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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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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24-2-24 02:42 編輯

重生之貴婦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人人都誇殷蕙是貴婦命,殷蕙也的確嫁進燕王府,成了一位皇孫媳。
  只是她的夫君早出晚歸,很少會與她說句貼心話。
  殷蕙使出渾身解數想焐熱他的心,最後他帶回一個寡婦表妹,想照顧人家。
  殷蕙:沒門!
  夫君:先睡吧,明早再說。
  結果就在這個晚上,殷蕙忽然回到了十年前。

  ‧婚後戀,日常風,不虐。
  ‧主寫男女主,也寫宅門裡其他幾房。
  ‧架空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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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4 01: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景和二年,四月初夏。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天地之間織起一張霧濛濛的網,微風拂過,有雨絲飄過紗窗落到面上。

  殷蕙覺得自己就是這網裡的魚,看似有雨氣滋潤好像活得還不錯,其實已經快要憋悶死了。

  這種憋悶,貴為王妃的殷蕙,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

  .

  殷蕙是燕地第一富商殷家的小姐,自小錦衣玉食,又生得花容月貌,親戚們見了她,都要誇她一身福相,長大了定會嫁入高門,安享榮華富貴。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殷蕙也的確在燕地無數女子的羨慕中,嫁給了燕王第三子,魏曕。

  商女出身竟能嫁給一位皇孫,誰敢說她命不好?

  可惜嫁給魏曕不久,殷蕙便嘗到了一次胸悶的滋味兒。

  從王府的小丫鬟們口中,殷蕙得知,魏曕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那表妹長得天仙一樣,如果不是公爹燕王需要銀子解決軍需,所以才挑了她這個富商之女做兒媳,魏曕的妻子該是那位表妹才對。小丫鬟們還說,魏曕對表妹痴心一片,被迫放棄表妹成了他的心病,自此再少見笑容。

  初次聽聞這種閒話,殷蕙很是難受了一陣,但很快她就否認了這種謠言。

  因為據她的觀察,雖然魏曕在誰面前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活像人人都欠他幾萬兩銀子似的,魏曕也從未對她說過什麼甜言蜜語,但夜裡的魏曕很喜歡與她親近,只要一次水都算稀罕的。再有,魏曕不曾要求過收用通房,哪怕孕時她為了表示賢惠主動提出來,魏曕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明明重慾,卻只要她一個女人,且長達十年。

  殷蕙將這一切都當成了魏曕心裡有她的證據,他的冷臉也是天生而已,有人愛笑,有人寡言少語,沒什麼稀奇。

  否認了那位表妹在魏曕心中的地位,殷蕙的婚後生活總體還算順利,尤其是公爹登基後,魏曕封了蜀王,她也成了蜀王妃,一家三口單獨住在寬敞氣派的蜀王府,不必伺候公婆,沒有小妾煩心,亦沒有妯娌紛爭,整個王府的內務幾乎都是殷蕙說了算,其他幾位王妃妯娌都要反過來羨慕她。

  然而就在今日,還在外面當差的魏曕,竟讓侍衛護送了一位年輕美婦回府。

  這位美婦,便是魏曕那已經嫁人多年經歷了喪夫守寡卻依然貌美如花的青梅表妹溫如月。

  殷蕙在廳堂裡見到人,才從對方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

  溫如月穿一襲白裙,跪在地上,眼淚無聲地往下落,宛如一朵雨中戰慄的梨花,聲音亦是楚楚可憐:「王妃莫怪表哥擅做主張,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除了投奔表哥再無去處,求王妃收留我吧,我保證安安分分地做個姨娘,絕不與王妃爭寵。」

  當時殷蕙的胸口便堵住了,喘不過氣來。

  姨娘,成親十年都未納妾的魏曕,都沒有與她商量,直接答應了要收這個表妹做姨娘?

  常年的端莊讓殷蕙保持了體面,吩咐丫鬟先帶溫如月去客房安置。

  溫如月走後,殷蕙坐在房間裡,對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生了一下午的悶氣。

  以前她沒見過溫如月的人,旁人說魏曕一直將溫如月掛在心上,殷蕙也從未真正相信,魏曕若一直惦記著表妹,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會那麼如狼似虎?

  直到今日親眼見到溫如月……

  殷蕙來到梳妝台前坐下,看向鏡中的自己。她十五歲出嫁,至今也才二十五歲而已,鏡中的女子黛眉斜飛,桃花眼一如少女時的黑亮清澈,瑩白微豐的臉上也絲毫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

  論美貌,殷蕙自負不輸給任何人,包括溫如月,可溫如月那份弱柳扶風的柔弱動人,或許比她更討男人喜歡?

  魏曕竟然喜歡那樣的美人嗎?

  他怎麼好意思?就溫如月的小身板,能受得了他幾晚?

  殷蕙一會兒不信,一會兒又信,魏曕都應了讓溫如月做姨娘了,青梅竹馬念念不忘的情意,還能作假?

  越想越氣,傍晚魏曕回府時,殷蕙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端莊賢惠,再也無法對他笑臉相迎。

  「王妃,您真不去迎王爺嗎?溫姑娘日頭一偏西就去門口守著了,您這一下午都沒有招待她,她會不會惡人先告狀?」

  丫鬟金盞憂心地問。

  殷蕙根本聽不得溫姑娘三字,聽見了,就好像看見魏曕與溫如月花前月下的畫面。

  「世子還沒回來嗎?」

  皇帝公爹要求所有到年齡的皇孫都去宮裡讀書,因此兒子魏衡每日也與父親一樣,早出晚歸。

  金盞有些詫異地看向主子,提醒道:「今日是楚王府世子爺的生辰,提前約了世子今晚過去吃席,王妃您忘了?」

  殷蕙抿唇。

  她就是忘了,氣忘了。

  「王妃,您還是過去看看吧,興許王爺根本沒有納妾的意思,是溫姑娘會錯意了呢?」

  或許這種猜想更讓人舒服,殷蕙動搖了,重新換了對兒紅寶石的墜子,更加襯托自己的明豔,殷蕙對著鏡子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端莊美麗的笑容,這才往前面去了。

  沿著走廊往堂屋那邊走,就見魏曕的心腹太監安公公微微彎著腰站在堂屋外,瞧見她,遠遠點個頭,馬上對堂屋裡面道:「稟王爺,王妃來了。」

  殷蕙並不高興他的通傳,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興許還能偷聽到裡面的表兄妹倆說話。

  如今偷聽無望,殷蕙將腰桿挺得更直。

  來到堂屋門口,就見魏曕坐在左邊的主位上,仍是一身白裙的溫如月身如蒲柳般纖細婀娜地站在他一側。

  「民女拜見王妃。」

  殷蕙還在打量魏曕的神色,溫如月走上前,怯怯弱弱地行禮道。

  「表妹不必客氣。」殷蕙心不在焉地道,徑直走到魏曕旁邊的主位前,坐好了,她微微偏頭,看向魏曕。

  魏曕一身墨色蟒袍,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與她對視一眼,再看眼溫如月,開口道:「表妹遠道而來,王妃叫丫鬟替表妹收拾一座院子吧,再挑選幾個丫鬟好生伺候。」

  殷蕙強顏歡笑:「王爺覺得哪個院子給表妹住更合適?」

  魏曕沉默片刻,道:「竹風堂吧。」

  殷蕙再也笑不出來了。

  蜀王府有大大小小的上百間院子,如果魏曕只把溫如月當表妹看,更適合將溫如月安排在離主宅遠一些的院子,可竹風堂就在主宅的西側,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魏曕到底安的什麼心?

  「我還有事,晚飯你們先吃,不必等我。」

  無視殷蕙與溫如月的表情,魏曕大步走了。

  溫如月目送他的背影,回頭朝殷蕙盈盈一笑:「給表嫂添麻煩了。」

  殷蕙心裡很亂,越亂越不想見她,叫她先回客房休息,明日竹風堂收拾好便讓她住進去。

  至於晚飯,殷蕙一粒米都吃不下。

  她提前回房歇下了。

  睡是睡不著的,殷蕙亮著燈,在等魏曕,她不信他帶個女人回來,真的就沒有其他話了。

  等待的時候,殷蕙想到了這十年來與魏曕的相處,除了夜裡的溫存,白日夫妻之間彷佛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魏曕惜字如金,她有事與他商量,他同意便點點頭,或是嗯一聲,不同意,便直接說出他要她怎麼做,少給解釋。

  妯娌們打聽她與魏曕的相處細節,殷蕙自然不會說真相,反正魏曕不納妾,她故意誘導妯娌們以為她與魏曕私底下十分恩愛,妯娌們也沒有證據反駁。

  五個王爺,四個都納妾,就她的夫君例外。

  殷蕙一直為此沾沾自喜,沒想到,魏曕這就領了一個妾回來,殷蕙都能想到妯娌們會如何幸災樂禍挖苦諷刺。

  殷蕙又翻了一個身。

  外面有了動靜。

  殷蕙突然心跳加快,彷佛新婚那晚,只是這次,她緊張的不是夫妻之禮,而是他的答案。

  魏曕進來了,殷蕙背對他躺著。

  直到魏曕繞過屏風,彷佛能看到他的注視一般,又或是出於習慣,殷蕙終究還是坐了起來,下床,垂著眼替他寬衣解帶,像每一個賢惠的妻子。

  出嫁前,祖父教導她,她是商女身份比不過其他妯娌,禮數上就要更周到,讓誰也挑不出錯。

  這些年,她或許沒有得到過妯娌們真正的認可與接納,但她的一舉一動都符合她燕王兒媳的身份。

  金盞端了銅盆過來。

  殷蕙站在一旁,看金盞蹲下去替魏曕洗腳。

  蕩漾的水面晃動著燈光,魏曕閉著眼睛,好像在思索什麼。

  金盞端著銅盆退下,銀盞滅了所有的燈。

  床上擺了兩床被子,夫妻倆一人一個被窩,這還是新婚期間魏曕要求的,他沒說為什麼,不過殷蕙也喜歡這樣,一個人睡更自在。

  魏曕有興致的時候,會鑽到她這邊來,完事了再回去,他沒興致,殷蕙就可以踏實地睡了。

  當丫鬟們的腳步聲也消失,魏曕忽然道:「等表妹安頓好了,過段時日,我會納她做妾,無須大辦,府裡整治一桌酒席便可。」

  殷蕙的胸口就更堵了。

  她這麼難受,他竟然還能如此冷漠地吩咐她做事。

  「我不同意。」

  緩過氣來,殷蕙對著黑漆漆的帳子道。

  婚後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反對他的決定。

  「為何?」魏曕問,「自從你嫁我,端莊守禮,也曾勸我納妾,為何現在不可?」

  殷蕙緊緊咬著嘴唇。

  她端莊守禮,是為了贏得他的心,是為了不給娘家丟人。

  可她的本性並非如此,她喜歡出門逛街,喜歡恣意而為,最討厭的便是規規矩矩。

  更何況,人心都是肉做的,上次她勸他納妾還是十年前剛懷孕之際,她對他的感情也不深,魏曕真納了,她會比較容易接受。換成如今,在她以為夫妻之間再也不會有旁人的時候,他突然往她心口紮了一刀,她能不疼嗎?

  「總之我不同意。」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幾乎是咬牙切齒。

  漫長的沉默後,魏曕卻只是道:「睡吧,明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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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睡吧,明早再說。」

  魏曕的語氣是那麼平靜,平靜到殷蕙以為兩人只是在談論明日早飯要吃什麼。

  他怎麼可以?

  因為他忙了一日差事累了想要睡覺,便在納妾這樣的大事上,也要求她不哭不鬧,理智地等到明早?

  殷蕙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一瞬間,殷蕙想到了小時候跟著祖父出門,在路邊看到的一幕,有個婦人手裡攥著燒火棍,追著自家漢子喊打喊殺。

  殷蕙想,如果魏曕不是王爺,她也不是王妃,魏曕敢納妾,她也敢拿燒火棍打他。

  可惜,他是王爺,是她不能以下犯上的貴人。

  身份的差別讓殷蕙一動不動地躺著,別說鬧了,她連一句氣話都沒有說,任憑怒火痛苦在胸口交織翻滾。

  時間久了,精神終究熬不過這長夜漫漫,殷蕙翻個身,睡著了。

  睡得昏昏沉沉的,直到有人親上脖子,殷蕙才猛地驚醒。

  帳內仍然是一片漆黑,屬於魏曕的灼熱呼吸從脖頸一側傳過來。

  他從來不親她的嘴,每次都是從脖子開始。

  殷蕙都快傻了。

  他要納妾,把她氣得要死,居然還有心情做這個?

  殷蕙抬手去推他。

  可能連著兩頓沒吃了,上半夜又沒睡好,力氣不夠,他也當成了欲迎還拒,給按住了。

  殷蕙掙了兩下,他突然欺了進來。

  再掙也沒有意義,殷蕙咬牙罵道:「你混蛋!」

  一個商女居然敢罵一位王爺是混蛋,殷蕙活了二十五年,都沒想過會有這一日。

  身上的男人頓住,殷蕙眼淚一滾,又罵了一句:「混蛋。」

  或許是委屈,或許是怕了,這一次她聲音低了很多,嬌嬌弱弱的聲音,更好像撒嬌似的。

  魏曕若是停下來教訓她,殷蕙肯定會縮起膽子,可短暫的停頓後,魏曕越發混蛋起來,殷蕙忍了一會兒,怒火又竄起來,發洩般朝他身上招呼了幾下子。

  成親十年多,這事第一次變成了打架一般,一個不服氣,一個想鎮住對方的性子,最終殷蕙還是吃了體弱的虧,被他按在錦被當中,一邊嗚嗚哭著一邊罵他混蛋。

  也不知過了多久,殷蕙縮在被窩裡,聽他穿好中衣,搖鈴提醒丫鬟們備水。

  備水需要時間,魏曕靠在床頭,看著她露在外面的幾縷長髮,道:「我這次進京,可能要九月裡歸,你好好照顧衡哥兒,不必掛念我。」

  殷蕙一肚子氣與委屈,沒細想這話。

  外面丫鬟們端水進進出出,很快,金盞來報,說水已經備好。

  魏曕先去洗了,出去前用火折子點了兩盞燈。

  殷蕙不想動,可身上黏糊糊的,不洗也不行。

  她抿著嘴坐起來,視線一掃,發現肚兜中衣丟在裡側,水紅色的睡褲一半壓在被子底下,一半冒了出來。

  有什麼念頭從腦海裡浮過,殷蕙皺皺眉,只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清楚。

  她默默地抓起幾件衣裳穿好,穿鞋的時候,魏曕回來了,修長挺拔的身影,漸漸靠近屏風,面容朦朧。

  殷蕙盯著那架屏風。

  那是一架四幅的紫檀木蘇繡屏風,乃是她的陪嫁之一,精美的蘇繡在名貴的絹紗上繡出牡丹、桃花、喜鵲、鴛鴦等寓意夫妻美滿的圖案。

  可是這屏風只用了三年,三年後就收入庫房,換了新的。

  殷蕙對這架屏風印象深刻,從燕王府遷往京城之前,她還在庫房裡見過這架屏風,到了蜀王府,庫房收拾妥當她去查驗時,也見過這架屏風。

  怎麼就重新用起來了?

  殷蕙對著屏風出神的時候,魏曕終於繞了過來。

  殷蕙無意識地瞥過去。

  魏曕也朝她看了過來,清冷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詫異,詫異她怎麼還坐在這裡出神。

  殷蕙則瞪圓了一雙清澈的桃花眼。

  眼前這個魏曕,太年輕了,劍眉鳳目,面白如玉,眉眼雖冷卻依稀能看出屬於年輕人的幾分青澀,哪裡是昨晚殷蕙見到的那位三十而立肅穆沉毅的蜀王?

  殷蕙呆呆地看著魏曕的鼻子。魏曕還是魏曕,卻沒有了鬍子。

  她失態太久,魏曕皺眉:「為何這樣看我?」

  殷蕙卻在這瞬間忽然低頭,看向身上的中衣。

  她終於記起哪裡不對了,昨晚入睡前,她穿的不是這身,顏色繡樣完全不同。

  再看這間屋子,雖然多年沒住過,殷蕙還是認得的,這是他們夫妻在燕王府的院子。

  殷蕙怔怔地走向梳妝台,兩盞燈提供了柔和的光亮,殷蕙雙手扶住椅背,心情復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她,看起來比魏曕還要稚嫩,十五六歲的年紀,烏髮凌亂,臉頰因為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房事而嫣紅靡豔。

  殷蕙摸了摸自己的臉。

  鏡子裡的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突然,另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鏡子裡,魏曕眉頭皺得更深,清冷目光審視地落在她身上。

  腦袋裡亂糟糟的,殷蕙攏了攏中衣,本能地想要先逃離這裡,想一個人靜靜。

  備水……

  對了,她還要沐浴。

  「我去沐浴。」

  丟下這句話,殷蕙匆匆離去。

  西裡間便是浴房,裡面有沖澡間也有泡澡的浴桶,魏曕大多時候都是沖洗,浴桶裡則漂浮著一層花瓣。

  殷蕙先走進沖澡間。

  丫鬟金盞熟練地伺候她擦拭。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金盞,同樣變成十五六歲的金盞。

  「夫人怎麼了?」金盞奇怪地問。

  夫人……

  如果是在景和二年,如果是在京城的蜀王府,金盞該叫她王妃的。

  「我做了一個噩夢,糊里糊塗的,你告訴我,今年是咸寧幾年幾月?」殷蕙難掩顫抖地問。

  她知道自己肯定回到公爹登基之前了,但具體是咸寧幾年,她需要確認。

  金盞的神色更古怪了,前半個時辰多三爺與夫人鬧得動靜那麼大,夫人居然撒謊說她做噩夢?

  但金盞還是如實回答道:「今年是咸寧八年,今日是七月初九。」

  腦海裡轟的一聲,殷蕙險些站立不住。

  她是咸寧七年春嫁給的魏曕,咸寧八年春生下的兒子魏衡,也就是說,她在睡夢裡回到了十年前,她才十六歲,兒子也才幾個月大?

  身子擦好了,殷蕙一個人坐在浴桶中,讓金盞退下。

  是做夢嗎?

  水是熱的,殷蕙掐了下大腿,疼得她直吸氣,甚至方才與魏曕的那一場,也真實無比。

  .

  殷蕙一直在浴房待到水涼才跨了出來,金盞服侍她換上了新的中衣。

  「什麼時辰了?」殷蕙低聲問。

  金盞道:「剛過子時。」

  說完,她繼續替主子繫腋下的盤扣。

  殷蕙看向窗外。

  魏曕的話重新響在耳邊:「我這次進京,可能要九月裡歸……」

  殷蕙徹底想了起來。

  這年的八月二十,魏曕的皇祖父建隆帝要慶六十歲大壽,這等大日子,建隆帝沒有召見三個王爺兒子進宮,而是命兒子們選派兩位皇孫進京祝壽。

  燕王府這邊,公爹定了由世子爺魏陽與她的夫君三爺魏曕進京。

  既然明日就要遠行,今晚魏曕睡到三更天忽然又來了興致,也是情理之中。

  弄明白了一切,重新回到內室時,殷蕙冷靜了很多。

  「怎麼這麼晚,滅燈吧。」

  帳內傳來魏曕不悅的聲音,大概是在嫌棄她耽誤太久,讓燈亮了太久,擾了他休息。

  殷蕙默默滅了兩盞燈,走到床邊,從床腳爬到內側,鑽進屬於自己的被窩。

  「之前為何罵我?」

  旁邊的男人突然問道,聽起來似乎還不睏。

  殷蕙隨口編了個理由:「我很累,只想睡覺,你卻來折騰我,不過我已經知錯了,還請三爺恕罪。」

  魏曕沉默。

  以前他也有夜半忽然起興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柔順配合,嫁過來一年多,也再知禮謹慎不過,何曾對他失禮?

  今晚如此撒野,撓得他後背全是血印子,可見怨氣之深。

  魏曕只能想到一件事。

  這次他與大哥進京,大哥帶上了大嫂,他卻沒有帶她。

  「衡哥兒太小了,父母都不在身邊,我不放心。」

  殷蕙不懂他怎麼突然提到了兒子,她也不記得十年前的今晚魏曕有沒有說這個,愣了片刻,殷蕙背對他道:「三爺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衡哥兒。」

  魏曕:「嗯,睡吧。」

  殷蕙馬上閉上了眼睛。

  也許明早醒來,她就又回到蜀王府了,而不是留在這場荒誕的夢中。

  .

  「夫人,夫人,該起了。」

  殷蕙猛地清醒過來,睜開眼睛,面前便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金盞、銀盞。

  都是十六歲,金盞俏麗,銀盞柔靜,水靈靈的像兩朵花。

  殷蕙又在被窩裡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看來這不是夢了,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王……三爺何時離開的,怎麼沒叫我?」殷蕙坐起來,心神不寧地問。

  金盞笑道:「是三爺囑咐奴婢們別驚動您的。」

  雖然她也奇怪夫人竟然睡了懶覺沒有起來伺候三爺更衣,不過三爺難得對主子溫柔一回,金盞很替主子高興。

  殷蕙看向窗外:「什麼時辰了?三爺可出發了?」

  金盞道:「等會兒全府裡的主子們都要去送三爺他們,奴婢哪能讓您睡到那個時候,只是夫人再賴床下去,咱們可要遲到了。」

  殷蕙忙坐了起來,縱使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她也不能在整個燕王府面前失禮。

  洗漱更衣梳頭,金盞、銀盞做得十分熟練,一刻鐘後,殷蕙吩咐金盞去廚房傳飯,再派銀盞去請魏曕過來。

  乳母與衡哥兒就住在後院的耳房,這會兒也抱了小公子過來。

  殷蕙迫不及待地將兒子接了過來。

  這會兒衡哥兒才四個月大,白白淨淨的,長得很像魏曕。

  小小的男娃看到娘親,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一對兒月牙。

  殷蕙差點哭出來。

  公爹對孫子們教導嚴格,所有小少爺們到了四歲就要去書堂讀書,打那之後,兒子的脾氣與魏曕越來越像,很少在她面前笑了,就像一顆小太陽,漸漸變成了一顆清清冷冷的月亮。

  魏曕過來時,就見那位素來看重禮儀的妻子正將兒子抱在懷裡,低頭與兒子貼臉。

  看到他,妻子皺了下眉,抱著兒子換個方向站著。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待他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裡做錯了被他責罰,從昨夜開始,她的態度明顯變了,不再恭敬,倒好像……嫌怨。

  魏曕不太高興。

  女人偶爾耍耍脾氣無傷大雅,可他已經解釋過為何不能帶她進京,她身為母親,竟然還在為此怨怪於丈夫。

  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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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雖然周圍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年輕了十歲,但三爺的澄心堂乃至整個燕王府都曾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家,周圍的人也再熟悉不過,殷蕙很快就接受了這場發生在她的睡夢中的驚變。

  魏曕落座後,殷蕙也將兒子交給了乳母。

  不急,魏曕馬上就要離家兩個多月了,她有的是時間與兒子親近。

  廚房的小丫鬟們安靜熟練地擺好早飯。

  殷蕙掃了一眼。

  肉餡兒烙餅煎得麵皮金黃微焦,米粥湯少黏稠,就連火腿炒蛋裡面的雞蛋,也都炒得發老。

  不是澄心堂的廚子控制不好火候,而是魏曕就愛吃這種。

  殷蕙喜歡早飯吃包子,喜歡喝湯米均勻的粥,喜歡吃炒得嫩嫩的雞蛋。

  出嫁前殷家廚子端上來的全是她愛吃的,做了燕王府的兒媳,殷蕙處處顧及魏曕的喜好,丁點有利於自己的要求都不敢提,唯恐被人議論出身商戶的她不懂規矩。

  可她的謹慎與順從,最終也沒有換來魏曕的心。

  那還謹慎什麼呢?

  這頓就算了,晌午她就要廚子做一桌她愛吃的飯菜,就算魏曕回來了,以後的飯桌上也將有夫妻倆各自愛吃的東西,她絕不會再委屈自己。

  隨便吃了點,殷蕙放下筷子,再讓乳母把孩子抱過來。

  衡哥兒長得白白胖胖的,剛出生的時候就比其他孩子大,全怪殷蕙孕期不懂,吃得太多,孩子養得好,她生的時候遭了老大的罪,後來再也沒有懷上,可能就與傷了身子有關。不過疼過了也就忘了,此刻殷蕙抱著健康可愛的兒子,心裡只有溫暖。

  細細想來,從前她鑽了牛角尖,嚴格要求自己謹慎行事,對兒子也是同樣,使得孩子小小年紀承受了不少委屈,母子關係也越來越遠。

  這次不會了,她已經明白隱忍求全撈不到任何好處,她自己不會再忍,也不會教孩子一味隱忍,就算有人會因為她的出身看不起兒子,她也會讓兒子明白,他有一個最關心最愛護他的娘。

  衡哥兒仰面躺在娘親的懷裡,突然朝娘親露出一個笑。

  殷蕙也笑了,低下去,輕輕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

  母子倆眼中只有彼此,坐在對面默默吃飯的魏曕,默默地朝這邊看了好幾眼。

  他能感受到殷氏對他的刻意忽視。

  成親一年半,以前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殷氏便會將他當成天一樣殷勤伺候,他也有幾次短暫外出的時候,每一次離別,殷氏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不捨,會囉囉嗦嗦地囑咐他各種事宜,彷佛他連如何照顧自己都不懂,然而今日,她除了吃飯就是逗兒子,一眼都不曾看他,一句話也不曾試著交談。

  魏曕放下碗。

  碗底輕輕觸及桌面的聲音讓殷蕙微微抬頭,見魏曕吃好了,殷蕙朝伺候在一側的金盞、銀盞使個眼色。

  兩個丫鬟立即上前服侍三爺漱口。

  漱了口,魏曕走到殷蕙身邊,接過衡哥兒抱在懷裡。

  衡哥兒可能更喜歡娘親,見到父親,男娃娃歪過腦袋,哼唧著想回到娘親身邊。

  魏曕抿唇,轉身將兒子遞給乳母,看向外面道:「走吧。」

  殷蕙跟了上去。

  .

  燕王府氣勢恢宏,與其他藩王府邸一樣,由中間一道東西向的長長巷道,將整座王府隔成了前朝後寢的布局。

  前朝是燕王處理政事、召見官員的地方,莊嚴肅穆,後寢是燕王及其家眷生活之處,精致華美。

  燕王的寢殿位於後宮中央,西六所分給妻妾居住,東六所分給膝下的兒女們居住。

  殷蕙一家三口走出澄心堂,往西行,經過頤志堂的時候,世子爺魏陽與世子妃徐清婉並肩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三個孩子。

  殷蕙與魏曕同時頓足,朝魏陽夫妻點頭致意:「大哥,大嫂。」

  世子爺魏陽穿了一身茶白色錦袍,他個子比魏曕矮一些,然神色溫潤氣質沉穩,頗有長兄風範,笑著對魏曕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魏曕答道:「都已收拾妥當,命隨從搬上馬車了。」

  魏陽點點頭,自然而然地與魏曕走在了前面,聊些京城之行的事宜。

  殷蕙則走在了徐清婉身邊。

  徐清婉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姑侄倆都出自京城的一等勳貴之家鎮國公府,徐清婉身世顯赫,儀容氣度也是殷蕙幾個妯娌當中最頂尖的,前世殷蕙嫁到燕王府,密切注意著徐清婉的一舉一動,言行舉止無一不效仿徐清婉,經過一兩年的堅持與模仿,殷蕙的禮儀幾乎毫不遜色徐清婉,然則卻也變得不再像她自己。

  丫鬟們私底下都嘲笑她東施效顰,徐清婉對殷蕙的態度始終如一,客氣生疏,不曾傲慢無禮,但也不曾將殷蕙看在眼裡。

  平時私底下見面,除了最基本的招呼,徐清婉不會主動與殷蕙說什麼,都是殷蕙絞盡腦汁找些話題。

  今日兩位爺就走在前面,相談甚歡兄友弟恭,徐清婉的話也變得多了些,溫聲對殷蕙道:「三弟妹放心,此去京城,我與世子爺會照看好三弟,你在家裡安心照顧五郎就是。」

  燕王府的幾個孫輩都是按照長幼稱呼的,殷蕙的兒子衡哥兒排行五,大家都叫他五郎。徐清婉生了兩個兒子,六歲的大郎為長,還有個才三歲的三郎。此時兄弟倆都跟在後面,另有一個五歲的女娃娃,乃是徐清婉的庶女眉姐兒。

  因為成親早,如今頤志堂的孫輩數量最多。

  殷蕙看看乳母懷裡的衡哥兒,笑著道:「有勞大哥大嫂費心了。」

  那聲音輕柔隨意,再無從前的小心拘束,彷佛她與徐清婉都是一樣的貴女出身。

  一個常年拘謹的人突然灑脫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察覺這種變化。

  徐清婉總算正眼朝殷蕙看來。

  殷蕙穿了件淺碧色鑲金邊的繡花褙子,搭配一條白色長裙,體態婀娜,清雅得體。這打扮與平時沒有太大的差別,變的是她的神態。徐清婉熟悉的殷蕙總是小心翼翼的,一雙美麗的眼睛因為時時刻刻留意旁人的舉止而失了大方,又因為常常自慚形穢下意識地垂眸低頭,這樣的小家子氣,倒也符合她的出身。

  但今日的殷蕙言笑晏晏,目光平和,禮儀周到卻又毫無模仿造作的痕跡,彷佛一隻原本關在籠子裡瑟瑟縮縮的畫眉鳥,突然飛出牢籠在陽光下恣意飛翔起來。

  當殷蕙瑟縮時,大家很容易忽視她的美貌。

  當她變得從容大方,她的美貌也完全展現出來。

  徐清婉竟看怔了一瞬。

  她怎麼才發現,這位妯娌居然擁有如此令人心動的姿色?

  世子爺魏陽與家中的弟妹們不熟,雖然聽到了殷蕙的話,卻也只是覺得再尋常不過,未曾多加留意。

  魏曕心中微動,只是不好回頭打量殷蕙。

  一直到徐清婉的目光從自己臉上移開,殷蕙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晨光從身後傾灑過來,兩家人在地面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

  殷蕙看過那些影子,再看向遠處的湛藍天空,那麼藍那麼澄淨,一如她再無任何雜念的心。

  .

  燕王通常都是在勤政殿的側殿處理家事,平時有什麼家宴也會在這邊舉辦。

  小輩們都會提前到來,魏陽、魏曕兄弟兩家人成了第一波到的。

  爺們坐在一側,殷蕙、徐清婉妯娌倆坐在了西邊,中間隔了一張席位。

  殷蕙坐好後,一抬頭,就對上了對面魏曕的視線,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還是巧合。

  殷蕙想,應該只是巧合吧,在澄心堂魏曕都很少留意她,更何況是在外面。

  她若無其事地避開,正好大房的三郎湊到了衡哥兒身邊,殷蕙便自然而然地側身而坐,看三郎逗弄弟弟。

  別管孩子們長大了會不會吵架打鬥,現在都還是小娃娃,喜歡誰才會接近誰,單純不摻假。

  「三嬸快看,五郎吐口水了。」

  幾乎三郎才說完,乳母就輕柔地幫衡哥兒擦了口水。

  三郎看著還必須讓人抱的弟弟,很是得意地道:「我要跟爹爹去京城了,大哥也去,你還小,去不了的。」

  衡哥兒哪裡聽得懂,對著三郎使勁兒,好像要說什麼似的。

  倒是安安靜靜坐在徐清婉身後的眉姐兒,十分羨慕地看了三郎一眼,嫡庶有別,五歲的女娃娃已經多少明白了這規矩。

  這時,二爺一家也來了。

  二爺魏昳容貌俊美而愛笑,風流倜儻,被平城百姓戲稱為第一美公子,他的妻子紀纖纖也是出場便令人驚豔的大美人,哪怕此刻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風采依然不減。

  徐清婉出身最貴氣質也最高雅,然則明豔亮麗的紀纖纖一出場,徐清婉頓如月邊的星辰變得黯淡無光。

  「大哥三弟來得好早,叫我慚愧啊。」魏昳笑著在魏陽、魏曕中間落座道。

  魏陽笑道:「沒看出你慚愧,倒看出春風滿面了,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去了京城,你便可以在老四、老五面前擺兄長威風了?」

  魏昳頓時面露苦色:「那大哥還是別去了,你走了,盯著他們倆的重擔就要落在我身上,我可懶得管。」

  魏曕扯扯嘴角,算是附和一笑。

  殷蕙的目光快速在三兄弟的臉上過了一遍,得出了像前世一樣的判斷,論風姿,魏昳的確是燕王府裡最出眾的爺,但論俊美,其實她的丈夫三爺魏曕當屬第一,只是魏曕過於嚴肅冷漠,無論王府裡的下人還是平城的百姓們都光怕他了,哪敢對他的五官評評點點。

  「哎,可惜三弟妹要留在王府照顧五郎,不然隨三弟一同前往京城,見見世面多好。」

  旁邊,剛剛坐下的紀纖纖突然用一副惋惜的語氣道。

  而她的言外之意,則是諷刺殷蕙沒見過什麼世面。

  換做以前,殷蕙定會臊得滿面通紅,此刻她卻心如止水,一臉天真地問:「我覺得平城就很繁華了,難道京城比這邊更繁華嗎?」

  紀纖纖也生在京城的勳貴之家,聞言彷佛打開了話匣子,一邊鄙夷地看了殷蕙一眼,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京城如何比平城繁華起來。

  等她喘氣的功夫,殷蕙才笑道:「可能我從小在平城長大吧,周圍的城鎮都不如這裡繁華,我便覺得平城最好,能去京城游歷是我之幸,不能去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紀纖纖的傲氣便好像甩在了一根木頭上,沒有激起木頭的羨慕,她的傲氣也便成了擺設。

  跟著,紀纖纖的親兒子,四歲的二郎突然鬧了起來,拉著紀纖纖的袖子晃道:「娘,我也要去京城!」

  紀纖纖臉色頓變。

  偏偏三郎還在朝二郎擠眉弄眼,顯擺他能去,二郎不能去。

  受了刺激,二郎鬧得更凶了,乳母想要牽走他,二郎竟然對乳母拳打腳踢起來。

  妻兒在兄弟們面前出醜,二爺魏昳再也笑不出來了,剛要訓斥兒子,一道聽起來尋常卻暗含威嚴的聲音從側殿左前方的入口處傳了過來:「一大早的,誰在哭鬧?」

  聲音未落,殷蕙等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恭迎家主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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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昳:音同意,昳麗:光鮮亮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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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4 01:4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燕王是建隆帝的次子,十八歲封王,攜家眷遷居燕地,自此長住於平城。

  燕王今年四十有三,正當壯年,身長九尺健碩魁梧,其面容俊朗、氣質尊貴,頗有王者風范。

  重生前,殷蕙最敬畏佩服的人便是這位公爹,武能禦敵文能治國,簡直是天生的帝王命。

  只是燕王氣勢太盛,從前的殷蕙連沉默寡言的魏曕都怕,更何況不怒自威的王爺公爹。

  不僅僅是她,燕王府的小輩們就沒有不怕燕王的,此刻都恭恭敬敬地垂著眼,就連哭鬧著要去京城的二郎,這會兒都緊張地靠在紀纖纖身邊,不敢動手抹眼淚,只在鼻涕快要掉下去的時候,使勁一抽,發出響徹整個側殿「禿嚕」聲。

  燕王在前面的主位上落座,目光直接落到了二郎身上,問道:「二郎在哭什麼?」

  二郎緊張地看向紀纖纖。

  紀纖纖後背已經冒出了一片冷汗,如果讓公爹知道二郎想去京城,公爹會不會誤會是她不滿公爹只派世子爺與三爺去京城的安排,故意攛掇兒子找事?

  紀纖纖不敢說啊。

  關鍵時刻,她的丈夫二爺魏昳抬起頭,慚愧地對燕王道:「稟父王,是兒子沒管教好二郎,因為一些小事便哭哭啼啼的,回頭兒子一定教訓他。」

  燕王瞥他一眼,看向大房的大郎:「大郎說說,你二弟在哭什麼?」

  大郎六歲了,早已開始讀書啟蒙,也是兄弟們當中最懂事的,聽祖父問話,他不敢隱瞞,聲音清脆地道:「稟祖父,二弟想去京城。」

  他沒有提到紀纖纖對京城的炫耀,也沒有提及三郎對二郎的刺激,只說二郎哭的原因。

  徐清婉暗暗鬆了口氣,以公爹的脾氣,絕不喜歡小輩們揭兄弟或叔嬸的短。

  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家人犯錯固然令人不喜,但其他家人幸災樂禍地去揭發,也絕不是公爹願意看到的。

  燕王點點頭,又問臉上還掛著淚疙瘩的二郎:「你為何想去京城?」

  二郎被紀纖纖溺愛,膽子最大,見祖父似乎並沒有生氣,四歲的男娃抹把眼睛,抱著一絲期待道:「娘說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想去見見世面。」

  這麼大的孩子,其實最會模仿大人說話,紀纖纖說去京城是見世面,二郎就學以致用了。

  燕王笑了笑:「你娘何時說的?」

  二郎被祖父的笑容鼓勵,不假思索道:「剛剛說的,跟三嬸說的。」

  紀纖纖臉上的汗已經開始往下滴了,殷蕙也有些緊張,雖然她沒有挑撥是非,可牽扯其中,公爹會不會遷怒?

  燕王並沒有看兩個兒媳,繼續問二郎:「京城那麼好,你三嬸想去嗎?」

  二郎看看殷蕙,想到如果他說三嬸也想去,大家都要去,祖父會不會就同意了?

  他點點頭,大聲道:「三嬸想去!」

  紀纖纖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兒子平時就喜歡撒謊,她還覺得兒子聰明,可兒子竟然在公爹面前撒謊?

  站在紀纖纖身後的殷蕙,能清晰地看到一滴汗沿著紀纖纖的脖子流了下來,就在她猶豫該為自己辯解還是等著公爹審問再開口的時候,三郎突然指著二郎叫嚷道:「祖父,二哥撒謊,三嬸才沒想去,三嬸說平城最好!」

  此言一出,紀纖纖再也忍不住,姿勢艱難地跪了下去,另一側二爺魏昳同時如此,夫妻倆異口同聲地道:「父王息怒,都怪兒子(媳)沒教好二郎。」

  燕王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輕飄飄地道:「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先帶二郎下去吧,中秋前都別出來了。」

  今日才七月初十,燕王這是直接禁了二房一個多月的足。

  魏昳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再次叩首認錯後,便來牽住二郎,背對燕王冷冷看眼紀纖纖,打頭走了。

  二房一家往外走,四爺、五爺以及兩位尚未出閣的姑娘終於到了,四人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此時不該胡亂說話,為遲到賠禮後分別站到了男女兩側。

  燕王似乎忘了剛剛的不快,問起魏陽、魏曕兄弟倆行囊車馬都收拾好了沒有。

  兄弟倆一一作答。

  燕王交待了一些,離開前讓兒子們分別去各自的母親那裡請安道別,然後再出發。

  燕王走後,側殿裡的氣氛終於輕鬆下來。

  「大哥,二哥二嫂觸怒父王了?」四爺魏昡問道,少年郎才十五歲,心直口快。

  二爺的胞妹魏杉也擔心地看向長兄。

  魏陽沒有回答,只交待弟弟妹妹們勤讀書練武,休要偷懶懈怠。

  「好了,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等會兒也不用送我們。」

  打發了年少的弟弟妹妹,魏陽、魏曕分別帶領家眷朝西六所走去,因是同路,自然同行。

  這一路大家仍然只聊家常,彷佛都將側殿裡發生的事拋到了腦後。

  到了西六所,離所門最近的便是徐王妃的住處。

  徐王妃是燕王所有子女的嫡母,魏曕、殷蕙也先去給徐王妃請安,徐王妃笑容慈愛地關心兩句,便讓他們離開了。

  魏曕的生母溫夫人,住在靜好堂。

  前往靜好堂的路上,殷蕙朝魏曕那邊瞥了幾眼。

  側殿裡的風波,說起來算是紀纖纖咎由自取,然則如果她逆來順受,默默忍了紀纖纖的奚落,而不是故意設套誘導紀纖纖大肆誇讚京城,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了。

  不過,她誘導紀纖纖的目的,只是想說出她喜歡平城的話,並不羨慕,二郎哭鬧完全是意料之外。

  如今公爹只懲罰了二房,可她與三郎也捲入了其中,會不會給魏曕添麻煩?

  夫妻一體,她只是不想再拿熱臉貼魏曕的冷屁股,不想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可沒想給魏曕惹麻煩,壞了一家人的前程。

  就要到靜好堂了,殷蕙終於沒忍住,讓乳母抱著孩子稍等,她扯了扯魏曕的袖子。

  魏曕朝她看來。

  殷蕙往前走了幾步,與乳母拉開距離。

  魏曕面無表情地來到她身邊。

  殷蕙難掩忐忑地看著他:「三爺,今早的事,會不會讓大哥大嫂記咱們一筆?」

  三郎作為弟弟,揭發二郎撒謊,雖然替她省了事,魏陽、徐清婉未必高興兒子出這個頭,如大郎那般兩不得罪才是最好。

  大房夫妻當然不會責備親兒子,只會將賬算在她甚至魏曕的頭上。

  京城之行,在京城有貴戚且熟悉京城情況的大房夫妻倆,稍微給魏曕使個絆子,都可能讓魏曕犯錯,繼而失寵於燕王。

  魏曕在燕王府的地位,直接關係到她與兒子的處境。

  魏曕看著她慌亂的眼,道:「大哥心胸寬廣,大嫂也有雅量,應該不會計較,倒是二房那邊,與咱們的樑子怕是結下了。」

  殷蕙抿唇。

  燕王府裡形勢復雜,她前世那般小心翼翼,也絕非無用之功,至少,她從未給魏曕添過什麼亂。

  魏曕的視線就落到了妻子的嘴唇上,粉嫩的唇瓣都快被抿得失了顏色。

  「這是二哥二嫂心胸的問題,與你無關,你並未犯錯,不必擔心什麼。」魏曕低聲道。

  難道他還要怕二哥二嫂不成?

  他不怕,她也不必怕。

  與其她在徐清婉或紀纖纖面前畏畏縮縮,他更希望她以後都能像今早這樣,不卑不亢。

  殷蕙詫異地看向魏曕,他竟然不怪她?

  魏曕:「好了,去見夫人吧。」

  他率先往前走去。

  殷蕙只好壓下心頭的困惑,跟著他進了靜好堂。

  .

  燕王有五位妻妾,其中當屬魏曕的生母溫夫人出身最低。

  溫夫人剛進燕王府的時候,家中只有一位農夫父親,一個還未能考取功名的兄長,這種身份能入燕王的眼,全是她自己貌美動人的緣故,也使她成了燕王抵達封地後納的第一個妾室。

  原本溫夫人是住在西六所僅次於徐王妃、李側妃的院子玉琴軒的,後來郭側妃進門,那可是燕地大將的女兒,溫夫人就在徐王妃的安排下,讓出玉琴軒,搬到了靜好堂。

  這些陳年舊事,也是殷蕙在燕王府待得時間久了,東拼西湊從小丫鬟們口中聽到的消息。

  不過溫夫人性情溫柔,從未在殷蕙面前表現出對這些俗事的在意,婆媳倆一個溫順本分一個謹小慎微,相處時從不談及其他幾房的事,只聊自家人的起居瑣碎。

  知道他們會來,溫夫人已經在廳堂裡等著了,儘管一身家常打扮,仍難掩其清麗之色。

  美人有千種,溫夫人與後來殷蕙見到的魏曕表妹溫如月一樣,都是那種人淡如菊的美,也許放在美人堆裡並不起眼,但一旦目光落在她們身上,就會發現她們的五官非常耐看,好似夜晚的明月一般動人。

  不得不說,溫如月這個名字起得非常配她了。

  看到溫夫人,殷蕙難免就想到了表姑娘溫如月,一時心頭百般滋味。

  溫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她沒去過京城,只知道京城住了一群達官貴人,兒子第一次去那種富貴地,溫夫人擔心兒子被人欺負。

  做父母的,無論子女性格如何,永遠都擔心子女在外地會被人欺凌。

  「叔夜,到了京城,你要事事聽從世子爺的,需要外出時最好與世子爺寸步不離,若無事,你就待在下榻之處,莫要隨意走動。」溫夫人憂心忡忡地囑咐道。

  魏曕只是淡淡地應了,多餘什麼也沒說。

  殷蕙站在一旁,將溫夫人的慈心與魏曕的冷漠全部看在眼裡,依稀之間,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魏曕就是個冷心腸的,無論母親妻子都得不到他的笑臉,或許,只有溫如月見過吧。

  殷蕙垂眸,靜靜等著母子倆敘別結束。

  「時候不早,大哥還在等著,兒子先走了,您好好照顧身體。」

  一盞茶的功夫後,魏曕道。

  溫夫人只好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對殷蕙道:「你去送送吧。」

  殷蕙點頭,又跟著魏曕離開了。

  車馬都安排在燕王府的西華門外,離西六所倒是近,出去不久就到了,殷蕙剛站穩,回頭看看,就見大房一家四口也正帶著隨從朝這邊走來。

  她看向魏曕。

  魏曕負手而立,注視著漸漸靠近的大房一家。

  殷蕙想了想,提前請示道:「三爺不在的時候,我可否回娘家看看?早上去,下午就回來。」

  上輩子,因為徐清婉、紀纖纖都是遠嫁,從未回家省親,殷蕙也一次都沒提過這種要求。

  魏曕看看她,道:「可以,記得請示王妃,且帶上腰牌。」

  雖然他的神色冷淡依舊,但確確實實是同意了她這個大膽的要求。

  驚喜之下,殷蕙洩露了笑意出來。

  魏曕見了,怕她高興過頭忘了規矩,又補充道:「逢年過節都可以回去走動,其他時候能免則免。」

  原來逢年過節都可以的嗎?

  殷蕙已經非常滿足了,忙道:「三爺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魏曕恍若未聞,徑直朝走過來的魏陽夫妻點點頭,視線無意般掠過三郎。

  小家伙一副為即將出門雀躍的神態,眼周也毫無異樣。

  「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魏陽做主道。

  魏曕頷首,對殷蕙道:「你們回去吧,不必再往外送了。」

  殷蕙剛從他這裡得了便利,下意識地道:「我們再在這裡站會兒。」

  此情此景,她這麼一說,更像新婚燕爾捨不得丈夫遠行的小媳婦了。

  魏陽調侃地看向魏曕。

  魏曕只是點點頭,又交待乳母照顧好兒子,便往外走了。

  出了燕王府內城的西華門,還有護城河拱橋前的西過門,再走一段,又有燕王府外城牆厚重的西外門。

  王府重地,僅是進出內城,便要過三重門。

  走出西外門的時候,魏曕回頭看了眼。

  隔著幾丈的距離,他的妻子抱著稚子,遙遙地望過來,明亮的晨光將娘倆籠罩其中。

  這也是第一次,他出遠門時,有人專門跟過來,駐足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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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4 01:4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馬車出發了,王府的三重門也依次合上。

  看看緊閉的城門,再看看懷裡還不知道爹爹已經離開的兒子,殷蕙竟有種恍然如夢之感。

  只是說不清,究竟此刻是夢,還是曾經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夢。

  在那個長達十年的夢中,她對今日的記憶非常淡,大概就是紀纖纖奚落她了,她默默忍受,二房一家沒有受罰,她也沒有壯膽詢問魏曕她是否可以回娘家看看。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輕聲道。

  殷蕙收起思緒,帶著金盞與乳母回了澄心堂。

  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在王府各處繞了一個大圈,殷蕙有些疲憊,叫乳母抱走兒子,她靠在榻上假寐。

  看似睡著了,實則還在琢磨這一晚前後的驚變。

  那漫長的十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她樂見其成,譬如公爹登基魏曕封了王爺她也成了王妃,有的事殷蕙卻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譬如娘家祖父的死,譬如最後魏曕要納溫如月為妾。

  無論前生今世哪個是夢,殷蕙都要努力去改變那些她不想見到的事,魏曕的心她是不期待了,也不信自己能讓他忘了那位青梅竹馬的表妹,但祖父的橫死她要管,衡哥兒的教養方式她也要改。

  .

  二爺魏昳與紀纖纖住在暢遠堂。

  從側殿那邊回來,到暢遠堂的這一路上,魏昳一句話都沒有,只是臉色越走越難看,等一家人進了自家地盤,門房剛關上門,魏昳便轉身,將躲在紀纖纖身後的二郎揪了出來,壓著二郎趴在他的膝蓋上,魏昳高高抬起手掌,啪啪啪地打了起來:「讓你撒謊,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撒謊!」

  二郎才四歲,一直都是爹娘眼裡的寶貝疙瘩,何曾挨過這種揍,才受了一下便嚎啕大哭起來:「娘!娘快來救我!」

  救?

  魏昳都氣笑了,巴掌拍得更狠:「還敢哭,你到底認不認錯?」

  二郎太疼了,嗷嗷哭的他根本沒聽見父親說了什麼,只喊著娘快來救他。

  紀纖纖見狀,眼睛一轉,猛地吸一口氣,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住身邊的丫鬟,痛苦地道:「二爺,我肚子疼……」

  魏昳手一頓,扭頭去看紀纖纖,正好捕捉到紀纖纖心虛躲閃的眼神。

  可就算肚子疼是假裝的,她終究懷著孩子,都七個月了,萬一真出個好歹,後悔的還是他。

  怒火翻滾,魏昳最後拍了二郎一下,丟開二郎,他指著紀纖纖罵道:「你就裝吧,你就繼續慣著他,看看人家大郎,再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紀纖纖低著頭,楚楚可憐地看眼丈夫,她小聲替兒子說話道:「大郎都六歲了,咱們二郎還小,再說了,還不是三郎在那邊挑唆,如果不是三郎,二郎也不會鬧。」

  魏昳的吐沫星子馬上噴了過來:「二郎小你也小嗎?若不是你在三弟妹面前炫耀你那點見識,二郎會鬧著要去京城?」

  紀纖纖被他噴得脖子一縮,然而任性驕傲慣了的人,怎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仍是狡辯道:「我怎麼炫耀了,我只是惋惜她不能跟著三爺一塊兒去,是她想知道京城的繁華,我才給她介紹的。」

  頂多就是說得太多了,弄饞了兒子,才惹出後面的事來。

  紀纖纖委委屈屈地看著魏昳。

  魏昳一點都不覺得她委屈,今日夫妻倆所受的懲罰,錯都在紀纖纖,第一不該拿話奚落妯娌,第二不該溺愛二郎養得他撒謊成性!

  見紀纖纖還不肯認錯,他說一句她能頂回五句來,魏昳也是不想說了,瞪著二郎道:「行,你們母子倆都沒錯,我錯了行了吧!我這就思過去,你們娘倆誰也不用改,反正中秋前你們都不能出去了,就算再犯錯,大不了繼續禁足,反正你們平時也沒事幹,只會耽誤我的差事!」

  說完,魏昳鐵青著臉大步離開。

  紀纖纖眼瞅著丈夫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

  被魏昳痛罵她都沒怎麼生氣,一想到接下來禁足期間丈夫可能都會與柳姨娘母子倆混在一起,紀纖纖好像真的有點肚子疼了。

  「夫人別急,您身子要緊,何況二爺只是在氣頭上,過兩日您教少爺認錯,再去二爺面前賠個不是,二爺肯定就回來了。」

  丫鬟們趕緊勸說紀纖纖道。

  紀纖纖扶著肚子,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對,孩子要緊,再堅持倆仨月就生了,不能有閃失。

  這筆賬可以先記下來,等她的禁足解了,再去跟殷蕙算賬。

  那邊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剛剛兩歲,前兩日染了風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吃不好飯夜裡也睡不踏實,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鬧聲隱隱約約傳過來,柳姨娘也沒有在意,直到二爺魏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嚇了她一跳。

  柳姨娘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見二爺只是坐在床邊,眉頭緊鎖地看著才睡下不久的兒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氣,柳姨娘才緊張地問:「二爺,出了何事?」

  魏昳抬頭,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只是王府裡伺候花草的一個小丫鬟,論美貌,柳姨娘遠遠不如紀纖纖,只是聲音溫柔似水,一開口就叫他舒服得頭皮發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後又抬了姨娘。

  柳姨娘溫柔本分,從不與紀纖纖爭搶,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像這兩日她照顧四郎有多盡心。

  在溫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緩和下來,叮囑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謊,害得咱們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邊夫人會教他改正,四郎還要靠你多費心,務必教導他事理。」

  禁足?

  二爺都當差了,竟然還受了如此嚴懲,足見燕王有多生氣,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來,點頭應下。

  .

  暢遠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門前,她叫丫鬟去拍門,想問問兄嫂究竟發生了何事。

  燕王叫兒子兒媳禁足,門房不敢開門,透過門縫見是魏杉主僕,門房才多嘴解釋了禁足一事,至於二爺為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聽說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識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親李側妃,只是走了幾步,魏杉心中一動,帶著丫鬟去了澄心堂。

  側殿裡發生的事,他們幾個後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與三哥出發去京城了,她只能去找三嫂殷蕙打聽。

  殷蕙正盤算著要哪日回娘家,魏曕才走,今明兩天都不合適,十四、十五王府裡也要準備中元節,七月十三剛剛好。

  「夫人,杉姑娘來了。」銀盞進來稟報道。

  魏杉嗎?

  殷蕙臉色微沉。

  魏曕的舅舅早年喪妻沒有再娶,因為還要讀書考取功名,便把唯一的女兒溫如月寄托到了溫夫人身邊,所以,溫如月是在燕王府長大的,吃穿供應都不輸官家小姐。又因溫如月與魏杉同歲,兩個姑娘經常玩在一起,二人感情究竟如何殷蕙無從知曉,但自從她嫁過來,魏杉沒少在她面前提及魏曕與溫如月的青梅竹馬之情。

  可以說,魏杉與紀纖纖一樣令她厭惡。

  只是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

  殷蕙去了前院的廳堂。

  魏杉在門口站著,瞧見殷蕙,迫不及待地便跑到殷蕙面前,直接在走廊裡問道:「三嫂,二哥二嫂到底做了什麼,竟惹得父王那般生氣?」

  殷蕙做做樣子嘆息一聲,解釋道:「二嫂與我講解京城的繁華,二郎聽著也想去,正哭鬧時父王來了……因為二郎撒謊,父王才動了怒。」

  殷蕙眼中的燕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威嚴,誰也不可侵犯。

  尋常人家祖父疼愛孫兒,撒個謊不算什麼嚴重的錯誤,燕王卻不容許。

  魏杉聽了,下意識地責怪殷蕙:「二郎只是太想去京城了,若三嫂肯開口承認你也想去,三郎肯定不會去揭穿二郎。」

  殷蕙在心裡冷笑,她若順著二郎的意思說,公爹要罰的人就是她了。

  魏杉真是只把二房一家當親戚,沒把她當人看。

  「我怎敢欺騙父王,妹妹實在是為難我了。」

  面對魏杉的傲慢無禮,殷蕙只是愛莫能助地道。

  魏杉察覺到殷蕙身上好像有什麼變了,只是此刻不是深思這個的時候,她遷怒地瞪了眼殷蕙,轉身離開。

  路過頤志堂的時候,魏杉腳步一頓。

  殷蕙也許隱瞞了什麼,但大哥的庶女眉姐兒當時也在場,一個五歲的孩子,應該不會隱瞞什麼,也不敢在她面前隱瞞。

  魏杉馬上又去了頤志堂。

  世子爺魏陽、徐清婉夫妻倆雖然不在,頤志堂還有老練的管事嬤嬤掌管,一切井然有序。

  管事嬤嬤前來招待魏杉。

  魏杉給徐清婉面子,在廳堂落座,喝了茶,才笑道:「眉姐兒呢,我想帶她去花園裡捉迷藏。」

  管事嬤嬤眼角的褶子笑得更深了,彎著腰答道:「姑娘來的不巧,因為今日世子爺他們要出門,昨晚大小姐一夜沒睡,剛剛送完世子爺回來就犯睏了,這會兒在姨娘身邊睡得可香了。」

  魏杉笑容一僵,轉瞬明白過來,徐清婉提前跟管事嬤嬤打了招呼,不許眉姐兒摻和到此事中來。

  好個徐清婉,滴水不漏的,怪不得鎮國公府徐家那麼多適齡姑娘,徐王妃偏偏挑了徐清婉來做兒媳。

  再也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魏杉直接去見生母李側妃了。

  側殿發生的事還沒有完全傳出去,因為女兒來報信兒,李側妃才知道兒子一家被禁了足,氣得差點將手裡的茶碗丟了!

  母憑子貴,如今她的兒子兒媳受罰,她臉面何存?

  前有徐王妃壓著,後面又來了個郭側妃,來燕地後她受的氣還少嗎?

  「娘,現在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真讓二哥二嫂禁足到中秋吧?」魏杉心疼地道。

  李側妃攥緊茶碗,半晌才道:「娘會想辦法,你且回去等著,不用著急,歸根結底,二郎犯的錯並不嚴重。」

  .

  燕王一直在前朝待到黃昏。

  燕地北線分別與金人、匈奴接壤,戰事頻發,所以建隆帝賜給燕王的權利也比較大,除了燕王府按例配備的三個護衛軍共五萬人馬外,燕王也能參與燕地十萬禁軍的管理調度,包括燕地的其他文武官員在處理政務時遇到什麼緊急情況,也可以先與燕王商議,後稟報朝廷。

  所以,燕王是個大忙人。

  從前朝回到後宮,已經是紅日西沉,燕王一邊舒展著筋骨一邊往前走,來到勤政殿前,遠遠就見李側妃帶著兩個丫鬟站在殿外。養尊處優的女人們看起來都比同齡人年輕,李側妃穿了件紅底妝花的褙子,徐娘半老笑起來依然討人喜歡,那兩個丫鬟則一人抱著一個食盒。

  「表哥怎麼現在才回來,忙了半日,早就餓了吧?」李側妃殷勤地迎上來,親暱地挽住燕王的胳膊。

  徐王妃娘家顯赫又如何,是建隆帝欽定的兒媳又如何,她還是燕王的親表妹呢,少時便經常見面,早定了情意。

  李側妃十分肯定,她是燕王喜歡的第一個女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其他人都比不上。

  「表哥,我給你做了紅燒蹄髈、清蒸茄子還有酸菜燴肉,都是你愛吃的。」李側妃一邊挽著燕王往裡走,一邊笑盈盈地道。

  燕王的口水就冒了出來,表妹或許恃寵生嬌,但這三道菜做得最合他口味,王府廚子都比不了。

  「辛苦你了。」燕王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李側妃心裡一喜,對後面的事更有把握了。

  吃飽喝足,夜裡李側妃又賣力侍奉了燕王一回,等燕王平躺著享受餘韻時,李側妃嫵媚無比地伏在他胸口,漂亮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表哥,二郎那孩子的確該管教,只是老二還有差事呢,他媳婦又大著肚子,你禁二郎一個月的足,饒了他們兩口子吧?」

  燕王眯著眼睛按住她的手,不太上心地道:「老二的差事不打緊,停一個月也無礙,正好利用此事讓他對二郎上上心,別全都丟給他媳婦,孩子小時候如果教不好,大了想扳回來就難了。還有老二媳婦,把京城誇得那麼好,是後悔遠嫁了,還是也想回去,怨我沒有安排他們去祝壽?」

  李側妃心裡一咯噔,忙道:「她就是喜歡顯擺,沒有旁的意思,您別多想。」

  燕王哼了一聲:「喜歡顯擺,當時殿裡就老三媳婦沒去過京城,老三在場她都敢欺負老三媳婦,你說,我該不該罰她?」

  李側妃竟然半個反對的字都說不出來。

  燕王睏意上來,將懷裡的女人推下去,翻個身側躺著,拉拉被子,含糊不清地道:「前面的事已經夠多了,內宅的事還要讓我操心,這要不是你,換個人我早連著一起罰了。」

  說完沒多久,燕王睡著了,呼吸變得綿長規律。

  李側妃對著他的背影咬牙。

  講那麼多大道理,其實就是不肯饒了兒子一家,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何必在廚房忙碌半晌吸了一身油煙?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丁點好處也沒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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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房受罰一事,多少與殷蕙有關,這也是兩輩子她第一次在燕王府牽涉進這麼大的風波。

  紀纖纖雖然被禁足了,暫且出不來,可二爺生母李側妃同樣是個跋扈難惹的,連徐王妃都敢刺,也敢在燕王面前插科打諢。

  魏杉走後,殷蕙就有點擔心李側妃會不會找她的麻煩。

  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傍晚,確定不會再有人過來走動了,殷蕙才如釋重負。

  一個人睡下後,殷蕙又琢磨了一番此事。

  從燕王對二房的懲罰到魏曕允許她回家探親,到李側妃那邊的無聲無息,殷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出身雖然低微,比不上王府裡的其他女眷,但她現在是名正言順的燕王兒媳,只要她不犯錯,燕王就不會罰她,李側妃也不敢明著找她的麻煩。只要她守住該守的規矩,那麼那些不違反規矩的事,她大可以光明磊落地去做,不是非要事事向徐清婉、紀纖纖看齊。

  她是燕王做主聘來的兒媳,不是買回來的丫鬟,不必處處看別人的臉色。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何那十年裡都沒有想明白?

  是因為出嫁之前祖父對她的叮嚀囑咐,讓她對燕王府充滿了忌憚,還是少時便遠遠見過的燕王府厚重的重重宮牆與殿宇,讓她將燕王府看成了天,而她只是一個家裡很有錢的平民商賈之女?更甚者,是魏曕那張冷冰冰的臉,是他吝於言辭從不主動給她指點?

  外因肯定有的,關鍵還是她傻,犯了糊塗,一直把自己放在矮人一截的位置。

  黑暗中,殷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幸好,她想明白了,幸好,她得到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

  這一晚殷蕙睡得格外踏實,睡得好,早上自然醒來時,天也才剛剛亮,正好起床。

  「夫人,今日穿這套可好?」

  銀盞為殷蕙梳頭時,金盞走過來問,一手提著一條柳色底的褙子,一手提著條平平無奇的白裙。

  其實這些顏色都太淡了,偶爾穿穿可以,但一直這麼穿,並不符合殷蕙的年齡與新婦的身份,別說她現在才十六歲,就是再過十年,做這種素淨打扮也還早的很。遠的不提,只說李側妃,孫子都有了,平時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做何總往老氣了打扮?

  殷蕙不喜歡李側妃很多,卻暗暗欣賞李側妃的穿衣打扮,她想,等她將來老了,也要繼續打扮,怎麼喜歡怎麼來。

  「把我出閣前在家裡做的那幾套春裝、秋裝都拿出來吧,我挑挑看。」殷蕙道。

  她去年春天大婚,出嫁前家裡就把接下來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各自準備了八套,蘇綢蜀錦應有盡有,顏色也是鮮豔與清雅搭配,適合各種場合。

  只是,嫁過來之後,殷蕙接連被徐清婉、紀纖纖等人的氣勢所懾,她們乃至王府小丫鬟們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好像帶了一種審視,好像她那樣的身份不該穿得如此富貴,就連魏曕,也意味不明地看過幾次她的著裝。

  殷蕙就收起那些衣裳,重新做了幾套素淡的,再加上新婚不久就懷了孕,那些陪嫁的衣裳她基本都沒穿過,仍然嶄新嶄新的。

  她提到「舊衣」,金盞、銀盞都愣了,金盞心直口快一些,小聲道:「夫人不是嫌那些太豔了嗎?」

  殷蕙笑笑:「豔就豔吧,我又不嫌了。」

  她都這麼說了,金盞馬上高興起來,一邊去收拾箱籠一邊喜氣洋洋地道:「夫人還是小姑娘時,家裡的親戚們就誇夫人是富貴相,美得大氣豔麗,就該穿明豔的顏色才襯人呢。」

  這種誇詞殷蕙也記得。

  她看向自己的手,十根手指白皙纖長,小時候親戚們都喜歡給她看手相,甭管真懂假懂,都覺得她天生就該享福。

  也確實享福了,只要她別再浪費功夫去討魏曕的歡心,憑借她的嫁妝與未來王妃的身份,榮華富貴應有盡有,有何可愁?

  很快,金盞將那封存一年的十六套春、秋裝都翻了出來。

  因為在箱子裡放了太久,難免有些折疊痕跡,今早是穿不成了,不過姹紫嫣紅的顏色,在光線下無聲流轉的光彩,看得殷蕙彷佛又回到了嫁人前,每年都盼著春暖花開,盼著穿上漂亮的衣裙出去游玩。

  「趁天氣好,今天都洗一遍吧。」殷蕙交待道,然後走到衣櫃前,在一排素淡的褙子中間,挑了條柿紅底粉邊的褙子換上了。

  魏曕不在,整個澄心堂的氣氛都輕鬆了不少,殷蕙叫乳母抱著衡哥兒坐在她身邊,心情愉快地用了早飯。

  衡哥兒還小,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殷蕙逗逗兒子就把兒子交給乳母,她拿出針線筐坐在琉璃窗邊,開始給祖父繡腰帶。

  父母去世的早,殷蕙是被祖父祖母撫養長大的,她十二歲那年祖母也走了,祖父成了天底下最疼愛她的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金盞從外面逛了一圈回來了,手裡捧著幾朵紅月季。

  主僕倆一個做針線,一個剪月季插花。

  「夫人,剛剛我在花園裡摘花,聽見兩個小丫鬟嚼舌頭,說是昨晚李側妃提著食盒去了勤政殿,晚上也留宿了,你說,過兩天王爺會不會解了二爺他們的禁足?」

  殷蕙不知道,她也不是很在意二爺夫妻倆能不能提前出來,不過,李側妃提食盒去見公爹,倒提點了殷蕙。

  第二天,殷蕙也下廚了,煮了一鍋雪耳香梨湯。

  燕地一入秋便天氣乾燥,祖父身體康健,祖母臨終前那幾年卻容易咳嗽上火,殷蕙孝順祖母,特意跟府裡的廚子學了煮雪耳香梨湯,火候掌握得很是不錯。

  殷蕙舀了兩湯碗雪耳香梨湯,分別裝進兩個食盒,再從那十六套衣裳裡選出一條粉底牡丹紋的褙子,重新梳頭打扮,便帶著金盞、銀盞出發了。

  這個時辰,四爺五爺都在書堂讀書,魏杉、魏楹兩位姑娘多半在各自的生母身邊,東六所靜悄悄的,殷蕙一直走出所門,都沒有遇見什麼人。

  出了東六所,殷蕙又從後花園那邊繞路,終於來到西六所,不知是陽光曬得還是走路走的,她鼻尖竟然冒出了汗珠。

  拿帕子擦過汗,稍微休息了會兒,進了西六所後,殷蕙叫銀盞提著食盒直接去溫夫人那裡,她則領著金盞來給徐王妃請安。

  小丫鬟將她們引了進去。

  徐王妃已經四十了,容貌在燕王府的一眾女人裡並不出挑,甚至算得上普通,那單份端莊雍容的氣度,與世子夫人徐清婉幾乎同出一轍。

  鎮國公府徐家在本朝便是一等一的勳貴。

  國公爺是跟著建隆帝開國的大將軍,立下戰功無數,建隆帝十分器重徐家,從太子妃到三位藩王王妃,均是徐家女。

  燕王對徐王妃也是敬重有加的,新寵舊寵都越不過徐王妃去。

  「兒媳給母親請安。」

  殷蕙走到廳堂中央,帶著笑容行禮道,恭敬依舊,卻再無往日的拘謹。

  粉底牡丹紋的褙子襯得她也像朵花,還是一朵會笑的花,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欣賞欣賞。

  徐王妃上下端詳殷蕙一番,讚許道:「這麼打扮多好看,你們年輕人就是該穿鮮亮的顏色。」

  殷蕙笑道:「謝母親誇讚,母親喜歡我這麼穿,往後我就常這麼打扮了。」

  徐王妃叫她坐。

  殷蕙轉身,從金盞手裡接過食盒,提到徐王妃面前,笑道:「母親,近日天氣開始乾了,我煮了雪耳香梨湯,清熱潤燥的,您嘗嘗味道如何?」

  徐王妃點點頭:「巧了,我才跟嬤嬤們理完事,喉嚨正乾呢。」

  殷蕙便將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蓋子取出湯碗,碗蓋移開時,淡淡的霧氣散開來。

  「盛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燙了,現在喝剛剛好。」

  殷蕙雙手將湯碗舉到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接過來,拿起勺子先舀了一片銀耳,入口又滑又軟,清甜不膩。

  徐王妃一邊滿意地點頭,一邊又嘗了一口:「不錯,我還沒喝過這麼合我心意的銀耳湯,以前吃的要麼太甜要麼太淡。」

  殷蕙忙道:「那兒媳以後經常給您煮。」

  一位嬤嬤開起玩笑來:「三夫人人甜嘴甜煮的湯也甜,一出手就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殷蕙賠著笑,面上看不出緊張,其實後背早就悄悄出了汗。

  有些道理她雖然明白了,卻是第一次做,究竟能否行得通,都需要試探摸索。

  徐王妃吃了半碗湯,終於放下,看眼殷蕙,她主動問道:「好啦,湯也喝了,說說吧,你想跟我求什麼?」

  殷蕙的心都飛到嗓子眼了,因為見徐王妃一臉慈和笑意,她才順勢而為,做扭捏狀低下頭,慚愧道:「母親都看出來啦?」

  徐王妃笑道:「我也做過小姑娘,當然看得穿你們這些小心思,說吧,你有什麼事?」

  殷蕙就小聲道:「不瞞母親,昨夜我夢見家中祖父了,想得慌,所以想問問母親,能否允許我回家探探親。」

  徐王妃似乎沒有料到她求的是這個,頓了幾瞬才笑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過分的請求,原來就是這個,那你說說,你想哪日回去?」

  殷蕙驚喜交加地看著徐王妃,道:「馬上過節了,我想明日去,可以嗎?」

  徐王妃:「可以,早點出發,吃過午飯待一會兒就回來,五郎還小,暫且就先別帶過去給老人家看了,等明年硬朗些了再說。對了,也去跟溫夫人說一聲吧,免得她牽掛。」

  至此,殷蕙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後退一步,鄭重地朝徐王妃行禮:「多謝母親。」

  徐王妃還有別的事要處理,殷蕙這就告辭了,未料走到院門口,李側妃迎面走了過來。

  今日的李側妃破天荒地沒有怎麼打扮,穿件青色的褙子,頭上珠釵也不多。

  見到殷蕙,再看眼金盞手裡提著的食盒,李側妃眉峰一揚,笑出諷刺來:「好個孝順的兒媳,趁家裡大嫂不在二嫂禁了足,你就趕緊來巴結討好嫡母了,是不是?」

  殷蕙不與她碰硬,避讓到一旁,垂著眼道:「見過側妃。」

  李側妃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裡,諷刺完了就走了。

  殷蕙隱約也猜到了李側妃的來意,燕王那裡求情不管用,就來求徐王妃幫忙了,為了兒子,不惜素面朝天委曲求全。

  可見燕王府的後宅終歸是徐王妃說了算,只要不得罪徐王妃,其他幾房敢無理取鬧,她也可以交給徐王妃做主。

  裡面徐王妃正與身邊人談論殷蕙的變化,得知李側妃來了,主僕幾人便掐斷了話頭。

  「姐姐,求你幫幫忙吧,老二媳婦正是要緊的時候,這個節骨眼禁足,萬一動了胎氣,怎麼得了?」

  能屈能伸的李側妃人未至話先到,面帶清淚地來到了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示意身邊的嬤嬤扶李側妃落座,神色凝重地道:「這事我也聽說了,王爺最恨人騙他,二郎撒謊委實不該。」

  李側妃繼續抹淚:「二郎該打,回頭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只是老二媳婦身子要緊,還請王妃幫忙在王爺那邊勸說一二。」

  徐王妃道:「王爺正在氣頭上,此時相勸只會火上澆油,妹妹再等等,等王爺心情好了,我會擇機勸勸的。老二媳婦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咱們王府裡養了三個郎中,真有變故,郎中隨叫隨到,再說老二媳婦已經生過一次了,懂得如何養胎,肯定沒事的。」

  言外之意,如果出了事,也是紀纖纖做娘的不分輕重,自己沒照顧好孩子。

  李側妃差點吐血。

  好個徐王妃,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實則一句應承也沒給她。

  李側妃不甘心,又試了幾次,可惜無論她怎麼說,徐王妃都能漂漂亮亮地轉圜過去。

  李側妃再一次無功而返,只付出了白白被辣椒水熏眼睛的代價。

  殷蕙上午走的這兩趟倒是順利無比,徐王妃那邊應了她,溫夫人也很好說話,不但沒有生氣兒媳要出府,還從她的小庫房裡取出一支人參,讓殷蕙帶回去送給老爺子。

  殷蕙推辭不過,只好接了。

  夜裡殷蕙興奮地睡不著,滿心滿腦都是與祖父的團聚。

  次日用過早飯,殷蕙帶上魏曕的腰牌,給徐王妃、溫夫人請安辭行後,這便朝燕王府北面的後宰門走去。

  秋光融融,她帶著金盞依次穿過後宰門、護城橋前的北過門以及最厚重的北外門,兩輩子裡的第三次,走出了燕王府。

  前面兩次,都發生在那十年中,一次是祖父橫死她去祭奠,一次是隨徐王妃等人進京受封。

  坐上馬車,殷蕙微微挑開一條簾縫,看著馬車沿著巷道一直往前走,直到燕王府高高的城牆終於到了頭,視野陡然開闊,露出漫無邊際的湛藍天空。

  清風毫無阻隔地吹過來,殷蕙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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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燕王府與殷宅都位於平城東城,只是一個在北,一個在南。

  殷蕙這番出來,王府為她安排了四個佩刀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兩個在前面開路,兩個在後面守衛。

  放眼整個平城,除了一些高官,也就只有燕王府的家眷出行能有如此排場。

  殷蕙坐在車中,能聽見路邊百姓們的議論與猜測,等馬車來到殷宅所在的獅子巷,就有人猜到她的身份了:「是不是殷家二小姐回家探親了?馬車前面掛著的是燕王府的牌子吧?張叔認字,快叫張叔出來看看!」

  很快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對,是燕王府的馬車,是殷家二小姐回來了!」

  一時間,整個獅子巷彷佛都沸騰起來,有閒散的百姓跟著馬車朝殷家的方向走去,喧嘩聲帶起更多街坊出來看熱鬧。

  畢竟,殷家是燕地第一巨富之家,整個平城更是沒有不知道殷家的,其中最熟悉殷家情況的,莫過於獅子巷裡的街坊。

  「二小姐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喜歡出來玩,長得水靈又漂亮,說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為過,哎,我一早就看出來她命好,瞧瞧,果真高嫁了,人家現在可是燕王爺的兒媳,與京城國公府、伯府家的貴女做妯娌,就是知府家的千金都嫁不了這麼好!」

  「是啊,二小姐一看就是個有福的,我記得她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我們家的乾果,每次出門都要來買……」

  「胡說八道,人家二小姐明明更喜歡吃我們家的豆沙包!」

  百姓尤其婦人們議論地熱熱鬧鬧,好多聲音都是殷蕙熟悉的,縱使兩三年沒見過了,她也還記得。

  金盞眼眶都紅了:「怎麼感覺咱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似的。」

  她很懷念在殷家做丫鬟的日子,小姐受寵,喜歡出門游逛,她與銀盞跟著小姐好吃好喝好玩,多麼逍遙自在,然而到了燕王府,別說其他幾房的小丫鬟們都瞧不起她與銀盞,就連小姐,也在紀纖纖、魏杉等人面前受了不少委屈,甚至三爺,待小姐也是冷冰冰的。

  「別哭,傳出去不像話。」殷蕙提醒金盞道。

  不是所有街坊都高興她高嫁的,若是被人瞧見金盞落淚,散播一些她們主僕在燕王府受了委屈的傳言,王府眾人怎麼想?

  金盞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把那股酸澀咽了下去。

  殷宅到了。

  金盞替殷蕙戴上帷帽,哪怕街坊們都見過殷蕙的面容,現在她是燕王府的女眷,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

  準備好了,金盞先跳下馬車,站好了,轉身來扶殷蕙。

  殷蕙探身出來,隔著一層面紗,看到巷子裡密密麻麻地擠了好多街坊,將殷宅門口周圍一圈圍得水洩不通,只是礙於四個佩刀侍衛的氣勢,不敢靠得太上前。

  街坊們將動靜鬧得這麼大,殷家裡面的人也都出來了,乃是殷蕙的嬸母趙氏,堂姐殷蓉、堂弟殷閬。

  祖父二叔他們大概出門了,還沒有得到消息。

  「阿蕙回來了,怎麼沒提前報個信兒,我們好準備準備啊。」

  趙氏親熱地來到馬車前,就要拉住殷蕙的手。

  殷蕙不著痕跡地避開,輕聲道:「咱們先進去吧。」

  趙氏掃眼看戲似的街坊們,笑著跟著殷蕙往裡走,金盞從車上取下那支用錦盒盛裝的人參,昂首挺胸面上帶笑地跟在後面。

  「呦,看看金盞這丫頭,在王府住了一年多,氣勢都不一樣了。」

  「你再看看她手裡的盒子,肯定是二小姐帶回來孝敬殷老的貴禮。」

  「奇了,怎麼只孝敬殷老,沒給她嬸母準備東西?」

  「呸,趙氏算什麼嬸母,想當年燕王欲與殷老結親,是誰散播謠言詆毀二小姐的?幸好燕王沒信,不然二小姐就得留在家裡,眼睜睜看著堂姐嫁進燕王府嘍。」

  這些議論聲音不高,已經跨進殷宅的殷蕙等人是聽不見了。

  大門一關,管家德叔難掩激動地朝殷蕙行禮道:「二小姐。」

  都是自家人了,殷蕙取下帷帽,忍著心中的激動朝德叔笑了笑,道:「祖父去哪了?」

  德叔道:「有批貨要出城了,老爺帶大少爺去看了,二小姐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老爺回來了,您安心等著就是。」

  殷蕙點點頭,祖父聽說她回家了,肯定會放下手頭的事趕回來的。

  這時,她才看向趙氏、殷蓉母女。

  母女倆也在悄悄地打量她。

  殷蕙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五官豔麗,便是素面朝天瞧著也像精心打扮過,睫毛濃密捲翹,眼眸黑亮,朱唇豐盈。

  自從殷蕙嫁到燕王府,趙氏等人就再也沒見過她了,聽說殷蕙懷孕生子,趙氏琢磨著殷蕙或許會產後發胖壞了身段,亦或是臉上長斑什麼的,哪想到從馬車上跨下來的殷蕙腰還是那麼細,身段還是那麼窈窕,摘掉帷帽後,臉依然還是那張牡丹花似的臉,甚至褪去了幾分青澀,變得更加嫵媚起來。

  趙氏想到了殷蕙的母親,然後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也許美人都是這樣吧,無論生沒生孩子都是美人,不像她,生一個胖一點,生了仨,現在的身材已經沒法看了。

  趙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兒殷蓉。

  怎麼說呢,單獨看女兒時,女兒明明很漂亮,可往殷蕙身邊一站,立即顯得平庸起來。

  注意到母親眼中的比較與惋惜,殷蓉暗暗咬唇,若不是想聽聽殷蕙在燕王府過得怎麼樣,她馬上就走。

  「阿蕙,你快跟嬸母說說,怎麼突然回來了?」趙氏一邊跟著殷蕙往裡走,一邊撓心撓肺地問。

  殷蕙淡笑:「想祖父了,便回來看看。」

  趙氏:「燕王府是那麼好出來的?我聽說王妃她們都很少出門,阿蕙啊,莫不是你犯了什麼錯,被罰回來了?」

  這個猜想讓趙氏痛快又忐忑,她希望殷蕙被燕王府厭棄,卻又怕連累殷家。

  殷蕙沒有理會趙氏,一直到進了廳堂坐下,殷蕙才看著趙氏問:「聽嬸母的意思,怎麼好像盼著我犯錯一樣?」

  趙氏就嗔怪道:「你這丫頭,都當娘了還喜歡跟長輩開玩笑。」

  殷蕙看趙氏虛偽的笑臉只覺得膩味,故意道:「我在王府過得很好,不勞嬸母掛念,倒是姐姐,嬸母還沒挑好合適的姐夫人選嗎?」

  殷蓉的臉一下子沉了起來,嫉恨地瞪著殷蕙!

  她一直都覺得不公平,那年燕王需要殷家的銀子解決軍需,又不願明搶,便對祖父提出想與家裡結親,如此殷家姑娘可以高嫁,燕王也能得到銀子,兩全其美。

  按理說,她是殷家的大小姐,祖父該把她嫁給燕王府的三爺才是,可祖父卻偏心,將機會送給了殷蕙!

  殷蕙知道殷蓉在恨什麼,只是想到那十年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丈夫也從未給過她呵護與關心,殷蕙倒很想問問殷蓉,如果她知道嫁給魏曕後會過那種日子,殷蓉是否還會嫉妒她。

  不過,殷蕙並不認為自己搶了殷蓉什麼,燕王要結親的時候並沒有指定非要娶殷家大小姐做兒媳,所以她與堂姐的機會是均等的,再說了,殷蓉與她同歲,只是生辰大了幾個月,姐妹倆誰先成親都沒關係。

  殷蓉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夠穩重吧,正式定親之前祖父跟她說過心裡話,說殷蓉的脾氣嫁進王府肯定會闖禍,祖父不放心,所以才定了她。

  姐妹倆互相看對方不順眼,趙氏插話道:「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要不阿蕙你幫你姐姐牽牽線?」

  殷蕙轉向趙氏:「我如何牽線?」

  趙氏充滿希望地道:「燕王手下那麼多官員,裡面或許有年輕有為的,若是你姐姐能嫁過去做官夫人,以後也能幫襯你與三爺嘛。」

  殷蕙上輩子沒機會回娘家,也就沒機會聽趙氏說這些,如今才知道趙氏打了什麼好算盤。

  她再次看向殷蓉。

  上輩子,殷蓉一直拖延到十八歲才出嫁,難道就是在等她幫忙牽線?因為她一直不回門,趙氏不等了,最後將殷蓉嫁給了一個舉人為妻,那舉人卻不成器,考了兩次春闈都沒考上,最後居然找上魏曕,希望魏曕幫忙舉薦,讓他做個替補知縣。

  還是魏曕跟她提起,殷蕙才知道家裡的堂姐堂姐夫讓她與祖父丟了多大的人。

  當時她坐在魏曕對面,羞愧地無地自容,先表示自己不知情,再勸魏曕不用費心去理會。

  後來魏曕就沒有再提此事了,過了半年左右,魏曕才告訴她,他給那位姐夫找了個偏遠地方知縣的替補,如果姐夫有才華,自能憑借政績一步步升上去,否則這輩子做到底也就是個知縣了。

  殷蕙與殷蓉從小不和,殷蓉總是喜歡跟她搶東西,明明祖父送了她們一樣的首飾,殷蓉總懷疑她的更好一點。

  雖然沒什麼姐妹情,殷蕙卻從未盼著殷蓉發生什麼不好,但殷蓉害她在魏曕面前失了體面,殷蕙很不高興。

  「我平時都在後宅,如何結識那些官員?」殷蕙硬邦邦地道,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趙氏有求於人,繼續堆笑:「你不認得,三爺認得啊,別的不說,燕王身邊三個護衛軍,每個護衛軍裡面都有統領千戶百戶等官員,總能挑到一兩個條件合適的。」

  殷蕙想了想,道:「好,等三爺從京城回來,我會同他說說。」

  趙氏驚訝道:「三爺去了京城?為何而去?」

  尋常人家,怎會一直留意燕王府眾人的動向,所以趙氏並不知道魏曕等人進京去給建隆帝祝壽的事。

  殷蕙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殷蓉總算找到機會,陰陽怪氣地道:「三爺怎麼沒帶你去?兩個多月呢,你就不怕三爺收通房?」

  魏曕來殷家迎親那日,殷蓉偷偷見過他一面,那般俊美無雙又身份尊貴的男人,哪怕給他做妾殷蓉都願意的,更何況做魏曕的妻子。平時沒有機會也不會妄想,可她曾經距離那個機會只有一步之遙,最後卻被殷蕙搶走,殷蓉如何甘心?

  殷蕙不想理她,看向金盞。

  金盞便笑著回殷蓉道:「瞧大小姐這話問的,咱們五少爺還小,夫人哪裡丟的下手。」

  提到衡哥兒,趙氏、殷蓉母女的嫉妒之色就更明顯了。

  商戶女身份低又如何,殷蕙是魏曕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了兒子傍身,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就穩了。

  而這樣的尊榮,差一點就是她們的!

  「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下人的聲音傳進來,殷蕙頓時忘了趙氏、殷蓉,也忘了什麼燕王府兒媳該有的禮儀舉止,腦海中只剩慈愛的祖父,上輩子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祖父!

  視線變得模糊,她不管不顧,一路從廳堂朝外跑去。

  殷墉騎馬回來的,風塵僕僕,才繞過影壁,就見久別的小孫女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抹著眼睛,朝他奔來。

  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殷墉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穩身形,張開雙臂,將不知為何哭成淚人的小孫女抱入懷中。

  「祖父!」

  「哎哎,祖父在呢,阿蕙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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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閬:音同朗,高大、空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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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殷墉的衣襟都被殷蕙哭濕了。

  德叔將無關的下人都打發走了,殷墉也用眼神示意愣在旁邊的趙氏娘仨先退下。

  趙氏不敢違背公爹的意思,揣著一肚子疑惑,帶著殷蓉、殷閬先行告退。

  殷墉這才看向金盞:「你們在府裡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金盞也沒想到主子會哭得這麼傷心,絞盡腦汁回憶一番,她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府裡一切都好,早上夫人出發時還高高興興地打扮呢。」

  雖然燕王府裡沒有殷家自在,但也不至於害夫人哭成這樣吧?肯定是有別的什麼理由。

  「祖父,我沒事,就是太久沒見您了,想的慌。」

  終於將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與想念都哭出來了,殷蕙拿出帕子擦擦眼睛,一邊擦一邊從祖父懷裡退了出來。

  殷墉總算能夠細細端詳自己的小孫女了,就見她除了鼻尖哭得通紅,人也比出嫁的時候瘦了。

  過得不舒心才會瘦,光這一面,殷墉心裡便犯起疼來。

  走南闖北了一輩子,他很清楚女子高嫁未必是幸事,尤其是燕王府與自家,行事做派上簡直是天壤之別,只是當年燕王以結親之名暗示他主動獻銀替朝廷籌集軍需,殷墉無法拒絕,拒絕了,等待殷家的便是燕王的另一種取銀手段,自古富商,又有幾個能在皇權下得以善終?

  朝廷不缺銀子還好,缺銀子了,最先盯上的就是富商貪官。

  不過,殷墉安排小孫女嫁過去,還是藏了私心。

  同住在平城,燕王對殷家的情況了如指掌,殷墉對燕王的五個兒子亦有所了解。當年燕王派人來商議婚事,世子爺、二爺都已成親,四爺五爺年紀還小,只有三爺魏曕正當適婚之年。魏曕其人,殷墉曾遠遠見過幾面,長得俊又沉穩,的確是個好夫婿人選。

  這樣的好兒郎,殷墉自然要留給他最疼愛的小孫女,小孫女過於美貌,也只有嫁給皇孫,將來才不會在失去祖父的庇佑後被人欺負。

  可惜想得再好,過日子又豈是嘴上說說心裡想想那麼簡單,在他眼裡還是孩子的小孫女,突然去到一個陌生又規矩森嚴的地方,不知該有多怕,該有多慌。

  「阿蕙,這次回來能待多久?」殷墉有很多話想問小孫女,先打聽時間問題。

  殷蕙放下帕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祖父,笑了出來:「吃完午飯還能再陪您待一會兒呢。」

  殷墉放下心來,笑道:「好了,先進去洗洗臉,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小時候每次殷蕙哭,祖父都喜歡叫她小花貓。

  殷蕙也喜歡做祖父身邊的小花貓。

  她依賴地挽住祖父的胳膊,祖孫倆依偎著去了殷墉的書房。

  金盞熟門熟路地端了一盆溫水來,伺候殷蕙將臉擦乾淨,殷墉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好像要將之前少看的都補回來一樣。

  殷蕙也抓緊所有時間看著自己的祖父。

  祖父今年五十七歲了,經常打拳健身,身子骨很是硬朗,頭髮也還烏黑烏黑的,不見一絲白髮。

  上輩子,殷蕙曾經以為祖父能長命百歲,沒想到就在祖父六十那年春天,在南下進貨的路上,遭遇變故,橫死他鄉。

  本來祖父從江南回來,就該慶祝六十歲壽辰的,殷蕙也早早問過魏曕,得到了魏曕允許她回家給老爺子慶生的承諾。

  她也確實回家了,只是不是給老爺子賀壽,而是送葬。

  光是回憶,殷蕙都受不了。

  殺死祖父的是殷家養的一個商隊護衛,姓廖名十三。據同行的護衛、管事們所說,廖十三行凶的對象是她的堂哥殷聞,殷聞躲閃時推了祖父一把,導致廖十三的刀狠狠地插進了祖父的胸口。廖十三似乎也沒料到這種結果,瘋了一般拔刀再次衝向殷聞,後來眼看刺殺無望,揮刀自刎。

  誰也不知道廖十三為何要刺殺殷聞,最該知道原因的殷聞也咬定不知,此案就成了一樁懸案。

  那兩年,殷蕙不知有多少次從噩夢中醒來,不知有多少次怨恨為何死的不是殷聞。

  用濕巾子蓋著臉,殷蕙將心中的恨與疼壓了下去,才露出笑臉來,走到祖父身邊坐下了。

  金盞端走銅盆,從外面帶上房門,留祖孫倆說悄悄話。

  「阿蕙,三爺對你好嗎?」

  互相凝望了片刻,殷墉率先開口道。

  殷蕙想笑,可在自己最親的祖父面前,她笑不出來。

  在燕王府的那十年,她每日幾乎都戴著面具過日子,太累太累了,如今回了娘家,她再也不想偽裝。

  低下頭,她看著手指道:「說不好吧,他從沒有看不起我什麼,沒有言語嘲諷我,更不曾打我,也不曾收通房納小妾,可是說好吧,他幾乎沒有朝我笑過,沒有主動與我聊過家長里短,更沒有哄我開心的時候。他那個人,就像一團冰,也不光光對我這樣,對他生母也是如此。」

  整整十年,魏曕只在衡哥兒做出天真可愛的舉動時露出過笑臉,且快到一閃而逝,隨著衡哥兒漸漸變成一個小冰塊兒,魏曕罕見的笑容也重新消失了。

  殷墉默默地聽著,腦海裡接連冒出多個猜想。

  小孫女這麼美,魏曕的冷淡絕非是因為小孫女的人,那麼,是魏曕不滿燕王拿他的婚事換銀子,遷怒到了小孫女頭上,還是魏曕從骨子裡嫌棄小孫女商賈女兒的身份,所以不喜?又或者,他只是天生冷情,無論妻子兒女都無法讓他露出溫柔的一面?

  「這種人雖然少,祖父倒是也見過幾個,總的來說,祖父覺得三爺是個君子。」

  殷墉比較公允地道,換成有些男人,身份尊貴卻只能娶個商家姑娘,心裡一氣,可能會對妻子言語辱罵甚至拳腳相加。

  君子嗎?

  殷蕙扯扯嘴角,魏曕才不是君子,君子最重禮,待人溫和亦是禮的一種,魏曕哪怕多朝她笑笑,她也不至於過得那麼小心。

  「那阿蕙喜歡三爺嗎?會不會怪祖父安排你嫁過去?」殷墉憐惜地問。

  殷蕙怕祖父自責,心中一動,微微偏頭,有些惱火地道:「我喜不喜歡他又有何關係,是他瞧不上我。」

  十六歲的殷蕙看起來還是一個小姑娘,露出這副嬌羞的模樣,殷墉終於鬆了口氣,至少,小孫女是喜歡魏曕的。倘若一個女人被迫跟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過日子,那才是一點指望都沒有。

  「慢慢來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夫妻都是這樣,從未見過面,剛開始的時候彼此不熟悉,時間長了就會好了,就像我跟你祖母。」殷墉笑著安慰道。

  殷蕙嘟嘟嘴:「希望如此吧。」

  不過,她也說不清自己對魏曕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歡。

  剛成親的時候,掀開蓋頭瞧見魏曕俊美的臉,那一刻肯定是喜歡的,夜裡魏曕熱情似火時,她也常常被勾得緊緊攀附著他,恨不得永遠也不要分開。只是白日的魏曕太冷,冷得她的喜歡也變得不那麼純粹,最後魏曕提出要那溫如月做妾,殷蕙第一氣的不是有女人要與她搶男人,而是紀纖纖等人會如何嘲笑她。

  罷了,反正都過去了,現在她才懶得計較魏曕的那顆心。

  管他喜歡誰,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祖父,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

  殷蕙將燕王對二房的懲罰以及她的心得體會全部說了出來,很是開心地道:「以前是我太傻,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如今三爺與王妃都給了我準話,以後逢年過節,我就可以經常回來探望您了。」

  殷墉再有錢,也對燕王府裡的規矩無甚了解,小孫女出嫁前他還隔三差五地經常囑咐小孫女要恪守規矩,免得被人捏到錯處懲罰,今日聽了小孫女的話,殷墉才意識到他這個祖父做得也不夠好,給小孫女施加了太多的壓力,將燕王府當成了龍潭虎穴。

  「你過得自在一些也好,不過一年到頭的節日太多了,你也不必什麼大節小節都回來,免得叫世子夫人她們羨慕,這樣吧,以後每年端午、中秋、過年前回趟家,差不多一季一次,不少了。」

  「祖父是不是喜歡我了,所以不想我回來?」

  「胡說,祖父是為你好。」

  祖孫倆一會兒聊些正經的,一會兒開開玩笑,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趙氏那邊派人來傳話,問老爺子想何時開飯。

  殷墉是真捨不得浪費時間,可小孫女難得回來一次,也該騰出時間跟叔嬸兄弟們坐坐。

  「走吧,咱們先去吃飯。」殷墉站起來道。

  殷蕙再次湊過來,扶著祖父的胳膊。

  祖孫倆一邊走一邊還在聊:「衡哥兒怎麼樣,長得像誰?」

  「金盞說像我,我瞧著更像三爺,長大了肯定是丹鳳眼,沒有我的眼睛大。」

  「哈哈,丹鳳眼好,有氣勢,男孩子不用像你這麼漂亮。」

  談話聲傳到廳堂,二房一家人都出來了,除了趙氏娘仨,還多了忙完上午差事趕回來的殷景善、殷聞父子。

  殷蕙的目光掃到堂哥殷聞的胸口便止住了,沒有去看他的臉,怕洩露自己的恨。

  「阿蕙可算回來了,二叔天天想你呢。」大腹便便的殷景善聲音洪亮地道,雙眼快眯成了兩條線。

  殷蕙對這位二叔也沒有什麼好印象,酒囊飯袋之輩,祖父去世不久,殷家就在二叔與堂哥手裡敗落了下去,糟蹋了殷家列祖列宗嘔心瀝血幾代人攢下的家業。

  如果父親早年沒有遇到海上那場風暴,英年早逝,殷家或許還能多支撐幾代。

  廳堂裡擺了一張黃梨木八仙桌,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坐一面,殷聞殷閬兄弟倆坐一面,殷蓉瞥眼殷蕙,不太情願地在她這邊給殷蕙留了地方。

  殷蕙笑了笑,走到殷墉這邊,撒嬌道:「祖父往裡面挪挪,我要挨著你坐。」

  殷墉也高興這樣,笑著空出地方來。

  趙氏受不了祖孫倆這副膩歪勁兒,用一副寵溺的語氣對殷蕙道:「阿蕙都當娘了,怎麼還一副孩子脾氣,在咱們自家還好,回了王府可千萬要改,別叫貴人們笑話。」

  殷蕙興致勃勃地看著桌子上的飯菜,漫不經心地道:「嬸母放心吧,我都懂的。」

  殷墉已經開始給小孫女夾菜了:「阿蕙快嘗嘗,這是你最愛吃的海鱸魚,今早剛從海邊運來的一批,我都忘了,還是德叔疼你,記著呢。」

  他一回家就忙著與孫女敘舊了,廚房那邊肯定是德叔吩咐的,做了一桌小孫女愛吃的菜。

  平城並不靠海,這樣的海魚,一條都能賣幾十兩銀子,普通富貴人家都吃不起,可對於殷蕙來說,卻是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燕王府蓋得氣派,飲食上卻不興奢侈之風,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上如此貴重的菜色。

  包括在殷家,也不是人人都有殷蕙這樣的待遇,譬如趙氏,她就不敢頓頓要求吃海貨珍貨。

  殷蕙突然回來,二房一家每人都有話問她,或是詢問她回來的原因,或是打聽燕王府裡貴人們的起居做派。殷蕙只管吃飯,殷墉本就心疼小孫女變瘦了,見二房還要打擾小孫女,不高興地道:「哪有那麼多話要問,都先吃飯!」

  有祖父的疼愛,殷蕙的胃口更好了。

  吃完了,她馬上又跟著祖父去了書房。

  只是這次不能再聊那麼久了,第一次出門探親,若是回去太晚,可能會影響下次。

  殷墉也不敢留小孫女太久,喝了兩盞茶,他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就要塞銀票給殷蕙。

  殷蕙捂住祖父的手,哭笑不得地道:「您還怕我缺銀子不成?」

  她的嫁妝,除了貴重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田產商鋪,光是列在嫁妝單子上的陪嫁銀子就有十萬兩,而這只是小頭,祖父還偷偷給了她一百萬兩銀票。

  一百萬兩銀票,對於外人來說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數字,不過以殷家的家底,就算給燕王捐了兩百萬兩的軍需,又給了殷蕙一百萬兩的陪嫁,剩下的依然非常可觀。

  燕地首富之家,絕非虛傳。

  殷墉目光慈愛地看著殷蕙:「你的夫家權勢滔天,就算你受了委屈,祖父也幫不了你,唯一能給你的只有這些身外之物,萬一將來遇到什麼麻煩,花些銀子或許就能消災了。再說了,那些是給你的,這筆是給衡哥兒的,人人都知道他曾外祖父有錢,我怎能什麼表示也沒有?」

  祖孫倆推來推去,最終殷蕙還是拗不過祖父,將用帕子包好的一疊銀票貼身收好。

  溫夫人贈了殷墉一支人參,殷墉也為溫夫人準備了一份回禮,是一幅前朝大家的畫作,重在雅致,另讓德叔準備了一水箱的海鱸魚,叫小孫女帶回去給王府眾人加餐。

  殷家就是有錢,左右人人都知道,便也無須遮掩什麼了。

  「您好好保重身體,中秋前孫女再回來孝敬您老人家。」

  站在殷宅門內,殷蕙戀戀不捨地道。

  殷墉笑道:「祖父的身板比你還好呢,阿蕙不用擔心。」

  說著,他親手替小孫女戴好了帷帽。

  白紗落下之前,殷蕙掃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堂哥殷聞。

  她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不會再讓殷聞連累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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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重新上了燕王府的馬車,殷蕙的心情已經恢復了平和。

  距離導致祖父喪命的那場變故還早,她有的是時間調查殷聞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一步一步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

  馬車毫不耽擱地駛回了燕王府。

  殷蕙先去給徐王妃請安。

  徐王妃客氣地問了下殷老的身體。

  殷蕙笑道:「多謝母親關心,祖父他身體康健,硬朗著呢,正好有批海貨剛剛運過來,祖父叫我帶回來給大家嘗嘗鮮,還勞母親分配一下。」

  徐王妃笑道:「嗯,我知道了,你早點去休息吧。」

  殷蕙告退。

  她走後,四個粗使婆子搬了水箱進來,裡面養了二十來條近兩尺長的海鱸魚,條條游得歡快。

  海魚運輸比河魚更麻煩,哪怕味道同樣鮮美,海魚就是要比珍稀的河魚貴上幾倍,而且海魚難養,存放不了多久,這幾天都得趕緊吃了,不然死了浪費東西。

  燕王好魚,徐王妃做主,給府裡各院主子分別送一條魚去,剩下的都送到燕王那邊的廚房。

  「王妃,這麼大塊兒頭的海鱸魚,一箱能賣千八百兩銀子吧?」

  粗使婆子們離開後,徐王妃身邊的心腹嬤嬤低聲議論道。

  徐王妃:「差不多,拿到京城去賣,還能更貴一些。」

  嬤嬤嘖嘖道:「殷家可真有錢,三夫人回趟家,殷家就費了千兩銀子,可見殷老有多寵愛這個孫女。」

  徐王妃想到殷家「主動」捐獻出來的兩百萬兩軍需銀子,對於那等巨富之家,千兩銀子的回禮又算什麼?

  三爺娶了殷家女,損了面子撈了實惠,得失如何衡量,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殷蕙辭別徐王妃後,又去了溫夫人那邊。

  溫夫人驚訝兒媳婦回來的這麼早:「怎麼沒多待一會兒?」

  殷蕙笑道:「能回去看看祖父我已經十分滿足了,不敢逗留太久,對了母親,祖父很感念您送的人參,聽我說您喜歡菊花,特意挑了這幅秋菊圖,讓我送給您賞玩。」

  金盞雙手托著這幅名貴的大家之作,送到溫夫人面前。

  溫夫人出身農門,見識跟殷蕙都沒法比,也不曾聽聞什麼書畫大家,打開這畫後只覺得畫裡的菊花栩栩如生,自有一股令人忘我的神韻傳遞出來。她也特意去看了看畫卷上的落款,然而並不認得。

  「阿蕙,這畫是不是很貴?」溫夫人悄悄問。

  殷蕙:「貴不貴的,一幅畫最重要的是能傳到喜歡賞畫的人手中,祖父雖然喜歡收集字畫平時卻並無閒暇欣賞,送您正合適。」

  溫夫人輕輕嘆息:「我哪裡懂得欣賞,看個表面罷了。」

  哥哥少時想走科舉之路,她家裡也有些四書五經的書,溫夫人曾跟著哥哥讀書識字,但只是學了皮毛,比普通村婦強點而已,難登大雅之堂。

  殷蕙想了想,問:「兒媳略懂一些,那兒媳給您講講這幅畫?」

  溫夫人立即高興起來,像個好學的學生遇到了夫子,一臉渴盼。

  殷蕙被婆母的表情逗笑了,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性情還留著一份天真質樸。

  至於殷蕙自己,從小跟著祖父聘回來的名家們讀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還學過一套女子劍。倒不是她自己多刻苦好學,而是祖父祖母過於疼愛她,殷家又富得流油,不差錢養那些女先生。殷蕙的興趣也是一陣一變,譬如她七歲的時候喜歡讀書,就多跟著教書的女先生學,八歲的時候想學劍了,教劍的女先生就忙了起來,待到十歲懂事了,才每樣都認真地學習。

  家裡七八個女先生,一直到殷蕙要出嫁了,那些堂姐不需要的女先生才帶著豐厚的賞錢愉快離去。

  「阿蕙懂得真多。」

  聽完殷蕙的講解,溫夫人只覺得意猶未盡,兒媳貌美,聲音也輕柔動聽,她很喜歡,心裡亦高興兒子娶了這麼一位才學淵博的好姑娘,真正相配。

  殷蕙笑笑,就在她準備告辭的時候,徐王妃那邊送了一條海鱸魚過來。

  殷蕙就問溫夫人:「海鱸魚有好多種吃法,清蒸、紅燒、煎烤,您喜歡怎麼吃?」

  溫夫人咽了咽口水:「我吃魚都習慣紅燒了,不過鱸魚是好東西,阿蕙覺得怎麼樣更好吃?」

  殷蕙笑道:「咱們口味不同,沒法說哪種更好,只能說兒媳更喜歡吃烤魚,既然您吃慣了紅燒的,今晚就讓廚房烤魚吃?」

  溫夫人問:「怎麼烤?」

  她不怎麼挑食,平時都是廚房做什麼她吃什麼,遇到特別不對胃口的,丫鬟看見了跟廚房說一聲,往後也就不上了。

  殷蕙擅吃也知道該怎麼做,就讓丫鬟準備紙筆,她親自動手,將烤魚的做法一條一條地記在了紙上。

  「阿蕙的手好看,字也好看。」

  溫夫人坐在旁邊,看著兒媳在宣紙上寫下一行行秀美的小字,誇讚的話不經大腦就冒了出來。

  沒辦法,誰讓兒媳婦確實多才多藝。

  殷蕙被誇得心情也更好了,上輩子溫夫人就是個好相處的,如今她有了變化,婆媳二人相處起來也多了些趣味。

  「今晚先讓廚房試試,若是您這邊的廚子做出來不好吃,下次兒媳叫人做好了給您送過來。」

  離開時,殷蕙細心地道。

  溫夫人心裡暖暖的,一直將兒媳婦送到靜好堂門口才折了回來。

  殷蕙回到澄心堂後,先去耳房看衡哥兒。

  衡哥兒剛吃完一頓奶,睡著了,穿著一件紅底黑邊的小褂子,臉蛋胖嘟嘟的,兩隻小胳膊齊齊地往上舉,睡相別提有多可愛。

  殷蕙取出祖父送的銀票,厚厚一疊,整整一萬兩。

  「看看曾外祖父對你多好,你才這麼大就給了你這麼多銀子用,長大了你可得孝敬他老人家。」

  收好銀票,殷蕙對著熟睡的衡哥兒嘀咕道。

  她敢保證,整個平城四個月大的孩子裡面,她的衡哥兒一定是最有錢的。

  可惜衡哥兒並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兀自睡得香甜。

  殷蕙看著看著也睏了,也不在乎什麼耳房不耳房的,擦過手臉,就在兒子身邊躺下,娘倆一起歇晌。

  .

  燕王今日從前朝回來的比較早,大太監海公公服侍他更換常服時,笑著道:「王爺,今日三夫人回門了,帶回來一箱海鱸魚,晚上讓廚房做一條?」

  燕王「呵」了一聲:「這個殷墉,一出手就是一箱海貨,本王都沒他會享福。」

  海公公:「那是王爺節儉,不忍勞民傷財,不然山珍海味還不是隨您吃。」

  燕王只是隨口調侃下殷墉,本也沒有真的看殷家不順眼的意思,換過衣服,道:「就清蒸吧,最近天氣乾,清淡一點。」

  海公公就叫小太監去傳話了。

  燕王一個人吃的晚飯,吃完天色剛剛沉下來,燕王想了想,帶上海公公去了西六所。

  西六所住的全是他的妻妾,燕王走在路上還想著去郭側妃那邊,只是被別的念頭打了岔,等他回神時,人已經到了溫夫人的靜好堂附近。

  溫夫人……

  燕王遲疑了片刻。

  溫夫人是他來燕地後納的第一個妾。初來平城,他對平城的一切都比較新鮮,經常微服去街上巡坊,那日恰好路過溫家門口,一個穿青衫白裙的姑娘突然打開門要出來,瞧見他,那姑娘吃了一驚,馬上又縮了進去。匆匆一面,燕王卻忘不了那張清麗秀美的臉、驚訝羞澀的眼,叫人打聽一番,便把溫氏納進府來。

  可惜溫夫人美雖美,見識太少,兩人話不投機,最初的新鮮感淡了後,燕王對溫夫人的興趣也就淡了,如今妻妾五人,燕王寵幸溫夫人的次數最少。

  罷了,來都來了,就去看看她吧。

  溫夫人剛吃完晚飯。

  因為那條海鱸魚太昂貴,靜好堂的廚子第一次處理這麼好的食材,猶猶豫豫不敢下手,先拿一條普通的魚照著殷蕙的食譜試了一次,發現味道非常不錯,廚子才有了信心,做了一條烤魚配兩個素菜,端到了溫夫人面前。

  烤魚太好吃了,溫夫人幾乎沒動那兩個素菜,一個人幹掉了一條兩尺來長的大魚。

  吃得太飽,溫夫人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溜著彎,一抬頭,看見了許久不曾見面的燕王。

  「王爺。」溫夫人趕緊迎了上來。

  燕王駐足,細細打量溫氏,就見她紅光滿面的,讓原本的清麗中增添了幾分豔媚。

  「氣色不錯。」燕王握住溫夫人的手,並肩朝裡面走去。

  溫夫人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臉,心中很是懊惱,早知道王爺回來,剛剛她就不吃那麼多了。

  晚飯才撤下去沒多久,燕王一跨進廳堂,就聞到了烤魚的香味,且比他以前吃過的烤魚都香。

  他再次看向溫夫人的臉,忽然明白溫夫人的好氣色是從何而來了。

  「聽說老三媳婦給每房都送了一條海魚,你這邊的廚子倒是廚藝不錯,沒糟蹋好東西。」

  燕王聞著餘香,想什麼說什麼。

  溫夫人還以為王爺在調侃自己嘴饞,臉更紅了,口不擇言地接話道:「是、是老三媳婦教我的做法,確實挺好吃的,先前不知道王爺要來,不然就等著您一塊兒吃了。」

  燕王坐到椅子上,奇道:「老三媳婦教你的?她是怎麼個做法?」

  溫夫人一下子也記不清了,去內室將兒媳婦送她的食譜拿了出來,遞給燕王過目。

  看到三兒媳的字,燕王先讚許地點點頭,沒想到平時看起來瑟瑟縮縮的三兒媳,竟能寫出這手好字。

  仔細看過食譜,燕王隨手遞給了海公公。

  溫夫人太敬畏自己的丈夫,並不覺得被丈夫收走一張食譜有什麼關係。

  燕王猜到她需要時間消食,繼續聊了起來:「老三媳婦今日回去探親,你可有給殷老準備禮物?」

  已經結了親家,該盡的禮數就得盡到,而這禮數也只能由溫夫人來盡,讓王妃送禮給殷老,則過於看得起殷家了。

  溫夫人這點還是懂的,解釋了她安排的人參,以及殷老回贈的秋菊圖。

  燕王想看看。

  溫夫人乖乖拿了出來。

  燕王沒看到落款就猜到這幅秋菊圖是哪位大家所作了,沒忍住又在心裡數落了殷老一頓,這等雅物送溫氏有何用,該送他才對啊。

  不過,殷老是不想表現得過於巴結他吧,又不能送太差的給溫氏。

  沒關係,秋菊圖在溫氏這邊,他什麼時候想觀賞了,隨時過來看就是。

  「你可知道這圖是誰畫的?」遇到名畫,燕王不禁想要抒發一番心中的感慨,笑著問溫氏道。

  溫夫人若是個精明的,就該裝傻給燕王表現的機會,但溫夫人見識短眼力也不夠,聞言高興道:「知道,老三媳婦跟我講過了……」

  這下子,燕王不但沒能抒發自己的感慨,反而聽溫夫人背誦文章般磕磕巴巴地介紹了那位大家的生平。

  好在,她眉飛色舞的模樣也算有趣,燕王一邊賞畫一邊耐心地聽完了。

  末了,燕王問:「那老三媳婦有沒有告訴你,這幅畫現在價值幾何?」

  溫夫人搖搖頭:「我問她了,她沒說,只說一幅畫最重要的是能傳到喜歡賞畫的人手中,勝過束之高閣。」

  燕王又點了點頭,三兒媳雖然出身商戶,人卻不俗,沒有動不動將銀子掛在嘴邊。

  「沒錯,好畫就是讓人賞的,你也別收起來了,就掛在內室吧,方便賞看。」燕王做主道。

  溫夫人有些不放心:「這畫肯定貴,我怕不小心弄壞了。」

  燕王:「你又不是小孩子,沒事不去動它,如何會壞?」

  還是溫夫人身邊的丫鬟懂事,跪下去保證會照看好這幅畫,絕不會有閃失。

  聊了這麼久的畫,燕王叫丫鬟們備水,帶著溫夫人去了內室。

  翌日早上,燕王起來後,又賞了一刻鐘的秋菊圖,才離開了靜好堂。

  不久,燕王昨晚歇在靜好堂的消息也在西六所傳開了。

  徐王妃年紀最長,對這些早已不在意,李側妃卻不服老,得知燕王竟然去寵幸了溫夫人,李側妃十分生氣。

  嬤嬤勸道:「您別氣啊,那邊素來不得王爺寵愛,這次肯定是因為王爺吃了殷家的魚,想起那邊來了,一時興起去看看,您等著,接下來王爺肯定又要冷落那邊一兩個月。」

  李側妃咬牙道:「堂堂王爺,一把年紀了,還因為口腹之欲去寵愛女人,他真好意思。」

  嬤嬤心想,您上次想給二爺一家求情,利用的不也是王爺的口腹之欲。

  嘴上卻道:「要怪就怪三夫人,她不回娘家,殷家也不敢無故往王府獻殷勤。」

  李側妃因此又記了殷蕙一筆。

  殷蕙哪知道幾條魚還影響了西六所的寵愛分配,一早起來,她也給廚房列了一張她的膳食單子,包括每道菜的火候掌握。

  前兩日忙這個忙那個差點給忘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想將就魏曕那糟糕的飲食喜好,自己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

  列完單子,逗逗兒子,丫鬟來報,說是楹姑娘過來做客了。

  楹姑娘,魏楹,郭側妃之女,亦是燕王最寵愛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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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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