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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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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2:02
  日落的時候,他三人四騎已到了新樂縣城,管照夕非常失望。
  因為他本來打算,能在午夜前趕到保定,可是因為多了一個青硯和那頭馱東西的小騾,無形中慢了下來,就如此那青硯已經是吃不消了。
  申屠雷很體諒他這個心愛的書僮,此時見狀,不由笑向照夕道:
  「大哥!我們就在這新樂歇一晚吧!好在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照夕無奈,只好點了點頭,青硯不禁十分歡喜,匆匆由馬背上翻了下來。
  街道上行人如織,有幾家店舖已掌上了燈,三人各自牽著坐騎,在街上行著,熙熙攘攘的行人擦肩挨臂,頗為惹厭,照夕見路口有家「新樂老店」,尚還寬敞,不由對申屠雷道:
  「我們就在這家店住下吧!」
  申屠雷方自點首,三人正拉馬欲走之際,忽見人群之中,一人向著三人揮手道:
  「客人!客人!請等一等。」
  三人先不知是喚自己,後來見那人已跑過來;而且口中一個勁叫:「三位客人!三位客人!」這才知是喚自己,不由停步不動。
  這人已走到了近前,只見是一個四十上下的瘦小漢子,十分黝黑,背後背著一頂草帽,他對著三人請了個安,操著陝音道:
  「請問三位客人是要住店的麼?」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卻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這瘦小漢子嘻嘻一笑道:
  「我們是幹什麼的嘛,連要住店的客人都看不出來,還做什麼生意!」
  照夕點了點頭,皺眉道:「你是哪家店的,是新樂客棧的嗎?」
  這夥計搖頭道:「新樂店算什麼,客人到我們店裡看一看就知道了。」
  申屠雷就問道:「你們店房在哪裡?我們實在是累了,不願再多走路了,遠不遠?」
  這瘦小的夥計一笑道:「相公,你跟著我來就是了,保險那地方房子大、涼快,風景又好。」
  三人一聽涼快風景好,都不由動了心,照夕首先點頭道;
  「好吧,你帶我們去看一看吧!」
  這夥計縮了一下脖子笑道:「請跟我來,我的馬在這邊咧!」
  他說著領著三人走到了對街,在另一個漢子手上接過了一匹馬,一面回頭道:
  「我們店是在西頭老菜市,騎馬快得很。」
  三人只為他一句房子大、涼快而吸引住了,即使遠一點也無所謂。當時各自上馬,青硯仍牽著那頭小騾兒,一行四人穿過了吵鬧的街道,向前疾馳而去。
  那夥計騎著馬在前帶路,不時回頭訴說著,行了約盞茶時間還不到,照夕不由勒住了馬道:
  「這麼遠,我們不去了。」
  那夥計含笑往前一指道:「呶!相公請看,這不到了麼。」
  照夕、申屠雷順其手指處一看,果見有一座頗為精緻的樓房,隱在一片竹林之中;並有一道小溪由樓前流過,溪上架有一座紅木小橋,直通那樓院大門。
  申屠雷不由十分驚異道:「這是店房麼?」
  那夥計一面徐徐向前策馬行著,一面道:
  「我們東家開這店房才三個月,因為地方偏僻,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每天派我們到鎮上去拉客人。相公!你看這地方好不好?」
  申屠雷和照夕對視了一眼,都不禁高興十分,他們倒真沒想到,居然這地方,有如此雅致的店房,小橋流水,青竹翠館,即便是一般居家也難找出如此風雅之處,都不禁高興得笑了。
  那夥計遠遠下了馬,大聲向對面吼道:
  「老張!客人來了!」
  他這麼吼了兩聲,才見由竹林對面一破一拐地走過來一個老人。
  那夥計高聲道:「客人來了,你把客人們的馬接過去,好好管著。」
  那老頭子抬頭向三人看了幾眼,才把各人的馬接了過去,這時那瘦夥計又連聲道:
  「請!請!」把各人都讓進去了。
  三人過了小橋,夥計推開了一扇門,進了院子,直領著三人向樓內走去。
  院中百花齊放,早蘭亦開,兩邊搭著葡萄架子,結著一串串的葡萄,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
  「這哪裡像是店?怎麼連一個招牌都沒有?」
  申屠雷也是心中不解,但二人又怎麼會想到其他,何況又各懷絕技在身,也就不加深思,儼然擺出一副住店的大相公模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他一走進,才發現內中地勢極大,廳房亦多,光樓房就有三幢之多,院內花石不說,亭台池榭,洞門迴廊,無不具有,放眼過去,竟是琳琅滿目。
  那夥計只把照夕等三人,帶至樓前,卻見廳門自開,走出一個瘦高的漢子,彎腰笑道:
  「客人裡面請!」
  那帶路的瘦小夥計,對著那彎腰行了一禮,就退下了,三人遂自走進,照夕不由重敘身份道:
  「我們是住店的!」
  那瘦子笑著,眼角露出魚鱗紋道:
  「我知道,我知道,客人請坐。」
  照夕看了申屠雷一眼,略微顯得有些拘束地坐了下來,申屠雷不在意地坐下,一面問道:
  「我看你們這店房很大,後面房子還多,都是客房麼?」
  瘦子嘻嘻一笑道:「不!後面是東家住家,就只這一幢樓,才是客房呢!客人你們要住幾間房呢?」
  照夕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們是一家人,就開兩大間吧!要在一塊兒的。」
  瘦子聞言拍了一下手,遂自後面走出一人,穿著一身夏布衣服,對那瘦子叫了聲:
  「覃先生!」
  這瘦子笑道:「這三位是自河南來的貴客,你給我兩間好一點的房子,好好侍候著。」
  穿夏布衣服的夥計彎腰道了聲:「是!覃先生。」
  他這種態度與稱呼,立刻令照夕和申願雷感到吃驚和奇怪,不由對視了一眼,因為這是大異於一般店房的習慣的。
  而且那店小二穿著打扮,十分整潔,並不像普通的店家一樣。這時他回過身來,對照夕、申願雷道:「客人請上樓來。」
  照夕點了點頭,當時和申屠雷跟著上樓,拐向一甬道,地上鋪著一種細草編就的地氈,足踏上去,覺得軟軟的,看看幾間房子,僅是寬敞,二人選了兩套房,就決定住下了。
  這時那叫「覃先生」的人,又走上來了,他拿著一支筆和一個本子,請二人各自簽了名字,還細細地打量了二人一會兒,才下去了。
  二人至此,雖是滿心狐疑,可是至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不對,也就放寬了心,呼茶喚水忙了一通,天已大黑。那穿夏布的夥計,在他們房中點上了燈,問二人是否要吃些什麼。
  三人早已肚子餓了,當時便點了些飯菜,那夥計就下樓了!
  這整個一座大樓,樓下是否有人住就不知道了,可是樓上十數間房子裡,除了照夕等三個客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客人,寧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照夕覺得十分沉悶,當時就和申屠雷下樓,在院中隨便走走。
  在花園外牆,有一排馬棚,內中拴有數十匹馬,正在仰首怒嘯,一個刷馬的小子,手持馬刷子,正在刷著馬。兩院的洞門,是通著另外二幢大樓,隱約可見洞門之內花台亭榭,那景致,較這院子更不知美上許多了。
  要依著申屠雷的意思,是要過去走走的,可是照夕卻說是人家住家,不便擅入。
  這座樓佔地頗廣,上階處有一方翠匾寫著「北館」,二人揣摸了半天,也不知道「北館」是什麼意思,因為這並不像什麼客棧的名字。
  房中雖早已上了燈,可是西天仍留有薄薄的一片晚霞,襯托得院中暮色蒼然!
  管照夕不由嗟歎道:「想不到新樂地面,竟會有這麼一個好地方,這真出人意料之外。」
  申屠雷也歎道:「由此可知,這店主人,一定也是一個清雅之士了,只是……」
  他不解地指了那遠處的馬棚一下道:
  「他們養這麼多馬幹什麼呢?而且這麼大的地方,竟是看不見幾個人。」
  照夕正覺奇怪,卻見由那邊洞門內,慢慢踱出了兩個人來,為首之人,是一個身高而微顯隆背的銀髮老人,穿著一件寶石藍的綢子馬褂,一雙袖子挽著,足下是一雙便鞋,一隻手卻拿著一個澆花的水壺。他身後跟出之人,照夕和申屠雷都認得,正是那個賬房「覃先生」。
  這覃先生垂手侍立在老人身後前,不時手指著這方樓上,似在說些什麼。
  那老者一邊澆著花,一邊聽著,不時一雙雪白的眉毛皺一皺,問上一句兩句,他們說什麼,這方一句也聽不見。
  忽然覃先生一抬頭,看見了二人,不由怔了一下,那老頭也停止澆花,向二人看著。
  那覃先生哈哈笑道:「二位客人吃過飯了?」
  照夕搖頭道:「還沒有,我們隨便走走,這花園太美了。」
  這時那覃先生又對老人說了幾句,老人一面點著頭,一面慢慢向著二人走過來,他手中仍拿著那只澆花的水壺。
  一直走到二人身前,覃先生才含笑為二人引見道:
  「這就是本店的主人金老先生。」
  二人見這老頭兒,微微一笑,對著二人點了點頭,道:
  「小店新開,老夫又是外行,有什麼怠慢之處,二位萬乞海涵才好。
  二人見這老人面相清懼,談吐又甚謙虛,不由對他增加了好感,申屠雷笑笑,道:
  「老人家,你太客氣了,我們沿途住店其甚多,就從來也沒住過這麼好的。」
  照夕也笑道:「這地方太好了!」
  這駝背高大的老人,聞言之後,聲若洪鐘地大笑了兩聲,遂用手在照夕背上拍道:
  「小朋友!你們如喜歡這地方,就儘管住在這裡好了,老夫不收你們的房錢就是了。」
  二人一聽不由都怔住了,那老人卻又是一陣大笑,把手中的澆花壺遞到那姓覃的手中,搓著雙手笑道:
  「來,年輕人!我們來談談。」
  他說著話,張著二臂一邊一個,把二人抱在臂下,十分親熱地向前走著,一面笑道:
  「我最喜歡交年輕的朋友,來!我們談談。」
  二人不由都笑了,因為這老頭說話很風趣;而且很直爽,倒不好意思把他推開,只得任他像多年老友似的拖著走。
  老人一直帶著二人走進了大廳,坐下來,瞇著一雙眼睛笑道:
  「二位是由河南來的吧?」
  照夕吃了一驚道:「咦!你怎麼知道?」
  老人點了點頭,卻也沒有解釋,他仍是帶著微笑,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轉,又在申屠雷臉上看了看,不由笑了笑道: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兩位小朋友,你們都有一身好功夫啊!」
  二人不由吃了一驚,方自一挑劍眉,那老者卻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接著就搖一條小白辮子的頭,笑道:
  「你們不要奇怪,老夫雖是上了些歲數,可是自信這雙老眼不花……小朋友,你們說對是不對?」
  二人都不由臉色微微一紅,互相對看了一眼,照夕不由也冷笑了一聲道:
  「老先生目光實在厲害,只是恐怕也未必僅僅老眼不花吧?」
  說著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地在這老頭兒身上轉著,老人先是怔了一怔,可是卻又洪聲大笑了起來。他連連搖著頭,大聲道:
  「看錯了!看錯了!你完全猜錯了……老夫我可是一塊廢物點心……哈!」
  照夕只微微笑了笑,心中暗想道:
  「看樣子,這老人定有來路,莫非他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隱者不成?」
  可是卻又不能十分斷定,忽然他吃了一驚,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心中驚道:
  「他又姓金……別不是那九天旗金福老吧?」
  這麼一想,不禁令他大吃了一驚,可是轉念一想,那九天旗既是一個著名綠林魁首,怎會是一個如此和善的老人?再說也不會在此安家立寨!
  他想著不由把本欲探詢的話忍住了,反倒作出一副安祥姿態,和老人又談了許多別的話。
  老人談鋒甚鍵,指南話北,頗能吸引住別人興趣,直到有人下樓來請二人吃飯,這老頭兒才含笑站起,他瞇著眼睛道:
  「你們去吃飯吧,小朋友!」
  說著哈哈笑了幾聲,就出去了。二人對看了一眼,卻見那覃先生正含笑,彎腰道:
  「二位相公的飯菜都已擺好,請上樓用飯。」
  照夕點了點頭,遂和申屠雷上樓而去,申屠雷微微笑道:
  「這老頭子很有意思。」
  照夕卻問道:「你方才說,那九天旗金福老,是住在什麼地方?」
  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了想才慢慢搖了搖頭道:
  「不會吧……那金老頭子聽說是在旗桿頂開山立寨,他怎敢到這種地方?」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是這老頭兒,卻令我有點起疑;而且這地方也太奇怪了。」
  申屠雷微微搖了搖頭道:「不會吧,即使有什麼不對,莫非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照夕不由笑了笑,沒說什麼,因知道這申屠雷,和自己一樣,不但毫無世故;而且年輕氣盛,他心中暗暗想道,只好小心,一切隨機應變了。
  想著,二人已上了樓,青硯早已把飯盛好了,二人就命他同坐,三人早已肚子餓了,不由大吃了起來,方吃了一半,卻聽門外有人叩門道:
  「相公請開門,小的送酒來了。」
  青硯忙把門打開,卻見那個穿夏布的夥計,雙手捧著一個銀盤,盤中托著一把銀質酒壺,一面笑道:
  「覃先生特叫小的送上一壺酒,為三位客人洗塵,這是自醞高梁。」
  說著遂把酒壺放下,申屠雷笑道:
  「這酒錢我們照給,你去謝謝那位覃先生。」
  那夥計連道是是,遂退了下去,申屠雷把酒壺蓋子打開聞了聞,連道:
  「好酒!好酒!」
  照夕卻仔細看了看酒色,不見有異,這才各自酌上一杯,對飲了起來。
  那酒壺本小,三人略飲一二,已見了底,正要喚他再送些上來,卻見那夥計又自動送上了一壺,並親自為三人斟一杯。
  三人因不覺有異,遂也就各自飲下,那夥計見三人喝了酒,就悄悄退了出去。
  照夕喝了一杯之後,正要再斟,卻見那青硯忽然往起一站,含糊道:
  「大爺……我不行了……我醉了。」
  他說著轉身離席,不想才走三兩步,竟自咕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下。
  申屠雷皺眉道:「這奴才酒量太小了……叫他在地上呆一會兒好了。」
  一言甫畢,他忽然叫道:「大哥快看!」
  照夕吃了一驚,忙放下酒壺,只見那青硯口吐白沫,兩手亂抓,心知中計,不由一拉申屠雷道:
  「好惡賊!走!我們找他去。」
  申屠雷這時也是氣憤膺胸,猛然往起一站,還沒站起,只覺頭一陣昏,咕咚一聲也隨著倒下了。
  照夕這時方覺不妙,正想以內功強將酒力逼出,不想不用力還好,這一提力,頓覺一陣頭昏,還沒有吸上兩口氣,也就倒地不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管照夕覺得透體冰冷,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覺得竟是睡在一塊冰冷的大石之上。他忙坐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由拚命地搖了搖頭,心中想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來?這又是什麼地方?」
  忽然他想起來了,便翻身試著下地,輕輕叫了聲:
  「申屠雷!申屠雷!」
  可是申屠雷沒有一點回音,而房子裡實在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到處摸了摸,只覺得四壁全是極為堅硬的石頭。
  這房間地方還不算太小,只是沒有一個窗戶,他想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可是連那鹿皮革囊,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歎了一聲,又坐在那冰冷的石頭上面,心中大為失望,後悔,暗想道:
  「這到底是為什麼?唉!一定是那酒……我太大意了!現在怎麼辦呢?」
  他於是又叫了兩聲:「兄弟!青硯!青硯!」
  可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這時他才覺出不妙了,而申屠雷和那書僮,也不是和自己關在一起。
  照夕又急又氣,當時運足了內力,力貫雙掌,朝著四壁,用力地擊出,一時碎石飛濺如雨,嗡嗡的回音之聲,幾乎震耳欲聾。可是那堅硬的四壁,並沒有被擊開,他只好歎息了一聲,收住了手,心中恨恨不已,這時他才明白了,暗想道:
  「這麼看起來,那姓金的老頭子,定是所謂的九天旗金福老了。」
  想著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暗忖自己既和他女兒五姑結了仇,又打死他手下多人,至今更是落在了這老兒手中,只怕是沒有活命了。
  想著又驚又怕,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既已為他迷藥酒灌醉,要想取自己性命,豈不如反掌,可是他又為什麼不殺我呢?
  這麼想著,他心中似稍微定了定,可是仍不能令他就此安心。
  他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又大叫了幾聲申屠雷,依然沒有一點回音。
  忽然頭頂一陣石塊磨擦之聲,掉下了不少石末子,照夕抬頭,始見一線天光,敢情外面竟是白天,只是卻只有碗口大小的空處,露出一個人頭,傳出一聲輕笑道:
  「小伙子!酒醒了麼?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喲!」
  照夕不由厲聲叱道:「你是誰?為什麼好好把我弄到這石頭房子裡來?」
  那人搖搖頭嘻嘻笑道:「我是誰?哈……小子!你喝醉了,不給你找個地方涼快涼快還行?」
  照夕知道此刻厲害是自找苦吃,當時強忍著怒火,哼了一聲道:
  「我的那兩個同伴呢?你們把他們關到哪兒去了?」
  這人又尖笑了一聲,操著破鑼嗓子道:
  「小子!你放心吧!他們和你一樣,只是給他們另外換個地方涼快去了。」
  照夕大聲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又是一聲尖笑,照夕真想一掌劈去,只是他知道那麼做,自己更吃虧,當時冷笑道:
  「你笑什麼?要知道我管照夕可不是好惹的。」
  那人尖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你還不知道?哈!小子!你真是白活了。」
  照夕真氣得肚子都快破了,心知從他們口中,也問不出個名堂,只氣得坐在石頭上直生悶氣。那人又咳嗽了幾聲,才嘻嘻笑道:
  「小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明白麼?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
  照夕冷笑道:「你們想怎麼樣?」
  那人尖笑一聲,回答道:「不想怎麼樣,小子!你好好在裡頭呆著吧!你要是再亂叫亂吵,娘的!老爺就要給你罪受了。」
  說著一陣石響之聲,又把那洞口給堵住了,照夕真是被氣了個半死,方自狠狠地捶了一下石頭,卻見那才關上的石塊,忽的又開了,露出了臉盆大小的一個空處。
  照夕只以為又是那小子找麻煩,理也沒有理他,仍然低著頭,心下納悶。卻聽見上面似有人互相爭論之聲,似聞那先前說話的小子道:
  「小姐!這……這我可不敢當家,是老爺子關照的,小的實在不敢當家。」
  另一個女人聲音嗔道:
  「老爺怪罪有我來當,你不要管,你先下去。」
  那人又道:「唉呀!這怎麼行呢?老爺子說這小子本事大著呢!最少要餓他三天,這才多一會兒呀!小姐……老爺子到時候……」
  才說到此,那女子卻嬌嗔道:
  「你怎麼這麼囉嗦,叫你下去你聽見沒有?告訴你出了事有我,不關你的事。」
  這才聽到那人連道:「是!是。」
  照夕聽著奇怪,抬頭一看,不由頓時怔住了,原來那洞外,此時正現出一個女人的頭來,似正在向石室內張望著。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開封附近見過的金五姑,也正是那九天旗金福老的女兒。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又驚又怒,心想這女人也真厲害,居然和自己不著先後地來到了河北,想不到自己躲來躲去,快到家門口了,卻仍然落在她的手中。
  當時氣得把頭一低,一聲也不出,卻見上面咯咯一陣嬌笑之聲道:
  「喲!管兄弟!你在哪兒呀,裡面這麼黑,我怎麼看得見你呢?」
  照夕仍是不哼一聲,金五姑卻俏皮地笑道:
  「你這個小冤家,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找不到你了麼?」
  她說著話,遂見火光一閃,照夕忙抬頭看,卻見她手中拿著一個火折子,伸進石室之內,把洞中照得很清楚。
  金五姑單手晃著火折子,略微顧視一下,已看見了照夕的坐處,不由嬌嗔道:
  「呆子!我看見你了。喂!我說,管兄弟,你怎麼不答理我呀?」
  照夕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把我及我拜弟關到這裡,意欲何為?」
  金五姑撇了一下嘴,嬌聲道:
  「好沒良心的小鬼,是我把你們關起來的呀?要不是我說情,恐怕你們早沒命了,你不謝謝我,反而還怪我,真是……」
  她說著又笑了笑接道:「不過,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你肯定吃不了什麼苦,只要你聽話。」
  照夕不由勃然大怒,當時猛然抬頭厲聲道:
  「金五姑,你也太把我看差了,我管照夕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豈能上你這賤人的當。你既然用毒計把我擒住,死活隨你,我要是皺一皺眉,就不算是好漢,再要多話,我可要罵你了。」
  金五姑不由被罵得臉色一陣大窘,只見她柳眉一豎,卻又嘻嘻地笑了。
  她仍然笑哈哈地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鬼,到了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敢對我這麼說話?你呀……」
  她又咯咯笑了幾聲道:「在我面前又充起英雄來了,哼!在那姓尚的丫頭跟前,你不也是很聽話的麼?」
  照夕不由臉一陣熱,冷笑道:「簡直胡說!」
  金五姑也冷笑了一聲道:
  「哼!胡說?你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了,不過,我也不去管這些。」
  她說著又笑了笑,輕輕地挑著她那一雙細彎的眉毛,道:
  「你自己想想看,我好心請你吃飯,你不賞臉也就算了,也該告訴我一聲呀……這還不去說它,你還把我手下的人給殺了,你說說,天下有這道理沒有?」
  照夕不由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和她多辨,金五姑揚了一下秀眉,道:
  「你殺的那幾個人,都是我父親手下的人,他老人家哪能不氣吧!所以才用計策,把你和你那位朋友給誘來擒住,要依著他老人家,哪還會有你的小命?不是姑娘我……唉!」
  她說著歎了一聲道:「算了,這些話也不去說他了,我知道你肚子餓了,特地給你送些東西來吃,你暫時先在裡面忍一忍,我一定能想法子,把你放出來。」
  照夕冷笑了一聲也沒說話。
  金五姑卻把火折子收了起來,一面嬌笑道:
  「這籃子裡有雞有酒,你可以放心,這酒裡決不會再有迷藥了。」
  她說著話,果然從上面吊下了一個竹籃子,並喚道:「管兄弟!你倒是接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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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2:32
第08節

  照夕本想賭氣不去理她,可是轉念一想,暗忖真是是餓死在這裡,那才划不來呢!
  想著,很不好意思地把那籃子由繩上解了下來,金五姑不禁咯咯笑了起來,一面道:
  「對啦!這才聽話!你還要什麼不要了?」
  照夕這時又羞又氣,猛然抬起頭,狠狠地用眼睛看著她,卻又一時不知罵她什麼好。
  金五姑眨著眼,笑道:
  「我問你呢!等會兒爹爹來看見了……」
  照夕笑笑道:「那老頭兒不來就罷了,來了我還要痛罵他一頓呢!你還不走,在這裡囉嗦些什麼呀?」
  金五姑哪知照夕對她根本沒有絲毫情意,聞言仍在哧哧地笑著。照夕不禁十分厭惡,當時一陣火起,飛起一腿,把身前那個盛飯的竹籃,踢得撞在了石牆上,嘩啦一聲,內中盤碗全碎。
  他憤憤地倒在石床之上,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金五姑不由怔了一下,微微歎了一聲,失意地道:
  「你又何必發這麼大脾氣呢?莫非你肚子不餓麼?」
  照夕猛然回過身來叱道:
  「我餓死活該,你就不要管了!哼……」
  金五姑一時真是說不盡的傷心,她緊緊地咬著下唇,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抖聲道:
  「好……我走就是了!」
  說著就把那石窗關上了,洞室之中,又變成了漆黑的一團,照夕這時不禁又有些後悔,暗忖自己似乎不該對她發這麼大脾氣。
  固然她為人可恥,可是對自己,卻是一番好心。
  想著他不由長長歎了口氣,說不出的失望和懊喪,他愕愕地坐在那冰冷的石塊之上,盤算著即將面臨的命運,他決心不再向命運低頭了。
  時間就如此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反正他此刻肚子餓得很厲害!
  石室之中,本是黑得伸手不辨五指,可是由於在裡面停留了太長的時間,目光也能適應了,現在他可清晰地看清這石洞裡任何一個角落。可是並沒有一個可供出入的門戶,他不由長歎了一聲,暗忖,看來自己真要餓死在這裡了。
  想著不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憤恨與沮喪,他實在忍不住肚子內的飢餓,偏巧金五姑送來食籃,雖然是被自己踢翻了,可是一陣陣香味,卻由籃中透出來。他嚥了一口唾沫,忍不住走過去,把那打翻的籃子拿起來,打開看了看,籃內懷盤狼籍,菜餚更是濺翻得滿籃都是,還有一把銀質的小壺。照夕提起壺來,覺得沉沉的,內中竟還有大半壺酒,酒香四溢。
  他不由一時大喜,當時嘴對嘴的喝了幾口,覺得肚內較以前暖和多了。
  再看籃內,尚有幾個包子,雖然浸在菜汁裡,可是仍可食用。
  到了此時他可顧不得再賭氣了,因為不知不覺他已在這裡關了兩晝夜。雖說是內功純厚,可是初次絕食,亦不由餓得發慌。
  他小心地把四個包子由破碎的盤碗菜汁之中,撿了出來,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立刻精力大增。這時卻聽見頂上似有嗤嗤的石塊移動之聲,空中灑落下來不少的碎石粉末。
  照夕忙縱身到石塊之上,盤膝坐定,卻見一線天光自上穿入。
  他本來以為,定又是那金五姑來了,如果她再送食物來,自己就是餓死,也不能留下。可笑一分鐘之前,他還在狼吞虎嚥著她送來的東西,此刻卻又硬起來了。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卻連頭抬也沒抬,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頂上嘿嘿一陣冷笑之聲。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才知來人不是金五姑,當時忙抬頭一看,卻見洞口出現一個老人的頭。他仔細認了認,竟是那一天在花園中所見的老人。現在他已知道,這老人也就是江湖上盛傳的九天旗金福老,當時不由劍眉一挑,正要喝罵,金福老卻先嘻嘻笑道:
  「怎麼樣小伙子?還挺得住麼?」
  照夕冷笑道:「好一個無恥的老東西,竟用這種卑下的手段來對付我!哼!」
  九天旗金福老哈哈大笑了兩聲,那兩道雪白的眉毛,倏地往兩下一分,照夕仍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見他連連點著頭道:
  「你戲侮我女兒,又殺我門下多人,我這麼做,已很算對得住你了。我近年來,火性不如以往大了,否則,嘿嘿……小伙子,你還會有命在麼?」
  照夕當時氣得熱血上衝,聞言後厲聲叱道:
  「老頭兒,你說話可要清楚些,你女兒自己行為放蕩,你卻反倒說起我來了。」
  說著突然覺得,自己不便說這些話,稍停了停,忍不住冷笑了幾聲,道:
  「你最好去管管你的女兒吧!」
  九天旗被這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他一陣怪笑,倏地一探掌,卻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來,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道:
  「好!算你有膽量,這十幾年來,敢在我九天旗面前這麼說話的,大概只有你一人。」隨又沉聲道:「小子,我知道你有幾手厲害功夫,可是此刻你卻是使不開,你乖乖呆在這裡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麼時候?哼!」
  他說著收回了頭,隱隱聽他對外面人叱道:
  「把石頭封上,加上鎖,以後任何人不許來,我要活活餓死他。」
  遂聽到另一個人答應著,那石塊遂又封了起來。照夕不由大吼了一聲,拚命擊出一掌,只聽見轟的一聲暴響,那巨石也被這股暴力沖得跳到了一邊,一時石末紛飛,餘音震耳,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那奉命封石之人,也不由大吃一驚,嚇得在外大叫道:
  「姓管的,你可要放清楚一點,你要是再這麼胡鬧,老爺可要給你苦頭吃了。」
  九天旗本已回身而去,此時見狀也不禁心內吃驚,他冷笑了一聲,大聲道:
  「小子,你有本事開山,你就試試吧,看看你能出來不能?」
  照夕在洞內聽到了這句話,一顆心算是死定了,當時氣得真想哭,暗忖完了,這原來是一個山洞啊,我就是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出不去了。
  他想著抬頭看了看,頂上的那個石窗,即便是能為自己掌力震開,卻也只有小小一個洞口,想出去也是不可能!雖然這頂上另有門戶,只是自己找不著,即使找到了,也定是萬斤大石封口,亦是枉然!
  照夕一個人,這麼傷心憤恨了一陣,最後也只好把一切都付之命運了。
  他重新盤膝於大石之上,往日運習坐功,多是在蒲團或棉墊之上;如今這冰硬的石床,使他感到很不習慣。費半天功夫,才勉強把心定了下來,他想以吐納坐禪的工夫,來抵制今後長期的飢餓。雖然他功力離著辟谷尚遠,可是短日之內,起碼不會有什麼問題。
  一個時辰之後,他已氣貫周天,但覺三花蓋頂,五氣朝元,同時由丹田之中,散佈出一片無比的熱氣,令他全身十分通暢。
  到了這個時候,也正是坐功一個緊要的關頭,往日洗又寒曾傳他下手採藥的功夫,所以到了這一刻,正是緊要關頭。
  忽覺一點真陽,前激生死竅,此時即應拋開一切雜念,下手採藥,不可受任何外音干擾。
  誰知也就在此時,忽聞一陣琴弦鳴聲,不知從何而出,聲調極為老澀,聞之不禁心神一動,那真陽亦隨之渙散而開,前功盡棄。
  照夕不禁十分懊喪,本想重新再來一遍,待真陽聚齊,再行收采。
  可是忽然一個念頭,令他大大吃了一驚,他不由張開了眸子,心想:「這琴弦之聲,從何而來呢?」
  想著不由觀望了一陣,細心聽了聽,哪有什麼外音,照夕這一刻不禁發起呆來,暗忖方才自己在要緊關頭,明明為一陣冷澀的弦聲而驚擾,此刻怎會又聞不到了呢?再說這陰冷的地洞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哪又會來的琴弦之音呢?
  他想了半天,卻是愈想愈糊塗,最後認為定是幻覺。因念及師父所說,行功到了某一時刻,定會有心魔幻境來干擾,可恨自己一時無察,竟自把半日苦心聚集的真氣又分散了。一時卻無心再定下來,只覺得腹中甚為飢餓。
  入定初醒之後,倍覺眼明耳聰,同時腹中又感到了飢餓。他跳下石床,開始在這陰窄冷森的地洞中徘徊著,覺得陣陣的冷風,由兩邊絲絲浸進來,細看之下,才發現洞頂有十數個拳頭大的洞口,那冷風,即由這些洞口,向洞內吹進來。
  心想這些洞穴,一定是七扭八拐的曲折著,否則怎會沒有光現出來呢?
  他不由覺得這一猜測合理,心想這九天旗金老頭子,設計此洞,也頗費了些心血,定是用來禁強敵之用,否則何致於如此精細呢!
  他意會到初秋的日子的炎熱,可是這洞中卻是陰冷得怕人,當可想知這是一個開鑿得十分深的石質地洞了。
  人在無聊的時刻,常會想得很多、很亂,管照夕這一刻也是如此。他腦中盡力地分析著這些瑣碎的念頭,卻也只好心平氣和了。
  他又想到了申屠雷和那書僮青硯,也不知如何了,也許他們都已經餓死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十分心寒,腹中忍不住咕咕又叫了幾聲。他長歎了一聲,只好又走到石床上,暫時把心收起,想運一會兒功夫,抵禦腹中的飢餓。
  忽然,他聽到頂上一陣輕微的鎖鏈聲響,過了一會兒,似見石塊移開了些,只是不見天光外洩。照夕抬頭看了看,似見一個恍惚的影子,原來外面天又黑了,那小洞窗外,可窺見閃爍在天空中的星星。
  照夕不由低叱了聲:
  「是誰?」
  那黑影以手按唇,嗤了一聲,遂小聲道:
  「管大哥!是我……」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道:
  「你……你是誰?」
  那人似乎哭了,一邊小聲道:
  「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麼?你!唉!你的魔難,怎會這麼多……這一次,我可真沒法子救你了。」
  照夕這時又驚又喜,不由一翻身站起,抬頭道:
  「你是丁裳不是?」
  那姑娘又歎了一聲,照夕不由頓時忘了此刻的處境,高興道:
  「姑娘……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原來你一直都跟著我呀!」
  這姑娘果真就是那個癡情的丁裳,她一面流著淚,一面嗔道:
  「誰跟了你一路,我只是湊巧和你走順了路。」
  照夕不由忙道:「是!是……我說錯了。」
  丁裳紅著臉道:「現在不要說這些了,我問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這外面雖然有門,可是我沒有辦法開,再說人很多,就在這附近,只要有一點響聲,他們就會發覺。」
  照夕歎了一聲道:「姑娘你走吧!你不要管我了,你已經對我太好了,我不能再連累你。」
  丁裳抖聲道:「我一定要救你,只是你不要急。」
  照夕歎道:「你是沒有辦法救我的,再說這金老頭子父女,都很厲害,姑娘只一個人。」
  丁裳怔了一會兒道:「你是說我打不過他們?」
  照夕見她仍還是一副天真,不由又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笑,卻想到這可不是笑的時候,方自收起笑容,卻聽丁裳道:
  「你為什麼還笑呢?」
  照夕不由臉一紅道:
  「沒有呀!我怎麼會笑呢?」
  丁裳哼了一聲道:「你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反正你一向是把我當一個小孩子。」
  照夕不由暗吃一驚,心想這麼黑的地洞裡,她居然連我表情都看得這麼清楚,這倒是奇了。
  想著朝著她仔細看了看,雖藉著外面星月之光,亦只可微微辨出她面部輪廓,不由十分慚愧,當時頗為尷尬道:
  「姑娘原來能暗中視物,這就難怪了!」
  丁裳吸了一下鼻子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從小就和師父在山洞裡練功夫,比這再黑一點,我也能看見。」
  照夕點了點頭,頗感到難以回答她的話;而自己確也不知為什麼,總似把她當成一個很小的女孩一般。只要見了她就想笑,也許是從前和她逗鬧慣了。
  丁裳這麼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道:
  「你才吃過飯麼?」
  照夕皺了一下眉,苦著臉道:
  「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丁裳口中啊了一聲,遂奇怪地問道:
  「那你旁邊,怎麼放著菜籃子呢,怎麼盤子碗全都碎了?」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
  「這小姑娘脾氣可是壞得很,如果對她實說,弄不好又把她氣走了,那可是冤枉。」
  想著苦笑了一下道:
  「這是他們送來的,我情願餓死,也不能吃呀!所以我生氣,把它摔了。」
  丁裳點了點頭,遂道:
  「哦!所以他們才要餓死你是不是?」
  照夕點了點頭,嚥了口唾沫,丁裳很快地掏出了一包東西,一邊道:
  「我真猜對了,我知道他們一定要餓你,所以帶了吃的東西來,你接著,這是饅頭,夠你吃的。」
  照夕不由大喜,遂見一物當頭落下,忙伸雙手接住,只覺熱熱的,估量著可吃幾頓,頓時就放心了。卻又聽丁裳道:
  「還有。」
  照夕嚇得忙一抬手,丁裳被他這樣子,逗得也笑了,一面道:
  「是一袋水,你不要怕嘛!」
  照夕尷尬地笑了笑,遂見一個袋子丟了下來,忙就手接著,丁裳又走到洞口,她瞇著眼睛笑道:
  「以後每夜我來看你,給你送東西吃好嗎?」
  照夕這時一面吃著東西,一面點著頭,丁裳遂用著輕鬆愉快的樣子,支著頭,細細的欣賞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她感到了一陣說不出的安慰。
  她反而覺得,這種情況之下,才是充滿著新奇刺激和真美的感情交流。
  照夕這時只顧得吃著饅頭,丁裳笑了一聲道:
  「你看你餓的樣子,紙包裡面,還有好多東西呢!」
  照夕對著她窘笑了笑,遂伸手到紙包裡摸了摸,摸出了一隻燒雞,忍不住咬了一口道:「嗯……真香!」
  丁裳支著頭,竟自咯咯地笑了起來,照夕不由一驚,忙抬頭道:
  「輕點……等會兒給人家聽見了。」
  丁裳忙用手捂著嘴,一雙眸子向兩邊瞟了瞟,照夕匆匆吃下了一個饅頭和半隻雞,這才擦了擦手,丁裳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皺著眉毛道:
  「你怎麼在衣服上擦呀!多髒!明兒個我給你帶一條手巾和一個臉盆來。」
  照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歎了一聲道:
  「我的小姐!你是要我長住下去是不是?」
  丁裳道:「可是,你到底什麼時候出來呢?」
  這問題不由照夕一怔,遂歎息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丁裳細細地注視著他,她那張小嘴,就像是崩豆似的,一會兒也不停。總之,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照夕給她談了半天,反而卻儘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一時卻也其樂融融。
  二人談了一會兒,惟恐被人發現,照夕催她快走,丁裳卻還有些依依不捨,照夕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急道:
  「丁裳!我還有一個朋友和一個書僮,他不知被關在哪裡了,你最好能見著他們。如果他們也是餓著的,就送點東西給他們吃。」
  丁裳在上面皺著眉毛道:
  「這事你為什麼不早說呢,現在這麼晚了。」
  照夕不由急道:「無論如何,你要設法找到他們,姑娘……他是我一個結拜兄弟……」
  丁裳歎了一聲,懶洋洋地道:
  「好吧!他叫什麼名字呢?」
  照夕道:「他叫申屠雷,你記好了。」
  丁裳輕聲念了一遍,忽然她低叱了聲:
  「不好!人來了。」
  她說著話,雙手猛地往回一按,左腳把那大石往洞一勾,人已若飛燕似的竄了出去!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把丁裳丟下的食物和水囊,藏在身後,耳中聽到洞頂一個粗嗓子叱道:「誰!是誰?」
  緊接著那塊封石被推了開來,探出了一個人頭,厲聲向下叱道:
  「剛才是誰來了?」
  照夕冷笑了一聲,忽見黃光一閃,一道黃澄澄的光華,自洞頂射了進來,原來這人手中還持有一盞孔明燈,那道光華轉了一圈,卻照在照夕身上不動了。
  照夕不由怒道:「你幹什麼?」
  那人大聲吼道:
  「幹什麼?小子!剛才誰來看你了?你說!」
  照夕想了想,不由冷笑了一聲道:
  「你去問你們小姐去吧!」
  那人聞言怔了半天,才把燈收了回來,口中輕輕罵了一句道:
  「這不是成心找我麻煩嗎?」
  說著重重地把石塊封上了,還聽見鐵鏈子穿鎖的聲音。照夕樂得笑了笑;不過他馬上又皺上了眉毛,因為他知道,這一次是真的上了鎖了。
  好在此刻有食物和水,他就不怕了。他把那個紙包打開,數了數,把它平分成四份,預算著,即使丁裳不來他也可支持一段相當的日子。反正急也沒用,不如趁這段日子把師父的「內轉三本」功夫,好好過習一番,說不定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管照夕腦中這麼想著,不由心平氣和,暫時把煩惱拋置一邊,遂又盤膝石上,打起坐來了。
  他耳中聽到洞頂有人來回走著的腳步之聲,心知他們是加強了戒備,如此看來,丁裳是不可能再來看自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運過了一陣功夫,覺得渾身上下極為通暢溫適,這是內氣充滿的好現象。知道練功時候已到,遂默念師父心法,自鼻內一吸氣,心意由生死竅一升,鼻內一呼出聲,心意由頂降至生死竅,即是轉法輪。
  照夕緊拉著二氣妙用,一起一伏,此刻已到了真正無念境地,心氣已由生死竅升到了真氣穴,又一呼,氣由絳宮降到了真氣穴。如此數次,外陽自回,正自緊要關心,忽又聞得一陣冰瑟琴弦之聲,奏的卻是三音寒調,音雖濁,卻能深深懾人心神。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心念一動,那甫將歸穴的一滴真氣,遂自散開,又化為千縷熱氣,散游週身。
  照夕不由打了個冷顫,當時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把心神用「小周天」法歸回本位,這才睜開了眸子,細心聽了聽,那琴弦之聲,亦不再發。
  他這一次可是吃驚非小,暗忖:
  「怪了,我往日即使是在萬人叫吵聲中,一樣可以靜心採藥,怎麼此刻如此安靜,反倒不行了呢?」
  尤其奇怪的是,自己耳中明明聽到似有人弄琴之聲,怎麼一等開目,反倒又是什麼都聽不見了呢?
  他想了半天,又沿著四壁走了一轉,卻也什麼都沒有發現,他因而又想到,可能那琴弦之聲,是自洞頂上傳來的。
  可是這一假設,立刻又為他否定了。因為他絕不相信,那微微琴聲,能穿透山石。
  想著他咬緊了牙,暗忖:
  「管他呢!這定是幻覺,我且不要多心,何妨再運一次看看!」
  想著二次運氣,舌頂上顎「天池穴」,雙手互點「龍」、「虎」二穴,這次以無比定力,勢要採下一點真氣,不久遂自心定。
  這時隱隱覺得由尾閭上升起一陣熱氣,過夾骨,經玉枕,到泥丸,再降下,由玄膺過重樓,到「絳宮」,入真氣穴,各為一周天。
  照夕二次用功,以無比定力,定必不使心魔入侵,所以雙手互以中指各點「龍」、「虎」二穴,為恐真氣外游。至此,那琴弦之聲,如九天拋竹也似的,又隔壁穿了過來。
  照夕緊咬著牙關,強自提著心神,不使外散,耳聞那冰弦之聲,竟愈奏愈響,幾乎令他由石上倒了下來,這次他已覺出,這種聲音,絕非是自己心魔的幻境,定是人為之音了。
  他緊緊咬著牙,真氣上通「泥丸」下抵「湧泉」,決心不為弦音所動。
  可是此刻,要想下手採藥,卻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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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3:02
  耳聞得那冰弦之聲,卻在有石壁中,一聲聲如金石裂帛也似的傳了過來。
  一曲甫畢,照夕已不禁汗下如雨,暗忖:
  「好冤家!我和你又有什麼仇?你卻要如此害我?你這是何苦?」
  他腦中只這麼想了想,心神已自大為動盪了一下,所幸他馬上又自定了心,元神歸位,抱元守一,那弦聲變幻萬千,卻是理也不去理睬。
  似如此心方自定,弦聲忽止,照夕也不由心神為之一輕,卻聽見一聲極為蒼老的歎息之聲。
  照夕心雖驚異,卻再也不敢動神,略定片刻,這才伸出一指下點「生死竅」,正預備運功採藥,這時忽聞一種極刺耳難聽的聲音,由石壁傳出,接著似有人以手擊玉之聲,錚鏘之聲,如雷貫耳。
  照夕甫聞此音,不由心神大震,暗叫了聲:「不好!」
  當時並口,將口中玉液咕嚕一聲,吞入腹中,經「任」脈自入「氣穴」,化為萬千暖紅。心神由是大定,可是他卻不敢再運功採藥了。
  當時睜開了雙目,細聽那錚鏘之聲兀自由石壁傳入,每三四拍後,必有一種刺耳怪嘯,隨拍傳入,令人聞之心寒膽戰。
  照夕這一驚,不由嚇了個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原來這石壁中間,果真有人。
  他驚愕了一會兒,方想開口問一問,可是轉念一想,不知對方是友是敵,冒昧傳語,禍福不定,想著把到口的話不由忍住了。
  他心中又驚又怒,當時下了石床,輕輕走到隧道根,當時伏耳壁上,細細聽了一會兒,愈覺那擊節之聲,十分清楚。
  先前聞得的怪嘯之聲,此時卻改成了低聲吟哦,照夕細聽了半天,卻也不知他口中念些什麼,總似反覆地叨念著一串八字音節。
  到了此時,那聲音非但不覺刺耳,反倒愈發覺得悅耳,同時聲音也愈來愈低了。
  照夕不由更是驚異不已,他只是靜靜地聽著,最後那低聲的吟哦,卻化為了一聲歎息。
  那聲音,真像是一個待死的老囚也似,歎息之聲,充滿了絕望和寒意。
  再後面就沒有什麼聲音了。
  照夕聽了一會兒,聽不見什麼聲音,方感不解,卻聽見耳邊一聲極為蒼老的「嗡嗡」之音道:「娃娃!你莫驚奇,還不定神用你的功去?待時辰過後,巽風回臨,你就練不成了。」
  接著是一聲低沉的歎息之聲。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忙道:
  「你是誰?」
  可是一連問了兩聲,對方卻沒有回音,忽然想起,隔著這麼厚的山石,他自然是聽不到了,想在忙自提了一口氣再叫大聲一點。卻聽見耳前,嗡嗡之聲又起道:
  「娃娃!你不要費力了,你的話我早已聽到了,你的一舉一動,全在我的眼中。」
  照夕大吃了驚,戰戰兢兢道:
  「可是……老人家你是誰呢?」
  那聲音哼道:「我自然是我了……我們是鄰居,不過還是有些距離。」
  照夕忙用手敲著牆道:
  「可是,我怎麼看不見你呢,你在什麼地方?」
  那蒼老的聲音,發出了陰森的一笑,遂歎道:
  「你叫什麼名字?」
  照夕照實說了,那人又問道:
  「他們為什麼把你關起來?」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咬著牙道:
  「是他們用藥酒把我灌醉了。」
  那聲音又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
  「和你同行的還有誰?」
  照夕忙道:「還有一個是我拜弟及他的書僮。」
  那蒼老的聲音嘻嘻笑了笑道:
  「這就難怪了……他二人和你一樣,只是離你遠一點兒罷了!」
  照夕不由大喜,一面驚異道:
  「老先生……我可以見你麼?」
  那聲音由石壁內傳出,嗡嗡道:
  「不行,我已經有五年不見生人了。」
  照夕大為好奇,當時哀求道:
  「老先生……我絕沒有惡意,我只是想能面見你一下,和你談談。」
  隔石傳來一聲冰寒的冷笑道:
  「自然,我是不怕你對我有什麼惡意的。」
  管照夕忙道:「老先生,你也是和我一樣被人囚禁在這裡麼?」
  老人發出一聲冷笑道:
  「誰?誰有這麼大膽子能把我關起來……娃娃!你不要胡說。」
  照夕先前對這古怪的聲音,尚心存畏懼,誰知這麼一談,反倒覺得這聲音十分通情,並沒有什麼可怕地方。當時聞言忙道:
  「可是,你老人家,怎會在地下呢?」
  才說到此那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尖銳,厲叱道:
  「不要多問了,我不是說過了,叫你不要多問麼?」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道:
  「是……是……我不問……」
  可是他心中充滿著疑惑,腦中轉念道:
  「這人真是個怪人啊!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呢?他又不許我多問!」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正想找些什麼話對這怪人旁敲側擊一下,卻聽見那聲音,發出了一聲長歎,令人聞之心寒,隨後道:
  「我是自己把自己關進來的……娃娃,你明白了麼?」
  照夕怔了一下道:「自己關起來,為什麼?」
  他又忘了對方的囑咐,可是這一次,那聲音並沒有再發怒了,他只長長歎息了一聲。
  現在照夕,對他這種歎息之聲,已經非常的熟悉了,因為他已聽到了很多次了。
  他已猜知,這石洞內的老人,本身定有一段離奇的隱秘,只是他不便多問。
  過了一會兒,那嗡嗡如蜂鳴的聲音又道:
  「這麼隔著牆說話太不方便了。」
  照夕忙答道:「是啊……可是怎麼辦呢?」
  那聲音冷冷的笑了笑,遂又道:
  「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天下有很多最聰明的人,卻會被愚人們所玩弄。」
  照夕臉紅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內心感到一種未有的驚喜和緊張。因為他認為,即將就可以見到這個地洞之中的古怪老人了。
  雖然他沒有看到這個人,可是由那蒼老的聲音裡,他已辨別出那一定是一個蒼老的人。
  果然,他的希望實現了,那聲音,真如同是一隻迴旋飛著的大蜜蜂,嗡嗡振耳地道:
  「娃娃!你可以仔細地看清你那間石洞中的一切麼?」
  照夕點頭道:「可以……差不多可以。」
  那聲音停了一下,才道:
  「很好,你往你身右下方看,可發現了什麼嗎?」
  照夕依言仔細看去,不由搖了搖頭道:
  「沒有……沒有什麼呀!」
  「沒有看到一些很亂的籐草麼?」
  「沒有……啊,有點像。」
  「娃娃!你的眼力太差了,我是說你夜中視物的能力,太差了。」
  照夕不由臉紅道:「是的……我暗中視物的能力是差一點兒。」
  那聲音微微笑了笑道:「豈止是一點兒……你師父沒有教過你一種叫做『望雲角』的功夫嗎?」
  照夕傻傻地搖了搖頭道:
  「什麼叫……望雲角?」
  那人又像以前一樣,發出了一聲蒼老而冷澀的長歎,遂道:
  「你師父真是誤人子弟。」
  照夕不由感到十分慚愧,因為人家罵自己師父不行,也就等於罵自己是一樣的。
  可是現在,他卻不願談這些,他馬上抬著前面話題道:
  「這些籐草有什麼用呢?我是說,我已經看見它們了。」
  那聲音哼道:「很好,那麼現在你可以爬上去,把最上邊的一團籐子拉開……記住,聲音要小,要是驚動了上面的人,就糟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當時道:
  「你老人家,莫非也怕他們麼?」
  那人冷笑了一道:「包括金老頭子在內,他們都不值我一掌,我又怎會怕他們?只是,這其中有個原因,唉……你就不要多問了。」
  照夕忙道:「是是……我馬上就來了。」
  他說著,走近壁邊,全身後貼,運用出「壁虎游牆」的功夫,活像是一隻大守宮似的,不一刻已爬到了右上首地方,他已看清了,果然生著不少野籐,都是從石縫裡穿出來的。
  那怪異的聲音,就像是個幽靈似的,始終隨著他的身子,此刻又似嘉獎地在他耳邊笑道:
  「你的輕功很好,足見你以前是下過一番苦功的,只是切記,壁虎游牆的功夫,上胸和小腹之間,要保持很平的姿態,譬如你,就挺得太高了一點。」
  照夕喘著氣,心中暗忖:「你也管得太多了。」
  可是這人的話,不得不令他欽佩,尤其是自己的行動,居一絲一毫全在他的眼中,這簡直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莫非他竟能看穿山石麼?
  這麼想著,照夕幾乎嚇傻了,這時那聲音又催促他道:
  「嘿!你不要休息太久了,再有一個時辰,天可就快亮了。」
  照夕忙點頭道:「是……是……我是在想你老人家,怎會能看見我呢?」
  那聲音道:「我始終在看著你,可是我已經很累了,你不要讓我太累了……唉!我是不該要你過來的。」
  然後又隔了一會兒,才又道:
  「你動作要快,知道嗎?」
  照夕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些籐子又如何呢?」
  「你真是一個很笨的年輕人,你難道不知道,用手去拉一下嗎?我是說小心而且用力地去拉。」
  照夕被他罵得心中很不服,可是也不敢得罪,只好依言,分出一手,拉著那團籐草,摸到了其中一根較粗的籐子,還沒有拉,那聲音又道:
  「小心呀!不要太大聲了!」
  照夕也沒有理他,遂力貫單臂,向外一提一拉,覺得手上拉的那根籐子,竟自連著一塊極大極重的青石。似乎為自己這種力量,已拉得微微搖動起來了,照夕不由暗自戒備著,所幸雙足此刻都打好了穩固的立處;否則,定會為這沉重的濁力,把他身子震下去的。
  他二次凝神運力,向外一提,微聽見一陣響聲,遂被他把這塊有三尺見方,二尺多厚的一塊大青石,提了出來。
  他吃力地把這塊石頭慢慢提著,一面下來,輕輕地把它放在了地下,已禁不住有些喘了。他低頭看著這塊巨石,估量它的重量,當在兩千斤以上,若非自己自幼內力驚人,要是換一個人來,像這麼大石頭,不要說運氣提下不出一點聲音,恐怕能提得動,已是不容易了。因此他意料到,那怪人定會讚揚他幾句。
  誰知,並沒有,只是頻頻地催促他道:
  「不要再歇息了,快點吧!」
  他作了個苦笑,抬頭看了看,那大石移開處,現出了一個黑窟窿,不由十分興奮的,又用壁虎游牆的功夫,游了上去,那聲音卻讚許道:
  「對了,這一次姿式很正確,你這娃娃很可愛。」
  照夕被這暗中人,罵一句誇一句,弄得氣笑不得。尤其是自己已是二十好幾人了,竟為他一口一個娃娃地叫著,顯得很彆扭。
  他爬到那黑黑的洞口,本以為往裡面一鑽,也就到了隔壁了。
  誰知再一細看,竟是黑黝黝的,一眼看不見底,尤其是開口雖大,內中卻是一個極小的曲折石孔,自己是否能鑽進去,都很成問題。
  當時不由一陣心寒道:「是要我鑽進去麼?」
  那人已不耐道:「當然要鑽羅!難道還叫我鑽不成?」
  照夕此刻為新的喜悅好奇所代替,聞言只笑著搖了搖頭道:
  「你老人家不要發脾氣呀!我這不是往裡面鑽了嗎?」說著低頭縮肩,遂向那陰沉沉的地道之中鑽了進去,只覺蛛絲網面,寒冷浸肌。他也顧不了這些,就像一條蛇似的,直直地向前爬著。
  這條空道可是愈來愈窄了,不小心頭和身上已碰了好幾下。
  尤其令他吃驚的是,竟會有這麼長一段路,他這麼爬著,少說有七八丈距離,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同時去路亦愈發得窄了。
  他伏在地上喘上歇著,忽然那聲音歎道:
  「唉……你真是笨啊……我只閉了一會兒眼,你又走錯了。」
  照夕不由急道:「怎麼走錯了呢?只有這一條路啊!」
  那聲音嘻嘻一笑道:「誰說一條,你往後退吧!」
  照夕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只以為這怪人,是成心拿自己開心。
  當時也沒有辦法,只好依言往後退著,退可比進難多了,稍一不小心,不是碰著腿,就是刮著衣服了;而且地道之內,竟是由冷而轉熱。想是空氣不通的關係,照夕身上,竟熱得淌了一身汗來。
  他一面後退著,一面道:
  「老人家,你指點我一下,不要叫我又走錯了。」
  那人嘻嘻笑著道:「這座山,我一共開了二十八條地道,有的成了,有的只通了一半,可是每一條路都能接上。」
  照夕聽到這裡,不由嚇一大跳,心想:
  「媽呀!他開了二十八條,我怎會知道是哪一條呢,這麼轉著,恐怕到了明年,也出不去啊!」
  想著不由大為著急,一面連連叫道:
  「老人家,你倒是說話呀!」
  那聲音冷冷地笑道:「好了,往右轉。」
  照夕馬上依言轉向右,卻見並無去路,他靈機一動,遂用手推了推,移了移,敢情和自己洞中一樣,又有一塊封石堵著。
  費了半工夫,才把石頭移開,這才轉入新道,爬了十數尺,那聲音又道:
  「再左轉。」
  他又依言左轉,仍是封石堵路,似如此右右左左,差不多七八次,才算進了一條平坦寬暢的地道之中,他身上已為汗水浸濕透了。尤其是頭髮上,更被蛛網纏得密密麻麻,都成了灰白色了。
  他實在累壞了,不等到頭,就倒下了,可是那聲音已笑道:
  「好了,到了。」
  他拖著疲乏的身子,又向前爬了數尺,果然眼前似有些光明。
  不過,那光線絕非是白晝的光,只是黃昏昏的燈光閃爍著。
  他一口氣,往前又爬了六六尺,果然他眼中,又現出了一間陰暗的地室,同時眼前似有人笑道:
  「到了,你可以順梯子下來了。」
  照夕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當時再向前爬了一點,已把頭伸出來了。
  立刻,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驚住了。
  他眼前所現出的,是一個昏暗但頗為整潔的石室,四壁雖一樣是青石,可是卻打磨得十分光亮,以致於燈光映在壁上,竟會反射出光來。
  這間不大不小的石洞裡,放著一個和自己那邊一樣的石床,只是似乎已經過人的整理,而顯得十分光亮。
  石床之上,放著一個蒲團,蒲團之上,盤漆坐著一個黑髮披肩,但是面相十分清懼的老人,看他樣子卻是非僧非道,身上是一件極為寬大的綢長衫。
  這人眼睛微微閉著,並不去看照夕一眼。
  石床旁邊,有一個石案,案上有一個形式特別的七絃琴,琴座卻也是用青石作成的,七根琴弦,卻磨擦的閃閃奪目。
  石案一頭,另有兩盞高腿古燈盤,也是用青石所製,盤內都盛滿了一種青色的油液,各有燈芯一根,正自燃著,微微散出些清芬的香味,並不見有一些油煙上升,光雖不強,卻很清亮。
  石案之後,有兩把石椅,也是經人工雕鑿而成的,光滑潔淨。
  照夕一時不由把身子的疲累全忘了,他伏在洞口,抖聲道:
  「老……前輩,我可以下來麼?」
  那坐在石床蒲團之上的人,隨即張開了眸子,他眸子裡,散發出兩道驚人的光。
  照夕面對這樣一個怪人,不禁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當老人這種目光看著他時,他竟顯得有些愴惶失態。
  所幸老人只笑了笑,點頭道:
  「我已經說過了,你可以下來。」
  照夕答應了一聲,這才身子又向前移動了一些,見洞口竟有經人工鑿就的石梯,他不敢放肆,只好一級級攀沿而下。
  他走下到了室中,只覺得四周空氣極為舒爽,先前的悶熱,竟自立刻消失。
  同樣是囚人的地洞,可是這一間,卻比自己被囚的那一間強多了。
  他匆匆地看了一周,然後目光才又落在怪人的身上,他心中奇怪的是,由這老人臉上看來,這人歲數已到了耄耄之年,只是他又怎會生著滿頭黑髮呢?
  尤其是他的髮式很怪,仍然是前朝的式樣,並沒有結辮子,很長,差不多已可挨到他坐著的石床上了。
  他那灰白的眉毛,深凹的眸子,清瘦的面頰,像是一個有道的高僧。
  可是,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人,因為他服裝絕不同僧道一般。
  照夕心中驚疑不已,不由往地上一跪,對著這老人深深拜了一拜道:
  「弟子拜見老前輩,請老前輩賜告大名,以便稱呼。」
  老人啟口一笑,原來他竟生著一口細白的牙齒,這也不同於一般的老人。
  他笑了笑道:「娃娃!你起來。」
  照夕忙站了起來,就見這人一雙深凹的眸子,上下地在自己身上打量著,半天才點了點頭道:「老夫自來此,每日練功以期成功,差不多已十八九年,沒見過生人了。」
  他又笑了笑道:「你坐下,不要這麼盯著我看。」
  照夕本來想好了許多話,想問這人的,也不知為何,此刻見了,反倒不知怎麼說才好了。
  他依言坐在石椅上,老人這才伸出雙腿,下了石床。
  當他站起來時,照夕發現,他身材十分高,但是很瘦,腿很長。
  他向前踱了兩步,伸出一隻手,用那長有兩寸的指甲,在一盞燈裡,把燈芯向上挑了挑,燈光隨著亮了許多;然後他就空彈指甲,發出「嗤!嗤!」的聲音。
  照夕此刻腦中,對這個古怪、新奇、陌生的老人,充滿了極度的興趣,他訥訥道:
  「老前輩……還沒有告訴我名字呢!」
  老人含笑看著他,點了點頭道:
  「已幾十年,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你也不必要知道。」
  照夕正想著再問些什麼,這老人已帶著微笑道:
  「娃娃!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會一個人囚禁在這陰森的地洞之中,是不是?」
  照夕點了點頭,老人不由笑了,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石盤一下道:
  「裡面有我新采的桃子,你可以吃,然後我再告訴一些事情。」
  照夕不由驚異地順其手指處一看,果見石案之上有一石缽,有蓋子蓋著。
  他本已覺得口渴難耐,聽了老人的話,更是忍不住了,當時道了聲謝,遂走到桌前,打開石缽,果見缽中盛著七八個紅大的鮮桃。
  他拿了一個就口啃著,心中突然吃了一驚,一時回過頭來看著老人,訥訥道:
  「老前輩說這桃子是……」
  老人嘻嘻一笑接下去道:
  「是我自己採來的。」
  照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嚇得張著嘴,半天才訥訥道:
  「你老人家身在洞中,又如何能出去採桃子呢?」
  老人忽然笑了,他點了點頭道:
  「這是我數十年來的成就,娃娃,我告訴你,我住在這裡,是沒有任何人勉強我的。尤其是現在,我本可離開這裡了,可是我卻為了守一項諾言。」
  照夕仍不能全部理解他的話,不同驚異得張大了眼睛,癡癡地看著這個神秘的老人。
  這瘦高的老人,在室中走了一轉,回過身來,他臉上帶出了一種痛苦的表情,這種表情,似乎只有在追憶著一項以往的痛苦經歷時才會具有的。
  隨著他又微微一笑才道:
  「我如果說出來,我為什麼會來這洞中,你一定不會相信,即便是相信,也會說我是世上一個最傻而最愚笨的人。」
  照夕訥訥道:「怎麼會呢?老前輩,你是為什麼呢?」
  老人這才仰頭歎息了一聲道:
  「五十年以前,我同一個人打賭,結果我輸了,於是就遵守諾言,來到這裡……」
  他簡單的這麼說了幾句,照夕更是感到驚奇不已,不由插口問道:
  「啊……你們是打一個什麼賭呢?」
  老人長歎了一聲,而這聲歎息之中,似乎已道出了無比的辛酸和委屈。
  照夕眼巴巴地看著這個奇異的老人,從他口中即將道出的是一篇類似神話的故事,他靜靜地聽著。老人又走回他蒲團之上,趺坐道:
  「五十年以前,我是一派的掌門人,我的武功已是當時一般人很少能敵的了。」
  他又歎了兩聲,他似乎已對歎氣有了特別的嗜好,以至於釀成了習慣。
  他歎息了這兩聲之後,才搖了搖頭道:
  可是我卻由於新掌一派,不免趾高氣揚,江湖上敗在我掌下的人,真是不知凡幾。」
  他眨動了一下眸子,目光閃爍不定,遂回憶著道:
  「像當時成名的硃砂異叟,淮上三子,以及血魔夫婦,都是我掌下敗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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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管照夕聽到這裡,真是吃驚不小,因為他此時口中隨便說出的幾個人,如今都已是江湖上被推為泰斗的幾個老人了。
  尤其是「血魔夫婦」更令他大大吃了一驚,他忍不住接口道:「血魔夫婦是誰?」
  老人看了他一眼,那兩道灰白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道:
  「我說的這幾個人,如今都不一定在世了,血魔夫婦指的是洗又寒和向藍江二人,你知道有這麼兩個人麼?」
  照夕不由突然臉色大變,他萬萬想不到,師父竟也和這怪異的老人認識;並曾敗在這人的手下過,同時師父還結過婚。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可是惟恐老人見疑,他馬上恢復了正常臉色,微微搖了搖頭。
  老人笑了笑道:「怎麼樣?你是不會知道這些人的,如今這些人即便還在人間,年紀也都老大了。」
  照夕急於再聽下文,不由催問道:「後來呢?」
  老人苦笑了笑道:「還有很多人,如今我已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總之,那時候,我是一個非常自傲的人,這些人為了想對我報復。曾經想遍了種種方法,可總是敵不過我。」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他們使出多種花樣,用智用功,我總是高出他們一籌。」
  說到此,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絲驕傲的微笑,可是這一絲微笑,在他臉上保持的時間太短了,卻為一些怒容所取代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道:「有一年,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此人姓應名元三,為了建立威望,以俠義帖,廣招天下俠士好漢以及黑白兩道的知名人物,前往洛陽集會,我也是其中一人。」
  老人說到這裡,神態似乎有些顯得慌亂,他緊緊地互捏著雙手的骨節,發出咋咋的響聲。
  照夕忍不住問道:「那血魔夫婦也去了麼?」
  老人目光向他轉了一下,點了點頭,照夕忙又問:「淮上三子呢?」
  老人哼了一聲道:「他們都去了!都去了!」
  照夕為了急於要聽下文,也就不再多口,老人遂接下去道:
  「去的人很多,各道人士都有,可謂之俠義道上百年難得一見的盛舉。」
  照夕不由十分嚮往地聽著,他腦中似可想出,那種熱鬧的場面,不由注目著老人,不敢打岔。
  老人面帶著一絲微笑,而有時候,是不容易從他臉上看出喜怒來的,他接下去道:
  「應元三請來這麼多武林豪俠,有個原因,原來他新近練成了一種功夫,江湖上鮮有敵手,想借此盛會出盡風頭,嘿……他不行。」
  照夕不由插口問道:「結果如何了?」
  老人彈動了一下長指甲,繼續講道:「那時人物去得很雜,很多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人物,誰也不服誰。因為人物太多,大家都要互相印證一下,結果沒辦法,只好抽籤決定,共分成九組,分開比試,由九組之中,最後再選出九人。」
  老人緊緊皺著長眉,歎了一聲,不耐其煩地道:「總之,那一次比武之後,血魔夫婦以紅花陣大敗川西雙矮;淮上三子中的無奇子以指劍,射瞎了巫山象鼻僧的右眼;硃砂異叟南宮鵬小天星掌力,當場震斃湘江漁人劉小川。」
  他說著那雙怪目之中,閃爍著一種異光,良久才又頻頻地歎息道:「太慘了……太慘了!」
  照夕不由追問道:「老前輩莫非沒有參加比武麼?」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你聽我說呀,先天無極派掌門人生死掌應元三,也以他極為厲害的『三陰絕戶掌』打傷了赤臂童子,我卻以『無名指』把淮上三子中的第三子飛雲子葉潛護身元氣一指點破。」
  照夕不由驚得口中「啊」了一聲,因為他知道,凡是能練成「護身元氣」的人,都有極深的內功,老人既能一指戳破淮上三子中葉潛的元氣,功力可想而知,當時不由驚出了聲。
  老人冷冷一笑,隨後才道:「淮上三子,成名武林多年,從此威名打地。當時因有言在先,彼此比武純因印證所學,不許記仇,所以淮上三子雖受此辱,卻沒有動怒。反倒和我交談甚歡,我卻更增慚愧,當時曾當面向飛雲子葉潛道歉,三子因感面子下不來,不等比武結束,先行自去。我當時為了表示追悔,也隨他三人而去,那場比武,卻因少了我四人失色不少。」
  老人歎了一聲又道:「我當時回返仙霞嶺後,想起此事,一直引似為憾。雖然事過境遷,可是總覺得淮上三子以武林至尊威望,敗在我手,面子大失,所以我終日也就很少出去,日日以垂釣讀書自娛。」
  照夕一直很注意地聽著當年這一段吒叱風雲的往事,他發現老人這時候雙手抖動得十分厲害,緊緊地交叉著,嘴唇也微微動著。
  他一連長笑著,最後才點了點頭道:「我那時卻是用心太善了;而且心中一直把這三個老東西看成有道的正人君子,所以每想起來,總似愧對他們一般。」
  他說著嘴唇抖動得厲害,以至於連話也不能順利講出來了。
  照夕不由在驚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怎麼了?」
  老人對著他苦笑了笑,搖了搖手,訥訥道:「唉!這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每一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氣血往上撞!唉!這又是何苦呢?」
  照夕不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老人顫抖了半天,才算完全恢復正常了。
  他笑了笑道:「有一天,我正在仙霞嶺紅溪垂釣,那一天烈日當空,我還記得我戴著大草帽,忽然門下弟子來報,送上一個大的名帖。我取過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原來淮上三子親訪,我當時只以為三子是心懷舊恨,此番前來,定是為雪前恥而來,所以即刻傳諭門下弟子立時聚集。我本人立時趕到大廳,一看之下,原來三子滿面笑容,華服錦履,一見之下親熱十分;而且送來了許多鄉土禮物,我當時真是更增慚愧。」
  說著不由又是一聲長歎,照夕這時心中暗暗讚佩淮上三子,果然不失武林大俠威望,只此氣量已是高人一等。
  老人從容道:「從此以後,我同淮三子漸漸交密,常有往返,四人幾乎成了密友。因此對他們防範之心,簡直去得一點也沒有了。」
  說到此,老人目光倏地一亮,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娃娃!我不是方才給你說過麼!有時候,一個聰明人,卻會作出最糊塗的事來……不信,我說出你聽一聽就知道了。」
  照夕只是靜靜中聽著,老人這時臉上已沒有先前那麼沉著了,他冷冷一笑,道:「我方才說過的,我一生就喜歡釣魚;而且自負這一方面很有技術,我能一個鉤子,同時釣起兩條魚來。」
  照夕不由聽得笑了笑,但老人卻苦笑了笑道:「誰知也就如此,注定了我今後大半生的命運,這豈不是造物者弄人麼……唉!唉!」
  照夕愈聽愈不解,不由問道:「釣魚?釣魚又怎能……」
  老人歎了一聲道:「唉!你聽呀!那時我已和三子是很好的朋友了。那一日我和三子漫步在他們的莊園裡,園裡有一口大池子,那時是晚秋時分,池上仍鋪滿了荷葉,不由一時興趣,和他們三人談到了釣魚的事。不想他三人,竟會比我興趣還高,馬上就命人拿桿來垂釣,我當時不由笑向他三人道:「我可在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尾鮮魚,他三人竟自矢口不信!」
  老人又歎息了一聲道:「都是我一時興起;而且自信太甚,我當時竟毫不考慮地笑向他三人道:『不信我們就賭一點什麼。』他三人竟一口應了下來。」
  說到此,老人那灰白色的眉毛,竟自搭了下來,變得十分懊喪……他抬頭向照夕看了一眼,失神地道:「因此……我就到這裡來了。」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愣道:「難道就為了釣魚,你老人家就被關在這裡了?這……」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孩子,武林之中,有很多事情是很特別的。如今我想起來,似乎太沒價值了……我們身為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一諾千金。」
  他說到此,點了點頭道:「我因為有數十年的釣魚經驗,而在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三十條魚,那是每試不爽的事情。而我視力自信又超人一等,非但能暗中視物,更能水中視物,以當日情形,我已先看出,那池中魚類極多,所以自信於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條魚,那是太不成問題了,所以我才敢與他三人打賭。」
  照夕不由驚道:「你們怎麼賭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因是客,所以不便說如何賭法,誰知那飛雲子葉潛卻走過來,拍了我一下肩膀,向我笑道:『我們來賭一個夠刺激的可好?』我當時點頭笑道:『好呀!』」
  老人苦笑了笑,看了照夕一眼道:「這飛雲子就說:『大哥!我們以今後六十年歲月,作一個賭注如何?』」
  老人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他這一句話出口,我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一邊的二子,卻竟連連撫手稱善,唉!我當時被迫,竟自答應下來了。」
  照夕不由歎道:「這賭注太厲害了!」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我因自信過甚,當時雖覺這賭注太大了,但卻自信不會輸,再者我多少以為是一個玩笑而已,當時就含笑答應了。誰知我才一答應,那飛雲子葉潛馬上一本正經地由前廳拿來了算時辰的漏斗,這一陣賭就開始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結果呢?」
  老人長眉微皺道:「說來真怪,以我往日技術,那池中魚數又多,釣一百條魚,真是用不了半個時辰。可是,那一日,不知為何,那些魚卻是難得上鉤,等到一個時辰到了,我卻僅僅釣上了七十九條……」
  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老人又搖了搖頭道:「我們的賭注是,把自己深深鎖在無人的深山裡,面壁六十年。這六十年之中,不許用武,即使是遇敵,也不可任意還擊,不許踏入江湖一步……我當時真嚇得冷汗直流。那時淮上三子,才擺出了本來面目,立時冷笑著迫我守約。」
  說到此,他搖頭歎息不已,照夕不由驚嚇道:「所以老前輩,就一個人到這陰濕的地洞來了?這五十年沒有出去一步?」
  老人苦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當時除了懊恨之外,對他三人並沒有什麼記恨……因此當面寫下筆約,印了手印,從那一日起,我發誓,決不再出山一步,不見任何人;如果毀約,可受天下人恥笑。」
  照夕歎了一聲道:「他們太過分了,可是老前輩,你老人家又何苦,選擇到這麼陰森的地道之中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娃娃!你知道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實不解老人之言,這怪異的老人頓了一會兒,才道:「淮上三子為人陰險已極,他三人自知如今江湖,只有我是他三人最怕之人,所以安心除我,已非一日。想不到,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他們的當,那賭約過後,經我細心推敲,才發現寓意甚深且毒……娃娃!你想想,不等於說明了,任人宰割一樣?」
  照夕不由恍然大悟,不由面現怒容道:「莫非那淮上三子,竟敢作出那種陰險,而乘人之危用事麼?」
  老人冷笑了一下,道:「你把武林中道義二字,看得太重了,事實上,大多數的人,是不顧慮這些的。」
  他停了一下,遂又接道:「當我洞悉他們用心之後,可惜為時已晚。我只告訴他三人,我既輸了,萬無不守信諾之理,只是,這筆仇恨,我卻至死不忘。如上天保佑六十年不死,這筆恨,總有解除之一日。」
  他咬了一下牙,憤憤接道:「我說完了這些話,馬上反身就走了。」
  說著他聲音降低了一些,冷笑道:「我知淮上三子為人陰險,定會在這六十年之中,乘我面壁之時,暗下毒手。即便是被我發現,限於諾言不許還手,我也無可奈何,所以,我竟捨家門仙霞嶺不入,卻單身潛到這冀北地方。」
  照夕聽得冷汗直流,這才想到,原來江湖上,險惡到如此地步。
  一時想著,不由臉上都變了顏色,訥訥道:「老前輩……這五十年,你老人家,就沒有離開這石室一步麼?」
  老人冷冷地道:「我以三個月的時間,找好了地方,開了這間地下室,並引通了山泉,決心不下這山一步……起先二十年,我尚需在山上找些吃食;可是後來我功夫已成功到了辟谷地步,吃不吃東西,也就無所謂了。」
  說到此,老人臉上反帶出了一片紅潤之色,他微微笑道:「我是一個守信的人,我一定要以有生之年,把這一項諾言實現,現在已快到了。」
  他繼續像夢囈也似地道:「人類的禍福,真是難以令人意料的,我卻為此受了大益……說來,倒應該感謝這三個老兒了。」
  照夕不由一怔!
  老人目光之中,閃出了極度愉快幸福之色,他微微笑道:「我已把我造就成了一個新人了,孩子,你絕不會想到,這五十年來,我意養成了本命元嬰,不久將來,我也就可以達到所謂道家的『出神』地步了!」
  照夕簡直不敢相信老人說些什麼,可是老人這種態度和語氣,所說出的話,卻又不能令他不信。固然他知道,老人所說的「出神」,也就是所謂的「飛昇」,這是極玄的境地,可並不是說不可能。
  他以驚奇的目光盯著老人,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老人此刻,顯得更是興奮,他微微地笑道:「你也不要驚奇,天下任何事,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有決心。我現在才相信這句話,你想想,你在地洞之中的一舉一動,我隔你這麼遠,如何會得知?還有——」
  說著他微笑著,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桃子道:「這些桃子,我既未出此室一步,卻如何又能摘到手中呢?」
  他眼角微微皺著,帶出些笑紋,照夕聽得如同墜入五里霧中一般,他嚥了一口唾沫道:「老前輩莫非已可『身外化身』了?」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只是,功成不易,我卻不敢令他遠遊。」
  這個「他」字,自然是指他所練成的本命元嬰了。他又笑了笑道:「你和你的同伴初來之時,我已得知。那金老頭子為惡偽善,我亦並非不知,本來可以把他就近除去;只是,一來我守約未滿,不得隨便殺人;再者,我功成當在不久,萬一被他們發覺了藏身之處,時常打擾,對我極為不利,所以,只好讓他如此下去了!」
  說完他微微搖了搖頭,照夕只是茫然地聽著,因為這些事,令他感到太玄了,可是都是事實。
  老人目光此刻上下打量著他,微微一笑道:「你這娃娃,根骨智慧俱是上乘,只是由眉眼印堂之間看來,今後數十年來,尚多殺孽情緣之事,你要時刻小心謹慎。」
  照夕不由吃驚不小,躬身領命,老人說完了這句話,微微閉了一會兒眸子,笑了笑道:「你我在此見面,總算有緣,方纔我系以天易數推斷,你和你友,尚有十日囚禁之災,至時自有人來救你們出去,你可以放心。」
  照夕不由一喜,老人卻含笑道:「今日破格見你,只是為了一了我塵世緣份,好在早晚俱是一樣,你能保守我們這秘密,不告任何人知道麼?」
  照夕忙躬身答道:「弟子定能遵命。」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道:「好,今日時刻已到,明日此時,你再來此處,我尚有囑於你。」
  他揮了揮手,微笑道:「你快回去吧,如果我所算不差,大概你回去之時,主人也該來看你了。」
  說著一隻手,連連地揮著,照夕本有許多話想要說,見狀只好作罷,當時行了一禮。見老人眸子已經合攏了,只好轉身,爬上石梯。
  忽然老人目光又開,微微笑道:「還有!你既擅打坐採藥之法,卻不知下手的時刻,所以我兩次以琴聲打攪,意即在此。不想你這娃娃,居然定力很強,不受我弦音干擾,不得已我才按先天反易之理,擊玉以擾之,你現在瞭解了,當不會恨我了。」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當時又驚又慚,不由紅著臉道:「如此說來,要何時下手方為適宜呢?」
  老人目光已合上,他只短短說道:「明日再來。」
  照夕知道這類奇人,性格多是不易捉摸,當時躬身行了一禮,才又由原洞鑽入。
  身才入洞,卻似覺得眼前有光華閃動,不由定神一看,卻見眼後丈許青光閃爍處,立著一個小人,穿著打扮,一切外形,俱與那洞中老人一模一樣。只是身高只有尺許,照夕不由大吃一驚,方想到,這或許就是老人所說的本命元嬰了。
  卻見那小人在青光環繞中,頻頻向前用手指劃不已,像是在指示路途。
  照夕不由蹲伏地下,連道:「老前輩請轉,弟子已記下了。」
  他口中說著這句話,再睜眼看時,已失去了那小人蹤影,心中這才深信不疑,不由把老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想不到在囚牢之中,竟會有此奇遇,無意間竟蒙這半仙的老人垂青,看來自己真是造化不淺了。他這麼想著,一路循著舊路,左右轉著,等到到了自己洞中,已又是一身大汗了。
  他此刻因心中極度的喜悅,意忘了疲累,返洞之後,仍在陣陣地發呆。
  忽然想到,臨行之時,老人所說,自己回來之時,就有人前來的話,不由吃了一驚,當即馬上站起來,費了半天力氣,把那方大石,重新放回洞口。
  一切就緒,耳中卻已聽到,洞頂鐵鏈子響動之聲,照夕不由暗暗驚歎道:「老人之言,果然不假。」
  方念及此,洞石已開了一口,跟著射下一道燈光,傳下了九天旗金福老的宏亮嗓音道:「怎麼樣!老弟台,還受得了麼?」
  照夕抬頭看時,月亮洞口,現出了九天旗金福老的銀白髮首。
  他冷笑了一聲,也沒有理他,金福老呵呵一笑道:「老弟台,肚子餓不餓?可想吃點東西?」
  照夕冷冷道:「謝謝你的好意,我還受得了!」
  金福老冷哼了一聲道:「好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夫有心開脫於你,你卻自己找死,好!你既如此,就好好在裡面再住上幾天,看看你受得了受不了?」
  他說著憤憤地收回了頭,大聲叫道:「把石頭封上,鎖上!餓死他!」
  照夕不由在他的罵聲裡,微微發笑了,他腦子立刻也重新回到了方才奇妙邂逅與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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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4:07
第10節

  照夕這時一顆心,已全為那奇異的怪老人所吸住了,他腦子裡存滿了五顏六色的幻想,待九天旗金福老一離開後,他不禁興奮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個看守他的小子,重重地在洞頂石頭上敲著;並且高聲地叫道:「喂!喂!小子!一個人有什麼好笑的?」
  照夕不由收住了笑聲,本想回罵他幾句,可是又怕令他們發現了自己不正常的情緒。話到唇邊,又復忍住,耳聞上鎖的聲音,他的心,愈發感到了一陣安全感。
  一切都歸於沉靜之後,他不由想起了方纔的一切,這真是平生聞所未聞的事;而竟會令他親眼得見,自然使他一時情緒大亂,充滿著驚喜和敬佩。
  在這間小地室之內,他不時的踱來踱去,暗忖老人曾說自己還有十天的牢獄之災,其實十天又算什麼呢!如果這十天之內,能得到老人的一些指教,豈不是塞翁失馬,因禍而得福嗎?
  想著,他怔怔地站在當地,緊緊地握著手,輕輕道:「對!我一定不可放過這個機會。」
  於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心想今夜如果再能見到他,自己一定要求他,倘能蒙他隨便加以指引,都是後福無窮的。
  他努力地追憶著老人的容貌及談吐,只是想不起江湖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物,老人既有那些吒叱風雲的往事,可見絕非是無名之輩。只是他卻不肯把名字告訴我,這真令人猜不透他是何來路?
  照夕一個人這麼思前想後,到了相當的時候,肚子又感到有些餓了。
  他把丁裳送來的食物,就著水吃了些,心中只有非常的盼望,那就是天快一點黑。
  可是,時間這東西太怪了,你不經意之時,它很快的就消失了;如果你期盼它快一點時,它卻顯得比平常更慢得多。
  照夕好容易等到了下午,一會兒坐坐又走走,他勉強在大石上行了一會兒坐功,只覺得腦中幻象太多,百念俱生,勉強坐了半個時辰,卻是不能抱元守一。只好離石而下,心知自己是太興奮的緣故。
  興奮和失意,都是可以傷人的東西,所以平靜的生活,才是美的人生,只是人們卻誰也不願意廝守著「平靜」而已。
  管照夕十分不耐地下了大石,又在房中一個人練了一套掌法,也是覺得不能得心應手,乾脆也不練了。他算計著也許天已黑了,忍不住用「千里傳音」之法,叫了兩聲:「老前輩……老前輩……」
  等了一會兒,並不見老人回音,他可不敢造次再叫。因想到,老人此刻可能是在人定,若為自己打憂了,豈不是不妙!
  想到這裡,嚇得立刻又不敢叫了。
  過了一會兒了,他又縱身攀住了那些籐草,想把那塊封石取下來。可是,又想到沒有得到老人的允許,還是不要自作主張才好。
  這麼想著,管照夕不由歎了一口氣,一鬆手,由頂上飄身而下,啞然失笑,心想:「我今天是怎麼搞的?怎麼顯得一點涵養也沒有了,時辰不到,徒自焦急又有何益?這情形要是給那位老人家看見,豈不要笑壞了?」
  這麼想著,不由頓時心情大定,暗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何不再習一次坐功?
  於是他二次盤膝坐好,說也奇怪,心情一定,雜念不生,哪消一刻已氣貫周天,不知不覺已到了無人無我境地。
  等到運功醒來,只覺得通體舒暢,目光清明,方想下石走走,忽聽到一陣弦瑟之聲,由壁裡傳出,照夕不由大喜。
  當時三爬兩爬,上了壁頂,用力把那塊巨石取了下來,又循著那陰森森佈滿蛛網的地洞之中,鑽了進去。
  他智力極佳,默念著方才老人的指示,這一次毫不費力的已爬到了老人的洞口。
  到了洞口,他探出頭看了看,那黑髮老人,仍是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閉目不動。
  他輕輕地叫了聲:「老前……輩……弟子來啦!」
  老人連眼也沒有眨一下,照夕猶豫了一下,仍是輕輕由石梯上爬了下來,輕輕跪在地上,對著老人磕了一個頭,默默道:「弟子管照夕,給你老人家問安!」
  卻見老人兩眼眼皮連連抖動不已,似乎是欲睜不開的樣子。
  照夕不由十分吃驚,仍是呆呆地看著老人,這一霎,卻見他臉上已沁出了汗來。
  管照夕正自不解,卻聽見身後似有細聲響動,不由忙回過身子,這一回身,令他大吃了一驚!
  原來他見壁角裡,抖瑟瑟地站著一個小人,身高不過尺許,穿著打扮,正和老人無異,也就是昨夜在洞口指示自己去路的那個小老人。
  照夕知道這是老人所練本命元嬰,卻暗暗驚疑怎會如此慌張?原來這小老人,雙手捧著不少山果葡萄,堆滿了小小的兩隻手,卻把前襟用手提起,兜在衣兜裡,一張臉已累得紅紅的,還流著汗。
  照夕這一回頭看他,他卻嚇得口中吱吱直叫,一個勁向壁邊直退。
  照夕不由又驚又怕,忙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有事麼?」
  不想那老人仍是吱吱直叫,一會兒跑前,一會兒又跑後,卻似不敢由照夕身前經過。
  似此急了半天,照夕愈發不解,再回頭看蒲團上的老人時,只見他只這一刻功夫,已全身汗如雨下,一張臉都成了紫色。
  照夕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忙站起身子,退向一邊。
  卻見那小人,在牆角急得雙足亂跳,口中益發吱吱怪叫連聲,照夕不由驚異道:「你老人家是說什麼?請……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不想那小人更是叫得大聲了,而且嚇得比方才更烈更猛了。
  照夕不由一時弄得莫名其妙,不由訥訥道:「是你老人家累了?我來扶你一把好不好?」
  說著方向前走了一步,只見那小老人似乎大驚,口中叫聲更尖,拚命跑了起來,一不小心還摔了一跤,衣兜中的葡萄灑了一地。
  照夕不由嚇得抖聲道:「老前輩,你老是不是不要我接近麼?」
  那小人本已跌倒,此刻倉促由地上爬起,正作了一個要跑的姿態,此時聞言,不由連連點著頭,口中怪叫不已。
  照夕這才明白,當時忙後退了七八步,遠離老人本體,一面訥訥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放心……弟子方才是不明白。」
  他一直退到了牆邊,慢慢坐了下來,這才見那小人,慢慢站直了身子,滿面驚嚇地看著照夕,端詳了半天,才慢慢走到石桌前。一跳,已自上了桌子,走到石缽旁邊,把衣兜中的果子葡萄,一樣樣放了進去。
  這種任務在他似乎已累得不輕了,口中就像是小羊也似的呼呼直喘著氣。
  老人一隻手在胸口上摸著,一隻手用袖子在臉上擦著汗。
  照夕這時心中悔恨十分,想不到自己把他嚇成了這樣,當時悔恨得重重歎了一聲!
  小人正在擦汗,照夕這一聲歎息,不由嚇得他向前一栽,口中又「吱吱」地叫了兩聲。只見他倉倉惶惶地跑到了蒲團上老人本體,向前一撲一抱,頓時就不見了。
  照夕方自看得目瞪口呆,卻見正在打坐的老人,這時身子抖動了一下,遂睜開了一雙眸子。
  管照夕自知得罪非淺,不由嚇得一下跪在地上,一面叩首道:「弟子無知……請老前輩原諒。」
  老人目光,本來是帶著極為震怒神色,此時見狀,只長歎了一聲道:「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
  照夕叩了一個頭,才慢慢站起來,卻見只這一會兒工夫,老人就像是走了一千里路似的,看來竟是意態疲倦已極。
  照夕不由驚道:「你老人家怎……麼了?可有什麼地方不舒適麼?」
  老人這時喘息不已,一面苦笑道:「你哪裡知道……娃娃!老夫半世修為,今夜竟差一點兒喪命在你手中。」
  照夕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口中啊了一聲,老人這時喘息方止,看著他訥訥道:「你方纔所見小人,那正是我數十年來,苦心所練成的本命元嬰。今日我命他到外山去採些山果,想招待你吃的,不想你突然地進來,我收回已自無及,以至令他受到了如此驚嚇。」
  說到此,不由長長歎了一聲道:「看來已吃驚不小,恐怕今後是再也不敢隨便出來了。」
  照夕不由臉紅道:「弟子真是罪該萬死……我尚以為仙師元神不會怕我的,誰知……」
  老人歎了一聲道:「你說的也非不對,有一天大功成了,這本命元嬰,就和我本人一樣,自然什麼也不怕的。只是如今功力方小成,還沒有練到不畏的地步。」
  照夕奇道:「可是,昨夜,弟子還蒙仙師元嬰指示路途呢!」
  老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他決不敢近你身,只敢在一邊指指劃劃,你今日突來無防,自然他會吃驚了。」
  說著又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道:「我好容易才練到能讓他出體遊玩,滿以為過些時日,逼他外出見見生人,再試以交談,不久也就養得大成了。誰知會有此一著……看來,十魔九難,誠然不假了!」
  言談之下,帶出無比失望傷心之意,照夕只是漲紅了臉,低頭不語,心中好不難過。
  老人見他不語,不由又改為笑臉,笑了笑道:「你也不要過意不去了,這也不能怪你。我想凡是練嬰之人,其中驚嚇過程自是難免;只不過我再多費些時日而已。」
  照夕這才徐徐抬起了頭來,苦笑道:「這都怪弟子太魯莽了。」
  老人這時氣色已定,聞言呵呵一笑,一面搖著頭道:「你不要這麼想了……來!來!吃點東西,這些葡萄山果,雖非珍品,可是採來不易,我亦仗此,才能活至今日呢!」
  照夕不由奇道:「每日採摘山果,豈不要跑很多路嗎?」
  老人笑了笑道:「自然是了,這旗竿頂山雖不大,但要想跑上一轉,亦非凡人一日所能辦到。」
  照夕這時已對老人元嬰起了極大興趣,不由追問道:「仙師元神所化人形,莫非永遠這麼小麼?」
  老人搖頭呵呵笑道:「自然不會了,以後練成了,就和我本人一樣大小。只是能到我今日地步,已頗為不易了。」
  他說罷挑動著長眉,含著喜悅之情,卻又歎息道:「我為此嬰,真是用盡了心力。尤其出胎之日,如逢雷雨閃電,或是風雨陰暗之日,千萬不可令出,直是要等日麗風和之時,才可小心令出,亦不可遠行。」
  他說著,顯得有些眉飛色舞,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這些話給你說,你是不會懂的……總之修為之人,苦了半世,到了嬰成之日,也就是苦盡甘來了!」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道:「仙師元嬰,為弟子這麼一憂,恐怕是再也不肯出來了,這豈不是糟?」
  老人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這類初成元嬰,膽子極小,可是頗能辨別真偽是非,他已知你非惡人。至我是受了些虛驚,因為這多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生人呢!」
  老人說著順手自幾上取了一個大桃子,丟與照夕:「你吃個桃子,不要再為方纔的事多想了,即使是心存嚮往,亦是多餘之舉。因為這種修練關念,目前對你來說是不許可的。」
  他說著又指了一下坐位道:「你坐下!我尚有話問你。」
  照夕不由心中十分失望地坐了下來,他原本心中存心,想向老人吐露,乞求老人傳授這種「煉嬰化身」的玄功,卻不料老人竟一口道破,並直截了當地告訴是不可能的事,怎不令人失望?
  此時只癡癡地看著對方,欲言又言,老人不由一笑道:「你此刻心情,我全知道,只是天下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我問你,你成家也未?」
  照夕搖了搖頭,老人遂然笑道:「這就是了,你可知無後不孝麼?」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老人遂淡淡笑道:「這當然並不是修為所必需,只是一個人,既生於世,是不可能平步登仙的,他必須對他生存的世界,先有合理的交待。於『情』於『理』都有所了結;然後才有資格進取,進一步談修為成道,娃娃!你明白了麼?」
  照夕不由恍然似有所悟,當時微微愕了一下;而老人兩道如電光也似的眸子,早已看透了這少年的一切,他不由微微歎息了一聲,暗驚於他的福厚根慧,他年定也是我道中人。
  當時不由甚為嘉許道:「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必走的路,娃娃!你又怎會知道你所走的,不是一條康莊大道呢?」
  他本想告訴照夕早晚也是同道之人,只是話到唇邊又忍住了,為了怕他先知機宜,心存依賴,反倒違了天道,所以並不多言。
  照夕為他這幾句話,已茅塞頓開,此刻眸子裡閃動著異樣光彩,躬身道:「後輩謝老仙師指引迷途,現在弟子已明白了。」
  老人不由長長念道:「善哉!善哉!」
  他說完了這句話,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微微一笑道:「你既能與我在此相見,我已說過,我們是有緣份,我可以傳授你些功夫,你可願意接受麼?」
  照夕一聽,不由喜出望外,當時張大了眼睛道:「老仙師如肯傳授弟子武功,是弟子的造化,怎會不願學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算你有造化就是了,只是孩子,我老頭子卻不能如此便宜你呢!」
  照夕一怔道:「老仙師如有所命,弟子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老人含笑,連連點頭道:「你的話太重了……不錯?我是要你為我辦一件事,你如果答應,我自然傳你幾手功夫;並可贈你一件東西,否則,我仍傳你功夫,只是那東西卻不能送你了。不是我小氣,實在這東西,可能為你帶來殺身的大禍呢!」
  照夕不由十分激動道:「老仙師傳授弟子幾手功夫,已是弟子福緣,弟子怎敢再企求厚賜?即使為仙師辦些什麼事,也是應該的,何敢有所收受?」
  老人呵呵一笑,猛然拍了一下手道:「好!聽你這麼一說,我這件事也非你辦不可了;而且這件東西也是非你不送了。」
  說著臉上笑容滿面,照夕不由正色問道:「老仙師有何使命,請說出來好了,弟子只要能辦到,定不遺餘力。」
  老人這時微微搖頭笑道:「這件事倒是小事,你一定可辦到;而且辦不辦到,我倒沒有什麼深求,只是為了出一出我這口氣罷了。至於什麼事,等過幾天再說。」
  他笑了笑,招了一下手道:「來,你過來!」
  照夕不由慢慢走近,老人笑道:「你不要怕,我是考驗一下你的功力如何。因為為我辦事,功夫不能太差了。」
  他說著徐徐伸出一掌,含笑道:「來,你把掌心貼著我的掌心,只管把你本身真力運出來,無妨。」
  照夕點了點頭,含笑道:「弟子功力淺得很,老仙師不要見笑。」
  老人搖頭道:「不要緊,我只是試試,你不要心存客氣,需知道,我要看清了你現有的功力,才好傳授你新的功夫呢!」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當時慢慢伸出了右掌,把掌心貼在了老人掌心,方還心存猶豫,誰知掌心才貼上,卻覺到老人掌心之內,如同閃電也似的,傳進來一股熱流。
  照夕頓時打了一個寒顫,心知厲害,那還敢怠慢,當時忙自丹田提起了一口罡氣,把掌力徐徐貫出,一成二成,最後到了七成內力,才覺得老人掌心傳過的那股熱流,慢慢為自己逼出了體外。
  這時偷眼看見老人面帶喜色,隨著又見老人身子抖動了一下,照夕立刻又感到,方才自己逼退的內力,又向自己逼了過來,而且來勢竟是奇猛。
  照夕不由一驚,二次用足了內力,向外一登掌心,不由全身陣陣顫抖了起來。
  只覺得老人掌心傳出的力量,時進時退,其勢反倒成了互不上下之態了。
  是時老人忽然發出了一陣笑聲,遂見他掌心向外一登,管照夕立刻感到,這一次傳過來的內力,簡直是令自己莫可抵禦。
  頓時只覺得全身一陣奇熱,由不住汗流浹背,心中一急,正自無法,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那獨特的「蜂人功」。
  當時心中動了一下,暗忖不如拿他來試一試,或可敵住老人傳來的內力。
  想到就做,當時訥訥道:「老仙師留意,弟子要施出全力了。」
  老人本以為照夕即使是內力充沛,也不會有何出奇,誰知這一試之下,自己出了五成力,才勉強敵住,不由心中已自大驚。
  此刻聞言,更是一驚,當時一面自丹田之內提起一股所練先天無極的內氣。徐徐貫入掌心,一面含笑道:「你只管使出來,無妨。」
  照夕答應了一聲,心念一動,那只右手,霎時粗紅漲大了一倍,他口中悶吼了一聲,頓時把「蜂人掌」功,向外一逼。
  這種力量可算是運足了,老人本是眸子微閉著的,照夕掌力這一撤出,他猛然睜了開來,口中「哼」了一聲,全身竟由不住,猛然晃了一下。
  遂見他臉色大驚,大吼了一聲:「去吧!」
  只見他右掌一抖,照夕只覺得這股內力,像擊在了一個有彈力的球上也似,頓時由不住向後面翻,口中大叫了聲:「不好!」
  卻見老人五指向回一拉一拈,照夕不住又向前一栽,這才算是把心神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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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4:29
  可是儘管如此,亦難免面紅耳赤,氣息咻咻不已,他身子也不由得前後地搖晃不已。
  老人這時忽的臉色一青,猛然站了起來,只見目光如炬。
  照夕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卻見老人面色極為難看地道:「這種蜂人功掌力,你是在哪裡學來的?」
  照夕不由嚇得全身一抖,當時吃吃道:「弟子是……是……」
  忽然心中一硬,暗忖:我如今日騙了他,日後如被他發現,更是不妙,還不如實話實說好了。想著不由紅著臉道:「弟子是由師父那裡學來的。」
  老人目光如炬道:「你師父是誰?」
  照夕不由垂下了頭道:「家師洗又寒……」
  說著抬頭看了老人一眼,又接道:「請你老人家原諒……弟子罪該萬死!」
  說著不住雙腿一軟,朝著老人跪了下來,老人這時冷冷一笑道:「果然是他……我早已猜到了。」
  他點了點頭道:「你站起來。」
  照夕忙站好了,垂侍一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老人目光注視他良久之後,才微微歎道:「這種功夫,你學了多久了?」
  照夕此時目中含淚道:「弟子因不知這種功夫的罪惡,只是師父命我練習,我豈敢不遵?」
  老人點了點頭冷笑道:「洗又寒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你先不要說別的,我只問這種功夫,你練了有多久?」
  照夕訥訥道:「大概有半年多時間。」
  老人目光一亮,哼了一聲道:「這麼久?」
  照夕點了點頭,老人又問道:「你可知道這種功夫的罪惡麼?」
  照夕又點了點頭道:「以後我知道了,可是功夫已練成了。」
  老人這時目光在身上轉瞬不已,低低念到道:「罪孽……罪孽……」
  說著步下了石床,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他兩道灰白的眉毛,緊緊皺在了一起,半天才道:「我如今把你這種功夫廢了,你有何意見?」
  照夕心中一動,見老人已似面有怒容,當時不由把心一狠,心想:「也罷!這種功夫既是如此毒辣,我又何必再為不捨?就請他為我廢了也好。」想著不由面色一整道:「此功力使弟子痛苦萬分,多造殺孽,老仙師就為弟子廢了吧!」
  照夕說完這句話,只以為老人定會即刻動手,當時把目光一閉。老人聞言之後,面容才微帶喜色,他點了點頭,微微道:「好!你坐好。」
  照夕睜開眼,依言坐在了石椅之上,這時老人卻嘿嘿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洗又寒這惡魔,如今竟還在人世之上,老夫當初手下留情,倒成了姑息養奸……此人功力智慧俱高一等,只是逆天而行,終究要受天誅。這還不去說他,他最大過錯,卻是不該種毒在你身上。」
  老人說著,臉上帶出了難得一見的怒容,如果此一刻洗又寒在他面前,可想而知是一個什麼場面。
  他眨了一下目光,憤憤地道:「所幸天道不容,他這種奸險的心胸,畢竟不稱心,想不到,你竟遇到了我。」
  說著冷笑了一聲,接道:「這叫他白費苦心!來,孩子。」
  說著他指了一下照夕上身道:「你把上衣脫了……這種功夫一日不除,在你身上將一日留下殺機禍根,以後成年累月與日俱增,你將和他一樣了。」
  照夕這時聽得心中陣陣發冷,當時慌不迭,把上身衣服脫了下來,露出赤光的上身,訥訥道:「老仙師!你老要如何下手呢?」
  老人歎息了一聲,目視著照夕道:「也許這麼做,你會覺得很可惜,其實不然,今後你會覺得為此受福了。」
  老人說著陡然伸出一指,平空點了一下,照夕不由打了一個極大的哆嗦。
  這種感覺,就和當日隨丁裳至其師父處,為那老婆婆隔空指點時的感覺一樣,只是,比那一次更顯著些而已。
  老人點了一指之後,眉頭微微皺道:「奇怪……你那『無畏神樞』好似已先為人點過一般,這是為何?」
  照夕心中又驚又佩,當時不敢怠慢,即把為那老婆婆所點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老人聽得連連點首不已,不由詳細問了問那老婆婆長相,才笑了笑道:「想不到這老婆子,如今也還健在,看來,似他夫妻已反目多時了。」
  照夕問故,老人才笑瞇瞇地道:「你所遇見的那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你那師父的老伴了藍江,外號人稱鬼爪,想不到他夫妻卻在你面前演起把戲來了。」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不由驚愣得呆了,心中這才想到莫怪那老婆婆要那般說了。
  這時老人眉頭微皺道:「要說起來,這鬼爪藍江,卻是為人不差。只是他夫妻一向恩愛,又怎會仳離了呢?」
  老人五十年不入江湖,自然五十年內,江湖上所發生的一些離奇事情,他不得而知。本來他對於任何事,也不會再記掛在心上了,只是洗又寒夫婦,對他來說,是往昔極為熟悉的人物,甫聞道來,難免俗念又興,是故問短道長。
  照夕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當然不能有一個合理的答覆。
  他只是愣愣地看著老人,這時老人歎息了一聲,遂又看著照夕道:「這藍江此舉,雖有救你之心,但仍為他丈夫保留了一半情面。只看她這一指,只在你『無畏神樞』上少少用了指力就可知了……她這又是何苦?還不如不點的好。」
  說著又正色道:「如今我已用『無相神功』把你『無畏神樞』內中毒整個點散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所以為了今後長久之計,我不惜費些功力,為你把身上蜂毒去淨,此舉實對你破格了。」
  照夕這時不由大喜,忙謝道:「老仙師能使弟子還原如初,弟子終身感激不盡。」
  老人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忍看你如此青年,落成殘暴下場。你此功一失,你那師父如知,將必恨我入骨,只是他也莫奈我何罷了!我卻也正好借此,給他一個警戒,他如再執迷不悟,日後即使我不除他,他亦將自焚其身!」
  照夕聽得好不吃驚,當時催道:「老仙師,你就動手吧!」
  老人點頭道了一聲好:「好!」
  遂見他雙掌平出,十指微彎,在空中,對著照夕身上抓動不已,這一霎時,照夕就覺得全身火也似熱,哪消一盞茶時間,已汗下如雨。
  老人這時雙手更是上下抓動不已,愈來愈快,照夕卻覺得全身慢慢由奇熱變成了麻癢不堪,彷彿全身上下,為千百條細蟲鑽行一般。一時忍不住低頭一看,只見膚色,已由紅白而轉成了微微的紫褐之色,正在驚嚇之際,卻聽見老人低叱道:「坐定了!」
  照夕方自一驚,只覺得身形向前一蹌,當時慌忙雙手用力扶著椅背,總算沒有倒下。
  就覺得週身皮膚千孔俱開,隨著老人手勢,流出了一身如墨汁也似的黑色濃汁,又黑又髒,整個上身全沾滿了。
  老人雙手兀自不停地連連抓動著,由是愈來愈多,又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住了手,他冷笑了笑道:「你自己看看吧!」
  照夕這時驚嚇不已道:「老仙師!這些是什麼?」
  老人遂冷笑道:「這全是那墨蜂身上奇毒,凡人沾上一點,已恐沒命了。只因你日久冶煉得已不畏蜂毒,才會沒事,你想想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毒,多麼可怕?」
  照夕不由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當時真有些手足失措的感覺。
  老人遂用手一指壁後道:「你推開那塊石壁,自有一方清池,此為我所引清泉,你把衣服脫光了,好好洗淨了再上來!」
  照夕嚇得硬邦邦地轉過了身子,瞧著老人手指之處,一推石壁,果然應手而開,大小恰巧容一人出入。當時忙潛身而入,走了幾步,果見一個大小約五尺見方水池子,兩旁有水道引流一進一出,水聲淙淙,十分悅耳,尤其那水看來十分清澈。
  照夕入牢以來,數日未曾洗漱,見此清泉,真如同久旱甘霖一般。當時匆匆脫了下衣,沒身池中,那水竟有些溫熱,洗在身上不冷不熱,卻是適意。
  他好好把身子整個洗了一淨,本想連頭也洗一洗,又怕老人等得不耐,所以只把身上洗淨,匆匆上岸。見池邊手巾衣服擺著不少,只取過毛巾,把身上擦乾淨了,仍把舊衣穿上,好在上身衣服本已脫掉,那蜂毒並未沾上,下身只好扔掉一邊,挑了半天,找了老人一件府綢褲子穿上。褲子倒和自己那一件式樣差不多,一切穿好,這才走出來。
  一時只覺得,全身上下百孔俱暢,舒適十分,老人這時卻坐在石床上微微發呆。
  此時見照夕走出,不由一笑道:「好了,你此刻蜂毒全去,一切和本來的你無異了。」
  照夕不由跪地對老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謝道:「老仙師如此成全,令弟子沒齒不忘,只請仙師賜告大名,以存肺腑,永世不忘。」
  老人一面攙起了他,一面微微皺眉:「並非我不肯告訴你名字,實在我這名字也多年不曾提及,不願再說它罷了,你既一定要問,我也不便瞞你。」
  他笑了笑道:「今後你如見了淮上三個老兒,或是你師父師母,只提一聲雁先生,他們就知道了。」
  照夕對於「雁先生」這名字,十分陌生,只是聽來十分好聽,也好記,不由默默記在心中。
  老人道出了姓氏之後,又輕歎了一聲道:「他們如聞我名,定會大吃一驚。只是你我這一段奇遇,卻不可隨便洩露,你要記住了。」
  照夕連連點頭稱是,老人這時,似已為眼前這些俗念,把平靜已久的心緒攪亂了。
  他開始在這斗室裡,不停地踱著,前後走了一圈,才站定了腳步,道:「這多少年來,我一直希望能遇到像你這麼一個少年,把我幾手功夫傳給他;並且令他為我辦一些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看著照夕,接道:「想不到,竟會遇到你,這可說是天意,只是如此,也為我找來了麻煩。」
  他說著又歎了一聲,感觸的又道:「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也就不要再說他了。」
  照夕一時也不明白,他是在說些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這位五十年前叱吒武林的雁先生,說完了這些話,對著照夕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奇怪了,現在我已決心把我靜中參悟的幾種功夫傳授給你,我們也談不上是什麼師徒,只算是有緣份而已。」
  說完這話後,又命照夕坐下,詳細詢問了一遍他所學的功夫。
  照夕自是一一對答,老人有時點頭,有時卻皺眉不語,有時卻連連搖頭不已。可見武功師授一道,各門都不一樣;而且見解也互有參考。
  老人把照夕所學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之後,才點了點頭道:「要說洗又寒傳授你這一身功夫,也卻是不易。只是此人個性過於偏激,他早年就有殺人的嗜好;如今養成怪癖,不易更改了。只是你既身為其徒,卻不可坐視不管,今後如能設法勸導其歸善,總是要盡力才好。」
  照夕連連點頭稱是,老人說完這句話,忽又搖頭苦笑道:「不過,這是不大可能的事了……你要小心行事,否則,恐怕對你亦有殺身之難。」
  照夕一面答應著,心中不由得想了自己兩個師兄的下場,由不住心驚肉跳!
  老人似已看出他心中驚恐,當時又歎了一聲道:「我既把你蜂毒去淨,也就等於伸手管了這件事情,你也不必驚怕,我現在傳你幾手功夫。即使日後那洗又寒不顧師徒之情,想對你加害,你只要旋出來,他卻也莫可奈你何。」
  說完先傳了一首口訣,令照夕念熟了,這才含笑道:「我在這十天之內,要傳你四套功夫,也正是要叫你用來去對付四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只是你不要怕,只要你能虛心學習,多加練習,自會因熟而生巧,對付他等綽綽有餘了。」
  照夕細念那首口訣,是:
  「躬身如蝦,張翼似蛾,
  引頸類鶴,旋身揚波。」
  老人把這十六字,用極為簡易的口訣傳授與他之後,又令他背誦了一遍,這才笑道:「你不要小看這十六字訣。」
  說著他晃著身子,極為得意地笑道:「你不要忘了,我要令你,用這十六個字,去對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無奇子丘明。」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想不到老人竟會要他去對付這麼厲害的強敵,一時不由嚇得一呆。
  老人冷笑一聲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要你辦的事,也就是要去找淮上三子,一一要敗他們於掌下,一雪我多年心頭之恨。」
  照夕只是聽著,心中吃驚萬分,老人笑了笑又道:「然後,你可告訴他們說,你是我的記名弟子,看他們老臉往何處放。」
  照夕雖然是吃驚,可是少年人好高愛勝之心,自是難免,因此他聽到老人如此的囑咐,不由得眉飛色舞的笑了,不住地點頭道:「好!好!我一定為你老人家出一口氣。」
  老人鼻中冷冷哼了一聲道:「可是你卻不要小瞧了這三個老兒……如今五十年不見,自然他們的功力會更高了。」
  照夕不由劍眉一皺,老人見狀自信地道:「可是,你只要用心地把我這套功夫學會,他們是打不過你的。」
  老人的目光,細細地瞇成了兩道縫,道:「老大無奇子丘明,此人一身功夫,卻可說到了爐火純青地步,自然和你比起來,你是差得太遠了,可是你卻要用這一手功夫巧勝他。」
  照夕不由奇道:「這是一套什麼功夫呢?」
  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道:「這只是四式連一的一招掌法。」
  照夕不由微微詫異道:「只有一招?」
  老人笑了笑,用眸子瞟了他一眼,道:「娃娃,你可不要小看了這一招功夫,這是我多年來靜中參悟出的一套功夫,四種不同的招式,在一式之中同時施出,我看如今天下,能敵這一招的不多。」
  照夕心中尚在猶豫,老人已跳下雲床,他點了點頭笑道:「來!來!來!你不妨試一試看。」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笑道:「弟子哪裡行?」
  老人笑道:「沒有關係,你且試上一試,我不傷你就是了。」
  照夕無奈,只好笑道:「你怎麼個比法呢?」
  老人微微笑道:「把你最得意的功夫,施出來就是了。」
  他說著身子向後退了幾步,已到一塊空處,雙手悠閒的垂著。照夕心中暗暗想道:「你老人家也未免太以小瞧我了,我就不信一招之內,會敗在你手中!」
  他想著也站起了身子,慢慢走到了老人身前,一面笑道:「老仙師既如此說,弟子只好得罪了。」
  老人只是點頭微笑不已。照夕猛向下一剎腰,用「浪趕金舟」的招式,已把身子竄到了老人腹胸之前,這種身法可真是快如電光石火一般。照夕身形一近,只見老人仍似前狀不動不移,暗忖:「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已當空舉起一掌,足下「騎馬蹲襠」,右掌卻用了三成內力,突的以「問心掌」劈出一掌。
  這一招照夕因胸有成竹,事先已把退路想好,掌力發出亦是旨在投石問路,虛空莫測。可隨時收發由心,可謂之狡厲已極。
  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這話真是一點也不假,照夕這一掌方自劈山,陡見老人兩袖一分,居然門戶大開。只當機會難得,當時一咬牙,掌力化虛為實,口中空叱了一聲:「打!」
  隨著那「打」之一字,身形倏地向下一塌腰,這種掌力,可說是全部運了出去。
  動手過招,可說是疾如電光石火,不容絲毫猶豫怠慢。
  管照夕這麼往下一躬身,卻見老人一聲長嘯,他掌力已打虛了,只覺兩肋處「氣海俞穴」上一麻,隨著打了一個冷戰。
  再看老人已含笑站在自己身前了,照夕不由驚得臉都青了,以他銳利的目光,幾乎都看不出來,老人這種身手,是怎麼變的?
  他紅著臉道:「這種神技,弟子真是見也未見過……你老人家是怎麼到了弟子身後?再請示範一次可好?」
  老人呵呵笑道:「自然是好……我就是為了傳授你的……你看好了!」
  照夕方點頭道好,只見老人兩袖一分,一聲長嘯,只見灰影一閃,已到了照夕身後,同時兩肋一軟,已為他兩手搭了上。
  照夕依然是莫辨虛實,只是皺著眉紅著臉看著老人,這位名為雁先生的奇人,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他才開始一一的講解這一招四式的連環運用,如何現掌,如何旋身。他並且告訴照夕說,這種功夫是因人而施,譬如敵人攻前胸或腹部,那麼受制當在兩肋,如攻後背,受制卻在前胸,要是頂部,受制卻也在頂部。
  同時更逼著照夕以身示範,竟是百試不爽,一一如其所言。
  最奇的是他對敵,不論你多麼厲害的方法,卻只有這麼一種式子,竟是無法破之。
  照夕聰慧過人,不一會兒,已把這一招學會了,老人這時才囑咐他道:「我所傳的這一招,你不可輕用,因為江湖上,明眼人太多,你如不小心收斂,很可能就會在你施展的一霎,被人把要訣領悟。雖不見得為人學會,可是卻失了制人的機宜。」
  照夕連連點首稱是,老人才慢吞吞地道:「三子中的無奇子丘明,此人最高傲,他最得意的一套『太乙快波掌』,是我所知數十年來,江湖鮮有敵手。我這一手功夫,也就是為了對付他其中最厲害的一式『撒網過江』,那是在第九招上,如把這手功夫用來對付他,那麼他將受制於兩肩……」
  他似乎非常興奮的地接道:「我特別要囑咐你,只許用來對付他這一式;而且事先不可以對任何人,以免失了機宜,你能做到麼?」
  照夕點頭道:「弟子遵命,定能做到。」
  老人笑道:「好!好!丘明我們對付完了,再來對付他們第二子……」
  他笑得嘴都閉不攏了,接下去道:「老二赤眉子葛鷹,此人最擅長的是輕身提縱,以及巧手神拿,暗器上的功夫,江湖上可以說,難得有第二人!」
  他頓了頓道:「我要傳你一手功夫,專門對付他的。」
  說著遂細細地指點了他一種功夫;然後提到了飛天子葉潛,傳授了一首口訣。
  (作者為保守機密起見,在此不事先透露,讀者以後自知。)
  二人為了研究各門功夫,費了整整一夜的時間,照夕只覺得他所傳授的功夫,簡直是玄到了家,若非內功功夫有極好的基礎,簡直可說是不得其門而入。
  他一直不停地演習著,老人仍是不十分滿意,並定了時間,以後每夜再來。
  照夕別老人回到自己室內,天已微明,他唯恐令老人失望,一個人在洞室之中,不停地演習著。直到精疲力盡,才倒在了石床之上,昏昏睡去。
  自此以後,夜夜潛往老人室內,不知不覺一周過去了,這七天的時間裡,他真有了驚人的長進。
  老人傳授了他七八種功夫;並且口授了他一套內功口訣,這口訣日後幫助照夕內功方面,有了不可思議的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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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4:46
  這一日,照夕在老人的指導之下,練功已畢,老人對他的成績十分滿意,由不住讚賞有加,遂含笑對他道:「這短短幾天來你也確是難得,居然把我傳你的這些功夫,練得得心應手,這實在是不容易。由此看來,你資質極高。」
  他說著收斂了笑容,微微歎了一聲道:「可是……我們也就該分手了。」
  照夕這才突然覺出,不由也頓時一愣,這十天來,他和老人之間,真是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雖然他一直是以「老仙師」來尊稱他。
  可是老人卻並不像一個嚴師般待他,有時候,二人的相處,就像是二對極好的朋友。
  所以照夕甫聞此言,不由吃了一驚,他怔怔地看著老人,現出無比的依戀之容。
  老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要難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在想,這幾天我們能夠在一塊……這是天意……我已經非常滿意了。」
  他臉上含著適意的微笑道:「你的出現,卻正好為我解決了一些凡世之上的未能遂心之事……在你來說,你也學到了一些在武林中,難以得到的功夫,真可說是相得益彰。」
  他微微皺了皺眉道:「至於你那個師父,你卻要時時提防著他才好。此人手狠心辣,江湖上無人不知,你雖是他的弟子,可是他如知道,你背叛了他,他決不會饒你性命。怎麼他都是你師父,所以你要謹慎對他,我已給你說過了,你可從藍江身上下手,如能設法使他夫婦重新和好,那洗又寒自會對你寬容。說不定藍江的力量,能改變他的劣質……這豈不是一件完美的功德?」
  照夕點頭稱是,老人遂笑了笑道:「自然,光憑口說,你是難在奏效的,我可以設法幫助你。」
  照夕驚疑地看著老人,老人卻慢慢走到了石桌前,拉開了一格石屜,由內中取出一具黑光錚亮的小葫蘆,搖了搖,發出一陣金石之音。
  他點頭笑了笑,遞於照夕道:「你收下這個!」
  照夕不由驚道:「老仙師!這是什麼?」
  老人笑道:「我叫你收下,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照夕驚疑地把這小葫蘆接到了手中,打開了蓋子,看了看,只見是半葫蘆黑亮的小藥丸,芳香之味上透鼻樑,不由奇道:「這是藥麼?」
  老人點了點頭道:「這是我練制的名為『小還丹』,因收采不易,僅僅制了這麼一點。我本人因練嬰耗了許多氣神精血,全賴這小還丹滋補,功能起死回生……對你今後用處太大了。」
  照夕不由愣道:「可是你老人家今後莫非不用了麼?」
  老人笑搖了搖頭道:「我如今元嬰已成,功夫大進,是用它不著了,你收下吧!」
  照夕道了謝,放在身上,老人卻皺眉問道:「你不是說那藍江,因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那麼這種東西,卻是對她大為有益,我想只需七八粒,也就可使她復元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當時笑道:「那麼弟子如見到了師母,豈不是馬上就可令她復元了麼?」
  老人笑道:「自然可以了,只是你卻要留意,這夫婦二人,一向都是詭計多端,我贈藥給你的意思,是想你能以它消除你本身的危險,你明白麼?」
  照夕不由突然大悟,當時點了點頭,老人這時拉開了抽屜,卻又由其中取出了一口長劍。
  照夕只一眼,已覺出此劍非凡,那是一口形式極為古雅的長劍,通體上下約有二尺五六寸長短,一色的墨綠。
  老人撫視著這口劍,良久,才歎了一聲道:「此劍隨我身邊,已過了七十年了,如今……」
  他歎了一聲,猛然遞過道:「你拿去吧!」
  照夕不由大驚,當時跪地道:「弟子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受你老人家如此厚贈,這萬萬使不得,你老人家還是收回去吧!」
  老人微微一笑,單手外探,照夕竟被隔空提了起來。他笑道:「你不要過不去,我既贈你,你就收下,否則我反倒不樂意了。」
  照夕仍不敢去接,老人長歎了一聲道:「此劍劍名『霜潭』,為我少年時游華山時,無意自一舊石鋪中收購而來。那時此劍隱於一黑綠長石之中,可笑賣石人,不知是件寶物,僅把它當一塊好石頭來賣,我卻以極便宜的代價購得。」
  老人笑了笑,又道:「據吾師說,此劍仍是漢朝人莫方子所鑄,一度為大將軍霍去病所有,南征北討,仗它立了不少功勞。後來獻於皇上,皇上視為珍寶,日日懸掛身邊,愛撫不已,故有詩句如:『聖上棄美人,一意撫霜潭』之說,隨後帝死,此劍就沒有下落了。想不到千年之後,此劍竟落到了我的手中,這也是天意。」
  他嘴角含著愛憐的淺笑,在談論到此劍過往的歷史時,不由輕輕撫摸著這口劍,好似回憶到昔日漢帝使這口劍的情景。
  他以拇指輕輕按動了一下劍匣上的一粒明珠,這口劍「鏘」的一聲脆響,自然地跳出了三寸劍身,一時青光耀目難睜。
  照夕不由驚歎了聲:「好劍!」
  老人隨著展手,把它抽出了鞘子,微微帶出了一串極為精細的龍吟之聲。
  一時這間石室之中,就像閃動著一道青蛇一般,只見青光閃閃,劍氣森森,微一晃動直如青河倒捲,冷氣逼人。照夕幾曾見過這種寶刃,當時直驚得目瞪口呆,老人在掌上把玩了一會,遂插入了匣中。
  他鄭重地遞於照夕道:「這口劍,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你要好好地保存著這口劍。」
  他長歎了一聲,感慨地道:「當初我得這口劍時,自己也曾寫了兩句話,封於鞘中,你不妨遵照而行。」
  照夕小心地接過這口劍,真是驚喜得無以復加,聞言問道:「仙師那兩句話,可肯賜告,弟子亦便遵行。」
  老人笑著,用手在這劍鞘一面一按,只見翻起一面空鞘,只見他探進二指,向外一抽,抽出了一條黃綢帶子,笑遞與照夕道:「你拿去看看。」
  照夕雙手接過,展開一看,只見綢上龍飛蛇舞的書寫著兩行字,細認之為: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照夕不由打了個寒顫,連連稱是,老人嘻嘻一笑道:「我如今功成在即,贈劍於你,另當別論,可是你卻要謹守此言,不可將此劍落於他人手中,否則,你當誓守此訓。」
  照夕連連點頭道:「是!是!」
  老人這才又把那黃綢子接過,置於劍匣之中,又把劍遞於照夕,才道:「我為了避免外人覬覦此劍,特製了這個綠鯊皮劍鞘,可是外形仍不可掩。明眼人一看即知此劍不凡,所以為慎重計,今後你應再以布套一個把劍套好,這麼就方便多了。」
  照夕這時一面答應著,一面小心地把劍繫於背後,老人似乎了卻一樁心事。
  他歎息了一聲道:「我本想,這口劍留著,就藏於此洞中,留贈今後有緣人,卻沒想到有緣者即是你……哈!天意真是奇妙萬分咧!」
  照夕不由問道:「弟子有何緣分,仙師又怎知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在你初來之日,這口劍已不像往日一般安靜了,它夜中曾三次驚我。」
  說著,瞇著眼笑道:「第一次,是你初被困之時,這口劍無故出匣,響了一聲,是我推算才知;第二次,是你在洞中意欲誤采元丹之時,此劍又無故響了一聲,所以我才以琴音擾你,隨後你不服,竟再次誤采,此劍二次示警,我才專心觀察你至今。」
  他笑了笑,道:「你說,這不是天意如此麼?所以自那時起,我才決心,把此劍贈你。」
  照夕聽得如醉如癡,由是心中,更把這口劍愛如性命一般。
  老人又歎了一聲道:「此劍昔年在江湖上曾飲了不少惡人魔頭的血,只是殺機太重。前數日我私窺劍氣,知道來日尚會層層血腥,只怕這些,都要應在你的手中,你要切記,寶劍雖是殺人利器,卻不可以妄以傷人。」
  才說至此,那口劍竟在照夕背後,發出一聲低鳴,無故出鞘半尺。
  老人陡然以手掩口,失態的「哦」了一聲,遂張目向照夕道:「你可聽到了?」
  照夕嚇得忙把劍解了下來,果見劍鋒已出匣半尺,劍氣眩目。
  「這……這是怎麼回事?」
  老人搖了一下頭道:「它竟不以老夫之言為是,出聲制止,由是看來,只怕來日江湖中大難不了啊!」
  說著連連揮手道:「快收起它來!快收起它來!我真怕看它,這是天意,我也無能為力了!」
  照夕傻傻地把劍合好,才又背在背上,心中自是驚奇不已。
  他雖聽過古劍通靈之說,卻是只聽傳聞,尚不曾見過,想不到今日,竟自目睹,自然是又驚又喜,由不住心中通通跳動不已。
  老人這時顯然為了這口劍,弄得不十分愉快,他那兩道灰白的眉毛,微微向下搭著。默默地坐在石椅之上,停了一會兒,才抬起了眸子,對照夕點了點頭道:「你也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他微微說出了這幾句話,目光又合了攏來,照夕不由幾乎想掉淚,他訥訥道:「老仙師,我以後還能來看你麼?」
  老人眼睛也沒睜開,只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們緣分已盡了。」
  照夕不由頓時怔住了,想不到一分鐘之前,尚對自己有談有笑的老仙師,此一刻竟自冷漠至此?不由幾乎冷僵在當地了。
  他動了動嘴唇道:「仙師對弟子大恩,弟子今世不能報,來世亦當報之,仙師你……」
  老人只是是頻頻地搖著頭,眼睛也不睜一下,以至於照夕的話不得不中止。
  他失望地歎息了一聲,老人卻是連連揮著手,意似令去。
  照夕不由一陣心酸,當時跪在地上,對他叩了三個頭,抬頭看時,老人竟已垂首不語了。
  他安詳地互握著手,出息均勻,已自行功入了定了。
  照夕只好含淚站了起來,想到老人這幾天,對自己的不厭教導,以及贈送自己這麼珍貴的禮物,無異是恩同再造,卻在臨別之際,連受自己一聲謝,也掩耳不聞,真是令人感懷傷心。
  他默默站了一會兒,卻見老人頭頂青光閃閃,方自驚異,卻見一小人自老人頭頂探出半個身子,正是老人所練元嬰。
  這小人對著照夕看了看,這次卻是面現微笑,他舉起一隻小小的手,往地道洞口指著,口中就像初生的小兒般,「吱吱」直叫。
  照夕知道是老人令自己走的意思,他雖然心中不捨就去,可是又怕打憂了老人練功,只好重重歎息了一聲,一時淚流滿面道:
  「老仙師珍重,弟子去了!」
  說著對著那小人深深打了一躬,只見那小人卻也對自己合掌連揖,意似歉讓。
  到了此時,照夕也只好走了,他轉過了身子,方走了兩步,卻聞得那小人口中連叫,不由忙回過了身子,奇道:「仙師還有事囑咐麼?」
  卻見那小人,很快的由老人頂門一躍而出,再一跳已到了石几之上,雙手卻抱著一物連跳不已。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看清了,原來那小人手中所抱之物,竟是老人所贈的那個葫蘆,不由忙笑道:「謝謝老仙師。」
  說著遂走上前去,小人見他走過,忙放下葫蘆跳向一邊,口中吱吱直叫。
  照夕取過了葫蘆,突然憶起老人說,內中小還丹有養嬰之功。
  當時不由拔開塞子,倒出一粒,雙手遞上小人,誠意道:「老仙師可要受用一粒?」
  那小人不由雙手在頭上摸來摸去,似乎又伸手又害怕的樣子,照夕知道他是害怕,遂把藥放在桌上,退後了幾步。
  這樣那小人,果然大喜過望,只一跳,已過來,把桌的丹藥取過送到口中。
  照夕再看石椅上的老人,臉上卻蘊起了一絲笑容,自知不便多留,遂又跪謝了一番,這才毅然起身走向壁邊,扶梯而上。
  回頭卻見那小人,已坐在石桌上,分著兩腿,仰著頭正在看著自己,似乎很新奇的模樣。
  照夕笑了笑,才伏身爬入地道而去,他心中這一霎時真是感慨不已。
  暗思老人,如今幾乎已煉到了半仙之身,一待元嬰長成,即成仙證道,將立萬年不朽之身。這是何等福分自己,不知哪一天才能有些成就,也許一生一世,仍是一個俗世的凡人而已。
  想著真是感傷不已,他一面在地道裡鑽左鑽右,背上的長劍,時常碰擊著青石,發出鏘鏘之聲,他不自禁想到了這口劍,心中禁不住也笑了。
  本來他一直遺憾著,沒有一口好的兵刃,聽師父說,兵刃種類雖多,可是合手合意者卻少;而多少年來,自己也只醉心著得一口好劍。
  洗又寒雖也贈過他一口劍,可是那是一口較一般為好的劍而已,要是和這口「霜潭」劍比起來,那簡直是有天壤之差。
  他一路爬著,腦子裡仍由不住欣喜欲狂,不知不覺已到了自己室中。
  一切就緒之後,他又坐在石床之上,心中想道:
  「老人曾說過,我有十天的牢獄之災,如今就要出去了,也不知靈也不靈?」
  想著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再者他又想到了丁裳,自己只顧夜夜學武,卻不知她這幾天來過了沒有?要是她果然來過,一定奇怪我上哪去了?要是她真要問起來,我卻是如何回答她才好呢?
  想著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方在思索應對之話,忽覺得洞頂有一陣細小的鐵鎖響聲,接著又是一陣石塊磨移之聲,照夕不由抬頭注視了一會兒,果見一人影閃動著,遂聽到了丁裳的聲音道:「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忙道:「是裳妹麼?我在這裡!」
  丁裳口中哦了一聲,奇怪道:「咦!你怎麼又回來了?」
  照夕不由笑道:「我一直在這裡啊!」
  丁裳小聲道:「前天我來,怎麼你不在呢?」
  照夕因念及老人所囑,不敢輕易洩露,當時只好撒謊道:
  「誰說我不在,大概我在石頭後面睡覺吧!」
  丁裳聞言,將信將疑的轉著一雙眼睛;不過她確也想不到還會怎麼了,當時只眨著眼睛道:「奇怪……我叫了好幾聲,你沒有聽見麼?」
  照夕賠笑道:「都怪我不好,我怎會睡得這麼死呢,所以今天我都不敢睡了。」
  丁裳這才相信,遂笑道:「我看你,這十天好似精神還比從前好些了,倒像不當一回事似的,真怪?」
  照夕不由心中一驚,暗忖:「我的天,我真太大意了,這哪像一個被關的人哪?」
  這麼一想,不由馬上作出了一副苦笑道:「你倒真會開玩笑,我真恨不得想死了算了!」
  丁裳才嬌笑了幾聲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逗你的。」
  她說著,忽然聲轉小道:「今天,我就是來救你的,我已和那位申屠雷兄約好了,你怕不怕?」
  照夕不由暗驚老人神算果然不假,因笑道:「我怎會怕呢?高興還怕來不及呢!」
  丁裳小聲道:「好!我已想好了點子了,等一會兒那負責看你的人就要來了,你只管假裝叫肚子痛,纏著他,我就到他房裡去偷鑰匙,要找不著,乾脆就把他拿下來,逼著他給你開門。」
  照夕連連點頭道:「好計!」
  遂又想起道:「可是申屠雷呢?」
  丁裳嗔道:「傻瓜!你出來了,我們倆人難道還沒有辦法救他們麼?」
  照夕遂笑道:「對!還是你聰明,那我而什麼時候開始呢?」
  丁裳想了想道:「現在就開始吧!天可不早了。」
  想著匆匆又把石頭給合上了,又上了鎖,照夕心中喜道:「這丁裳也不知怎麼弄得,居然能把這封石的鎖鏈子打開,她倒是真能。」
  想著時間大概差不多了,這才扯開了嗓子大叫道:「喂喲!哎喲……可痛死了!」
  自己叫了幾聲,差一點兒想笑,因想到這可不能笑,遂又雙手捂著肚子,大叫了起來。
  他這麼叫了十幾聲,果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到了洞頂,一人捶石道:「小子!你叫什麼,怎麼啦?」
  照夕馬上躺下,雙手捧腹道:「老兄……你弄點藥來,我可是要死了,哎喲!這可是不能活了!」
  那人聽照夕吼得如此可怕,也不由吃驚不小,因恐鬧出了人命,擔當不起。
  當時匆匆開了鎖,移開了石頭,跟著一道燈光射了進來。
  照夕忙在石上滾來滾去,他燈光照也照不清,只聽他大叫道:「小子!你不要光叫呀!到底是怎麼啦?」
  照夕哎喲道:「我……我……想死!」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想死?小子!你可別給我找麻煩,你老實說,是餓的是不是?」
  照夕喘氣道:「我也不知……哎喲!哎喲……」
  叫到後來,簡直是氣若游絲,連他自己聽來,也是怪怕人的。那人果然嚇得不輕,連連拍石道:「唉!唉!這都是他娘的難事,一到我當班,就他娘的出婁子,喂!喂!我說你就別叫了,這事我也當不了家,我去給你找點東西吃去。」
  說著就要起來,誰知身子還沒站起來呢,忽被人一把著脖子了,隨著一口冷森森的劍刃,在他臉邊晃來晃去。
  這小子不由嚇得「我的媽呀!」一聲叫了起來,遂聽見丁裳的聲音,低叱道:「不要命你就叫。」
  這小子嚇得手中燈也掉下來了,卻為照夕一把接住了,反把燈光往上照著,一面笑道:「對!狠狠地治治他。」
  這小子不由直了眼,一面道:「你……你不是肚子痛麼?」
  照夕嘻嘻一笑道:「你爺爺才肚子痛呢?小子!你乖乖的領著這位小姐,把這牢門開了,要不然她可是殺人的女魔王,你就別想活了。」
  丁裳寶劍再次挨在他臉上,一面叱道:「你說!怎麼開門?」
  這人咧著大口道:「我的小奶奶,你老可別拿寶劍瞎比劃,這玩意可是能殺人的呀!」
  丁裳嬌叱道:「當然能殺人!你要不要試試?」
  說著又在他臉上貼了兩下,這一來這小子嚇得又鬼叫了起來,照夕看得真想笑,當時忙道:「你叫什麼?快開門吧!」
  丁裳也嚇唬道:「快點!門在哪裡,怎麼開?」
  這人還裝蒜道:「我哪知道呀?」
  才說到此,卻又啊喲的一聲,卻見順臉滴下了不少血,丁裳這小丫頭,可真狠,真用劍劃了他一下,這一來,這小子不由嚇得又鬼叫了起來。
  好在他頭在洞裡,聲音倒傳不出去,照夕用燈照著他厲聲道:「你說不說?」
  這小子一面哭,一面道:「我說!我說!那位小奶奶別紮著我脖子呀!」
  照夕忍不住笑了,遂道:「裳妹!他答應了,你就別再制他了!」
  丁裳這才一把把他抓了起來,劍尖就挨著他後心,一面冷笑道:「走!你帶我走,你只敢出一點聲,我就給你來一個血窟窿。」
  那人嚇得雙腿發軟,連聲道:「是!是……是……」
  說著照夕就看不見他二人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左牆角內,一陣轆轆的響聲,跟著卻見平空吊起了大半截石牆,原來另有機關。
  照夕正奇怪,卻見丁裝已持劍,正比著一個黑胖的小子在門外站著。
  照夕忙含笑跑出道:「好了!沒事了。」
  那胖子卻哭喪著臉道:「你自然是沒事了,以後就是我的事了。」
  丁裳卻嬌嗔道:「你還說。」
  說著手往前動了動,那胖子又殺豬似地叫了起來,照夕不忍道:「算了吧!我既然出來了,就饒了他一命吧!」
  丁裳卻冷笑道:「哼!你的心倒軟?」
  照夕這時才看清,原來這小姐仍然是男裝的打扮,小帽子上還有一塊翡結子,閃閃發著綠光,一條大黑辮子又黑又粗,再襯上一雙大眼睛,倒真像是一個漂亮的小伙子。
  當時不由對她笑了笑,才低頭對那胖子道:「你只要告訴我們,我那兩個同伴關在哪裡?你領我們去,我們就饒了你。」
  這胖子方自叩頭,丁裳已冷笑道:「這不要問他,我知道!」
  她猛然向回一抽劍,隨著左手玉指向前一戳,這胖子已被點中穴道,啊喲一聲,頓時倒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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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5:24
第11節

  丁裳以快手法,點倒了這胖子之後,遂對照夕匆匆看了一眼,道:「快跟我來!」
  照夕笑了笑道:「你的本事不小啊!」
  丁裳皺著兩彎秀眉,一面跺著小蠻靴道:「哎呀!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心說笑話,我都快急死了!」
  照夕不由笑道:「你不要急,他們不出來算了,如若這時候出來,我還要給她們好看呢!」
  丁裳見他那種慢條斯理,毫不驚恐的樣子,真是又氣又笑,當時笑顰道:「得啦!你要是能,也不會被人家關在地洞裡了!」
  照夕不由臉一紅,還想分辯幾句,見丁裳已順著石級,一層層上去了,不由忙追上道:「你上哪去呀?」
  丁裳回過身子微微一笑道:「咦?不去救申屠雷?」
  照夕點了點頭,道:「你怎麼會認識路呢?」
  丁裳不由臉色微紅道:「我給他送過好幾次飯,怎會不知道呢?」
  照夕不由笑道:「那我們可就快去吧,要不然時間可來不及了!」
  丁裳這時已嬌軀扭動,嗖地躥上了一座屋簷,回首道:「隨我來。」
  稀冷的月光之下,但見兩條黑影,兔起鶻落,疾如電光石火般,一霎時已馳也數十丈以外。
  照夕這時約摸才看清,這附近好大的一片莊落,幾乎把整個一個山坡全佔滿了,怪石古樹,更是到處都是。屋角都是隱在林深之處,有高可參天的遼望刁鬥,一看即知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山寨子。
  他心中暗暗驚歎著,方自疾馳之際,卻見前行的丁裳細腰猛地向後一折,竟以「金鯉倒穿波」的姿態,倏地一個疾穿,落在了照夕身邊,低叱了聲:「有人!快伏下身子!」
  遂聽見「叮咚」的一聲,一件暗器,批在山石之上,擊出了一點火花,跟著一條人影,殞落也似的往下一落,冷笑道:「何方小賊?膽敢擾亂白雲山莊?」
  這時丁裳已把身子伏下,見照夕依然站著,不由得輕輕拉了他一下道:「你……怎麼了?」
  照夕心中已把這莊中之人,都恨透了,此時一晃身子,已閃一到了這人身前,低叱道:「我看你才是小賊。」
  他口中說著,猛然往下一沉胳膊,那賊子綽號青狼,姓姜名維,一身功夫也還不錯,專門負責這山寨中巡更的任務的。不想誤闖著管照夕,只以為是奇功一件,卻沒想到對方是這麼扎手的人物。
  此時見照夕一沉臂,就知道有厲害招勢,不由向後猛一仰身子,「臥看天星」,果然把照夕的「進步隨身」這一招讓了過去。
  這時丁裳見照夕竟和對方打了起來,心中又急又氣,只怕那賊子出聲喊動,驚醒了別人。自己和照夕雖可逃走,要想救人可是不行了。
  所以此時不由急道:「管大哥,快把他給整制了吧!」
  青面狼姜維,忽見一邊又冒出了一個少年,和對方彼此呼應,不由心中一慌,頓時只覺後頸衣領處一陣痛麻,身子已為當空舉了起來。
  照夕用「雲龍探爪」的快式子,只一把已把他抓托了起來,姜維負痛方想大叫,卻覺得尾閭骨「鳩穴」上一麻,頓時就昏了過去。
  照夕輕輕向前一丟,已把這賊子摔到了一邊。動手不過一照面的功夫,就把他料理了。
  一旁的丁裳不由十分讚賞道:「你真有一手呀!」
  照夕微微一笑道:「對付這種小賊,再要不行,我的功夫可算是白練了!」
  丁裳此時辮別了一下地勢,遂用手往一邊一處石崗上一指道:「你那位朋友,就關在那邊,那兒有一盞小紅燈,你可看見了?」
  照夕照其手指處一看,果然有一盞紅紅的小燈籠,在夜風裡晃來晃去,不由低聲道:「可有人看守著?」
  丁裳點了點頭,遂小聲道:「紅燈處就是一個暗卡,有兩個人,我們一人一個,把他們料理了!」
  照夕自然道好,丁裳卻把偽裝為男人的一條大辮子,盤在了頸子上,單手後背,只聽見「絲」的一聲,已亮出了一口劍來,遂笑道:「你不用寶劍麼?」
  照夕手才摸劍把,忽然想起此劍光華太甚,難免令丁裳起疑,不由又放下了手,笑道:「對付他們,還用什麼劍?」
  丁裳這時卻沒有想到,他既是才由牢中出來,身上怎麼帶著寶劍呢?
  當時笑了笑道:「當然囉!你本事大嘛?」
  說著身形一拱一伸,已如同一隻箭似的,射了出去。照夕緊跟而上,果見一座石質矮屋,隱在山邊上,如不留意細看,真還看它不出。
  二人鹿伏鶴行,已掩到了那小屋附近。這時才看清,那石屋內隱隱有一線燈光,石屋的一扇木頭窗子,也高高支起。
  照夕對丁裳打了一個手勢,意似前進,他自己首先向前一縱,跟著一矮身,已伏在了窗下,真是輕如落葉,沒有帶出一點聲音來。
  丁裳這時也跟上來,二人在窗下交談了一句,照夕慢慢伸出頭來,向室中一看,卻見這石屋內,果然有兩個人。一人約四旬左右的年歲,睡得正香,赤著上身,張著嘴,卻沒有太大的鼾聲;另一人卻是穿好了衣服,桌上放著一口折鐵鋼刀,正自支著頭在桌上打盹兒。一盞油燈閃閃欲滅,照著這間石屋子裡,一會兒明一會兒黑,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丁裳遂用手指了指床上的那人,叫照夕對付,想是忌諱他沒有穿衣服,又用手指了指坐著的那人,意思是留給自己整制。
  照夕微微一笑,只見他身形一長,已如同一隻狸貓也似的,竄進窗內,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床前,駢二指在那人「睡穴」上輕輕一點。
  那人似發出了一聲歎息似的,又翻了個身子,卻又繼續睡下去了,不過這睡眠可延長他兩晝夜之久就是了。
  照夕輕易地料理了這漢子,再看丁裳也已點了那人的後背「志堂穴」,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她蹲著身子還不停地在那人身上摸索著。
  照夕忙掩了過來,卻見丁裳自那人身上掏出了一串鑰匙,面帶喜色道:「好了,鑰匙找到了,大哥快隨我來。」
  照夕問道:「你知道地方麼?」
  丁裳身子已如同一隻怪鳥也似的竄了出去,並還小聲地嗔道:「哎呀!你真是囉嗦。」
  照夕才想起這問題已問了她好幾遍了,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忙跟了上去。卻見丁裳兔起鶻落已翻撲過了一座泥崗,突然回過身來,用手指在嘴唇上按了按,輕輕道:「到了,聲音輕一點!」
  照夕因急於想見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道:「他在哪裡?你告訴我,我去救他!」丁裳一雙大眸子轉了轉,笑道:「你呀!連你自己也是黑牌,見不得人的,還是看我的吧!」
  說著正要轉身,卻又回過頭來,吞吞吐吐道:「你那朋友還當我是男的呢,大哥你可不要說破,好不好?」
  說著一雙妙目,注定著照夕,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暗忖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忽又轉念拜弟人甚好強,他要知道是個女孩子救他,定很羞愧,好在此舉只當是開個玩笑,即使以後申屠雷得知,也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事。
  想著不由含笑點了點頭,丁裳這才笑著轉過身,微微伏下了身子,向前走了十幾步,在一塊石頭上站住,回頭對照夕一笑道:「這就是了。」
  說著輕輕用手在那石板鐵環上扣了幾下,發出錚琮之聲,果然下面傳出申屠雷的聲音道:「是誰?」
  丁裳雙手用勁,把那塊石板拉起現出盤大的一個窗口,一面低聲道:「申屠兄不必驚慌,小弟來了!」
  照夕心想她倒裝得挺像的,就聽申屠雷極為興奮地哦了一聲道:「是丁兄麼?小弟等了你半天呢!」
  丁裳回頭看了照夕一眼,似乎臉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遂又轉過頭道:「小弟已把管大哥救出來了,你不要急,我馬上就來救你。」
  申屠雷似大為驚喜,忙道:「管大哥也來了麼?」
  照夕忙把頭露向洞口,一面歎道:「二弟!一切出來再談吧!」
  申屠雷這時已看清了,果然是管照夕,不由大喜過望,忙由石床上跳了起來,一面道:「只是,這門沒有辦法開呀!」
  誰知才說完這幾句話,只聽見一陣轟轟的大石起落之聲,洞中竟吊起了一門,現出了丁裳修長的影子。申屠雷不由大喜,忙挾起了青硯,一晃身縱了出去,照夕才知丁裳乘著他二人講話的工夫,竟自把門開了,也不由驚奇十分。當時忙站起身來,四下看了一會兒,卻不知丁裳由何處潛身下去的,正在左顧右盼,丁裳、申屠雷、青硯三人已相繼走了出來。
  申屠雷和照夕情誼深厚,見面不由緊緊互握著手,互相含笑問候,丁裳卻在一邊皺著眉催道:「好了,這不是你們兄弟論情誼的地方,快走吧!」
  一言驚醒了申屠雷,他忙鬆了照夕的手,突然轉過身來,朝著丁裳深深一拜道:「小弟多蒙丁兄數日來贈食之恩,此番又蒙救命,二恩加身,如同再造,請受小弟一拜!」
  丁裳不由搖手不已,忙伸出手想去攙他,不想申屠雷數日來,已把這位丁兄感銘五內,又見對方亦是翩翩少年,歲數似比自己還更小,卻有如此能耐,心中已存下深交之意。此時見他伸出手來,誤以為要同自己親熱寒暄,忙也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丁裳那隻玉手,方覺入手細柔,彷彿女子一般,丁裳已嚇得驚叫了一聲,掙開了他的手。一面後退了好幾步,一張臉,已紅透了,好在是夜晚,誰也看不出罷了。
  這動作使申屠雷怔了一下,只當是自己太冒失了,不由苦笑著看了照夕一眼,遂吃吃道:「小弟太冒失了!」
  這時丁裳才轉過念來,自己此刻要女扮男裝,又怎麼怪人家輕薄。雖然心中不大得勁,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含笑上前道:「申屠兄休要見疑,實因小弟這只右掌,傷了一指骨節,惟恐負痛……倒沒有別意。」
  說著一雙杏目,向照夕瞟來,轉了一轉。照夕方看著好笑,心說這可是你自己找的麻煩,看你如何交待,這時見丁裳居然急中生巧,竟以手指負傷應付了過去,不由忍不住笑了一聲。又忙忍住,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位丁兄適才救我,被大石頭壓了手指一下,正巧滾下了一塊石頭,屁股也被砸了一下,恐怕也是不輕。」
  丁裳知道他是有意開自己的心,偏又不好解釋,只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急得嘟著小嘴,中居雷不禁也逗得笑了,一面道:「難怪呢!」
  這時一旁的小書僮,也向二人跪拜一番,向丁裳謝了救命之恩。丁裳生恐多談露了馬腳,再方面身在虎穴,也不容如此大膽,當時忙向照夕道:「大哥!我們快走吧,這裡可不是談話的地方。」
  申願雷也驚道:「丁兄弟說得不錯,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照夕心中雖想找著金福老,給他一個厲害,出一口惡氣再走。經不住二人一催,心中卻又想到,自己幸脫虎口,雖然十日來又有奇遇,卻也不知那九天旗金福老的身手如何,萬一要是不能勝他,豈不是自尋死路。何況自己新得「霜潭」劍,如落他手中,更是不值。
  想著只有長歎了一聲道:「暫時便宜這幫東西了,我們走吧!」
  丁裳最怕生事,這時忙轉過身子道:「這條路我熟,三位隨我來。」
  說著身形拔起,宛如一隻凌霄大雁,起落之間,已縱出了八丈之外。
  照夕對於她身手,早已熟知,申屠雷卻是初次見到,見她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輕功,不禁十分佩服。只是對於這位小兄弟尚為陌生,打算著回去之後,好好問他一問,和他結為金蘭之好。
  他這麼心中轉思著,一把已把青硯挾在了腋下,同時照夕輕登巧縱,緊隨著前行的丁裳,不一刻已繞出了這片山莊。
  由於丁裳對這一路地勢十分熟悉,所以沒有遇到什麼暗卡,四人順利撲奔到了山下,這時東方卻已微微露出了些曙光,天也就快亮了。
  四人經過半夜地奔馳,儘管有一身功夫,卻也難免有些疲倦了。尤其是申屠雷還抱著一人,丁裳前行到了一片樹林,才回過頭一笑道:「好了,到了這裡就不用怕了,我們歇一歇吧!」
  申屠雷放下了青硯,那小書僮被挾了一路,早已腰酸背痛,一下地,就躺下了。申屠雷不由笑叱道:「當著丁兄弟,也不嫌難看,還不站好。」
  青硯忙要爬起,丁裳卻笑著伸手道:「沒關係,你就睡一會兒吧!」
  青硯又躺下了,申屠雷卻對著丁裳一笑,露出編口的一口牙齒,遂道:「小僮無知,丁兄萬勿見笑才好。」
  丁裳忙道:「哪裡,哪裡。」心中卻也覺出,這申屠雷似很想和自己接近,偏偏自己女扮男裝,似此行徑,早晚要被他看出,想著不由轉目一邊,卻連正眼也不敢去看申屠雷一眼。
  偏偏申屠雷自一見丁裳,就覺出對方翩翩年少,珠玉其中,已對他生了好感;偏又是自己大恩人,由是更生接納之心。
  此時好容易有了機會,不知如何,自己只一看他,對方總似有意無意把目光轉向一邊,心中不禁暗覺希罕好笑,只疑對方是一個新出道的少年,稚氣未退,更帶孩提時之羞澀,不由更存了好奇之心。當時目視著照夕道:「此番弟等遇難,若非是這位小兄弟賜食救生,這時怕早已餓死洞中。大哥有此摯友,為何早不見告呢?」
  照夕不由展眉一笑,遂看了丁裳一眼,才道:「說起他來,也不是外人,尚是我一個同門師弟呢!他此番前來,也是湊巧,豈但你不知,連我也是毫不知情呢!」
  申屠雷不由驚喜道:「這麼說來,當不是外人了。」
  說著略微低了一會頭,意存吟哦,卻又抬起頭來,正色朝照夕道:「丁兄對我大恩,沒齒不忘,我既與大哥有金蘭之好,丁兄如不棄,我三人不如再訂蘭譜,何妨加增丁兄一人,大哥及丁兄之意如何?」
  說著目光射向丁裳,滿臉真誠之色,這一來照夕和丁裳都不由吃了一驚。尤其是丁裳已驚得臉上變了顏色,方道:「這個……」
  卻見申屠雷一雙俊目注定著自己,並似微微有些不悅之色,當時急得頭上已冒出了汗來,知道自己一時好玩,可惹出了大麻煩來了。
  無奈對方話已說出,如表示不可,勢必令對方難以下台,一時之間,只好把心一橫,心說將錯就錯,就與他結拜一下又有何妨,日後自己不在時,請管照夕再告訴他實話也就是了。
  想著反倒裝成笑臉道:「小弟末學後進,如何能與兄台金蘭論交,如兄台一意如此,小弟遵命就是!」
  申屠雷大喜過望,當時就問她生辰年日,照夕見丁裳玩笑開得太大了,有心說破,卻又礙著丁裳情面,怕她害羞,此時聞言不覺大笑了兩聲,道:「我這小兄弟樣樣都好,只是遇事太害羞,你卻不要太逼他呢!」
  說著目光向丁裳看了一眼,這句話原意,本是想令她自己說穿了算了。
  卻不想了裳一聽照夕說她害羞,反倒生了嬌性,仍不露出真相。當時報了年月,卻只有十七歲,自然是她最小,三人又望空一拜,算是定了金蘭。
  丁裳又編了謊話,告訴申屠雷說自己名叫丁尚,和本名丁裳同音。
  照夕只是在一旁暗笑不語,忽然他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他二人,一個英俊少年,一個紅顏玉女,如能結為兩好,倒是一樁佳事……」
  可是心中卻又有些對丁裳依依之念,轉念又道:自己本已有素心之人,此番回京,就要見面,於情於理,絕無捨江雪勤而就丁裳的道理。雖然她對自己恩重情深,卻也不能喜新厭舊,不如成全他二人,自己也正可落得心安,豈不一舉兩得。
  想著不由反倒認為丁裳這一女扮男裝,倒是正好令二人親近了。
  這麼一想,不由心中暗喜,更是有了主張。此時丁裳已又催行,照夕忽然想起一事道:「糟了!」
  申屠雷問故,照夕劍眉微皺道:「我們只顧得逃走匆忙,卻把馬和東西,都忘了!」
  申屠雷也不由啊呀地叫了一聲,急道:「我還有不少書和東西呢!這可怎麼辦?」
  二人正在又急又恨的當兒,卻見丁裳笑瞇瞇地道:「你們不要操心,這點小事,兩天以前,我已為你們辦好了。」
  二人不由又驚又喜問故,丁裳才含笑道:「我自管大哥失蹤之後,到處找問,總算為我打探出你三人誤投金福老賊巢。是我夜晚潛身找到賊穴,雖沒找到你三人,卻在馬槽內發現了大哥的馬,另有二馬一騾,知是申屠兄及貴僕所騎,我就來了個聲東擊西,把這幾匹牲口一併救出來,一口氣帶返市街旅店之中。申屠兄的東西,卻是沒見,倒怪我一時疏忽,莫非其中尚有什麼貴重東西麼?」
  申屠雷微微皺了皺眉道:「三弟既已把坐騎救出,已是萬幸,至於東西,倒沒有什麼貴重之物,全是些書稿之類,倒是有一方家傳古硯,丟了有些可惜罷了!」
  說著卻又怕丁裳引為自責,忙又笑道:「好在也不怕老賊能逃上天,日後有機會,我再來追討就是了。」
  照夕也連連稱是,申屠雷卻朝照夕看了一眼,奇道:「咦!你的劍怎麼還在身上?莫非沒有被老賊師徒收去麼?」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方想明言,卻記起老人所囑,不可對任何人洩露之言,當時心中好不為難。只好勉強一笑,道:「這或是老賊一時太疏忽了。」
  申屠雷心中雖奇怪,無奈這種小事問過了也就算了。當時憤憤道:「我那口劍,雖非是干莫利器,卻也是百煉精鋼所鑄,卻便宜了老賊了,日後見面,定要他加倍還我個公道!」
  三人談了一陣,見天已大亮了,不便在此林中久待,相繼起身,好在離鎮上不遠,不一刻也就到了。
  丁裳引三人到了自己投身的那個客棧,三人定了房間,洗漱一畢,好好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天已過午,照夕方喚起申屠雷主僕二人,想找丁裳共出用飯,誰知走到丁裳室前,卻見室門緊閉,才叩了幾下門,卻見一個夥計過來哈腰笑道:「客官是找丁爺麼?」
  二人點頭稱是,那夥計乾笑了兩聲道:「這位小爺走了半天了,說是有急事不等您二位了,叫小的轉告二位大爺一聲。」
  二人聞言,都不由相繼一怔,相互看了一眼,那夥計一隻手伸在大褂裡摸了半天,才掏出了一封發皺的信,道:「那位小爺走時,留下了這封信,請二位大爺過目!」
  照夕接過信來匆匆拆開,見一隻素箋上草草書寫著幾行字體,為:
  「二位大哥:小弟因有事,急於至京一行,二兄雖亦同途,卻因日來疲累過甚,宜稍歇一二日再行為是,故此不便驚擾,先行一步,日後在京見面,再圖把握,匆匆布此
             敬頌   旅祺                   小弟丁尚拜草」
  照夕看後,只是一笑,知道她是怕同行不便;再者此女卻是生具嬌嗔怪性,一意縱橫不喜拘束。知道日後在京,仍能見面,也就一笑置之,申屠雷卻是好不失望,歎息了一聲道:「唉!這位小兄弟,也未免太見外了!」
  照夕含笑道:「我看他是一向放任慣了,不喜拘束,好在到北京之後,總可見他,你也用不著遺憾。」
  申屠雷也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三人,理應時常接近才是,他卻一意孤行,此去北京,萬一遇到什麼歹人……」
  照夕搖頭笑道:「那你大可放心,這位丁兄弟可不似我兩個這麼大意,慢說他還有一身武功,即使是沒有,他也能逢凶化吉。」
  申屠雷點了點頭道:「這麼說,我到放心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照夕又恐他問起丁裳的事,令自己也難以回答,忙插口笑道:「我們去吃飯吧,下午還要上路呢!」
  申屠雷才答應了一聲,當時隨著照夕回到房中,呼來店伙,胡亂叫了幾個菜,和小僮青硯一併吃了個飽,才打點著上了路。
  此番上路,各人心情全都不同了,尤其是管照夕,一別家園數年,思念雙親和心上人,真是與日俱增。此刻家園在望,好不興奮,一時奮馬加鞭,到了晚上,可已經看見了北京的城門樓子了。
  只見遠遠的高大城門之下,站著幾個兵了,懸著一排氣死風燈。儘管是天已黑了,進出旅客,仍然是絡繹不絕,三人略一商量,被詢時的答話,遂各自下馬。那門官待三人走過時,不免多看了幾眼,問道:「你們是做什麼的?」
  照夕微笑道:「我是返歸故里的,他主僕二人是進京趕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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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5:48
  那小門官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覺二人英姿颯爽、文質彬彬、器宇不凡,也沒有什麼刁難,立即放行。三人進城後,行不幾步,那門官已喝令關城了。
  原來已經是深夜了,照夕與申屠雷並肩放騎,小僮兒青硯遠遠在後跟著。
  照夕此刻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滋味,真恨不能插翅飛回家去,不由連連催馬而行,行到西單牌樓,只覺兩旁店面,燈火如晝。申屠雷忽然在馬上抱拳慼然道:「家叔居外已在不遠,我先告辭了。」
  照夕忙下馬道:「今夜已晚了,你何妨先到我家去歇上一晚。」
  申屠雷笑道:「你家早晚我是要去的,何必忙在一夕,何況我又有小僮隨身,多有不便,改日再向伯父母請安吧!」
  說著上了馬,又拱了拱手,照夕此刻急於回家,好在彼此都留有地址,也不過暫時分別,見他去意已決,遂也不再相強。當時竄身上馬,回頭笑道:「如此再見了!」
  隨即各自揚鞭,背道而馳,一時蹄聲得得,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豹子胡同的將軍府,依然如昔日一樣的雄峙著,高大的檀木紅門,緊緊閉著,兩座大石獅子,左右各一,好不威風!
  紅紙糊的三個大燈籠,高高懸在門簷上,上面三個大字:「將軍府」。夜風之下,這三個大燈籠晃來晃去,更增肅穆之感。
  忽然一騎火騮神駒潑刺刺撲抵門前,一公子翻身下馬,他仰視著久別的家園之門,心中真是忍不住的狂喜。看看那兩塊上馬石,左右立著,依然是磨擦得光亮亮的,記得往年馬僮把馬備好牽出來,自己總是在這裡上馬。如今匆匆六年時光,自己再歸故里,卻已學成了一身絕技,他用手中的鞭子在石上抽了一下,不禁得意得哈哈笑了起來。
  忽見側門射出一道燈光,一人喝問道:「何人大膽,莫非不知這是管將軍府第麼?」
  照夕哈哈一笑道:「不才就是來拜訪將軍的,請你往內通稟一聲吧!」
  這人忙由內走出,身著綠營號衣,腰懸倭刀,一隻手提著一盞孔明燈,往照夕身上照了照,又叱道:「你是做什麼的?」
  照夕見這人面容很生,知道六年來府中已換了不少人,難怪不認識自己了,當時微微一笑道:「我是找人的,麻煩老兄進去通知一聲。」
  說著遂牽馬而上,這門衛不由後退了一步,大聲道:「不要上前,你叫什麼名字?」
  照夕笑瞇瞇地看著他,真是氣笑不得,遂道:「我姓管!」
  這小兵怔了一下,見照夕笑嘻嘻的樣子,所說姓氏,又和將軍相同,誤以為是存心來找玩笑的,不由把一雙老鼠眼睛,睜得又圓又亮。右手握刀,向外一抖,嗆啷的一聲,已把倭刀撤出了鞘。向前跨了一步,亮了一下手中刀道:「小子!你成心找死是不是?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此胡說八道?」
  照夕見他居然拔出了刀來,不由哈哈一笑道:「好個不講理的東西,你還敢殺人是不是?」
  這小兵一面回頭叱道:「老徐!快出來!」
  一面把那盞燈往一邊一放,晃了一下刀道:「我倒不想殺你,把你送到提督衙門,叫他們好好整治你。我要殺了你,還得給你抵命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心中不由想道,自己數年不回,居然家裡人都不認識了。
  忽然又一轉念,自己何苦逗他們玩,不如實告訴他們算了,想著冷哼了一聲道:「你去把門房的馬侍衛叫出來,看看他敢抓我不敢?」
  這小兵頓時怔了一下,這時又由側門走出一人,照夕仍不認識,那小兵回身輕輕說了一句道:「這小子成心是來找麻煩的,這麼晚了,他非要來見將軍,又沒有名片,也不說是幹什麼?」
  那另一人一面挎著刀,一面上下打量著照夕,聞言冷哼了一聲道:「小兄弟!你可放明白一點,你是哪一府的?有什麼事要見將軍,天這麼晚了,將軍已快睡了,你又不說為什麼,我們怎麼往裡傳?」
  照夕又往上走了幾步,搖頭一笑道:「你們不認識我,我告訴你們去把馬侍衛或是岳侍衛隨便叫出一個來,就明白了。」
  二門丁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內中一人點了點頭道:「好吧!你等一會兒。」
  說著遂進去了,那另一人還不時上下打量著照夕,手中刀也收回了鞘裡,一面皺著眉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怎麼不說呢?」
  照夕也不理他,只是微笑,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有人大聲咳嗽吐痰的聲音,跟著岳侍衛的粗嗓門道:「你們他娘的就會吃飯,一點小事也得叫我,就告訴他天黑了將軍不見就得了。」
  那另一小兵暗笑道:「小的都說了,他說要請岳爺出去一趟,沒辦法。」
  遂又聽岳侍衛大聲道:「找我出去,還不是一樣……一句話,不見客。」
  說著已由側門內,走出了兩個人來,雖只是六年不見,照夕卻見這岳侍衛已老多了,背也有些拱了。他一出來先咳了一聲道:「是哪一位呀!我們將軍這兩天氣喘,晚上不見客。」
  照夕冷笑一聲道:「老岳,你連我也不認識了麼?你們是當真不打算叫我回來是不是?」
  岳侍衛不由大吃了一驚,他忙往前走了幾步,仔細朝照夕認了認,又把一旁的燈提起來,在照夕臉上照了照,口中啊喲了一聲,把燈向一邊一摔,噗通一聲拜倒在地,喜道:「二公子!你老可回來了……將軍和夫人想你都快想煞了。」
  照夕忙上前一步,雙手把他攙了起來,一面笑道:「總算你還認識我,我們進去吧……要不是你,我只怕連門都進不去了呢!」
  說著目光向一旁二兵了轉了一下,二兵早已矮了半截,照夕一一把他們攙起,一面笑道:「我一別家園六年,也莫怪你們為認識我了……算了,沒有事。」
  岳侍衛還要罵他們,卻為照夕拉了進去,這消息就在老岳的口中,立刻傳遍了全府上下。
  立時全府震驚,起了一片歡潮。管夫人正在躺著吸煙,思雲在為她燒著煙,用小銀簽子在挑著,聞訊連煙也不顧得抽了,雙雙從內院裡跑了出來。
  太太是小腳,邊跑邊叫道:「你這丫頭,倒是攙著我呀!光顧了自己跑了!」
  思雲紅著臉又回過頭來,這時候廳門開處,一個英俊的少年,已經出現在廳內了。他喜極而泣的流著淚,叫了一聲:「娘……」
  頓時覺得雙腿一軟,已跪在了太太跟前,管夫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人,是那麼結實黝壯,他那眉眼和鼻子,雖然依然如往昔一樣的英俊,但是江湖風塵,已為它染上了一層剛勁的資質,不再是白皙嬌嫩了。管夫人伸出那雙抖顫的手,緊緊握住了少年人的雙臂,只說道:「照夕……真是你……我的兒……」
  也許是太興奮的緣故,眶中的眼淚,也撲籟籟地淌了下來,母子二人緊緊擁抱著,就連一邊的思雲,也感覺到鼻子酸酸的。她只張著一雙大眼睛,連續的叫著:少爺……少爺……」
  照夕對這個往昔貼身的小丫鬟,倒是記憶很深,他分出一隻手,抓著思雲一條玉腕,微笑道:「思雲你可好?」
  小丫頭一時低下了頭,臉紅得像塊紅布也似的,她又羞又窘,只是點了點頭。照夕猛然覺出,她已是亭亭玉立的一個大女孩子了,也知道害羞了,才忙把手鬆開。這時早又有一人,像一隻小鳥也似的跑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叫大嚷道:「二少爺……二少爺在哪呀?」
  眼看到了照夕,她卻也是羞得低下了頭,照夕朝她也點了點頭道:「念雪……你們都是老樣子。」
  念雪這才含笑走上前,一面眨著眼道:「少爺長高了,也黑了。」
  思雲捂著嘴,朝念雪小聲笑道:「還帶著寶劍呢!」
  管夫人這時已把照夕拉到一邊坐下了,一面回頭對思雲、念雪道:「去喊老爺去!快去!」
  二人答應了一聲,方要往回跑,門外已傳進將軍的大嗓門道:「誰回來了?」
  接著門簾打起,將軍的光頭已出現在了廳內了,六七年不見,看起來他是老了,兩鬢的頭髮,都變白了,人也瘦了,可是腰幹仍然挺得很直,嗓音仍是和往常一樣的洪亮。
  他穿著黃繭綢的馬褂,雙袖捲起一半,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一進門,目光已盯在兒子身上了。他顯然有些激動,張大了嘴,卻用很小的聲音道:「果然是你……照夕……你回來了!」
  照夕忙上了一步,跪在這個老人身前,一時淚如雨下,哽咽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他生命裡,儘管遭遇到許多不平凡的事,也遇到過許多不平凡的人,但他確信真正敬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眼前的老人——他的嚴慈的父親。
  父親的音容,雖是六年的間隔,在他來說,依然是恍如昨日;父親的威嚴,雖然也是許久沒有領教過了,可是這個大孩子,卻是一樣地謹慎著。老人的影子,就像是一棵聳立的百年大樹,白晝的日光,寒夜的星月,都不能使他挺立的龐大影子稍有偏差,正是「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何愁月影斜!」
  照夕只戰兢兢地說了聲:「爹爹……孩兒不孝……」
  將軍卻慈祥地歎息了一聲,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微笑道:「你起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管將軍已笑著坐下身子,點了點頭道:「你坐下,不要害怕,爹爹不說你了,只要你回來了咱們就好辦……」
  太太這時走過來,摸上摸下,淚光笑容,在她略顯失去年華的臉上,構成了一副難以形容的神采,那就是「母愛」。
  她硬把兒子按坐了下,一面回過頭來對將軍道:「你千日盼,萬日盼,今天總算把兒子盼回來了。你已答應我不再說他了,你可記好了。」
  將軍哈哈大笑著,拍了一下腿道:「你看看!他進門我說過他一句沒有?兒子大了,怎能像從前一樣,這不用你操心。」
  他笑視著這個英俊的兒子,點了點頭道:「看你樣子,大概在外面吃了些苦,你是從哪裡來呀!這六七年都幹了些什麼?」
  照夕點了點頭,看了雙親一眼道:「說來話長,容兒慢慢講來。」
  夫人歎道:「今天累了,明天再說吧!」
  將軍歎道:「唉!年青人走些路算什麼?他哪會累?你叫他說吧!」
  太太卻又問吃過飯沒有,還有東西沒有,累不累,照夕不由十分感動。多少年了,從沒有人這樣問過自己,他連連搖著頭,這才開始把別家後的經過,慢慢一點點地道了出來。
  這一說出來,把廳中每一個人都聽得呆了,尤其是管將軍他聽到兒子這多年來,竟自拜在異人手下,學了一身驚人絕技,不由十分驚異。等到照夕說完了經過,他才張大了眸子,上下看著照夕道:「你是說,這六年多,你練成了一身功夫?」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管將軍嘻嘻一笑,遂由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身旁,伸出一隻手,在他膀子上抓了抓,卻搖頭笑道:「我不信。」
  照夕見父親如此,不由也笑了,他反問父親道:「你老人家要怎麼才相信呢?」
  將軍瞇著一雙眼,笑道:「你不妨顯一手給我看看。」
  他話才一說完,就見當空人影一閃,一條疾影由自己光頭上掠過,帶起一陣疾風,老將軍不由啊了一聲,再看兒子已到了身後。他忍不住哈哈一陣大笑,遂一翅大拇指道:「好輕功!」
  照夕卻笑嘻嘻地道:「你老人家看看後面的辮子。」
  將軍怔了一下,遂用手把腦後的那小指粗的一條小白辮向前一擺,不由大吃了一驚,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原來目視處,那條髮辮文尾,竟像是如刀切也似的,斷了寸許長短的一截。老將軍口中忍不住「啊」了一聲,他抖顫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照夕含笑打了一躬道:「孩兒該死,令父親受驚了。」
  他說著右掌伸處,那一小截髮辮,平平地放在掌心,立刻全房中的人,都驚動了,一齊圍了過來。管夫人口中一個勁地念著佛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孩子,你是會飛還是怎麼地?」
  思雲、念雪兩個小丫鬟,也都跑過來,張大了眼睛注視著他的掌心,紛紛嚷道:「是老爺的辮子,一點都不錯。」
  管將軍哈哈大笑了兩聲,用手在頭上連摸了兩下,自嘲道:「好傢伙,你還想殺爹爹的頭是不是?」
  他邊說邊走到照夕身前,把那小小半截斷辮子拿起看了看,問道:「你是用什麼剪的?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照夕輕笑著,伸出兩個手指,比了比道:「孩兒這兩根肉指,可比剪子快多了。」
  老將軍瞠目道:「瞎說!哪會有這種事?」
  這時眾人的目光都帶著驚疑之色,注視著照夕,管照夕遂伸出二指,把那截髮辮像剪子一樣地剪著,肉指開合之間,髮束籟籟斷散如雨,真是比刀剪還快銳十分,這麼一來,大家才算是看了個心服口服,俱驚叫了起來。管將軍長歎了一聲道:「我沒從軍以前,常聽人說江湖上有的是奇人異事,我還不大相信,今天我算是完全相信了,好孩子!你真是練成了。」
  思雲、念雪更是喜得尖叫連聲,紛紛嚷著,要少爺再表演一次。照夕只是微笑不語,後來管夫人也笑道:「你就再飛一次,給我們看看,我剛才根本沒看清楚。」
  將軍改正她的話道:「那哪是飛呀?那叫輕功!」
  太太笑嗔道:「你又懂了?」
  照夕見二老辯嘴,不由忍不住也笑了,他一邊解釋道:「爹爹說得對,那是叫做輕功,人是永遠不能飛的,娘既要看,孩兒就再演一次。」
  他說著遊目在這大廳內看看,將軍用手指了對面一扇橫隔斷木下道:「你能上去麼?」
  照夕這時氣貫丹田,猛然往起一吸一提,口中叱道:「娘看仔細了。」
  只見他雙手,往椅背上微微一按,呼的一聲,已如同一隻大鳥似的,起在半空。大家都呀了一聲,再看照夕已笑瞇瞇地站在兩丈以外的檀木隔斷之上了,思雲、念雪又是尖叫了起來。
  照夕目光對兩個小丫鬟掃了一下,笑了笑,往下一哈腰,身形平縱而出,卻直往思雲頭上飛縱了過來,嚇得她尖叫了一聲:「少爺!」
  她猛然往下一縮頭,可是照夕右足足尖,已經點在了她的肩上,只是輕輕往上一彈,已如一縷輕煙也似的,陡然又竄了起來,卻又往念雪頭上飛落而來。
  念雪本來看著思雲好笑,想不到現在又輪到了自己,方自笑嚷道:「少爺我怕!」
  照夕已輕輕用足尖佔了她左肩一下,跟著身形向後一翻,已輕如一片枯葉也似的,落在了地上,意態飛揚地笑了笑道:「爹爹你看如何?」
  老頭子早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全室中每一個人都為這種身手震驚住了,少頓了一會兒,才由不住各自驚歎不已。
  管將軍呵呵大笑道:「好孩子!爹爹今天總算見識了,從今以後,你儘管練武吧,我再也不說你了。」
  照夕含笑走到了父親身邊,道:「這六年多時間,孩兒不但學成了一身武藝,即使經書文墨,亦不曾少怠。」
  老將軍聽了這句話,早已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好!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想不到你離家這幾年以來,竟會有此收穫,也不枉我老兩口疼你一場。」
  父子遂含笑把臂入座,一時談笑風生,天倫之樂溢於言表,一直談了兩個時辰,老太太連煙也忘了抽了,後來實在挺不住了,才囑告照夕該睡覺了。照夕雖是精神百倍,可是因顧及父母年歲已高,不敢再談下去,只好站起了身來,對雙親道了晚安。
  管夫人含笑盼了兩個丫鬟一眼,道:「好了,這一下你兩個也別再磨著我了,少爺回來了,你們還是去服侍他吧!」
  思雲、念雪一齊低下了頭,可是她們臉上,卻都帶著紅暈暈的顏色,嘴角微微上彎著,似笑又羞,照夕躬身對母親道:「母親春秋已高,叫她們還是服侍你老人家吧!孩兒自己會照顧自己,你老人家不用擔心。」
  管夫人瞇眼一笑,目光轉向兩個垂著頭的小丫鬟道:「你們兩個願意不?」
  思雲、念雪一齊點頭道:「奴婢願意。」
  管夫人呵呵一笑道:「願意?算了吧!」
  二女不禁窘得滿臉通紅,各自抬起了頭來,羞澀地看著夫人。管夫人遂歎了一聲道:「我是給你兩個鬧著玩的,要說你們對我這老婆子還會有什麼不好的?不過,你們本來從小就是陪著他的,現在他回來了,還是去服侍他吧!」
  二女還想說什麼,太太只是笑著揮手,一面道:「他出門了六七年,在外面吃了些苦,你倆要好好照顧他。」
  照夕知道母親愛子情深,扭她不過,好在府內丫鬟婆子多得很,也就不再多說。再者自己還有些話,想要背人問這兩個丫鬟一下。
  當時聞言,遂向父母二人請了安。將軍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著,他用手分撫著自己唇上的兩撇小鬍子,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去睡吧!」
  照夕退出了門,思雲、念雪也跟著出來了,三人對看著沉默了一陣,才各自笑了。她們本來是好朋友,照夕從來沒有輕視過她們,只是名分所在,有時不得不自拘一下,以免惹人非議。
  他三人本是孩時良伴,可說從小一塊長大的,後來長大了,仍是生活一塊,在二女來說,雖是芳心早已對照夕傾心已久,可是她們都是很明白的人。儘管私心傾慕,卻不敢存絲毫非分之想,日子久了,照夕在她們心中,已成一座敬愛的偶像。隨著時光的流逝,年歲的增長,這座偶像也愈來愈堅固。儘管平日耳鬢廝磨,形影相隨,可是卻有一道無形的堤牆,隔離在她們主婢之間,她們看照夕如月亮、如天上星星,而平凡卑賤的自己,是無法去攀摘的。
  她二人懷著又羞又喜的心,隨著照夕走出了內廳,在廊子裡,互相對視著。月光灑在他們三人的臉上,他們彼此看著熟悉的臉,由不得又憶起孩提時打鬧歡樂的情景,於是也就不再拘束了。
  照夕望著她二人微微一笑道:「你們可好啊?」
  思雲、念雪在裡面,當著將軍和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怎麼放肆,此刻只剩下照夕一人,她們也就恢復了本來個性,各自抿嘴一笑。思雲就說少爺高了,念雪卻要重新給照夕梳頭,照夕笑道:「要梳頭也要到房子裡面去呀!在外面不像個樣子。」
  於是二女各拉著照夕一隻手,直向後面書房走去,那還是照夕過去住的地方。
  進了月亮洞門之後,照夕鼻中聞到了陣陣荷葉清香,池子裡荷花盛開,蓮葉田田,不由使照夕又回想到當年風花雪月的往事。
  他不由微微呆了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香!還是家裡好。」
  兩個丫鬟相視一笑,念雪就說,自從少爺走後,這房子裡就沒有住人;可是天天我們都去整理,仍然和少爺在時一樣的乾淨。」
  照夕微微點了點頭,含笑道:「現在我回來了,這房子就不空了。」
  他說著,遂邁步走了進去,在月光之下,在翠草如茵的草坪上留戀了一陣,心中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愉快。此時此刻,真像應了那首詩:「風塵三萬里,歸途一身輕!」
  思雲不由笑道:「少爺,天不早了,你還是早一點休息吧!」
  照夕歎息了一聲,遂回過身來,見思雲已去房內掌燈去了,不由看了念雪一眼,忍不住問道:「念雪,對門兒的江小姐,這些年可好?」
  他說著這句話,臉色微微紅了一紅,念雪卻是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道:「我……我不大清楚。」
  照夕也怔道:「你怎麼不知道呢?她莫非沒有來過咱們家麼?」
  念雪笑了笑道:「她很久沒有來了,少爺真是好,一回來就想到她。」
  照夕知道在她口中,也打探不出什麼,聞言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問問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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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6:05
  說著遂回到了房中,思雲早把床鋪好了,照夕見書案上,仍是和當年一樣,擦得不染纖塵,白銅的床架,銀光光閃閃,繡著龍風的緞子被面,更是望之令人生出舒適之感。這位久經風塵的公子哥兒,不由伸了個懶腰。思雲已忙著把他外衣脫了下來,又找出了衣服,告訴他水也打好了。
  照夕這才含笑到浴室,洗了個舒適的澡,換上一身湖光色縐綢松衣,對著鏡子一看,自己不由笑了。鏡中人一派斯文,哪像是一個鋼筋鐵骨身懷絕技的人?
  他走出了浴室,方往睡椅上一躺,思雲、念雪已笑著走了出來,一個要給他編辮子,一個卻要給他捶腿,弄得照夕甚是不安。
  他挺身站起來,紅著臉道:「你們不要這樣,我現在不大習慣。」
  禁不住兩個丫鬟左右拉扯,最後還是只好依了她們,照夕躺在椅子上,笑嚷道:「我真把你們沒辦法,不過我卻要告訴你們,只許這一次,以後不可如此。我也不老也不小,你們用不著這麼侍候我,否則,你們還是回到太太跟前去好了。」
  思雲、念雪只是笑也不理他,照夕無奈只好閉上眼,任她們在自己身上按摩著,覺得很是舒服,心中不禁感歎道:「莫怪富貴家子弟,容易墜落,原來有這些因素在其中啊!」
  他往昔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可是在外面鍛煉了六七年的光景,生活方式也就不同了。此番回家,反倒對於這些豪華的生活,有些不太習慣了,他暗暗警惕著自己,萬不可養成腐朽之軀,不知不覺躺在睡椅上,竟自睡著了。
  思雲、念雪為他加了一床單被,輕輕地退了下去,她們看著甜睡的照夕,心中浮上了一股無限的安慰。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全府上下,大清早,由侍衛、聽差、丫鬟、婆子、廚師、花匠、雜役、馬僮,連帶十二個府內的轎夫,共分四撥,到後院書房內,去向照夕請安問好。照夕雖感到很不習慣,可是這是那時候舊式家庭的禮教規矩,卻也忽視不得。
  早起,他穿了一身紫綢長衫,外罩黑紗團花坎肩,含笑在書房裡,一一和府裡的這些僕役見過禮,少不得賞了些錢,大家都很開心。
  有那沒見過照夕的新人,也都說這位二少爺少年英俊;而且對人特別和氣。
  照夕原有一兄,名叫照明,長照夕十歲,自幼飽讀詩書,兩榜進士出身。如今也放外省為官,任居知府,早已成家立業,故此,很少回家,即便是來一次,也是停不了多久,就又匆匆趕回。所以照夕自成年之後,很少和這位兄長見過面,對他的印象,只是童時的影子而已,所以本書中,從未提及,並非筆者疏忽也。
  早飯後,照夕入內向二老,重新請安見禮,將軍今天氣色非常好。
  他考問了一下兒子學問,覺得較之以往,卻是大為精進,不由十分高興;並且面囑他參加今年的省試,照夕不忍令父親失望,也就答應了。
  管之嚴很高興地去上朝了,太太卻又把叫到跟前問長問短,照夕也一一回答。
  他心中惦念著久未見面的江雪勤,多少年不見了,可是那姑娘的影子,始終根深蒂固地生長在他意念之中。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拉長而淡忘,如果說「相見使感情甜蜜,離別使感情難忘」是真的話,那麼對於江雪勤之間的感情,如今是很難忘了!
  有好幾次,他想開口問母親,可是話到口邊,又復忍住了,總是不大好意思。
  好容易憋了一上午,午飯之後,他換了一身衣服,自己寫了一張名貼,懷著一腔喜悅而緊張的心情,出了大門,直向對門江府走去!
  到了江府門口,方要敲門,側門自開,走出了一個門差,躬身問道:「這位公子是來找誰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對門管府的,來拜訪府上三小姐,這是我的名貼,你可交了上去!」
  說把這名貼遞了上去,那門差怔了一下,接過了名貼,嘴皮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遂彎腰笑道:「公子請。」
  照夕遂跟著這門差進入門內,心不不禁有些奇怪,一面問那門差道:「你們小姐不在家麼?」
  那門差彎腰一笑道:「小的不知,公子入內就知。」
  點了點頭,穿過走廊,心不禁想到,這地方正是當初自己送雪勤馬的地方。再看院中的草坪,仍然和當初一樣的青蔥蔥的,那荷花池裡的花,仍是開得那麼熱熾熾的。
  想到當初比試暗器的一節,他的臉由不住陣陣發起燒來,即使是到今日為止,他對於雪勤姑娘,昔日暗助他池底打魚的那一手「海底落針」,還是想起來佩服。雖然這種功夫,在今日他施展出來已非難事,可是以江雪勤一個少女之身,能有這種功夫,已確實難能可貴了!
  這些往事,怎能令他時刻忘懷?
  尤其當面臨舊地,這些往事,卻像春日馳馬過林也似的,一幕幕在他上眼前展開。
  他駐足池邊,儘管想著這些可笑的事,嘴角掛著微笑,卻忘了隨著那差人進內去了。
  正在心意迷亂之際,忽聽到身後一聲咳嗽道:「是管兄麼?」
  照夕這才警覺,忙自轉回身來,卻見身後站著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少年人,一身便裳,意態極為雍容,可是自己並不認識。想著忙一抱拳道:「小弟正是管照夕,日前方自外返家,因與雪勤姑娘多年不見,特來造訪,兄台何人?尚請賜知,以免管某失禮才好。」
  這少年哈哈一笑,上前一走,雙手握住照夕腕子道:「如此說來,不是外人,小弟江鴻,雪勤系舍妹,請入內一談如何?」
  照夕聞言不由笑道:「原來是鴻兄,我幾乎不認識你了。」
  江鴻邊走邊笑道:「我還不是一樣,那時一塊玩的時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說著送進入客廳,照夕落坐,聽差的獻上了茶,二人從新握緊了手,各自上下打量著對方,照夕微笑道:「你不是去湘省讀書去了麼?」
  江鴻點頭笑道:「是呀!可是現在回來了,哈!我們真是二十年不見了,想不到,如今你竟出落得如此英俊了。」
  照夕不由笑道:「還沒有你帥,你是幾時回來的?」
  江鴻想了想道:「有兩年了……」
  說著又看了照夕一眼道:「我一回來就去找你,誰知老伯說你失蹤了,我們都為你急……現在你竟回來了……」
  照夕微微一笑,也沒多說什麼,他和江鴻本是孩提時玩友,他比江鴻小兩歲,到他八歲那年,江鴻的父親把江鴻送到湖南去唸書,從此二人就一直沒見過面。想不到如今竟會見了,自是有一番親熱。
  江鴻忽然長歎了一聲道:「你來得不巧,我妹妹她現在……」
  說著齒咬下唇,似有難言之隱,遂又苦笑了笑道:「……她如今已搬出去了,不住在這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但他卻不願過份顯出驚慌之態,只問道:「怎會搬出了呢?」
  江鴻用手在頭上摸了一下,兩道長眉往當中又皺了皺,隨即苦笑了笑,道:「我還是回來才知道,舍妹和你十分要好,唉!誰知你又回來了!」
  他說著話,呆呆地看著照夕,不由又是長歎了一聲,照夕不由臉紅了一下,笑了笑,未便置答。
  他心中開始有些緊張了,因為從江鴻的話中,似乎江雪勤已經遭遇到了某些不順之事,他動了一下身子道:「雪姑娘如今遷居何處去了,她……」
  江鴻又呆了一下,才笑了笑,很牽強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個很行的人,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天下有些事,的確是很難預料得到的。」
  照夕不由笑道:「你都說些什麼呀?」
  江鴻才歎了一聲道:「也罷!她如今住在西城紅棗胡同七號……」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兄弟,你還是不去的好。」
  照夕此一刻真是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當著江鴻他又不好意思過急地追問,心中雖已預感到,定是很不幸的事,只是卻不好出口去問。遂卻一笑,把江鴻所說雪勤的地址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卻問江鴻一些別後的經過,知道江鴻如今有了舉人的身份,很是為他高興。照夕因久未返家,卻請江鴻帶入想見一下江老夫婦,江鴻卻說江提督不在家,夫人也出去串門去了。
  二人談了一會,定了後約,照夕才起身告辭,江鴻一直送照夕到了門口,他怔怔地看著照夕,卻在照夕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我只想告訴你一句,不論如何,我們倆的交情是永遠不變的,你肯答應麼?」
  照夕吃驚道:「這是什麼意思?」
  江鴻才又一笑,遂苦笑著點了點頭,也沒說話,逕自轉身而去。
  照夕懷著沉悶的心情,回到了家中,在書房裡坐了一會作,實在是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走出來,招呼馬僮備馬,他就匆匆騎著馬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記著「紅棗胡同」,逕自催馬飛馳,馬蹄之聲得得,不絕於耳。他坐在馬上,心中想著江鴻所說的話,由不住心急如焚。
  本來像這種事,江鴻雖沒有直說,可是已經很清楚了,照夕似乎不該再去惹這個無趣。可是在管照夕來說,他絕對不敢那麼想,因為他一直把江雪勤,視同他的靈魂一般的高潔,如果說因為這六年來的疏遠,江雪勤就會有所變更的話,那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
  他這麼想著,馬行如飛,一霎時已跑到了西城,下馬問了一個賣西瓜的,遂又上馬徐徐行走了一段,果然就到了紅棗胡同。這是一條很寬大的巷子,胡同的兩側,都栽著高大的榆樹,長得十分茂盛。
  他下了馬,步行找到了七號的門牌,只見也是一座大宅院子,兩扇黑漆門緊緊關閉著。
  他怔了一下,心中費解道:「怎麼她一個人會搬到這裡來呢?」
  想著把衣服整了整,走上前,輕輕叩了一下門環,發出「錚錚」之聲。須臾門開了,照夕見出來了一個穿灰衣大褂的人,不由微微抱了一下拳道:「請問府上貴姓?」
  這人上下看了照夕一眼道:「這是楚道台的府第,公子你……是……」
  照夕心中怔了一下,但仍含笑道:「有一位江小姐,可曾寄居在貴府上?」
  這人聞言搖頭笑了笑道:「我們老爺在江蘇臣海道上任,很少回家,現在府上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再就是少爺和少奶奶,另外再也沒有什麼外人了……公子您說是找誰來著?」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道:「是一位姓江的小姐……她怎會不在這裡呢,你不妨進去問一聲看看。」
  這聽差的搖頭就像是小鼓也似的,一面道:「不用問,我是管幹什麼的嘛!府裡有沒有這個人,我還會不知道?我看公子爺,你一定是找錯了!」
  照夕只好道了驚擾,這才回身來解下了馬,心中未免有些掃興,暗想道:「那江鴻明明告訴我,他妹妹是住在這家的,怎會又沒有呢?」
  想著回頭一看,那聽差的還望著自己傻笑,管照夕只好翻身上馬,一路沒精打采地往回家路上走著。他心中一路盤算著,暗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就算了麼?」
  回家以後,他一直是悶悶不樂,這件事壓在他心裡,既沒有人可說,又不便去問那江鴻,真是好不惆悵。
  晚上,他一個人睡在床上,想到了江鴻所說的一切,愈發感到心情躁然。
  他回想當年,和江雪勤花前月下的情景,想到互許婚姻海誓山盟,更令他身體發熱。六年來,自己是如何深深地愛著這麼一個人,滿想到學成一身絕技之後,回京就可與心上人成親。誰知,回來之後,卻是連她一面也未能得見,這如何又能令他安心呢?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推開窗子,暖風輕輕吹了過來,天空雖有三兩顆明星,奈何大地上卻是黑茫茫的一片!
  他仰首看著那兩顆星星,愈發懷念著心中的雪勤,那星星時明時滅地閃爍著,宛如故人的眼睛,這惱人的夜,夏日之情,確實令人惆悵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觸,匆匆返回臥房,換了一身黑綢子緊身衣服,把那口「霜潭劍」,緊緊地繫好背後,暗自歎了聲道:「不找到你,我如何甘心?」
  身形縱處,輕比揉猿,起落之間已撲到了院中,抬頭看,月亮隱在雲叢深處,更有大片烏雲,時間是午夜,正是夜行人出沒之時!
  他腦中記著白日所走的路程,展開身形,不一刻已載馳而至。
  他躊躕在紅棗胡同七號楚家在門之前,見宅內一片漆黑,只有兩三處地方,隱隱有些燈光。
  現在他再也不猶豫了,身形一弓,已用「野鶴竄雲」的身法,只一縱,已邁過了楚家高大的圍牆,這才是技高膽大。
  身形向下一落,如同是一片枯乾的葉子也似,輕飄飄的沒以發出來一點聲音。
  這楚家雖也是深府巨院,可是比起管家來,還差一些,顯然是氣派還不夠。
  照夕伏身在一堆花石上,打量了一番,心知即便是雪勤住此,也定是在後院裡,我何不往裡面找她一找?
  想著不再遲疑,一路翻騰了進去,黑夜裡,真像是一隻極大的怪鳥。
  翻進了一層院落,卻見正面有一排七八間花式廳房,窗欞子都雕著各式空花,內裡掛著軟簾,卻是不見燈光外洩,知道這定是主人居處,此時多已入睡了。
  他心中不由有些後悔,暗怪自己應早一點來的,此刻人家睡了,總不能一個一個到床上去找吧!
  想著不由甚是氣餒,正在自遺的當兒,偶一偏首,卻見右側有一個月亮洞門,格式很像自己住處,門內花石舒然,翠草如茵。
  他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暗想雪勤此來是客,定不會住在正房,很可能是住在廂房裡,我既來此,總要探查一下才是。
  想著只一縱,已到了洞門之前,卻見那洞門,彷彿新粉刷過,看來十分清潔。
  門側左右貼著一副對子,寫的是:
  「文窗繡戶垂簾模
  銀燭金懷映翠眉」
  上面核批卻是「天作之合」四個大宇,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遂點了點頭,知道內中所居,定是一對新婚夫婦,我這午夜不速之客,似不便去打擾人家。」
  想著回身就走,不想走了幾步,卻又把足步頓住了。因為方才眼角掃處,這門內似燈光未熄,好容易來此,總應看一看為是。
  好在自己只看一看,如果雪勤不在這裡,馬上就走,也沒有什麼。
  想著重又轉過身來,邁進洞門以內,只覺得這片偏院佈置得極為雅致,一條窄的花廊,兩旁全是冬青樹夾道,白木柱子一展十丈,上面沉鬱郁地搭著棚架,長滿了籐蘿,老籐糾葛,頗有古意。他不由輕輕歎了一聲,心中輕輕念著王子安的絕句道:
  「松石偏宜古,籐蘿不計無……」
  想不到這小院之中,佈置得如此雅致,似比外院脫俗多了!由此亦可證明,這對小夫婦不是俗客了。
  想著他一長身,已上了籐架,藉著枝葉遮體,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幾間房子。
  果見燈光自窗內洩出,窗內翠簾半卷,露出一座案頭,上列文房四寶,銅尺鎮箋,而主人案臨窗前,既可飽覽花石之盛,更可迎風醒倦,只此一斑,已透著大大不俗了!
  那書案上,兩支高腳銀質蠟簽,各插著半截紅燭,吐吐縮縮地燃著,室內光線也顯然在動搖之中,照夕作賊心虛,看到這裡,心中已不禁有些通通地跳了。
  心中正想算了,不要偷看人家了,方要飄身而下,無意之中,耳中似聽到窗內傳出一聲清晰的歎息之聲,嬌滴滴分明是女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暗想原來這房中,住的竟是一個女人,這可如何是好?我到底要不要看一看呢?
  心中正在心神交戰的當兒,卻聞到那一聲歎息之後,卻緊緊傳出一陣驕語道: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指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首「憐薄命」的宋詞,照夕並不陌生,昔日雖曾過目,卻並未十分讚賞。可是今夜,由這陌生女子口中道出,竟是如此婉轉動聽,心中浮上了一層莫名的傷感!不由住向前探了一下,想看一下這女詞人的廬山真面。
  那女子念完了這首宋詩,又輕輕歎息了一聲,果聞一陣揉紙的聲音,照夕可看到一雙潔白如玉的皓婉。
  他方把目光一閉,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他像觸了電也似的一陣顫抖,欣喜得張大了眼睛,差一點叫了出來,原來窗前現出了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那微嫌清瘦的面頰,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即是隔了這麼長久的時光,照夕能馬上認出她來,她正是自己朝思夜思的心上人雪勤啊!
  這一陣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悅竟使照夕在籐蘿架子上,籟籟顫抖了起來。
  望著久別的她,這數日來的惆悵,完全消逝了,他忍不住開口想叫她,可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他振奮的內心,不規律地跳著,而這一霎,他似乎感覺到靈魂已上升到天堂了一般。
  眼前的玉人兒,顯著已是改了裝束,宮樣蛾眉,鬱鬱秋水,疊螺髮式,身著紅緞子兩截睡祆,愈發顯得冰潔玉瑩,秀色可餐。
  只見她把寫滿字的紙,揉成一團,丟向了一邊,一隻手卻是面窗托著香腮,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卻滾動著欲出的淚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照夕方自一驚,卻見雪勤已微歎了一聲,輕輕站了起來,玉掌輕揮,二燭滅了一盞,她正舉手,欲以前法再滅第二支燭光,忽然窗前起了一陣微風,江雪勤不由倏地一個轉身。她本是久經大敵之人,只一聽這靜聲,已知是來了夜行人,身形一轉,玉掌交錯著已側出了五六步以外,藉著未熄滅的這盞燭光,她看見眼前站立著一個黑衣英俊的長身少年。
  這少年用那雙比星星還亮的一雙眸子,盯視著她,癡情顫抖地叫道:「雪勤……我回來……了!」
  江雪勤再一細看,口中由不住哎呀了一聲,只見她嬌軀一晃,搖搖欲倒,照夕趕上了一步,伸手緊緊拉住了她的雪腕,總算沒有倒下。
  照夕喜極而泣地道:「勤妹……你怎麼了?……我想得你好苦……」
  他說著話,由不住眼圈也紅了,實在地,這句話後,正有千萬句癡情、相思的話,等待著傾訴。可是江雪勤這一霎,竟如同一具木偶也似的呆住了,她一隻手雖在照夕的握中,可是照夕感到她顫抖得厲害。
  忽然她揮手,把照夕推出了三四步以外,自己卻以手加額,連連後退著。
  珍珠串兒也似的淚水,撲撲籟籟跟著淌下來了,她抖瑟地道:「照夕……是你……你還想著回來麼?」
  照夕上前了一步,內愧地道:「我回來了……勤妹!我是來找你的。」
  雪勤這一霎,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她臉色蒼白得連連苦笑著,卻又揮了一下手道:「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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