緩睜開眼,看見的卻全是方靖恩昨晚被惡夢驚醒,痛哭失聲的模樣,他一想起,心就不自覺痛。
  「靖恩他……」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方靖恩受創的模樣。「他傷得很重……」
  艾莉睜大了眼,驚愕地忍不住又提高了音量。
  「怎麼了?他得了什麼病?」
  「我要去看他!」艾莉才要下床,就被艾羅拉住了。
  她回頭怔怔地看著他,大哥那種前所未見的心疼她只看過一次,就是昨天方靖恩差點昏倒,大哥匆忙拉住他所流露的眼神。
  艾莉心頭一驚。大哥一向是個仁慈善良的爛好人,但她從沒見過他對一個初識的朋友流露出這般關切的疼惜,她說不出大哥是哪裡不對勁。
  「別去打擾他,他需要安靜。」
  「大哥!」艾莉坐在床上低頭看著他。「你好像很關心靖恩?」
  如果她也看見昨晚那樣的情形,她也會捨不得的。艾羅仰望著白淨的天花板,語氣也不自覺輕柔起來。
  「也許吧!他很寂寞,沒有人關心他。」
  艾莉的大眼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她認為最合適的理由。
  「我看他是缺少愛情的滋潤吧!」
  艾羅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還不放棄?」
  「還沒開始哪來的放棄。你老妹我連放棄兩個字都不會寫,全交我了!我保證讓靖恩蛻變成一個熱情如火、活潑有朝氣的前衛青年!」艾莉說得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那少強怎麼辦?」
  艾莉帶著驕傲自信的笑容離開了他房間。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寧靜,卻再-次被失眠糾纏。
  靖恩會接受像艾莉這樣的女孩嗎?
  他側過頭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果然又飄起雨來……
  老早過了下班時間,同事都走光了,劉子瑩還呆坐在辦公桌裡,苦等著艾羅的一通電話。
  「還不走?」
  劉子瑩聞聲一抬頭,便看見秦少強凝肅的臉孔。
  在公司,他一向面帶笑容,尤其在上司面前更是極盡巴結奉承之能事,很少看到他板著一張臉。
  「你呢?」身為艾羅的貼身秘書,秦少強對她一向謙敬有禮,但此時,她卻看見他滿臉不耐。
  他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煩躁地點起煙來。
  「心情不好!」
  「因為艾莉?」
  差一點,他的髒話就脫口而出了,還好他強吸了一口煙隱忍下來。
  「你不會是在等艾羅吧!」
  「他說要打電話給我的--」
  「這對狡猾的兄妹!」
  「經理?」
  「下班了別那麼客氣,我看艾羅放你鴿子已經放習慣了,你別那麼笨了!」他不屑至極地吐著煙。
  劉子瑩皺起了眉,她不想聽見任何人批評她的未婚夫。
  「他那麼忙,我應該體諒他。」
  「所以他才吃定你!」
  劉子瑩立刻起身抓起皮包轉身就走,她不想與一個心情低落已出言不遜的人再多說一句。但偏偏他又一針見血的直刺她心痛處。
  「等等!」秦少強趕緊追了過去。「我說錯話了,對不對?」
  「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一程吧!老實說,剛剛艾莉打電話給我說要跟我分手,我心情壞極了,才會亂說話。」
  劉子瑩看著他,此時他的表情十分沮喪,艾莉的遊戲愛情她不是不清楚,想到此刻自己的心情,她忽然同情起他。
  走進電梯,秦少強忽然又說:「我看不如--我們去喝一杯吧!」
  劉子瑩微微一愣。
  「算是陪陪我這個被拋棄的可憐人吧!」他苦笑了聲。
  劉子瑩低下了頭,沒有拒絕,也許她也想醉……
  方靖恩失蹤了!
  艾莉幾乎快燒掉電話線了,也心急地跑到山上去找他,卻仍然找不到。艾羅也到他家門口連續守候了兩晚,盼不到一線燈光,冷瑟的空氣、光禿的山都顯示了靖恩的莫名出走。
  三天了,艾羅後悔極了。他不該放靖恩一個人回家的,現在他失去了蹤影,艾羅深感自責。
  僅僅相識了三天,靖恩卻已經把他規律的生活步調打亂了,他工作變得無法專心,老是望著窗外怔怔失神。擺在他辦公桌上那只毀壞的陶海芋,成了靖恩留給他的唯-紀念。
  他甚至忽略了劉子瑩越來越黯沉的眼眸,劉子瑩探不進他的內心世界,只能夜夜與失戀的秦少強傷心心醉。看似平靜無波的外表,實際上卻是傷心欲絕。
  「小莉。」
  苦熬了一個禮拜拉不下臉去找艾莉的秦少強,終於下班後看到了到公司找艾羅的艾莉,他立刻迫不及待追著她跑。
  「別吵!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艾莉大步在走廊上走。
  秦少強衝到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艾莉一雙貓似的大眼怒視著他。
  「滾開!」
  「小莉,你好歹給我個理由吧?」
  他真是太不瞭解她了!她甩掉男人還需要理由嗎?識相點的早就不會這樣苦苦糾纏著她。
  「你聽不懂國語嗎。」
  「小莉,我跟其他的男人不同,我是真的愛你,我絕對不放棄你!」他激動的握緊了拳頭。
  艾莉嗤之以鼻地冷哼了聲。
  在她眼中,真正的男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大哥!而真正讓她覺得值得付出的也只有一個,就是神秘莫測的方靖恩。
  「小莉……」秦少強擺盡姿態的苦苦哀求,祈盼能讓她回心轉意。「我每天借酒消愁,連班都沒心情上了,你真的狠心看我這麼痛苦?」
  艾莉突然回以他一記燦爛的笑顏,笑容裡卻滿是諷刺意味。
  「看別人因為我而痛苦是我最快樂的事!」她甩頭繞過他就走。
  秦少強氣得臉色發青、雙拳握得死緊。
  這個驕縱刁蠻的千金小姐!他非殺殺她的銳氣、搞垮他們兄妹不可!有一天他非得到艾業集團的龐大財勢不可!
  「少強?」
  劉子瑩看見他怒氣沖沖地渾身像著了火似的,卻突然被他一把抓住直往艾羅的辦公室去。
  「少強。」劉子瑩驚慌叫道!
  「去聽聽他們說什麼?」
  艾莉一衝進辦公室就看見艾羅坐在大辦公桌上看著窗外抽煙,她門也沒關就跑了過去,抽掉艾羅嘴上的煙,瞪眼叫道:「哥,你想想辦法!」
  艾羅漠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又在鬧什麼脾氣。
  艾莉一屁股坐上桌,嘟高了嘴和他一起瞪著窗外夕陽西落的台北街頭。
  她討厭這樣灰暗的天空,連心情都變得陰沉沉的。
  「靖恩到底去哪了?都一個禮拜了!」
  「你問我我問誰?」他又點起一根煙。
  「他故意躲我!」艾莉生氣地說。
  艾羅卻覺得,他躲的人是他……
  「哥,靖恩有什麼心病,你告訴我好不好!」
  艾莉褪去了嬌氣,此時臉上蒙上一層夕陽餘暉的殘影,朦朧帶愁,卻仍不掩她野性的嬌媚。
  艾羅不知道該不該說,這是靖恩的秘密,但同時也困擾著他;他幫不上任何忙,所以也只能輕描淡寫地把他到美國的際遇告訴她。
  艾莉的戀愛史雖然輝煌燦爛,卻體會不出那種刻骨銘心的感受,因為她從沒有真正愛過一次。聽完之後她感到心疼,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初識的陌生人產生這樣的心情。
  「大哥--我好像真的愛上他了。」
  艾羅一愣,驚訝地看著她。
  艾莉的星眸泛著光,笑得十分可愛,還有一些淘氣。
  「而且你和我都一樣愛上他了!」
  聞言,艾羅心中一震,連門外的劉子瑩也立刻一僵。
  艾羅的心跳變得慌亂急促,腦袋一片空白。
  「你--你在說什麼!」
  「你不覺得靖恩有一種魔力嗎?看了他一眼就會被他迷住,他的每一道眼神就好像小說形容的那種致命吸引力,沒想到現實中真有這種人!」
  「拜託,他--他是個男人」艾羅越說心越慌。
  「你的愛跟我不一樣啊!你對他是兄弟間的義氣,而我對他呢……是男女間的情愛,你不反對吧。」
  他當然不反對,只是一時覺得混亂失措。
  若是兄弟間的情誼,他怎會對他如此念念不忘、茶飯不思?這種情緒太詭異。現在才突然發現,自己這一個禮拜有多反常、多心不在焉。
  「哎方靖恩,你到底跑哪去了?我準備為你變成乖乖女了呢。」艾莉歎了口氣。
  此時的艾莉像個純真少女一樣可愛,他頭一次對這個動了真情的妹妹覺得感動。憐惜地伸手攬住她的肩淡淡笑道:
  「或許他真會被你感動了說不定!」
  艾莉仰起小臉看著他。
  「靖恩信任你,你要幫我追他。」
  艾羅笑道,「你真的甩掉少強了。」
  「哼--」一提到他,她耐心又全沒了。「那個垃圾!忙著巴結爹地,我早想甩掉他了!」
  急促憤怒的腳步聲悻然離去。
  艾羅和艾莉同時回頭,只看見門外一臉失措的劉子瑩。她緊張地看著秦少強忿恨而掉頭的身影,一回頭正好與兄妹倆的目光交會。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談話。」
  「反正又不是什麼秘密。」艾莉不以為然地跳下桌子,把劉子瑩拉過來。「別理那個偽君子!哥,你不帶兩個美女去吃飯?」
  艾羅看了劉子瑩一眼,劉子瑩幽然的垂下頭。
  艾羅那種總是略帶愧疚的眼神她已經厭倦,她希望走入他的內心世界,而不是一再看見他滿懷歉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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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6: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艾莉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塞車的東區街頭撥電話訂位。
  「靖恩不會喜歡那裡的。」艾莉訂了一家美式餐廳--位於東區熱鬧的巷道內,一過用餐時刻就成了現場樂團演唱的「縱舞狂歡」,是艾莉最常光顧的一家店。
  「所以我要帶他去見世面嘛!」艾莉說得理直氣壯。「搞不好人家比你更會玩,他不是去美國好幾年嗎?我看他是玩膩了才會隱居深山的。」
  他倒希望是這樣,否則……,他就當真活得太乏味了。
  他遲到了快二十分,人來人往的百貨門口卻見不到方靖恩的人影。
  艾莉緊張叫道:「他該不會沒等到人就走了吧!」
  「不會吧。」他不是那種人,艾羅相信。他看看表說:「我們才遲到了二十分。」
  三十分?要是我三分鐘就走人!天下只有別人等我,沒有我等人這回事!」
  艾羅笑道:「別把每個人都想成和你一樣。」
  「對不起。」突然,方靖恩的聲音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一同轉過身,看見他有些慌張的神色。長髮仍整齊地紮在後頭,一身黑衣更顯得他身子削瘦,三人佇立在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門口,一時成了令人驚艷的焦點。
  「我迷路了。」
  令人發喟的遲到理由。
  「好遜的借口!」艾莉忍不住大笑。
  「真的……」他顯得有些尷尬,像孩子般失措。
  「好啦!原諒你。」艾莉熱情地往他手臂上一攬,頓時,他覺得半邊身子都僵住了。「走!我快餓死了。」
  方靖恩被她拉著走,他無助地回頭看著艾羅,艾羅只是淡淡笑著。那帶笑的深眸仿佛在對他說:「她要是吃了你,我一定會救你。」
  一進入這家人聲鼎沸,熱門音樂震天價響的餐廳,靖恩就渾身不自在起來,只有艾莉精神大振地領著他們走進包廂。但叫兩人吃驚的是,包廂裡早坐了三個年輕時髦的女孩,一見到他們眼睛全亮了起來。
  艾羅認出她們都是昨天出現在生日派對的年輕人,全是艾莉大學時代至今的死黨。
  「你怎麼沒說你約人了。」艾羅扯著艾莉低聲問道,語氣中帶有一絲微慍。
  「我們一禮拜來這吃三次飯,反正大家都認識,有什麼關係!」艾莉一坐下來就跟她們高談闊論起來。
  艾羅看見一落座臉色就變得凝重僵硬的方靖恩,在這樣的環境中,更顯出他的虛幻不實。
  「抱歉!我也不知道--」艾羅坐在他身邊由衷的向他道歉。
  方靖恩只是低垂著頭,聲音細如蚊蚋:「我想走……」
  他若當真立刻走人,艾莉肯定翻臉。
  艾羅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明顯感受到他冰冷手心傳來強烈一顫……
  方靖恩抬起頭看見他帶著無奈的笑容。
  「看在我的面子上,待一會吧!」
  方靖恩失措地抽回自己的手……這是他第二次抓住自己的手了,每一次都如電擊般強烈撼動他脆弱無力的心……他不該來的、不該再見到他,如果再繼續下去,他一定會控制不了自己的。
  四周陌生、吵雜,女孩們的愛慕眼光,嬌聲笑語,都令他恐懼慌張、坐立難安…… 他硬吞下肚的食物在他胃裡翻攪,他只覺得自己困在暗藏漩渦的水潮中,他好想逃,逃離這不想觸及的世界,逃離這虛偽、傷害的世界……
  舞池裡擠滿縱情狂歡的人群,現場的演唱煽動了人們潛藏心中墮落狂野的因子,艾莉拉著悶不吭聲的方靖恩向混亂的舞池裡沖。
  「走!去跳舞。」
  方靖恩一怔,抽不回被她緊緊纏繞住的手。
  「不,我--」
  「陪我跳嘛!」
  沒入人群前,方靖恩回眸的眼神讓艾羅的心又是一震。他倏地站起身,卻立刻被三個女孩子包圍。
  「大哥,我們也去跳舞!」
  女孩們簇擁著他擠入人潮,艾羅卻在擁擠的人群中尋找那雙倉皇失措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擔心,但那回眸的一眼,卻是這般無助得像要泛出淚。
  艾莉立刻把雙手環繞在方靖恩脖子上,絲毫不讓他有逃脫的機會,震天價響的音樂讓她有機可乘地貼在他耳畔說話。
  「你太不給我面子了!在我的朋友面前一句話都不說,罰你陪我跳一整夜的舞!」
  方靖恩搖搖頭,使勁拉下她的手。
  如雷貫耳的音樂、擁擠推撞的人潮、煙霧迷濛的燈光,都在撕扯著他頭痛欲裂的腦袋,天地彷彿在他眼前旋轉,再不逃離這個地方,他就要昏倒了。
  「靖恩!」艾莉睜大眼大叫,來不及拉住他倏地衝出人牆的身影。
  他推撞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中,只想覓得一絲清新的空氣呼吸,不管撞開了多少人,他的腳步倉皇急促,直到他在混亂中撞進了一個結實胸膛。
  他驚慌失措地仰起頭,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見艾羅焦慮的臉龐。
  「靖恩?」
  「帶我走……快帶我離開!」他抓著他叫道。
  艾羅二話不說就拉著他跑出人群,把艾莉她們的叫喊、追逐全拋在身後。
  不知道為什麼,艾羅不想停。在東區街頭拉著他冰冷的手直往前跑,只想跑到一個安靜乾淨的地方,可以讓他免於驚慌好好地休息。結果,兩人跑到了國父紀念館。
  方靖恩癱坐在階梯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長髮全披散在肩上,蒼白的臉頰上滿是汗水,更顯一股驚心動魄的美感。
  艾羅在他身邊坐下,他跑得太快,讓方靖恩有些吃不消,艾羅此時更覺得他像個虛弱的病人。
  好一會兒,艾羅才開口問:「好一點了嗎?」趁他休息的時候,艾羅到一旁的販賣機投了兩罐運動飲料,幫他開了一瓶遞給他。
  不料,方靖恩卻抬起頭,一雙沉浸在悲澀中的黑眸像是蒙上水霧般夢幻淒迷。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艾羅一頭霧水。他以為他指的是剛才那頓尷尬的晚餐。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艾莉她--」
  他搖頭打斷他的話,聲音幾乎要激動起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不覺得我很奇怪嗎?不覺得我很彆扭,很無趣嗎?我跟你才認識兩天而已,為什麼要把我當老朋友一樣對待。為什麼急著把我帶進你的世界?你根本就還不認識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抱著頭低喊,語氣嚇壞了艾羅。他沒見他這樣激動叫鬧過,此刻他卻清楚看見他躲在黑暗深處靈魂的吶喊哭泣……艾羅甚至想伸出手緊緊抱住他,安慰他的顫抖、擦拭他的眼淚……
  「我說過,我很想瞭解你。我是個不善言詞的人,但是你卻是個善於隱藏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艾羅的聲音誠懇而溫柔,方靖恩幾乎要開始發抖,他雙手環抱著身體狂烈的顫抖,聲聲低語、如泣如訴。
  「我們不應該認識的……」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艾羅的語氣有一份堅決的霸氣,他伸手硬是板起方靖恩低垂的臉,望進他那雙深陷在痛苦中的眼。
  「就算只見過一面你還是我的朋友,是朋友就把你的痛苦說出來!」
  他怎麼能說得這般懇切又冠冕堂皇?他不值得讓他一口認定是「朋友」,他這個朋友是懦弱醜陋的,不是他這樣的皇室貴族可以接納。
  艾羅被那雙晶瑩似鑽的黑眸湧出的淚水震愕得不能呼吸,貼在他冰冷臉頰上的手狠狠地被那淚水燒灼成一道劇痛的傷口。
  一個男人的眼淚,竟美麗得教人屏息!
  「你還要逼我……我討厭城市……討厭陌生人……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像在嘲笑我……」
  他怎麼會這麼說!艾羅的心全被他揪得疼痛難耐。難道他看不出每個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多麼驚艷愛慕嗎?艾羅不明白,他想瞭解這一切。
  「你要把我逼瘋嗎?」艾羅的黑眸陷在無法理解的痛苦裡,他的大手撫過他頰上的淚滴,引來他更狂烈的顫抖,他搖著頭低吼。
  「我不想再跟你猜謎語。」
  「艾羅……」每一次喚他,都是一次更深刻的無助,方靖恩的心快碎了……他怎麼敢告訴艾羅,才兩天而已,他已經愛上他了!
  「聽清楚。我不是因為你的外表才想瞭解你,也不是同情才買你的作品,更不是窮極無聊介紹我妹妹跟你認識,然後像傻瓜一樣來吃這一頓荒謬的晚餐,被一群花癡搞得心浮氣躁。如果我們不該認識,你就不該要求我帶你走!」這是艾羅第一次大動肝火地大聲咆哮,看見他飽受驚嚇的眼神,艾羅懊惱地別過頭去點煙,發洩似地大口吸著。
  方靖恩垂下濕潤的長睫毛。艾羅生氣了,卻給了他無比震撼的力量,他不會知道,他這番話有多麼激勵他,激勵他鼓起勇敢面對他。
  「那個人--在美國,就是在像這樣的餐廳裡工作……」他輕聲說。
  艾羅聞聲一震,緩緩別過頭來看他,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要他留長髮的人吧!原來艾莉真猜對了,他非但對這樣的環境不陌生,恐怕比自己還熟悉。
  「他是裡面的調酒師,很迷人……很受歡迎的一個人……」
  那個人,是他很重視的人吧,是改變了他人生觀的人吧!看見他深陷在痛苦裡的哀傷眼神,艾羅同時也明白,那個人也是傷害他最深的人。
  「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艾羅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脫口而出才驚覺失言,但方靖恩卻只是搖頭,彷彿那並不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
  「她是你很愛的人?」
  方靖恩看著自己垂放在雙膝上的手沒有反應,他的聲音在片刻之後才透過微風送進他耳裡。
  「我在美國兩年……都跟他住在一起。」
  這就足以證明兩個人的關係了。與眾不同的人,連際遇也這般曲折,艾羅深深地看著他,又開始覺得他如煙似霧的飄忽起來,艾羅有伸手想拉住他的衝動,害怕他會像幻影一樣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我還以為--會跟他結婚的。」他彷彿牽起一抹自嘲的笑,非常非常的輕。
  那麼年輕就想結婚,他們一定愛得很深。
  艾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婚姻,看著手指上的戒指,才發現煙已經燃盡,他索性往地上一丟……今夜,暫時當個沒公德心的死老百姓吧!
  「可是--他卻和別人結婚了!叫我永遠都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所以--我回來了,躲在山上生活,一個人的日子--其實也很自由。」
  他在自我安慰,任誰都聽得出這是種自欺欺人的美麗謊言。他傷得那麼重,沒有安慰、缺乏溫暖的孤獨療傷,永遠也痊癒不了的。
  「她是你的初戀?」
  「不是。」他笑了,笑得比艾羅見過的所有笑容更美麗也更苦澀,他不只心疼,更像要淌出血一般難受。
  「我的初戀更慘,我到現在還會作惡夢。」
  這是實話,他的初戀比起一般人還晚,就往他大學畢業那天,一切的夢都醒了,他從此遠赴美國,那人也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他暗戀了三年,選擇在學長畢業那天,鼓足他畢生的勇氣告白,聽來似乎是校園中浪漫傳統的美事,怎知會受到那樣凌辱的對待,讓他再也無法繼續在學校中立足,讓他的年輕歲月蒙上了最慘烈的悲愴記憶。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
  他不敢,他已經說得太多,他的初戀只有眼淚和心碎,還有自殺不成,因服藥過量而導致他現在身子孱弱甚至免去兵役的後遺症,他不敢再想起,這惡夢已經糾纏了他太多年,只有在美國和那個人在一起時,他才能在他懷中得到一份安全感,但他終究還是被拋棄了,再一次被推入那萬劫不復的夢魘裡,夜夜折磨著他、凌虐著他,怎麼也躲不掉。
  艾羅把外套脫下來,罩在他輕顫的肩膀上。
  方靖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艾羅的眼中帶著自責的苦笑。
  「結果我還不是跟艾莉一樣,叫她別挖人家的隱私,自己卻禁不住好奇心。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讓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
  方靖恩瑩亮的黑眸湧現一股感激,他知道艾羅向來是這麼體貼的人,但當年的學長不也是這樣才貌出眾、溫柔體貼,是校園中的白馬王子,誰知在那張溫文儒雅的假象下,竟有那樣殘暴的心腸。他忘不了學長帶給他身心羞辱的劇創,每一想起,他就不能自主地發抖。
  「你是不是很冷?」艾羅憂心地望著他,溫暖的大手輕按在他肩上。他此刻瑟縮起來,整張臉幾乎要埋進緊靠的雙膝。
  他不要自己又一次沉淪,他不要再一次承受這種巨痛,如果艾羅知道他是個同性戀,一定會像避鬼神一樣逃得遠遠的。
  「我想回家。」
  「我送你。」
  「我自己開車來的。」他輕輕搖頭。
  「那我開你的車送你。」艾羅對他溫柔笑道。
  方靖恩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麼在跟他說了這麼多之後,艾羅還是這麼對他?這個人……和他以往接觸過的人都不一樣。
  艾羅又笑著說:「我有預感,艾莉一定守在我車子前準備大義滅親了。這事你也有份,你得讓我躲一躲!」他起身順道將他拉了起來。「你的車停在哪裡?」
  「在停車場。」
  「我的車也停那裡,不大安全,我們坐計程車吧!」說著艾羅就拉著他往大馬路方向走。
  不知為什麼,方靖恩不想再抽回他的手,也不想拒絕艾羅的熱心溫柔。原本只當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只要將他迷人的身影留在記憶中便已足夠,但他禁不住那份想在他真誠眼眸中尋求一份安全慰藉的悸動,讓他自私地想留住艾羅的腳步,貪婪地享受他透過掌心直注入他冷冽心湖的溫熱。
  當計程車停在山上的木屋前,方靖恩極力壓抑著想挽留住艾羅的衝動。
  艾羅看著垂首不語的方靖恩,奇怪他怎麼到家了,卻一點下車的意思也沒有。於是,艾羅付了車費,隨即拉著一臉驚愕的方靖恩下車,計程車隨即飛馳而去,隱沒在漆黑的山頭。
  「這麼晚叫不到車的!」方靖恩急急地說。
  艾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你會收留我吧!」
  他孤獨生活了這麼久,卻始終不習慣一個人的孤單寂寞,只是他不斷欺騙自己,安慰自己,告訴自己其實不怕黑。其實他一直渴望能有人陪,渴望像艾羅這樣的人出現,但他很清楚,那只是一種夢想,他和艾羅只能維持輕淡的友誼,否則,很快地他又會失去艾羅了。
  當艾羅梳洗完從浴室走出來,方靖恩已經在床鋪下的木板鋪好床墊,坐在上頭,「我睡這裡,你睡床!」
  「我睡這裡就好。」艾羅坐了下來,掏出煙盒,笑得有些歉意。「對不起!我煙抽得凶!」
  方靖恩看著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煙灰缸--原始的手拉坯尚未塗上顏料,艾羅怔了怔。
  「剛做好的!」
  「謝謝!」艾羅覺得很感動,笑得十分親切。「我媽常警告我,再不把煙戒了,她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抽湮沒什麼不好。」方靖恩淡淡地說。
  美國的那個人煙抽得比艾羅還凶,他甚至迷戀上這樣的味道。
  「沒錯!」艾羅笑道:「只是死得快一點。」
  「不要嚇我。」方靖恩平靜的語氣有一絲顫抖,艾羅又在他眼中發現波動的情緒,但或許那只是他的錯覺,方靖恩的眼睛一向像是浸在盈盈水中。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方靖恩垂下長睫毛,歎息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害你有家歸不得。」
  「這根本沒什麼!」不過,除了出國,艾羅的確沒有外宿而不知會家裡一聲的情況,但是,艾羅覺得陪著他比回家更重要,他就是無法放心留他一個人。
  「謝謝你。」方靖恩對他淡淡一笑,起身關掉臥室燈,「晚安。」
  艾羅背靠著牆了無睡意,朦朧了一室清寂,他的床頭正對著木製百葉窗。
  透過葉片的微弱光線柔柔地映照那白色床褥的一襲黝黑長髮。艾羅看不見他的臉。
  他側著身背對他,但艾羅知道,他一定也睡不著。
  這是種非常微妙的感覺,明明床上躺著的是和他一樣的男人,他內心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保護欲,想呵護他過分脆弱孤獨的靈魂。艾羅被這個念頭嚇壞了,到底是方靖恩太過神秘難測,還是自己想太多?方靖恩的世界,是他難以想像的孤寂。
  艾羅卻可以看見,他一顆飽受創傷的心已傷痕纍纍……
  他的手機在寧靜的深夜顯得異常響亮,背對他的方靖恩睜著眼,聽見艾羅在鈴聲響了很久之後才接起來。
  千萬別是艾莉。艾羅祈禱著。
  「喂……子瑩?」
  陌生的女人名字,讓方靖恩心頭一震,他嗅到艾羅慣抽的煙草味,但此時流竄在他鼻息的竟是令人窒息的空氣。
  「艾莉跟你說了?沒事,她老是大驚小怪。我明天會到公司去,你早點睡吧!
  「再見!」他掛了電話後直接關機,心裡有一些愧疚,跟未婚妻不該是這麼形式化的對話,但他總是說不出甜言蜜語,而且,子瑩似乎也不需要甜言蜜語的呵護。
  「你結婚了?」方靖恩的聲音怯怯地傳來。
  「訂婚!」
  方靖恩又陷入沉默。他逼自己從奢侈的幻境中清醒,逼自己趕緊入睡,別再多想艾羅和別的女人締造幸福婚姻的景象。
  「你的未婚妻--一定很幸福!」
  艾羅始終無法察覺他的心碎,望著他瑟縮在被單裡的身影,他感覺有些於心不忍,同時也因他的話感到心虛。
  艾羅不知道子瑩和他在一起算不算幸福?她從來不要求他回報她的愛,他們的婚姻似乎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午夜的風如此淒冷,連窩身在室內,都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山中寒意,艾羅仰躺在床墊上,怎麼樣也無法人睡。
  在那個陰暗的老舊教室裡,他還能清楚看見牆上貼著預備拆除的危摟告示,他知道自己正被推入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獄裡,不管他怎麼呼救都不會有人來救他。
  黑暗中,人影幢幢,他看見學長那張俊秀的臉扭曲成一張猙獰的臉孔,和其他幾個學長一齊以惡毒的言語嘲笑他。
  「難怪你一入學就死纏著我不放,原來你是個變態的同性戀!」學長手指著他怒道,字字像刀一般割裂他的心。
  「不知道多少妹妹要哭了,虧你還是全校女生公認的第一美男子哩!」另一個學長假惺惺地恥笑。
  「長得比女人還女人,早知道是個娘娘腔!」
  「哎呀!每天都收到一堆花癡送來的情書,好討厭喔!你救救我吧!」
  「我又不是故意長得像白雪公主,人家喜歡的是像學長一樣的帥哥!」
  一群人的淫聲笑語將他逼入崩潰的絕境,他所愛的學長,竟是個比禽獸還殘暴的惡魔,將他狠狠地踩在腳下,他絕望的眼淚只引來他們更兇惡的對待。黑暗的教室裡,他覓不著一絲光線,耳中只充斥著刺耳的訕笑聲,還有他無以反抗地任人狠狠撕裂著衣物……
  「啊!」他猛地坐起身,一聲驚喊也驚醒了半睡半醒的艾羅。
  艾羅一躍而起,在深夜的微光下驚見方靖恩一張比紙還蒼白的臉龐,汗水濡濕了發梢,驚恐的黑眸陷在恐懼的夢魘裡。艾羅心頭不禁一震。
  「靖恩?」
  他才坐起身,方靖恩就抱著頭跌跌撞撞衝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把驚懼的臉埋進冷水裡。
  「靖恩?」艾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趕緊跟著衝進浴室,倏地抓起他狂顫的雙肩扳向自己。只見他濕透的長髮,濕淋淋的臉龐全是令人心碎的蒼白,一張全無血色的嘴唇、泛紅的眼眸,以及那蒼白臉上全然無助倉皇的淚水。
  是什麼樣的惡夢將他折磨得如此憔悴?是怎樣的慘痛記憶逼使他如此哭泣?艾羅竟然在這一刻同時感受到那千刀萬般的劇痛。
  彷彿在惡夢初醒後,方靖恩再也受不住那巨大的壓力,無力地癱跪在地,雙手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支撐著他狂顫的身軀。
  為什麼?為什麼不放過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凌虐他?愛上男人是罪嗎?同性戀這麼羞恥嗎?他和正常人一樣,都想要一份完整的愛啊!只是他的感情異於常人,他不是變態。不是怪物,他不是!
  艾羅在他渾身一僵時緊緊擁住了他,像一個父親擁抱著哭泣的孩子一樣,他不能任由他這樣歇斯底里無助地啜泣,他不能無視他倉皇失措的發顫,他更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麼,只能抱他,緊緊地抱住他,讓他可以在他溫熱的懷抱中尋求到一份溫暖。
  「艾羅……」他再也無法控制地緊抓著他單薄的衣衫痛哭,沒有人像他的胸膛這麼溫暖,沒有人像他一樣用手這樣溫柔地抱過他,他的心好苦,只想深埋在他胸口遠離所有的痛苦。
  「哭出來會好一點,你大聲地哭,沒有人會笑你。」艾羅的語氣溫柔得像山間和風,沒有嘲笑、沒有輕視,讓方靖恩一顆破碎的心因他的溫柔--越過。
  「你是不是常常作惡夢。」艾羅的語氣既輕柔又充滿疼惜。
  方靖恩在他懷中抽泣,無法成言。
  「你一個人的時候怎麼辦呢?」艾羅心疼地歎了聲氣。
  「不要一個人受苦了好不好?我可以當你最好的朋友。」
  方靖恩搖頭,使勁地在他懷裡搖頭。
  艾羅不明白他搖頭是什麼意思?拒絕?還是逃避?
  「靖恩?」
  「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了!」方靖恩倏地推開池,慌亂地起身撲向白色大床,他沒有其它地方可以躲,只有將自己埋入柔軟的床裡,拒絕再讓艾羅看見自己的脆弱。
  艾羅站起身,望著蜷曲在被單明顯的顫慄,不懂他為什麼要把別人的關心拒之千里,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寧願自己躲起來哭泣?
  艾羅不明白,更不能不管。
  他的惡夢是什麼?他的痛苦是什麼艾羅全想知道。明明在剛才一瞬的擁抱裡他卸下了防備,為什麼現在又選擇逃離?艾羅不要他再把自己囚禁在那冰冷的牢獄中。不管他怎麼抗拒,艾羅無法放下他不管!
  大清早,方靖恩一如往常沉默,換上衣服之後就準備和艾羅一起出去搭計程車。
  艾羅一夜未眠,滿腹疑慮無從問起,方靖恩無聲的沉默,已經表達了他絕口不提的堅決。
  一時氣氛凝結到冰點,待計程車一路行駛到車水馬龍的東區,方靖恩付了車錢就逕自走向停車場取車。
  「靖恩。」艾羅再也受不了地叫住他。
  方靖恩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他好不容易武裝起的堅強,禁不住回眸一觸艾羅那滿溢關懷的眼神,那會讓他脆弱的堤防再一次潰決。
  艾羅知道說再多的話也無法得到他一些回應,他若是願意說,昨晚被惡夢驚醒時就說了。
  「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艾羅淡淡地說。
  方靖恩垂下了頭,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他的胸口炙熱,緊握的雙手冰冷,他不斷地問自己,到底要怎麼做才不會擾亂艾羅的生活,他不願自己的灰澀孤單影響了他。
  「你快遲到了,快走吧!」方靖恩只能硬下心腸回答。
  與其害怕艾羅知道了真相離開了自己,不如逼自己清醒的面對現實的殘酷。艾羅的好他要不起,僅只-眼就讓自己無可自拔……
  「好吧!」艾羅不勉強他,但心中也暗下決定,他決不會放棄這個朋友,讓他自己困守在孤單無依的世界。「你自己開車小心,我走了!」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離,方靖恩才敢回過頭,凝望停車場內靜無聲響的落寞。
  艾羅……你怎會這麼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生命裡?你怎會這麼殘酷地讓我不能自己的愛上你?我什麼都給不起也要不起,求你別再用那誠懇的語氣一口咬定我是你的朋友。
  找不到歸屬的地方,他只好逃,只好再次流浪……
  白色車影穿梭在熙來攘往的車潮中。他跑銀行、找旅行社,匆忙準備一切出國事宜,為了逃避這段可遇不可求的感情,他只能再次將自己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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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說!你昨晚溜到哪去了。」
  難得一個週日假期,艾莉一醒來就在他耳邊咆哮。艾羅用枕頭蒙住頭,卻被她蠻橫地搶過。
  艾莉直接跳到他床上,抓著他光裸的雙肩大喊:「不准你再睡了!昨晚子瑩一個人回家,你這個死沒良心的!也不打通電話給人家。」
  艾羅坐起身,手把過一頭亂髮。他不求艾莉放了他,只求她音量能降低些,他現在頭都快裂了。
  「『好好好,我待會就打給她,你為什麼不乾脆叫她住下?」
  「還敢怪我!」她手一推又把他推回床上,直接趴在他身上瞪眼道:「據實報來!小妹我滿意了,會考慮放你一馬!」
  真是感激她的寬宏大量啊!艾羅笑了起來,伸手揉亂她一頭秀髮。
  「我夢遊去了。」
  「胡扯!」艾莉尖叫道。
  他的確像是去夢遊仙境。方靖恩給人的感覺太虛幻,若不是親眼看到他會說話、會吃飯,他會以為他是個餐風飲露的神仙哩!
  「我去找他……」想到他的時候,艾羅的眼神竟不自覺飄忽起來。
  艾莉一怔,迷糊問了句:「誰啊?」
  「那個讓你甘心排老二的超級美男啊!」艾羅看著她,存心要逗她似的。
  「什……」艾莉一愣,隨即尖叫起來。「什麼!你竟然自己跑去找他。大哥,你太不夠意思了!為了你妹妹幸福,要去也應該是我去才對!半夜跑去找人家,你變態啊!」
  艾羅扶著頭痛欲裂的腦袋起身,簡直快被艾莉折磨死了。
  「你還嫌男朋友不夠多嗎?我看他正直得很,不會輕易被美色迷惑的。」
  「哼!會不會不試試怎麼知道?快起來!我們一起去找他。」
  艾莉硬是把他拉下床,艾羅哭笑不得,把她推出房門。
  「先讓我梳洗一下好嗎?」
  「快點!爹地媽咪在樓下等你吃早餐。」艾莉又嘮叨了兩句才甘心關上門。
  艾羅揉了揉睡意盡失的臉,稍稍清醒些,也清晰想起昨夜他說的話。
  這樣冒昧去找他好嗎?他昨晚的意思,彷彿在說這短短一天的友誼已經結束,天亮之後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彼此又是陌生人。
  換上了便服下樓,餐桌上只有艾銘和唐亞芳兩人。
  「艾莉呢?」
  「換衣服去了。這野丫頭!每天忙著約會。」唐亞芳遞給他一碗稀飯。
  「艾羅。」艾銘停下筷子看他:「剛才你媽跟我說了,你和子瑩訂婚也快三個月了,應該計劃一下結婚的事吧!」
  艾羅微微一愣。父母在這時候提出這個問題,一下子把他腦中的思緒打亂。
  「再過一陣子吧!」他低聲回道。
  「還要等多久?」唐亞芳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你又不像人家是女孩子,青春不留人哪!像子瑩那麼乖巧的媳婦哪裡找?你少沒良心了!」
  怎麼他在老媽和小妹口中的評價都這麼差?他無奈地笑了笑,不想替自己反駁。此刻他真不想提結婚的事,連聽都不想聽,但熱心的家人就是不放過他。
  「我看爸爸。我們幫他們選個日子好了,年輕人對這根本沒概念!」唐亞芳湊近丈夫的臉說。
  「也好!」
  「媽!」艾羅幾乎要發出哀號。
  唐亞芳大眼一瞪,打斷他的抗議:「叫什麼!你該感激我才對。」
  艾銘看著他,他這個兒子做事一向規矩,從不意氣用事,他瞭解艾羅不急於結婚一定有他的考量。
  他拍拍愛妻的手笑道:「孩子都大了,你放心吧!反正他們都訂婚了,跑不掉的!」
  艾羅感謝地看了父親一眼,兩人的默契盡在交會眼神中,像在這樣一個任她們母女倆呼風喚雨的家裡,父子倆從小就成了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就知道你們倆一鼻孔出氣!像我這麼年輕就當奶奶,不知要羨慕死多少人喔!」
  連婚都還沒結就想抱孫子了,艾羅笑著搖搖頭。媽和艾莉一樣,都是艾家的女魔頭。
  「叮咚!」突然,艾莉一身光鮮亮麗的辣妹裝出現在眾人面前。
  艾銘含在嘴裡的筷子差點掉下來,艾羅差點打翻了碗,只有唐亞芳眼睛一亮。
  直接跳起來衝到女兒面前打轉。
  「美,真美!小莉的身材完全遺傳到媽咪的黃金三圍。你這身打扮一出門,包準交通大亂、民不聊生啊!」
  艾羅和艾銘同時扶住了額頭,無奈她書實在讀得不多,濫用成語的爆笑劇一再上演,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那我到你這年紀的時候,不就變成菱形身材了,我不要!」艾莉不領情噘高了嘴說。
  「能吃就是福嘛!何必折磨自己。」唐亞芳倒也不在意,她攬住了女兒的手,笑得賊兮兮的。
  「小莉啊!你穿得這麼惹火,不怕少強流鼻血啊!」
  「這身打扮只給他看太可惜了!女兒我今天要去釣凱子。一車帶媽咪去!」
  「那不破壞我行情了?你還是乖乖在家陪爹地下棋。」
  艾羅笑著對艾莉說:爸,你管管她吧!」
  「管得住的話早天下太平了,吃飯、吃飯!」
  艾羅搖搖頭,卻是食不下嚥了。
  艾莉準備使出渾身解數對方靖恩電力大放送,他原本不安的心更低落了。他不能任由艾莉像過去一樣,在厭倦了對方之後就將對方一腳踢開。方靖恩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承受不了這種愛情遊戲的,一則他不會遠避人群,不會冷眼漠視這個群體的社會,二則艾羅不能讓他受到這樣的傷害,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妹妹。
  艾羅和艾莉前腳才出門,秦少強就來按門鈴了。
  「董事長、夫人!」他必恭必敬地朝他們鞠躬行禮,直教唐亞芳受不了。
  「今天是假日又不是在公司,別叫得那麼彆扭!」
  「呃,是!伯母!」
  秦少強見風轉舵的本事可是一流,能在短短兩年內從一個小業務一路攀升到經理的位子,就是靠他那張沾了蜜的甜嘴和識時務的本領。
  「伯父、伯母,假日不出去走走嗎?」
  「老骨頭了,能走去哪!」唐亞芳客氣地回了句,她和艾羅一樣,不喜歡這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傢伙,虛偽死了!
  「伯父不嫌棄,我可以陪您打高爾夫球。」在唐亞芳那得不到好臉色,他立刻哈腰轉向艾銘。
  「你來應該不是為了找我打高爾夫球吧?」艾銘抽起雪茄來看著他。
  唐亞芳在他變了臉的同時又接了句:「小莉跟她大哥出去了,我看不到半夜是不會進門的。」
  秦少強立刻露出一個懊悔的神情,直讓唐亞芳作嘔。
  「啊!我應該早點來的,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
  「下次來先打通電話!」唐亞芳準備打發他走。
  「是!」他苦惱地退出大門,一反身就沉下臉來。
  這家子一個比一個難搞,他掏出行動電話,思索了會。兩兄妹竟然在假日一早就不見人影,那劉子瑩的處境不就和自己一樣了,他立刻撥了通電話給她。
  「媽媽,犯不著給他難堪吧,好歹他是小莉的男朋友。」
  「他當小莉的司機我都還嫌不夠體面!我看他根本是貪圖我們家的財勢,你可要小心這個人。」唐亞芳對秦少強的成見還頗深的。
  秦少強的企圖表現得這般明顯,艾銘這個商場老將自然不會不知道。但如果他追小莉真只是為了艾家的錢,他是絕不會坐視不管的。
  方靖恩坐在工作室里拉達坯,腦中卻沒半點靈感,雙手只是不由自主地捏制一個圓型的煙灰缸。他沾滿泥的手捧著這個剛完成的作品,一時卻失了神。
  自己不會抽煙,做煙灰缸幹嘛。為了他嗎?他自己不是要人家別再來找自己了,為何又……,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
  但他還是把煙灰缸擺在置物架上風乾,一起身走向一旁的洗手間洗手。他……該不會再出現了吧!做一個煙灰缸收藏起來,就當是懷念他的一種方式吧!
  艾羅的車已經停在門口,只是人卻不敢下車……他兩次地不說自來,艾羅自覺十分失禮,倒是艾莉一停車就立刻衝下車往上頭跑。
  「哥!你不下來。」她回過頭對他說。
  艾羅搖搖頭,朝她淡淡一笑,揚手示意她自個兒去。
  她走到大門前使勁敲門。「有人在嗎?方靖恩在不在?」
  艾羅笑著搖搖頭,點起一支煙來,艾莉一出現,再寧靜祥和的山谷都會被她吵得雞犬不寧。他將眼光投向木屋,心中有絲期待,也有些不安,不知道如果方靖恩看見他,會有什麼反應?
  方靖恩拿起一條乾淨的毛巾擦擦手,聞聲從後頭繞到屋前,他先看見了艾羅的黑色跑車,手上的毛巾差點掉到地上。
  他還是出現了,僅僅是第二天,方靖恩早被他的形象折磨得不能成眠……沒想到他還是出現了,那陷在車身中瀰漫了煙霧的臉龐,早讓他的心跳失去了規律……他搞不清此刻是喜是悲,但再一次看見他時,方靖恩清楚地明白心中的欣悅仍甚於傷悲。
  待回過神之後,方靖恩立即發現站在門口的美麗倩影--那個昨天早上和艾羅一起出現的女孩,此刻正用一種驚艷震愕的眼光看著自己。
  他今天把長髮用深藍色頭巾紮在腦後,穿著昨夜的麻織衫和一條輕便的牛仔褲,感覺上正是個年輕帥氣的男孩模樣,卻教艾莉一時睜大了眼,心中更篤定了要擄獲他的決心。
  「方靖恩?」她仰著頭微側著臉,冶艷的俏臉漾著一抹邪氣。
  「我是。」他內心的狂喜在見到她美麗的一瞬間跌落到心底,心一陣陣抽痛。
  他寧可不要再見到艾羅了,他承受不起這樣忽喜忽悲的大起大落,他帶著這美麗的女孩一次次出現在面前,只是把自己更往黑暗的深淵推。
  艾莉臉上綻放出燦爛笑容,像陽光照亮了陰鬱的山頭,方靖恩幾乎被她亮眼奪目的笑容刺痛了眼,但,隨即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更像熾熱的烈陽瞬間驅走他心裡籠罩的烏雲。
  「我是艾莉,艾羅的妹妹!」
  方靖恩整個人震驚得往後退了兩步,連車上的艾羅都嚇得趕緊丟掉煙頭立刻衝了上來。
  「靖恩!」
  沒想到哥哥飛快地衝來,竟比自己還早一步伸出手拉住了幾乎失足落入花田的方靖恩,艾莉睜大了眼看著失常的艾羅,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模樣。
  「對不起!」方靖恩失措地抽回手,背靠上牆,瞬間一陣耳熱,臉色卻還是過度蒼白。
  「你是不是生病了。」艾羅沒發覺自己失常,僅皺著眉看著方靖恩那白色容顏下的虛弱憔悴。
  方靖恩搖搖頭。艾羅過度的關心讓自己不知所措,他無力承受他這份深切的友情,他受不起也配不上。
  終於在一陣慌亂尷尬之後,三人都走進屋裡。
  環視著這簡單樸素的擺設,比起自己家的豪華貴氣,確實多了點隱沒紅塵的滄桑。
  他的大廳和臥室是連在一起的,高出一階的潔淨地板分隔了臥室與客廳,屋內的空氣清涼沁人,各處的陶藝品是屋中唯一的點綴。
  方靖恩煮好開水泡茶招待他們,他的一言不發讓整個氣氛顯得異常凝滯,但有艾莉在,很快就打破了沉默。
  「你一個人住在山上不無聊嗎?你平常都做什麼消遣。玩泥土能賺錢嗎?你怎麼受得了這種生活啊?」
  艾莉一問就是一串,才坐不到幾分鐘,她就不安分起來。
  方靖恩把茶遞給他們,淺淺笑著沒有回答。看似專心泡茶的他,其實只是在掩飾自己的無所適從。
  他知道艾羅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他,心情並不因得知艾莉是他妹妹而有所不同…… 艾羅手上的戒指,在在顯示了一個事實……
  「她一直吵著要來。」艾羅細聲地對他說,語氣中帶著一份歉意。
  方靖恩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他很想告訴艾羅,他很高興他來,但是他不敢,明明貪婪地渴求他一些對待,卻又深怕會嚇走他。
  「你是天生不愛說話還是不想回答,」艾莉總是快人快語。
  方靖恩看著生氣衝動的她突然感到一絲心慌;事實上,他不太知道該怎麼跟女孩子說話。
  「對不起。」
  「你別那麼客氣好不好?」艾莉受不了地猛翻白眼,隨即又爽朗地笑開了。
  「你跟我聊聊天嘛,我這個人最會跟人家閒扯了!」
  「你也喜歡陶土?」
  「不喜歡!」她不加思索地說了句。「髒兮兮的有什麼好玩!只有大哥才會收集那種無聊的東西。」
  艾羅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總比你花好幾千塊買一雙穿沒兩次就丟掉的鞋子有價值得多。」
  「泥巴可以穿在身上嗎?老古板!」艾莉不以為然地嗔道。
  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好得令人羨慕,能生出這一雙出眾兄妹的家庭,想必也是幸福圓滿的家庭。
  「你有沒有兄弟姊妹?」艾莉又盯著他問。
  「我--有一個弟弟。」他語氣很輕,心卻沉甸甸的。
  他弟弟和他沒血緣關係,是爸爸再娶時繼母帶來的,小他四歲,卻有一顆世故險惡的心。他永遠忘不了他是如何對他冷眼嘲諷,逼他逃離那個晦澀的家。
  「那他人呢?」
  艾莉一點也看不到他眼中的哀傷,艾羅想阻止她的直言快語,方靖恩卻作了回答。
  「和爸爸還有繼母住在一起。」
  艾羅深深地看著他,從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憐惜心疼,這樣的心疼,在每一次見到他憂鬱的眼神都會逐漸加深蔓延……
  「這麼說,他不是你的親兄弟嘍!那……」
  艾莉還想再說,方靖恩卻已經起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顆蘋果。
  「想吃水果嗎?現采的,早上隔壁阿婆送我的。」
  「好!」艾莉立刻附和。
  艾羅拉拉她,低聲在她耳邊提醒:「人家的隱私你別窮追不捨!你看不出他不愛跟人家打交道嗎?」
  「有什麼關係,做朋友嘛!」說完她就跳了起來,跑到方靖恩身旁笑著對他說:「我來幫你!」
  「不用了。」
  「沒關係!」她硬是搶過他手上的水果刀。
  艾羅看著他們的背影,以視覺效果來說,那確實是一幅相當賞心悅目的畫面。如果艾莉當真認真地想談一份感情,熱情如火的她或許能帶領他走出封閉的世界,但是他不信任艾莉。
  外型上,他們是登對的,但個性與生活環境卻猶如天壤之別。
  艾羅總覺得,受傷的會是方靖恩,而他……不忍看見他受傷。
  在他靜靜凝睇他們的時候,方靖恩也回頭了。
  他沉鬱的黑眸彷彿在向他傳遞著無言的請求……艾羅一怔。即便一會他那無助脆弱的目光已消失不見,艾羅卻不能忽視他那若有所訴的目光。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方靖恩有許多不欲人知的秘密,只想對自己說……
  劉子瑩十分訝異會接到秦少強的電話,在掛下電話之後,她陷入了沉思。
  秦少強是個心機極深的男子,她無法認同他那句--「我們都應該加把勁掌握住他們。」
  但她的心明顯受到這話的影響。她從不奢望艾羅的心會完全投注在自己身上,但至少……能不能多給自己一些安全感?她摀住了臉,此刻只想立刻飛奔到艾羅身邊。
  車子才一進入市區,艾莉就立刻撥著她死纏爛打要到的電話號碼。
  「靖恩?我是艾莉,我們現在還在車上,到處都在塞車,好討厭喔!」
  艾羅一手撐在車窗上扶著腦袋。他真是服了艾莉!才離開他家不到半小時,她就開始問人家現在在做什麼,待會又要做什麼?
  他總算見識到她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功夫--瞧她那股速戰速決、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幹勁,被她鎖定的獵物連一絲喘息的餘地都沒有。
  「別忘了晚餐約會喔!八點在So
  Go前見,拜!」
  瞧她動作多快,馬上就訂好約會了,艾羅不得不佩服她。
  「不簡單!你竟然有辦法讓他再入『紅塵』。」
  「別小看你妹妹的魅力!」艾莉驕傲地說,一下子又不解地嘀咕:「本來想邀他到家裡吃飯的,他竟然說怕生人,連好不容易說服他到別的地方約會也要你跟著。真是怪人!」
  艾羅笑著。他不覺得奇怪,只覺得心疼,很心疼。
  艾莉靠了過來,一雙晶亮的大眼恐嚇似地盯住他。
  「哥!你不會真想來當電燈泡吧?」
  「我也想製造機會給你啊!可是方靖恩如果沒看到我會不會掉頭就走?」艾莉在一起,他才會變得比較輕鬆、幽默。
  「臭美!」艾莉噘高了嘴。
  晚上的約會……艾羅還真地有些期待。
  回到家裡,劉子瑩已等候他多時。看到未婚妻,他對昨夜的不告而別感到歉意,兩人才一進門,唐亞芳就拉著艾莉打聽她今天釣凱子的成果。
  「抱歉,昨天沒送你回家。」艾羅在她還沒開口前就先認錯,他知道子瑩絕不會怪他,但就是如此,他才更覺得抱歉。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她體貼地搖搖頭漾著淺笑。
  艾羅在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子瑩,我是不是常讓你受委屈?」她一愣,趕緊搖頭。
  「我不是個細心的好情人,恐怕也不會是體貼的好老公。我有疏忽你的地方,你一定要讓我明白。」艾羅苦笑了聲。
  「這樣就夠了,我覺得很幸福,我只希望……」』她伸出手指著他心。「你這裡不要藏著心事。」劉子瑩深深地看著他。
  艾羅微微一怔。
  心事?連他自己都不懂的情緒也算是心事嗎?
  子瑩一向觀察力敏銳,此時她眼神特別敏感。不,沒什麼心事的,他一路走來一向平順、飛黃騰達,就算有什麼煩憂,頂多是明天的股市會不會跌而已。但是……他卻想到了方靖恩。
  一見他失了神,劉子瑩就不由自己害怕起來,她想到秦少強的善意提醒,彷彿稍不留神,艾羅就會離她而去。
  「艾羅……」她忍不住輕喚了聲。
  艾羅一回神,投給她一個溫柔的笑。但這溫柔的笑意卻驅不走她內心的不安。她在他深遂的瞳眸裡看不見自己。
  「我沒有心事,你不要擔心。」他傾身向前,輕輕吻住了她,彷彿借由這一個輕淡如水的吻,掩去彼此心中的不安、無奈……他們之間的吻向來不帶一絲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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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哥,你走桃花運了!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我頭一次認輸,甘心排第二!」艾莉興奮地抓著他的手臂嚷嚷。
  「你不必那麼委屈,第一美女!他是個男人。」艾羅失笑回道。
  「什麼?」艾莉的尖叫簡直快貫穿他的耳膜,艾羅趕緊一手捂起耳朵。
  「男人也留長頭髮還送花給你。你有沒有搞錯!」
  「我也希望我搞錯了。」
  方靖恩的美貌,任誰都容易雌雄莫辨。
  「還好他是個男人!」艾莉安分地坐回原位,皺著鼻子說。
  「怎麼說?」
  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妹妹,老是異想天開,語不驚人死不休!
  「否則子瑩就瘋了,才剛戴上訂婚戒指就被負心的未婚夫拋棄,她不殺了你!」
  艾羅不禁一笑,但一會笑容就自他臉上褪去,的確,在海芋田前見方靖恩的那一剎那,他當真有怦然心動的感覺,甚至是一見鍾情的激動,他甚至對交往了快三年近來才訂婚的女友都未曾產生過那樣的悸動,還好他是個男人。
  「他是男人嘛……那更好!」艾莉又古靈精怪地轉過身,看著他的大眼。
  「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艾羅瞥了她一眼。
  「哪有什麼歪主意。」艾莉大聲抗議,又逕自興奮地說:「這麼好的男人放在深山裡種菜豈不糟蹋!我要讓他的生活豐富些!」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艾羅忍不住笑她,「他哪是種菜,人家是藝術家,捏陶土的!」
  「那不是跟你臭味相同了!你不是最愛買那些泥巴做的鬼玩意?」
  艾羅真是受夠她了,再有價值的藝術品,在她口中全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你懂什麼!總比你愛花錢買衣服好。」他笑著搖頭。
  艾莉不服氣地哼了聲。
  「是是是!你有氣質、我俗氣,我懂什麼?我比你懂男人!」
  這他可沒話說,艾莉打從幼稚園就開始交男朋友,人氣指數永遠是漲停板,兄妹倆不論是外型、才貌樣樣出眾,天生就有異性緣,然而艾羅一向謹慎保守,事業心重於愛情,對於從不間斷的追求者,總是保持著禮貌且不冷漠的距離。
  他太明白女人接近他的原因,除了他的外貌,多半是為了他的財勢地位,而子瑩……,他突然覺得這枚訂婚戒指是這樣沉重,重得他握在方向盤的手都快失去了承受的力量。
  於公而言,她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三年前,她到公司應聘成為他的秘書助理開始,就細心得體地幫他打理一切繁雜業務,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的確有資格成為他這個未來總裁的第一夫人。
  於私呢!她是艾莉的學姐,以前在學校就十分照顧艾莉,艾莉闖了禍她也為她承擔下來。爸媽也喜歡她,和她結婚,似乎是理所當然而且皆大歡喜。
  看著指間的白金戒指,他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地那麼愛子瑩,愛到非她不娶的地步。
  耳邊艾莉的聲音仍不間斷地響起。
  「哎呀!不是哥哥走桃花運,難道是我嗎?少強他是真的對我不錯,交往的也夠久了!但是有一個超級美男子在眼前,放著不用不是暴殮天物嗎?」
  真是夠了!什麼暴殮天物的形容詞都出來了。
  他忍不住推了她腦袋一把,瞪著眼笑道:「你還敢說我是負心漢,我看會紅杏出牆的人是你!到時候瘋掉的是少強,第一個慘遭滅口的是你!」
  「他敢!他要是敢我就甩了他,叫他欲哭無淚、跪地求饒!」艾莉瞪大著眼睛說。
  艾羅朗聲而笑。談起愛情他的確敵不過艾莉,但艾莉輝煌的戀愛史卻不禁讓他擔心起來……方靖恩的魁力是無庸置疑,連艾莉都深深受他吸引,如果她真的又跟以前一樣,把泰少強當玩膩的玩具一樣丟掉,把目標轉向了方靖恩,他不知道,這樣到底好不好?
  此時的艾家豪宅正要展開一場瘋狂的派對。
  三層高的華麗大蛋糕擺在佈滿鮮花餐點的長桌上,滿屋子的年輕人全是艾莉吆喝來湊熱鬧的男女朋友,當然也包括了艾業集團的同仁們。
  艾業集團的總裁艾銘更是整晚地笑不攏嘴,被不斷前來敬酒的賓客灌得滿臉通紅,眼中儘是充滿了對他這個人中之龍的獨子無比的驕傲與滿足。
  他的妻子唐亞芳也是一臉幸福神色,這一對寶貝兒女,可是她攀上枝頭當鳳凰的畢生傑作啊!
  獨自躲在後院階梯上抽悶煙的艾羅,卻絲毫沒感染到一室的熱鬧氣氛。他悶極了。夜空緩緩飄下絲絲細雨,他的心情也隨之煩躁起來。「艾羅,該切蛋糕了。」劉子瑩柔細的聲音響起。
  艾羅一動不動地背對著她,煙霧瀰漫了四周。
  劉子瑩走到他身邊坐下,縱然不喜歡香煙的刺鼻味,但只要是他的味道,她都樂意接納。
  她今天的穿著一改平日樸素的上班族套裝,換上了艾莉為她挑選的紅色小洋裝,及肩的短髮也挽在後腦,鼻樑上的細金框眼鏡將她一雙深沉眼眸謹慎地掩藏起來。
  她算不上是個美麗的女人,即使化了裝還是顯得平凡,尤其和美艷野性的艾莉一比,她就像是一株襯托紅玫瑰的小草,但她內在的心靈卻是十分善良美麗,就像她為艾羅默默付出了時間和精力,不求任何回報一樣,她手上的訂婚戒指,似乎是她應得的報償。
  「你是不是有心事?」她側著頭看他。
  「沒有,只是不喜歡這種場面。」他又吸了-口煙。
  「可是以前……你還是會配合大家開心的,何況今天你是主角。」她幽幽地說。
  艾羅托著腮。這種應酬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上演一次,可他卻不曾像今天感到如此厭煩過。
  「我沒事,進去吧!」他捻熄煙頭,拉著她的手起身進屋。
  兩人才推開落地玻璃門,應聲而來的彩炮緞帶聲轟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只見艾莉帶頭起哄搗蛋,存心讓他不得安寧,連母親也在一旁猛拉彩炮……他真被古怪的一家子搞得頭都暈了。
  「還躲!還躲!大伙等著你切蛋糕呢!」
  艾莉拉著他到大廳中央。唐亞芳也靠近他身子,她身上的香味混著酒味讓艾羅一時覺得昏頭轉向。
  「媽,你喝醉了!」他笑著攬住了母親的肩。
  「兒子生日,醉了有什麼關係!」
  唐亞芳和艾莉是家裡一對活寶,她總愛吹噓當年艾銘是如何打破門當戶對的限制,硬是迎娶她這個只有高職學歷的鄉下姑娘。
  她一直是個可愛的女人,快五十歲的歐巴桑了,身材已和當年傲視群雄的黃金三圍說再見了,但她還是保有一份純真的赤子心,艾銘就是愛上她這副不矯揉做作的傻大姐個性,在世風保守的五○年代,家世顯赫的父親硬是堅持娶了這名在美發院當洗頭小妹的鄉下姑娘為妻。
  蛋糕切了,他終是逃不了又被抹了一臉奶油,大伙高興了,只有他心情越來越糟,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躲到洗手間洗臉,仰起濕漉漉的臉看著鏡子,方靖恩的臉竟突然出現在鏡子裡,他嚇得一退,才看清鏡中自己倉皇失措的神情。
  這是怎麼回事?他心煩的理由……是因為他嗎?
  在那寧靜寂寥的山區,他只有一個人嗎?他為什麼會是一個人?他看來是那麼孤單寂寞,連笑起來都有一份掩不住的滄桑,他的美麗又帶著一份令人心疼的憔悴,他的蒼白顯得他的身軀是那樣纖弱。
  原來他成天心神不寧、心情惡劣的原因是因為他,那只有一面之緣,卻又讓他無法放下心的「新朋友」。
  是的!他想交這個朋友,他想探進他寂靜的世界,他為何一人隱居山頭,他必須見方靖恩一面。
  一屋子震天價響的音樂帶領著這群年輕人放肆狂舞。艾銘早就受不了吵鬧上樓去了,廳內的秦少強抱著艾莉跳舞,唐亞芳也在一群男同事中搖擺生姿。
  艾羅悄悄推開門,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後門,從後院的大庭院跑向自家車庫。
  他的朋馳跑車飛馳離去的時候,劉子瑩也出現在後院。
  她望著艾羅瞬間消逝的車影,心情墜入了谷底。
  這是她陪他度過的第三個生曰,他不曾像今天這樣中途開溜。每次慶生會結束,他總是會送她回家,也許說的不是情話,卻還是會讓她感到十分幸福。
  艾羅怎麼了?這三年來,她是這麼努力的成為他的紅粉知己。
  他怎麼了?為什麼連心事也拒絕開口。
  她寧願是自己多疑,畢竟要得到他的感情太辛苦也太艱難,憑著一個女人敏銳的直覺,她著實害怕太出色的艾羅是平庸的她所無法掌握的。
  雖然唐亞芳總是安慰她,有一個女人像你對艾羅這麼忠心了,艾羅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她自己,還不是以一個卑微的小女子嫁人豪門。
  可是那不同,唐阿姨有絕色的美貌,她沒有任何外在條件足以和艾羅身邊的花蝴蝶比較,所以她自卑、膽怯,就算已經訂了婚,艾羅卻沒有進一步提出明確結婚的時間,讓她一顆心永遠懸在半空,艾羅甚至沒對她說過……我愛你。
  「大嫂?」
  劉子瑩回過頭。
  艾莉站在落地窗前,一張嬌容紅潤艷麗,她的光芒總讓劉子瑩自覺黯然惆悵。
  「你幹嘛站在外面淋雨,大哥呢?」
  「他--還在洗臉吧!」她總是體貼地為他掩飾說話。
  艾莉呻吟了聲便吆喝著她進屋。
  劉子瑩緩步走回屋內,一顆心卻始終繫在可見不可親的未婚夫身上。
  他……去哪裡了呢?
  灰暗的夜空飄著綿綿細雨,整座寧靜的山谷也顯得憂鬱起來。
  艾羅的車在木屋前停下,從車窗望去,燈還亮著,他心中莫名一陣欣喜。
  方靖恩坐在整齊的木桌前,桌面上擺滿了半干的顏料。
  他應該專心為手上一隻陶碗上色的,可是他已經發呆了半晌,怎麼樣也無法集中精神。
  意外響起的敲門聲,喚醒他失神的思緒。他抬頭看著大門,想不出此時會有誰來拜訪他。
  大門一開,方靖恩整個人都呆掉了。艾羅濃密的黑髮上濡濕了晶瑩的雨珠,他那張洋溢著溫煦笑顏的面容被滑落的雨滴映得發亮,方靖恩怔怔的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還好你還沒睡!」艾羅抹去頰上的水滴笑。
  山上的雨勢比山下大得多,風吹來還帶著沁冷的寒氣。
  他看著立在屋內的方靖恩,只見他穿著一件單薄的針織麻衫,風一往裡頭吹的時候,感覺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方靖恩只是一副不解的眼神看著他。卻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艾羅小心翼翼地問。
  方靖恩這才回過神,顯得有些尷尬;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臉色太蒼白,他現在該是滿臉通紅。
  「沒有……你為什麼會來?」他問得有些傻氣。
  艾羅的笑容在這寒夜裡燃起一股暖意。
  「受不了家裡太吵,逃出來的!」
  方靖恩垂下長睫毛,內心交織著欣喜與惆悵的矛盾情緒……為什麼他要逃到這裡?他是適合待在皇宮的,不該出現在這簡陋的山裡。
  「我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
  「我不需要招待!如果可以……」他看了看表,還不到十點,又抬起頭笑著說:「我可以請你吃消夜。」
  方靖恩又是一愣。
  「今天是你生日--」
  「所以我請客!在生日這天能認識一個隱居深山的神秘藝術家,滿有趣!你能陪我度過二十七歲這最後的兩小時嗎?」
  老實說,方靖恩非常感動,也非常害怕--感動他的真誠,害怕自己無以自制地淪陷在他的真誠裡。看到他被雨打濕的臉龐,感到十分內疚。
  「對不起,讓你淋雨了。」
  「去吃飯吧!我知道陽明山上有家野味餐廳還不錯,我餓壞了。」他一逕保持著笑容。
  方靖恩總是無法拒絕他的盛情,而且事實上,他一整天什麼也沒吃,現在他還真覺得餓了,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去吃頓飯。
  「好。」他點點頭,終於露出一抹淡淡微笑。
  「等一下!」艾羅阻止他就要關上門的舉動,體貼地說:「去拿件外套。」
  他--絕對是他遇過最溫柔的人。
  在轉身進屋的時候。他深深感動著,他必須按捺住胸口那份隱隱暗藏的悸動。
  他精神恍惚了一整天,努力想擺脫艾羅出現在他內心所引起的震動,他終究是敗了!他無法抗拒艾羅帶給他的吸引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與他建立起脆弱淡薄的友誼,只怕一不小心便跌入了萬丈深淵,從此不見天日。
  眩目的燈海,把這間坐落於半山腰粗獷風味的餐廳,透顯出一派庸俗市儈。
  他們選擇到木棚搭成的露天陽台,眺望著山下灰濛濛的夜景。
  「你住在這裡,應該對這很熟吧!」艾羅點起煙,又問了一句:「不介意吧!」
  他搖搖頭,同時回答了兩個問題。
  「你在這裡住多久了?」
  「快一年了……」方靖恩看著雨幕外的夜景。「我經常搬家。」
  「為什麼?」艾羅十分好奇。
  方靖恩把眼光移向他的臉,露出一抹恬淡的笑。
  「我喜歡流浪。」
  艾羅的煙銜在嘴邊,白濛濛的煙霧模糊了他醉人的眼,方靖恩不敢直視他,只選擇看著他指上亮紅的煙頭。
  「你--沒有親人朋友嗎?」艾羅的表情有些困惑。
  看得出他問得相當謹慎,深怕稍不小心就會傷了他的心。
  「那代表什麼?」方靖恩竟然反問他。
  艾羅困惑的神情閃過一絲訝異。
  「是住在一起,表面上的噓寒問暖,卻企圖把你綁在他們的世俗觀念裡,除了有血緣關係,事實上和你的人生一點交集也沒有的人嗎?」方靖恩說。
  他說來好像平靜非常,卻又字字語帶犀利嘲諷,親人對他的定義竟是如此……他話說得殘酷無情,但說穿了似乎真是如此,艾羅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但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朋友,這是一個群體的社會。」他試著導正他的觀點,也試著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因為他發現,他身上總罩著一股拒人於千里的冷漠,即使不具攻擊性,卻是嚴苛地將他自己囚禁在孤冷的冰窖中。
  「那是因為你一直生活在群體中。」他淡淡地回答。
  侍者送來豐富的餐點,暫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艾羅思考著他的話,體會不出他話中那股強烈的寂寞……,他無法想像一個年輕的生命為何選擇遠離塵囂、安過度日,這是個現實的社會,可不是古代看破紅塵就可隱居山林的社會,他完全無法理解。
  「你故意把自己弄得與眾不同,事實上你很寂寞。」
  艾羅的眼神有一絲犀利,方靖恩有被刺痛的感覺,但他仍一貫平靜地說道:「我承認我寂寞,但我沒有刻意與眾不同,我只是習慣了一個人。」
  「那你為什麼願意認識我?」
  艾羅問得直接,幾乎快讓他招架不住……方靖恩此刻臉上的笑容背後隱藏著苦澀的脆弱無助。
  「因為今天是你生日!」
  「過了今天,我們就不是朋友了?」艾羅的濃眉皺了起來。他一向是個有自制力、脾氣好的人,但此刻他情緒卻十分激動。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就是不想。
  「艾羅……」
  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瞬間讓他一愣,激盪的心湖卻被他聲音中的無助撫平,霎時間艾羅只覺得一股心疼,難以形容的心疼。
  「我們不要再談這些了,好嗎?」方靖恩垂下頭,默默吃起菜來,把心中的心碎和無助、悲傷細細咀嚼,嘗到的全是苦澀的味道。
  艾羅不敢再逼他了,對氣氛變得異常沉重、尷尬感到抱歉。他隨意吃了幾口,為方靖恩倒了一杯熱茶,轉移了話題。
  「那一天早上我第一次看到你,以為你是個女人。」他逕自笑了聲,啜了口濃熱的茶,身子生起的暖氣趨走了些許夜晚涼意。
  方靖恩沒有抬頭看他,彷彿習以為常地應了聲。「我知道。」
  「你知道?」艾羅揚了揚眉。
  「我從小就被當女孩子看。」他還是低著頭吃飯,平淡的語氣感受不到他此刻心境的變化。
  「那你還留長髮?」
  方靖恩終於抬起頭,一雙像泛了水的瑩亮黑眸閃過一道寒光,一閃而逝。
  艾羅敏銳地捕捉到,他立刻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我明天就剪掉!」
  「不,別剪!」艾羅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靖恩放下筷子,抽了一張面紙擦嘴,手捧著溫熱的茶杯。
  「有人告訴我一一把頭髮留長可以帶來好運;我傻傻地留了,長髮並沒有帶給我好運,只是讓我多花了時間整理。」
  要他留長髮的那個人在遙遙世界的另一頭,他曾經揮霍他的青春年少與那人在異國共度一段浪漫幸福的時光,他癡癡為那人留下長髮,但終究是留不住他背叛的心,受不住世俗的眼光與現實輿論,那個人--曾經那麼愛他的那個人,還是選擇了正常的婚姻,讓他獨自懷著破碎的心回到台灣,也自此封閉他不再輕易釋放的感情。如果他願意,艾羅多想成為他傾吐苦楚的對象,但方靖恩的眼神那麼淒楚,他知道他不願意對自己坦白的,艾羅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沮喪。
  「我很想瞭解你。」艾羅歎了一口氣。
  你只是沒接觸過我這種人,會這麼說只是一般人追根究底的好奇心作祟吧!方靖恩看著他心想。
  「我叫方靖恩。」他漾起的微笑像在安慰艾羅的挫折。
  艾羅輕笑了聲,又點起了一支煙。
  「這我已經知道了。」
  「我二十四歲,捏陶土為業。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父親再娶。我就一個人唸書生活,我的朋友都在國外,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方靖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告訴他這些,但這些對艾羅來說一點也不夠,或許只是想回答他一些真誠相待而己……方靖恩不願進一步深究這其中有什麼別的意義,或許這樣自己比較可以自在地面對艾羅。
  「告訴我你的事。」艾羅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方靖恩輕聲回道。
  艾羅笑了笑,煙霧薰得他雙眼微微瞇了起來。
  他很清楚,在第一眼見到方靖恩時,他對自己造成的不只是困擾而已,他的心情完全被他擺佈了,否則他不會這麼衝動甚至可笑地像個思春少男一樣跑來找他。
  艾羅盛滿了熱茶,舉杯邀他。
  「我很想敬你一杯,可惜沒酒。」
  「茶比酒更有味道。」
  杯口相碰的剎那,清脆的碰撞聲彷彿敲震在艾羅胸口,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熱氣薄霧下那雙璀璨動人的眸子,無言傳遞出一股狂烈激情,撼動他一顆狂跳的心。
  儘管面對方靖恩失措垂首的神情,懷抱的該是惺惺相惜之情,可艾羅卻無法忽視在那一瞬間內心一閃而逝的感情和震撼……方靖恩……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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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7-28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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