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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虎為媒(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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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27: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虎為媒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泰麗莎因見到其母的不幸婚姻而痛恨男人,發誓終身不嫁。
泰麗莎抗婚逃往法國,在一個侯爵家當廚師。
在候爵別墅中有一私人動物園,泰麗莎與一隻老虎相處很好,
侯爵發現後,心甚奇之,漸與泰麗莎相識而至熱戀,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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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28: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1869年

  墳頭上的鮮花已經開始調零。

  泰麗莎從花圈上摘下了一兩朵已經枯萎的居香石竹。她提醒自己,記住明後天要把花圈拿走。

  她母親在世時,最見不得枯花,每當她見到時,就會產生好景不再、如有所失的感覺。她把清晨採摘的一小束報春花擺在墳頭上,不由得想起了母親每當春天來到時講的那些話:「雪花蓮開始吐蕊,報春花也不甘寂寞!嚴冬即將過去,陽光不久會變得暖和起來,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戶外消磨大部分時光,想到這些真令人高興啊!」

  母親那種輕鬆的口吻使泰麗莎感到,待在戶外比在屋裡更來勁,她現在知道,最難忘的莫過於和母親在小樹林散步度過的美好時光。

  她也會懷念母女倆在田野上策馬飛奔的情景。她還記得,小時候她們常在溪邊野餐,然後她會在冰涼清澈的溪水中戲水玩耍。

  如煙往事令她惆悵,尤其難以接受的是此刻她已是孑然一身的孤女了。

  那位她全身心愛過的人已經磕然長逝。她和逝者曾心有靈犀相通,她從逝者那裡得到過新的啟示、新的靈感。

  「哦,母親,您能忍心撇下我呢?」她問道。「沒有您,我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呢?」將湧到眼眶裡的眼淚再止住談何容易,但是母親在世時總是說,在大庭廣眾之中,應注意保持尊嚴和自我控制。

  母親說:「好孩子,以你的地位,你必須起表率作用。你要記住,如果你不自重自愛人家就會學你的樣。」

  望著墳墓,她心想,未見得會有人將她當成表率。

  自從父親離開她們母女去到國外定居以來,她們一直安安靜靜地住在道爾屋,一代又一代的居孀的貴婦人等到自己的子息繼承了德諾姆園林——村裡人叫它為「大宅」——就在道爾屋住下以度餘生。

  道爾屋造型典雅,它代表著安妮公主時代建築的式樣。泰麗莎過去常常認為它比大宅要可愛得多。大宅是在她曾祖父的早年住宅的地皮上蓋起來的一座灰色石頭宅第。這座宅第建造得大而不當,即便裡面僕從如雲,也談不上舒適。

  當她們母女一起住在道爾屋時,那裡似乎總是笑聲朗朗、屋宇生輝。

  但是只有她知道母親被遺棄後內心的痛苦。早上見到母親下眼皮上的黑暈,泰麗莎便知道她哭了一夜。

  母親竭力掩飾這一點,因為她仍然思念那個負心人。

  只是當泰麗莎長大成人,也就是在母親去世前,母親才對她吐露心曲。

  「你父親所以娶我是因為我很有錢,」她母親說,「當時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只是以貌取人,因此墜入愛河而不能自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哦,寶貝,即便對你愛的人也不可全拋一片心啊。你要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傾心去愛一個人而偏遇薄情郎,那打擊是太大了。」

  母親的聲音充滿了痛苦,泰麗莎交叉緊握十指,指關節都變成了白色。

  不過她能說什麼呢?母親繼續說:「私訂終身之前必須慎之又慎,確信他此心不渝才成。否則只憑他的品貌和口才是靠不住的。錢能買到快樂,也能帶來禍害。」

  停了一會,她放低聲音說道:「然而,如果我還有這樣的機會,我會感到,即使你父親對我的情意如曇花一現,我們在一起畢竟很快活,儘管後來我吃了苦頭,還是值得。」

  泰麗莎有好些個問題想問母親,但是她知道,不應該再去掏母親的心裡話。但是就像拼板遊戲一樣,東鱗西爪逐漸拼攏,她在孩提時代不能理解的一些事情現在開始順理成章了。此外還包括母親的親戚們吐露出來的一星半點情況和她記憶中的一些事情,還有老傭人非一吐為快的各種閒話。

  「夫人受的委屈可是大了,這是命(明)擺著的。」

  「這不我老叨咕,模樣俊,心也要正,咱家老爺光模樣兒長得俊,就落得現在的下場。娘兒們見了他魂都沒了。」

  泰麗莎的記憶中儲存的這類說法很多,但是直到她長大了,她才知道她父親亂搞女人是在他和母親結婚後不久就開始的。

  開始時是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倫敦好幾次,據他自己說是「出差」,後來他又幾次去巴黎。

  若干年後,泰麗莎才聽到說,父親這幾回去倫敦和巴黎是「在那裡同最會花錢的迷人精過花天酒地的生活」。

  當時她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不久,在那個花花世界發生的締聞就傳到了英國,她聽說一些漂亮女人使得全歐洲富有的大人先生們著了迷,不惜千金買笑。

  當初,人家當著在一邊玩玩具的泰麗莎的面,只是悄聲談論她的父親。

  有人說:「話又得說回來,上有好之者,下必有甚焉。」

  另一個說:「聽人說,那些娘們當中拉勃莉娃最能花錢,光是她戴的首飾就抵兩萬英鎊。」

  泰麗莎聽不明白最能花錢是什麼意思,但是在她父親第一次從巴黎回來時,她聽到母親傷心地哭著說:「你憑什麼把我的錢花在那些女人身上?文明社會決不會讓她們那樣的人招搖過市。」她沒有再往下聽,但是父親第二次去巴黎時,她母親沒有哭,只是瞼色煞白,雙唇緊閉,在屋裡踱來踱去。

  因此,泰麗莎知道,她父親又拿走一大筆錢揮霍去了。

  當泰麗莎此刻想到她母親多年來受的苦時,她低下頭看著墳墓,悄聲說:「我一輩子不嫁人!」

  這是誓言,她知道她決不會違誓。她決不會讓人欺凌,決不重蹈母親的覆轍。最後幾年情況愈趨越下,父親簡直很少在家。儘管流言蜚語不少,泰麗莎還是過了很久才知道人們議論的這個女人是朝中某一位顯貴的妻子。

  父親已移情別戀,這對她來說已是明擺著的事。

  雖然她不同意他那樣對待她母親,但是她發現自己不可能不崇拜父親,與父親相處時,有痛苦也有歡樂。

  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時,她懇求說:「爸爸您別走,和我們在一起過吧,我要和您一起騎馬,同您說話我特別來勁。」

  父親看著她說:「泰麗莎,你在一天天長大,很快你就會出落成為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就好像他才明白這一點似的。泰麗莎回答說:「爸爸,正因為如此,就非得有您和我在一起不可。」

  「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會發現,你有你的生活。不要讓別人把生活方式強加於你,你應當自己作主。」說時父親眼睛一亮。

  「我會的,爸爸,」泰麗莎回答說,「但是我有很多東西要學,媽媽和我在這裡太冷清了。」

  他父親環視了一下客廳,然後用泰麗莎不能理解的聲音說:「這地方太小了,太憋氣了,我一向不喜歡做生活在小池塘裡的大魚。我要游到廣闊的大海,實現我海闊憑魚躍的志向。」

  他講話時很激動。

  然後,他好像知道泰麗莎在用一雙大眼看著他,眼中流露出迷惑不解地神情。他說:「忘了我吧!我最親愛的孩子,我對你們沒有什麼用處,沒有我你們會過得更好。」「哦,不,爸爸!」

  他吻了女兒,然後坐上他從倫敦來時坐的那輛新的敞篷四輪馬車,走了。他的帽子斜斜地戴在頭上,顯得很帥,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老管家看著他消失在公路上時直搖頭,對此泰麗莎是能夠理解的。

  「爵爺人老心不老哩!」管家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泰麗莎去找母親,客廳裡沒有,她猜想她準是去了臥室,鎖上門哭得好傷心。情況就是這樣,幾周以後母親才承認,父親此行是一去不復返了。

  「媽媽,您是不是說他再不會回來了?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他去法國定居了,找到了一個有錢人照顧他,不再需要我了。我們和他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了,」母親苦澀地說。

  「哦,媽媽!」

  眼淚湧進了泰麗莎的眼眶,她竭力在克制自己,這時,她聽到了母親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棄婦的命比黃連還苦啊。」

  此後,她不願再提到父親,雖然泰麗莎希望父親會給她寫信,但是她沒有收到過他的片紙隻字,連聖誕節禮物也沒有收到過。

  但是從一些親戚那裡她聽到了有關父親的零星消息。這些人來探望她母女倆,與其說是想助一臂之力,毋寧說是好奇心作怪。

  一年後的一天,泰麗莎剛走進客廳,就聽見有人說:「沒錯,她把那男的給『蹬』了,這不他又找了一個巴黎城有名的狐狸精。為了這婊子,他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鬧的可歡吶!那古時候的羅馬人算是夠能折騰的是吧,可見了這一位還得磕頭拜師父哩!你們說,他花的那些錢打哪兒來?」

  這時見泰麗莎走了進來,大家便收住了話頭不言語了。

  後來,也就是六個月之前,從家庭律師那裡傳來了一個驚人消息:德諾姆伯爵已在巴黎去世。

  他是得了一種巴黎的時疫症熱病,當時死的人不少,他也在劫難逃。

  伯爵遺體運回之後葬在鄰國教堂的家庭墓穴中。

  泰麗莎這下才知道她有多少親戚,這些年來,由於不齒她父親的行為,他們故意冷落這母女二人。

  親戚多得成堆,討厭之極,其中大多數上了年紀,她也因此懂得了為什麼她父親對這些人不屑一顧,仍然我行我素,全然不把他們對他的行為指指點點放在心上。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們之間在竊竊私語,說由於她是她父親的親血脈,將來一定也會惹事的。

  她不能原諒的是他們對她母親的態度。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母親的法國血統會受到夫家姻親的猜疑和非難。

  這聽起來似乎很荒唐,但是泰麗莎這下才瞭解到,如果清白人同罪人有關係,那麼前者與後者同罪。

  她的外祖母,在法律上享有肖富爾女伯爵的地位。

  外祖母同外祖父是愛情結合,而並非法國很普遍的那種包辦婚姻。

  外祖父格雷斯通勳爵在巴黎當了很短一段時間的大使,外祖母就是這時同他相識的。外祖父當時鰥居。泰麗莎的母親常對她說,他和年輕女伯爵怎樣一見鍾情,彼此難捨難分。

  女伯爵的娘家當時要她和一個門當戶對的法國年輕人訂婚,這個人在盧瓦河流域廣有田產,與肖富爾家門當戶對。

  「但是,除了我父親比母親大十六歲這一點以外,簡直找個出任何說得通的理由反對這門婚事,我還從來沒見過有哪一對伴侶像他們那樣幸福。」母親說。

  母親的聲調透著悲哀,流露出的眼神告訴泰麗莎,那化是她曾經有望於良人但終成泡影的幸福。

  未能等到女兒成年,外祖父格雷斯通勳爵就占世了,由於他膝下只有一個獨生女,便由她繼承了大筆遺產。

  從她講話的語氣女兒瞭解到,財富事實上成了她遇人不淑的根源。

  等到泰麗莎從墓地往回走時,她才猛然想到,她沒有兄弟姊妹,母親擁有的一切,現已由她一人繼承。

  現在,她懷疑錢對她還有什麼意義。她再一次告誡自己,她決不嫁人。

  醫生說,她母親死於惡性腫瘤,惡疾給了夫人很大的痛苦。

  泰麗莎不相信醫生的話。她知道,打父親去秋過世之後,母親再也不能指望父親回頭了,因此失去了求生的念頭。

  那時泰麗莎可以看到她一天天在消瘦,身子越來越虛,對任何事情都漠然置之,她顯然不想繼續活下去,唯願速死。

  穿過橡樹成蔭的鄰園,泰麗莎在回家途中大聲地說:「我決不受母親受過的那份罪!」她陷入了沉思,以致當她走上通往道爾屋的車道時,她一時竟沒有注意到停在門外的那輛四輪敞篷馬車。

  在她看到了馬車時,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叔父的。

  她在葬禮上看見過他,當他作為新的德諾姆伯爵被護送到教堂前座時,她知道他長得不像她父親。

  他不如父親英俊,不那麼高大,身材也沒有父親那樣修長和優美,而這些都是父親吸引人之處。

  叔叔的體格要笨重得多,還不到四十五歲,他已經謝頂了。

  離開墓地時,叔父對她說:「泰麗莎,我很快就要搬到家族屋子裡來,當然,我會來看你。」

  此刻泰麗莎在極力忍住眼淚,而且決心不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態,她只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沒有想到叔父竟提前來訪,她提醒自己,他現在是一家之主,對他決不能露出些許不豫之色。

  她走進大廳,看到與他們從大宅一起來的老管家正在等她:「爵爺在客廳裡,小姐。」他說。

  「就他一人嗎?」泰麗莎問道。

  「是的,小姐。」

  泰麗莎沒有再問什麼,而是徑直走進客廳。

  客廳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母親生平最珍愛的,其中有漂亮的嵌銀傢俱,是母親在她的雙親過世後從巴黎帶來的。

  還有一些珍貴的法國畫,它們絢麗多彩,光線明亮,與大宅牆上掛的那些粗重的家族畫像迥然不同。

  叔父站在壁爐前,爐內生著小火,當泰麗莎進屋向他走去的時候,她感到他在打量她,就像一個想買小馬駒的人在仔細端詳小馬那樣。

  她向叔父走去,行了一個屈膝禮。

  「早安,愛德華叔叔,我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了。」

  「我要過個把禮拜才會搬來,」伯爵回答說。「我只是想會見莊園管事,我想,既然來了,我就該和你談談,泰麗莎。」

  「您真好,愛德華叔叔,您用點點心好嗎?」

  「我已經吩咐你的傭人給我端一杯紅酒來。」

  他環視了這間屋子,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法國傢俱和一幅弗拉戈納爾的畫上。「我看出來,你把這裡安排得舒舒服服。我覺得你母親從大宅搬到這裡來是挺合適,大宅對你們母女倆來說是太大了。」

  「可是,」伯爵繼續說,「你知道,你母親已經去世,你不能一個人住在這裡。」泰麗莎很快接著話茬說:「這一點我想到過,我打算要我的一個保姆,魯賓遜小姐來和我一起住,我很喜歡她。」

  伯爵表示同意說:「你想得對。」他說:「同時,以你目前的年齡,十八歲,你應當進入社交界,活動活動。」

  「那我倒不想,」泰麗莎連忙說,「再說我還沒有脫孝啊!」

  「這我知道,」伯爵帶著點試探的語氣說:「但是你總不至於一整個夏天的社交活動都不參加吧!今年秋天你就要滿十九歲了,我想同你商量點事兒。」

  泰麗莎想,不用他說她也猜得出是商量什麼事,她那股強勁兒上來了。

  她不想被介紹到什麼「社交界」,父親當年曾把社交界說成是「婚姻市場」,她心裡明白,到了那裡人家就會當她是一個身價頗高的女繼承人」。

  她已經盤算好要出去旅行,如果魯賓遜小姐也同意,便相伴同行。

  她很想看著希臘,也許還有埃及。

  「我想你知道,」伯爵相當嚴肅地說,「你的雙親現在都已去世,我身為一家之主,是你的監護人,經過慎重考慮,我確信對你來說,最好是盡早結婚!」

  即使伯爵此時向泰麗莎扔了一枚炸彈,她也不會如此驚慌失措。

  「愛德華叔叔,您是說……結婚嗎……?」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伯爵回答說。「你是一個漂亮姑娘,今天早晨我向你母親的律師事務所進行了咨詢,知道你名下有一大筆財產,這就是說,你心裡要有數,求親的人會少不了,他們想的是你的錢,而不是你這個人!」

  還沒有等到他繼續說下去,泰麗莎就感到不舒服,覺得她叔叔指的是她父親。「身為你的監護人,我為你挑選一個丈夫,我想你我都能看得上。」

  「您……為我……物色了一個……丈夫!」泰麗莎懷疑地重複說。

  「我想你還不認識我的兒子,」伯爵繼續說,「但是你會發現,他是一個有魄力的小伙子,他人聰明,又是一個好運動員,由於有朝一日他要繼承我的封號,他應當成家,此事非同小可。」

  伯爵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我會安排你們見見面,如果你們雙方都同意,只要你們的婚禮不大肆張羅,今夏完婚合情合理。」

  他的話把泰麗莎嚇壞了,她當時很難相信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他的的確確是用他那既乾巴又乾脆的聲音說,僅僅是由於她擁有一大筆財產,她要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

  她開始時忍不住想說,她決不同意這門親事,無論如何,她不打算嫁人,尤其是嫁給家族成員。

  但是泰麗莎非常聰明,她知道,同她叔叔對著平沒有好下場,因為人家是她的合法監護人,這是既成事實。

  因此,她克制住了。能作到喜怒不形於色母親見了是會高興的。她把眼睛看著地下,不讓叔父看到她眼中的怒火。她低聲地說:「您把我嚇了一跳,愛德華叔叔!我沒想到您會提出這樣的想法來!「如果你仔細考慮一下,你就會知道,我是為你的最大利益著想的,」叔父回答說,「事實上,這樣做是明智的。你和魯琥特可以住在大宅,這就是說,你們兩口子都可以享受莊園一切舒適條件,當然,我和你嬸嬸可以就近照顧你,給你們小倆口拿主意。」泰麗莎在葬禮上也見到了她嬸嬸,從她談到她母親時的那種神情,她感覺到,她對她父親的惡感已經擴大到他的妻子,無疑還擴大到他的女兒了。

  泰麗莎現在知道,她對這位愛麗斯嬸母已經產生了惡感,她無法想像,這種爹媽生出來的大兒子會有什麼討人喜歡之處。

  「我們應當做的是,」伯爵說,「把魯賓遜小姐——她是叫這個名字吧?——接來,她可以和你住在這裡,直到我們把家裡的一切整頓就緒為止。」見他在發號施令,泰麗莎肯定,頤指氣使叔父大人早已習以為常。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掂量要說的話,叔父繼續說道:「喪事辦完你可以去我們那兒,我們可以照顧你,直到你結婚。你嬸母會幫助你準備嫁妝,我剛才說過,只要婚禮不大肆鋪張,那六月底或七月初舉行都來得及。訂婚儀式舉行後不久就可以辦喜事了。」

  在他講話時,泰麗莎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安排,真正的原因是怕她不上鉤,這樁婚事在他心目中是最好不過,而對泰麗莎來說,這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火坑。

  父親對她母親的種種使她對所有男人產生了戒心,她對於與他人的身體接觸也非常敏感。

  一想到要逼她同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同床共枕,不管他可能是怎麼樣一個人,她就嚇得魂不附體。她真想要衝著叔父大叫,虧他想得出這種壞招子,準是在發瘋!不過她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放聰明一點。」泰麗莎告誡自己。

  過了一會,她說:「愛德華叔叔,您為我著想,這樣關心我的前途,您真大好了,但是,母親屍骨未寒,而父親又不在人世,我還必須有一段適應的時間,希望您能體諒,我會感激不盡的。」「這是可以理解的,」伯爵同意說,「當然,你可以和魯賓遜小姐在這裡待幾個星期,不管怎樣,我們在這幾個星期的時間裡要把屋子收拾好,重新整理一下。」「對,當然!」泰麗莎同意說。

  「好吧,就這麼辦了,」他說。

  這時,門開了,老管家端著一個銀托盤進來,上面放了一隻杯子和一瓶最好的紅酒,泰麗莎知道,這肯定是從地窖裡拿來的。

  管家把托盤放在靠牆的一張小茶几上,杯子裡斟上酒,遞給伯爵。

  他呷了一口,咂了一咂嘴,說道:「好酒,太好了!我想這是你父親挑選的。」

  「爸爸把好多好酒貯藏在地窖裡,等它們釀熟,」泰麗莎說。

  「真太聰明了!」伯爵附和說,「魯珀特像所有青年人一樣,必須學習大量有關酒的知識,然後他才能成為一個行家。但是他會學的,你可以放心。」

  他的聲音中充滿滿足之感,泰麗莎知道,她叔父日後打算把這種酒喝個夠。這更增加了她對叔父的反感,以禮相待真不容易作到呢。

  她大聲說:「我很高興這種酒能得到您的讚許,愛德華叔叔。」

  伯爵喝完了酒,管家離開後屋裡只剩下他們叔侄二人。他說:「你母親的律師——他叫什麼名字來看?梅休?——今天上午會來看你,我告訴他,用不著來,因為遺囑我已經看過,但是他堅持認為,你應當確切知道你母親給你留下了什麼遺產。」

  「我願意知道。」

  泰麗莎很有把握,這筆遺產數目非常大,因為這個緣故,她叔叔想把她蒙在鼓裡。他繼續說:「當然,我今後會為你出點子、拿主意,告訴你什麼錢該花,什麼錢不該花。」喝完酒後,他又說:「你是一個幸運的女人,但是不要把這當回事。要知道,你也幸運地有一個家庭做你的後盾,它不會讓你犯錯誤,落入壞人手中。」

  泰麗莎知道這是指獵取財富的人,他們為了她的錢而娶她,這正是叔父的兒子想要做的。

  她站了起來,平靜地說:「愛德華叔叔,謝謝您來看我,事事為我想周全。我下午會派一輛馬車去接魯賓遜小姐。她住的地方離這裡只有大約十五英里。我想,在她參加母親的葬禮時,她就知道她要是來和我住在一起,我會感激不盡的。」

  「行!行!」伯爵說,「但是個要忘記,等到你嬸嬸把家養裡一切都安排妥當,有足夠的傭人確保我們過得舒服,你就立即到我們那兒,加入我們的家庭,事實上,等你一結婚,你就自然是其中的一員了。」

  「謝謝您,愛德華叔叔。」

  他拍了拍泰麗莎的肩膀,然後朝門口上人,泰麗莎跟在後面。

  他走過大廳,下了台階,走向正在等待他的馬車,那是一輛笨重的老式馬車。伯爵爬進了馬車,然後,好像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樣,他說:「等我來這裡以後,我一定要縱情享受一番,我要給自己買一輛新馬車,當然是一輛新的敞篷四輪馬車,我想,馬廄差不多空了吧。」

  他沒有等她回答就拿起了緩繩,然後說:「再見,泰麗莎。好好照顧自己!」

  他趕著車走了。

  她要照顧自己,這就是說,不做叔叔為她算計好的任何事情。

  現在他走了,她發現自己氣得發抖,因為他連商量都不和她商量,甚至不考慮她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就為她策劃好了她的生活。

  她穿過大廳,走進了客廳,她知道她得單獨待一會,她必須好好想一想。母親把這間房子佈置得非常舒適。她環顧這間房子,感到自己全身心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它彷彿在她耳際迴盪。

  「我怎麼辦?哦,上帝,我怎麼辦?」

  她好像掉進了一個陷階人能自拔,看到自己被人從她和母親曾經快活地生活在一起的這所房子帶走,帶到了邸園另一邊的那座荒涼的大家宅。

  一旦到了那裡便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被迫嫁給她的堂兄,僅僅是因為,她的堂兄和他父親都要她的錢。

  她比誰都清楚,他們離開大宅的原因首先是大宅的管理費用極大,再加上莊園的維修費,即使她母親那樣有錢也難以量入為出。

  不管怎樣,在她父親遺棄她母女後,母親就不喜歡那座房子,而住在美麗的安妮皇后時代的道爾大宅裡,則感到快活得多。

  現在泰麗莎推想,她叔叔一心想在這個祖傳的大宅裡來當這個一家之長。但是如果沒有一筆財富,他就會和她父親一樣,無法維持這個大宅。

  於是他想出了這個主意,照叔父看來,這個主意是非常聰明,如果她嫁給了他的長子魯珀特,他們就可以過好日子了。

  但是他根本不考慮魯珀特並不愛她,因此十之八九會像父親對待母親那樣對待她。他起初會先到相距不遠的倫敦去尋歡作樂,然後恐怕就忍不住要住到巴黎去了。「我寧死也不忍受這個,」泰麗莎對自己說,「即使我不像媽媽愛爸爸那樣愛他,但是被甩在家裡,包括傭人在內,人人都替我難受,這還不是等於當人下人嗎?」「我今後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又在她的耳際迴響起來。

  她很清楚問題的答案。

  她一定得走,至於去哪兒,如何走,這無關宏旨,不過走她是走定了,去安排她自己的生活。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她自然必須放聰明些才行。

  她十分肯定,叔父是不會輕易讓步的。

  叔父把一切都盤算好了,步步為營,只要有辦法,泰麗莎的財產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泰麗莎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會兒,她的樣子顯得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多了,那一雙灰色眸子變得很嚴肅。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凝望著灑滿陽光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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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泰麗莎坐著沉思了很久,然後慢慢走上樓,順著走廊走到縫紉室,她知道她在那以能找到熱納維葉芙。

  熱納維葉芙現年五十多,她是同泰麗莎的母親從法國來照顧泰麗莎的,打從泰麗莎有記憶以來,她就特別寶貝泰麗莎。

  她在英國住得很久了,傭人們忘記了她是法國人,而把她叫做「珍妮」!事實上,這個名字是泰麗莎給她取的,當時她很小,發不出「熱納維葉芙」這個音來。不出泰麗莎所料,珍妮當時坐個縫紉室中央的方形松木桌邊,補她的一件睡袍上的花邊,她是那樣全神貫注地幹她手中的活,沒有聽見泰麗莎走進屋來。

  接著,她一抬頭就看見了泰麗莎,便笑了。

  這是一張慈祥的臉上露出的慈祥笑容,但是熱納維葉芙的眼神是憂鬱的,當泰麗莎走到桌邊,在桌子的那一邊坐下的時候,她問道:「您叔父來幹什麼,小姐?」

  泰麗莎倒抽了一口氣。

  「他告訴我,要我嫁給他的兒子魯珀特,據他說,這樣我就不會吃那些專為搜刮財產的人的虧,但是實際上是因為他們想我的財產!」

  珍妮的兩隻手落到了膝上。

  「沒門!」她喊道。

  講話時,她的法國口音幾乎聽不出來,毫無疑問,她被她聽到的話嚇壞了。她兩眼直盯著泰麗莎,好像她準是搞錯了。

  「是真的,」泰麗莎說,「珍妮,你得幫我。」

  「我怎麼個幫法?」

  「我要走,在什麼地方躲起來!當年爸爸那樣對待媽媽你是知道的,所有的男人都叫我噁心!」

  珍妮安慰她說:「你會改變主意的,我的孩子,但是他們不能催得那麼急。」「愛德華叔叔根本不打算給我時間,他已經安排好我在六月底或七月初完婚!」泰麗莎提高了嗓門回答說。

  「我的天!」

  她的話說得非常平靜,但是泰麗莎知道,這個老傭人嚇得多麼厲害,熱孝還在身就讓她嫁人!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不得不盡快從這裡逃走,」泰麗莎繼續小聲地說,「此時能指望的,珍妮,只有你!」

  「您知道,您叫我怎麼辦都成,」珍妮回答說,「但是,小姐,您太年輕了,不能獨立,您得躲到哪家親戚那裡。」

  「你以為他們當中會有人違抗愛德華叔叔的意志把找保護起來嗎?」泰麗莎問道。「再說,媽媽的錢將會留在家裡沒法帶走,他們正求之不很哩!」

  珍妮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泰麗莎肯定珍妮知道:如果伯爵要住在家族大宅裡,繼續過一種豪華生活,他會需要花泰麗莎母親的多少錢。

  泰麗莎坐不住了,她從桌邊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那一頭。她說:「母親因為有錢吃了一輩子苦頭。同一個陌生男子結婚我可受不了。這且不說,我要千方百計阻止霍姆家族連個商量都沒有就揮霍我的錢財。」

  她的聲調放低沉了,然後又提高了一點,她說:「爸爸去世前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從媽媽那裡搾取錢財。我們那些親戚對我們母女孤苦無援的處境從不關心,這樣一直到媽媽去世。現在他們倒關心起我來了,還不是因為我有錢!」

  她走到窗前,盡量個讓眼裡的眼淚流下來,這是她談到母親而引起的傷心淚,也是憤怒的眼淚。

  如果她放任自己,她就會又跺腳又喊叫,甚至亂扔東西。但是她從小就受教育要克制,因此她停下來看著外面的陽光,極力不把已經溜到嘴邊的話講出來。

  好像過了好一陣,她轉過身來,走回桌邊,說:「咱們想想該怎麼辦吧,珍妮?」

  「咱們能做什麼呢,小姐?」珍妮問道,「再說,您從叔父身邊逃走,他決不會讓您得到一分錢。」

  「這一點我已經想過了,」泰麗莎回答說,「正因為這樣,咱們得帶一些錢走,多多益善,而且還要掙些錢,使咱倆能過得舒服一點。」

  「掙錢?」珍妮尖聲叫喊,「您怎麼能去掙錢?您一個小姐家,一輩子沒幹過活!」「這不假,」泰麗莎同意說,「但是我受過全面的教育——這是母親堅持的,我總能夠做點什麼事!」

  她坐了下來,兩手托著她的小尖下巴。

  「珍妮,現在讓我們放實際些,」她說,「考慮一下我能做些什麼。」

  她停了一下,接著慢慢說:「第一,我能說地道的法語,這是母親親自督促下學會的!第二,我可以做針線活,做得不如你好,但還可以。第三,我的騎術比絕大多數婦女高明,幾乎可以趕上爸爸。第四,……。」

  她停了一下,「我肯定還有幾門本事可以掙飯吃。」

  在她講話時,她望著珍妮,珍妮仍然盯著她瞧,一頭霧水。

  「小姐,您是不是真的想說您要靠當中一種本事來謀生?這可不成!」

  「不,肯定能行!」泰麗莎口氣堅決。「說老實話,由了我不打算背上那種有丈夫或者孩子拖累的包袱,所以我總得幹點兒什麼,不然,我的腦子真會生銹了。」在她講話時,她想到父親除了一門心思尋花問柳之外,腦子裡就沒有別的。一想到父親,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很快接著說:「有點事可做,我會快活,何況你我即使不能靠財產,也能夠過上舒適的生活。」

  「您想歪了,不合人情!」珍妮肯定地說,「您必須向爵爺講明您沒法按他的意思去做。就說您至少要為親娘穿一年孝。」

  「聽著,珍妮」,泰麗莎口氣堅決:「那麼咱倆別爭了。根據英國法律,愛德華叔叔是我的監護人,一個監護人要被監護人幹什麼就得幹什麼,就中這件事來說,就是要我許配給堂兄魯珀特,跟他過日子,在這所房子裡安家。」

  她知道,珍妮身為一個法國人,對於包辦婚姻,不像她那樣反感,於是她很快接著說:「我發過誓,決不嫁貪圖我錢財的男子,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珍妮,那我就只好一個人走了。」

  這個女傭人嚇得叫起來。

  「不,不,決不能做這樣的事!那樣作不安全,您長得太俊了!」

  「那麼您就得照看我,」泰麗莎說,「所以,別再同我爭了,珍妮,讓咱們合計一下眼下的事吧:我怎麼辦?」

  一陣沉默過後珍妮輕輕叫了一聲。

  「這事說簡單也簡單,您到巴黎投奔親戚。您和他們多年不見了,但是我這麼尋思,肖富爾家族像所有法國家族一樣,會對親族盡心盡力,而且會歡迎您去」。「我也相信,由於外祖母和母親的緣故,」泰麗莎回答說,「他們會這樣做。但是如果愛德華叔叔一旦發現我失蹤,第一個要找的地方可能就是那裡。」

  「您是說,他會把您帶回來嗎?」

  「法律站在他那一邊,法國人怎麼也制止不了他。」

  珍妮歎了一口氣。

  「真不近人情。」

  講話時她好像若有所思,泰麗莎明白:珍妮一向想回國。

  母親儘管孤寂和不快活,在她娘家父母肖富爾伯爵和夫人去世之後,從來不曾去訪問過她的其他親戚。

  「要是外祖母活著就好了,」泰麗莎柔聲地說,「我相信她會把我藏起來,不讓愛德華叔叔發現代的行蹤。」

  珍妮笑了笑。

  「伯爵夫人向來敢作敢當,不管什麼人,只要有困難,她沒有不幫忙的。」她的話使泰麗莎回憶起她最後一次見到伯爵夫人時的樣子。

  即使進入暮年之後她也是風韻猶存。白髮梳理得一絲不亂,儘管眼睛四周有皺紋,但是她的皮膚仍是白晰的。每當她談及女兒時,回憶起她和丈夫過的幸福生活時,她的眼睛仍然閃亮,因為愛而充滿柔情。

  格雷斯通勳爵去世之後,她便回到法國,與家人團圓,仍舊沿用自己原來的姓氏。她的夫婿是英國人,但是她身上的一切仍然是法國式的,這包括她的美貌、她的瀟灑、她的儀態,更主要的是她熱情奔放和感情豐富的氣質。

  她使人無法捉摸可又如此迷人,凡是認得她的男男女女無不為之折服傾倒。「是的,外祖母會理解的,」泰麗莎照著自己的思路說。

  「我記得她在這裡做烹調時,經常逗我們笑,」珍妮說,「那時您還小,她初次教你烹調,你總是笑個沒完,廚房的牆壁都有回聲了!」

  她講完後,泰麗莎輕輕地叫了一聲。

  「烹調!」她叫道,「珍妮,我能幹這個!我能烹調!」

  珍妮兩眼瞪著她,她繼續說:「人人都要吃好東西!你記得,上次外祖母來小住時,我們兩人是怎樣做她教我們做的那些菜的,她說,菜做得真好。」

  「我還記得那個廚娘特別不高興,一連好幾天都繃著臉,她認為這是瞧不起她。」「爸爸愛吃英國菜,媽媽也只是看他的面子勉強自己吃,可是外祖母是從來不吃的。」泰麗莎然後改變聲調接著說:「當然,如果我的烹調技術趕不上外祖母,至少也差不多。外祖母常說,如果她一文不名,她就要自己開一間館子,這會給巴黎添光彩。」

  珍妮還是盯著泰麗莎看,像是要弄明白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泰麗莎往下說:「聽著,珍妮,目前馬上開一間館子還不行,但是這是我們兩個人將來的打算。一開始我會在某位名人府上找個廚師的活幹,咱們在那裡會過得舒舒服服,愛德華叔叔怎麼也不會上那兒去找我去。」

  「您可不能這麼幹,小姐,這可不行!」珍妮斬釘截鐵。

  「怎麼不行?」泰麗莎爭辯說,「我的烹調技術呱呱叫,你也可以像過去那樣幫我打下手。不管怎樣,如果我在廚房裡幹活,那些追逐財富的人肯定不會找我!」珍妮看著她,心裡想,不管她有錢沒錢,男人都會追她。

  她口裡沒有這樣說,而只是反駁說:「小姐,你不會去當傭人的!你講這些話有什麼用!」

  「這不是廢話,我就是要這樣做!」泰麗莎回答說,「在英國,烹調是沒有用的,因為英國人只吃烤牛肉和蘋果餅。我們一定得去法國,你是法國人,我有法國血統,我肯定,我們會在那裡落戶,過上舒心日子。」

  「落戶?」

  珍妮的嗓門提得很高,差點兒成了尖叫。

  「小姐,您是不是打算當一輩子下人,拚死拚活地幹,而不是步入上流社會,成為名媛淑女?」

  「名媛淑女,你倒不如乾脆說是有錢小姐吧。」泰麗莎生氣地說。「四個月內我就得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他對我形同限路,僅僅是想從我兜裡往外掏錢,如是而已。」她講話時非常激動,嚇得珍妮直往後退,好像害怕她要動武似的然後,她好像意識到了泰麗莎說活是算數的,便央告說:「我的孩子,可不能這麼幹,您親娘會怎麼說呢?願上帝讓她的靈魂安息。」「媽媽會告訴我不要嫁給魯珀特。」

  兩人都沒有吭聲,珍妮說:「如果爵爺不加阻止,我們就上法國吧。不過等您到了那邊,您一定要找到一家法國親戚,要他們把您藏起來。」

  「要是他們不肯怎麼辦?」泰麗莎問道:「我們又怎麼辦?回到這裡來嗎?那我們就休想再逃了。不,珍妮,要走的話咱們就得另起爐灶,我覺得咱們能行。」她微笑著把雙手向桌子對面伸過去。

  「跟我一起走吧,親愛的珍妮,像你一貫做的那樣,照顧我,看護我。我相信媽媽會同意的,不過說了你也未必相信。」

  她看到老傭人已是淚眼模糊,用不著再講什麼了,她知道,她已經贏了。第二天上午,梅休先生來見泰麗莎。

  她在等著。要說的話早已打好腹稿。

  她在客廳裡接見了律師。接著,他們坐下來談正事。

  「泰麗莎小姐,您母親的遺囑很簡單,」梅休先生開口了,「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遺贈給您,條件是您生前只能動用財產的利息,把本金留給您的後代。」

  「但是如果我沒有後嗣呢?」

  「那麼就將遺產分贈給在法國的肖富爾家族成員。」

  這證實了她的想法:她母親從來不曾對霍姆家族、連同她婆家的親戚有過好感,只不過口裡沒有說罷了。

  「但是也有若干例外,」梅休先生繼續說,「如果什麼時候您想買房子,您可以從本金中提出這筆錢來;又如果您需要一筆信託基金作為孩子的教育、結婚或這類事情的費用,也可以從本金中提取。」

  他停頓了一會,又淡淡一笑,說道;「但是我想,由於令堂極其富有,您會發現,單是利息一項就很可觀,足夠您的一切需用,不管您的花銷有多大。」

  泰麗莎知道,她母親之所以這麼規定是為了日後女兒的夫婿不致重蹈她父親的覆轍,把她當成搖錢樹。

  這時她心裡盤算,如此說來,開餐館的想法也並非開始想到的那樣不可企及。顧名思義,餐館自然也算一所房子,一旦她擺脫叔父要將她嫁給堂兄魯珀特的包辦婚姻,她就可自作主張做起生意來。

  但是她知道這些事不能向梅休先生透露。梅休也許會被這種想法嚇一跳,而且肯定會立即去叔父那裡匯報的。

  於是她溫順地說:「我相信,家母的遺囑付我本人想得非常周到,我十分感謝。」

  「您生活上需要的一切物質條件,當然都將予以滿足,」梅休先生說,「令堂還列了一紙傭人名單,為他們留下了遺贈,並說,您還可以將遺漏的名字補充上去」。泰麗莎接過名單,看了一遍,瞭解到母親對所有的傭人都很慷慨,特別是不出她所料,對熱納維葉芙尤其如此。

  仔細看完了單子後,泰麗莎說:「我想還有一兩位應當得到適當數目的錢。我也打算向您,梅休先生,要相當多一筆錢自用,以便到倫敦去採購衣物。」

  「當然,泰麗莎小姐,」梅休先生同意說,「您要什麼只管告訴我。」

  「我要五百英鎊作為分給傭人的遺贈,」泰麗莎連忙說,「另外五百英鎊用來買衣服。」

  「當然這很容易,泰麗莎小姐,」梅休先生說,「您把帳單給我就行了,我給您錢。」泰麗莎笑了一笑。

  「我也認為這樣辦好,」她回答說,「您知道,過去三年中,我和家母深居簡出,倫敦的商店都不認識我,我想,如果不多費口舌,他們不一定會讓我賒帳,所以如果付現款,那會方便得多。」

  「我明白您的意思,」梅休先生說,「但是我不放心您身上揣著很多錢四處走。」「如果您不放心,」泰麗莎說,「那我還有一個辦法。」

  事實上,她自己也是剛剛想出這個辦法來。

  「在倫敦開一個銀行帳戶對我來說並不難,因為我想今後免不了常去那兒。能不能請您盡快在離我將來住的地方近的一家銀行存上五千英鎊,那樣的話,要錢花時開支票就成了。」「當然,」梅休先生同意說,「這對您會安全一些,不致在倫敦街上遭到偷竊或搶劫。」

  泰麗莎回答說:「您用不著擔心,這件事能馬上辦好,那我會感激不盡的,因為我後天就要上倫敦了。」

  梅休先生把文件放回到公文包裡。

  「小姐,我會叫我一個助手明天上午把您所需的給傭人的遺贈帶過來。」「謝謝您,」泰麗莎說,「您真好,給您添這麼多麻煩。」

  「泰麗莎小姐,過去我一直照看令堂,我很樂意,我希望今後您也能信得過我,好讓我也能照看您的切身利益。」

  他講話的樣子使泰麗莎確信他是知道叔父對她的打算的,而且她知道叔父是同另一個律師事務所打交道。

  「您儘管放心,梅休先生,我會像家母在世時那樣,始終尋求您的幫助和指導。」她知道這位律師此刻交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前些時候他的心一直惴惴然,唯恐走了這麼一家有錢的大客戶。

  「我想要求您一件事,梅休先生,」停了一會,泰麗莎開口說。

  「什麼事?」

  「不論我們一同辦了什麼事,都希望您別張揚出去。」

  「如果你願意這樣,泰麗莎小姐,我當然遵命。」

  「說老實話,我從叔父那裡瞭解到,我本人還沒有看到家母遺囑以前,您就把遺囑內容透露給叔父了,這使我感到不安。」

  梅休先生有點坐不住了。

  「如果我這樣做冒犯了小姐的話,我只能道歉,」他說,「但是爵爺堅持說,他身為您的監護人,有權確切知道您今後的打算。」

  「您這是不是說,將來一切他說了算,即便他並不是貴律師所的客戶?」梅休先生像是一下子恍然大悟。他說:「小姐,我可以拒絕向爵爺透露任何保密的東西,除非他作為監護人得到法庭的授命,我這麼說沒錯吧?」

  停了一下他又說:「這樣做實際上費時、費事又費錢。」

  泰麗莎笑了。

  不管怎樣,叔父現在已經摸清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名下究竟有多少財產,而且已經盤算好怎麼把她這筆錢抓到自己手裡來。

  事實上,母親留給她的錢數目之大也令她大為驚駭。

  這筆錢數目實在太大,她父親居然輕而易舉地把利息花個精光,然後時不時回來索取本金,真是豈有此理。

  她再次感到一股怒火從胸中升起。然而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也未形諸顏色。她說:「梅休先生,我希望在我的財產問題上不致產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我知道,如果有難處時您會助我一臂之力,對此我十分感激。遇到我非講不可的事,只能是我知您知。」「那敢情,」梅休同意說,「您能信任我,小姐我不勝榮幸。」

  在大門口送走律帥時,泰麗莎告訴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她有大筆錢可以帶著逃跑.這一點已十拿九穩,足夠供她和珍妮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她也知道,即使日後真正遇到困難,她也還可以從梅休先生那裡再搞點錢,哪怕向他暴露行蹤可能有危險。

  她想到,只有魯珀特另娶,她才有望逃脫叔父為她設下的天羅地網。

  如果她在三四年之內沓無蹤跡,而霍姆家族又急切需要錢的話,叔父也許會同意另覓女繼承人,那樣,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回英國。

  與此同時,梅休先生也會留心使她的財富逐日積累,旁的人不得染指。

  泰麗莎奔上樓梯,把剛才同梅休談好的事—一告訴珍妮,她高興地說:「什麼都妥了,心想事成。」

   
  第二天,梅休先生辦公室的一個辦事人員給泰麗莎送來了五百英鎊。

  與此同時還有一封信,提醒泰麗莎要格外小心,切記別把錢丟失,盡快把錢分到各收錢人的手裡。

  其實,有些人是在她母親立遺囑以後才到道爾屋來工作的,泰麗莎也給了他們數目適當的錢,確保他們得到的錢不會超過工作時間比他們長的人。

  但是這也足以使那些人感到高興。她認為,即令叔父找不到她,把他們辭退,這批人也不至於生活無著。

  她寫了一封信,打算在她和珍妮離開倫敦後,從倫敦寄出。

  信中她要求梅休先生在她外出期間,用她的錢來維持道爾屋,並給老傭人們照發工資,等候下一步通知。

  信中她沒有說明外出的原因以及今後的去向。

  她知道梅休遲早會有所聞,他是一個精明人,肯定能猜到她隱世而居的真正原因。無論她對梅休先生多麼信任,她仍然擔心,一旦叔父得知梅休先生瞭解她的行蹤,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刨根問底的。

  身為德諾姆伯爵,叔父現在已是鎮上的頭面人物,如果他對律師進行報復的話,即使一個地位鞏固的律師事務所也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除非實在沒有辦法,我決不讓梅休先生為難。」泰麗莎說。

  她滿意地想到錢存入倫敦的銀行後,她可以從那裡取多少款。

   
  第二天,珍妮把泰麗莎的一切東西都收拾好了,只打她母親的大量衣服除外。「除非絕對必要,否則不要再買東西了,」泰麗莎說,「再說,珍妮,我這麼想,到了法國之後我要是還穿孝服,那不大好。」

  珍妮帶著驚訝的眼光看著她。她解釋說:「這會使人產生晦氣的感覺,因為誰都不希望自己請的傭人那副打扮。再說,如果愛德華叔叔懷疑我去了法則,到法國找我,他顯然會向別人打聽,是否見到一個穿孝的年輕婦女,這麼一來,找我就更容易了。」ˍˍ「但是這是對慈母不孝之舉!」珍妮持異議。

  「我愛母親,她在我心上是獨一無二、別人不能取代的,」泰麗莎回答說.「我知道,她,自然還有外祖母,她們是會理解的。對我們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逃出愛德華叔叔的手心,擺脫地為我包辦的婚事。」

  「您母親剛去世就想這種事,這不好吧。」珍妮喃喃地說。

  「遲早都是這麼回事,」泰麗莎回答說,「因為我不打算嫁人。因此,我對你說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一旦我們踏上法國國土,珍妮,我就要變成法國人了。」

  珍妮顯得很驚訝。泰麗莎繼續說:「我得給自己選擇一個名字。你看叫什麼好?叫『肖富爾』當然不行。」珍妮想了一會,然後說:「這很難,我習慣叫你時把『小姐』掛在嘴邊上。」

  母親曾對她說過,在法國,從最窮的農民到最上層的人,都認為烹調是一種藝術。泰麗莎剛能做蛋奶酥的時候還很小,那種東西體積輕得幾乎可以被風刮走……外婆還教過她如何做肉九子,那玩意地進口就化。此外做糕點也是她的拿手。她還能做野味,做出來的菜不僅色佳,而且味美,英國廚師見了也得甘拜下風。一次泰麗莎問外祖母:「外婆,您從哪裡學到這手烹調手藝?」「我生在一個大家庭,」女伯爵回答說,「父親是一位美食家,他常說,『要討男人喜,美食送胃裡』。因此,父親讓幾個女兒都向廚師學一手,他這個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您嫁給外公以後,他欣賞您做的飯菜嗎?」泰麗莎問道。

  「你外祖父在外交部門工作,他在國外待的時間比在英國多。希臘、土耳其和一些東方國家的食品他都吃,但總是說,在巴黎的口福是沒法比的。他當了大使以後,到使館來吃飯的人多的是。」

  外祖母大笑,接著說:「你可以想像,在他退休後,我必須保證,他的一日三餐的質量要同家裡雇了一名特級廚師似的那樣水平。因此我經常為我們老倆口掌勺。說實在的,我做得很好,以致於他堅持要我把所有的烹調都包下來,搞得我簡直無暇他顧。」

  她又笑了,然後說:「你,我的小寶貝,你是一個天生的廚師,就好比花匠天生就長有『綠手指』一樣,你掌握了一門藝術,這就是什麼東西經你一模就會變得美味無窮!」

  外祖母當初一番話使她受到鼓勵,現在她明白了,要想不遭罪、不挨人家白眼,眼下就靠自己這門本事了。

  「在這方面我得多長點心眼才是,」她想,「不然,愛德華叔叔會猜到我的打算而阻攔我。」泰麗莎和珍妮到了倫敦,住在霍姆大宅,打從父親去巴黎定居後,那棟房戶幾年來一直閒著。

  這是一座大而不雅的大宅,坐落在貝克和廣場附近查爾斯大街上。宅子全靠幾個老傭人照管,這些年很少有人到這裡來住,傭人顯然變懶了。

  「小姐,如果我們不能留用,那怎麼辦?」老管家問道。

  「你們想留下來嗎?」泰麗莎和氣地問道。

  「如果能行的話,小姐,我們想退休。但是我沒地方可去,也沒有積蓄。」「沒有積蓄?」

  「兒子出了點事情,小姐,我們必須拉他一把。」

  泰麗莎沒有再往下問,但是根據這對老夫妻向她談的,她知道他們的兒子打小就不成器,把老爹老媽搜括得一乾二淨。

  她坐下來,給梅休先生寫了一封信,指示他在莊園裡撥給這對老夫婦一座小房子,每週發給他們一筆數目不小的退休金。

  然後她又寫道:「務請安排妥勿使家叔將渠二人逐出門外,如有糾葛,請代其將房屋買下,房子既歸其所有,則家叔當可稍斂氣焰也。」

  她把對二人的安排告訴了老夫婦,又付給他們一百英鎊,說這是她母親遺贈的安家費。老倆口喜出望外。至少這筆錢會使他們產生安全感。

  另外還有一名為父親生前照管馬匹的馬倌,這人的妻子專司打掃。

  但是他們還比較年輕,所以泰麗莎對他們說,如果叔父辭退他們,他們可以求助於梅休先生,會得到照顧,久他們還沒有找到其他工作之前,工資照發。

  她對每一個人都關心備至,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叔父找不到與兒子魯珀特成親的她,他勢必會緊縮家用開支。

  叔父為人好虛榮,由於接替了她父親的伯爵封號而樂不可支,她相信,他一定會平方百計要住在大宅,過去每一代伯爵都是這個老規矩。

  同時,如果沒有大把錢,那裡沒法兒住得起,她很清楚,霍姆家族的人手頭都不富餘。「這批人心狠手辣,人品低下,」泰麗莎氣憤地喊道。「我恨父來,也同樣恨他們,我恨這個家族中每一名男子!」

  她在倫敦時外沒有勞神去逛什麼商店,只是到銀行行看她要的那筆款子是否已經匯來。她很聰明,並不一下子把款子全提走。

  她取了三千英鎊,這筆錢數目不小,銀行經理竟不安地問道;「提那麼多錢合適嗎?」「對不起,我有些未了的債要還,這我才發現,我特為自己來取,免得驚動梅休先生,」泰麗莎答道。

  她知道,她說這番話的模樣使經理誤認款子用途與她父親有關,他不便多問便立即同意了,而且是按她的要求,給的大額鈔票。

  她小心地把一部分錢秘密地藏在行李中,剩餘的給了珍妮,要她放在貼身的腰帶裡。「我決不讓小偷摸我的兜,」老女傭人氣勢洶洶,「小姐,東西給我保管最靠得住。」「我只求沒有人認出我是誰,」泰麗莎回答說,「別忘了,我叫波薇小姐,我們只能講法語,不懂英語。」

  「忘不了,」珍妮堅定地說。

  一直到她們乘坐的船真的在加來停泊,泰麗莎這才放下心來。

  打從維多利亞動身起,一路上她的心一直懸著。

  要是活該倒霉,給父親的朋友碰上了並且認出了自己又該怎麼辦?

  要是她遇見廠一個熟人,那人立即通報了叔父,說見她正前往法國途中,該怎麼辦?盼只盼自己給傭人們留下的口信會使叔父上當。

  「等我在倫敦買了一些黑色飽子以後,」她對他們說,「我會帶著珍妮往北部去,住在一個朋友那裡,時間也就幾個星期,但是我非去不可。」

  他們以為她的意思是,母親不在了,住在過去的房子裡會感物傷情,因此,他們同情地說:「您這想法很好,小姐,結識一些新人,和年齡差不多的人在一塊待待,對您有好處。」

  「在我回來之前,你們要把件件事情都料理好,」泰麗莎說,「什麼時候回來我會事先通知你們的。」

  家裡的馬車送她去倫敦,中途換了馬。當晚她們在旅館投宿,第二天一清早又上了路。她把同樣一套話也對德諾姆屋的那一對老夫婦講了,她知道,等她叔叔真正起了疑心,肯定會對這兩處地方進行核查的。

  她希望,除非發生意外情況,她能夠有三四個禮拜的喘息時間,那以後叔父才會著急起來。

  正因為如此,她十分肯定,無論在火車上還是在橫渡海峽的輪船上,她都沒有碰見熟人,於是覺得平安無事了。到了加來後,她感到有一種奇妙的自由氣氛。

  開往巴黎的火車停在碼頭附近,她和珍妮走進了頭等車廂。

  泰麗莎所以決定坐頭等車廂不僅因為這比較舒服,而且也由於她認為她們兩個人可以單獨在一起,何況她仍然在打主意:到了巴黎該怎麼辦。

  儘管珍妮不同意她去當廚師,但是她還是執意要在開始時找個廚師的活。「咱們得先顧眼前,」她對珍妮說,「錢總有花了的時候,雖說眼下看來錢不少,但是用一個少一個,臨到未了再開口向梅休先生要錢,那就危險了。」

  「但是您不能去當下人幹力氣活,小姐!」

  「叫小姐要用法語叫!」泰麗莎糾正她說,「如果我要當傭人的話,我就得當個挺像樣的。不說你也知道,廚師幹起活來說一不二、八面威風。母親常同我說,當年她沒有出閣時,家裡的廚師神氣十足,人見人怕。」

  「小姐,可人家是男人呀!」

  「是男人我也得叫他們怕我!」泰麗莎回答說。「不管怎樣,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就等著瞧吧!」

  她知道珍妮心裡還在犯前咕,但這更堅定了她我行我素的決心。

  在她們動身來法國之前,她在蓋有族徽印記的信紙上偽造了一些滿是溢美之詞的推薦信。

  其中一封是偽造出自她母親、亦即德諾姆伯爵夫人之手,另一封是出自她外祖母:麗瑪•肖富爾女伯爵之手。

  她知道,由於她外表太嫩,那些讚譽之詞也許有些離譜。

  有感於此,她在外祖母名義的推薦信中故意說,在她丈夫,一度任駐巴黎大使的格雷斯通勳爵去世後,她僱用了泰麗莎。波薇小姐做廚師,發現她是一名烹調高手,堪稱法國烹任優秀傳統的代表。

  話說得如此動聽,如此極盡誇獎之能事,泰麗莎自己寫完後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如果憑這還不能讓我添列御廚名單之上,受雇於土伊勒裡宮」,她說,「那才叫怪哩!」

  「我過去常常聽說土伊勒裡宮的伙食不好,」珍妮回答說,「歐仁妮皇后是西班牙人,她對法國萊是外行。」

  「那麼皇帝應該是內行才對!」泰麗莎不由分說。「但是我相信,由於有這兩封介紹信,法國的哪位美食家都會找上門來!」

  珍妮一臉狐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過泰麗莎沒有注意。

  事實上珍妮非常肯定,主人是個女子,因此很難被人雇去當廚師。她對前途感到擔心,只是不敢明說罷了。

  此外她知道泰麗莎少不更事,不諳世故,如果沒有她在從旁照應,她決不讓她在外邊闖蕩。

  珍妮第一眼見到伯爵夫人,就崇拜她,認為她是世界上絕色佳人。伯爵夫人心地善良、和藹可親,對遭際不幸的珍妮,可說足最大的慰藉,珍妮也把自己的心給了受她照料的小女孩,如果泰麗莎結婚,珍妮也會一心跟著她走,即使去北極,只要她開口,也在所不辭。她們終於離開了大宅,內心的欣慰真是無以名狀。

  伯爵對她敬愛的女主人的所作所為,珍妮始終不能釋懷。

  如果說泰麗莎恨自己的父親,那麼,誰也不知道珍妮對他的厭惡到了這種地步,簡直恨不得殺了他。

  早上,每當她看到女主人眼睛下面又出現黑暈,知道她又哭了一整夜的時候,珍妮的心都要碎了。

  但是她所能做的是對主家一片耿耿忠心,把泰麗莎照顧好,除此之外她就無能為力了。當初,在泰麗莎出世之後,伯爵好像情願同妻子生活在一起,做這一家之長。後來,他實在過不了美人關,倫敦紙醉金迷的生活,勝過寧靜的鄉居和對家庭的責任,於是他又棄家而去。

  只有珍妮知道,每次伯爵回家的時候,女主人是怎樣求上帝讓他留下來,滿足於她對他的一片夫妻情份。

  至於他為什麼回來,原因是明擺著的。一等到他的目的達到了,便又重新投身到聲色犬馬場中去。

  留下來的只有棄婦的淚痕和破碎的心,即使最有自制力的人也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他有薄情,又壞心眼!」珍妮衝著自己喊道。她用小時候從巫婆那裡學來的咒語詛咒他,這些巫婆都是孚日山脈地區的,珍妮就出生在那一帶。

  隨著時光一年年流逝,珍妮也學會了裝聾作啞,見怪不怪。

  儘管她現在對泰麗莎的前途仍是憂心忡忡,但是她注意絕不形於言表。

  她心想,如果情況不妙,她就只能由自己出面去找女主人的肖富爾家親戚,請求援助。車廂很舒適,正當她們想著火車該開動了的時候,門開了,一名旅客走進車廂來。這是一美艷少婦,服飾華美,胳膊上塔了一件非常昂貴的黑裘皮大衣,更顯得儀態萬方。

  那少婦手裡提了一個大首飾箱,她把箱子小心放在旁邊的座位上。

  她給了腳夫小費,但是出手不算大方,所以那人只說了聲「謝謝」,並沒有說:「非常感謝,太太」。

  接著門又關上廠,乘警吹響了哨子,她們知道她們又上路了。

  泰麗莎凝視著那個新來的女人,她知道這樣看人不免失禮,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接著她驚奇地看到,一隻小狗從這位太太的裙子下面向外張望。

  她發現,小狗所以挨它的主人那麼近,是因為牽它用的繩子拉得太緊.它的頭不得不抬起來。

  火車加速前進,女主人這時才把狗鬆開了,小狗立刻走開去,抖了抖身體,跳上了另一個座位。

  這是一條很漂亮的英國長毛垂耳小狗,毛是紅棕色,一雙吸引人的水汪汪的大眼。小狗坐在座位上,立刻開始不斷地轉身去抓自己的後腿,直到它的女主人用法語尖聲吃喝。

  她吆喝得那樣凶,泰麗莎不由得傾身向前,說道:「對不起,太太,可以讓我來瞧瞧您的狗嗎?我想不是跳蚤在咬它,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她走到車廂的另一邊。開始時拍拍那條狗,然後摸摸它的後腿安慰它,使它平靜下來,她發現擾得它坐立不安的其實並不是跳蚤,而是一隻小小的刺果。

  她把刺果拔了出來,給坐在對面座位上的那個少婦看。

  「扎它的是這種小刺果。」

  「它樣子真可怕!」她說:「這是什麼?」

  「這是一種小刺果,是長著尖刺的種子容易粘在動物身上,英國田野里長的一種植物上面就有。」

  「我有一套公寓房子,非常漂亮,我不喜歡在裡面養狗。」

  「那您為什麼帶著它呢?」泰麗莎好奇地問道。

  「這是一個朋友,一個特別的朋友送我的,我不能拒絕。」

  泰麗莎用手撫摸狗,小狗緊緊挨著她,用鼻子去蹭她。

  「這是一條非常漂亮的長毛垂耳小狗。」她說:「它叫什麼名字?」

  「名字很英國味,」狗主人回答說,「因此我當然要給它改一個名字。它叫『羅弗』。」

  她的發音挺逗,把泰麗莎逗樂了。她說:「這個名字真是太合適不過了,長毛垂耳狗生性喜歡跑來跑去,它們也是很好的獵狗。」

  「我可沒有興趣。它在巴黎可不能亂跑!不過我要說,我能夠扔掉它。」泰麗莎猶豫了一會,接待,明明知道自己不免唐突,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如果您願意,把它賣給找好了,」

  羅弗的女主人驚訝地看著她。

  「您要買它?」她叫道。然後,她笑了笑「我自然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我喜歡狗,」泰麗莎解釋說,「我相信它會喜歡和我在一起。」

  羅弗的女主人好像是突然下了決心似的,她說:「這條狗歸您了!我把它送給您了!別謝我,因為送掉了它,我高興。」「不過我還是要謝謝您!」泰麗莎回答說,「我向您保證,我一定善待它。」「我無所謂,」那個女人說,「我喜歡的是人,不是動物。」

  她又笑了,然後說:「對您我二人來說,還有一種有趣得多的東西。雖然他們也是動物,但是他們的名字叫『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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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2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恨男人!」

  泰麗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就想到,在生人面前這樣隨便說話不好。

  對面那個女人驚訝地看著她。

  「恨男人?」她重複泰麗莎的話,「那麼誰給您買裘皮大衣,買首飾,買好看的袍子和管您的吃、用、穿、戴吶?」

  泰麗莎聽了這話反倒吃了一驚。驚訝之餘,她看出來眼下坐在對面的那一位肯定是一個操皮肉生涯的高等妓女,關於這種人,她聽得多了,她親爹就是為了這種人從她母親那裡搞了那麼多錢。

  那和她搭訕女人濃妝艷抹,儘管說眼下時興濃妝,但這個女子的打扮還是太出格了一點。

  她的穿著也特別時髦。

  她的帽子上插了一堆羽毛,斜斜地戴在她捲曲的黑頭髮上,格外風騷,飽子裡面襯的是最時興的腰墊,而不是過去的裙架。

  泰麗莎還注意到她渾身多麼珠光寶氣。

  她耳朵上,她天鵝絨外衣領口下的脖子上,戴著閃閃發亮的鑽石。指尖上的戒指成串,手腕上戴著鐲子,一句話,穿金戴銀,排場和時髦無出其右。

  這個婦人對泰麗莎那樣打量她感到很高興,她說:「讓我們相互介紹一下吧,我叫塞萊絲蒂•聖•蕾兒,您到了巴黎後就會聽說我這個人的。

  說完,她等著泰麗莎回答。過了一會,泰麗莎才勉強張口說:「我……我葉……泰麗莎•波薇。」

  蕾兒回答說:「認識您很高興,小姐,但是我不明白您究竟為什麼恨男人!再說您模樣兒又長得水靈,咱可不是在吹捧。」

  「謝謝您的美言」泰麗莎說,「我沒有什麼要說的,只是想在巴黎找一個廚師的差事。」

  「廚師?」蕾兒啟朱唇發出一聲尖叫。「天哪,您為什麼想去當廚師,看樣子您還真打算子。」

  泰麗莎小心地選擇用詞。

  「我得混碗飯吃,」過了一會她又說道:「廚師這一行我挺在行,給人家大人物都做過飯,我尋思在一個美食之國找工作不會費勁。」

  「沒錯,」蕾兒說,「甚至於先生,——我在倫敦和他住在一起——也有一個法國廚師,要是在巴黎,我才不吃他做的飯菜呢。」

  接著,像是希望給泰麗莎加深印象,她又說道:「由於您也是從英國來的,您沒準兒聽到過我的一位朋友勒德格羅夫勳爵,他在哈佛德郡有一幢很大的房子,在倫敦的那所宅院就更舒服了。」

  泰麗莎搖了搖頭。

  「我一向住在鄉下,很多大人物我全不認得。」

  「那麼希望您在巴黎過得快活,」蕾兒說,「我向您打包票,那裡不少男人會勸您去幹一點兒別的,那比給他們做飯可強!」

  她話中有話,那黑色眸子流露出泰麗莎看不懂的眼神。

  她在追憶,過去是否聽到過勒德格羅夫勳爵的名字她居然會去英國,這似乎很奇怪。

  蕾兒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說:「先生很有錢,出手又大方,就是老了,你要知道,我可是青春年少,放著巴黎受捧的日子不過.倒去陪這麼個老先生在英國耗日子呀!」

  泰麗莎笑了。

  「這我明白,我知道巴黎是個花花世界,人家說的不假呀」。

  她們有一陣都沒有說話,後來育兒說:「我一直在想,沒準兒能幫您找一份廚師的工作。」

  泰麗莎立即問道:「您能嗎?太謝謝了。說真的,我在巴黎一個熟人也沒有。」

  蕾兒看著她,像是打定主意要問個水落石出。她問道:「您說討厭男人,是真心話嗎?」

  「我恨他們!」泰麗莎回答說,「他們殘酷無情,自私自利!我已經發過誓終身不嫁。」

  泰麗莎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奇怪的表情,好像那一位在想一件什麼有趣而又過癮的事情似的。

  過了一會,蕾兒才開口說:「小姐,告訴您我打算怎麼辦吧。我會給薩雷侯爵的秘書寫封信。」

  泰麗莎聚精會神地聽著。蕾兒繼續說:「那個男子風度翩翩,人見人愛。他照管侯爵的房產和莊園,每一處都配了一名廚師,經驗豐富,而且他認為都是烹調高手。

  泰麗莎吸了一口氣,「您以為他會雇我嗎?」

  「沒有正式受雇以前,您見不到他本人,不過亨利•布朗托梅先生是會雇您的,如果他看中您的手藝、能討老闆好時。」

  「您真是太,太好了,」泰麗莎說,「我真不知道您為什麼對我發這麼大的善心。」「因為您接走了羅弗,我要報答您,」蕾兒回答說,「我同先生說過,我不喜歡狗可是沒有哪個英國人理解這一點。就拿他們的馬來說吧,馬對他們簡直比女人還重要!」她笑了起來,儘管聲音中帶著一種氣憤。她繼續說:「那個侯爵正是您說的那種男人:殘酷無情,自私自利,他只想到自己,傷了人家的心根本不管。」

  泰麗莎睜大眼睛聽著,這時她說話了:「您要把我送到這樣一個人那裡去嗎?」

  「不是送到他那裡,」蕾兒帶著不屑的口吻說,「而是給他當廚師,我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發現廚房裡有個女人,看到女流之輩除了給他取樂外還有一技之長,他會大吃一驚的。」她講話時怨氣沖天。泰麗莎在聽的時候,猜想那位薩雷侯爵在某些方面傷害過蕾兒,因此她始終耿耿於懷。

  蕾地拿起了手提包,從裡面抽出了一個用金子打的錢夾,錢夾的一角用寶石鑲著她的縮寫姓名。

  從錢夾裡她抽出一張印有她名字和地址的名片,塗鴉式地在背面寫了幾句話。她說:「把這交給布朗托梅先生。您在香捨麗村大街的薩雷大宅一定會找到他的。那個地方誰都知道。」

  泰麗莎從她手裡接過名片,說:「太感謝您了,您這樣幫助我,真是發善心響。但願有一天我能回報您。」蕾兒笑了。

  「您已經報答過了。您看吧,小狗在侯爵的別墅裡會過得美著哩!」

  泰麗莎的眼光移到了狗身上。

  能在鄉下、而不是巴黎找到工作,這一點她想都沒敢想。

  她現在覺得,只要她和珍妮帶著羅弗一起可以在鄉下什麼地方找個活,那敢情好,何況日後叔父要想找到她就更難了。

  蕾兒好像覺得一切都安排妥當,她摘下頭上的漂亮帽子,打了一個呵欠還伸了一下懶腰,頭枕著漂亮的皮大衣躺在座位上了。

  「我累了,」她說,「先生還挺捨不得放我走哩,您看怪不怪。」

  她又打了個呵欠,泰麗莎受好奇心驅使,忍不住問道:「他愛您嗎?」

  「愛?什麼叫愛?」蕾兒反問道。「他還不是因為我逗人喜歡,和那些擺臭架子的英國小姐們不一樣,那些人誰都瞧不上眼。」

  泰麗莎笑了。

  「在您看來,她們就是這個樣子嗎?」

  蕾兒的眼睛已經閉上了,眼睫毛由於塗了大量黑油,在臉頰的襯托下,顯得烏黑烏黑的。

  「先生說的不錯:『英國女人是給人生孩子的,法國女人是給人找樂子的!』。」

  最後兩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了,不過泰麗莎卻聽到了,她知道珍妮也聽到了。珍妮坐在車廂的對面,招手要泰麗莎過去,她於是躡手躡腳地挪到珍妮身邊,免得驚動蕾兒。

  坐下後,珍妮用英語對她說:「小姐,您怎麼能同這種女人搭話?您那可憐的親娘會怎麼說,我不知道!」「她人很好,」泰麗莎小聲回答說,「她給我寫了一片介紹信,憑這個咱們沒準兒能找到活兒幹,小狗也有地方落腳了。」

  在泰麗莎挪動地方的時候,小狗跟著她,現今,它已經跳到她旁邊的座位上,把頭擱在她腿上了。

  小狗那雙美麗的棕黃眼睛望著她,像是求她能善待自己。

  她一邊撫慰小狗,邊對珍妮說:「儘管放心,但是切記別用英語叫我『小姐』,記住咱們只不過是找活幹的普通法國人。」

  「普通人!」

  珍妮輕聲地念了這幾個字,泰麗莎知道,她還想爭辯,說蕾兒是個不正派的下三爛。她也許是個下流女人,但是泰麗沙不能不想到,她關於英國女人的那番議論不無道理。她在母親葬禮上見過霍姆家親屬,當時她想,她們都是語言無味、面同可憎,沒有一個顯得有教育。她這下明白了,父親的親戚不僅因為母親身上有一半法國血統而百般看不順眼,而且還由於她年得漂亮,當然,還有錢,而妒總她。

  但是不論她裝法國人裝得多麼像,她還是保留著英國人的思想感情,這就麼說,蕾兒這種女子道德敗壞,決不可與之交往。

  但是話又說回來,既然她們現在同坐一列火車,要幾個小時之後才到巴黎,對蕾兒友好、坦誠的態度還有就是她那討人喜歡的魅力不能漠然置之。

  每次車停站又再開動時,乘警總是把她們的車廂門鎖上,以免她們受到其他乘客的打擾。蕾兒說話的神氣、她的女性溫柔對他們都有一種吸引力,因為他們都是男人。她竭力提醒自己,這僅僅是她的想像,但是母親生前一貫教導她,要善於觀察,要運用直覺,最根本的一條,是切勿以貌取人。

  在她們抵達巴黎時,泰麗莎發現自己在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對父親為什麼厭倦祖國、為什麼寧願同蕾兒這樣的女人鬼混能夠理解。

  她於是警告自己,她一定是昏了頭才產生這種想法,因為她父親的行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會恨他,蔑視他,一直到死方休。

  抵達北站時,一路上睡了不少的蕾兒叫道,她已經精疲力竭,她打算一下車就直接上床,睡它個一天一宵。

  「如果您接受我們勸告,小姐,」她說,「您也會這樣做的。」

  「言之有理,」泰麗莎謙虛地說,「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快到午夜了,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找到一家像樣的安靜出租房屋。」

  「我敢肯定,您說的那種房子多的是,」蕾兒說,「但是住旅館比較安全,我知道在聖奧諾雷街有一家旅館,對你們來說,也許貴一點,但是至少你們特別討厭的男人惹不到你們頭上。」

  泰麗莎一副害怕的樣子。

  可能有些她不認識的男人會找她講話,對她表示友好,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去羅浮飯店吧,」營兒說,「我向你們保證,那裡的服務會讓你們覺得錢花得不冤。」

  「謝謝您,就照您說的吧,小姐。」

  「有人在站上接我,」蕾兒繼續說,「咱們現在就說再見吧。」

  泰麗莎驚訝不已。蕾兒笑了,她說:「您長得太俊了,我的好姑娘,我可不放心讓他見到您。」

  現在泰麗莎感到吃驚了,她想蕾兒準是在開玩笑。

  車進了月台,蕾兒把身產探出窗外,用眼睛搜索著,終於高興地叫了一聲,揮勸她那戴著華貴手套的手。

  等到火車停卜來,車門一開,她就跳了出去,泰麗莎看見她伸出兩隻胳脅抱住了一位男子,那人高高個子,儀表堂堂,頭戴一頂高帽子。

  論年紀他不算太年輕,但是他的皮領大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兩名身著制服的傭人顯然是他帶來的,他們走進車廂來取蕾兒的皮大衣和首飾企,這時,她挽著他匆忙走上月台,沒有回過頭來再看一眼泰麗莎。

  她和珍妮下車要慢得多,在他們把一大堆行李收拾好時,那位同她們一起度過許多辰光,逗人喜歡和珠光寶氣的太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們雇了一輛馬車從車站去羅浮飯店,小狗羅弗就坐在她們旁邊的座位上。途中,珍妮說:「我看小姐您還是把那女人的名片撕掉為好,這種介紹信不要也罷。」

  「不,我得留著!」泰麗莎提高嗓門說,「珍妮,別犯傻了!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們甚至連到哪裡打聽工作都不知道。」

  「這女人是個賤貨,如果您在一個體面的家庭裡找到工作,她那介紹信頂不了用!」珍妮嘟嚷著說。

  「我當的是廚子,就別管我是男的還是女的,對僱主為人處世是個什麼樣子,統統不關我的事。」泰麗莎答道。「再說,按她說的情況來看,要是咱倆幹活的地點是在鄉下的話,和那位侯爵先生怕是連照面也難得打哩!」

  「但願如此,小姐,」珍妮道,「我這麼琢磨,沒準兒您還是聽叔老爺的話留在英國好些,怎麼說也是本鄉本土嘛!」

  「你這話我懶得回答,」泰麗莎回答說,「要不然我。開口就來氣。叔叔給我搞的那些明堂實在太不要臉了,再說我早就有言在先,我誰都不嫁,更別說是霍姆這一姓的。要不是知道我闊了,他們認得我是老幾哩!」

  泰麗莎沒有再爭辯下去,因為她知道,珍妮已經累了。

  她們被分別領進了兩間臥室,房間談不上講究,但至少還舒適。泰麗莎脫掉衣服,立即上床睡著了。

  她入睡前才知道羅弗蟋曲著身體躺在床腳下。她拍著它道了晚安。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近中午時分了。

  她按鈴叫來了一個小傳應生,要他牽著羅弗出去遛遛,這才把衣服穿好,享受了一頓美味早餐,包括新月形麵包和熱咖啡。她感到心中充滿廠春天的喜悅,她嚴陣以待,準備沉著面對一切可能的驚濤駭浪。

  她不得不把小狗留在飯店,自己獨自一人坐上馬車前往香捨麗榭大街薩雷侯爵的府邱。她料想這座房子一定是氣勢恢宏,房子四周的金頂欄杆和高聳的鐵門內的花園也被她一一收入眼底。

  接著她看到這所私哪出奇的大,與這座城市不大協調。

  園中春花爭奇今妍,栗樹枝頭新芽綻發。

  車伕走下車來為她按門鈴,那彬彬有禮的舉止很有法國派頭。她想,如果侯爵在鄉下的房子——她希望在那裡工作——也像這座房子一樣美,那該多好。

  一名僕人走到門口。她問道是否可以同布朗托梅先生談幾句話。他徑直領她穿過一個富麗的大廳,順著寬闊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兩邊掛著一些巨幅畫。

  她被引進一間屋子,她知道這是一間辦公室,此時她看到一名接近中年的男子坐在寫字檯旁,他抬起了頭,面有憂色。

  泰麗莎走進來的時候,僕人通報:「一位女士求見,先生。」

  布朗托梅先生站了起來。

  泰麗莎想,他的相貌還善良,於是把蕾兒的名片遞了給他,她說:「我告訴蕾兒小姐說,我想找一份廚師的工作,她讓我來見您,先生。」布朗托梅先生接過了名片,沒有看,就那麼站著,盯著泰麗莎,好像他把她的話聽錯了似的。

  泰麗莎感到她應當作進一步解釋,於是她趕緊說:「我是昨天在來巴黎的火車上認識蕾兒小姐的,我同她說起過,我想打工,她就叫我來找您。」

  「當廚師嗎?」

  布朗托梅先生的聲音中顯然有些驚訝。

  泰麗莎笑了。

  「先生,請您放心,我這名廚師手藝不錯,我有介紹信可以證明。」

  他對泰麗莎的到來像是摸不著頭腦,以至於忘了請她就坐。泰麗莎坐在寫字檯前面的一張硬椅子上,打開手提包,拿出了她自己杜撰的介紹信。

  她把信遞給了桌子對面的布朗托梅先生,他於是坐下來看信。

  介紹信他看得很仔細,泰麗莎覺得他是在懷疑這些信是不是真的,要不就是有意鬧著玩的。

  他把信攤在面前檯子上,說:「小姐,請原諒我的冒昧:您年紀輕輕,居然想給侯爵這樣的美食行家當廚子,這事有點離譜啊!」

  「布朗托梅先生,請您放心,」泰麗莎回答說,「我過去在兩家幹過,特別是瑪麗•肖富爾伯爵夫人,她要求飯菜要做得挑不出毛病來,就連她們也誇我的手藝。」沒想到布朗托梅先生倒笑了,臉卜愁容因此一掃而光。

  「我想蕾兒小姐必定是獨具慧眼,」他說,「要不就是她知道好廚師就是在法國也不容易物色到,這才把您推薦來的。」

  「哪能呢!」

  「我所說是實,」布朗托梅先生一口咬定,「特別是巴黎以外的鄉下地區,好廚子簡直就是鳳毛磷角。」

  泰麗莎雙手交叉緊握十指。

  「蕾兒小姐說,也許侯爵先生的別墅需要一個廚師,我最願意在鄉下工作!」「真是這樣的嗎?」布朗托梅先生問道。

  「是真的,「她堅持說:「我應當告訴您,我還帶了一個助手,一個法國婦人,五十來歲,她在烹調術方面很有經驗,我們還帶了一條小狗,一條英國長毛垂耳小狗。」她說著,心裡在想,如果她不能把小狗羅弗也帶上,她就得另打主意了。她熱愛老家那些馬,但是她知道母親過去的馬館會精心加以照料,即使叔父把它們牽到自己的馬廄裡去,它們也會安全無事。叔父儘管有千差萬錯,但是像所有姓霍姆的一樣,他是一名相馬行家,她曾聽父親說過,叔父的騎術堪稱第一流。

  「那麼說,您願意在鄉下嘍!」布朗托梅先生說。

  「很願意!」泰麗莎不改初衷。

  我實話實說吧,從前那些廚師過不慣鄉下單調無聊和沒多少事可做的生活,他們一個個又辭工不幹了。」

  「您是說那裡沒有什麼娛樂嗎?」

  「先生很少上那兒去,夏天也許會去一次,待個三、兩天,但是他要別墅整個冬天都開放,以備他不時之需。但是不管我給傭人的工資多麼高,那些老傭人還算安心,年輕點的只做幾個月就走了。」

  停了一下,他接著說:「小姐,我相信您不是那號人。」

  「哪能吶,」泰麗莎答道「我願意住在鄉下。我不喜歡城市,我不想住在巴黎。」這時,她意識到布朗托梅先生正在好奇地看著她,於是趕緊說:「先生,求求您,我保證如果您把我送到鄉下,我決不會辜負您,不至於過上幾個月,甚至一年後,還跑回來向您發牢騷。環境越安靜,越合我的心意。」

  接著他又低頭看擺在他面前的介紹信,然後拿起來交還給泰麗莎。

  「波薇小姐,您什麼時候準備好動身呢?」

  「您希望我什麼時候動身都成,先生,」泰麗莎回答說,「我和助手昨晚到巴黎,住在羅浮飯店,開銷相當大,所以我們最好是盡快上工。」

  布朗托梅先生拿起了筆,他說:「您的名字我知道,小姐,您是否能把助手的名字也告訴我。」

  他在筆記本上作了筆錄。然後說:「別墅的老傭人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使你們舒適,但是小姐,因為我急著要你們在那裡安頓下來,我希望您談談是否還有具體事情可以為二位安排。」

  泰麗莎對這個問題早已考慮成熟。

  「先生,我希望我和助手各有各的臥室,如果可能的話,有一間小會客室歸我們單獨使用。」

  她知道這不僅僅因為她不願意和其他工作人員共處,而且因為珍妮會覺得她同本來該伺候她的下人們打成一片有失體統,她天生是應該由別人伺候的。

  「現在還談什麼地位不地位?」泰麗莎忿忿然問自己。「我不過是一條逃出國門的喪家之大!」

  她似乎看到自己就像一條被狂吠的獵犬追逐下的狐狸,越過國境奪命而逃。此刻她聽到布朗托梅先生說:「別墅非常大,您提出的要求,小姐,是不成問題的。我會給管家寫一張條子,把您的要求告訴他,平常我不在時,由他負責,我猜想您對法國不熟悉,我會派一個聽差送您前去,您到後,他們會將您安排得妥妥貼貼。」

  「您太好了,先生。」

  她站起來,布朗托梅先生微笑著說:「小姐,您不太講究實際!您還沒有問過我您的工資是多少呢。」

  「沒有,當然沒有!」泰麗莎趕緊說,「我忘了。」

  「就法國廚師而言,不問工資是少有的,」他說,「但是我當然必須要問,您要多少工資?」

  泰麗莎努力去回想,過去在大宅時母親付給了廚師多少錢,但是想不起來了。「我初來乍到,出國也有些日子了,我想工資該多少,先生,您是不會虧待我的。您看著給吧!」

  布朗托梅先生笑了。

  「您這麼說讓人覺得奇怪,小姐,但是正如您所說,我是不會虧待您的。您幹得好,以後隨時加沒有問題。」

  接著,他說他會給泰麗莎一筆數目不小的工資,珍妮的工資是這個數字的一半。很快就談妥了,她尋思,事情辦得挺順,這多虧蕾兒,因為近期一段內是用不著擔心了。

  在她起身告別時,這位先生忽然欲言且止字斟句酌地說:「您不會怪我說話唐突吧,小姐,儘管您告訴我您經驗豐富,您這麼年輕,您的樣子確實是不大像幹這行的。我建議您不要同有時住在別墅的客人有什麼瓜葛才好。」他講話的語氣使泰麗莎一下子就明向了,他指的是男女間的瓜葛。

  馬上她的態度變了,她用與剛才講話時完全不同的硬梆梆的口氣說:「您放心好了,先生,我不想同別人拉拉扯扯,我要待在我該待的地方,這就是說只待在廚房!」

  她相信布朗托梅先生的眼裡一定會表現出驚訝,但是她沒有去看,就決然地穿過房子向門口走去。

  他匆忙地為她開門,並排地走在過道上。

  當他們走到大廳時,他問道:「您在英國時,那裡的天氣怎樣?」

  「陰沉,多雲,而且相當冷。」泰麗莎回答說。

  在她講話時,她通過一扇開著的門瞥了一眼外邊的陽光和花朵。

  「那麼,我相信,相形之下,法國的天氣就非常宜人了。」布朗托梅先生說。他又說,「我希望,小姐,您在別墅會過得非常快活。火車明早十點開,我會指示傭人提前一小時到羅浮飯店去接你們。車票當然由他買好,一路照顧你們。」

  「謝謝您,先生,真太謝謝了!「泰麗莎和他握了握手,然後上了敞篷馬車。

  車子開動時,她向布朗托梅先生揮手致意,然後向後靠著坐好。

  當馬車順著香捨麗樹大街走下去時,她真想要高興地大喊大叫,因為她心想事成:她不僅有地方可去,而且還是在鄉下。

  這一天下余時間可以由她倆自行支配,她們在大街上通達,看看商店櫥窗,在一家餐館外邊的人行道上吃糕點。

  在她們回到飯店時,她們並不覺得累。泰麗沙於是說:「咱們今晚何不出去上飯館吃飯,我知道,要是在英國,這樣做有失身份,但是畢竟是在巴黎,誰會知道?」

  珍妮提高嗓門說:「咱們決不能這麼幹,小姐!」

  珍妮把溜到嘴邊的話縮回去了。

  她知道泰麗莎的美貌如何引起了附近所有男人的注意,這是她過去不知道的。這位老女傭人想,她不如她母親漂亮,但是她有一種朝氣,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種氣質幾乎像陽光一樣閃耀跳動。

  甚至招待她們的侍應生也帶著讚歎的心情向她微笑,而且不斷地跑到她們的餐桌邊,問她們還要不要什麼。

  「快到鄉下去,越快越好!小姐,」珍妮提高嗓門說,「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吃飯,對吃飯的事不能胡來!」

  她離開了泰麗莎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房門狠狠地一甩。

  泰麗莎往床上一坐。

  她對用鼻子路她的小狗說:「羅弗,我們現在不能夠做任何解悶消遣的事,等到我們老了,又對解悶消遣不感興趣了,真慘!」

  她不知道,還要過多久她叔父才會知道她已經出走,而且義無反顧。

  她估計,她叔父一個星期或十天後會搬進大宅,然後,他可能會開始打聽她的下落。使她感到寬慰的是,她知道有了她為侯爵做廚師掙來的工資,她用不著去動用她心目中的「留窩雞蛋」——她和珍妮藏在身上的錢了。

  她不能不想到布朗托梅先生警告她不要同留宿客人有瓜葛時的表情。

  她還要更加小心,手頭要有足夠的現錢,等到什麼時候她不想幹了就可以離開這所別墅。

  晚上,正該她們下樓吃晚飯時,珍妮跑到她的睡房來說:「小姐,我有話同你說。」

  泰麗莎剛洗完澡,正對著鏡子梳理頭髮。

  她回過頭來笑著說:「怎麼回事?」

  珍妮堅決地說,咱們明天不該到別墅去。

  泰麗莎從鏡子前轉過頭來看著珍妮。

  「不該去?幹嘛不該去?」

  珍妮沒有馬上回話,泰麗莎知道她這是在找合適的詞兒。珍妮回答說:「我在樓下和飯店裡的一些人聊了聊,他們和我講了薩雷侯爵的事。」

  「我猜得到他們都說了他一些什麼,」泰麗莎說,「我不想聽!」

  珍妮走近她說:「您得聽,小姐。您同那麼一個人住在同一個屋頂下是不對、不合適。再說這個爺們到處拈花惹草名聲不好。」

  「哦,小姐,珍妮幾乎是用哭腔在說讓咱們回美國吧!」

  「我不會和他接乎在一起,」泰麗莎平靜地說,「我只給他當廚師。」

  見珍妮還想爭辯,她生氣了,說道:「嚇,我說珍妮,別犯傻了,你知道爸爸住在大宅時對哪個女傭人行過一眼、做過哪怕是有一絲一毫出格的事麼?」

  想了一會,她又說:「我記得,一次一位熟人帶上自家的家庭教師跑掉時,爸爸就說過,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哩!」

  珍妮倒吸了一口氣。

  「這些話都在理,小姐,可是您卻是要同侯爵住在一個屋頂下呀!」

  「如果別墅象大宅那樣大,我們和侯爵主僕之間也許就同隔了一座山似的!」泰麗莎回答說。

  她看到珍妮稍稍消了點氣,又往卜說:「你進來之前,我也正在想,如果真有什麼事,侯爵讓我害怕的話,咱們手頭有的是錢。」

  她把頭髮梳好,又說道:「要是咱倆成天提著心,好珍妮,咱們可以跳上一列火車隨便往哪兒去都成,也許去意大利。我一直想看看羅馬。」

  珍妮笑了一笑。

  「哦!小姐,我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擔心,格外擔心的一件事,就是你跳出了泥坑又跳進火炕,這下麻煩可大了。」

  「照你說的,」泰麗莎輕鬆地說,「如果我真是遇到了麻煩,你決不會見死不救的。」泰麗莎講著講著,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從那裡可以看到巴黎房屋的屋頂,在這麼多房屋的後面,太陽在燦爛的晚霞中西沉。「這是一場冒險,珍妮,」她平靜地說,「我自由了,誰也不能強我所難,我知道,冥冥之中有母親在保佑我,有你和她在我身邊,我怎麼會遭到傷害呢?」

  她講完之後,好一陣沒開口,她轉過身來,只見老女傭人的面頰上雙淚長流。她擁抱著她,說道:「沒事,珍妮,我保證沒事,至少你和我,還有小狗羅弗,是會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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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薩雷侯爵呷了一口酒,突然感到心裡發煩。

  當時他正在參加有生以來最奢侈的一次晚會,在晚會結束時,他感到這一晚上就像多吃了醃野豬肉一樣,心裡堵得慌。

  晚會是一名貴族舉行的。這位貴族正在追求拿破侖親王的情婦。晚會的奢華鋪張和別出心裁是歷來狂歡會不曾有過的。

  晚餐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菜餚,每一道菜都稀奇少見,就像曾經引起羅馬人食慾的孔雀舌頭。

  然後是創新畫展,其色情之大膽使《伽摩典》為之遜色。舞廳的地板上撒滿了巴黎能夠找得到的最名貴的蘭花。

  侯爵記起來,還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噱頭,例如把五千法郎一張的鈔票放在冰西香蓮果杯下面,作為對在座每一個女士的饋贈。

  還有就是從一個金瓶裡抽鑽石小飾物,如果飾物的與誰桌上的號碼一致,那麼飾物就歸他所有。

  再就是超級佳釀了,當然,它就像創新圖畫一樣,使客人們的感官激動起來。侯爵環顧這間光線被小心地遮掩起來的屋子,只見除他以外,幾乎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在樓摟抱抱無暇它顧,在他看來,這種動作只有關起門來才能搞。

  他十分明白,那坐在桌邊的伴侶,也是他目前的情婦,正在使出渾身解數來挑逗他,要煽起他內心的慾火。

  實際上,這一切他早就司空見慣了。他仍然表現出一種坐懷不亂的氣度,他就有這號本事。

  事實上,當他以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周圍的場面時.他鼻子和嘴之間那種帶有玩世不恭意味的皺紋加深了。眼睛流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情。

  「親愛的」,讓娜說,一邊用她的纖纖玉指扶摸他,把自己迷人的臉蛋向他湊了過去,挑逗地掀起了櫻唇。

  侯爵看著她,一眼瞥見了那張五千法郎鈔票的邊,她像在場的大多數女人一樣,把那張鈔票插在她緊身胸小的前面,把她一隻隆起乳房的優美曲線遮住了~部分。由於某種不足與外人道也的原因,這引起了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極端反感,這種情緒每每不擇時間就爆發出來,而且連他本人也是始料所不及。

  侯爵突然發覺.他不僅對晚會的色情犯濫感到膩味,而且和他現在的情婦的關係也完結了。

  他知道,明天,他會吩咐布朗托梅先生給她一張大數額的支票,並且盡快將她從他座落在林子邊的藏嬌屋打發走。

  一些年來,這所房子的嬌客換了一撥又一撥。候爵認為,在這個地方藏嬌很方便,首先,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上那裡去,其次,他把那裡佈置得妥妥貼貼,凡是他認為舒適的生活所必需的,都應有盡有。

  那裡配備了最得力的僕役,有一個濕度適中的酒窖,有浴室,有可觀美景的窗戶。當然,還有他本人的亞麻衣服,銀器,而最重要的是.懸掛著他自己的畫像。候爵給自己制訂了一條規定,這就是,除了香捨麗榭大街住宅的接待室外,他不在其他地方接待情婦。

  眼前這樣的晚會,他決不讓在「家宅」中舉行。

  這是因為有違祖訓,會被老祖宗斥為行為不檢,想到這裡,他宛如芒刺在背。他突然站起身來。

  「你不是要走吧,法比安?」讓娜尖聲叫道。

  「不早了,」侯爵回答說,「我也累了。」

  「別!別!我親愛的,讓咱倆再待一會吧!太好玩了,我保準還有些玩意兒咱倆還沒看吶!」

  侯爵想,就縱慾而言,這可已經到了頭了,不可能再進一步了。但是他沒有說,只是兀自朝門口走去。

  情婦捨不得讓他走,她跟在他後面,被那華美而略嫌花哨的長袍絆了一下腳。他倆離開時,誰也沒有注意。

  直到他們到了大廳的外邊,讓娜才傷心地說:「我不懂為什麼你一定要走,這是巴黎迄今最好、最闊氣的晚會!」

  「奢糜、下流、低級的晚會,」侯爵說。

  他講話時聲音很高亢,讓娜好像明白不該同他爭辯,便悄悄地把手塞到了他的胳臂彎裡,說道:「那麼咱倆回去吧,親愛的,那樣更逗樂子。」

  儘管讓娜當侯爵的情婦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但是她仍然不知道侯爵極其討厭出風頭,特別是牽涉到他本人的時候。

  他們走到大門口時,僕役們趕忙把侯爵的紅襯裡晚斗篷坡在他肩上,把他的高禮帽、手套和手杖遞給他,其他傭人找到了讓娜的鑲貂皮的斗篷,這與她的長袍是配套穿的。

  僕役們在忙這些事時,侯爵站著沒有動。門外手執火炬的管事喝道:「薩雷侯爵先生的車」,這時,他才開始朝門口走去。

  讓娜跟在他後邊,搖搖晃晃,像是站不穩似的。

  侯爵僵硬的嘴唇閉成了一條細線,他已打定主意不同讓娜保持接觸了,雖然她不失為一名可人兒。

  和侯爵相好之前,讓娜原本是莫內爾公爵的情婦。前者好不容易才把她從公爵手中奪了過來。而公爵此人醋心極重,對這件事始終不能釋懷。

  然而,歷經情海浮沉的這位侯爵,終於有朝一日大徹大悟:原來從遠處乍看是流光溢彩,動人心弦之物,近觀卻只是一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破爛玩意。

  他扶著讓娜上了馬車,馬剛一邁步,那女人就猛地向他懷裡撲了過來。

  「親愛的,現在終於只剩你我單獨在一起了。」

  她忸怩作態,侯爵心裡明白,她有點擔心侯爵顯然玩得不開心。

  她此刻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到此結束,侯爵知道,如果他現在就說出來,那麼肯定會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大哭大鬧全上來了,而侯爵怕的就是這個。

  別的男人要是把相好的蹬了,太論她們是屬於公開的還是半公開的,他們都處理得個淨利索、不費唇舌。

  但是對於侯爵來說,情況就不同了,他打心眼兒裡明白,這些女人不僅從此斷了財源,再說畢竟在感情上對他的確動了真格的。

  人們都知道,特別是在法國,如果一個專業情婦受到一個男子的保護,這個男人就得大把賞給她錢,而她則一心一意跟他,對他百般體貼百依百順。

  一旦男方想吹,她會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接受,只不過對她給予男方的快樂一定得付足報酬。

  但是對於侯爵來說,公事公辦就不行了。

  當馬車朝樹林附近的住宅駛去時,他知道,等到讓娜明天知道了他的意圖時,她一定會製造出震撼整個巴黎的場面。

  讓娜這樣的「女看護」一共有十二個,她們是這一行裡面的公認的皇后,她可以隨意挑選自己的相好,侯爵回想起來,當初當她一知道侯爵相中了她的時候,她是巴不得離開莫爾內公爵的。

  由於侯爵非常不可一世,什麼都得照他的意思辦,讓娜甚至連自己的家都捨得丟開。她的房子是莫爾內公爵提供的,她非常喜歡這所房子,除侯爵外,沒有哪個人能說服她住到別處去。

  每一個「女看護」都互相攀比,看看誰家的傢俱高級、誰家的客廳舒適、誰家的浴室裝修得講究。

  在拉勃莉娃飯店,浴室是用瑪瑙磚砌的,三個水龍頭都鑲了寶石。

  據說,門上的鎖每個值二千法郎,樓梯,包括階梯,欄杆和其他,全是用條紋瑪瑙造的。

  讓娜•圖爾貝還不敢有此奢望。

  但是如果侯爵把她弄到自己的小公館裡去的話,她就認準了侯爵會付錢給她,因此,她早已叫人給她設計了用水晶石、黃金和烏木建造的樓梯。

  幹她那一行的人都知道,第一步是首飾,然後才考慮房子。

  巴黎最著名的珠寶商奧斯卡•馬辛不僅為皇后供應珠寶,而且為頂兒尖兒的交際花們製造珠花、粒狀耳環、薔薇小花枝和幽谷睡蓮形的首飾。

  心血來潮時侯爵不吝一擲千金,他送給讓娜一條項鏈和一對藍寶石耳環還有鑽石,這使她的同輩們格外眼熱。

  馬車還沒有來接她,讓娜心想,這些首飾她已經戴出去過四次了,明天她要說服侯爵去韋特尼銀樓給她買一套用別的寶石鑲的首飾。

  馬車停了,侯爵走出來,扶著讓娜下車,攙著她走上台階,一直到大門,值夜班的僕役早已開門迎候。

  當讓娜走在前面,進入漂亮的大廳時,侯爵說:「再見,親愛的!」

  她停了步,轉身看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吃驚的樣子。

  「你不在這裡住?」

  「我累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下鄉。」

  「下鄉?」

  由於酒喝多了,她還有點發呆,還沒有等她回過神來表示異議,侯爵就敷敷衍衍地彎下腰親了一下她的手,掉轉身就走了。

  但是還沒有等他走到門口,讓娜尖叫了一聲,向他懷裡撲過去,雙臂使勁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用力推開她,但是讓娜的嘴唇在尋找著侯爵的嘴唇,口裡不住地發出哺哺的親熱聲音。

  侯爵堅決地把她的胳臂從他脖子上推開。

  「我累了。」

  話是嚴厲的,聲音是冷冰冰而且不由對方分說。

  讓娜猶豫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侯爵擺脫了她的糾纏,走下台階進了馬車,這時,她人忽然心生一計,不放他走。

  「法比安!法比安!」她叫道,但是太遲了,車門已經關上,馬車揚長而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她感到他已離她而去,再也見不到他了,雖然她希望這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侯爵在車裡將身子往後一靠,把一雙腳擱到對面座位上,心裡開始盤算去哪兒。他心想,他知道日後麻煩准少不了,要趨吉避凶,離開巴黎才是上策。

  那種「她們從來沒有像愛他那樣愛過別人」的指天為誓,他早聽膩了。

  他認為和情婦們之間根本無情份可言,糟糕的是,那些娘們卻把這掛在嘴邊上。他好女色,認為女人是尤物,是狐媚子,但也僅此一端而已。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和求知慾在侯爵身上表現較為突出,而且他也只能從男性友人的身上才能找到同樣的氣質,至於他所能期望於女子者,色、性而已。

  此外,在生活中女人之於他就如同馬一樣,不用了的時候,可以趕回馬廄去。他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與眾不同,然而他知道,他同他的許多朋友和同代人不一樣。沉湎於女色者生活中不大可能有其他愛好,大多數人是除此以外一無所好。候爵的嗜好是多方面的,他在社交界交結的大多數人卻對此鮮有所知。

  他怕公眾知道他關心政治,但是一些政客和政治家卻經常私下下聽取他的意見。馬拉著侯爵順著香捨麗榭大街駛過,當車子經過頂端鍍金的大門時,他想:「我一定要卜鄉去,問題是,去哪個鄉?」

  接著,就像一時心血來潮,他突然想起他在下比利牛斯的別墅,他好久沒去了。很久沒有去的原因是那裡距巴黎很遠。往常他總是把那裡當成家,因為他小時候在那裡度過。

  現在,他需要那別墅的舒適和安全,就像在大海裡需要一個躲避狂風巨浪的港灣一樣,這下他心裡有了數。

  他走進大廳,雖然是凌晨兩點,但是他覺得布朗托梅可能還沒有睡。這不僅是因為這個秘書工作做不完,而且盡職盡責,總是要熬到夜深都不休息。還有一個原因是,亨利•布朗托梅睡眠不好。

  秘書旁邊擺了一堆信件,顯然是剛剛寫的,布朗托梅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著侯爵,站起身來。

  「先生,您回來啦?」他的問話是多餘的。

  「我料想你還在辦工,」侯爵說,現在把我的打算當面告訴你,不通過傭人留話,更方便一些。」

  「您的打算?」

  「我明天要去薩雷別墅。請把我的包廂掛在最快的列車後面,你不用跟去,我不打算舉行晚會,也沒有什麼客人留宿。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他的秘書問道:「這麼多年我從來不知道您休息過!」

  侯爵笑了。

  「我想這是事實。如果我覺得無聊,我會給你一個邀請名單,這樣,你就可以安排他們盡快上我那邊去。」

  「您真是一個人去嗎,先生?」

  這個問題使侯勢想起了讓娜,他剛剛卻把她忘了。

  「我想起來了。」他說,「給讓娜•圖爾貝小姐一張普通支票,她如果方便,請她盡快搬回自己的住宅。」

  布朗托梅一時忘了,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得對侯爵所言所行顯出吃驚的作於,他脫口而出:「您跟她吹了?」

  「對,吹了!」侯爵說,他也是第一次對觸及他的隱私的問題顯得不介意。他的秘書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遠處之後才重新坐下來,他憂心仲忡想到,法國作為一個民族,會由於耽於逸樂而斷送自己。

  有朝一日他們會覺醒,面對現實,但侮之晚矣!

  當候爵的貼身男僕一聲不響地幫他脫衣服的時候,他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接著他就上床就寢了。

  他熄了燈,四週一片漆黑,他躺在舒適華麗的四柱大床上,這個床在他家已傳了好幾代,他本人就出生在這張床上。侯爵的生平是十分富有傳奇性的。還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由父母包辦,娶了邦迪路易士親王的女兒為妻,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兩家聯姻堪稱門當戶對。

  侯爵很闊,擁有萬貫家財,還有一個尊貴的封號,這個封號在法國歷史上盛名不衰。公主同歐洲許多當權君主是親戚,但是分在她名下的財產不算多。

  這門親事使雙方父母都極為滿意。

  不幸的是,當這對年輕人發現自己成了夫妻時,他們馬上互相嫌惡,簡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侯爵打從嬰幼兒時期起就顯示出一種堅強的個性,他認定生下後嗣以接續薩雷家族的香煙這件事至為重要,在這方面自己責無旁貸。

  但是他發現,對那位公主他幾乎碰都不想碰,更別談和她親熱了。

  至於她,她開宗明義宣稱,她很討厭他,而且已經同她父親的秘書之一有了戀愛關係。他們的密月是在激烈的爭吵中應過的,二人分室而眠,他們一回到侯爵在巴黎的住宅,就打定主意破此少見面為佳。

  在城市裡這樣做並不困難,城市給侯爵提供了任何男人想享受的一切可能尋歡作樂的機會,公主可以把用之不竭的錢花在首飾和衣服上。

  她倒並不是姿色平庸,但是她確實不具備某些傾心於侯爵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種狐媚勁兒和花容月貌,她們伸出雙臂歡迎他的眷顧。

  他當時的情況就像一個突然置身於糖果店而無人看管的小男孩那樣大快朵頤,他尋花問柳的名聲也是由此而來的。

  結婚前在家裡他都是唯父命是從,沉溺於騎馬,賽馬和獵野豬,此外就是靠各種鄉間消遣以消磨時日。

  他也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周遊世界,他父親認為行萬里路等於讀萬卷書。他本人也認為此次周遊世界獲益匪淺,這有助於豐富思想並磨礪性格,這是當初家裡人始料不及的。

  遠遊歸來他同意了這門包辦婚姻,因為他認為這是祖上立下的老規矩。再說從表面上來看,他似乎沒有正當理由拒絕,因為從社會的觀點來判斷,這門婚事既能光耀門庭,又能兩全其美。

  由於他和公主都是彼此彼此,他也清楚,勉強湊合的婚姻必然導致夫妻雙方各自另覓新歡。

  這就是所謂女人,一個他以往不曾涉獵的課題。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兩起變故,說不定在處理家庭問題上他會焦頭爛額。第一起是他父親突然去世,也就是說,他成了薩雷候爵。

   
  第二起變故對他個人而言不失為因禍得福,儘管對他的岳家來說,是一場大不幸。原來他的妻子因一場車禍喪生。

  巴黎的街道彎彎曲曲,擁擠不堪,車禍屢見不鮮,皇帝打算請奧斯曼男爵把街道重新規劃一下。

  公主因車禍致死更證明了城市規劃改革的刻不容緩。同年底,男爵關於建立新巴黎的計劃被接受了。

  那些搖搖晃晃髒兮兮的舊房屋和對車、馬、行人都不安全的彎彎曲曲,臭氣蒸天的街道都被拆除了。

  二十二歲的年華就擺脫了不幸的婚姻,而且身為一家之主,他可以我行我素,對侯爵而言,這的確值得慶幸。

  身為鰥夫,他盡可以眼花宿柳而無需負疚,也不致遭到親友的非難。

  他充分利用這個時機,首先是避開了為時較長假惺惺的服喪期,辦法是去非洲,埃及和土耳其這些從未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回來後,他開始過著他父親不曾嚮往過的生活,而且生財有道,使偌大傢俬財源廣進,這種斂財的本事,使自認為是他的財務顧問也咋舌不已。

  他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了聰明智慧,賺錢易如反掌故此他投身政治,因為政治比較難,而且也確實不容易捉摸。

  但是即使最忙的人也該喘口氣,加之第二帝國是美女的天堂,她們就像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侯爵身旁。

  世人的心理是有錢的男士都應當互相競爭,不僅把世上佳麗據為己有,而且飾以珍寶,使其能在歡場中獨領風騷。皇帝雖然是由戀愛結婚的,但是貪色之心時有流露,其初歡名叫「卡絲黛莉歐」此女姿色出眾但天資平平。

  如果連皇帝都不隱瞞自己偷香竊玉的緋聞,上尤下效也就無足怪了。

  拿破侖親王把他的情婦拿出來炫耀,奧斯曼男爵在實際還未著手其重建新巴黎的計劃之前,人門看到他同年輕美貌的女演員弗朗西內驅車招搖過市而毫無愧色。荷蘭國正在巴黎待的時間比國內久,他迷戀著穆薩德夫人。

  穆薩德夫人舉行的晚會就像侯爵剛剛參加過的而且使他厭煩的那次晚會一樣,總是別出心裁,窮奢極侈。

  候爵並沒有使自己過久地沉溺於聲色。

  事實上,隨著他的識別能力越來越強,他發現自己的口味越來越高,因此也難免更加挑剔。

  他挑選一個女人藏於金屋之前,這個女人必須是稀有罕見並與眾不同的蘭花的一個新品種,或像一顆完美無暇的珍珠,就像珠寶商奧斯卡•馬車一搞到就立即得意洋洋拿給他看的那種明珠。

  即使這樣,等到他搞到手之後,當初產生的驕傲感一消失,就會將這個女人棄之如敝展。

  他知道,在這方面,他與其他男子不同。

  大幕已經落下,曲終人散,到此為止。

  「你怎麼能這樣寡情吶?」一次,侯爵的一個朋友這樣問他。「有一段時間我對妮龍是一點情意也沒有了,但是妮龍恭敬我,我不忍心一下子思斷義絕。」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侯爵冷冷地答道。

  他的朋友笑了。

  「法比安,糟就糟在你從不關心你的心。不錯,你關心你的身體,也許還關心你的腦子,但是從不,從不關心我們大家身體裡面那顆情種的心。」

  「扯淡,」侯爵提高嗓門說:不過他心裡也承認,他的朋友也許說對了。

  現在,他對女色已心如止水,他滿意地在想,布朗托梅會給他處理善後的。明天早上他就要離開巴黎,讓娜那雙使勁摟住他不放的臂膀夠不著他了。他將去薩雷別墅,像他過去一向那樣在那裡享受一番,並且做一件他很長時間沒有做的事:思考。

  這的確是一件檢討內心的事。過去當他離開巴黎到海上或者鄉下的時候,他也從中汲取了新的力量。

  在他少年時代訪問喜馬拉雅山山麓小國尼泊爾的時候,他第一次發現,到外地去,搜索自己的靈魂已成為他血肉的組成部分。

  其時,他仰望著頭頂上的山峰,皚皚白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因而悟出他必須攀登頂峰。

  只有做到這一點,他才能算實現了自己的抱負。

  後來,在他一生中的不同時刻,當他必須作出關鍵性的抉擇時,或者迫於形勢時,他意識到印在腦海中的喜馬拉雅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於是他知道,不論他嚮往什麼,不論目標怎麼樣,不論有多麼艱巨,他都能心想事成。他並非總是有意識地去想這些,然而這些意念揮之不去:閃閃發光的山峰和那廣寬的山麓,正橫亙在他和頂峰之間。

  侯爵坐上了他自己設計的舒適的火車包廂,兩個傭人在恭候他,他閉上了眼睛,不去看窗外掠過的田園風光。

  但是他沒有入睡,他是在思索。

  他感到他的思想已經從巴黎徜徉到全世界。

  幾周來,也許是幾個月來,他內心第一次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滿意和完美感。同時,就像他妻子死後,他感到他已經把一切累贅、約束和纏人的東西清除掉了一樣,他準備有所作為。

  至於後事如何,他暫時還茫然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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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泰麗莎慢慢地走下後面的樓梯,從進花園的門走出去,她用不著故意放輕腳步,因為沒有人聽得見。

  天剛破曉,她想,即使傭人們恐怕也還沒有起來到廚房去喝他們第一杯咖啡。

  頭天晚上,他們睡得特別晚,因為侯爵突然回家了,這簡真像爆炸了一顆炸彈。

  泰麗莎到薩雷別墅已經三個星期了,在這段時間,她過得很快活,幾乎忘了還有一個雇她工作的別墅主人。

  當她初來時,她有些擔心,萬一象珍妮所擔心的那樣,別墅僕役對她們烏眼雞似的,那她可受不了。

  但是情況並非如此•她們從車站乘車走過這個樹木成林的美麗鄉間,一路上沒有什麼房屋,這時她感到,她進入了一個與她過去所熟諳的環境大異其趣的世界。

  在望不見的遠方,她知道那裡是比利牛斯山,有時冷風會從山那邊刮過來,特別是在冬天。

  遠處西邊雖然她也望不到,那是大海。

  她想像空氣中有股鹹味,眼前似乎是波濤滾滾的海洋從法國海岸穿過大西洋,伸向她知之甚少的新世界。

  後來,當她們的車穿過春天綠葉掛滿枝頭的樹林時,她才看到了別墅。

  別墅太美了,宛如仙境,就像她在夢幻中才見的東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心想:這莫非是夢?

  後來,在她比較熟悉之後,她發現別墅裡的一切,從按照路易十四規定的格局佈置的傳統式花園,到按同期設計和裝飾的客廳,處處都使她賞心悅目。這些設施卻並沒有隨歲月流逝,發生什麼變化。

  薩雷別墅距巴黎很遠,就是距最近的購物的市鎮,也有好幾英里,它逃脫了革命的恐怖和拿破侖戰爭的浩劫,它像一顆名貴的珍珠,妥善地保存在樹林之中。

  泰麗莎想,現在只有真正喜歡它的人才會發現它,而正是她,變得一天比一天更愛上它了。

  別墅的所有傭人都已老邁,他們在這家已幹了很多年。

  見到這個新廚師不僅是個婦女;而且非常年輕,不免吃驚,等到驚訝的情緒一過,他們就把她看成是一個孩子,他們必須保護她,照顧她。

  不論她要求他們幫什麼忙,他們都十分樂意去做,他們還盡力不讓她幹活,並不是因為他們妒忌,也不是因為把她看成一個外來人,而是他們怕她的活太重了。

  實際上,她發現她的活很少。

  傭人們抱成一團像一家人,有一個歲數大一點的女人在別墅給他們做了三十年飯,她做的飯很對他們的胃口。兩個廚房幫手是她的孫子。他們揮動大廚房裡的大鏟子,把拉圾清除掉,把燒火用的煤和柴搬進來。

  除泰麗莎外,他們是整個別墅裡僅有的年輕人。這兩個小伙子互相打打鬧鬧,但是整個來說,表現不錯,不敢不聽奶奶的話。

  泰麗莎來後不久,就給他們烤制發散著水果和奶油香味的美味糕點,從這時起,他們對她的各種要求簡直說一不二,為了能再得到一塊糕點的獎賞,他們對泰麗莎百依百順。

  她很快就適應了一種非常輕鬆的日常生活。

  她給自己和珍妮做飯,她們兩人單獨在管家的屋裡吃,這間屋子在大廚房的對面,中間有一條鋪著石板的過道相連。

  別墅裡其餘的人像往常一樣在廚房裡吃飯,他們因為泰麗莎不在一起而感到輕鬆,這樣免得拘束。

  布朗托梅所答應過,泰麗莎和珍妮有自己的客廳,結果果然如此。這位管家也沒有把她們的臥室安排在下房那邊。

  但是泰麗莎確實相信,實際正是因為那個老管家本能地感到,她不是真的屬於傭人階層。

  沒有多費一句話,以法國人所特有的圓通,一切都安排得非常順利,別墅裡的哪一位都認為她們兩人受優待,是順理成章的事,沒有人說三道四。

  珍妮自是巴不得如此。

  「我們真走運,能有這樣漂亮的房子,這樣舒適。」泰麗莎說。

  「小姐,如果您以本來的身份住在這裡才更好哩!」

  「我才不吶!」泰麗莎提高嗓門說,「珍妮,請記住,我是廚師,波薇小姐,如果因為你,別人起了疑心,認為我假冒了身份,那我可不依的。」

  泰麗莎知道,珍妮心想人們已經在疑心她們了,但是覺得辯解也沒有用。事實上,她們的住宿,其他傭人對泰麗莎和她的關照,她是很高興的。

  在她們到達別墅之後的第二天早上,泰麗莎烤了一些新月形麵包給他們早飯時吃。

  麵包上塗上用侯爵自己的奶牛產的奶製成的金黃色黃油,從他自己養的蜜蜂的蜂巢裡取出的蜂蜜,佐以自家農場產的稠稠的奶油增味的咖啡,他們吃得津津有味。

  之後,珍妮上樓打開行李,泰麗莎決定出去看看。

  她像過去一樣沒有戴帽子,走到了陽光下,外邊很暖和。

  花園裡有噴泉,把彩虹般的水柱噴向天空,那裡有池塘,金色大鯉魚在水中游來游去,睡蓮和紫丁香花已經盛開,芳香四溢。

  鬱金香、風信子和黃水仙比比皆是,一切都太可愛了,她感到她已置身於仙境,她第一次進入別墅時就有這種感覺。

  她走過花園,打開了舊圍牆上的一道門,她想,在門外,她會找到鮮花盛開的果樹園,不出所料,粉色和白色的花辦象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草地上。

  接著,她突然站著不動了,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前面,在一個大的圍場內,有一對獅子,一隻雄的,一隻雌的。

  她走近它們,興奮得連氣都出不來了。

  獅子並排地躺在樹下,她一走近,公獅抬起了頭,看著她。

  公獅好像覺得她無足輕重,又把頭埋在自己伸出的前爪當中。

  泰麗莎向更遠的地方眺望,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她又看見了一個圍場。

  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動物可以自由走動,泰麗莎的心怦然一跳,因為她發現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一個私人動物園。

  她一向喜歡動物園,因為她愛動物。再往前走她又發現在獅子圍場鄰近的圍場裡,有一對斑馬。

  還有一個圍場更要大一些,裡面有一些不同種類的羚羊和鹿。

  她看著這些動物在樹下走動,姿態優美無比。在圍場盡頭的一些假山前面,出現了一隻小長頸鹿,樣子顯得古里古怪,她交叉緊握十指,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時,背後有人對她講話,把她嚇了一跳。

  「小姐,您覺得它好玩,是嗎?」

  泰麗莎轉過頭來,看見一個白髮老人驚訝地看著她。

  「您好,先生。」

  「您好,小姐!我還不能十分拿得準您該不該來這裡,因為這是私人財產。」

  「我是昨晚才到達這裡的,」泰麗莎解釋說。『我是新來的廚師。」

  老人看著她,好像覺得她在逗他玩。

  她笑了笑,又說了一句:

  「沒錯,我是個廚師,雖說我是個女的,模樣也不老成。現在您給說說這些討喜的動物吧。」

  從此,這一老一小成了朋友。老人名叫雅克,自打侯爵的私人動物園建成以來,就一直由他在照管。

  他告訴泰麗莎,侯爵那時還很年輕,在周遊世界時,他怎麼把三隻動物帶了回來。

  「印度的一個土邦主,為侯爵先生安排了一次獵虎活動,」他解釋說,「但是在他把第一隻母虎打死後,他發現它身邊還留下了一隻生出來只有個把星期的虎崽,長得和一隻小貓差不多。先生親自餵它羊奶,等到他回家時,小虎崽長得相當大了,它像一條小狗一樣,先生走到哪裡,它跟到哪裡。」

  此刻老虎正坐在獅子那一邊的一個圍場裡。泰麗莎看著老虎,心想,這是她有生以來看見的最了不起的動物。

  她可以看到老虎臉上的斑紋和它那一雙炯炯發亮的眼睛。老虎打了一個呵欠,好像對她的觀察厭煩了,她心裡知道,老虎有一副用來捕殺動物的長長的尖牙。

  「它真健壯!」她叫道。

  「先生給它取了一個好名字。」雅克笑著說。

  「什麼名字?」泰麗莎好奇地問道。

  「大王!」

  「這名字真好,」泰麗莎叫道,「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叢林之王!百獸之王!它在躺著的時候就活像一個國王,想一想,我們都得向它低頭鞠躬,如果不這樣做,它會吃掉我們!」

  「只有侯爵先生能夠駕馭它。」雅克說:「它默認了我,但是誰都不敢走進它守衛的地盤,因為那是它的,只屬於它。」

  老虎站了起來,故意把背對著泰麗莎和雅克,然後又躺下,好像認為他們議論它是不合適似的。

  現在她能夠看到老虎身上從頭到尾的美麗的黑斑紋。

  雅克領著她看了其他動物,雖然泰麗莎也喜歡看,但是她的思想老是回到「大王」的身上。

  雅克站在她旁邊不無傷感地說:「我們過去養的動物要多得多,但是它們都老死了,侯爵也不像過去那樣感興趣了。」

  她完全知道侯爵為什麼不再對他的動物和美麗的家感興趣。

  這是因為他像她父親一樣,被那些把他留在巴黎的女人把他的魂勾住了。

  當晚,她一上床就想到了「大王」,她相信,那個圍場裡只有它一個,沒有同伴,它一定感到寂寞。

  侯爵先讓這隻老虎崽愛上了他,等它長大些,就把它拋棄——無疑他就是這樣拋棄女人的——根本不考慮它所受的痛苦,她想,這就是侯爵的典型做法,侯爵就是這樣一個人。

   
  第二天清晨她一覺醒來,幾乎是本能地穿過花園,走過圍牆的那道門。

  她看到兩隻獅子緊挨在一起睡覺,她逕直走到老虎的圍場。

  過去泰麗莎在道爾屋時很寂寞,沒有和她年齡相仿的人陪她玩,於是她就自然而然地想要吸引獵苑裡的鹿、樹上的鳥,甚至還有野兔。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她母親就給她念過阿西西的聖芳濟1的故事,他周圍總是簇擁著一群林中野獸和樹上的鳥兒。

  母親告訴泰麗莎,聖芳濟是如何模仿鳥獸的叫聲引誘它們來,如何對它們講道,而它們圍著他坐著,彼此十分融洽地聽著他講。

  1阿西西是意大利翁布裡亞區域的城鎮,以聖芳濟的誕生地而聞名。——譯注

  她也想這樣做。

  她也在書上讀到過,吉普賽人的「馴獸之道」的魔法是怎樣的一個只傳親骨肉,不傳外人的秘密。

  但是她自己琢磨出來一個道理,這就是,首先,一個動物必須感到安全。

  泰麗莎開始是試圖把她的愛傳遞給小鳥,由於她是同時餵它們的,所以它們逐漸和她熟悉了,當她坐在樹下時,它們會飛下來落在她肩上。

  後來鳥兒們會直接從她手掌上啄麵包屑,即使她沒有帶麵包屑,它們也會坐著,用銳利的小眼看著她,好像是說,它們知道她這個人靠得住。

  她對鹿也取得了同樣的成功。幾世紀以來,鹿一直在獵苑裡亂走。

  梅花鹿最難馴服,但是她一叫,它們馬上就來了,讓她撫摸,甚至牡鹿也信任她。

  她在思考怎樣同她的馬講話,即便是最野、最桀驁不馴的馬,只要她一騎上,也就會服服帖帖。

  她坐在「大王」的圍場外邊,開始對老虎講話了,她相信,在它還是一隻虎崽的時候,侯爵肯定也和它講過話。

  一開始,老虎對她的輕聲細語和呼喚手段並未加以理睬。

  但過了幾天之後,泰麗莎知道,每天早晨和午後老虎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她。

  每到那時,泰麗莎就會快步走進花園,像被磁鐵吸引,急急向「大王」走去。

  到一星期將過,老虎不僅在等她,她還可以把手伸進鐵欄直接去摸它了。

  雅克正顏厲色事先給她打招呼說:

  「小姐,您千萬,千萬不能走進『大王』的柵欄!它老了,可能有危險,雖說它不會去咬老爺,但是它兩次襲擊過幫我餵食和清掃獸捨的小男孩。現在只有我能進去,當然,還有老爺。」

  停了一下,他又說道:

  「現在我小心又小心,決不把背衝著『大王』,世上老虎哪有不咬人的。」

  泰麗莎不聽他那套。她認為,一旦「大王」知道她喜歡它,一定會報答她,更不用說害她了。

  珍妮對園裡的動物毫無興趣,對此,泰麗莎並不感到意外。

  「我沒有時間去看動物,特別是有危險的動物。小姐,您可得小心,您總不會希望自己那漂亮的臉蛋上落下疤痕,兩個手指頭被咬掉吧!」

  泰麗莎笑了。

  「我會非常小心,珍妮,那樣的事不可能發生。」

  「您知道什麼!」珍妮沉著臉說。

  「人們總是用這種道理來反對動物園,」泰麗莎說,「但是從太古之初,人們就喜歡動物。」

  雅克並不喜歡他照管的動物,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走進大藏書室,打開了木擋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書使她增長智慧。

  藏書室簡直妙極了!她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多藏書堆放在油漆精美的天花板下。要找到需要的書,也許要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

  她一想到她自己的一次大膽行為就感到後怕。那是她到別墅十天後的一個下午,她打開了「大王」的圍場門,走了進去。

  她知道這時進行這樣的試驗很合適,因為中午雅克把它餵飽了,它不會那樣凶。

  她進去後關上了門,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然後她用她一向用來逗引它的聲音溫柔地叫「大王」。

  「大王」慢慢站了起來,在它厚密的皮毛下面,每一塊肌肉都隨著優美的節奏活動著。

  「大王」從容不迫地走到泰麗莎跟前,她知道,關鍵時刻到了,如果『大王』高興,它可以往前一撲,把她按倒在地,致她於死地。

  但事情並非如此。「大王」走到她眼前並未止步,而是把身體輕輕地在泰麗莎腿上蹭。

  一邊蹭著,它嗓子裡發出愜意的嗚嗚聲,就像貓那樣。泰麗莎知道她大功告成。

  ***

  侯爵到了阿爾,凡有人要去薩雷別墅,列車都可以在這裡停。

  但是他有令在先,這種特權只有他本人和客人能享受,工作人員不在此例。

  他的專用包廂掛在南下的快車上,當他找到自己的車廂時,他通知乘督,他想在阿爾停車去薩雷別墅,這件事在巴黎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侯爵先生,您很久沒有吩咐我這樣做了。」乘誓說。

  「我知道,我能夠從你的聲音裡聽出責備的味道,因為我回家太少了。」侯爵笑道。

  「您的家人會高興見到您的,先生。」乘警回答說,說罷,他趕忙去把侯爵的指示通知司機。

  雖然列車是快車,可是侯爵八點以後才到別墅。

  他特意指示布朗托梅不要把他回來的事告訴工作人員,因為他一貫堅持,凡在他各處別墅幹活的人都應隨時為迎接他作好充分準備,無需事先打招呼。

  布朗托梅已經無能為力了,他只求別墅情況一切都好,那位自詡第一流的新廚子不是在那裡濫竽充數。

  侯爵的駕臨,有如閃電擊中別墅,一時成了轟動性事件。

  當馬車在門口停住的時候,值夜班的男傭人正在大廳裡舒適的軟墊椅上打盹,他向管家報了信。

  管家趕緊穿上鑲金邊的制服外衣,上氣不接下氣地迎了出來,等他走到主人面前時,侯爵已經進了客廳。還算好,夜班男僕離開侯爵去喊管家時,沒有忘記把燭台點上,因此房間裡顯得極其漂亮。

  感謝上帝垂憐,他看到一大缽鮮花擺在窗前路易六世時代的桌上。

  管家知道這完全要歸功於泰麗莎。

  「花園裡的花太美了。」她說過。

  「我可不可以摘一些,除裝飾我的客房之外,在大客廳裡也擺一些,那裡的掛毯、椅子和弗拉戈納爾的畫,如果沒有鮮花襯托,就會顯得不起眼。」

  管家笑了。

  「當然,小姐,」他說,「老侯爵夫人在世時她一直主張處處有鮮花,像客廳,藏書室,休憩室,都得擺花,當然,晚餐前,餐桌上都要擺鮮花。」

  會客室裡掛了老侯爵夫人的畫像。由於泰麗莎想要還原老侯爵夫人當初在世時客廳的樣子,她特為擺上成瓶的黃色水仙,粉色山茶花和白色丁香花。

  花匠們對別墅內部擺設早已不關心了。泰麗莎央求他們,搬幾缽風信子來,於是大廳裡香氣四溢。

  侯爵不期然的到來,打破了泰麗莎在心中為自己築起的小天堂。

  她匆匆忙忙趕到廚房為主人做晚餐,真心地希望飯菜會使主人吃得高興。她努力讓自己不要激動,而是平平靜靜地好好想一想,一個凡事都不馬虎的男士,在經過長途旅行後,深更半夜裡會想要吃點什麼夜宵。

  泰麗莎好像獨具慧眼,她認為,侯爵之所以突然從巴黎返回,也許是因為膩味了紙醉金迷的生活而倦鳥知還。

  「那麼他到鄉間來尋找什麼呢?」

  她相信當然侯爵不是因為缺錢花,像當初她父親那樣。

  她開始做清燉肉湯,那種湯呈金黃色,清清爽爽,味道鮮美,每喝一口都齒頰留香。

  運氣不錯,一個動物園飼養員送來了兩條當晚剛抓到的活鱒魚,因為這個飼養員很想討她的歡心。

  現在鱒魚成了給侯爵吃的第二道菜,她的做法很簡單,只用黃油煎,最後配上一些杏仁。

  現在就看是吃小羊肉還是吃雞了。小羊肉是兩天前從自用農場弄來的,管家對此有偏愛。

  她挑了小羊肉。她按照外祖母教的辦法做,放少許胡椒,擱一點蒜,只在肉汁裡放醬油,燒出來的肉顏色是粉嘟嘟的。

  肉燒好後,她知道肉質鮮嫩,像天鵝絨一樣軟。

  時間已是深夜,她肯定侯爵不會要乾酪,在法國,乾酪是在甜食之前端上桌的。但是她做了薄烤餅,澆上用桔片泡烈性酒製成的甜水,然後按照外祖母教她的辦法,放一點白蘭地。

  在侯爵準備用餐時,菜擺在一個銀托盤裡,托盤刻有薩雷族盾形紋章,使菜顯得更加誘人。

  與此同時,珍妮還做了配小羊肉的新鮮土豆,還有剛從菜園摘下的鮮豆子,豆粒還沒長飽滿,把它們從豆莢中剝出來幾乎讓人心疼。

  在另一個盤子上面,她放了六根水靈靈的綠色蘆筍尖。

  在泰麗莎和珍妮離開廚房時,泰麗莎對珍妮說「如果他對這頓飯不滿意的話,時間這麼倉促,我可做不出更好的東西來了。」

  然而,當她們上樓回各自的房間時,她首先希望侯爵會對這頓夜宵滿意,其次,他不會一個勁兒詢問廚子的事。

  雖然管家沒有說,但是她覺得他不會在主人一到就立即告訴他別墅來了個新廚師。

  她發現,自從侯爵上次來過這裡之後,來來去去的廚師已經不少於六名了,事實上,在她來這裡之前的兩個月,這裡根本就沒有廚師。

  一個女傭人告訴她:「我們只是希望先生不會回家。

  他會很生氣,也許還會說,廚師之所以待不下去要怨大夥兒。」

  她停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輕蔑的口吻說:

  「他們架子大得很吶,小姐,你簡直不知道他們有多神氣!有一個廚子說:『這叫過的什麼日子?你們都是死人嗎?』說罷,他逕自上樓,收拾箱子去巴黎了!」

  她上床了,但是心裡還記掛著侯爵這頓晚餐是否吃得滿意。

  泰麗莎睡得很安穩,醒來時她知道,如果她想看「大王」就得早早去,趁主人還投有醒。

  她決心避開侯爵,她提醒自己,在他離去以前,她必須安安份份待著,不要亂竄。過去她每天都騎侯爵的馬,因為馬倌頭,也是一個老人,發現了她特別想騎馬,在他見到她騎馬的樣子後,便讓她在馬廄裡揀喜歡的隨便挑。她不僅騎著在獵苑裡到處跑,而且還跳過跑道上的障礙。

  泰麗莎太樂意騎馬了,但是即使這樣,一天中最令她興奮的時候仍是同「大王」在一起。

  現在「大王」會讓她抱,會四腳朝天地躺著讓她去撓胸脯,在她站住時,「大王」會像羅弗一樣,用身子去蹭她。

  她走到哪裡,羅弗就跟在哪裡,它非常妒忌這隻老虎。她向羅弗說,它不能進入圍場,必須在外邊等她,最初羅弗還發出嗚嗚聲表示不高興。

  後來它知道了:在它的女主人有事情時,它還有別的樂子,這就是掏野兔洞。

  羅弗掏呀掏呀,鼻子上沾滿了泥,前腳爪快磨破了,雖然它明知兔子在洞裡,而且可以聞到兔子的味道,但是從來沒有逮過一隻。

  泰麗莎幾乎夜夜都對自己說:「我很快活,因為我平安無事。」

  她已把對叔叔的恐懼拋到九霄雲外,很少想到他。

  她唯一感到悲哀的事是母親不能和她在一起。

  初升太陽的金色光輪已經移到地平線上,最後的一顆晚星消失了,泰麗莎打開了「大王」圍欄的門,溜了進去。

  「早上好,早上好,『大王』!我告訴你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事:你的主人回來了,我知道你會高興見到他。」

  她走到比地面稍高一點的地方,在鮮花開滿枝頭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她開始撓「大王」的耳背,這是它喜歡的,在她撓時,它貼近她坐著。

  她突然抱住了它的脖子,把頭在它柔軟的皮毛上蹭。

  她說:「我愛你,『大王』!答應我,你不會忘掉我,也不會因為愛你的主人而不愛我了。」

  她覺得那只龐然大物聽懂了她的話,對給它的愛作出了反應。

  她於是帶著強烈的感情將老虎摟得更緊,她抬起了頭。

  一個滿臉驚訝表情的男人赫然站在門內。

  他便是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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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30: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有好一陣她驚呆了。

  「大王」抬起了頭,站了起來,很快走向侯爵。

  當老虎走到侯爵面前時,用後腿立起來,把兩隻前爪搭在侯爵肩上,它和他面面相對了。

  人獸對視了幾秒鐘,然後「大王」把前爪放在地下,親熱地把它的身子去蹭侯爵的腿。

  泰麗莎站了起來,她不知所措並且很是尷尬,她向侯爵走過去,她知道,除了通過侯爵身後的門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離開。

  當她走近侯爵時,他生氣地問道:

  「你怎麼上這裡來的?想必你該知道這只動物是危險的囉?」

  泰麗莎笑了笑。

  「它不咬我,先生。」

  「你是誰?」

  泰麗莎這才想到她應當行個屈膝禮,可是來不及了。

  她向他稍稍敬了一個禮,然後回答說:

  「我是您的新廚師,先生。」

  這會兒侯爵的眉毛似乎在他那方方的額頭上揚了起來,好像就要碰上他的黑髮上了。

  「我的新廚師?」他重複了一遍,好像要確定一下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在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說:

  「那麼我昨晚吃的飯是你做的嘍!」

  「是的,先生。」

  他的眼睛掃了她一下,她知道他在注意她那套著樸素的穆斯林長袍的瘦小身材。

  她也知道她比通常顯得年輕些,因為起身特別早,她沒有細心去梳頭髮,而是把頭髮從前額往後捋,在後頸梳成一個卷。

  就像侯爵已經大聲講出來了似的,她肯定他在納悶莫非這都是他的朋友們在和他鬧著玩。布朗托梅先生也曾這樣懷疑過。

  然後,泰麗莎朝侯爵身後的門邁了一步。侯爵說:

  「慢著!我要跟你講話,也許你會告訴我,你為什麼冒生命的危險,到這裡來和『大王』在一起?」

  泰麗莎不假思索地說:

  「先生,它看來孤單得很,獨自圈在圍場裡。我也覺得您丟棄了它。」話一出口,泰麗莎就感到自己太唐突,這下可糟了。然而這些話不知怎的竟是脫口而出,像當年回答母親的問題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提問方式相當尖銳,她懷疑這是不是侯爵講話時的特有方式。

  「泰麗莎……波薇。」她通報姓氏的時候結結巴巴,由於侯爵發現了她和「大王」在一起,這使她感到很不安,所以她差一點把自己的姓說成是「霍姆」了。

  「那麼,波薇小姐,也許你會告訴我,」侯爵說,「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曉得制服野獸,特別是一隻老虎,大概是動物當中最不可捉摸的。」

  泰麗莎本來想跟他說實話,直截了當地說她愛它。

  可是這時她想起來她是在同一個男人講話,他無疑會曲解她的這樣一種解釋。

  她一想到侯爵是他的僱主,是「大王」的主人,就記起來他是從巴黎來的男人!

  她全身僵了,一雙大眼的表情起了變化,但是她沒有意識到。

  侯爵的目光是很敏銳的,他立即知道她現在是帶著明顯的憎惡看著他,而不是像他剛和她講話時那樣羞羞答答。

  然而泰麗莎禁不住想到,他卓爾不群、一表人才。

  他那從方方的前額往後梳的黑髮,他輪廓分明的相貌和黑黑的眉毛,要是在英國,人們會一眼看出他是個外國人。

  同時,她對他眼睛的銳利表情感到吃驚,他在看著她,像是在探索她表面下面隱藏的真實內容。他似乎已經洞悉了她的假象,正在尋找她的真面目。

  除非實在躲不脫,她真不想同他談話。她於是說道:

  「您起得真早哇,先生。我得回別墅去給您做早飯去。」

  「做飯的時間多的是,」侯爵回答說,「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麼能同『大王』搞得這樣親密?當然,除非你以前和野獸打過交道。也許是在馬戲團裡吧?」

  這個想法很逗,泰麗莎笑了。

  「不是,先生,沒有那樣浪漫!事實上,在我見到『大王』以前,我連一隻活老虎都沒見過。」

  「那末,」侯爵說,「你明知道如果不是會被咬死,也會被咬傷,你怎麼能冒這種險,跑進圍場來?」

  他顯然是在等待泰麗莎回答,她只得回答說:

  「我同『大王』講話,結果我知道我信得過它。」

  「你同它講話?你講些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巫術,像吉普賽人那樣,能使動物聽你的話?」

  泰麗莎很奇怪,他居然知道吉昔賽人,她很快看了他一眼,然後說:

  「我一直想瞭解吉普賽人的巫術。實際上,我認為對動物來說,重要的不是講話的內容,而是語調,當然,還有人們對動物懷抱的感情。」

  她一邊講,一邊想著鳥,而且無意識地看著頭頂上的樹。

  「這麼說來,你過去就這樣做過,」侯爵說。「在『大王』歸我所有以來的這些年裡,我還從來不知道它讓別的什麼人碰過它。」

  在他們講話時,「大王」仍在用身體蹭侯爵,侯爵在撓它的耳背,泰麗莎知道它喜歡這樣。

  她看看老虎,眼睛變溫柔了。

  「它太漂亮了!」她說,「您一走就是兩年,怎麼就放得下心呢?」

  然後,她好像意識到所講的話的份量,知道她無法解釋,也沒法表示歉意,她打開了侯爵關上的那扇門,從那裡溜了出去,然後拚命向圍牆的門跑去。

  當她跑到別墅時,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她急忙上了樓,看到珍妮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把一條白色圍裙繫在腰上。

  「原來您已經起來了,小姐,」珍妮叫道。「我正打算去叫您哩。我想咱們今天應當早些,說不準侯爵先生習慣於早起,不過這也難說。」

  「他已經起來了,」泰麗莎回答說,「我就下樓到廚房去。」

  這些話似乎是從她嘴裡斷斷續續地說出來的,她知道珍妮在吃驚地看著她,但是她不想再回答任何問題,她跑向通往廚房區的樓梯。

  傭人們也是剛剛才有了動靜,她看了一眼管家和配餐室的傭人。

  一個歲數大一點的女傭人在擦經過廚房通到後院的過道上的大石板。

  昨晚在她睡覺前,她已經把烤制新月形麵包的一切材料都準備好了,她預料侯爵在吃早點時會要吃這種麵包。

  她想,他早晨起得很早,也許會餓,她要給他做一頓英國式早餐,讓他吃一驚。

  她用外祖母教她的技術麻利地幹著活,做好了幾個菜,從前她父親在家時,母親總是要點這些菜的。

  光是用雞蛋做的菜就有好幾種,有一種是和魚、大米、奶油和時菜合在一起的雞蛋,一種是配有蘑菇的雞蛋,蘑菇是她正在做飯時園丁送來的。另外還有雞腿,這是頭一天中午剩下來的,她用特殊的調味品塗在上面烤了一下。

  她把所有的菜都放在有頂飾的銀製主菜盤裡,傭人們在盤下點了蠟燭來保溫,她也就放心了。

  她不知道侯爵是否會喜歡這樣一頓早餐,但是她有一種感覺,由於侯爵好奇,她不久就會再見到他。

  她剛做完最後一道菜,咖啡壺還在爐子上咕嘟,管家捎話來說:

  「先生要用早點了。」

  她擔心侯爵也許會生她的氣,首先是她進入了「大王」的圍場,再就是她對他講話時態度傲慢無禮。

  「我為什麼不只是說:『是,先生,不是,先生』呢?」

  泰麗莎自己生氣說。

  她還沒有真正考慮如果她見到侯爵,她該怎麼樣,不過肯定不能像她剛才那副樣子。

  自從她到別墅以來,她就瞧不起侯爵,因為他丟下他的動物和家不管,把時間浪費在同讓娜•圖爾貝這樣的女人鬼混。

  毫無疑問,他也花了大量錢財買裘皮和首飾打扮她們。

  「他真可鄙!」她心想。

  她一直很高興,侯爵不在時,她可以同「大王」玩,可以騎他的馬,這個人本身逐漸從她思想中消失。

  現在在她在做飯時,卻清晰地意識到他的存在。

  她知道他的個性非常倔強,她想把他看成是一個浪蕩子而不屑搭理他,想歸想,但是做不到。

  像有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一般,她突然害怕起來,擔心她的傲慢無禮會惹得侯爵一生氣把她辭退。

  「如果他辭退我,我們去哪兒?」

  她可以想見離開別墅時她個人的痛苦。

  她端著她和珍妮吃的麵包和咖啡上自己的屋子去。

  當她打開門時,她吃驚地發現,珍妮站著在同一個陌生人講話。

  珍妮迅速走到門口,幾乎是把泰麗莎推出門外,悄悄地對她說:

  「順著走廊過去,你不能在這裡吃飯。」

  「為什麼不能?」泰麗莎問。

  「因為這是先生的貼身男僕吃飯的地方。我們可以用那間小寫字間。」

  「這是怎麼回事?」泰麗莎問道。

  「這是我和管家安排的,」珍妮回答說,「我昨晚同他談了,他是理解的。」

  泰麗莎知道了,侯爵的貼身男僕必定是一個年輕小伙子,但她沒有把這個話說出來。

  因此,她讓珍妮接過她的托盤,一同走進了過去的寫字室。客人如果有重要信件要寫,他們可以在這裡有一塊地方,不會受打擾。

  這間屋子佈置得很脫俗,有一張氣派不凡的書桌,還有一張圓桌,她們可以用來吃飯。

  泰麗莎意識到,這間屋實際上比她們過去用的那間漂亮多了。

  她剛喝完咖啡,管家就來到門口通知:

  「侯爵先生想和你談話,波薇小姐!」

  泰麗莎感到她的心嚇得怦然一跳,不過她問道:

  「上哪兒去見先生呢?」

  「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侯爵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坐在那裡。就在藏書室隔壁。」

  泰麗莎的心情就像一個要挨罰的小學生,她順著去藏書室的通道走去。藏書室在別墅的那一邊。

  泰麗莎最初在探察整個別墅時就發現,那一間屋是侯爵的專用屋,覺得這間屋很漂亮,擺了好些個講究的書架,掛了一些畫,使得這屋子讓人感到有一股陽剛之氣。

  泰麗莎走進屋時,侯爵正坐在一張華麗的路易十四時代的寫字檯旁,他站了起來,走到壁爐前面站著,泰麗莎滿意地注意到,壁爐上面擺滿了鮮花,因為天太暖和,不能生火了。

  她知道,園丁們必定很早就把花擺在那裡了,她知道,到中午,侯爵可能使用的所有屋子裡都會擺上大瓶大瓶的鮮花,她一向就希望如此。

  現在她強烈地意識到他在注視著她朝他走去,這一段距離似乎很長。

  她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說:

  「先生,是您叫我嗎?」

  「坐下談好嗎,波薇小姐?」

  他指了一張椅子,椅墊用很密的針腳繡了花。泰麗莎有點緊張地坐在椅子邊上。

  她抬頭看侯爵,發現他居然展露笑容。

  「現在,」他說,「你是否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到這裡來是為掙錢呢,還是為聳人聽聞,這種事報上一定會登出來的。」

  泰麗莎傻眼了。

  「不是這麼回事,先生。」

  「那麼你為什麼裝成廚師?」

  「如果我做的飯菜您不愛吃,先生,我當然只能道歉,然後走人。」

  「你完全知道,你昨晚給我做的晚餐和我剛剛享受過的英國式早餐是挑不出毛病來的!」侯爵回答說。

  她很吃驚,他居然品出了那頓早餐是英國式的,但是她滿臉狐疑,有好一陣子望著他。他說:

  「我從管家那裡瞭解到,你和你的助手在來法國之前是在英國。」

  泰麗莎沒有回答。

  她知道,傭人們難免要向珍妮提出種種問題,因此不照實說就顯得不老實。

  「我在等著吶。」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先生。」

  「你以為這麼說我就通得過嗎?」

  「咱們還是從頭說起吧。你為什麼想到這裡來,到我認為是法國最隱匿,最偏僻的別墅裡躲起來?要是沒有什麼事,你是準不會來的。」

  「理由很簡單,先生,我要找工作,我剛一把介紹信拿給您的秘書看,他馬上就僱用了我。」

  「他事先同你說過,你要來的地方是什麼樣的情況嗎?」

  「我正是想到這種地方來,」泰麗莎說。「我喜歡在鄉下,我就是不想在巴黎。」

  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疆硬起來,嗓門也高了。過了一會,侯爵平靜地問道:

  「巴黎什麼地方虧待了你,惹得你講這種話?」

  「我就在巴黎待了一個晚上。」

  「那麼你又怎麼曉得我的秘書在物色一個廚師?」

  「從加來和我同車的女士告訴我,您的別墅常常需要廚師。」

  「你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嗎?」

  「塞萊絲蒂•聖•雷兒。」

  侯爵臉上掠過的一絲表情,表明他知道她講的是誰,但是這一絲表情也足以使她知道,塞萊絲蒂•聖•蕾兒以她自己不能理解的方式傷過他。

  「那麼說,是塞萊絲蒂•聖•蕾兒建議你來投奔我的。你很瞭解她嗎?」

  泰麗莎搖了搖頭。

  「不,先生,我們只是碰巧同車去巴黎罷了。」

  「但是你來我的別墅已經三個星期了。我想你一定覺得這裡很寂寞吧?」

  泰麗莎立即回答說:

  「來這裡以後,我非常喜歡。這是我生平見到的最美麗的地方!所以,求求您,先生,讓我留下吧。」

  「留下去不走了嗎?」

  「不走了!」

  他眼睛瞅著她,說道:

  「當然,你說的是違心之言。你年輕,又漂亮。為什麼這樣不喜歡巴黎?」

  他停了下來,像是在等泰麗莎回答。她很快想到該怎麼應答。

  「我同您說過了,我在這裡很快活,先生,」她說,「我的助手也一樣。」

  「我想還有你的小狗!」

  泰麗莎已經小心謹慎地把羅弗交給珍妮照管,希望侯爵不會知道它的存在。

  現在她記起來了,當她從「大王」的圍場跑開時,羅弗從樹下面跑了過來——它當時正在挖另一個兔子洞——然後跟著她走過圍牆的門。

  「它是一條非常好的小狗。」她連忙說。

  「當然,小姐,就像我應當有我的動物一樣,你也應當有你的動物,這才公平!」

  她沒有講話,過了一會,他繼續說:

  「波薇小姐,過去我由於有許多缺點而遭到非議,至於因為怠慢了一隻老虎而受到譴責,這倒是生平頭一回!」

  泰麗莎一想,他這是在挖苦她吶,於是便趕緊說:

  「我相信一個人如果把一隻動物從它出生之日起就餵養,動物就會把他看作親生父母,我餵養的一隻小馬駒,死了母親後就是這樣看我的。」

  「這隻小馬駒現在在哪兒?」侯爵問道。

  「在英國。」

  「你丟下它啦?」

  「我沒有……別的辦法。」

  她想到她和那些馬是多麼難捨難分,她的聲音突然難過得顫抖起來。

  在她父親離去後,她和母親安靜地住在道爾屋,這時,馬是她唯一的夥伴,特別是在母親生病的時候。

  「雖然沒有人告訴過我,但是我猜想,」侯爵說,「自從你到這裡以來,你一直在騎我的馬。」

  泰麗莎又在看著他,這一次是帶著懇求的眼光,雖然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我一直幫助訓練它們,先生,」她回答說,「我每天騎著它們跳障礙。」

  「你一定會覺得障礙相當高?」

  泰麗莎搖了搖頭。

  「不,馬對這種高度習慣了,所以我想應當再提高一點。」

  真想不到,侯爵把頭往後一仰,笑了起來。

  泰麗莎吃驚地看著他。他說:

  「我簡直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很遺憾,我離開家太久了。等我回來,我發現一個自稱是我的廚師的年輕女子,竟馴服了我的老虎,這隻老虎本來是很兇猛的,現在又在騎我的馬,無疑,她一直在我的莊園搞一些革新,這些革新在適當的時候會卓見成效的。」

  泰麗莎雙手交叉緊握十指。

  「先生,如果您認為這是很不禮貌的,我很抱歉。但是您不在這裡,人人都好像覺得自己被遺忘了,而對……我來說,簡直太……好了。」

  「你真認為你會長期安心過這種生活嗎?」

  「那還用說!」

  「那麼,當然,小姐,我只能向你祝福,並用東方的方式對你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您是說我可以繼續騎馬嗎?」

  「如果你樂意如此的話。」

  「你不會讓『大王』來和我作對吧?」

  侯爵笑了。

  「我不打算再勸你小心,因為我認為用不著了。」

  泰麗莎笑了。

  「我想『大王』是信任我的,我也非常,非常感激,先生,您也信任我。」

  她好像覺得談話到此結束,她站了起來,但是侯爵說:

  「你仍然沒有對我解釋你為什麼從英國來。」

  她設有回答,過了一會,他說:

  「那好吧,我不會逼你的,如果你需要的是別墅的安全,那麼我想你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最後幾個字把泰麗莎聽愣了,她望著他,知道對方是故意這樣講來看她的反應的。

  再假裝下去已經沒有用了。

  「是的,我是在躲,」她說,「我在這裡的確感到安全。」

  「我想,如果我請你信任我,把你害怕的原因告訴我,」侯爵說,「那完全多餘,是吧。」

  泰麗莎搖了搖頭。他繼續說:

  「那末,你為什麼討厭巴黎呢?」

  侯爵沒有逼她道出她為什麼要躲起來的原因,對此泰麗莎很感激,她說:

  「原因之一是,我想,像威尼斯人一樣,法國人追求享樂,因此毀了自己,他們似乎完全忘了兵臨城下,他們隨時可能被人征服。」

  她講話的口氣好像回答母親當年提的問題那樣。

  講完之後她才知道侯爵驚呆了,瞇著眼睛在看她。

  「你為什麼說這些?」他提高嗓門說,「是誰告訴你兵臨城下的?」

  泰麗莎臉紅了。

  「我一直住在倫敦。但是我母親每星期都收到法國來的報紙。所以從《日報》到非常革命的報紙我都看過。」

  「你從那些報紙看出來些什麼呢?」

  她已經講了很多,看來如果這會兒不把他想聽到的告訴他,似乎不應該。

  「有兩件事我母親認為是肯定的,」泰麗莎說,「第一,普魯士人遲早會打法國,使法國蒙上恥辱。第二,收入極差的法國勞動人民遲早會再次揭竿而起。」

  講著、講著泰麗莎便慷慨激昂起來,這是因為回答這些問題時,她禁不住想到眼前這位侯爵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在事關國家興亡的危急時刻,不是以匹夫有責自律,反而沉湎於女色,動輒一擲千金。

  她的眼睛在和他的相遇時,流露出了輕蔑和憂鬱。

  侯爵顯然大出意外,因而一時語塞。過一會兒,他說:

  「你身在英國,怎麼知道這類事?」

  「先生,我剛才說了,我們看報紙,雖然我母親同她在法國的親戚沒有聯繫,可是對她所愛的國家有一種洞察力,簡直就像直覺。」

  「你有同感嗎?」

  「我只知道,我恨巴黎的荒淫無度和紙醉金迷。」

  這時,她好像感到她必須把話頭打住,於是她又說:

  「現在您可以理解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因為這裡沒有什麼東西來玷污上帝賦予的美。」

  令她驚訝的是,侯爵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輕輕地說:

  「誰同你過不去?誰使你對巴黎的一切事物如此深惡痛絕?是一個男子嗎?」

  泰麗莎像一只受驚的小鹿一樣跳了起來。

  「這點不足為外人道,先生,」她說,「我認為,我是您的傭人,您這樣問我是不對的,我還要幹活,您看我可以走了嗎?」

  她沒有看他,只是行了一個屈膝禮,就匆匆朝門口走去。

  等她走到門口時,侯爵才提高嗓門說:

  「等一等,小姐。」

  即使她已經轉動了門柄,她仍然勉強地停了下來,發現侯爵已經站了起來,看著她。

  「我們的話還沒有談完,」他說。「由於我對這事兒感興趣,我現在放你走,去幹你的活,但是我想今天晚些時候再同你談。明白嗎?」

  泰麗莎倒吸了一口氣。

  她本想和他爭辯,說她的崗位是在廚房,但是不知為什麼一時卻難以開口。

  雖然她對自己如此唯唯諾諾頗為生氣,但是她仍然只說:

  「很好,先生,我等著您叫便是了。」

  她邊說,邊走出門,等她走到外面,快步走過過道,上了樓,走進小客廳,這才發現珍妮和羅弗在等她。

  ***

  泰麗莎為侯爵做了一頓精美可口的午餐。她很高興地發現,她過去沒有見過的食品現在從花園源源而至。

  從自用農場運來了童子雞、火腿和新制的黃油,還有大量奶油。

  還有獵場看守人送來的野兔和野鴨,林場守護人來問,侯爵是不是想要一頭宰好了的小獐鹿•此外還有肥鴿,有從溪水裡現撈上來的鱒魚,水利的管家說,如果她需要鮭魚,他可以上離這裡只有兩英里的一條最近的河裡去撈。

  「如果我們把這些吃的統統都做出來,」泰麗莎對珍妮說,「足夠一軍團人吃飽肚子!」

  侯爵吃罷午飯,她和珍妮也剛剛吃完,管家又捎口信要她去。

  「小姐,侯爵先生要您到馬廄去,他在那裡。他想跑馬。」

  泰麗莎還沒有來得及回答,珍妮就悄悄對她說:

  「告訴他,你不舒服。他不能向你作這種要求。」

  「我想騎馬。」泰麗莎反對說。

  「但是不能同侯爵一塊騎。我不許!咱們不在這兒待了!」

  管家還在等著,泰麗莎說:

  「麻煩您告訴侯爵先生,我換好衣服,馬上到馬廄去找他。」

  等他把門一關,珍妮就跳起來說:

  「除非等我死了,小姐!我不讓您同這人攪在一起!我這就上樓收拾箱子去!」

  「別犯傻了,」泰麗莎回答說,「侯爵不是對我感興趣,只不過他認為我有什麼事瞞著他。」

  停了一下,她接著說:

  「如果他根據我今天早上談的那些情況,便認定我是一名奸細,那也不足為怪。」

  「一名奸細。」珍妮重複道。

  「他覺得這事很奇怪,為什麼我對法國和普魯士人的如意算盤居然知道得那麼清楚。你記得,媽媽以前老愛談這些事的。」

  珍妮明確地說:「不管你怎麼說,小姐,他還是一個法國男子,法國男人是不可靠的,天下烏鴉一般黑!」

  「英國男人也靠不住呀!」泰麗莎的嗓門提高了,「不管是英國男子、法國男子還是中國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你知道,我討厭他們!」

  她講什麼珍妮根本沒有去聽。

  她們走上樓,泰麗莎已經開始換上騎馬服,這時珍妮說道:

  「我只說一句:要麼侯爵趕快離開,要麼咱們走人!」

  「我不聽你的!」泰麗莎回答說。

  窄窄的樓梯通向馬廄。她跑下樓時心想,薩雷侯爵這樣對待他的廚師,有點奇怪。

  但是不管他怎樣,只要能忍,她決不和他撕破臉。

  「我要待在這裡!我要待下去!」她打定主意。

  一看到侯爵的馬匹已從馬廄牽到院子裡,她就感到要撇下這些馬,她會打心眼兒裡捨不得的,就像當初離開自己在英國老家的馬一樣。

  現在在別墅裡,一種對她來說具有更大吸引力的東西,這就是「大王」。

  ***

  好像是在為要泰麗莎和他一起騎馬這件事找個理由似的,侯爵當著眾馬倌大聲說:

  「我知道,小姐,我不在這裡的時候,你在訓練我的馬。因此,我希望當面瞭解一下你的騎術好到什麼程度。」

  「我明白,先生,」泰麗莎同樣冷冰冰地說,「但願我不會在騎術方面過分出乖露醜。」

  她講話時心裡也清楚,最早讓她騎馬的那位老馬倌此刻心裡也正七上八下。

  當他把她扶上一匹魁梧的栗色馬時,她以微笑示意他放心。她早發現,這匹馬是馬廄中跳障礙跳得最棒的。

  她看都沒有看一眼侯爵,就開始朝跑道跑去。他跟在她後面,在他們後面有幾個馬倌,他們牽著要跳障礙物的另外幾匹馬。

  泰麗莎一開始騎上馬就忘了一切,心中只有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高興勁兒。這匹馬是她騎馬以來遇到的最優秀的一匹。她雄姿英發跳過了一個接一個的障礙,馬身離障礙木差不多足有一英尺高的餘地,回到侯爵身旁時,她不用他開口,就知道自己的騎術表演無懈可擊。

  她沒有徵得他的同意,只是跳下馬來,等待著老馬倌把她要騎的下一匹馬牽過來。

  但是在她還沒有上馬以前,輪著侯爵跨障礙了。

  她注視著侯爵,見他技藝高超,在他也跑完了一圈時,她好不容易才抑制自己,沒有向他祝賀,她知道那樣做不得體。

  這次跑馬花了很長時間,當每匹馬輪番跑了一圈以後,泰麗莎心想,不管是在法國還是在英國,這些馬匹都可以說是頂兒、尖兒的啦。

  後來,在把馬騎回馬廄的途中,侯爵用一種平起平坐的交談語氣——這是他二人私下接觸以來頭一回——說道:

  「我現在打定主意要擴大馬廄。我要下令立即動工!」

  「那為什麼?」

  「因為在你今天早上談了那一番關於法國和普魯士的話之後,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斷,我要把在尚蒂伊訓練的所有的馬和我留在巴黎的馬統統弄到這裡來。」

  她吃驚地看著他。

  「那麼您也相信危機迫近了!」

  「是你告訴我兵臨城下的。」

  「那是一種修辭的說法呀!」

  「不幸而言中!」

  泰麗莎倒抽了一口氣。

  「那麼您真以為馬在這裡更安全些?」

  「我認為是這樣!」侯爵回答說,「別墅與世隔絕,大革命中把它忘了,拿破侖和威靈頓的入侵英軍都沒有碰過它。」

  「真幸運!」

  「非常幸運,當然,如果我們談到幸運,幸運是事不過三的。因此我希望薩雷別墅會連續第三次倖免於難。」

  「老天爺保佑!」泰麗莎平靜地說。

  「我不存僥倖心理,」侯爵說,「因此,我不僅要把馬匹,而且要把其他許多財寶從巴黎弄走。」

  「您考慮得對,」泰麗莎說,「不過,先生,也許咱們盡往壞裡想了。」

  侯爵轉過身來望著她。

  他倆按轡並馬徐行,二人靠得很近。

  這時他說: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又無法證實,你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需要有人給我指點迷津,提醒我什麼時候該採取行動,而這,小姐,你都幫我做到了。」

  「我很樂意能對您有所幫助。」泰麗莎說。

  她本想輕描淡寫說一句,但是不知怎麼的,她的聲音卻透著柔和,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而且不用說,還帶著那麼一點興奮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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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6 10: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的報紙報道巴黎的洗衣婦一天只掙兩法郎,女裁縫如果一天能掙三五個法郎就算走運了。我無法想像,先生,像您這樣的人物為什麼不對這種低得驚人的工資有所表示。」泰麗莎說。

  侯爵注視著她那有點責難的眼光一言不發。泰麗莎繼續說:

  「有人覺得,花上一千六百法郎給皇后和巴黎其他女士們買件長袍,是小事一樁,關於這些事您肯定知情。」

  她著重「女士們」這個字眼,從她聲音裡流露出的責難意味可以清楚不過地聽出她指的是誰。

  侯爵用他那冷淡而平靜的聲音表示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說:「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后在里昂買絲綢,就業的工人數目也就相應增加了一倍,花邊和假花工人的情況與此相同。」

  當泰麗莎在琢磨這種說法時,侯爵也在想,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同一個女人爭論過,更確切地說,舌戰過。

  他也許與同輩男子有過這種交鋒,這些人瞭解他的個人興趣,他曾經在家裡或某些政界人士的辦公室與他們進行過密談。

  自從他回別墅以來,他已經和泰麗莎交談,更確切地說,舌戰了五個晚上,但現在他還沒有離開這裡的意思。

  對泰麗莎來說,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最令人神往和興奮的經歷。

  事實上,她知道,如果叫她講老實話的話,自從他回來並度過五個晚上以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

  當然,自從侯爵晚飯後把泰麗莎叫走那一刻起,珍妮就一直擔驚受怕。

  「小姐,您不該聽他隨便支使!」珍妮諄諄告誡。「你睡您的覺,就說太晚了,去不了,有什麼話明天早上再談。」

  泰麗莎笑了。

  「他才不管這一套哩。」

  珍妮是怎麼想的,泰麗莎心裡明鏡兒似的,每到晚上,這個老傭人就會坐在臥室裡等她上來,她幫她脫衣服,不聽到泰麗莎把門鎖上,她就不走。

  泰麗莎曾經不下十幾次地申辯說:「侯爵沒拿我當女人看,在他眼裡,我只是他的一名廚師。」

  「有哪個廚子到客廳去和主人談天說地!」珍妮頂了一句。

  要珍妮瞭解侯爵既沒有把她當女性,也沒有把她當廚子,是不可能的。

  他們的話題包括法國的政局,當然,也包括他的動物園。

  每天早晨他倆在「大王」的圍場裡見面,不論泰麗莎去得多早,侯爵不是已經先到或是頂多只比她晚幾分鐘。

  他找了一些名正言順的理由讓她騎他的馬。

  對泰麗莎來說,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大快事,她內心不得不承認,侯爵決不是她曾經猜想的那種人。

  不論他在巴黎幹了些什麼,對她來說,侯爵談吐嚴肅而風趣,足以引人入勝。侯爵決不讓她產生一種感覺,似乎她在他心目中充其量只算個俊俏女人。

  他讚揚她的烹調手藝、她騎馬的姿勢,而且對於她居然能把「大王」俘虜過去,使它竟能同時喜歡侯爵和她,令他為之驚喜不止。

  當「大王」跳向泰麗莎,像它對主人那樣,把身子往她身上蹭的時候,侯爵說,「我真有點吃醋呢。」

  「我捨不得離開它,但是既然有您在這裡,我想我還是走好。」

  她知道要離開「大王」是不容易的,隨著她和它朝夕相處,她對「大王」的愛與日俱增。

  「我想我能做的一件正事,」侯爵說,「就是給『大王』物色一個配偶,那樣的話,它一定不會再理睬咱們兩個人了。」

  泰麗莎望著他,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然後她說:

  「您真會這麼做嗎?」

  「這正是我想在什麼時候和你談的事,」他回答說,「但是不用著急。」

  他講話的神態表明,他並不打算在近期內離開別墅,泰麗莎感到她的心怦然一動。

  侯爵從來沒有作過他認定她就是一名大家閨秀的這種暗示。

  「如果我以本來面目出現,那可能就是另一種待遇了。」泰麗莎想。

  泰麗莎從同侯爵進行的幾次淡話中瞭解到,實際上他和泰麗莎的母親持同樣觀點,對社會上富者的奢侈無度與窮人的一貧如洗間的巨大反差感到憂慮。

  正當她想到報上還有什麼新聞她該怎樣向侯爵提出挑戰時,客廳門開了,管家向他們走來。

  「怎麼回事?」侯爵問道。

  傭人一般不在晚飯後進客廳。

  「對不起,先生,」管家說,「有位先生要見小姐!」

  「一位先生?」

  泰麗莎驚呆了。

  「我已經把他請到藍廳裡,小姐,他請您馬上去。」

  泰麗莎的臉變得煞白,她聲音發抖,說道:

  「那人通報了他的……姓名嗎?」

  「他說了,小姐,他叫德諾姆先生!」

  泰麗莎喘了一口氣,只聽候爵提高了嗓門說:

  「在外邊等著!」

  管家從客廳退了出來,把門帶上。

  泰麗莎跳了起來。

  「把我藏起來吧!」她向侯爵懇求說,「把我藏起來吧!求求您……把我藏起來!」

  邊講她邊打量屋子的四周,好像她認為可以從窗子爬到花園裡去似的。

  「那位男子想幹什麼?」侯爵問道。

  她顧不上聽他說話,因為她竭力在想,最好躲在別墅什麼地方,以及她和珍妮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直到意識到侯爵在等她回話時,她才說:

  「他是家叔,並且身兼……我的監護人……他在找我,因為……我有錢……他要我的錢!」

  由於心慌意亂,她一時說話竟口吃起來。這時,她逕直向窗戶走去,惟恐從大廳出去會被叔父撞見。

  這時侯爵平靜地說:

  「你坐下!這事我來管。」

  「您管不了!」泰麗莎像要發瘋。「您沒有辦法對付得了,除非……把我藏起來。他有……法律撐腰,我非得……依他不可。」

  「交給我來處理,」侯爵堅持說。

  一邊說著,他拿起身邊桌上的小金鈴,搖了一搖。

  門立即打開了,管家站在那裡聽候吩咐。

  「請那位先生進來。」侯爵說。

  「是的,先生。」

  泰麗莎不依,叫了起來。

  「這不行……不行呀!您沒有……辦法……他會把我帶回英國去。」

  她再一次確信,她只能從別墅跑走,躲進樹林,此外別無他法。

  此外還要考慮羅弗,這隻小狗好像知道女主人難過,兀自從椅子下邊爬了出來,站著望她。

  現在已經由不得她仔細斟酌,她只是覺得,曾經使她歡快的一切已成為泡影。

  天花板好像掉到了她的頭上,她腳下的地板彷彿已經裂開,顯露出萬丈深淵。

  接著,她叔父走進客廳。

  管家沒有通報他的姓名,好像他的名字很不順口似的。伯爵一雙眼睛只是在搜索泰麗莎的蹤影,她站起身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侯爵卻坐著沒有動。

  他仍然坐在他的高背安樂椅上,顯然自由自在。伯爵身著旅行裝,一步一步地朝泰麗莎走去,他那紅潤的臉上帶有不豫之色。

  伯爵走到她跟前說:「我找得你好苦,泰麗莎,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你怎麼敢用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逃走,為了找你,害得我好苦!」

  「您是怎……怎麼……找到我的……愛德華叔叔?」

  她渾身哆嗦,但是自尊心使得她仍將頭揚得高高的,擺出一副不甘屈服的架勢。

  「是命就躲不脫,你沒有想到有這麼快吧!」伯爵回答說。

  「可是……您是怎麼……知道的?」

  她在拖時間,希望她可以用什麼辦法抗命,拒不同伯爵一起回國。

  「你自以為聰明,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說了讓你嚇一跳,」伯爵得意地說。「巧得很,我向一位朋友勒德格羅夫伯爵討一條獵狗,因為我的那幾隻都太老了,我現在經常打獵,少了獵狗可不成。」

  他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

  「勒德格羅夫告訴我說,他原來倒是有一條,可惜紿了他的情婦,一個曾經和他在英國同居的法國女人。」

  泰麗莎倒吸了一口長氣。

  現在她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時我急於想要那條狗,勒德格羅夫拗不過我,給這個女人去了一封信,問她肯不肯把狗再賣給他。她回信說,那隻狗在她返回巴黎途中已給了一位名叫泰麗莎•波薇的漂亮小姐,由於她想當廚師,故已將她介紹到薩雷侯爵家去了。」

  「原來您是這麼……才找到我的!」泰麗莎叫道。

  「我就是這樣找到你的!」伯爵重複說,「現在你得和我一起回英國,照我原先的安排和你堂兄魯珀特成親,我會牢牢看住你,你休想再逃!」

  說這話時伯爵聲色俱厲,這等於告訴泰麗莎,他簡直要氣炸了,泰麗莎覺得自己已被叔父上了手銬,除了服從以外,已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時她開始用顫抖的聲音說:

  「但……但是……我不能……我決不嫁給魯珀特……。」

  侯爵打斷了她的話。

  他的英語略帶口音,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似乎把整個屋子都震動了。他說:

  「的確是這樣,伯爵,泰麗莎不可能嫁給令郎。」

  伯爵轉身盯著他看,好像他才發現旁邊有侯爵在場似的,他皺起眉頭,臉一下子拉長了。

  「這事與您無關,先生!」他說。

  他的口氣十分無禮,泰麗莎覺得,侯爵由不得他這樣放肆,會立刻對他倆下逐客令。

  沒想到伯爵把話講完以後,侯爵只是用一種不動聲色的冷冰冰的聲音答話,這使他顯得不僅能壓住陣腳,而且是他說了算。

  「我不能容許您,伯爵先生,侮辱我的夫人,即使您不明底細也不能侮辱她。」

  一時間屋內鴉雀無聲。

  這時,泰麗莎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好像把整個臉都佔滿了。伯爵帶著不相信的口吻喊道:

  「您的夫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您已經娶了我的侄女?」

  侯爵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很遺憾,伯爵,您打老遠來,但是白跑了一趟,不過我肯定午夜前還有一趟火車,可以把您送回巴黎去。」

  「我身為泰麗莎的合法監護人,不經我的同意她就不能結婚。」伯爵口氣很重,一字一頓。

  「伯爵,」侯爵回答說,「您總不致於在法國和我打官司吧?我打保票法院是不會同情您的,您到最後就會明白,這場官司越打越沒勁,時間拖得久先不說,還得破費您不少錢。」

  伯爵啞口無言,他心裡明白。

  他顯然在找合適的話好回敬對方,一門心思要保住自已的臉面。正在此時,侯爵又說道:

  「讓我送您上車吧!」

  他正在前頭帶他走過客廳,伯爵看了泰麗莎一眼,像是想詛咒她而又找不出話來一樣。

  他跟在侯爵後面,步履沉重,好像皮球洩了氣。

  泰麗莎聽見他們的腳步穿過了大廳,但是不一會,侯爵回到了客廳,關上了門。她才真的認為他已經吩咐傭人把伯爵送上了車。

  她站著沒有動,全身發抖,手指捏在一起。

  侯爵幾乎沒有看她,坐在他剛坐過的椅子上,用法語說:

  「我希望你本來會信任我,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事情變得比較難辦了,但是我想令叔知道,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他講話語氣平靜,泰麗莎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屏氣凝神。

  雙腿好像已經支撐不住了,泰麗莎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您真……了不起!」她用發抖的聲音喃喃地說。「但是現在,您得……告訴我,我能去哪兒……因為如果他發現您講的假話,肯定還會……回來的。」

  侯爵沒有回答,她接著說:

  「為了維持家宅和莊園,他一心想我的財產。」

  「令尊是已故伯爵,」侯爵說,「我在巴黎時和他有一面之緣。」

  泰麗莎的態度立刻變了,聲音也是硬梆梆的,她回答說:

  「家父……喜歡……在巴黎尋歡作樂……他只有在要向我母親要錢……好在巴黎玩女人時才回一趟家。」

  「所以你就恨巴黎!」

  「我還能怎樣?」泰麗莎問道。「父親……傷透了我母親的心。」

  她吸了一口長氣,忿忿然說道:

  「我真的和那位堂兄面都沒有見過,他想娶我是衝著我的錢來的,我不能再受家母受過的那種苦,想到這種事真叫人噁心!」

  「那可不!」侯爵同意說。

  「照這麼說您理解……您真能理解?」

  「我當然理解!但是令叔顯然決心很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英國法律站在他那邊,」泰麗莎恨恨地說。「他想過富裕日子,要是他知道我沒有嫁人,準會千方百計去找我。」

  一想到她和珍妮也許明天一早就得走人,她的眼神十分恐懼。

  像是自言自語,她說道:「世界大著吶,如果我老換地方……也許……去非洲……他決找不到我。」

  「你總不能這輩子都東躲西藏吧!」

  「我這是沒有法子呀……至少等魯珀特另娶為止!錢不夠我可以去當廚師維生。」

  「我倒有一個萬全之計,保證令叔不能繼續迫害你。」

  「什麼計策?」

  她不存太大的希望,侯爵能有什麼高招,她只知道,叔父會徵求律師的意見,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宣告她的這門假婚姻無效。

  如果那樣,叔父很快會發現侯爵講的全屬子虛烏有的事。話又說回來,通過這幾晚同侯爵的交談,不可能不認識到此人是一位睿智過人的男子。因此,在她望著侯爵吋,那雙大眼流露出一絲希望。

  泰麗莎想,說不定他能想出辦法,儘管這事十分棘手。

  沒想到,侯爵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出手拉她起來。

  他牽著她走到房間另一邊,把窗簾拉開,打開一扇窗門,這是長長的法式落地窗,通到外邊的陽台。

  他倆一言不發地走到外邊。

  月亮已經升起,向展現在他們面前的花園投下了銀色的光,花園那頭是此刻已經停止噴水的大石頭噴泉。

  空氣中散發著夜紫羅蘭的芳香,四周靜悄悄,只有蟋蚌在鳴叫。

  太美了,宛如人間天堂,泰麗莎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美麗的景色將永銘心間。

  他倆雙雙靜靜地佇立著,後來還是侯爵開口說:

  「我想這對你我都不能無動於衷吧?」

  「這……太美了!」泰麗莎回答說。「不論我今後去向何方,它都使我終身難忘。」

  「你會惦記『大王』嗎?」

  「那怎麼能忘得了呢?」

  「我知道『大王』會想你,」侯爵同意說,「我也會想你的,因此我建議你不要走。」

  泰麗莎像是要哭出聲來了。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您要知道,這不可能,愛德華叔父千方百計想霸佔我的財產……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也許他一到巴黎就會知道……咱倆並未……結婚,於是他又會跑回來。」

  想到這完全有可能,泰麗莎又哆嗦起來。

  月光下侯爵看著她,身子向她靠攏了一點。他說:

  「正因為如此,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議以保自己平安無事,而且從此擺脫令叔的控制,那你就未免太不聰明了。」

  「我要怎樣做才成呢?」

  「你可以嫁給我!我這人最恨說假話!」

  泰麗莎壓根兒沒有轉過這種念頭。

  她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侯爵,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她問道:

  「您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說你會想念這座花園、別墅和『大王』,」侯爵平靜地說。「但是我覺得,泰麗莎,你也會想念我,雖然這是我的猜測。」

  「當然……會想念您的!同您談話我感到精神振奮,以後,當我……一人獨處時,我會回憶起咱們之間所談過的一切。」

  「我還有很多事要同你談,我相信在咱們之間有爭論的許多問題上,你肯定會先聲奪人的。」

  「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您才……要我……同您結婚呢?」

  「還有其他原因,」侯爵說,「但是結婚的事不能耽擱,你我都不能不加以考慮。」

  「但是……我曾經發誓要抱獨身!我是在家母的墳地上發誓的,何況…我本來就憎惡男子。」

  「但是你愛『大王』,愛我的馬匹,當然還有小狗羅弗,可是它們都是雄性呀。」

  「這是……另一碼事。」

  「我希望我也能被歸於另一碼事之列,何況你也不像我剛回家時那樣憎惡我了。」

  「您……知道我…憎恨您?」泰麗莎感到驚訝,問道。

  「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出來了。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希望你已經開始考慮我並不是那種人。」

  「不……不……當然不是……我說過……您是另一回事。」

  「既然實際上你對我並無敵意,那麼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他仍然是用兩人在爭論問題時那種平靜、冷淡的聲調講話。泰麗莎就像被對方逼到了牆角,正在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回答才好。

  就在此時,心頭彷彿閃過一束眩目的光線,一束強勝月亮的光線,她找到了感覺:原來她對侯爵的那份情與她對『大王』的那份情何其相似乃爾!

  這就是情有獨鍾!

  由於她過去從來沒有對異性傾心過,她對男女情愛一無所知。

  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如此遲鈍,竟未意識到每天一覺醒來就急煎煎惦著去獸苑看老虎「大王」,是想在那裡見到侯爵。

  對於泰麗莎來說,二人下午一起騎馬,晚餐後的喁喁聚談,都使她從侯爵那裡獲得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愉悅。

  一天之內沒見到他時泰麗莎覺得時間實在難熬,而晚餐後那種連幾分鐘都等不得了急於和他見面的心情,使這種企盼帶上幾分興奮。這都是愛情使然。

  沒錯,她愛上侯爵了。

  過去她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愛情,儘管她渾身上下都沐浴在一種幸福當中,而侯爵便是這縷和煦陽光的光源。

  她現在第一次有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切身體會。

  她感覺到這位男子怦然心動的情意正傳遞給她,使她羞赧難當。

  她走向前,伸出了雙手好像要石欄杆來幫她支撐身子似的。她望著外邊的花園。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異樣感覺在她身上躁動不安。她想趕緊跑開!可同時,她又分明並不想走!

  「泰麗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侯爵在她身邊說。

  「我……聽著吶。」

  「你大概聽說過我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史,那是一場災難。這次經歷,大為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曾發誓再不結婚了,除非遇到意中人。」

  泰麗莎在聽著,但是眼睛沒望著他。他接著說:

  「一年一年過去了,我發現我需要的愛情與我同女人們廝混時的男歡女愛截然不同。於是我開始相信,我永遠沒有這個緣份了,因此決心一靠子獨身。」

  他停了一下,然後又說道:

  「然而我所嚮往的愛情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雖然我嘴裡沒說,但是我心裡十分清楚。」

  他把眼光從泰麗莎身上挪開,望著他們前面的花園。

  他接著往下說:

  「這裡一直是我真正的家,我曾經決定,如果我真的愛我的新娘,我要把她帶到這裡來,我的心一直是和薩雷老宅連在一起的。」

  「您……真能……辦到嗎?」泰麗莎問道。

  「既然我找到了心心相印的意中人,我決定這麼辦。」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又說:

  「當我看到你摟著『大王』時,我知道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真在尋覓的伊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在等我,真是大出意外、令人難以置信!」

  「當時,您……真知道……您……愛我嗎?」

  她覺得這些話很難出口,侯爵回答說: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就是愛情。」

  「我……我總覺得您……要娶的意中人不會是我。」

  「我的事人家怎麼能下斷語?」侯爵問道。「你不知道,泰麗莎,過去幾天,我好容易才忍住沒說,你多麼漂亮,我多麼需要你。」

  她吃驚地看著他。

  「你從來沒有……露過一點口風使我覺得您……居然注意到了我……的外貌。」

  侯爵把身體轉向她。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現在對我的看法。」

  邊講話,他順勢摟住了她,把她拉到自己懷裡。

  她全身在顫抖,他感覺到了,他於是把嘴貼著她的耳邊,說道:

  「回答我!」

  「我……我想您是位了不起……十分出色的男子!」

  泰麗莎耳語似地說。

  最後一個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她的雙唇被他的熱吻封住了。她知道此刻她不僅已墮入愛河,而且箇中滋味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神奇,還要美妙,還要輝煌。

  很久很久,侯爵才拉著泰麗莎走過敞開的窗門,進入了客廳。

  「我親愛的,我得送你去睡覺了,」他說,「因為現在我有許多事需要考慮。」

  「考慮什麼事?」

  藉著燭光,他看著她的臉,他心想,世上沒有哪個女性能有這樣美,這樣光彩照人,具有這樣一股靈秀的氣質,他知道,這就是秀外慧中。

  這種東西是他在巴黎尋花問柳時那些女人身上缺如的。

  現在他明白了,他以往所追求的並不在他尋尋覓覓的地方。

  他居然在自己別墅找到了一位如此美麗、如此純潔天真的人,他一直在尋找的正是這樣一位女性,太不可思議了。對於他來說,即令所有財產加在一起,也抵不上這位異性的價值。

  他知道,結婚以後的泰麗莎將會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而他自己的生活也將揭開新的一章。

  他將對以前種種改弦更張。

  他把泰麗莎拉到沙發邊,然後雙雙坐了下來。他說:

  「我要你上床去睡覺,和我在夢中相見,但是明天早上你不要早起,好讓我作出安排,請牧師力咱倆主持婚禮,我想那差不多就該正午了。」

  「嗯……您……肯定認為……同我結婚合適嗎?」

  「我完全可以肯定。因為我們彼此業已以心相許,我們會結成美滿姻緣,它與錢財、享樂之類的東西不可同日而語,而只是夫與婦,終身相廝守的永結同心。」

  「這正是我朝思暮想但又不甚了了的心願。」

  侯爵笑了。

  「我要教會你很多事,我的寶貝•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

  「您……這樣認為嗎?您……真這樣想嗎?」

  「我說過,我從來是盡可能講真話的,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愛過別人。我尋找你已非一日,真難以相信,我終於有幸找到了你。」

  他再次親吻她。

  「我愛您,我……愛您!」她低聲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

  「我巴不得你說上一千遍才好呢,」他回答說,「為了替咱們的愛情增色,我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泰麗莎帶著不解的眼光看著他。他說:「首先,你知道,我要把我的馬匹和其他細軟從巴黎運到這裡來,而且要快,以免措手不及。」

  泰麗莎把身體緊緊挨著他,彷彿感到害怕。侯爵又說道:

  「然後我們要建立全法國最好的私人野生動物園,為了物色各種動物,我們今後也許要常常出去旅行,但是我想我們兩人都會樂意幹的。」

  「那太好了,」泰麗莎說,「因為我可以……和您在一起。」

  侯爵吻了吻她的前額,然後又說:

  「如果我們擔心的人民革命爆發,一切都會改變。」侯爵平靜地說。「法國將會有一個新政權,到那時,每一個法國人都必須努力從頭建設他所愛的國家。」

  泰麗莎認為,一個男人應當關心自己的祖國,由於侯爵講的話正中她的下懷,她滿懷敬意地望著他。

  「讓我助您一臂之力,」她請求說,「請您……讓我略盡棉薄。」

  「凡是我要做的,」侯爵回答說,「我都需要你的幫助、你的指導和鼓勵,我的寶貝,還有你的愛。」

  純粹是出於快樂,泰麗莎輕輕地叫了一聲。

  「您說出了我的心裡話,儘管您這樣聰明智慧,我還是可以稍稍助您一臂之力,哪怕是照顧您……愛您也好。」

  侯爵又吻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只是火焰在他眼睛裡燃起,他知道已經在泰麗莎心中點燃了一點火苗之後,這才拉著她站起身來。

  「去睡吧,寶貝兒,」他說,聲音極度不安。「我恨不得在這裡吻你一個通宵,但是明天你就要當新娘子,你應該出落得漂漂亮亮,甚至比你本來挺俊的模樣兒還要更勝一籌,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做起來可就難了。」

  他使泰麗莎感到飄飄欲仙,彷彿要上窮碧落,在這種心情支配下,她讓他牽著手走過客廳。

  在他們走到門口時,侯爵才再一次地吻了她。他的吻是那麼如饑似渴、狂熱和貪婪。這之後,他放開了她,牽著她走到樓梯最下邊。

  他吻了她的手,由於守夜傭人正在值班,他們沒有講話,只是對望了一會,然後泰麗莎在他目送下,走上了樓梯。

  這一夜泰麗莎睡得很香,醒來時發現陽光已從窗簾的兩邊的縫隙中射了進來,羅弗正在舐她的手,好像告訴她,是該起床的時侯了。

  她今天要結婚,她想向世界,向蒼天,向花和鳥,當然還有寵物「大王」呼喊:「我要結婚啦!」

  她低聲說:「我……愛上了一隻老虎。」然後因自己的幻想而大笑起來。

  這時,珍妮把她的早餐端進了屋,她說:

  「我不知道怎麼啦,小姐,就聽先生吩咐說,要讓您睡個夠!我剛剛才聽見您拉窗簾,現在已經十點了!」

  「真有這麼晚嗎?」泰麗莎問道。「那麼,珍妮,離我結婚只有兩小時了!」

  「結婚?」

  一開始,珍妮怎麼也不信,後來知道這是真的時侯,眼淚滾到了她臉頰上。

  「小姐,我打心眼兒裡願意!自打我到這裡以後,我就知道先生是個好人,不是當初咱們想的和咱們在巴黎時聽人說的那種人。」

  泰麗莎猜想珍妮一定是聽見侯爵的貼身男僕講的,那人跟他多年了,對主人崇拜得五體投地。

  半小時後,這個男僕把一頂縫有精製花邊的面紗送了過來,這頂婚紗在薩雷家族中傳了許多代了。

  除婚紗外,還有一隻天鵝絨盒子,裡面裝了一個冕狀鑽石頭飾。

  它的式樣就像一頂花冠,華美絕倫,泰麗莎知道這正是她做新娘時想要的。

  很巧,在她的箱子裡裝了一身白色晚禮服,過去她曾覺得這件白袍太精緻,不適宜在別墅穿,但這是母親在生前給她買的。

  教堂是與別墅同時建造的,花匠用園中的全部白花把它裝飾起來,當泰麗莎最終走進這座美麗的小教堂時,她深信母親就在自己身旁。

  母親一定會高興,因為女兒不但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而且還是法國人。

  泰麗莎想,也許有一天,他們可以去尋訪母親的親戚。

  結婚禮拜舉行過後,他們稍稍用了一點午餐,二人單獨走進了花園。

  「一切都太好了!」泰麗莎說,「但是……我覺得婚禮中少了一位。」

  「誰?」

  「『大王』,是它把咱倆撮合在一起的。我上午還在想,如果在您回來的第一天,您沒有撞見我和『大王』在一起,您也許永遠不知道您的廚師是個女子,加之她堅決不想和您打照面。」

  「我想,即使我沒有見到你,我也會意識到別墅裡有你這個人,」侯爵回答說。「我結婚的唯一的一個錯誤就是現在得物色一名新廚師了!」

  泰麗莎笑了。

  「可憐的布朗托梅先生!他又得一切從頭開始!但是珍妮——她的確非常好——已經表示願意在他另外找廚師的時侯,給咱倆做飯,除非我想給您做些特別的東西。」

  侯爵笑了。

  「我決不讓你撇下我下廚或者幹別的!我要你每天,每晚,每時,每秒都和我在一起。我的心呀,我怎麼可能在沒有你的情況下活了那麼久?」

  他抱著她,吻她,直到她感到花園就在他們周圍旋轉,他們扶搖直上蒼穹,進入了日輪。

  「我愛你!我愛你!」

  這幾個字彷彿在一片鳥語花香中迴盪,在繁英滿枝的樹下迴盪。

  這時侯爵抬起了頭,她知道此刻他的心也像她的心一樣,正在激烈跳動。她說:

  「我的大丈夫,我還有一件事要操辦。」

  「什麼事?」侯爵問道。

  「我得把我的結婚禮服穿給『大王』看。」

  侯爵笑了。

  「當然,也許這會鼓勵它也想要一個自己的新娘,我這就去為它物色一個!」

  「您一定得這樣做,等它們下了虎崽,我們要把它們養大。」

  「咱們會有一個動物的家庭和一個咱倆自己的家庭。」侯爵說。

  她悄聲對他說:

  「我希望咱們能有一個……大的家庭,這樣,咱們的孩子就不會……像我先前那樣孤單……只能同動物和鳥講話。」泰麗莎講話時,臉上泛起了紅雲,眼睛含羞答答,他就喜歡她這模樣。

  「我是會很大方的,」侯爵回答說,『隨你要生幾個兒女都行。」

  他笑了,笑聲很溫柔、可愛。

  他的眼睛裡燃起了火,當泰麗莎向上看他的時侯,她忘了周圍的一切,她只知道,她現在安全了。

  他再次吻了她,開始時柔情蜜蜜。她柔軟紅唇激起了他情感的衝動,倆人心中都燃起了上竄的火焰,泰麗莎覺得這團火像要把她渾身上下都點著了。

  緊接著他倆被導入一種妙不可言的極樂境界,使她忍不住要同侯爵貼得緊而又緊,直到她已經渾然忘我,而與他完全合二為一。

  她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在她內部燃燒的火焰使這成為一種不可遏制的需要。

  接著侯爵突然把她拉回到客廳。

  「『大王』得等一等,」他說,「我需要你,我美麗的新娘,我等你已經等了一百萬年,我不能再等了。」

  由於興奮而發出了一點喃喃的聲音,但是泰麗莎沒有講話,他把她抱了起來。

  「你是我的!」他勝利地說。「我現在已經擁有你的心、你的靈魂、你的思想和你高雅的軀體,直到永遠永遠。」

  他抱著她穿過大廳,上了樓,樓是通到她的臥室的。

  這間房是家主寢室,自從別墅落成以來,歷代侯爵都住在這裡。

  這間屋子漂亮典雅,現在擺滿了鮮花,這是給新娘住的童話般的臥室。

  侯爵把泰麗莎一放下來,首先就把她的頭飾摘下,然後把頭紗取下來,接著把門鎖上。

  那張有四個柱子的大床的罩蓋上面繡有金色的愛神。泰麗莎站在床邊,雙手捂著胸脯。

  侯爵轉過身來,向她走去。

  「怎麼啦?你有什麼心事?」

  她一時無法作答,然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很快走向他,把臉埋在他肩上。

  「怎麼啦,我的寶貝?」

  她回答得很輕,他幾乎聽不見。

  「我……害怕。」

  「怕我嗎?」

  「不,不……完全,但是……。」

  「告訴我,什麼東西把你嚇壞了?」

  她顯然難以作答,但是她終於說了出來,聲音仍然非常小。

  她想起了父親,從她的聲音裡可以明顯地聽得出她的恐懼。

  侯爵又把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

  然後,他脫掉了法國人結婚時穿的合體的晚禮服,躺在她身邊,用一隻胳臂摟住她的肩膀。

  泰麗莎的臉緊貼著他精緻的亞麻襯衣,她可以感到他的體溫和力量,她覺察到一陣戰慄穿過週身。

  「讓我們來談談這個事,我親愛的,」侯爵說,「要不是因為你那樣迫不及待地要盡快和我結婚,在你成為我妻子之前我本可以和你談的。」

  他又把她抱緊了一點,然後用他深沉的聲音說:

  「我愛你,我說過,這種愛與我過去對任何女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找恰當的詞。然後繼續說:

  「雖然你作為一個女人,我在肉體上強烈需要你,但是我在精神上也敬重你,尊敬你,崇拜你。」

  泰麗莎微微地碰了他一下,但是沒有說話。他繼續說:

  「我敬愛的小妻子,我會教你有關床第間事,對我而言這是心馳神往之舉,但是我會輕柔,不讓你感到疼痛,不讓你嚇著。」

  他邊說,邊吻了她的前額。

  接著,他平靜地又說:

  「由於你的叔叔,我們匆匆忙忙結了婚,但是,我的寶貝,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吶。只要能使你覺得更安全,我們可以繼續保持僅僅是朋友的關係,只有在你有要求的時侯我才會這樣做。」

  泰麗莎驚訝地盯著他,她明白了,沒有哪一位男子能像他那樣與人為善,那樣體貼入微,那樣處處為他人著想。

  作為天真無邪的處子,泰麗莎從未領略過魚水之歡,但是她明白,是她燃起了侯爵心中的愛火,當他把她抱上樓時,他幾乎無法遏止這種激情。

  而在她真正作好心理準備之前,他自覺地控制自己,單只考慮他們婚姻的精神的一面。

  「真正的大丈夫!」

  柔情蜜意像浪潮一般湧上心來,情不自禁地,她脫口說出了心裡話:

  「我愛您……我……全身心地……愛您……我不想等了……所以請……請您……請把我變成…您的人吧!」

  侯爵翻過身來,當泰麗莎的頭又落在枕頭上時,他往下看著她。

  「你真願意嗎?」

  他的聲音非常低沉。

  「真的願意,」泰麗莎回答說,「但是,我……很無知……您不會……讓我做……做得不得體吧?」

  「我崇拜你的無知、你的天真和你的聖潔。」侯爵嘶啞著嗓子說。

  他又吻了她,先是輕而溫柔的,等到他感覺到她的嘴唇迎上來,她的臂膀勾住了他的脖子時,他的吻變得更加如饑似渴了。

  對泰麗莎來說,彷彿天國之門打開了,耀眼的光華把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這時,只有花的芳香、天使的歌唱和天賜的光耀,這是來自上帝的真正的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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